第一百一十四章 A Story of Fate(二)
发布会的地点定在了悦荟商城顶楼的电影院,如果说前几次《心中野》剧组所谓的“路演”更像是一种粉丝见面会,在一些大型的室内场合都可以举办,那么这一次,他们就是实打实有东西要放出来,所以规格就差不多弄得就跟电影剧组是一个级别了。
至于要播放什么东西嘛,还是因为《心中野》当初就拍摄两版结局,一版好结局,一版坏结局,而这部剧又分别在企鹅跟冲浪线一同在播,前面的剧情两个平台都没什么分别,惟独最后两集的结局走向不同,企鹅那边播的是好结局,也就是男女主角阻止了余温最后的称帝计划,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冲浪线这边嘛,自然是坏结局,男女主角在余温眼前携手赴死,最后这个再无阻碍的女帝孤独登上一片战火的城头,身边再无他人,唯留下无边的寂寥。
两个平台各自要主推的艺人、戏份、高光,全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于是部剧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开创了一次多平台差异化播放的先河。
这次路演,会提前在影厅播放好结局的两集剧情,并且预告坏结局会在两天后在冲浪线平台独家上线,企鹅对此倒没有多说什么,这部剧在上线之后的各种宣传造势活动都是由山海这边主推策划的,企鹅嘛,他们家毕竟是家大业大,旗下积攒了许多影视资源,而山海目前就《心中野》这一部独苗,重视程度自然不一样。
这里还是要插一些题外话,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冲浪线这样的社交平台逐渐展现出了强大的传播优势,目前这款软件的月活已经达到了三点五亿多,这个数据超过了小破站,小红书与快手,稍逊于企鹅视频的四亿大关,而对比起短视频霸主某音恐怖的七亿月活,那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在公共娱乐与舆论导向这一块,冲浪线已经具备了十足的影响力,而这次《心中野》能成为国内近几年来最为出圈,风头一时无两的爆款剧集,除开本身的优秀质量外,与冲浪线的传播运作是绝对脱不开关系的。
作为直接的对标竞品,冲浪线的崛起对某博的影响是最大的,巅峰期是某博月活超过五亿,而如今数据直接被腰斩,月活跌到了堪堪过两亿,尽管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某博近期也在竭力挽回这种颓势,但在来势汹汹的冲浪线面前,它注定将成为新王诞生的垫脚石。
互联网的世界日新月异,商海更是每时每刻都在风云变换,冲浪线在一年的时间里异军突起,最后达成这样的成绩,不得不说是山海科技成立多年来的一次爆发,而在这股洪流之下发生的故事,足可写成一本精彩绝伦的商战,作为山海掌托人的贺盼山,毫无疑问将会是这本里唯一的主角。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现在发生在主角父辈身上的故事了,这里只能是简要说明,一笔带过后不再赘叙了。
话题说回现场,隋初朗与顾乔蔓作为一线顶流,这次前来应援的粉丝非常多,整个商场比往日的人流量多了十倍不止,各层角落随处可见粉丝拿着应援物游走,但就像冲浪线的快速崛起一样,温凉作为本剧最为瞩目的女二,时下爆红的势头亦是势不可当,在网上甚至不少男方的粉丝与路人还拉过偏架,说过许多剧中苏景澈与余温更加登对的言论,表示那种爱而不得的CP感,才更加让人意难平。
而这次温凉爆红最为直接证明,就是这次到场的粉丝中,还有一股跟顾乔蔓与隋初朗粉丝截然不同的人群,他们的人数也不少,大多是手里拿着温凉的灯牌与玫红色的应援棒,人数已经到了乍看上去可与其他两家粉丝分庭抗礼程度!
不过这次路演的入场票一部分给了娱乐媒体与记者,粉丝分到的票注定不可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进到观影厅亲面与主创交流,所以大多数人都是在场外等待,等到主创入场或是散场从观影厅出来时,才能有机会见到一面自家正主。
随着三位主角准时出现,整个商场的粉丝们爆发出一阵喧哗与骚动,随后应援声纷纷响起,隋初朗与顾乔蔓的名字从四面八方涌来,当隋初朗抬手温和地朝四周打了个招呼,一些女生们的尖叫声更是如浪潮般络绎不绝。
顾乔蔓的粉丝也很快进行反击,声势整齐划一,纷纷重复喊出应援口号:
“一路蔓蔓,有你陪伴,天南地北,小蔓最美——!!”
毫无疑问,这种时候,就是各路粉丝给自家正主拼人气的关键时刻了,自然是谁都不会示弱。
一开始,这些喊声中也有很多温凉的呼声,不过她是近期才火,加之前几年一直沉寂了许久,许多老粉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所以比起其他两家有组织、有纪律的统一应援口号,他们呼声自然而然就被淹没在更大的声势当中。
但温凉本来就不在乎这个,她看走在自己前头的顾乔蔓听到这种有点羞耻的应援口号,耳根都发红了,但表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微笑着朝粉丝们打招呼,她不禁是暗暗发笑。
不过,她的这份窃笑,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风水轮流转,只听这时到人群中,有个分贝超过所有应援声的尖锐男高音,扯着已经破了音的嗓门,高呼道:
“元气女孩凉公主!心动狙击凉公主!又甜又御凉公主!君临天下凉公主!温度直线飙升,凉粉永远相随!温度直线飙升,凉粉永远相随——!!啊——!!”
一瞬间,温凉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不光是她,别家粉丝听见这哥们在万千应援声中杀出,宛若一个孤勇者在卖了命地吆喝,比她们一群小娘们聚在一起还猛,也不由是停止了比拼,原因是她们得腾出嘴来发笑……
而在这哥们的激情动员下,其余的温凉粉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逐渐跟随着他一起应援!
慢慢的,为温凉的应援声不再凌乱,他们越来越齐整,越来越响亮,汇聚到一起似乎能掀翻整座商场的天花板……
当然,也把自家正主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温凉又是感动,又是社死,以至于她在当下几秒,都不知道用什么举动去回应这群喜爱自己的粉丝,最后她只得凭借自己最为真实的反应,远远朝着各层楼的粉丝们双手一摊,双肩轻微一耸,一脸的疑问,仿佛是在说——
“老娘今天打扮得这么酷,你们就这样演我?”
粉丝们见到她的反应纷纷大笑,而很快的,温凉双手又合拢,比划出一个心形,高举在头顶,表示应援已经收到,随后一众主创团队步履不停,有说有笑地进入到了观影厅。
……
……
“小温,恭喜你啊,这部剧结束之后,你的事业一定会步步高升的。”
放映厅内一片漆黑,剧情的最高点时,叛乱计划失败的余温倒在血泊之中,看着苏景澈与宋无邪携手远去,她逐渐涣散的眼眸中留下一行晶莹的泪水。
背景音乐响起,正是那一首温凉所翻唱的《黑夜问白天》。
主创团队坐在第一排,温凉的左边是编剧阿柳,右侧是在剧中饰演自己父亲的孙彰文,而刚才那句祝贺,正是出自他之口。
“孙老师您真是过奖了,我还没有感谢您在剧中对我的帮助和点拨呢,希望以后我也有机会跟您多多学习。”
对于这位演员前辈,温凉保持着万分地谦虚,悄声说道。
在剧中,除开男主隋初朗,温凉有一大部分的对手戏都是跟孙彰文完成,而对方精湛的演技,小到一个人物的生活习惯,大到一场商议谋逆的心理变化,这些都让温凉在表演一途受益匪浅。
如果说在拍摄期间,要让温凉在剧组里挑选出一个最为敬佩的人是谁,那一定是眼前这个从未演过主角,但演技已经达到专业顶尖级别的孙彰文。
这是两人在剧组杀青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尽管他们都共处一家公司,但贺天然对他们的安排却不一样,这部剧上线之后,温凉的身价必定会水涨船高,所以她拍完戏后要做的,就是待价而沽,而如今的剧集火爆热度,也证明了贺天然这样安排的正确性。
孙彰文不同,作为一个错过了青春年华的男演员,他只能靠演技立足,为此贺天然亲自帮他审阅了许多剧本,虽然最后拿到的角色都不是主角,但大多都是考验演技,在剧中有着不可替代性的大配角!
公司的其他艺人,像是苏小桐、拜玲耶,甚至是温凉,她们的顶头上司都换成了白闻玉,但孙彰文,却是目前整个公司唯一一个贺天然亲自在管理的艺人,听说在这位年轻老板的牵线搭桥下,下一部由山海集团投资出品,并会独家上线冲浪线的都市犯罪题材新剧,就是由孙彰文来担任主演。
想起在剧组时,孙彰文还两腮圆润,顶着个将军肚跟自己说戏,如今对方已经完全恢复到一个略显消瘦的文人体态,温凉一阵感慨,心想这才是一个演员应有素养。
正当她想跟这位老前辈继续叙叙旧时,身边也有一些时日不见的阿柳老师笑着打岔道:
“阿凉,火了是什么感觉啊?”
与孙彰文交流要保持一个后辈的谦虚姿态不同,阿柳老师性格随和,爱玩爱闹,经过剧组的长期相处,她在温凉心里已经成为一个无话不说的知心姐姐。
“柳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还不是你书写得好啊,要不然哪有我的事儿~”
“没没没,是温凉老师演技出色,把人物演活了,本来书里的余温就有一些不合理的情节,但只要温凉老师一出场,感觉那些不合理都成为了合理。”
“比如说?”
阿柳悄摸地左顾右盼一番,然后伸过头,对温凉来附耳说道:
“比如我书里最初的人物设定是余温要比宋无邪好看很多的,毕竟一个是娇生惯养金丝雀,一个是出生塞外土疙瘩,但后来读者的主角滤镜太强,忽略了这一点,文字嘛,哪怕我对外貌的描写写到天花乱坠也没人信,但现在有了温凉老师这张脸,他们终于可以认清现实了。”
要说拐弯抹角夸人,还是这帮子文化人会夸,尽管温凉不明白这个细节到底是哪里不合理了,但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不骗人?”
“不骗人!”
“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温凉手亲昵地勾着阿柳的胳臂,两个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然而她的好心情,却很快被阿柳的一句无心之语所打断……
“对了,你跟贺导的进展,怎~么~样~了~呀~”
在如今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阿柳对于温凉与贺天然的关系才是最清楚的,毕竟两人每次感情升温的场合阿柳几乎都在,而且就算她不在,温凉也会将一些暧昧时期的小女孩心思,一一向这位亲近的姐姐袒露付诸。
不过就当阿柳满怀期满时,等来的回复却很现实。
“他不会喜欢我的,前一阵我们已经把关系都说开了,如今我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温凉的回答很平静,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大荧幕里余温的凄凉画面,仿佛这一刻,影片里角色的遭遇,便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画面中的镜头拉远,兵荒马乱,一片荒芜。
一生骄傲的痴情女子最终是被她认定的爱人手刃,身体无力地倒在了战场上,目送着那对有情人远去后,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现场很多粉丝看见这一幕,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但温凉没哭,她只是随着余温的闭眼而闭眼,一秒、两秒,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待到她重新睁开眼时……
作为一个演员的温凉,已经出戏了。
而作为那个跟感情周旋的温凉,她相信,自己也总有一天,会出戏的。
阿柳暂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睹完温凉的神色后,将担心写到了脸上,直至温凉再次向她看来,脸上泛起一个令人放心笑容时,阿柳才洒脱宽慰道:
“你欸,你是谁,你是温凉欸!贺导不喜欢你那是他的损失,就你这条件,以后肯定能遇到比他条件还好的,何况你这个圈子,大把大把的小鲜肉,你还缺这个?”
温凉微微侧目,“我好不容易才火起来,难道现在不应该先搞事业么?”
阿柳听了一楞,然后是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要有这样的想法,这才是我的大女主嘛~!当你自身发出耀眼的光芒时,自然会吸引来更多钦慕的目光,而且在我现在写的里,女主在摆脱男二前任后,就用过一种自我暗示的方法来断情绝爱,你想不想知道?”
“啊?靠谱吗?”
“反正逻辑很简单,只要你能一路顺下来,或许能看开许多。”
温凉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虽然她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心理疗法来给自己疗伤,但聊胜于无,她也不会去拒绝阿柳对自己的好意。
见到温凉没反对,阿柳想了想,便轻声说道:
“首先,你要问自己几个问题,你对贺导产生好感是在什么时候?当时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关系更进一步的?如果这事儿当时换成别人,你还会不会喜欢他?那些事只能是他来做吗?如果换成别人你依然会喜欢,说明你看重的是这个人的性格人品,而非外貌;但如果换了人你就不喜欢,说明你喜欢他的外貌成分就会多一点,再有就是什么身价啊、学识啊、修养啊……”
阿柳的口中仍在滔滔不绝,她似乎对自己这套理论很是自信,而温凉也确实随着她的引导,慢慢陷入了深思,不过她的情况,要特殊太多……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贺天然产生好感的?
是那次在西进高铁上的聊天?
是那次在玉龙雪山他带着自己继续向前?
是那次在梅里十三峰前,他对故事中的那个女孩说出了原谅?
是乐队解散演唱会时,他们再相逢,他突然说曾经喜欢过自己?还是那天夜里,他在街边为自己弹奏的那一曲《Sunflower》?
这些种种,好像都是自己对他产生好感的时刻。
可是,这些时刻,都在对方前不久的一句亲口否认中给一一推翻,显得是那么的毫无意义。
那么,如果把“路人甲”的形象,由贺天然换成别人呢?
温凉暂时想不出别人来,跟贺天然在一起时,她的脑中本就会冒出一些若有似无,缥缈不定朦胧记忆,这是除了贺天然以外,再无旁人给予温凉的独特感受,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无法被旁人替代的。
可事到如今,这些如同臆想般的记忆,还重要吗?
温凉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越去想这些,自己就会越恍惚……
好在观众潮水一般的掌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影片结束了,阿柳在她思考时又陆续说了不少,但大多都被她忽略掉了,只记得最后一句——
“你应该多去想想,贺导在没有进入到你的生活之前,你所经历的一些快乐往事。”
观影结束后,路演的主持人邀请一众主创上台,期间又是游戏,又是聊一聊拍摄时的心路历程,这些温凉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一路轻车熟路的应付了过去,丝毫没有让台上众人与台下粉丝察觉出什么异样。
不过,有一个新增的节目,倒是让温凉猝不及防,在观众提问的环节时,有一个自家的粉丝让她现场弹唱一首《黑夜问白天》,这个提议立即获得全场粉丝的支持,就连隋初朗,阿柳老师他们都跟着起哄。
这首歌经过《心中野》的热播与温凉的动人演绎,已经连续出现在各大音乐软件的热门榜单里好几周了。
本来温凉还想推辞说只能为大家清唱一段,毕竟这次没有带琴,而当她看清那个提问的粉丝时,顿时就笑了……
那人正是朴志坤,INTERESTING的吉他手兼贝斯手,当初温凉学琴,他教给了姑娘不少东西,而当温凉学会吉他之后,朴志坤就去弹了贝斯,因为他家的吉他店就开在这家商场里,平时要开张做生意,不是每场演出都会在,所以一直都算是乐队的编外人员。
但有他在,又怎么能少得了乐器呢?
当朴老板拿着一把泰勒914走上前递给温凉的时候,姑娘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当台下观众一阵惊呼时,她更是大方介绍起了朴志坤的来历,并且还给他的吉他店打了一个广告,这又是引得粉丝们发出一阵笑声。
昔日的队友满脸通红地下了台,工作人员当即搬上来一张椅子,帮忙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
温凉抱着琴坐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然后调起了弦来。
在贺天然没出现之前,自己最快乐的回忆是什么?
“有以前……我在INTERESTING乐队时期就认识我的粉丝吗?”
在歌唱之前,温凉突然间就这么问了一句。
“有——!”
“有啊!!凉姐,我从那时就是你的粉丝了!”
“凉姐,我们约定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啊!!以前喜欢你!现在喜欢你!未来也会继续喜欢你!”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啊……
温凉最快乐的回忆,不就是那段在大学期间组乐队,肆意歌唱,自由洒脱的时光吗?
半天上的秃鹰那张脸,半生中的记忆在盘旋
第三十一天后的日夜线,等黑夜问白天
能不能赦免,灰色的人间
别交换吧日夜
冰封的眼泪,一滴就很咸
……
歌词,被贺天然擅自改了两句,但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温凉轻轻唱着,视线却向台下一一扫过,她看着举着自己姓名灯牌的粉丝,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双手扯着印有“INTERESTING”字样的手幅……
这可是老物件了,那些粉丝真的没有骗自己,他们真的是一路陪着自己走过来的……
来自暮光的明信片,它无声无色无言
翻过山巅跟我扮鬼脸……
在半空中真好,不会吵,人少
却看得到那些近在天边的风暴——!
……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最快乐的时候,在歌声中,温凉还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朴老板身边,还坐着另一个老男孩,乐队的鼓手兼经纪人陆Alan,在那一排,还有一些他酒吧里的常客,在《心中野》播出之前,他们已经成为自己的歌迷;还有龙老师;还有自己许久未见了闺蜜盛琪冬以及她的男朋友黎望,他们一手挽着,一手高举,随着歌声,一脸喜悦地向自己挥着手;还有那次在机场给自己接机的粉丝,这次他们同样也来了……
大家原来都在,大家原来都没有走散啊……
台下的灯牌与应援棒如同星光闪耀,这些熟悉场景与熟悉的面孔,让温凉感叹自己是何曾的幸运,有机会去认识这么一群挚友……
他们,不都是早于那个“路人甲”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的么?
只是随着视线无意间地一个移动,温凉骤然怔住了,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恍惚中,温凉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自己迫不及待停下来的人……
由于歌声停止,现场一下是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事,那人更是有些局促地看向自己,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是错觉吗?这一幕……
是那么地似曾相识……
已是分不清是身在梦中还是现实的温凉,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向那个方向,然后对着麦克风喃喃说道:
“那个……第三排的……男生……”
被点名的男人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台上,温凉好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她迟疑了一会,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台下的年轻男人一脸奇怪,被这样突然地点名,所以人都纷纷看向他,这让他有些怯场地回答道:
“我……我叫……我叫魏醒……”
魏醒。
一个温凉在平时绝对不会感到陌生的名字与面孔。
但此刻,温凉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
因为以前只有贺天然能带给她的那种曾几相逢,甚至可以称之为“幻觉”的熟悉感觉,在此刻,再也不是只专属于贺天然一个人的了……
……
黑夜问白天,谢谢了时间弄红了双眼
往事的光圈,每一瞬间都很绝
那跑过去的昼夜,是孤独的修炼
说再见不如忘掉能再见,今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A Story of Fate(三)
歌声的戛然而止与温凉单独点名魏醒的异样表现让全场观众都很是疑惑。
处在某种昔日场景重叠的记忆中的温凉愣了片刻,直至主持人救场发出疑问,这才清醒过来,她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脸上保持着平静,向观影厅的大家介绍道:
“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当年我乐队里的键盘手魏醒,如今是一名音乐制作人,为《心中野》编写了许多动人的背景音乐,而《黑夜问白天》这首歌就是由他帮我重新录制和编曲,然后才能呈现到大家面前,大家给魏老师一点掌声吧。”
这个回答算是打消了在场众人心里的疑问,对温凉在唱这首歌时特意停顿下来介绍音乐制作人的举动表示十分理解,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台下的魏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参加个路演还能遇到这么个环节,顿时是受宠若惊,朝着四周分别鞠了下躬,然后高举双手,朝台上那个昔日的主唱比竖起两个大拇指,重新坐下。
按理来说,影片的音乐制作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而出席路演活动的主创名单里,一般也不会带上音乐制作这样的幕后团队,如今被温凉特意点出来介绍给大家,虽然事发突然,但却让魏醒心里十分感激。
经过了这个突发事件,接下来的环节就再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路演的最后,主办方特意留下了一部份时间给在场的粉丝及偶像拍照,一时间台下的众人纷纷起身,朝着台上的主创们走去。
温凉在跟粉丝及师友分别合影后,提议让以前INTERESTING乐队的成员们单独合照一张。
老陆跟老朴走上前去,温凉亦是朝稍后赶来的魏醒招了招手。
男人走了过去,旁边的陆Alan感叹道:
“这次真不容易啊,咱们这支乐队总算是聚齐了,醒子,上次地铁蝴蝶快闪你也没来吧?”
温凉一愣,不确定道:
“魏醒,你那次没来吗?”
一旁的朴志坤补充道:
“没有,那次我都去了,唯独醒子没去,人家现在的Title可是音乐制作人,忙着呢。”
魏醒尴尬笑了两声,解释道:“那段时间恰好正忙,我还记得那天被我师父留在公司帮忙,他都不下班,我就更不好意思抽身走人了。”
陆Alan调侃道:
“哎哟,你还真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啊,你们还记得当初你俩来我这里面试乐队的情景吧?与阿凉你临时搭档的时候,醒子哥那叫一个桀骜不驯,说着不弹情歌来着,后来被阿凉怼了一句什么来着,上台后老老实实弹了一首《月牙湾》,直到现在都还在给温凉做着情歌呢!”
这边老大哥翻起了旧黄历,引得魏醒也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他双手插兜,回忆道:
“欸,那天我也是心情不好,我还记得那时我是刚分手吧。”
温凉问了一句:“我怼你什么了?”
魏醒无奈道:“当时你自我介绍说你是主唱,叫温凉,然后又问我的名字,我正想说呢,你就立马接了一句,算了,不重要,搞得当时我像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温凉心中是没由来地一紧,再次追问:
“我无缘无故那么说你了?”
魏醒耸耸肩,“不太记得了,兴许是我那时候态度也不好吧,反正当时我就觉得这主唱可真有个性,没事儿还是不招惹为好,啧啧~”
众人一阵哄笑,为了温凉听后一阵沉默,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朋友们都在附近,也不太好跟魏醒深聊。
这时一边负责拍照的摄影师从其他主创人员处走来,手中调好曝光,问道:
“温老师,拍一张吗?”
一干人看向镜头,温凉对魏醒笑道:
“来魏醒,站我身边来,这次你可不是路人甲了。”
几人又是一阵笑声,纷纷是摆弄起了姿势,朴老师摆出个空气吉他的造型,陆Alan则是双手环抱在胸前,魏醒双手插兜显得很冷酷,温凉则是偷偷举起双手,绕到陆Alan与魏醒的背后,在两人的头顶比起了一个“V”字手势,脸上挂起窃笑。
待到闪光灯一闪而过,相机诚实地记录下了INTERESTING乐队再相逢的这一秒。
……
……
接受完媒体采访,温凉独自坐在影院给他们预备的休息室里,姑娘看着摄影师发来的那张合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她吩咐了一声自己的助理去楼下的吉他店把魏醒叫上来,今天一天的工作算是结局了,晚上她会跟朋友们一起聚餐,毕竟大家这次难得完整凑在一起,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些问题,想单独跟魏醒聊一聊。
作为昔日的队友,她很想确定魏醒是不是在刚才也与自己一样,在心里浮现出那种如梦似幻的朦胧感觉,因为这个问题她曾问过贺天然,对方的感受同自己一样,她不知道魏醒是不是同样如此。
可让温凉疑惑的是,她与魏醒很早就认识了,如果这种感觉要发生,应该是早于贺天然出现之前就发生了才对……
“笃笃笃……”
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进。”
温凉放下手机,看向房门,魏醒探出头来往里瞧了一眼,然后推门进来。
“怎么了阿凉,单独找我过来。”
姑娘朝一边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你先坐,我想问你些问题。”
“哦。”
魏醒轻手轻脚进了屋,拉出椅子坐定。
两人对视了片刻,说是问问题,但温凉暂时没了言语,而且在姑娘带着困惑目光的逼视下,魏醒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得已他率先开口道:
“你……倒是说事儿啊。”
“啊,嗯……”
本来刚才一肚子的疑惑,可现在正主到了跟前,温凉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再未出现,分明对方现在就坐在自己跟前,那种感觉一个更浓烈才对。
“魏醒你刚才有没有……”
“什么?”
温凉欲言又止,在对方的追问下,她像是突然改口换了一个话题,重新拿起手机,伸手立在对方眼前,接着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张照片里……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
温凉终于在情急之下,表达出了刚才自己在看这张照片时,心里那种道不明的那种异样感觉。
魏醒伸出头,凝视了一会手机里的合照,然后表情也跟着疑惑了起来。
“缺了什么?乐器?氛围?还是造型啊构图啊这些不对啊?”
“……不是。”
“那……不可能是摄影师没给你修图吧?你好像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呐。”
温凉听完白了他一眼,收回手机,“你也知道啊!”
被这一怼,魏醒反而更轻松了一些,可能是刚才温凉对他的状态有些陌生,现在这番熟悉的相处模式才让他整个人感到了自然和松弛。
魏醒收回视线,“那就没了呀,你、我、朴哥、陆哥不在么,可能是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出现过了,所以你才感觉缺了些什么。”
温凉略一思索,感觉对方话里确实有几分道理,随后又沉思起来。
魏醒见状,他好歹跟温凉认识了好些年,知道对方直率的性格,如今见她是难得一见地踌躇起来,想必是发生了一些难言之隐的事情,于是魏醒便打开天窗问道:
“阿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嘛,咱们什么交情啊,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姑娘闻言是抬起头,然后是释然一笑。
对呀,这么扭扭捏捏,确实不是她的性格。
只听她不再犹豫,直接问道:
“好,那醒子哥我问你,呃……刚才我点名让你起来……你什么感觉?”
“啊?就……卧槽……怎么说……就……搞得挺突然的,但这确实像你能做出来的事儿,你怎么问这个?这不是你搞的事儿么?”
魏醒摸了摸鼻子,反问着,不过温凉没有去回答,而是自顾自又确认了一句:
“……就这样吗?”
“就……这样啊……”
似乎从温凉的话语里,魏醒抓到了一种失落的情绪,他接着问道:
“阿凉,你好像……很失望啊?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温凉摇了摇头,她突然觉得在魏醒身上,确认那种感觉是这么地艰难,可从前跟贺天然说这些的时候,对方就好像是跟自己心有灵犀似的……
但这也说不定……是那时他刚才入主自己公司,为了笼络人心,才刻意顺着自己的这番臆想接茬……
可这也说不通啊……
想不明白的事,温凉决定先放到一边,但这次没等她发言,魏醒反而像是在她那个问题的引导下,缓缓吐露出心声来:
“其实,当时除了惊讶外,现在事后想想,我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你呀阿凉,这几年你本来就过得不容易,现在时来运转了,我们这些朋友都为你感到高兴,而你也没忘记我们,不仅会去陆哥的酒吧继续唱歌,照顾他生意,这次还在这样的一个场合里介绍朴老板跟我,这么比起来,我们几个爷们都显得有些无地自容,毕竟在你这几年最困难的时候,都没能帮到你。”
“醒子哥你不用这样,人嘛,各有各的造化……”
温凉安慰起来,心里很是欣慰,毕竟有这么一群朋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温暖的事。
“其实这几年我给你写了几首合适的曲子,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事了。”
温凉一听,乐道:
“那你不早点跟我说?”
魏醒为难道:
“……碍于我自己才华有限,曲子是编好了,但歌词一直反反复复修改,一直没有填好。”
“没事儿,既然是给我的,我们可以一起来写嘛。”
温凉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正常,谁知魏醒却摇摇头,拒绝了。
“呃……我想自己来写。”
对于这种创作人的坚持,温凉还是很理解的,于是也没有去强求,只是侧着头,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问道:
“行啊,那我就等着坐享其成好了,对了,曲子是风格啊?你不要让参与就算了,但总得透露点什么给我吧~毕竟是为我写的。”
魏醒一顿,然后看着温凉,有些犹豫,但最终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地吐出一句话:
“是一首……情歌。”
情歌……
送给自己的……
温凉脸上一僵,话说到这一步,很多潜在的情绪,自然是不言而喻。
屋里,一下是变得有些尴尬。
片刻后,有些受不了的温凉像是要故意打破这种氛围一般,她道:
“魏醒你是……喜欢我吗?”
姑娘本来以为她会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没想到,魏醒却苦笑了一下,反问道:
“阿凉,你是喜欢的贺导吧?”
一下子,温凉沉默不语。
魏醒接着道:
“你问我喜欢不喜欢你,那肯定是喜欢的,你可是温凉啊,任谁见到了你闪闪发光的样子,我想没有男人会不被你吸引吧……
只是我也清楚,要是我能有机会的话,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所以比起去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我是更希望见证你在舞台,在荧幕里那份璀璨模样的。
而且说你喜欢贺导,也不是我一家之言,刚才在楼下,陆哥还问着这次为什么贺导没来,他跟我说过那次地铁快闪和在他酒吧里,贺导怎么计划去帮你的事,他是一个能帮你去翻身的人的,你喜欢上他理所当然,何况这次我在录音棚里,也见过你跟他相处与互动,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笑容,是从未在别的男人面前绽放过的,我衷心觉得你们……”
“够了!你烦不烦!”
温凉突兀打断了魏醒的发言,瞬间整个屋子的温度,像是骤然下降了一般,就见温凉表情冰冷,语气决然道:
“我跟贺天然是不可能的,你别在我面前提他了!”
(PS:不要慌,不要急,正常的剧情调度而已,一个个也不要闹着这样绿了,那样也绿了,现在都写到一百八十万字了,如果大家真的是一路阅读下来的老读者,那实属不应该出现类似的言论,这样的节奏真的很讨厌。)
第一百一十六章 A Story of Fate(四)
时间来到了傍晚,温凉与一众朋友们汇合后,驱车前往了一家她在大学时期常去的火锅店聚餐。
火辣的锅底中红油翻滚沸腾,冒出阵阵刺激呛人的香味,不算宽敞的包间中,众人亦是畅饮言欢,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段难忘的快乐时光里。
这些年,他们一众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朴老板是最惹人注目的,因为这次,他是带着未婚妻一起来的。
这老小子如今三十七八岁了,终于是在屡战屡败的相亲战场里,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女方整整小了他一轮还多,差不多跟在坐的温凉、盛琪冬等算是同龄人,去年两人相亲时本来女方都不算着急,无非是被家里逼出来走了个过场,而朴志坤因为考虑到年龄上的悬殊,也并没抱着多大希望,所以他那次相亲的状态异常优秀,给对方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后来,当对方知道朴志坤有家吉他店,并且有教学吉他的课程后,在兴趣使然的情况下就报了个名,这既然有了常常相处的机会,那接下来的事,就纯靠朴老哥个人展现出的风趣与魅力了。
不过最让众人惊讶的在于,如今他的对象已经有了身孕,这是前不久才查出来的,女方的家庭偏向保守,结婚便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他们计划着在近月找个好日子,先把证给扯了,至于婚礼嘛,可能要等到孩子诞生之后才补办。
这种先上车,后补票的操作让众人听得啧啧称赞,而看到这个老男人在女友的投喂下一脸幸福的模样,想必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有专属于他们的甜蜜之处吧……
而这事儿,给两个姑娘的打击是最大的,倒不是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如今这种弯道超车的现例就那么摆在她们眼前,这让两人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生子,嫁为人妇的年纪了……
盛琪冬瞥了一眼身边的黎望,温凉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后,便顺势笑问道:
“你俩呢?你俩从当年的艺考培训班好到现在,怎么说,好事儿也该近了吧?”
还没等黎望说话,一旁的盛琪冬就替男友回道:
“哎呀阿凉你说什么呢,你这八字都没一撇,我可是发了毒誓要等你一起的,所以我俩还早着呢!”
从前在电影学院素有“君子”知名的黎望在这几年下来,模样与气质都变得愈发成熟了许多,他听到女友的话,便笑了笑,对盛琪冬温和道:
“凉姐现在是事业上升期,哪有在这个时候的女明星想要恋爱结婚的?我们不能跟她比呀,何况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你想结婚的时候告我一声,我随时都做好了娶你的准备。”
“哇哦——”
这话一说,包间里顿时想起一片艳羡之声。
“吃你的老肉片吧,这么多肉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别别……烫烫烫……”
这对小情侣又是一阵打闹,包间里笑声不断,而温凉凝视着黎望,忽地察觉出了在那些笑容中,掩盖着的一丝苦涩……
这种表情让她很了解到,黎望可能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温凉举起酒杯,提议众人碰一杯之后,她接着问道:
“欸黎导儿,咱们那部电影什么时候在接着拍啊?”
黎望表情一黯,笑了笑。
说起来,温凉与他们这对小情侣这几年也很少碰面了。
在温凉刚出道那会,盛琪冬一直是她的助理,而黎望就一直跟着电影学院的几个师兄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一直在外接活,最开始是拍一些广告啊宣传片之类的,并且他还在一直攒着钱,就打算拍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实现心里的电影梦。
可别看导演专业的学生在校内就像是天之骄子,出了校门就成坐在导演椅上挥斥方遒的将军了,那只是贺天然这样的极端个例,而大多数学导演的人,在三年五年之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会选择转业的。
因为想拍一部电影实在是太难了,这无疑就是一场关乎于人生命运的豪赌,而且绝大多数的人,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这个行业的现实,在温凉星光黯淡,黑料缠身的那两年,就像魏醒默默为她编写了曲子,她的这些朋友们不是没人想着去帮她,而第一个站出来,就是黎望与盛琪冬这对情侣。
那年,黎望终于筹了三十万块来找她,当时的年轻导演热血澎湃,他说他终于可以拍摄他一直想拍的东西了,当看了剧本后,温凉也十分看好这部片子的前景,那段时间恰好有一段档期,在跟李岚吵了好几架后,终于是帮这对挚友争取到了一个很低的片酬。
而这份很低的片酬,也是当时黎望这个拍摄成本里的三分之一了。
没办法,毕竟她当时已经签了公司,如果是她自己能做决定的话,完全可以无偿来拍的。
然而,这还只是他们开机前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想在我国拍摄一部完全合规合法,可以上院线的电影,首先就要经过剧本备案,这个只能以公司的名义报送,不接受个人申报,这一条其实还好,电影学院很多师兄师姐有公司的,都可以帮忙代办,两星期出证,四千块全包。
不过接下来的这一条,就难住了绝大多数的人,那就是出品电影的公司,至少需要准备拍摄成本中三分之一的现金来作为拍摄证明。
如此,就只剩下十万了。
十万块的电影成本是个什么概念呢,这要是放在贺天然的《心中野》里,就只能算作是一个镜头的钱。
所以说,那些追求着拍摄独立电影的电影人们,说好听一些是在创造奇迹,说难听些,这就是一场赌博。
当然了,也有绕过电影局,直奔国外电影节去的猛人,但这种方法就算侥幸拿下了一个奖,可接下来的后患也很大,这里的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总之,当初黎望那部电影在排除万难后终于开机,可即使期间盛琪冬作为电影的制片人在四处周转资金,以求给到男友及温凉一个良好的拍摄条件时,剧组还是在第四个月时,出现了资金断裂。
照理说,这样的一个剧组能活下来四个月已经算是成功,但黎望是出了名了慢手子,剧本里只有一行字的场景,他能磨上三天的时间,当时整部影片的进度只完成了三分之二,温凉能够理解他的创作追求,但整个剧组,不光只有他们三个人呐。
而且这边时间拖得太长,经纪公司就要召温凉回去进到其他剧组里,若不回去就算违约,到时她也要跟着赔钱。
于是乎,这部饱含着他们几个年轻人梦想的电影,最终是胎死腹中……
温凉确认了黎望的表情中在隐瞒着什么,为了拍这部电影,开机之后盛琪冬跟黎望又向家里还有朋友们借了许多钱,这两年两人一直在慢慢还清这笔欠款,虽说他们的家庭环境都不算差,可黎望与盛琪冬的职业追求,限制了两人只能在“北上港”这三个有着影视资源的一线城市才能得到发展,但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谈及结婚与未来,必定会有很大的压力。
如今温凉旧事重提,就是想帮黎望一把,毕竟当初拍摄的素材都在,以她现在的条件,这部影片,应该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果然,提及这个,黎望面露难色,他这人脸皮薄,别人求他,他是万事答应,而让他去求别人,哪怕是说一说自己的难处,他都可能拉不下面子来。
好在一旁的盛琪冬可不会跟自己的闺蜜见外,见到温凉主动提了,便道处他们的近况。
“阿凉,望仔最近刚结束了一段漫长的纪录片工作,我们也是前不久才把欠下的一些人情债给还完,不过你放心吧,当初我们拍摄的素材黎望时常都会翻出来做做后期,剪辑修改,我们都还没有放弃呢!”
看来曾经在大学时,那个作天作地的小作精盛琪冬在这几年下来也成熟了不少。
这对情侣在桌下的手,缓缓牵到了一起。
真好啊……
温凉暗自对闺蜜的这段爱情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欣慰,但随后,又不禁是黯然神伤……
她沉默了两秒,又关心问道:
“对了冬冬,你跟望仔结束了纪录片的拍摄之后,接下的一些安排呢?”
两人对望一眼,盛琪冬耸耸肩道:
“大项目现在暂时是没有了,不过小片子每个月一般会有那么一两条,大差不差也足够。”
按照一般的行情来说,一条成本在十万块的广告片,导演费是百分之十,加之他们又是夫妻档,一个导演,一个制片,还真能节省下不少。
温凉考虑着现在要不要把黎望他们介绍给贺天然认识,毕竟胡岳、蔡决明两人已经成功通过《心中野》翻身,现在两人都还在横店拍着呢,活儿接都接不过来,只是现在温凉纠结与她跟贺天然的关系,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口。
而盛琪冬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这边正想着呢,她那边就开口道:
“阿凉,你跟那个开飞机的富二……呸,不是,跟那个贺导儿是不是关系很好啊?我看去年你们拍的那条Vlog,他还带你跳伞来着,你能不能推荐一下我们家望仔……哎呀,你拉我干嘛呀,你又不是没这个能力!拍东西你又没差过谁,那有机会就上嘛,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你说对吧,阿凉!”
盛琪冬不顾黎望私下的拉扯,搞得只能在一旁无奈地扶着额头。
“嗐,你们家望仔这是有文人风骨,不食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得亏他遇见了宝贝你呀,要不然他这性格,在这个圈子里确实是要四处碰壁了。”
温凉撑着下巴,被对着小情侣的互动给逗笑,她戏谑说了一句,谁知一旁跟朴老板划着拳的陆Alan一听这话,顿时是揭了姑娘的短,笑道:
“哎哟呵,这走红了确实是不一样了哈,阿凉你也不想想你没碰到贺导儿这个伯乐之前,你自个混成啥样子,现在还教育起别人来了,哎呀成长了,确实是成长了。”
此话一出,包间里又是飘荡起一片欢快的笑声,唯有魏醒知道这其中应该是出了些问题,见到温凉表情微变,捧着饭碗的他顿时是咳嗽了两下。
“咳咳……”
陆Alan:“怎么了醒子哥?”
魏醒:“咳~嗯,有点辣,你们点的特辣锅底啊?”
陆Alan闻言更乐了,“不是,醒子你也是个人才啊,特么吃口干饭都能被辣着了?”
一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魏醒欲哭无泪。
黎望笑罢之后也稍微放开了些,毕竟什么话都让女朋友帮自己代劳,确实不太像个爷们了,他想了想,这才找到一个由头,对温凉说道:
“凉姐,这贺导儿是不是我们毕业那会拍作业,来帮我过我们那哥们啊?你当时就应该认识他吧,感觉那会你们关系就不错。”
温凉一惊,“你还记得他?”
黎望给自己倒了杯酒,点点头:
“记得呀,他当时穿着身西装嘛,我们找他跑龙套,后来还帮老蔡拍了一场戏,印象蛮深刻的。对了,你们这部剧老蔡跟老胡不是也在剧组里吗?老胡记不记得我不清楚,但老蔡肯定忘不了这事儿啊,他都没提啊?”
说完他举起酒杯,跟温凉撞了一个。
姑娘将酒水仰头一饮而尽,低沉道:
“提了,只不过……有人不记得了而已。”
黎望正想说话,突然就感觉自己桌下的大腿被人掐了一把,一下就止住了话头。
如果说刚才魏醒的警示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么此刻温凉脸上闪过的那种失落的情绪,一桌人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陆Alan作为这桌人里的老大哥,见着这种情况当然要关心一下,他想了想,旁敲侧击地问道:
“对了阿凉,说起贺导,今天你们路演这么重要,怎么没见着他啊?”
“不知道,他那么忙谁知道在做什么?”
温凉回答地有些不耐烦。
包间里突然沉默了下来,众人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陆Alan笑着道:
“哎呀,那贺导怎么说都帮了你这么多对不对,现在人家好歹又是你老板,现在你好不容易起来了,可别像从前那样跟自家公司的领导甩脸子了,没必要啊……”
本来温凉今天想起了一段模糊记忆情绪就很乱,现在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不好受,这促使她一下失控,她大声宣泄道:
“陆芳芳你知道什么你就劝我!这是我的错吗?!这分明就不是我的错,我面对他已经足够耐心,足够卑微了!你们还要让我怎样?我什么时候对一个男人这样过呢?难不成还要给他当牛做马吗?你们一定要在我面前提他干什么呢?!我们今天朋友见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这番话,温凉似乎还嫌不够,拿起手边的一瓶啤酒,仰头便灌了起来。
……
……
话分两头,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健身房里,贺天然正躺在一张哑铃凳上,胸膛起伏,双手紧握杠铃杠,吭哧吭哧做着卧推。
“不行了不行了,快,帮个忙。”
他的身后上方,薛勇帮他把杠铃的最后一点距离归位,笑道:
“可以了,卧推八十公斤,你现在还在恢复期呢,我给你减两个五公斤的片子啊?”
“行啊,呼~”贺天然躺椅子上吐出一口气,接着道:“想我去年八十公斤还能成组,没想到今年做两个就拉胯成这样。”
“得得得,好汉不提当年勇,慢慢来吧,对了,同学会的事儿你帮我问过温凉没有啊?”
薛勇一边帮他换下杠铃杠一头的铁片,一边问道。
“问了,不过……嗐,你就按她不来的情况定时间吧。”
“别介啊,这都约了个把月了,一点时间都没有?不是……天然哥啊,不是兄弟我说你啊,你说你这么成功一导演,怎么让你约个女演员都这么费劲儿呢?这不是扯呢嘛,我有一哥们也是做这行的,别人那可是一个电话,就能让女演员晚上去希尔顿听他讲戏的人物呢!”
躺着的贺天然白了他一眼,“你这哥们什么引荐给我认识一下啊,我向他学习学习。”
“嘿嘿~”
薛勇傻笑了两声,岔开话题:
“等下弄完了,咱们去泡个桑拿,这汗一出,我保管你又能瘦个三斤,正好饭点咱俩还能好好喝点,晚点回去,家里不管吧?”
这两天正好是十一假期,昨天白闻玉就约着曹艾青外出写生,这两天都不在家,他是难得清闲,于是便答应道:
“可以啊,只要你家那位别喝到一半催你回去就行。”
“卧槽,要是你在我身边她都不放心,那这天底下,我身边就没让她放心的朋友了,来吧弄好了,继续。”
贺天然闻言重新抬手握紧杠杆,他试了试,七十公斤现在对他来说正正好好。
不过正当他要发力时,裤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个现在他很少见到的联系人——朴老板。
心下带着几分疑惑,他接通了电话。
一旁的薛勇只听他嘴里说出什么“老哥好久不见啊”,“哟,恭喜恭喜啊”,“现在吗”,“有空可以”,“我一定去”,“手机给我发个地址定位”之类的话后便挂断了手机。
薛勇一听情况不对,急道:“怎么,咱们兄弟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个放纵之夜,你要水我啊?”
“嗐,一个老大哥,订婚了,在火锅店摆了一桌酒让我过去,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喝两杯呗,喝完之后咱们再去泡个澡蒸个桑拿什么的,这不妥妥的吗?我那水你了。”
这番安排下来,薛少爷喜笑颜开,连道:
“唉哟,我就喜欢在你的计划中还带着兄弟我,好好好,走走走走。”
“别急啊,我在推两个啊……”
“推什么呀推,别让人家久等了。”
薛勇急不可耐,显然,这厮平常是在家里被白婷婷管久了,憋坏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A Story of Fate(五)
火锅店的包间里,惟有锅底沸腾冒出的“咕咕”声持续不断。
大家,都很沉默。
男人抬腕看了看表,那是一块不算多名贵,但他很喜欢的一块手表,西铁城的天空之鹰。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三分,而在一分钟前,他走到包间的门口时,在场众人见到他的到来都是热情洋溢,而当他坐到了某个女人的身边时,那种热情在众人的脸上逐渐就被尴尬所取代……
安排出的座位,让贺天然跟温凉不得不跟坐在一起,锅里冒出的白气,让众人看向两人的面孔,都变得有些云遮雾绕。
男人的视线,还停留在表面上,因为在这一分钟,他不知道看向哪……
而他还不知道的是,在下一分钟开始的九个小时后,他会经历一场“日出时让恋爱终结”的游戏。
……
“我不知道他们会叫你来。”
一旁的温凉凝望着锅中翻滚的红汤,面无表情道。
“没事,我也不知道你会在。”
姑娘闻言,这才缓缓侧目看向身边看表的男人,她略带醉态的眼眸中带着抹过一缕愠色,她道:
“你要是很赶时间可以现在就走,无所谓啊,我OK的。”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听在耳里,面对两人这种情况,他们心下既紧张,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男人则是放下手腕,像没听见一般,他自然地脱下身上的皮夹克,然后弯腰拿起脚边的一瓶啤酒,用牙“啵”地一声咬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朴哥,嫂子,祝你们订婚快乐啊,然后也很高兴认识大家!”
贺天然抬杯起身,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重新恢复了热情,纷纷举起杯与他相撞,唯有温凉不为所动。
一杯饮尽,贺天然重新坐下,随之再次满杯,这次他转向了温凉,脸上挂起一副礼貌的笑容,说道:
“放心吧,就算我再赶时间,我也不差这一晚上啊。”
温凉盯了他几秒,然后挪开目光,同样是拿起自己的半杯酒,随意与他一撞,两人纷纷饮下。
见着这对男女喝了酒,酒桌上弥漫着的这股子生硬才算融化开来,陆Alan与朴志坤第一时间就跟贺天然拉起了家常,打算先把气氛炒热了再去深究其他。
而一旁的薛勇算是个明眼人,如果其他人对贺、温两人的关系还算有所准备,那么他就是自打进这道门后就处于震惊之中,现在才缓过来。
这是咋回事啊?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发生了什么故事一样……
好你个贺天然平时看上去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你小子也有叛变的时候!
薛勇心中暗乐,但好歹一世人两兄弟,这出好戏总不能就这么撂地上,他心中活络了一番,当即对着温凉笑道:
“欸温凉,凉姐,你还认识我吗?”
温凉朝他看了一眼,停顿了一下。
“……眼熟,你谁啊?”
“我呀~薛勇啊!师父他老人家的爱徒小勇啊!高中时候我还追过你来着!”
说到这儿,温凉算是认出来了,她惊讶地上下打量了薛勇一番,说道:
“啊,是你啊……你……薛勇,你现在怎么胖成这样了?”
“嗐……这不是……生活过得还可以嘛。”
“行啊,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啥呀,给我老爸打工呗,来凉姐,咱们走一个。”
两人隔着贺天然就这么聊了起来。
这几年薛勇的变化也挺大,毕业之后想要自己创业,所以通过自家老爸的人脉,干起了外贸生意,不过这牲口属实是没有老一辈人打江山的能力,几年下来是不赚反亏,好在数额不大,他老爸帮他把账给平了之后,这家伙算是彻底认了命,也不折腾了,自觉进到了家里的海产公司里当起了米虫。
这种躺平的生活,想不发胖都难,最后就连贺天然都看不下去了,于是这半个月来自己健身都拉着他一起。
一旁的陆Alan见缝插针,打趣道:
“哎哟,男人嘛,毕业以后都要经历一遭身体逐渐发福的过程,然后在减肥与摆烂之间不断摇摆,我们呢,就属于摆烂的那一挂,嗯……贺导看上去还行哈?”
贺天然摆摆手,“也胖了,只是我还有力气挣扎一下而已。”
温凉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然后继续对着薛勇道:
“薛勇,我还记得你当初是想考警校来着。”
“欸,凉姐你就戳我痛处呢,别提了,就我这样的还去当警察,这不是祸害广大群众嘛,对了凉姐,最近我们有个高中同学会,贺导跟你说过吧?你有时间来吗?”
薛勇顺势问道,贺天然脸上没动声色,但此刻温凉却瞥眼向他,故意道:
“我有没有时间我可决定不了,我老板就坐这儿呢,你问问他啊。”
薛勇幸灾乐祸,心想原来贺天然一直没约到温凉时间,原来是怕曹艾青跟温凉撞见啊。
薛勇啊薛勇,丫不会说话就闭嘴行吗?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贺天然此刻也是服了这头牲口,不过话题已经引到了他身上,一时就回避不了,只得跟温凉交流起来,他问:
“岚姐那边这个月给你安排的通告多吗?”
如今《心中野》还有两天就能顺利收官,但公司的自制综艺却面临了不小的阻力,主要还是嘉宾那边要考虑的地方很多,哪怕是温凉、苏小桐等自家艺人加盟,但还是有几个艺人一直在拉扯着,没有谈下来。
如果是推进顺利,那节目的第一期都应该快播了才对,可现在靠综艺接档影视剧的想法算是不可能了,为此贺盼山还骂了贺天然一顿,说既然做不到还立什么军令状,但按贺天然的意思,既然接不上了,那就不妨推迟一段时间再好好策划一番,这几天公司的项目组也在一直想着办法推进。
温凉不咸不谈地回答道:
“没有,十一过后我就还有几个商务要拍,除此之外公司就没有安排其他的通告了。”
以温凉现在的人气,若不是白闻玉帮她把关,她的商务能从年头接到年尾都不带休息的,不过她现在既然火了,就要保持一种符合她自身咖位的调性,不管是选代言还是接商务,都必须按照该有的规格走,而且公司的综艺安排还没下来,所以这个月就暂时没给她安排太多的通告。
听完回答,贺天然扭头朝着薛勇平静道:
“那你们两个商量一天吧,到时候通知我就可以。”
薛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温凉也朝他说道:
“薛勇,还是你跟贺导儿商量吧,毕竟我有没有事儿,都是他一句话能决定的,我才是等通知的那个。”
“……”
薛勇一下是被搞麻了,这两个人明明就挨一起坐着呢,为什么偏要拿自己当传声筒啊?有毛病嘛这不是……
他懵了片刻,道:“不是……天然哥,凉姐,你俩是不是不太熟啊?”
温凉:“你问他啊。”
贺天然:“勇哥,你觉得呢?”
“……”
换成一般人,估计真要被这两人神经病的状态给整无语了,但得亏薛勇不是第一次在酒局上碰见这种事儿,他谁啊,他可是社交属性与情商点满的薛勇啊!
只见薛勇当即拿起自己的酒杯,对着二人道: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对彼此不熟,但我熟啊,我太熟了,有小勇哥我在,就没有熟不了的人哈,嘿嘿,呃……”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是有了破冰的法儿,笑着对众人提议道:
“对了,这里在座好多朋友咱们都是第一次见,看样子大家都是搞艺术的,玩得开,那不妨咱们玩个‘熟人游戏’,活络一下氛围,大家觉得怎么样?”
“什么是‘熟人游戏’啊?”
朴老板的未婚妻好奇问。
陆Alan本身就是开酒吧的,对这种酒局游戏见多,便解释道:
“就是现在很多男女初次见面增进关系的一种喝酒游戏,比方说你是第一次见到贺导儿,但在‘熟人游戏’里你必须说出一种跟他的关系,诸如‘他是我弟弟’、‘他是我老乡’等等都可以,如果他点头承认,旁人就有权发出一句质疑,说你们既然是姐弟关系,为什么姓氏不一样啊,是老乡的话,为什么口音不同等等,只要他们给出的解释旁人全数通过,那么提出质疑的人就要喝酒,如果没混过去,解释不通,他们就喝酒,有几个人质疑,就要喝几杯酒。”
听到这里,盛琪冬也来了兴致,她追问道:
“那如果贺导不承认别人口中的关系呢?”
陆Alan双手一摊,“那就贺导自己喝的同时,还要补充一句跟对方的关系,对方不同意的话也要喝,直至双方达成某种‘熟人’关系为止。”
一旁的薛勇还嫌不够,火上浇油道:
“那不如咱们再加个码嘛,就是每一种确认的关系,在今天晚上回家之前就一定要维持住,比如说我是贺导爸爸,没人质疑,他也承认了,那么今儿晚上,他都得叫我爸爸!”
“薛勇我去大爷的……”
贺天然又气又笑,拿起酒瓶扬了扬,作势要打,薛勇躲开,嬉皮笑脸道:
“举例子嘛举例,反正你肯定不会承认的对吧,要不咱们现在玩几轮试一下呢?熟人的位置就让贺导先来!”
贺天然气苦道:“嘿,为什么是我先来?这里最需要介绍的人是你吧?”
对面陆Alan见状,立马给薛勇平反,连连摆手道:
“最陌生的人还真不是他啊贺导,勇哥在我酒吧存了不少酒,前几年我进货都找他,他高中时候我就认识他了,真论起来,这桌人里跟我们几个接触最少的就是你啊,所以不从你这儿开始都说不过去啊。”
“是吗?”
“是啊!来,我亲爱的Alan哥,兄弟我先干为敬!”
“来!”
在贺天然的吃惊目光下,薛勇直接是一个立正敬礼,陆Alan亦是表情严肃,回礼之后两人端起酒杯一口闷掉。
这两个胖子之间惺惺相惜的滑稽作态逗得一桌人是前仰后合。
见状贺天然也是认了命,只得道:
“行吧行吧,我来就我来,那么……谁先介绍我啊?”
“我先来我先来!”
薛勇喝罢酒,嘴都来不及擦就立马举起手。
“他跟贺导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对了,说了的关系不能再说了啊!”
怪不得这厮那么急呢,原来越是越早说的人越有利,因为真实的关系往往都不会有人质疑,而越往后面,编造的关系就越不牢靠,容易喝酒。
“贺导是我的……甲方爸爸。”
魏醒想了想说道,今天温凉介绍过魏醒是《心中野》的音乐制作,贺天然作为导演,说是甲方也什么问题。
“小贺是我弟弟。”
朴老师大言不惭,虽然这段关系贺天然也承认,但这句话却被大多数人质疑,而后当他说起贺天然高中时常来自己的吉他店蹭游戏玩,还帮忙看店,替客人试琴等诸多事迹后,众人才明白两人关系匪浅,把贺天然说成是自己弟弟,一点都不过分。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吗?”
温凉有些惊讶地问,她也是质疑这段关系的人员之一。
朴志坤面上很是得意:
“对呀,喝吧,这事儿真真的,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个电话把他给叫来。”
“我还以为,你们是在那次地铁快闪时才认识的……”
温凉喝了酒,众人继续,轮到陆Alan。
“小贺是我家……乐队主唱的老板。”
这边温凉刚喝完,听完这句差点一口喷出来,这本来是她想说的……
陆Alan笑嘻嘻地盯着女孩,不去管对方凶狠的眼神,现场更没人会去质疑这句话。
接着,轮到黎望还有盛琪冬这对情侣,男人说道:
“贺导跟我一起拍过戏。”
贺导一愣,看向黎望,他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有点印象,但对他说的话,却没有半点记忆,不知道对方是胡编的还是如何……
熟人游戏好玩就好玩在这里,要是都说真实关系,那就达成不了一个破冰的效果了。
不过可能前头几个人都说的真实关系,让贺天然一下没缓过来,竟是主动喝了一杯酒,没承认这句话。
黎望一见对方竟然否认,也是一愣,然后提醒道:
“贺导儿,这可是真事儿啊,你忘啦?”
“我……什么时候跟你拍过戏?”
“就是我们毕业拍作品那会,本来找你跑龙套的,后来发现你竟然深藏不露,顶替了当时的摄影,帮我们拍了一场戏,然后就是凉姐来片场见到你,你们拍完还约去吃饭了呢,你忘了?”
“我……”
贺天然迟疑着,他突然察觉到身边的温凉用灼灼目光注视着他,这让他不由是错开自己的视线,继续问道:
“有什么依据证明我们认识吗?比如……花絮,剧组合照什么的?”
“呃……”
怪不得先前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温凉就说有人不记得了,黎望低头想了想,这件事好歹过去了几年,贺天然记不得也算说得过去,但作为那条片子的导演,黎望当然有着旁人没有的东西,而且想到刚才女友还想通过温凉介绍贺天然给自己认识,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段关系。
过了两秒,黎望抬头道:
“影片最后出的片尾字幕算吗?我把你的名字也加进去了。”
“……是吗?”
“那条片子就在我手机里,贺导你看看呢。”
黎望拿出手机,播放起那条片子后就递给了过去。
当字幕里出现“黎望作品”四个字时,贺天然抬起头,问:
“你是黎望?”
“是我,贺导你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贺天然当然是忘不掉的,当初那一届港城大学生微电影大赛,就是他踏入影视这条路的起点,那时他获得了最佳影片奖,而获得最佳导演的人,正是眼前这位黎望。
不过此刻,他并没有过多回应,只因在片尾里职员字幕里,在写有“摄影”两个字的职位后面,他赫然看见蔡决明以及……他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呢……
贺天然心中疑惑不已。
黎望在一旁回忆补充着:
“想起来挺有趣的,当初我们找贺导你来帮忙的时候问你姓名,你说叫你小甲就可以,后来剪片子加职员表时我觉得光写外号不够正式,恰好你跟凉姐是朋友,我就问了她你的真实姓名。
现在想想,我们都是要参加那次微电影大赛的,直到颁奖那天看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贺导你这是打探敌情来了,难怪不告诉我们真实姓名。”
小甲?路人甲……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不光是温凉、蔡决明、胡岳跟他这么说过,就连现在的黎望都这么告诉他,可偏偏就他一个当事人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几个人毕业后分开这么久,就算是温凉让他们串通在起来,编织一场谎言,可是这也说不过去啊……
自己跟已经温凉明确说过,他不是姑娘记忆里的那个路人甲了,事情都说开了,而以温凉的性格,她没理由再做这样的事啊……
此刻,对面的陆Alan也插嘴道:
“就是乐队解散那天发生的事儿呗。”
黎望回道:“是啊。”
陆Alan一拍大腿,“那就没错了嘛,贺导儿,就去年温凉约你来我酒吧,我当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些事,你不会又忘了吧?”
魏醒问:“什么事儿啊?”
“哎呀,就咱们解散那天,温凉不会为了找一个男的,连吉他都没来及放下就跑出去了嘛,你们有印象吗?”
魏醒自讨了个没趣,“那可太有了。”
就连朴志坤都道:“喔,那现在人跟时间就都对上了嘛,所以那天温凉找的就是小贺吗?嗐~”
盛琪冬也煞有其事道:“哼哼~那天我也记得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凉那么紧张一个人呢~”
在一声声的确认中,贺天然拿着手机抬起头,显得是那么的茫然无措……
黎望笑道:
“怎么样贺导,你先前那杯酒喝早了吧,这事儿大家都认,没人质疑,所以这段关系你认吗?”
“……啊,嗯。”
贺天然沉默了几秒,嘴里模糊地发出两个音节。
也不知道是他现在脑子很乱,还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游戏的缘故,反正没有什么输赢,于是就想着先糊弄了过去,等到冷静时再去细想。
轮到盛琪冬时,对方说跟贺天然是同一所大学的,并声称他们一个是本科生,一个是研究生,不算跟薛勇那个高中同学重复,贺天然当然认这事儿,众人想着之后重头戏,就并未过多刁难。
最后,说关系的人,终于轮到了温凉。
高中同学说过了,一个大学说过了,一起拍戏说过了,是同公司的老板也说了,就连攀亲带故的关系都有人说了。
贺天然这才发现,在座的每个人,他们似乎是心有灵犀,早就计划好把他与温凉的公开关系给全数占完,轮到姑娘这儿,若是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人关系,那就只能靠编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期待着温凉会说出什么样的关系。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没让他们白白期待。
“贺天然……”
姑娘只是叫出了一个名字,却让男人心脏骤然一跳。
“……什么?”
“你是一个会好好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吗?”
面对温凉格外认真的一句质问,贺天然的耳边忽然是“嗡”地一下,泛起了阵阵耳鸣……
他是一个会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吗?
对此,贺天然几乎是下意识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当然。”
“那好……”
温凉将身子彻底转了过来,她直视贺天然的双眼:
“既然你承认了黎望跟你的关系,那么就按照规则,就必须在今晚一直维持下去,这就代表,我接下来跟你的关系,你也必须承认……”
说到这里,温凉一字一顿,无比坚定道:
“我们曾是一条路上的旅伴,你曾带我去看过雪山,可后来……你一声不响,就弃我而去,甚至,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
第一百一十八章 A Story of Fate(六)
“我们曾是一条路上的旅伴,你曾带我去看过雪山,可后来……你一声不响,就弃我而去,甚至,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
……
贺天然不算是一个酒量很浅的人,但他此刻竟产生出一种神智疏离,恍然如梦的微醺之感。
恍惚间,他脑中想起了一句梁朝伟在电影《2046》中的一句粤语独白:
“我开始懂得逢场作戏,虽然好多时候是雾水情缘,不过无所谓啦,哪有这么多一生一世啊。
我们曾经好熟,但是昨晚,她忽然之间就不认识我了,我开始不出去应酬,有人话我是修身养性,其实我在写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叫《2046》,大致讲一帮痴男怨女千方百计要去一个叫‘2046’的地方,我尽量写得香艳离奇,乐而不淫。
故事很受欢迎,好多人都奇怪我为什么会写个未来的故事,但其实对我来讲,2046,只不过是一个房间号码……”
彼时彼刻的戏外人,成为了此时此刻的剧中人,在那部电影里,梁朝伟的小说中有个设定,当人们搭上前往2046的列车,就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温凉不止一次提起了那次旅行,那场经历对她是那么地重要。
可在贺天然的记忆里,那也只是一次普通到几乎都快记不清楚的旅行罢了……
贺天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有属于自己人生中一段类似《2046》的故事,那么这本小说一定有一个枪手夺走了他的笔,帮他写了一段他本人都不知道的剧情。
而如果真的要把这个枪手从眼前这帮人里找出来……
贺天然竟也期望这个人会是……温凉。
因为也只有她,一直都对现在的贺天然,孜孜不倦讲述着另一个旧贺天然的故事……
可归根结柢,这只是个游戏罢了。
男人说了,他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他一直都是如此的,无论是眼下游戏,还是过去的游戏……
“你们具体是在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啊?”
“为什么后来会发展成了旅伴?”
“为什么贺导会带你去看雪山?”
一众本就想要推波助澜的友人们在这一刻纷纷成为了这段熟人关系里的“读者”,贺天然的沉默在他们的眼里成为了一种默认,一时间裹挟着浓浓八卦意味的质疑声响起,仿佛是在催促着温凉这位书写着贺天然记忆的“枪手”,赶紧将这段剧情补完。
这些问题对贺天然来说肯定是无从答起,可对温凉而言,她可以事无巨细的描述出每一个细节。
“我们是在那次乐队去云南巡演的动车上认识的,当时他来找我搭讪,编了一个失恋的故事作为开场白,内容虽然不算老套,但依旧很蠢,故事是这样的……”
“我不否认,见到他时,他给了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让我有了跟他交流的耐心,可惜那一刻,我并没有认出来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毕竟高中那会他在我眼里啥也不是,那时他的形象就同他故事里说的那样,这一点老薛可以作证,如果我当时认出他是谁,我发誓一定会拆穿这个故事里的把戏……”
“但那个故事的好处在于,我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他想完成故事里那段爱情的目标,我没有怀疑他,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在那么做,所以时至今日我都很难相信那只是一个编造故事……”
她的娓娓道来让众人听得渐渐入神,在座的除了温凉与薛勇之外的其余人对贺天然的高中时代一无所知,盛琪冬问道:
“那……贺导儿,这个故事是真的吗?为了一个把自己忘了的女孩去看雪山,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单纯为了跟凉姐搭讪而现编的故事?”
贺天然都不记得有这茬,正当他想找些托词蒙混过去的时候,一旁的薛勇忽然开口笑了。
“这个我知道啊,我是他高中同学。”
“你知道?”
温凉当即是讶异不已,就连贺天然都瞪大了眼看向这孙子,一时都不知道他是代入了游戏规则要帮自己圆上这段关系,还是真的知道一些自己都忘记了的事。
薛勇抬起酒杯,把啤酒当成白酒轻轻抿了一口,惬意道:
“嗐……这很明确嘛,凉姐我问你啊,他那个故事里,有没有说那个忘记他了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
“没有……”
温凉先是摇摇头,否认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来说:
“啊,他说那个女孩是短头发,当时他还比划了一下,头发到这儿……”
说着,她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肩头位置。
薛勇听完一拍桌子,“那不就结了么,咱们先对时间,再对人物,他说三四年前约定要跟女朋友去旅行,往前推就是他高中嘛,短头发的女生,咱们学校短头发的女生是很多没错,但能叫上名字的还能有谁?不就是凉姐你嘛!后来你上了大学,头发长了,贺导你都不认识了,所以肯定也不会往自己身上联想啊!”
温凉一惊,“但是他说故事里的那个女生不是我啊,而且我也没有经历过他说的那些事……”
薛勇见了众人还不明白,甚至有些气恼,他言之凿凿地解释道:
“哎呀,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诡计核心,因为他起头说什么他女朋友突然把他给忘了,这不恰好对应了你见到他时觉得是个陌生人的情景嘛?所以天然哥这王八蛋一开始就在占你便宜呢,白赚了一个前男友的身份,还卖了一波痴情人设。”
盛琪冬听完急问:
“那贺导故事里的那个女友还想去看雪山呢,我们乐队只是去巡演。”
听到这薛勇更不耐烦了:
“哎呀,你们都到滇藏那块了,到了大理,到了丽江,你们玉龙雪山不去看一眼?这属于是大概率事件,何况贺导当时就说了个雪山,还没指名道姓是哪座山,这到了大理要是天气好点都能远远看上一眼吧?
凉姐你相信我,哥们当年可是要考警校的人,这点推理能力还是有的,要不然你把他告诉你的那些故事跟你高中时候的形象自个对一下,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你嘿~
所以说到底啊,这可能就是贺导当年去旅行的时候在动车上见到了你这位老同学,你又不认识他,于是导演瘾发作了,灵机一动,结合你俩的背景,编纂的那么一幕往事,反正在车上闲着也是闲着嘛。”
薛勇说完,很是嘚瑟地一抹自己的小背头,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推理很是满意。
而众人听完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嘴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
“哇哦——”
盛琪冬问着男友,“欸你们学导演的,搭个讪都这么深刻吗?跟拍戏一样。”黎望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想不出贺导儿这么有戏剧效果的开场与结尾。”
经过薛勇这么一推导,现在旁人看贺、温两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暧昧,似乎他们之间的相遇,都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幕后的有心之人,早就安排好了的。
不过,这对温凉来说,无疑就是一种黑色幽默,当初在那个故事里,贺天然说起的被人遗忘的感觉,如今她也体验到了一把……
因为游戏的缘故,大家非但不会去考究这件事本身的细节,反而会不自觉通过熟人游戏里代入的关系,帮忙完善这段因果,就像此刻的薛勇,他知道高三时期贺天然跟曹艾青混在一起,完全跟要参加艺考的温凉没什么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自己的关系,添油加醋,胡说一气。
反正薛勇记得贺天然这小子在大学时还真跟曹艾青闹出了些矛盾,出去旅行散过心,没准他路上就真遇到过温凉呢?
至于这个大情种为什么最后故事说完了就要立即离开,薛勇嘴上含糊可心里门儿清,因为曹艾青嘛,这头港城还与人家置着气,一眨眼扭身就往滇藏那边去编故事卖痴情,让人温凉记挂了这么些年,这要是当时留下来不走,跟着回了港城,到时两头都得暴雷!
欸,天然哥啊天然哥,没想到你花心起来还挺费心思,你义父我就只能帮你把故事编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薛勇脸上沾沾自喜,心想自己要是当年能考上警校,如今怎么说都得是个刑侦科的王牌。
别说,被他这么一搅合,贺天然当时为什么离开的理由,现在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了,薛勇以为是曹艾青,贺天然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温凉就没往曹艾青那边想,毕竟对方都是前不久归国后才跟贺天然在一起的,而那场旅行都是大学时发生的事了。
至于其余人的好奇嘛,也等到了温凉的一句追问:
“如果真的按照薛勇的推论,既然你故事里那个前女友是我,那你那时为什么要离开呢?”
贺天然都服了,这个鬼游戏真是越玩越复杂,偏偏这里头还有一些温凉一直信以为真的东西半真半假的掺杂在里头。
不过既然是游戏,刚才也没来得及否认,那么不如利用规则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贺天然反问:
“我承认刚才薛勇的论断,但如果我故事里的那个女孩说的就是你,你承认这个故事里的真实性吗?因为我的解答,基于在这个故事成立的基础上。”
温凉一愣,真实情况是她也没有这段记忆,只是现在大家都在编关系,她也只得点点头,有些迟疑道:
“我……承认,我跟你有这么一段关系。”
“那好……”贺天然当即是反咬一口,继续道:“那你先说,你为什么会突然把我忘了?”
温凉刚才承认的时候就发觉哪里不对,合着贺天然在这儿等着自己,姑娘柳眉倒竖:
“你故事里都说我忘了,所以我哪里记得我为什么会忘?”
温凉真是又气又恼,这本来是她应该去质问贺天然的才对,现在怎么被他反过来问自己了?
只是没等贺天然发话,她的闺蜜盛琪冬就闹腾起来,一边对她提及规则,一边猛地对她眨眼:
“哎呀阿凉想不出来你倒是编啊,你单说一个忘了,感觉跟玄幻故事一样,这可说服不了我们啊,来来来,先罚一杯先罚一杯。”
熟人游戏,本来就是利用承认后的虚假关系拉近彼此的距离,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精髓。
没有多余的反驳,显然温凉也是一个认真玩游戏的人,她一把拿起酒杯,将啤酒仰头饮尽,期间她脑中想过许多能让自己失忆的理由,什么车祸啊、生病啊、家庭原因啊等等等等……
但这些理由都太俗套,她不喜欢。
她觉得,如果真的是这些理由让故事里的她失忆,那么自己承认的这段关系就太没意思了,一个人真的会忘记爱上另一个人的感觉吗?
温凉打心眼里,没来由地觉得,她是不会的。
这一点,就算是在游戏中,她也会认真去思考自己的角色。
对了,游戏……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她开口徐徐道:
“为什么我会忘记呢?其实我们都没有忘,只不过我们在玩一个与‘熟人游戏’相反的‘陌生人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当我们相爱时,我们其中一个人就会忘掉另一个人,直至再次相爱,身份互换,不过可惜的是,我们都忘记了这个游戏要怎么结束……”
这个理由一出口,所有人都很是惊讶与意外。
他们在乎的不是这个游戏的规则,而是里面透露出的暧昧信息,如果两人相爱的话就会变成陌生人,说明这两人起码已经相爱过两次了,结合前头的一些背景关系,这种理由从暧昧方面来说还真是高明,可进可退,就算你贺天然现在不爱我,那也只是游戏的缘故。
贺天然微微张嘴,顺着她的话道:
“所以……那次雪山那天不辞而别,是因为我……”
他正想顺着这个理由,说明那次自己因为爱上温凉,所以才会离开,哪知温凉摇摇头,想得比他深远,女孩道:
“因为你不想再次爱上我,所以你会离开,然而真正让这场游戏进行下去的,应该是乐队解散的那天,因为那天我在台上对粉丝大喊道‘你们在未来,还会继续喜欢我吗’的时候,你就离开了,因为你不敢回答,你想保留曾经我们相爱的记忆,不想让这个‘陌生人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探出身子,对贺天然说出这个游戏里最暧昧,也是最残酷的一句话:
“但是那一天,你还是喜欢上我了,所以,才有了我们现在的样子。”
贺天然有些不服:
“你就那么确定我是在那天爱上你,然后变成陌生人的?”
“我确定。”
“为什么?”
“因为在那天,你说过的……你曾喜欢过我……”
“……”
“于是,也就是在这之后,你忘掉了一切。怎么样贺天然,这段关系,你,承认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A Story of Fate(七)
“于是,也就是在这之后,你忘掉了一切。怎么样贺天然,这段关系,你,承认吗?”
“我……”
游戏进行到这一步是让贺天然万万没想到的。
其实不光是他,当温凉从游戏里获得灵感,口中说出那个“陌生人游戏”时,其他人虽然听得云遮雾绕,但听闻那句“彼此相爱,就总会有一方失去记忆”的新规则后,顿时让一众本就八卦心起的朋友们双耳发聩。
盛琪冬双眼盯着温凉与贺天然目不转睛,可她脑袋,却悄悄挪近黎望的身边,随后两人耳语道。
“虽然我没听懂,但感觉他们感情好深刻的样子,望仔你帮我翻译一下呢……”
“就是说,我们现在玩的这个‘熟人游戏’是两个人必须有一段熟人关系,但凉姐又在跟贺导的这段关系里增加了一场叫‘陌生人游戏’的戏,规则你刚才也听到了,这是属于是戏中戏中戏吧……”
“啊?也就是说,阿凉为了跟贺导拉近关系,套了三层buff?”
“嗯……贺导在火车上搭讪的那个故事,他们旅行的故事,然后为了完善这部份的关系,就有了现在凉姐这个相爱就失忆的设定,呃……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都晕了,那现在贺导承认了这个设定会怎样?”
“简单的来说就是……相当于贺导承认了凉姐是他前女友,然后他失忆了,只有凉姐记得他们相爱的事。”
盛琪冬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惊疑道:
“啊?那现实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望着女友可爱的表情,黎望憋的笑声,耐心解释:
“小傻瓜,当然不是啊,现实里谁会莫名其妙失忆啊?这都是在这个‘熟人游戏’的情境下发生的故事。”
“那……温凉为啥一开始就不直接点说贺导是他前男友?”
“因为贺导可以不承认啊,到时凉姐多尴尬啊,而且凉姐现在的发言,貌似是基于贺导承认了跟客串我戏里那段摄影师的关系才成立的。”
“可那段关系可不是编的啊,那他们那次旅行到底是真的还是……哎呀想得我脑子都快烧了,真不明白这两人这么绕来绕去干什么,喜欢别人就直说啊……温凉可不是这样的……”
黎望也有些汗颜,琢磨着轻声道:
“这或许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情趣也说不定?哎呀,我们就顺着他们好了。”
“我、听、到、了、啊——”
一旁的贺天然听着这两人的窃窃私语早已是一脸黑线,这时再也忍不住,口中提醒了一句,黎望一脸尴尬地笑着,盛琪冬吐了吐舌头。
温凉见贺天然迟迟没有给出回应,表面不紧不慢地催促道:
“别扯别人了,你想好没有啊?不承认就把酒喝了吧。”
贺天然的视线再次凝在对方那因为酒精而带着一丝红霞的脸上,男人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表露出的那么平静,这让他再次出声确认了一遍:
“相爱了就失忆?”
“相爱了就失忆。”
尽管温凉面不改色,但贺天然仍旧察觉到她的睫毛急促震颤了两下。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心领神会的事,也是继上次贺天然在温凉家中离开后,为双方关系缓和难得的一次台阶。
即便两人这一年来经历了这么多,但温凉一直对那段旅行的记忆念念不忘,而贺天然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他曾是小甲这件事,所以今天这个“熟人游戏”,可能是满足温凉这段回忆的唯一机会。
相爱了就失忆。
温凉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只有贺天然在游戏里承认这段关系与设定,满足她一次,证明她所说的话都是发生过的,那么……姑娘可能就真的可以放下了。
毕竟,相爱了,就失忆了嘛……
此刻,贺天然似乎也需要一点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于是他饮下了象征拒绝关系的酒,嘴里却说出承认的话来:
“我……承认,我们有过这种关系,也玩过这种……游戏。”
现场没有人去在乎他饮酒的那个细节,就连温凉听了他的话,心下都为之惊骇他这次竟真能答应。
一时间火锅包间里,朋友们的惊喜与询问之声四起。
贺天然确实是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男人,他似乎真的进入到了温凉所说的那段回忆关系里,面对众人随之而来的关系质疑,他也用这一年来两人所经历过的事迹来证明着这段关系的真实性。
“虽然我忘记了我们曾经相爱的这件事,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拍广告的片场,我那时正好偷闲在树荫底下乘凉,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扭头就看到一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俏生生站在我身后……
那天的阳光很好,她的双眸正巧被树叶下的光斑照耀着,眼波里荡漾的流光,那嘴角上衔着的笑容,仿佛能让一切都坠入到一种喜悦情绪里……
那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但也确实让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当然不是那种时隔多年见到高中同学久违感觉,而是……嘶,感觉多了一点……怎么形容呢……”
盛琪冬眉眼弯弯,恰逢其会般递上一个词儿:
“多了一点‘心动’,对吧!”
虽然贺天然难为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笑道:
“嘿……确实。”
众人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薛勇看戏一样的给在座几个男人散去了香烟,他知道贺天然最近戒了烟,就下意识将他忽略,而贺天然的讲述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缓缓继续道:
“那次初见,她就说起我是那个陪她去过雪山的小甲,我当然不记得有过这段经历啊,但当我看见她讲述起这些事来时而一脸认真,时而笑靥如花的样子,我就觉得,即便她说的是假的,但我却能因此认识这么一个灿烂明媚的姑娘,这也不赖啊……
后来,因为那次片场搭戏的缘故,我俩传出一次不大不小的绯闻,当时她黑料缠身,我并不能确定那些传闻的真实性,直到第二天她来我公司看素材,说是让她的朋友帮忙在拍摄的时候留了线索,还真发现了是她公司故意爆出的黑料,利用花边来炒作……
说实在的,这种事在娱乐圈并不罕见,但阿凉当初为了自身名誉而做出的一番行动,却是我涉足娱乐圈以来第一次遇见。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我发现她是个特立独行且坚持自我的姑娘,我不去评价这种性格好坏,但那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对面的陆Alan静静听完,笑问道:
“所以,去年阿凉要跟她公司解约的时候,你决定帮她?”
这件事,旁人知道得很少,他们纷纷看向温凉,特别是作为她闺蜜的盛琪冬,眼神里满是幽怨,只因这件事,她从未跟他们几个朋友提起。对于这个问题贺天然沉默了一会,坦诚道:
“正确的来说,是那次在Alan哥你的酒吧里,我才下定了决心去帮她。
其实……也算不上帮吧,因为这个决定融合许多因素。
但不管如何,那次在Alan哥你的酒吧里,我看见了一个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上,出现在镜头前的温凉,作为一个观众,我着迷于她的那种与生俱来的魅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曾跟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也曾感叹于舞台之小,明珠蒙尘,容不下她的那份光彩与张扬,所以,我决心去做一笔投资,而现在的事实证明,我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说罢,贺天然主动抬起酒杯,在众人的一阵欢呼相饮后,酒桌的气氛来到了最高潮。
温凉慢饮了半杯酒,双手捧着酒杯,双眼注视着杯底,嘴里轻声回忆道:
“我还记得那时你说……在你身边我只能从配角开始……”
贺天然朝她撇去一缕视线,然后笑了笑,他望着饭桌上几个男人吞云吐雾地模样,不知怎地,已然戒烟的他鬼使神差拿起身边薛勇放在桌上的烟盒取出一支放进嘴里,然后拇指随手顶开煤油打火机的翻盖。
一簇火苗在他眼前升腾起来,烟头瞬息被点燃发出“嘶嘶”的声响,一缕烟雾从他口鼻徐徐冒出。
他放下火机,双指夹着香烟,微微垂头再次看向温凉,弥漫着烟雾的半空中,他们的目光恰好碰撞在一起。
“我也记得那时你说……你在哪儿都是主角啊。”
“那贺导你为阿凉做了这么多,又是投资她公司,又是给她拍戏,你喜欢她吗?”
一旁的盛琪冬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两人最后的那层朦胧,他们本是对视的目光,也相继撤去。
这应该是今晚这群人最想知道的事,可这件事的答案,两位当事人,却已经反复说开了好几次……
那么今晚……
这个答案,会不会因为在目前这个游戏的环境下,发生些许改变呢?
贺天然手指捏住香烟,他垂头凝望了一会正在燃烧的烟头,正在缓慢减少的烟草宛若是他在真正面对这段感情后,某种状态所剩下的倒计时……
男人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众人的面孔,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停留在了那个初次见面,就能让自己为之“心动”的姑娘脸上……
“喜欢啊,当然是喜欢的啊……”
在女孩微微颤抖与惊愕的眼眸中,贺天然吐露出这么一句确定的字眼,而且他似乎还嫌这么一句话,不能完整去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抿了抿有点干涸的嘴唇,接着道:
“她有好多个让我喜欢上的瞬间,可能是她在酒吧唱着‘唯独有这点英勇’的时候;可能是那次公司晚宴,我们一起共舞,印证着那句‘探戈之内无错步,不像人生’的经典台词;可能当我们从天空之上坠落,她还能高声询问我,那一刻她在我眼中,是何等色彩的时候……
我从来都没遇见过像她那么勇敢的姑娘,所以你们问我喜不喜欢她,还不如直接问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在高朋满座中,此刻的贺天然将一直以来隐晦的爱意说到了最尽兴……
可温凉只看向他眼底,姑娘只感觉,四周很静……
“咚咚——咚咚——咚咚——”
这种安静,让她听见了朋友们之间爆发出来的欢呼声;听见了火锅里汤水的翻滚声;男人手腕上佩戴的手表,秒针转动的“滴滴”声;听见了……自己那悸动不已的心跳声。
这是一个……她多么梦寐以求的场景啊。
可偏偏,它来的又是那么地真实,比起那些偶然在眼前闪现的朦胧幻觉,要真实一百倍,一千倍……
这种感觉,真实到就连眼前的贺天然,都会转过头来,微笑着问自己:
“那你呢,阿凉?你会……喜欢我吗?”
温凉嘴唇嗫嚅着,下意识想要给出一个重复过许多次的肯定回答。
然而,将她从这份难以言喻的幸福感里拉出来的,是来自盛琪冬的一句担心:
“可你们要是相爱的话,是不是代表又有一个人要遗忘啊?”
“……”
“……”
原本欢乐的氛围,一下被这句有点破坏气氛的话给熄灭,刚才温凉的信誓旦旦,还一再确认贺天然是否遵守游戏规则的发言还萦绕在脑海之中,这让本想推波助澜的大家,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黎望拉了盛琪冬一把,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道:
“那是个游戏设定而已,是游戏!”
自知说错话了的盛琪冬也赶紧装着糊涂,应承着说:
“对对对,游戏是假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贺导他感情是真的呀~!”
闺蜜说得没错,游戏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
但是如今温凉很明白,只有在这么虚假的情境里,她才能让贺天然如此对自己袒露出真心……
而这场游戏的代价,正如她之前所言,一旦相爱,便会遗忘。
贺天然望着眼前这个沉默不语,其实一直困在那条通往雪山道路上的姑娘,他以为,她会像上次那样红了眼眶,扬起手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姑娘确实扬起了手,但这一次不是巴掌,而是一个触及脸庞的温柔摩挲。
男人的耳边,听到这么一句话:
“贺天然,你能说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我已经被困在了山里一次,所以这次,我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如果过了今晚,我们就会遗忘,那么这次请换你将我记住……
因为,现在的温凉,哪怕是让她说一千遍,一万遍,她也喜欢你。”
第一百二十章 A Story of Fate(八)
贺天然与温凉对彼此的真情流露收获到了朋友们的一阵欢呼与祝福,只是碍于这个“熟人游戏”的存在,他们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两人是真的就这么在一起,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游戏的状态。
不过正如刚才黎望所言,游戏可以是假的,但此刻暴露出的感情是真的……
应该……是这样……吧?
贺、温两人其中情意与私密,旁人自然不可得知,所以这场游戏在薛勇眼中,更像是贺天然的一次放纵,作为兄弟,他自然不会去跟曹艾青告密,但要让他在这种场面下继续添柴加火,显然就不够道德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算功德圆满,当即是岔开话题,主持着局面道:
“欸欸欸,刚才谁质疑了就把自个的酒喝一下啊,咱们继续‘熟人游戏’现在到我了……”
本还想打趣追问几句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家心照不宣地想要去撮合他们二人,如今目的达到,皆大欢喜,但感情的事,终究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这时候确实需要给到他们一点“悄悄话”的时间。
酒局上的游戏继续,片刻后,欢笑与推杯换盏之声便络绎不绝地响了起。
这时的热闹之中,再没人去戏谑与探究的那段关系背后的真相,这让温凉一下是如梦初醒,只有身边的贺天然嘴含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这就算是……在一起了吗?这就算是……恋爱了吗?”
温凉迷迷糊糊的,有些不敢置信。
贺天然看着她的模样,失笑一声,“那你想搞得多复杂?”
说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道:
“勇哥之前不是说了么,今晚这个游戏一直会……持续下去。”
对方的这个动作,让温凉一下子醒悟了过来,默不作声。
贺天然抬起头,发现温凉的表情后继续道:
“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就好,现在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我们……才开始而已。”
温凉依言闭上了眼,在吸了一口长气后,她睁开眼缓缓问:
“刚才你说的那些喜欢上我的瞬间,都是真的吗?”
贺天然点点头:
“全是真的。”
温凉似乎是为了试探贺天然是否真的会配合她,她脱口而出:
“那你……亲我一下呢。”
谁知这句话刚一出口,以往那个从不肯与温凉有过多亲密举动的男人,此刻没有丝毫犹豫,他探头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唇轻轻地在姑娘的脸颊上一印……
“啊——”
一旁的盛琪冬与朴老师的未婚妻虽然一直在跟众人玩着游戏,但注意力却从未在贺、温两人身上离开过,见到两人如此直球的甜蜜互动,嘴里纷纷是压低了声响,捂住嘴,脸上挂着羞涩的欢喜,往自己男人怀里靠去,仿佛刚才那个吻是亲的她们。
在亲吻的过程中,温凉全程睁大了双眼,震惊到不可置信,她本来只是想试一下贺天然会做到何种地步的……
酒桌上的游戏猛一中断,薛勇狠狠挠了一下后脑的头发,身体完全靠在靠向椅背,一面想着温凉是真敢说,一面想着贺天然还真敢亲,这两人玩得还挺花,但这也不能说呀,于是他憋了半天,蹦出一句:
“凉姐,你为什么要奖励他呀……”
“滚!”
温凉恢复了正常,柳眉一竖,对着薛勇呵斥了一句,随后不敢再去与贺天然对视,反而对着盛琪冬与朴老板的未婚妻急切地询问道:
“你们情侣平时都怎么度过一天的呀?现在那些大学生谈恋爱又都在流行玩什么?”
众人一愣,随后便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嗤笑。
尽管温凉光看外表,就像极了那种不乏社交活动的派对女孩,但她此刻的惊慌失措,无疑是暴露出了她那恋爱经验几乎为零的事实。
往常的她,当然知道要怎么去追求一个人,坦率表露自己的心意从不胆怯,可有情之人在一起后该怎么做呢?
这个世界的她,还从未体验过。
所以当朋友们大笑时,她毫不在乎面子地催促道:
“冬冬你说啊,别光笑啊,认真的呢!”
见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样子,盛琪冬笑意更盛,边笑边道:
“平时就……压压马路逛逛街、看看电影说些有的没的,再不然就像现在一样,晚上跟朋友们聚聚餐,唱唱K啊之类,哈哈哈哈……不是凉姐,你这么急干嘛呀~”
温凉瞪了她一眼,显然这个闺蜜的提议并没有击中她的需求。
“其实也没什么了……再不济去旅旅游,去桌游店玩玩剧本杀?不过温凉你本来就是演员,满世界到处跑,贺导还是导演,这些对你们来讲是不是太小儿科了些?”
朴老板的未婚妻认真地给出建议,但又怕说错了话,因为在她看来,就以前温凉饰演的那些角色而言,好像都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捉襟见肘才对……
温凉礼貌中不是尴尬地对那个姑娘笑了笑,忽然听见身边“吭”地一声笑,她立马扭过头去狠狠瞪着贺天然,忿忿道:
“笑什么笑!这么好笑吗?!难道你……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贺天然止着笑意的嘴绷成了一条线,他想了想,凑过身去,在温凉耳边轻声耳语道:
“为什么你明明长着一副‘很会做’的样子,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反而露了怯?这种反差还真是可爱啊……别生气,这是来自我的真心赞美,如果你觉得唐突了,我道歉。”
在众目睽睽之下听见这种“流氓”言论,温凉的脸颊立时是肉眼可见地红成了一颗熟透的苹果,贺天然笑盈盈地将身体缩了回去,看着女孩忙不迭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下,然后又是朝他射来一道凶横的目光。
贺天然口中那“很会做”三个字,就没别的含义,他想表达的,就是字面意义上那种令人脸红心跳,想入非非的意思。
诚然,这三个字眼很粗俗、很直白、很逾矩,贺天然当然也有很多更漂亮的形容词去赞美温凉的好,但这三个字,才是他对温凉一直想说,却碍于文明礼节与自身修养从未说出口的一个准确描述。
这里面绝对没有任何贬低与暗示的成份,作为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贺天然只是借着酒精与游戏的机会,直视了一次自己的欲望罢了。
“哟,贺导这是说了什么啊,瞧把咱们的女主角闹了个大红脸,要是我瞧慢一眼,还以为是喝酒闹得呢。”
陆Alan见着了两人刚才的举动,趁机打趣道。
贺天然手指摊在桌上翻弄着打火机,他耸了耸肩:
“没什么,就是我跟她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她与其火急火燎地问旁人接下来要怎么做,还不如直接来问问我,因为这种行动情侣之间自己达成就好,毕竟有些事也不需要第三人知晓。”
在座的几位男士暧昧地一笑,就连两个女生对这番话也表现出了赞同。
温凉出了个洋相,一下是沦为朋友之间的笑柄,她气鼓鼓道:
“那……那你倒是……想做什么你说啊,刚才在一边就看着我出丑是吧?”
贺天然先是哑然一笑,心想刚才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随后,他骤然站了起来,一手将椅背上的夹克取下夹在小臂与腹前,一手拉起受宠失措的温凉,在一桌人惊讶的目光里,他礼貌笑道:
“不好意思,我想我跟温凉现在可能需要一点私人时间,先失陪了,各位莫要介意啊。”
众人闻言为之骚动,一时嚷声大作:
“不介意不介意,贺导凉姐你们先忙。”
“去去去,别回来了,好好聊。”
“我们不错你们这点时间。”
“这次先走,下次贺导请客啊。”
贺天然的目光一一与大家对视后,最后落在了好兄弟薛勇身上。
他嘱咐道:
“小勇哥,帮我招呼好各位,一定要帮我安排到位咯,今晚有什么消费都算我的好吧。”
“没问题啊。”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而就当他要拉着温凉离开之际,薛勇忽然拉住了他衣角,拉起他桌上的残酒,喊道:
“欸懂不懂礼貌啊,你早提前走先把酒喝完啊,来来来,头下来,我喂你。”
“……”
贺天然顿时无语,一阵后悔带这孙子过来。
他一手牵着温凉,一手拿的衣服,手腾不过来就只得低下头,让薛勇灌了半杯酒,期间小勇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响在贺天然耳边嘀咕了一句:
“别搞出事儿啊~”
贺天然一愣,眼睛朝他眨了眨,示意让他放心,自己有分寸。
再次辞别了众人,贺天然牵着温凉走出了火锅店。
这离他们母校不远的一家火锅店,不远处的宇宙街灯火辉煌,贺天然抬腕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恰好是大学生夜生活的高潮节点,火锅店门口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对此,贺天然放下牵住温凉的手,夹克一抖,披在了身上,嘴里不由抱怨了一句:
“明明市区里的火锅店那么多,你们怎么跑这么远来吃啊。”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习惯了,而且这里氛围好呗!”
温凉双手环抱,看着男人整理衣衫的背影。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贺天然扭过头来,笑道:
“一起走走?”
“……嗯。”
姑娘从鼻子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鼻音。
汽车与行人在他们身边匆匆接近又离开,两人就这样沿着人行道缓缓走着,先是沉默,然后有一搭没一搭找着话题。
“你……醉没啊?”
“没有,加上小勇哥刚才灌我的那杯,我拢共就喝了两杯酒,不至于。”“那你又没醉,我怎么知道你刚才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贺天然一愣,这才想起今年过年时,姑娘曾从剧组朋友们的口中得知,自己喝醉了就不会撒谎的风闻。
“当然是实话了,本来就是趁着游戏的机会跟你说一些我平时不会对你说的事儿,你要是不信也没关系,但‘酒壮怂人胆’这话,你现在不会有所质疑了喔~”
温凉当然知道这是在指他刚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质疑你的胆子了,但刚才那话里头什么意思啊贺天然?”
男人赶紧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但其实这种话,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
温凉脑中一阵思索,但一无所获,索性问道:
“有吗?你当时怎么说的?”
贺天然笑道:
“就过年那天晚上,我也醉了,我记得我含蓄地表达过,你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欲望的具现化,但当然了,那时我所描述的内容,统统是经过了后天道德的修饰,才可以宣之于口的。”
温凉这才记起有过那么一茬,她干笑一声:
“呵呵,你说我是魅魔是吧?那要是不道德呢?就像今天这样?”
“如果不讲道德,那你让我心动的瞬间就更多了。”
贺天然的这个回答,让温凉颇为意外,她放慢了脚步,顿了一会,嘴里追问: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不道德?”
“不生气?”
“不生气。”
“我说了你今晚听过之后就当忘了啊。”
“这不一定,要看你怎么说了。”
温凉站在原地好整以暇,贺天然也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绝代佳人,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像是被什么戳到了笑点,他扭过头去,嘿嘿窃笑不已。
哪个姑娘见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都会生气,温凉就更不用说了,只见她作势欲打,怒道:
“你笑什么,你说呀!”
“说说说,你别动手,我说我说,咳……”
但见对方马上就要动手,贺天然恢复正常神色,清清嗓,一本正经道:
“如果我们不谈道德,只讲人性的话,你给我心动的瞬间那可不要太多,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光只是依靠某些事件所连接,更多的,还有我们本身所流露出的一些迷人细节。
诸如……你现在长腿上裹着的丝袜、偶尔伸展双臂时裸露出来的腰肢,以及那天初相见,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胸也不错’……”
贺天然一面走一面说,温凉在他身后跟着跟着,脸也愈发的红润起来。
这男人耍起流氓来真的不要脸,什么字眼都敢“噗噗”地从嘴里往外冒,而且奇怪的温凉也没打断,这算是赞美吗?不太像,再听听……
“这些细节太多了,多到有时候我见着你啊,为了表现文明得体,只好躬着腰。
你瞧,你的外表性感又明艳,为人张扬且野性,就你这么一个妖精,我都不敢多想要是自己躺成一个一百八十度,你九十度地坐,当我俩搭成一架只有一二象限的坐标系时,会是一件多么美妙愉悦的事……”
“贺天然!我踹死你!”
“哎哟——!”
就当天然哥越说越离谱之时,忽然他耳后生风,屁股霎时的感到一股疼痛,然后整个人是是控制不住地往前趔趄了好几米远才堪堪停下,庆幸着没有跌倒。
当他转头看去时,身后的温凉已经是双手握拳,城市的霓虹染红了她的双颊,一脸的忿怒夹带了几分羞赧,她生硬地对贺天然喊道:
“贺天然,你有病啊?!你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
几个路人从两人身边走过,刚要驻足,温凉凶横眼神一甩:
“看什么看!没事凑什么热闹!滚!”
此话一吼,顿时让他们逃之夭夭。
贺天然揉了揉疼到发酸的屁股,走到姑娘近前,轻声细语地讨好道:
“嗐,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没你记忆中的那个‘小甲’那么好……”
温凉本是满腔的怒火听了这句话立时就消了一半,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应这句话了,愣在原地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只听贺天然继续道:
“抛开道德回归本真,我也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哪怕有了女朋友,见着了别的美女,还是管不了自己一些下流且龌龊的念头,而且我想告诉你的是,谁他么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啊,现在站你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贺天然,哥们该犯贱的时候犯贱,该正经的时候正经,你要是一直把我看作是你记忆中的谁谁谁,要是在某个未来你对不上号了,你会很失望的。”
这番话说下来,这次轮到温凉上下打量仔仔细细打量贺天然了。
道理呢,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时候温凉确实没了发火的动力,但姑娘嘴上还是攻击性拉满:
“你……故意在我眼前犯贱是吧?”
“男人不犯贱很无聊的。”
“这都什么歪理啊,滚!”
“得嘞,我走了啊。”
“回来!”
“嗐,你看吧,所以说有时候男人犯贱也不是男人一个人的错……”
贺天然嬉皮笑脸,温凉眼神四处闪躲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从嘴里“嗤”地笑了一声,然后瞬间绷住,没有什么底气,但还是保持严肃地问道:
“那……那你那么想……嗯……那你上次在我家……你跑什么呀?”
“哎哟……这……”
贺天然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个,只得收起玩笑的意思,一板一眼答道:
“这……这人呐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懂得收敛自己的欲望,而不是臣服于欲望,就咱俩那天那情况,你扪心自问,要是真做了,是你更后悔还是我更后悔?我一大老爷们,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吧。”
温凉被这个回答不知道是给气的呢,还是给逗的,反正笑了。
“呵呵呵,是,你是个爷们,把我形容成欲望,然后说不臣服于欲望,可以,不愧是导演的,还知道台词要前后呼应。”
“嗐……”
突然,贺天然见温凉眉头一挑,如此说了一句:
“那现在我没有逼迫你什么吧,今天这个游戏都是你自愿的。”
“没错。”
“那我们现在是刚表白成功了的情侣,对吧。”
“是啊。”
“那行,那今天我大发慈悲,满足一次你的欲望。”
“啊?”
说罢,贺天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儿,就见温凉将左腿往旁边的圆形石墩上那么一耷拉,完整地呈现出一截诱人的腿形,线条优美匀称的小腿,以及丰韵勾魂的大腿被丝袜所包裹,正好远方有车驶来,在车灯的映照下竟是闪耀出一阵光泽,然后逐渐黯淡,里面的肌肤纹理若隐若现。
温凉戏谑道:“来,长且直,白且弹的大腿,摸一下啊,当是奖励你的。”
贺天然眼睛都快看得瞪出来了,他咽了一口口水,扭转着脖子,但眼睛却拼命往人家腿上瞟,嘴里艰难拒绝道: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你不摸我的腿,你想摸谁的腿?”
“啊……做了情侣就、就就就能这么客气吗?”
“客气嘛?这不应该的吗?欸,不会是你跟曹艾青还没……”
一听到自己正牌女友的名字,贺天然心里顿时是“叮——!”地一声,仿佛是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一般,他从人家腿上拔出了自己的视线,一瞬间就进入到了一种圣人境界。
他大义凛然道:
“快把腿收回去,这大街上的,太不成体统了。”
温凉知道是自己提到了曹艾青,让贺天然当即醒悟,正想着再激一激他,就见对方走到自己身边,伸出手帮忙理了一下自己裙子。
“这才是男朋友该做的事情,好吧。”
“……嘁,假惺惺……”
温凉嫌弃了一句,但嘴角却莫名拉出了一个美妙的弧度。
“好,别弄了,都遮住了,没人看哎呀。”
她一拍贺天然的手,冲上前去几步,她的身上周身包裹灿烂的霓虹,蹬着马丁鞋步步走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姑娘突然一个旋身,对着贺天然笑道:
“对啦,我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约会要做些什么了。”
望着她爽朗里又带着几分促狭的微笑,贺天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温凉,是那么地光芒万丈。
一如……
贺天然那些在脑海之中恍惚掠过,觉得熟悉又陌生的从前。
第一百二十一章 A Story of Fate(九)
“看来出来走走还是很有用的嘛,所以我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的建议是最好……避免一些人多热闹的场所,毕竟人多眼杂,指不定明天热搜上又有咱俩。”
贺天然双手插兜跟在温凉身后,虽然从火锅店出来后他没发现什么粉丝与跟拍的路人,但以现在温凉与自己的知名度,走在大街上被人发现认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就刚才姑娘招摇的那番举动,没引起旁人过多注目属于是幸运的。
可有一说一,明星出街特别是在港城这样的大城市,如果没有什么长枪短炮的镜头怼着,或者是三五成群的保镳围着,但凡有意识避着些,想要引起非粉丝路人的注意还真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谁能想到,刚才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会是一个时下炙手可热的新晋小花旦呢?
温凉突然减慢了步速,与贺天然并肩而行,问道:
“你跟曹艾青在港城约会时,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在哪?”
贺天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皱起眉: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今晚的时间都归我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女人见他不说话,只得无奈笑道:
“你放心,我也是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自从上次曹艾青到上海见了我以及后来你从我家离开之后,我就明白我对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知之甚少,如今我已不再把她当成我的假想敌,我不是输不起的人,我只是不想在这场爱情里输得不明不白。”
贺天然听完叹了一口气,思索了一番后问道:
“你知不知道朝霞路?”
“知道,海边嘛,每当元旦的时候,港城年轻人就喜欢去那儿等到零点放气球,放烟花,然后在沙滩上守夜等太阳。”
“你去过?”
温凉苦笑着摇摇头:
“说起来我家搬到港城也快将近十年了,海边我倒是去过好多次,但还真没跨年的时候去守过夜。”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想去的时候嫌人多,回来车都打不到,离家又远,干脆就不去了;想去的时候呢又没时间,朋友也没在身边,所以也没去成,而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就好比我也时常飞京城去参加活动拍戏什么的,但至今也没去过爬过长城啊……”
温凉说完,追问了一句:
“所以说,你跟曹艾青定情的地方是在朝霞路的海边?”
贺天然点点头:
“从高三开始到艾青出国留学之前,每年元旦我都会跟她约上各自的朋友,一起去那边跨年。”
“……”
温凉双眼目视着道路前方,用着一种无所谓的语气,低声道:
“嗯——每年的第一天你们都会在一起,这还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
随后,她停住脚步,站在街边抬起手,远方一辆出租正要经过,见到有人的招呼,便减速朝两人驶来。
站在温凉身后的贺天然惊问道:
“你现在要过去?”
温凉扭过头:
“你跟曹艾青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天,而我跟你,或许……就只有这么一天,我当然要去,如果……”
出租车在两人跟前停下,温凉欲言又止,上前一步拉开车门,追问道:
“如果什么?”
温凉坐进了车里,对仍旧站在车外的贺天然确认道:
“到了地方再说吧,你今天会跟我一起去的吧?”
……
……
“能拍吗?”
“能拍。”
远离了城市喧嚣的夜晚,万籁俱寂的海边将一切声响与心声都随之放大,明月高悬,平静的海面被夜风吹起了千万个粼粼皱纹,它们泛着深邃幽兰的波光,纤尘不染,温柔地涌上海岸后退而复返,发出“沙——沙——”的呢喃。
贺天然举起的手机画面里,是一片幽蓝的海岸与被夜风吹散了发丝的动人女孩。
在如此弱光的环境下,手机的感光元件自然比不上专业的拍摄设备来的更能还原眼前的场景,而在调高了ISO的情况下,手机所能定格下的画面更是充满了噪点与涂抹感,整体画面锐度下降,细节也糊成了一团。
但偏偏在这样的一个设备环境里,贺天然却通过软件设置与构图,找到了一种类似于电影胶片的颗粒风格。
随着他按下快门的瞬间,手机闪光灯突然一闪,在进行了瞬间曝光后,他定格下了这一秒。
这是一张半身照,人像占据了照片的绝大部分,在闪光灯的照耀与月色的衬托下,温凉的皮肤显得格外的白,她的头略微的歪着,双眼直视着镜头,她的发丝随风扬起,遮盖住了她的些许眉眼与面颊,呈现出了一种凌乱的美感。
然而晚风的打扰,似乎并没有吹散掉她那双明亮眼眸中所以蕴藏的执拗缱绻,反而是在这番发丝飘忽的影绰间,更显情深。
贺天然将手机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交还给温凉。
拍照是两人抵达海边后温凉的提议,贺天然作为一个导演,自出道以来一直为网友所称道的优点之一,就是很会在镜头之中发掘出演员与往常影片中不一样美。
这种美大多并不出自人物的高矮胖瘦,服饰妆造,而是贺天然单纯善于捕捉到一种发乎于情绪的美好瞬间。
这是贺天然与生俱来的天赋,在片场时可能需要引导演员进入到他想要的状态里,但此刻面对温凉,却不需要这个步骤。
因为他们,就正处在这么一个情绪当中。
“你说,以后你跟曹艾青来这边守夜的时候,会想起今晚你给我拍的这张照片吗?”
温凉看着手机里的自己,故意问着,而贺天然的回答非常直接:
“不会。”
“为什么?”
姑娘生气反问,贺天然很是无奈,他侧头看向月色下的海,回答说:
“我这么说吧,就像你一直念叨着的雪山,那么艾青之于我的象征意义,就是这片大海,所以提起山我能想到你,说起海我就只会想到她。”
“哎哟,还真是个浪漫的比喻。”
温凉双手背后,与贺天然并肩而立。
在无垠的海岸线面前,两人都变得无比渺小,似乎下一秒,便要被海浪所侵吞。
贺天然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这时他离开时,从薛勇那里顺手拿来的,他不清楚为什么最近接近温凉时,烟瘾都特别大,或许是心绪波动的作祟,与这个女人相处时,他总是需要一点尼古丁来维持自己的平静。
在抽了一口烟后,贺天然淡淡道:
“很失望吧?”
温凉低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来这里,是想着做一些以后我跟艾青来这里时,就会想起你的事情,但这对我来说是适得其反的,这只会在此刻让我跟你在一起时,更加想起她,你们都是两个很好的姑娘,但在我心里,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没有谁可以去取代谁,我选择了她,不是代表你不好,我只是……”
男人的嗓音随着海浪的翻涌平静起伏,说到这里,温凉缓缓转过头,两人四目相接。
“我只是……更偏袒她而已。”
男人说出了心底里的那个回答,可这个答案,对温凉来说,并不意外。姑娘双手环着腿,头埋进膝盖里,只露出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片刻后,她轻声道:
“人的心都是偏的,对吧?有道德的自私,还真是残忍呢……”
有道德,是说贺天然愿意明确地告诉她这些;而自私,是指他对曹艾青的毫无遮掩的偏袒。
事已至此,两人听着海声,俱是无语沉吟。
片刻,温凉再次侧目看向贺天然,男人的烟草已是燃烧过半,神色间满是忧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女人撤回视线,劝道:
“听桃子姐说,你不是戒烟了吗?为什么见到我又要抽烟呢?这让我感觉你见到我后,都是不开心的。”
贺天然一愣,“你是这么认为的?”
温凉缓缓点点头。
“没有不开心……”男人先说出感受,然后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措辞,徐徐道:
“抽烟有两种说法,我赞成第二种,但我先说第一种,那是弗洛伊德的理论,他说抽烟这个东西跟天性,跟爱,跟亲吻有关,因为人从婴儿开始就保留着一种吮吸的天性,成年之后人其实还保留着这种需求,但因为得不到亲吻,所以才会吸烟。”
“这倒蛮符合之前你对我那番抛去自我道德后的下流印象,所以你抽烟是在……压抑对我的想法?”
温凉一针见血。
贺天然笑了笑:“我说了,我赞成第二种。”
“说说看呢。”
“这第二种呢,是大导演伍迪艾伦提出的,他说其实我不喜欢抽烟的,但我实在是太迷恋自己抽烟时的姿势与风度了,太特么帅了,所以我抽烟。
你瞧,大导演都这么想,电影里就更是如此,看看梁朝伟、张国荣,就连王宝强抽个烟都能被写进电影学院的教材里,更遑论说我了,所以我赞成第二种!”
“……”
在此刻两人情绪逐渐陷入低谷的时刻,温凉被贺天然这么突然的一个冷幽默给打得措手不及,最后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情绪激动地啐道:
“呸!这跟抽烟有什么关系?还有,贺天然你别乱说!我们表演系教材里没这段!”
“哈哈哈哈哈~”
“哼……”
见到气氛好转,贺天然这才顺势缓和道:
“对了嘛,这才是我俩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温凉失声道:
“你没搞错吧贺天然!刚才我只是让你给我拍张照片,然后你拍完就神经兮兮地坐下来说我失望了没,抽支烟你就以为自己是犹豫王子了?你要是少点矫情,没准我还能好受些~!”
贺天然连连应声:“好好好好,我不矫情,现在我理智地帮你分析一下你现在的需求,你回答对或者不对就可以,行吧?”
“行。”
贺天然嘴里叼着烟,干脆是不顾形象地全身躺在了沙滩上,他仰天思索了一会,片刻后他一手垫着头,一手夹住演,说道:
“在来这里之前,你说了一个‘如果’,当时你话没说完,我猜测一下,你当时是想说,如果你在我跟艾青定情的地方,给我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印象,会不会我就会永远记得你?”
“……对。”
温凉没有否认,跟先前贺天然的那个回答一样,贺天然会记住每年都与曹艾青来到海边迎接新一年的日出,但却会忘记当初跟温凉的那段旅程,这是她的一个心结。
于是在这样一个难得满足的夜晚,温凉自然也想留下属于她与贺天然的难忘记忆。
然而,她低估了眼前这片寂静的海,之于贺天然在爱情上的意义。
“那好,那现在的核心诉求就很清晰了嘛,你无非就是想让我永远记住在海边跟你度过的这一晚,回归到具体上,就是我们要做些什么事,才能让我们印象深刻,最好是那种好多好多年以后,我一瘸一拐的走在海边,哪怕是我的手牵着艾青,身后跟着我的子女,肩上还扛着我孙子,我都会忍不住想起跟你度过的这一晚,你想达到的是这种效果,对吧?”
温凉被他描述的画面气得挑了挑眉,但嘴上不置可否,只是生硬道:
“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嘶……想想,想想,有点难,容我三思。”
贺天然似乎总有把一些抽象的情感需求具象化,然后解决掉的能力,而且最终旁人还挑不出什么错来。
嘴上的香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他重新撑起身子,将烟头插进沙子里熄灭,本想随手扔掉,可又觉得这样做很没素质,正在苦恼之际,不远处恰好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半截都埋在沙滩里的啤酒瓶,这边海滩商业化很严重,不远处就是热闹的朝霞路,附近还有一个游乐园,不光是跨年那天来的人多,平时这边也有很多人来搞海边烧烤,聚会什么的。
贺天然起身走了过去,捡起那个酒瓶,然后将烟头放了进去,但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他一下就有了灵感。
“欸!我想到了一件事儿,今天咱们要是一起做了,绝对能让我俩永生难忘,艾青在我旁边都不好使!”
贺天然快步走回温凉身边,大声呼喊着,看得出他是真的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
被他的情绪感染,温凉也变得兴致勃勃,追问:
“什么呀什么呀?”
只见贺天然将啤酒瓶轻轻往上一抛,瓶子在空中打了两个圈,重新回到了他手中,随后这厮竟把酒瓶朝姑娘一递,咧着个大嘴,掷地有声道出三个大字:
“捡——垃——圾!”
“……什……什么?”
“捡垃圾啊!”
贺天然说的那叫一个一脸正气。
这世间,有情之事千千万,情侣与互生情愫之人由于要诉诸亲密,更是创造出许多让闻者动心,听者动情,能够称之为“浪漫”的行为事迹来。
然而“捡垃圾”短短三个字,这种充满了道德修养与高尚情操的行为出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中,别说温凉一时被惊得讲不出一句话来,就算放之整个爱情界,也是足够炸裂与震撼的行为!
或许,这种行为,已经远远超过了“爱情”与“浪漫”这一狭隘的范畴太多太多,到达了一种让人仰止的道德高度。
即便是在黑夜,温凉的脸也肉眼可见的由白转红,然后是由红转青,她听了贺天然的提议后就像是有一口气憋在胸脯来回起伏着,而好死不死,贺天然拿着酒瓶很是得意一般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是一个考了一百分的小朋友拿着试卷,期待着家长表扬和签字一般……
当然了,最后他得到的不是什么表扬,而是一句连美女都憋不住的破口大骂:
“贺——天——然——!!你他妈的有病吧!我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晚上,你让老娘陪着你一起捡垃圾!!!”
温凉当即是站起身来,气得顾不上什么形象就是一顿老拳打出,贺天然被打得边叫边跑,嘴上那是唉哟连天,连连求饶,但这些,似乎都不足发泄温凉的怒气与贺天然对于“捡垃圾”这件事的坚定。
两人边跑边打,他们的胡闹声叨扰了沉寂的海,扰乱了天上的星,就那么跑了五分钟,最终两人是停留在了海堤下的垃圾桶旁,气喘吁吁。
贺天然被打得缩着脑袋,将手里酒瓶扔进垃圾桶里,嘴里还死性不改的念叨着:
“哎呀,可惜了呀,你想啊,我一个身价过亿的富二代,你是一个当红的新晋小花旦,大晚上我们一起相约在海边捡垃圾,就这画面,就这道德觉悟,无论多老道的狗仔看了都要流眼泪,回去后新闻通稿都不知道要怎么写,啧啧啧……作为当事人,咱们不得记一辈子?可惜了可惜了。”
温凉双手叉腰,她呼吸急促,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她的一双凤目熠熠生辉,瞧着灼人,贺天然不敢与之对视,正要灰头土脸地离开,就见温凉突然一抬手,厉声道:
“等会!道德高尚是吧?终生难忘是吧?行!我成全你,来,这个口袋装得多!”
说罢,温凉直接摘下挂在垃圾桶里的一次性塑料口袋,开玩笑,海边的垃圾桶都是足有半人高的,垃圾袋的容量也是如此,质量又好,装个百来斤完全不是问题,但真要装满,要装什么时候去啊?
温凉嘴里发狠,振振有词道:
“今天晚上我就盯着你!你负责捡,我负责看!截止到天亮,你要是少装一件,我就打你一拳!这么喜欢捡垃圾,我就让你一次性捡个够!”
当贺天然看着温凉抽出垃圾袋的那一刻,他木讷地站在原地,魂儿似乎都从嘴里飘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A Story of Fate(十)
捡垃圾,肯定不是温凉在这一晚想要的。
不过看贺天然捡垃圾,确实是让这个宁静的夜晚,平添了一抹乐趣。
姑娘手里拿着两支手机,一支开着手电筒,一个开着视频录制,前面贺天然拖着个垃圾袋,沿着海岸线像是在赶海一样的找着垃圾,不过现代社会人们的素质渐高,十分钟走下来,塑料袋里依旧是空空荡荡,要是真按温凉的说的,那么等到天亮,他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哎呀,别拍了……”
“拍一下怎么了?富二代大半夜闲着没事儿在海边捡垃圾啊,多有噱头的内容,这视频要是发到冲浪线上,你不得立马火出圈了?”
“嗐……”
贺天然弯腰捡起一个瓶盖,他现在心里已经后悔了,这大晚上的搞这个,当真是一个既考验体力,又考验视力的活儿。
温凉两支手机对着他,闪光灯的光线让他眯上了眼睛,贺天然服软道:
“别拍了别拍了,咱们歇会聊聊呗……”
“呵呵~”
女人冷笑一声,得,这娘们还来劲了。
贺天然无可奈何,只得沿着海岸线继续走,温凉跟着他,忽然是没来由地喊了一句:
“魏醒……”
男人猛地一愣,以为是朋友们找来了,他先是左右转头张望,但都这个点儿了,海滩边上除了他俩也没别人,他停下脚步,疑惑转头问道:
“你刚才是叫了一声魏醒吗?叫错了?”
温凉的脸庞隐匿于闪光灯之后,贺天然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见她不说话了,这好不容易能开启一个话题让自己休息一会,他哪能放过,笑着继续道:
“这还挺难得的哈,这次不叫我小甲了,改叫魏醒了。”
“贺天然……”
“嗯?”
“你还记得……我们曾在一起出现过的那种……似曾相识的幻觉吗?”
温凉的嗓音敲冰戛玉,这使得贺天然一下就回想起那日共舞时的离奇经历以及后来在两人公司对戏,自己说着要抛弃她时,心里那股仿若旧日重现的悲伤情绪。
可那种感情实在是太过虚幻玄乎了,两人最终没能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得感叹一句人生奇妙后不了了之。
“记得啊,怎么了?”
“你说……那像不像我们曾经爱情的重演?”
贺天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在这种情景之下,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了,类似的话,温凉之前也说过,只是她当时用的词是——前世今生。
“啊……这……怎么说呢,我们都没在一起过,包括你对我……或者说你对小甲的那段记忆,即便是在那段我不记得了的旅程中我们都没有在一起过,又何来什么爱情的重演呢,对吧?”
思绪踌蹰之间,贺天然断断续续地给出了自己的这个结论,他想表明自己的立场的同时,又不想把这个结果说得太残忍。
可现在的温凉好像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又换了一种说法,再次问道:
“那么,这可不可以说成是一种……爱情的征兆?就好像每当我出现这种幻觉的时候……似乎就……更喜欢了你一点。”
“温凉,今天你是怎么了?忽然会提起这个,这个问题咱们不是讨论好几次了吗?”
贺天然挤出了一个强颜欢笑的笑容,而女人说出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我以为自己只会对你产生这种‘爱情’的错觉,但今天我发现你好像不是唯一了,贺天然……”
不是唯一了……
这句话,让男人足足沉默了两秒,联想到之前的那声错叫,他沉声问道:
“是……魏醒吗?”
“……对,事情发生在今天……”
“可以了。”
贺天然语气有些生硬地打断了温凉的讲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下想到眼前这个女人要讲述她或许会爱上别人这件事,贺天然突然就有了一种……张惶之感,像是没有准备好,就突然有人伸出一张大手抓住他的心脏,狠狠一攥。
嫉妒、嗔怒、吃味种种感觉兼而有之,当这些情绪涌上心头之后,又统统化成了一种莫大的失落……
可失落,并不意味着失望。
反而,当贺天然放下了自己的感受,站在温凉的立场,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最后,他面露几分苦涩,笑道:
“如果我说,公司基于业务考虑,不让你谈恋爱,你会不会觉得我双标?”
手机镜头后的温凉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贺天然再一次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然后自问自答如同自嘲一样地纵容着她道:
“算啦,这种事情上你要是真能听公司的安排,你就不是温凉了,我对魏醒了解的并不多,更不清楚你们在大学组建乐队时期的那段过往,但我今天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一群很好的朋友,魏醒虽然为人性格上很冲,但唯独对你很有耐心,所以对你来说,他也算是一个……良人吧。”
“你知道他对我的心思?”温凉随即问着,贺天然耸了耸肩:
“你录歌那天我就发现了,你录完的时候他不是想请咱俩吃饭的嘛,我能察觉得出来他对你的好感,这跟Alan哥对你的感情不一样,而且你们年龄也相仿,说来也正常,要是换成我,大家组个乐队相处又都是单身,偏偏还遇到的是你这种姑娘,想不产生点好感都难吧……”
“所以……你不反对?”
贺天然被问笑了,回答道:
“这是你的感情,你可以自己决定,如果实在下定不了心意的话……可以去一趟诠灵寺啊。”
温凉一愕,“我去那儿干嘛?”
“你不知道吗?那边观音殿求姻缘很灵的,你去求个签,让僧人给你解解惑,没准你的感情就柳暗花明了呢。”
贺天然口中说着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俏皮话,然后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他迈步向前不再停留在原地,他的手指夹着香烟,口鼻里喷出一道烟雾,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搜寻着地上的垃圾。
温凉望着他的背影定在原地,就那么痴痴地看了一会,然后用力叫道:
“我不明白!”
男人没有扭头,也没有停止行走,背对着温凉,懒声回应: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在禁欲的寺庙里求姻缘,向逃避世俗的和尚问人生的出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他们知道些什么就能靠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签卦来评判的我的人生,我的命运,我的爱情呢?他们凭什么呀?!我又凭什么偏要去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呢?!”
贺天然也是恼怒起来,同样是大声吼道:
“那你可以不去啊!我只是给你建议,又没帮你做决定!”
“可我问的是你——!”
“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的感情,我能帮你决定什么?!”
“贺天然!你难道就不怕我喜欢上别人吗——!我是在问你,你不反对吗?你就眼睁睁看着吗?!!!”
“……”
“……”
两道人影隔着一段距离静静伫立在沙滩上,两人的争吵声彻底地打破了海边的平静,哪怕是翻涌不息的海浪声,都没有冲刷掉那一声声质问的回响余音。
一道道暗潮涌来打湿了两人的脚踝,复而退还后一而再,再而三……
温凉双手垂下,缓缓走上前,贺天然注视着她朝自己走来,而距离两人只有两米远的时候,男人他的眉宇中充满了哀愁与挣扎,但终是开了口。
“我以为上次在你家里,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一句提醒像是在两人之间竖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姑娘的身躯一震,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贺天然,现在你再亲口拒绝我一次,你说……你从来没爱过我,你可以亲眼看着我喜欢上别人,心里不会有一丝波澜……只要你现在说了,我温凉立马就走,今后你想好死不相往来也罢,继续做朋友也罢,我都可以随你心意,绝不会继续纠缠你了。”
温凉的话语幽怨又决绝,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像是回光返照后的最后一缕光亮,如果贺天然的答案仍旧不变,那么不用再去怀疑……他们的故事,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贺天然的内心挣扎万端,此刻,他只要说出一个回答,就能解决掉一切痛苦。
可是……
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若只是单纯直面自己的内心,男人大可学着先前那番放浪的做派,然而,这一定对不起姑娘的这一番深情,也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
事已至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是“是”与“否”那么简单就能处理,但此刻,贺天然就是需要一个很直接的回答来证明给温凉看看,他所面临的这种处境。
于是,贺天然吐出最后一口烟,他灭掉烟头,忽然是问了一句:
“温凉……你会喜欢垃圾吗?”
“……什么?贺天然,我没在跟你闹,我是问你认真的!你到底……”
“垃圾本来就应该被丢掉的,对吗?”
不等温凉说完,贺天然下一秒便张开手里的巨大垃圾袋,抬腿跨了进去,然后他又将另一条腿迈了进去,在温凉瞠目结舌之下,男人整个人竟是站在垃圾袋里……
“温凉,我说过我喜欢你,这句话并没有作假,你问我反不反对你喜欢上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内心的第一个感受是我很难受,我又舍不得你,又和你不能在一起,一面想着让你继续向前,一面又惶恐于你彻底放下……
我心里有你,温凉。
这句话一定是你想要的。
可是你知道吗,这些话,我只能跟这些垃圾站在一起,才能光明正大的跟你说,因为当我说出这些事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人渣……
我有我喜欢的人,而我竟然也有对她三心二意的一天……
温凉,你一直以来都是逼我做出选择的那一个,那么现在不妨换你做一个选择,现在站在垃圾堆里,思想肮脏,但对你坦白心意的贺天然,跟外面那个光鲜亮丽,身份不菲,正直自信贺天然,哪一个的爱,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A Story of Fate(十一)
能让贺天然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站在垃圾袋里倾吐心意的人,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温凉一个了。
而正是这种直观无比的离奇方式,才让温凉直至此时,才清晰无比的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爱,真的可以称之为一种……负担。
是的,这就是一种负担。
温凉的爱很炽热,甚至炽热到了一种灼人的地步。
虽然姑娘自打对贺天然表达心意后,口头上说着我可以给你时间云云,但两人的每一次相处,温凉都在下意识逼迫着贺天然做出妥协,要么让她更进一步,要么就促使其作出一个选择,虽然有时候情况不会那么激烈,但她给人带来的那种压迫感,一直都在。
有人会去认可这种完全只凭“我喜欢”,“我爱你”就可以了的张扬爱意,因为这毫无疑问是纯粹的,但现在的贺天然已经不再是高中时那个缺爱的少年了,现在的他,可以洞见这份浓烈,甚至是稍显极端的爱意下面,所存在的弊端……
温凉太自我了,自我到她都没有意识到,她爱人的方式,也会成为一种伤害……
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尽管温凉一直强调着自己是爱而不得,但其实她才是那个任性妄为,恃宠而娇,被贺天然偏袒的那一个。
想一想,那是贺天然啊,一个将她拉出泥沼,重新将她的星途点亮,公司里是她的上级,剧组里是她的导演,在人生路上无疑是她的伯乐与贵人的这么一个大老爷们,被她逼得只能钻进垃圾袋里,自喻是个人渣后才能讲实话……
即便是男人心里对她有爱,可这样的姿态,也已经算是很低了吧?
而这下子,温凉算是看明白了,对于贺天然给出的选择,她心里……
也是真的犹豫了。
她喜欢的那个贺天然当然是个自信昂扬,幽默明亮的人,因为不管是在现有记忆的何种时期,她所遇到的贺天然都是如此……
以至于她那么在乎旅行中拉着她奔赴雪山的小甲,一直都挂在嘴边,但却从未想过如果自己在高中时期将目光分出一点,投诸到一个不起眼的宅男身上,那么这个故事会不会有所不同……
于是,当现在贺天然站在垃圾袋里,问温凉到底喜欢怎样的一个自己时,姑娘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我爱你,需要背负上不道德的骂名,需要打破自己的底线,需要违背责任与忠诚,就如同套上了一个垃圾袋的人……
那么你还会爱我吗?
这又是你想拥有的爱吗?
曾几何时,他们两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境遇,但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命运重新洗牌,所谓双手捂住耳朵,双眼直视着彼此的前提,是他们都目睹过对方一路走来的不易,见证过对方的高峰,也一起相互陪伴,度过了人生的低谷。
从犯错、悔改、然后不惜万死轮回,才从泥泞里开出了花,他们的任何形象,都尽收于彼此的眼底,所以,才有了那一句——
“我喜欢全部的你。”
然而这句话,对于现在这个只见过贺天然光明一相的温凉而言,她意识不到,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不过好在,姑娘也终于在这一刻,开始认真反思了起来……
站在垃圾堆里的贺天然,自己还会喜欢吗?
温凉的答案是,会的。
因为自己喜欢他,身份反而是最不重要的,经历才是。
那么,这是自己想拥有的爱吗?
显然这个问题,才是两人如今矛盾的所在。
我喜欢这个男人,希望他能够袒露心扉承认爱自己,想要他把所有的好都给自己,可这会毁掉他的生活,会令他变得不像他,会让他往后余生都会受到来自良心的谴责……
这种苦果,不应该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所带来。
茫茫人海,每时每刻都有一对陌生人在见到对方第一眼时便相爱,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懂得要如何相爱。
贺天然在处理对温凉感情的这件事上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在姑娘这种富有压迫感的炽热感情下,他给足对方尊严,那些该满足的条件,该果断的态度,该袒露的实话一样都没有少。
他不应该是那个套着垃圾袋,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这人是个纨绔、是个渣男的腌臜货色,起码作为一个男人来讲,贺天然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若是指出他对待这段感情时暴露的缺陷,那么就能用一句话概括——
他太过诚实,但又不够残忍。
如果不诚实,那么贺天然有太多玩弄感情的机会,哪怕最后事发败落,想来温凉也不会有太多悲伤。
如果贺天然足够残忍,他大可在刚才的高朋满座之间当众拒绝温凉的爱意,彻底使其颜面扫地,而不是陪着她玩什么熟人游戏。
但就是这样的缺点,恰恰放纵了温凉性格中的那股刚烈执着,以至于贺天然的这种不残忍,成为了对他自己的残忍,促使他现在只得钻进垃圾袋里,才让温凉真正正视到两人问题的所在。
涌上岸的波浪在脚下破碎,留下了一地水渣泡沫又向后滑去,这是自然的印迹;而贺天然给温凉带来的那次雪山之旅,让姑娘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是记忆的印迹;那么在这一年的相处中,温凉又给贺天然带来了什么呢?
仔细一想,除开自己死缠烂打,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恍惚记忆,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感情一事上,自己既没有帮到他,也没能让他更快乐,反而自己的一味追求,让贺天然更加苦恼了……
温凉忽然发现自己这种人,好像并不适合谈恋爱,因为爱情会唤醒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勾引出她的狭隘、自私、敏感,然而这每一种情绪都足以令她与她喜欢的人痛苦,且越爱越严重。
“贺天然,我……明白了,如果我的爱让你进退两难,那么我怎么选,都没有意义啊……”
海边涛声依旧,海浪吞没了所有的假想,看清了月色的模样,在铺平的皓影之下,是荡漾轮转的亮银海面。
温凉一步步走到贺天然的跟前,仰起了头,月亮忧愁,海也寂寥,姑娘的眼眸中泛起一滴亮点,如同是碎玻璃上一闪而逝的光。
“但是在今天晚上,在太阳出来以前,你还是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说着,她不顾男人身上套着的垃圾袋,张开了双臂,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此刻,贺天然的内心大为动容与惊骇,他不知该不该与怀中的女孩相拥,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好像在哭泣,好像很悲伤……
最后,贺天然叹了一口气,他的双手还是缓缓环住了温凉的肩……
“你听……”
怀中,姑娘轻轻嗫嚅了一句。
“听什么?海浪声吗?”
贺天然一时不明所以,感觉到温凉摇了摇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男人也不在言语,默默感受着这一刻发生的一切。
“咚——咚——”
静谧的海潮声里,贺天然的耳际旁,响起了一道从细微逐渐到清晰的跃动声,那是他们相拥时,所发出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两颗心的跃动声交织在一起,如果温凉的爱是一首热烈的歌,那当他们相拥时,歌声已然是震耳欲聋。
说一千,道一万,偏袒与维护,钟情与疏离,真实与虚幻,痴缠与冷漠,种种此类,在此刻两颗鲜活跃动着的心声面前,都不重要,因为……
“你的心告诉了我,你真的有喜欢过我……”
温凉好像找了那个贺天然能给到她的最好答案,同时她也面对了在这段感情里,由她造成的狼狈局面,她承认道:
“但我……好像不是能跟你心照不宣的那个人,所以我只能跟你走得这么近,才能清楚你全部的感受……对不起啊,贺天然……这一年……真的给你增添了许多麻烦……”
附耳于贺天然胸口的温凉抬起了头,她的眼中流着眼泪,脸上却笑了。
这种笑容,让贺天然百感交集,他刚想伸出手擦去姑娘眼角的泪水,但对方又突然把脸埋了下去,然后男人感觉到自己的心头被姑娘哈了几口气,紧接着又被蹭了蹭……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风中,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一会,直到贺天然拍了拍温凉的肩:
“这大晚上的,我们就这么一直抱着啊?”
姑娘闻言了两秒,然后猛地将手一松,身子往后一退,她的面容重新出现在贺天然的视线里,那双眼睛与鼻头都有些红,睫毛湿渌渌的,只是泪水刚才已经在男人胸口上擦干净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明媚,像极了一个洒脱的女侠。
温凉吸了吸鼻子,斜着眼睛,仰着下巴,表情得意道:
“我刚才跟你的心留了一句话。”
贺天然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湿润处,问道:
“什么话啊?”
“我说……”温凉抬起手,竖指一根食指,手腕配合着她说的话,灵活地在半空中打着圈,“就算咱们虽然没能心照不宣,但起码有过心心相印,这也不错啦~”
贺天然一愣,哑然失笑,跟着不得不很直男地点出一个对方在常识上的疏忽:
“呃……咱们的心脏都长在左边,别说正常拥抱印不了,就算是背对背拥抱都不行……”
“……”姑娘脸上一红,随即是柳眉倒竖,嗔怪道:“贺天然,你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真的很煞风景好吗?”
见对方如此反应,想来情绪应该是调整好了,贺天然开着玩笑:
“那你要不要在说一句啊?”
温凉给他飞了一个白眼:
“不用了,骗你的,刚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什么啊?”
“祝你跟曹艾青百年好合。”
“……这更像是假话吧?”
“你也知道啊?这种事谁会大喇喇地告诉你啊?你自己猜呗,反正猜中猜不中都没什么所谓了。”
“嘿~”
“哼~”
“……贺天然。”
“嗯?”
温凉上下打量了一下男人,因为刚才的拥抱,垃圾袋已经落下围成了一个圈,他仍旧还站在里面。
女人笑问:
“你这堆垃圾怎么卖啊?”
男人无奈道:
“这你也要啊?这么点,也卖不了几毛钱。”
“我给你十块钱,把垃圾收一收,放回去吧,好好陪我等一次日出。”
“……好。”
贺天然点点头,笑了笑,将脚边的垃圾袋重新提了起来合拢攥在手里,温凉留在原地等他。
男人独自走回沙滩边上将垃圾重新放了回去,在回去前他看到了一家沿海临街边上,还亮着招牌的便利店。
微一寻思,他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盒仙女棒还有一些饮料。
只是,当他在回到海边时,海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慌忙地左右张望,独自面对偌大的海,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是那个ID叫“月亮不打烊”的姑娘发来了这样一条消息:
“今天的月亮要打烊了,我也得走了,不要来找我,在这个假装你喜欢我的夜晚里,我想做一次先走的那个,真希望这个游戏是真的,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我怕我会没有勇气去面对……
但无所谓了,我想通了贺天然,你自己等你的太阳吧,那个不属于我,我就不陪你了。”
四周海声依旧,但似乎贺天然的耳边,还回响着方才两颗心跳的阵阵余音。
他放下手机,坐在海边,想要点上一支烟,但动作一顿,拿出一支仙女棒点燃。
男人看着炫目又短暂的花火,默默出神。
虽然“心心相印”这个词被贺天然常识化后没了太多乐趣,但毫无疑问,刚才的那个拥抱,是两人的心离得最近的一次,无论距离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谁会忘记一个在夜晚海边,对着你的心,留下了一句话的女生呢?
起码贺天然,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君言人心皆向左,相拥何来印心头。离愁离愁,才觉风雨满楼。
老交旧尽皆寂寞,辗转不寐弹箜篌。梦舟梦舟,青毡共举茶瓯。
第一百二十四章 父亲的修罗场(上)
《心中野》终于在十一黄金假期期间迎来了完结,双平台双结局的播出模式在网上引发了一阵讨论热潮,特别是对顾乔蔓与温凉的讨论尤甚,因为两个平台,两家资本,他们在各自结局里对自家艺人的推捧是非常明显的。
这就引起了两家粉丝的口诛笔阀,顾乔蔓的粉丝主张说,温凉从《心中野》的宣传期开始就表明是一个女配,但冲浪线这边的结局不仅魔改了原著,还明显有借隋、顾两个主演所带来的流量热度,强行加戏抬番的嫌疑,真是为专心拍戏,最后还被当成了垫脚石的蔓蔓感到愤慨和不值!
而温凉这边的粉丝更是据理力争,说原著作者阿柳在采访里说过许多次了,她全程参与了整部剧的剧本创作,BE结局也是她亲手写出来的,并且还不止一次表达过对温凉饰演的余温与这个结局的满意,既然两个结局早就写完了,演员也拍了,不可能不知道最后会这么播,何来强行加戏一说?何况也没见你们家主子跳出来表达什么不满啊,后边的路演不也全程感谢整个创作团队与制作组的辛勤付出,期待与贺导再度合作么?这可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说起番位之争,这多少算是内娱的一个特色了,如果一部大火的偶像剧集没点这种事情发生,就好像不足以证明其火爆的程度一样,这主要还是这个市场的粉丝群体过于庞大,而且又有资本方刻意纵容所导致,毕竟偶像嘛,赚得就是这个钱,没人追捧算是什么偶像呢?
不过粉丝吵归吵,《心中野》本身的质量已经得到了市场的充分认可,上线二十五天,收官双平台播放量突破百亿,德塔文景气指数破5,豆瓣的开画指数从最初的6.2上涨到7.7,而跟随播出收获的热搜与话题讨论度,就更不需要多谈,就看三位主演光在冲浪线就呈现的百万级涨粉数量,就足见这部剧的火爆程度。
如今业内众所周知,冲浪线的粉丝,是所有社交平台里含金量最高,也是最能真实呈现出一个艺人真实人气的平台。
短短一个月,温凉就从一个三线的小艺人,一跃成为拥有一线顶流人气的新晋小花,这种转变固然是巨大的,但同时也是短暂的,因为对于偶像艺人而言,剧集一旦播完,热度一过,这样的人气就会快速流失,需要更多的暴光与作品来维持自身的热度。
没错,现在公司对温凉的定位依旧是一个“偶像艺人”,她跟专注于电影领域或者自带市场的“专业演员”还差了一些证明自己的关键作品堆砌。
说起来,若不是前几年李岚对她的事业安排过于市场化,那么当初拍完《爱在玫瑰凋谢时》的温凉,就是她主攻大荧幕方向的最佳时期,因为艺人第一印象的建立,往往是对整个职业生涯影响最大的。
不过现在过于商业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几年流媒体市场繁荣,传统的电影行业逐渐萧条,不少老演员也主动降咖来拍影视剧了,从公司盈利的方面来讲,把温凉包装成一个流量偶像,确实要比她专心致志花个小一年时间去拍一部小成本电影赌一个未来要来的靠谱和实际。
所以,为了趁热打铁,抓住温凉目前的热度,尽快安排她接下来的一些重要行程,就成为目前经纪公司那边的首要任务,十一黄金周期间贺天然也没怎么休息,带领整个综艺项目组的同事一起加班修改方案,目前温凉已经接到好几个大剧组的试镜邀约,甚至有的导演就点名要她,要是再往后拖,她的档期就真的不好安排了。
这可能就是温凉这样的人在演艺圈的优势吧,正当红的偶像有颜值不一定有演技,有演技又不一定有人气,像她这样的,以前是戏选她,只要是抓住机会翻红了,就轮到她选戏了。
黄金周收假的最后一天,贺天然接到了贺元冲的一通电话,是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今天下午去趟天平湖度假区,贺元冲那个高尔夫球场开始试营业了,让贺天然过去玩两把,家里人都在。
在贺天然的记忆中,天平湖那地儿在他小时候还是一片荒山,一方孤零零的大湖,偶尔能看见有人钓鱼和游泳,说是乡下地方都算不上,前些年港城政府大力开发本土的旅游资源,愣生是把那一片打造成了一处5A级景区,想从城里过去的话很快,直接上高速,一个半不到两个点就能到地方,比有时候在城里瞎转悠还要堵车方便多了。
贺天然对打高尔夫没什么兴趣,不过最近有些事他确实要跟贺盼山沟通报告一下,本来想着等明天收假上班了再说的,可现在既然赶上了,去一趟也无妨。
等吃完了午饭从公司出发,贺天然抵达天平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当他的车慢慢驶向度假酒店门口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一个倩影站在酒店楼下俏立张望。
“艾青,你怎么在这儿啊?”
“给你个惊喜呀~”
贺天然一脸大喜过望地下了车。
“你不是还在南脂岛嘛?回来也不先告诉我?而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一身白色运动打扮,头发扎成马尾,头上戴着空顶遮阳帽的曹艾青给他让出一个身位,朝酒店大门扭了扭头,示意两人边走边说。
酒店的泊车员热情迎了上来,贺天然随手交付完钥匙,耳边就听曹艾青道:
“昨天贺叔叔就打电话给白姨,让我们今天一起过来玩儿,所以我们今早从南脂岛回来后就直接赶过来了……”
说着,姑娘自然而然挽上他的胳臂,两人亲密地步入酒店。
“那怎么下午才让我过来啊?好哇,你们自己玩儿不带上我是吧?”
贺天然佯作埋怨,谁知曹艾青欲言又止,男人发现其中表情的微妙,问道:
“怎么了?”
曹艾青跟一只小兔子似的张望了一圈,没着急带着男友去球场,而是将他先拉到了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坐下,说道:
“本来贺叔叔就叫了白姨,我也是刚巧跟白姨在一起,回来了就直接被她捎上了……”
说着,她又略带后怕且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天然……你家的情况可真复杂呀……”
“啊?噢……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贺天然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女友的言下之意,贺元冲算是这个球场的半个主人了,贺盼山来这边打球他不可能不知道,而刚才这个弟弟在电话里说这次家里人都在,想到此处,贺天然便道:
“我后妈也来了吧?”
曹艾青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贺天然一脸戏谑:
“啧啧啧……瞧我爸把这事儿闹的,怪不得了,我来的时候还在想贺元冲这小子八百年不主动联系我一回,这次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老父亲密会前任,被他这个小儿子抓包了又处理不了,所以就叫来了正宫娘娘,但叫我这个早就被打进了冷宫的长子来干啥呀?”
姑娘被他这一席阴阳怪气的俏皮话逗乐,当即是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
“你少装怪相了,是陶阿姨来了之后,贺叔叔就说今天想跟你和白姨难得团聚一下,所以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来,就不怕贺叔叔跟白姨在这种场景下尴尬啊?”
贺天然像听了个笑话一样,乐道:
“开玩笑,他们两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时候会尴尬?我爸就是拿我当个挡箭牌,让这次他俩见面有个正式的说法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曹艾青吐了吐舌头,一下瘫在沙发上,娇声道:
“哎呀,我就说你家情况很复杂嘛……陶阿姨虽然到了以后跟白姨也有交流,当总感觉她们两个话里话外就是针尖对麦芒的,气场强得不行,要不是贺叔叔很会圆场,就我、妍妍还有你弟弟这几个小辈,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对了……”
姑娘一下又重新挺起背,对男友嘱咐道:
“就是贺叔叔刚才让我专门出来接你的,离开前他让我跟你通个气,说是这次叫你过来,主要还是想聊聊我们俩的事儿,大家在场的时候,他不问你也要主动提……”
“他倒是挺有主意。”贺天然心下一寻思就知道这是在转移重点嘛,大儿子的女朋友回国,亲妈也回国,一家人聚一起,聊一聊未来什么打算啊,什么时候结婚啊,这种跟前妻会面的理由就不能在合情合理了。
知道父亲的心思后,这个“孝顺”的儿子眼睛滴溜一转,忽然抓着女友的手道:
“艾青,咱们走!咱们自己去过属于咱们的二人世界,我父母那边让他们自由发挥好了,我们别去给他们挡枪,走走走,最近我发现几家好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向乖巧懂事的曹艾青乍听见这么一个荒唐提议,当即是杏目圆睁,一脸惊讶。
“啊……这……这不好吧……”
贺天然毫不在乎地调笑道:
“这有啥啊,我带你单独过二人世界还不好?怎么的,难道你还想跟着你白姨,学一学对抗路的经验是吧?”
曹艾青一愣,反应过来后是又气又想笑,她蓦地伸出一对粉拳,对着眼前不着调的男朋友是又掐又打,嘴里还小声嚷嚷着:
“什么经验、什么经验!一天到晚就知道装怪,让你乱说话、乱说、乱说、乱说……”
贺天然被掐打得像条鱼一样,在沙发上乱摆,他脸上笑意不止,而就在这对小情侣打闹在一起时,一道女声突然在远方传来:
“天然哥,艾青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
曹艾青小脸一红,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贺天然定睛一看,是谢妍妍来了,今天她在也,而此刻在她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不认识的同龄女孩。
“我开车累了,想坐这休息一会再过去,怎么了,是你们贺总叫你来找我的?”
谢妍妍笑道:
“对啊,专门吩咐我来找你们呢。”
“少来。”
贺天然知道贺盼山已经吩咐了曹艾青就不会多此一举再让谢妍妍过来,他目光看向站在谢妍妍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对方穿着跟女友差不多的运动装扮,看得出来也是来打高尔夫的。
谢妍妍倒是没有被揭穿后的尴尬,顺势笑着介绍道:
“哈哈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跟元冲的朋友,也是整个天平湖集团的千金,余闹秋。今天她知道我们在这里玩儿,特意从城里赶过来的。”
“你好,贺……大少?贺总?贺导儿?还是……天然哥?”
名叫余闹秋的靓丽女孩大方伸出手,贺天然好像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她,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他伸出手笑道:
“你好,余小姐,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天然就好了。”
“那天然哥你也叫我闹闹吧,我经常跟元冲、妍妍他们一起玩儿,但见到天然哥还真是头一次,今天听妍妍说你也会来,所以我赶紧就过来一睹芳容啦,我可是天然哥你的影迷啊,《心千结》跟《心中野》两部剧我可是一路追着过来的。”
对方纤手紧握,贺天然将手礼貌一收让对方瞬间有点不适应。
“过奖啦过奖,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曹艾青,前不久刚从英国UCL留学回来。”
余闹秋眼中的诧异一闪即逝,她脸上笑容不减,半空中的手当即朝着曹艾青递了过去。
“你好呀,艾青姐~”
“你好,余小姐。”
“我有几个朋友也在UCL念书,没准你们还认识呢,艾青姐你是什么那个学院的啊?”
“巴院,我学建筑的。”
“哇哦,巴特莱特很难考进去的,艾青姐不光人长得那么漂亮,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才女呢,天然哥你俩还真是男才女貌,太般配了吧,我真是慕了呀~”
听到别人这么夸自己女友,贺天然心里与有荣焉,脸上那叫一个红光满脸,谁知一向不爱开玩笑的曹艾青这时从嘴里蹦出一句:
“是吗?我觉得你天然哥还是稍微差了点,有点拖我后腿了。”
“……喂喂喂,曹艾青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姑娘笑成一团,这时候要带着自己女人撤退也来不及了,贺天然只得跟随三人移动脚步,开始前往酒店后头的高尔夫球场。
两个姑娘走在前头,一对情侣跟在后头,走着走着,贺天然忽然是肋间一痛,刺激到他直接是原地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他转头一瞧,原来是曹艾青用手指戳了他一下,只见姑娘看着前方余闹秋的背影,轻声敲打他了一句道:
“哼哼,看来我确实要跟白姨学习一下什么对抗路的经验,以备不时之需了喔~”
贺天然不羞反笑,故意在女友耳边说道:
“那你绝对是我妈最得意的徒弟,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尽得她全部的真传。”
瞧着男友一脸不害臊的模样,曹艾青也是无奈地哼唧了起来:
“唔……到底谁想学这些啊……”
“哈哈哈~我们家艾青吃醋的样子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呢~”
“哎呀~你不要抱我,有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父亲的修罗场(中)
天平湖高尔夫球场很大,占地约为18平方公里,光是不同风格的球场就有十一个,这种地界肯定不是贺元冲一个人能吃完的,就贺天然了解到的情况是这球场最大的股东,自然就是余闹秋背后所代表的天平湖集团,而自己弟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小股东而已。
换上了一身酒店专门为客人准备的球衫,因为余闹秋这位少东家在身边,于是贺天然就拒绝了专人的陪同,亲自开着高尔夫代步车,带着三个姑娘,行驶在偌大草场之上。
球场的草坪是如丝绸般的绿色,完美修剪,一片洁净,远方山峦联绵,似乎是为这片球场而雕刻的壮丽背景,此时微风不燥,阳光明媚,远处的天平湖荡漾着波光,山水之间相映成趣,这样的景色足以令人心怀开畅。
“嚯,你们这里现在弄得可以啊,这场地能外租拍摄吗?以后我拍戏可以来你们这边取景啊。”
面对如此的青山绿水,贺天然职业病一下就犯了。
身后座位的余闹秋落落大方地回应道:
“可以啊,天然哥以后想用,跟元冲或者我招呼一声就好了,对了天然哥,你会打高尔夫吗?”
“呵,我是新手,打得少,也就知道个大概规则,不过我弟弟高尔夫打得比我好很多,他喜欢这些,要不然也不可能跟你们家一起做这个啊。”
从专业的角度上看,贺元冲的高尔夫水平还有待商榷,不过这小子平常接触这些确实要比贺天然来的勤,记得他跟陶微刚住进南山甲地那会,一天到晚就喜欢跟在贺盼山的屁股后头转,哪怕是父亲约着一些朋友外出娱乐,能带小孩去的地方他也喜欢跟着去,所以接触这种运动的机会自然不会少。
而贺天然呢,彼时还是一个宅属性拉满的内向小崽子,出门是不可能出门的,要运动也是在游戏里运动。
余闹秋评价道:
“元冲的球确实打得还行,但跟贺叔叔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哦。”
贺天然好奇问道:
“怎么,你跟我爸打过球?”
“打过呀,我爸经常约着贺叔叔还有几个朋友打高尔夫,我跟元冲还有妍妍就是在几年前一场球会上认识的。”
“原来如此,那他有没有约你们出海钓鱼啊?”
“哈哈哈哈,我爸去过,但那次我错过了,有点可惜啊,前面右转。”
“喔,好。”
贺盼山一行人打球的地方在峻岭球场,这个球场顾名思义,依托山道设计,把球场的险俊与幽静融为一体,在十一个球场里,这里的风光最好,但对新人而言,在这里打球的难度也是最高的。
驱车来到位于一个小山坡的发球台,贺天然远远就瞧见发球台之外有两把白色的遮阳伞矗立,伞下摆放着两张圆桌,桌上备有一些点心和两壶红茶,白闻玉与陶微泾渭分明,分别坐在左右,管家王妈坐在中间左右唠着嗑,贺元冲就坐在陶微身边,乖巧的像个百来斤的孩子,而这样的场面之下,唯独是没见到正主贺盼山的踪影。
贺天然一见这场面,脑袋都大了,差点没是方向盘一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哟!小天然终于来了!来来来,停这儿,停这儿!”
到了开阔的地方,贺天然还没下车,王妈的声音就嘹亮地响起,并且站起身在遮阳伞旁指了个位置,贺天然头皮发紧,脸上发讪地把车开了过去停下,随后一行人下了车。
“白姨,陶姨,我们回来了。”
姑娘们都很热情,不过两个女主人在略微回应后,视线都是越过她们,直接看向贺天然,而他是假装看不见一样,对着刚才招呼自己的管家婆婆自顾问道:
“王妈,我爸人呢?”
王妈当即是抱怨起来:
“刚才天平湖的余总过来了,两人现在正打球呢,哎呀我是搞不懂这种把球打的老远,又要坐车专门去捡的运动到底有趣在哪。”
“折腾呗,不折腾算什么运动啊。”
“就你小子混话多,快来坐下,全家人就等你这个少爷了,我们早就到了,听刚才元冲说,你怎么还在公司加班啊?这放假就好好休息嘛,孩子,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最近瘦了哈……”
“瘦?我妈前不久还嫌我胖了来着,让我减肥呢。”
贺天然被王妈拉着坐在白闻玉与她的中间,跟这个小崽子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一听这话,王妈急了,扭过脸慌里慌张地对白闻玉嘱咐道:
“哎哟小白,你可不能让你儿子减肥啊,他有轻度低血糖你不知道啊?”
白闻玉一听这话有些意外,眉头一皱,问着儿子道:
“是吗?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贺天然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随手剥了起来,他口中随意道:
“哎呀,王妈就喜欢把一些东西夸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初三还是高一那会,因为血糖低,上体育课的时候晕过去一次。”
“高一上学期吧,我记得有那么一回事。”
曹艾青帮忙回忆了一句。
“差不多吧,反正这么多年就那一回,就算有低血糖也早就好了,我现在可是铁打的身体,放心吧王妈。”
贺天然剥好橘子,分别给到了在座的三个妈,白闻玉摇摇头,递去了一个眼神,让他给到曹艾青,陶微接是接了,但又直接拿给了贺元冲,只有王妈,接过后喜滋滋地塞进嘴里,算是暂时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可那双眼睛,还是在贺天然身上来回打量,慈祥地观察着近期不见后这孩子的变化。
听闻贺天然的旧事,两个女主人没继续接着搭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段时间正是白闻玉远赴欧洲,陶微搬进南山甲地的时期,当时的贺天然心中抑郁,每天饮食很不规律,哪怕身边有王妈照顾,但精神上的创伤却很难抚平,而这种压抑心情,直至他搬出南山甲地,开始独自生活后才有所好转。
外人确实是很难一下子弄清楚这家人的情况,贺天然见余闹秋面露疑惑之色,便主动开启话题,介绍道:
“妈,这位是天平湖集团的千金余闹秋,她是元冲的朋友,今天特意过来找我们玩的,陶姨,你们应该认识了喔。”
余闹秋对白闻玉甜甜打了声招呼,尽管来的时候谢妍妍已经跟她说明过情况,但这句话里头包含的信息量还是蛮大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家人,前妻和现任可以各自领着孩子坐在一块打高尔夫呢?
面对这种情景,此刻就算余闹秋这么个外人,都感受到了这看似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
心里正想着,坐在一旁的陶微发话了:
“闹闹,你那个诊所弄得怎么样了?”
“上周已经开业啦,谢谢陶姨记挂。”
贺天然好奇道:
“诊所?闹闹你是学医的吗?我还以为你在给家里打工呢。”余闹秋笑道:
“我跟天然哥你差不多,喜欢自己折腾点自己的东西,其实也不是诊所啦,一家做心理咨询的工作室而已。”
说完,她从运动腰包里拿出几张深蓝色的名片给到众人,贺天然接了过来,名片很有设计感,凸版印制,背面是用一根简约线条勾勒出的蝴蝶图案,下面印有是一行英语小字——
“Untilyoumaketheunconsciousconscious,itwilldirectyourlifeandyouwillcallitfate.”
名片的正面采用竖式排版的设计,从上到下依次写有VictoriaYu,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NGH认证催眠治疗师,擅长情感类议题,个人成长,原生家庭等信息。
让贺天然意外的是余闹秋的工作地点,她的那家工作室竟然就开在珠光巷附近,这让男人不由是抬起头瞧了对方一眼,而余闹秋对上他的目光后脑袋微微一偏,好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一样,但贺天然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言语,反倒是贺元冲接过名牌后随意一瞧,然后顺手扔在桌上,说道:
“你这开业了也不跟哥几个说一下啊,这不得送几个花篮过去。”
余闹秋连连摆手,一脸的抗拒:
“别别别,虽然我们不属于什么医院门诊,但好歹沾点边,你祝我财源广进,这不盼着别人有病么,谁说心理疾病不是病?我服务的客户可是希望我越低调越好的。”
“那听你这么一说,想必生意不错咯。”
“元冲少爷,你不戳下我痛处你就不舒坦是吧?”
“哈哈哈~”
陶微这时也笑着吩咐道:
“元冲你不是老说你朋友多嘛,与其在这儿说风凉话,还不如叫些人过去,给闹闹介绍一下生意,宣传宣传。”
“算了吧陶姨,他那些朋友我都认识,一个个没心没肺的,还让他们找我做心理咨询?不拿我开涮都算是积德了!”
听着他们有说有笑,贺天然的目光快速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见到一旁的谢妍妍眉宇中滑过一缕黯然,男人正想开口找找话题,问问这位弟妹的近况,自己的身边就率先有了动静。
“妍妍,喝茶呀。”
“谢谢艾青姐~”
曹艾青主动给对方倒上一杯红茶,通过贺家兄弟的关系,这俩姑娘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了,虽然这几年来鲜有交集,但在贺天然印象中,这两人交情还算是不错的。
注意到自家准儿媳的情绪,陶微故意问了余闹秋一句:
“闹闹,你那个弹钢琴的男朋友,怎么这次不带过来给我们见一见啊?”
被长辈问及感情,余闹秋显得有几分羞涩,她道:
“他最近在忙自己的音乐会呢,哎呀陶姨,我跟他在一起三个月都不到,等我们多相处一段时间,感情稳定了,我再介绍给你们认识吧。”
陶微点点头,“确实,像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性子都不是特别稳当,还是多观察观察为好。”
提到这一茬,谢妍妍似乎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对了闹闹,上次我们玩的时候,我听你男朋友说他也是港中毕业的……艾青姐,天然哥,没准你们跟闹闹男友还是同学呢~!”
“是吗?余小姐,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曹艾青来了兴趣,主动追问。
“他叫张之凡。”
“……”
余闹秋的回答让贺、曹二人当即是对视了一眼,然后贺天然忍不住是一声嗤笑,轻飘飘道了句:
“呵,这世界可真小。”
“天然哥,你认识他啊?”
余闹秋不明所以,曹艾青笑道:
“张之凡以前是我们班的班长,最近我们还有一个同学会呢,他没跟你说起过吗?”
“说了,但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么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啊!对啦艾青姐,他高中时期是个啥样的人啊?”
“那可个风云人物了……”
几个年轻姑娘由此有了共同话题聊到了一块,贺天然在旁时不时点头附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默不作声,他心里想起前不久张之凡找到贺元冲,然后贺元冲又委托薛勇来找自己,看看能不能邀请到温凉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这操作,怎么看都不单纯……
他又看向贺元冲,此刻这位弟弟正跟陶微聊着平时的一些琐事,然后他观察了一下余闹秋,方才这姑娘说她对张之凡正处在考察期,想必很多事也并不知情,所以这件事到头来算个啥性质呢?
一个花花公子单纯的寻欢作乐?
总而言之,这么一通聊下来,贺天然算是对那位好久不见的张班长有了这么一个最初的印象,不过很多事在这种场合下也不便言明,他只是略作思索,便顺水推舟,看似无意地发出了一个邀请:
“要不,我们那天聚会,闹闹跟张之凡就一起过来吧。”
“可以吗?”
余闹秋受宠若惊,她看向曹艾青像是在征询着意见。
善良的姑娘虽然觉得男友的突然邀请有些冒昧,但也并未觉得聚会上多一个朋友过来会有什么不妥,于是她点头应承道:
“当然可以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闹闹你到时跟班长一起过来就好了,人多反而更热闹嘛。”
时隔多年以后,贺天然仍会为今天这个心血来潮的提议感到无比的后悔与自责。
上天的馈赠总是让人错觉般的以为一切都朝着好的行进,但如果终点不变,人生的路线再多亦是于事无补,命运反复证明,无论我们如何规避,总会在当下这一刻,犯下一个会在将来追悔莫及的错误……
而如今的我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只当未来再回首,一切已成永别。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父亲的修罗场(下)
“你们这边很热闹嘛,看来你们聊得不错啊。”
远处,传来一道成熟男人的声响,众人举目看去,是贺盼山打球回来了。
他的身后除了跟着两个球童,还有另一个中年发福,一脸笑容的男人与他同行,想必那位就是方才王妈口中的“余总”,也就是天平湖集团的老板,余闹秋的父亲。
“爸~”
余闹秋站了起来,欢快地跑到那位中年男人的身边,亲密地挽起他的胳膊。
而见到父亲的到来,贺元冲也当即站了起来。
“爸,余叔,你们这场球怎么打得这么快啊?”
贺盼山拍了拍这个小儿子的肩,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众人对面坐下。
“刚才余老哥远远见到他闺女来了,迫不及待给我露了一手,在最后一个球洞的时候直接打了个信天翁,我当时是惊为天人,可惜你没在,要是在场,你非得跳起来不可。”
天平湖高尔夫的场地都是标准的18洞72杆球场,简单来说就是要在平均4杆的进球率下,打完18个洞,而所谓的“信天翁”就是指比该洞设定的标准杆少三杆的数量打完一洞,如果球手要在标准5杆的球道上打出一记“信天翁”,这个用篮球来比喻的话,就是直接在最远端的观众席上投出一记超远三分,然后在此基础上难度乘以2。
难怪贺盼山来时神情那么兴奋,就连不怎么懂高尔夫的曹艾青在听到一旁贺天然的解释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也闪过惊讶之色。
“你个老小子还说我呢,还不是你提醒我说有人过来了,让我打快点的?今儿真是难得,让我看看你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儿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能把贺盼山戏称成“老小子”的人非常少,这位真名为余耀祖老男人算是一个,他比贺盼山虚长两岁,算起来当年贺盼山创办山海科技,这位老大哥也扶过贺盼山一手,尽管如今山海不断发展壮大,股权早已经过不断的洗牌与稀释,董事会里贺盼山一家独大,但至今余耀祖身上仍留有山海集团5%的股权。
不过这点股分在贺盼山面前,相当于是没有任何实权的,所以公司的决策余耀祖从不干预,充其量就是每年召开股东大会时露一面,等着分红。
贺天然在小时候见过这位叔叔几面,但自搬出家门之后,今天再次见着也有将近十年了,所以当这位老叔叔自来熟般向他走来时,贺天然还显得有几分拘谨。
“贺!天!然!好小子,今天终于算是见着真人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你爸,那时我还劝过他,让他别老是凶你,这要是长大了成了个怕事儿的爷们就得不偿失了,没想到啊,现在你不光开了公司,还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导演,闹闹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又拍个什么什么电视剧,很好看,叔叔虽然看了几集不太懂,但想着你既然能吸引到你们这辈年轻人的喜欢,那肯定就是有大能耐的,所以现在想想,真是发觉后生可畏啊。”
“没有没有,余叔过奖了,如果没我父亲的帮衬,我也做不了这些。”
贺天然感受到与对方相握的手加紧了几分力道,就听对方继续夸赞道:
“欸,话不能这么说,作为生意场上的过来人,叔叔太知道有很多事儿,不是你花了钱就一定能办成的,你小子现在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成功操作了一例过亿的项目,这要换哥几个当年,也没那么大本事啊,不信你问你爸,他是几岁有那么大能耐的?”
一旁的贺盼山心情极好,完全不在意现在儿子抢了自己的风头,他笑道:
“我?有他这样的机会,那是在我37岁的时候。”
余耀祖感叹道:“听见没,你爸37岁,你叔叔我,到了42岁才真正有了这种经验,最后还被我搞砸了,所以啊……啧啧啧,英雄出少年,咱们这些老疙瘩,不服老不行啊。”
诚然,像贺盼山跟余耀祖这些人,不会去深究一部影片的好与坏,但对于实际的收益与付出的成本,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而他们判断一个人的能力和价值,说穿了,无非就两点——
赚钱和花钱。
就拿贺天然所处的影视行业来说,很多人都拿一部电影的票房来判断这部作品在商业上的成败与否,因为在短期之内,这就是一个很直观的数字,但是往前推导一下,也不用懂得什么经济原理,只要稍微敏感一点的人,就会下意识去思考这部影片它花了多少成本去做。
而“成本”这个词,才是一个商业导演博取投资人信任最好的招牌。
做一个比喻,如果一个新人导演拉到一百万的投资,最后赚了一千万;跟一个知名大导演,有人投了一个亿,最后就赚了两,三个亿,如果各位现在是投资人,手头正好有一个亿的话,你们会投给谁?
相信很多人都会说,我有一个亿我就存银行了吃利息了,还投资?
所以你瞧,不是每个人都有花钱的勇气,对于平凡人而言,落袋为安就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比起赚钱,普通人对于“花钱”这一能力的训练机会是少之又少的,更遑论拿自己的钱去让别人花,这不要自己老命了么?
可对余耀祖和贺盼山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永远都会钟情于后面这样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大导演年年都出烂片,但从不缺投资;为什么很多小导演,分明剧本、专业、思想都远超前者却很难出头,关键,就出在他所能操纵的“成本”上。
因为你赚一个亿,跟你要花一个亿,这个两码事儿。
人都不傻,特别是有钱人,与其投一个亿给一个只拍过一百万成本的小导演去赌一个商业奇迹,还如不将这一个亿交给一个亿万导演求个一本万利来的踏实。
这种事例,放之各行各业皆准。
所以余耀祖此刻说出的这些感慨与赞赏,绝不是什么浮于表面的客套话,因为即便是贺天然现在立马跟贺盼山断绝父子关系,就算《心中野》没有那么成功,光是他有了操作这种资金规模的项目经验,也必定会有大把投资人来找到他合作下一部影片,而且投资的金额肯定不会小。
“余叔不用那么说,时代不一样了,抓住机会可能是我们的本事,但帮我们创造这样的机会的人,才更加了不起,我们也是沾了你们这些长辈的光啊。”
别说,这种带着点客观真实的马屁由一个后起之秀说出来,效果无比拔群,两个老男人乐得合不拢嘴,余耀祖握着贺天然的手没放,另一只手不住晃动,竖起的食指对着这个后辈虚点了几下,然后化指成掌,在他肩头连连一拍,笑道:
“行行行,我们爷俩就别相互客气了,那个……闹闹,我女儿,你们已经认识了吧?”
“认识的余叔,刚我们就是一起过来的。”
“哎呀,你们这些后辈之间就应该多接触接触,以前你小时候,我去你家,你们俩还一起玩过家家呢,她叫你一声老公,你当时还羞了一大红脸,往你妈怀里一钻就不敢出来了,这事儿你小子还记得么?”
“……”
“爸——!别人女朋友在这儿呢,你别开这种玩笑。”
不用贺天然开口,余闹秋当即就羞愧开声打断了这番老父亲的戏谑。
“哎哟,怪我怪我,欸,这时间一转吶,还真是快,感觉上一秒你们都是小孩子,可这眨眼之间,你们就真正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可能是余叔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我幼时吧。”
小时候的事儿,贺天然哪里还有记忆,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
如果按照贺天然人生的正常轨迹来说,只要他不与家里人闹翻,那么他就总会在生命的各种时期,遇到他本该遇见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异性,高中时的姜惜兮、谢妍妍,大学时的姚青桃,工作后的拜玲耶与现在余闹秋,且不说一定要与她们发生出什么样情感瓜葛,但起码这种相遇缘分,似是已经注定好了的。
然而,这样的缘分虽是不分轻重,但却逃不过出现的早晚,贺天然最初就选择了曹艾青,抛开一些怎么都说不完的浓稠爱意,更多的,还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这种白月光的杀伤力不是一般人能够去撼动的,以至于后来的人用各式各样的方式粉墨登场,却再也不能贺天然的心里讨要到一丁点的戏份。
“小白,好久不见啊。”
“余大哥,好久不见。”
见到久违的老友,白闻玉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缕笑容,像是余耀祖这种当初见证了贺盼山发迹的老伙计,与白闻玉自然是交情匪浅,两人打了声招呼,余耀祖脸上欲言又止,但又忍住坐到贺盼山身边,两人这才慢慢叙起旧来。
按理说,这三位老友重逢,即便是时过境迁,聊的话题也应该更开阔些,但眼下很多事碍于陶微在场,所以还是有所收敛,不过比起贺盼山的装聋作哑,余耀祖的左右为难,白闻玉就显得更加干脆与直接了一些,在经过几句短暂的寒暄后,她道:
“余大哥,我本来还想着最近约着你见一面,没想到这次赶巧了。”
“是吗?知道你跟盼山赏脸来这里玩儿,我又怎么会不过来呢,找我什么事儿啊?”
余耀祖面露好奇,他确实是先前收到了贺盼山的发来的消息,说今天三人聚一聚,不过这是在陶微来之前就定好了的,所以他真不算是贺盼山为这次修罗场搬来的救兵。
白闻玉开门见山:
“南脂岛,这个地方余大哥应该听过吧?最近政府想要把一些旅游资源开发的重心从市区周边调往到周边的几个海岛上,对外宣传的口号是要打造出什么‘海上丽江’,相关的批文已经下来了,目前进入到一个招商引资的阶段,余大哥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就是想跟你取取经,如果有可能的话,在一些项目上,我们也可以深入合作一番啊。”
一旁的贺天然听着一愣,心想老妈最近拉着曹艾青往那边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种事情问余耀祖算是问对人了,港城的历史在前文已经陆续说明过几次,最近十年间,港城对文旅产业的大力开发是有目共睹的,因为没有人文底蕴,所以才有积极创造人文底蕴,珠光巷,就是港城扶持本土的影视行业后的有力成果,而余耀祖的天平湖假景区,也是其中的成果之一。
“上头的‘海岛计划’我也听说过,但要说什么赶超丽江,大理之类的,可这口号还是喊得太大了,没个十几二十来年的积累,怕是很难出效果,主要还是这几个地方孤悬海外,过去只能乘船,如果交通问题解决不了,旅游自然就无从谈起。
我前几天还跟几个老朋友吃饭,其中一个就说起这事儿,说要怎么给那些海岛聚点人气儿,他就说了一个想法,现在不是每个城市都喜欢办马拉松嘛,他就拿前不久的港马举例,这次港马吸引了十三万人报名,但最终的名额只有三万个,嘿,你说稀不稀奇,现在跑个步都得摇号了,像南脂岛这样的海岛想要打出名堂,它就需要有类似这种吸引人的特色活动在才行,因为你总不能让游客到了那地儿就吃顿海鲜就算了吧?
可是呢,就算那边活动能办,氛围能起来,但基建不行啊,人一多,住的地方都没有,回来也不方便,如果咱们要在这个时候入局,前景真的不算特别明朗,所以小白,我的建议呢,这事儿先不急,等找个时间咱们再详细聊一聊。”
看得出,余耀祖对此事还是抱有很大兴趣的,只是这个话题要是展开了,就不是两三个小时能聊得完的。
提到这个,一旁的贺元冲忍不住插了句嘴:
“余叔,我那几块地,你有什么建议没啊?”
余耀祖笑了一下,“元冲,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海港区那一块,你就搞高档小区,那边地界好,建起来就是海景房,我都眼馋,再过几年等配套的设施完工了,真说不定又是另一个南山甲地了,至于其他的几块地,你现在不知道怎么打算就先留着,做这一行,地儿虽然摆在那里不变,但行业风向两三年一换,就像我跟你白姨,现在是天时地利,有得聊,而你那边,再等等吧,瞅准时机再行动。”
得,说了跟没说一样。
对于自家那几块地,贺元冲一筹莫展,虽然贺盼山口头上全权交给他来打理,可地产行业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的领域,真操作起来,肯定比贺天然拍部影视剧的投入还要高,可是他不敢啊……
好在贺盼山也并没完全做一个甩手掌柜,这次余耀祖整个高尔夫球场的投建,贺元冲之所以能进到股东团里,完全就是贺盼山搭的线,为的就是拉余耀祖入伙,让他这个小儿子以后在操作那几块地的时候有靠山可依。
这么看下来,其实贺盼山作为一个父亲,两个儿子在各自不同的行业,他都给了同等的机会,只是目前看来,在同样的风险面前,一个是势如破竹,而另一个,似乎是有些畏首畏尾了。
当然,这两个行业的周期不同,所以贺盼山也并没有太过介意小儿子现在停滞不前的处境,只是这小子接下来的一句抱怨,让贺盼山蹙起了眉头。
“也就海港区那一片金贵些,其他几片荒地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离城区又远又偏,上次我妈跟我去见了,回来都直摇头,等港城真能开发到那边去,估计都等到猴年马月了……”
地,固然分个三六九等,换平时,这话在家人面前说出来权当是发泄小情绪,本是无可厚非,但错就错在贺元冲似乎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讲话太过随意了,起码余家父女还在场呢。
这话听完后贺天然后也是一愣,贺元冲尽管为人张扬,但在父母面前,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特别是对贺盼山,这下子祸从口出,他难道就没意识到吗?
果然,坐在他身边的陶微当即是拍打了一下贺元冲的大腿,狠狠瞪了这个儿子一眼,然而,不等贺元冲回过味,贺盼山那颇具压迫感的质问声就响了起来:
“你很急吗?有人催你了?要是有人催你的话,你还有时间来这里打高尔夫?”
贺元冲随即是一窘,脸色涨红,尴尬到不行,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这种情况贺天然真的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父亲这幅严厉的面孔就是他的梦魇,自己以前被父亲训斥的时候只能受着,哪怕是有余耀祖这样的外人在场,贺盼山仍旧是该发脾气发脾气,没有一点情面可言。
如今风水轮流转,今朝轮到了贺元冲身上,可贺天然并没有幸灾乐祸,因为他这个弟弟始终跟他不一样,因为别人还有个知道维护着儿子的妈。
“可以了贺盼山,教训两句就得了,有些话你一定要当着外人的面说吗?”
陶微面有愠色,如果是在家里发生这种事儿,贺盼山估计也懒得跟女人掰扯,话题就此打住,可现在不同啊,谁是外人?余耀祖父女?还是谁……别的谁?
见到贺盼山的脾气就要偃旗息鼓,白闻玉轻笑了一下,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侧过头,云淡风轻地问了贺天然一句:
“天然,以前你们家里管教孩子是怎么做来着?”
“……”
女人的战争总是来的那么悄然无声,但真正发动的那一刻便会所有人的心头一紧,对于这个问题,贺天然唯有沉默以对。
“小白……”
贺盼山正要发声,陶微的一句冷嘲热讽便飘然而至:
“以前怎么管的不重要,何况都是老黄历了,想说明什么呢?天然这孩子性格很独立我知道,但我跟盼山年纪都大了,为今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留在身边,说是求个含饴弄孙还太早,但起码每天吃饭孩子在身边陪着,懂得个嘘寒问暖什么的就足够了,你说呢,王妈?”
“……是,是,小天然他……还三不五时跟我问好什么的,这孩子虽然不常见着,但还是很孝顺的……元冲,就更不说了,这孩子很乖,比较恋家。”
家里新老两个女主人交锋,王招娣这个管家一时也没法劝,贺天然从高中开始就搬出家住,家里人都能看出来他除了对这位管家婆婆孝敬之外,对他们这些亲人都很凉薄。
陶微话里话外对贺天然含沙射影,就是驳斥了刚才白闻玉话里的“管教”二字,言下之意便是不要觉得你白闻玉跟贺盼山的以前管教方式很好,贺天然对你们无非就是个堂前尽孝,屋后都不相往来,真正感情都比不上一个管家,这都没点数还大谈管教?
白闻玉自知,作为一个母亲,她并不合格,如果把话题一直纠结在孩子身上,那么她就只能处于下风,不过她是谁啊,很快就抓住陶微话里的暴露出的信息,话锋一转,便加倍回击道:
“我倒是没陶微你想的那么……焦虑,养儿防老这种事儿对我来说就很……无关紧要,因为我儿子能给我的,我早就给自己赚好了,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所以比起跟孩子吃饭,我认为还是……盯紧自己男人更重要些,别让他一天到晚的上别人家吃饭……对了,现在看来,元冲这孩子确实不错,毕竟南山甲地那地方挺大的,如果只是一个人吃饭的话,确实挺孤单哈。”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都为之凝固了……
贺盼山前不久时不时会往大儿子的住处跑陶微不可能不知道,至于是去看孩子还是去见某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的贺盼山也有话说啊,在南山甲地是跟妻儿一起吃饭,那在另一头不也是跟妻儿一起吃饭嘛?
只是这话贺盼山肯定不会说出口,白闻玉这番话算是把他跟陶微两头都给狠狠揶揄了一下,争强好胜是这个女人身上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这么多年过去一直都没有变。
“这么一想,闻玉你说的还真没错,要不然今天我又怎么会特意过来找盼山呢?闻玉你应该不介意的喔?”
出乎意料的,陶微没有为此去争辩,反而是以退为进,自认弱势的地位让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介意倒是不介意,我跟余老哥还有王姐都认识好多年了,大家本来都知根知底,只是突然来了外人就单纯有点不适应了。”
没有人会去苛责一个爱人在外头私会前任,在家独守空闺的女人,同样,也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女人在海外孤身闯荡多年,回国后跟孩子与前夫的一次团圆是错的。
所以在这场短兵相接里,两个女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这个话题又无法让贺盼山置身之外,他必须为此表态了……
贺天然看见,父亲的目光先是看向陶微,然后又移到自己母亲的脸上顿了几秒,这是作为儿子的贺天然头一次看见以往那个叱咤风云且刚愎自用的父亲,在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挣扎。
对,这就是这个词,让这个男人在儿子悄悄注目的一瞬间,暴露出了一种疲态,然后又迅速的隐藏了起来,随后,他已然有了决断。
“小白,可以了,不要闹了,今天这里没有外人。”
他此时的口吻里,竟是疲软下来了不少。
但白闻玉依旧是得理不饶人,强硬道:
“我没听错吧贺盼山,今天是你叫我来的,现在你叫我不要闹了,到底是谁在闹啊?”
“白闻玉,如果不是你故意问天然我以前怎么管教他,你能跟陶微针锋相对闹起来?你总是这样,故意没事找事儿!”
“我没事儿找事儿?呵,真是可笑,也不知道这堆烂事儿到底是谁闹出来的,何况我问我儿子话,到底是谁着急忙慌跟着搭腔的?”
“那你问这话的意义在哪里呢?还是诚心挑事儿呢嘛!”
很快,贺盼山的怒火再次战胜了理智,他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指着鼻子刺激自己,哪怕这个女人,也曾是他心里的“白月光”。
熟悉的场面与熟悉的争吵再次在眼前上演,在场的小辈们都不敢说话,王妈与余耀祖分别劝开了争吵的两人,贺天然埋着头,任由父母被情绪掌控着,他很想说些什么,但灭了这次的火又有什么用呢?
从小他就知道,只要父母之间的感情还存在着一点儿火星,那么这样的争吵熄了一次,还是要死灰复燃的。
就在神情恍惚中,贺天然突然感觉手背一暖。
那是一只柔软温和的手,盖住了自己的手。
他侧目瞧去,是曹艾青。
姑娘对于两位长辈突发的争吵,表情里也带有几分胆怯,但她看向贺天然时,眼中更多的,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担心与爱怜。
这对父母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的争吵会为孩子带来什么样的阴影,似乎他们之间的胜负,要远比如何管教孩子来的重要太多,以至于当孩子长大成人,也认为他们不重要了。
耳边,父母的争吵仍旧持续不断,但曹艾青的眼神,让贺天然的内心平静了不少,就连那些他听厌了的噪音,都成了此刻的背景音。
“呵~”
蓦然间,在这阵争吵声中,贺天然似乎听见了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讪笑声。
这声笑是如此的不真实,甚至让贺天然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在场的众人里,除了他,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
他看向曹艾青,对方对他的疑惑表情投来询问的目光,他随后看向王妈,此刻这个老管家一脸的焦急,他在看向余家父女,他们对目前的情况同样表现出无奈,最后,贺天然看向坐在一旁的陶微母子,女人面若冰霜,而贺元冲注视着争吵中的二人,面无表情,正将刚才他亲手分给陶微的橘子放进嘴里……
谁,都不像是刚才笑过的样子。
但毫无疑问,在这群人中肯定有一个,在心里对这对旧情人的争吵,发出了一声讥笑,被贺天然敏感地捕捉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运里的那条暗线
“乓——!”
随着一记响亮的挥击,高尔夫球如同一只冲天的白鸽应声高飞,远远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远方的草坪上。
曹艾青的视线从不远处白闻玉与余耀祖的背影上撤回,转头看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男友。
女人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几乎没见过白姨失态的样子,以前听你说他们经常吵架总是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子,这次算是有印象了。”
贺天然嘴角拉扯了一下,“哈,这可能就是跟我恋爱要付出的……代价?”
曹艾青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嗔怪道:“你怎么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呀,也不去安慰安慰白姨。”
男人耸耸肩,“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对我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看着男友麻木的表情,女人叹了一口气,“但再怎么说你也是当儿子的,等会去安慰一下白姨,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好受一些的吧。”
刚才的争吵已经被余耀祖与王妈拉开了,如今大家分成了两群人自由活动,白闻玉这边自然就是贺天然,曹艾青,王妈,还有一个余耀祖。
贺天然看着前方老妈跟朋友以及管家的叙旧,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盛怒,如同那场争吵不曾发生过一样,这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口中喃喃:
“再等等吧。”
“你啊……”
曹艾青的视线也重新看向白闻玉,一时之间心有所感,轻声道:
“你说……白姨跟贺叔叔之间,还有感情吗?”
这个问题,在贺天然心中同样也困惑了多年,如果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利益绑定,没有了任何感情,又何必吵架呢?
可要说有感情,又是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了吧……”
“嗯……天然,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这对年轻男女自然无法概括出父母那辈人之间的感情答案,贺天然闻言不解,会错了意:
“吵架有什么奇怪的?哎呀艾青,不是每个人的父母都像你父母一样恩爱的,不过我跟你保证,以后咱俩肯定跟好的榜样学习,像你白姨跟贺叔叔,那简直就是反面教材!”
曹艾青俏脸一红,“我不是在说这个啦~!我是单纯觉得……刚才的场面,哪里怪怪的……”
“怪?哪里怪了?”
“吵得很奇怪……即便是白姨跟陶姨两人话里话外针锋相对……但你不觉得嘛……这感觉就……刚才余叔叔夸你的时候,陶阿姨也没说什么,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见不得你好,那么她早就应该冷嘲热讽发作才对,但她没有,而且……”
贺天然貌似也抓住了其中的一些蹊跷,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你弟弟那时的发言就总感觉……不像是他那样的人能说出来的。”
曹艾青的这句话,一下让贺天然回想起了贺元冲那句抱怨带来的不适感。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嗯……”
姑娘点点头,分析道:
“咱们还在港大念书的时候,你跟你弟弟并称是‘经济学院的双子星’他虽然是出了名的性格张扬,但这跟他在学业上取得的成绩并不矛盾,按理来说,他是个聪明的人,为人自信且自负,读书的时候就处处与你争,如今你在事业上取得了成绩,他就算对手头的工作一筹莫展,可也没理由在这样的场合自嗟自叹,这不是变相承认矮了你一头吗?”
贺天然恍然大悟,默契接着女友的分析,继续补充道:
“你是说,元冲他是故意的?我这位后妈虽然很少为难我,但却极其护短,我爸要教训她儿子,她必定会去维护,特别是在我和我妈妈面前,她肯定不能让元冲跌了份儿,而其中但凡沾染点比较的倾向,势必会点着这两个女人的引线,因为这就是这个场合下所有人最敏感,也最容易起争执的话题……”
贺天然越说,脑海中的条理就越发清晰,陶微与白闻玉固然彼此都不待见,但从前白闻玉回国,她们都是王不见王,相安无事,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两个儿子长大开始工作,特别是贺天然逐渐在所处的行业取得一定成绩,白闻玉也再次返国给与助力,或许陶微也在焦虑,但其中最着急的一定是贺元冲……
眼下父母逐渐老去,要是贺盼山的个人感情更加倾向于贺天然与白闻玉这边,那么本就作为一个“包袱”存在的贺元冲,在这个家里,就真的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了。
用一次的故意口误换一场贺盼山与白闻玉的不合吗?
“真希望我的推论是错的。”
最后,贺天然还是保留了一份善良,诚然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过于矛盾,但贺元冲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弟弟,对于兄弟阋墙这种事,自然不是那么愿意看到的。
在这个被修正了的真实世界里,大学时贺天然的见异思迁取代了原本会出现在曹艾青身上的霸凌事件,所以直至今日,贺天然还未真正看到这个“弟弟”的真实面目。
对于男友的家事,曹艾青能做的也只能是在旁提点,何况这些都只是猜测假想,听到贺天然这般感慨,曹艾青默默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相视,微微一笑。
……
……
同一时刻,球场的另一边。
“妍妍,好球啊!”
前方不远处,谢妍妍在贺盼山的指点下用力挥出一记高抛球,听到余闹秋的赞扬,姑娘转过身,对身后的闺蜜还有与其并肩的男友高兴地挥了挥手,然后跟身边男友父亲聊起了刚才击球的感受,球童识趣地在他们脚下又摆上一颗球。
贺元冲对前方的女友笑了笑当是回应,他一手拿着高尔夫球杆抵在草地上当成了拐杖借力,而另一只手,竟是很不老实地伸向了身边女人挺翘的臀部。
只是没想到,他手还没伸到地方,就被一巴掌给拍了回来……
“注意场合。”
余闹秋注视着谢妍妍的目光不变,方才脸上的笑容仍未消退。
虽然消遣时的小情趣没有得逞,但贺元冲的好心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提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随意挥舞了两下,口中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道:
“怎么样,今天见到了我哥哥。”
余闹秋瞥了这个浪荡子一眼,讥讽道:
“看着确实要比你靠谱一些,起码……没你那么渣。”
贺元冲将球杆往肩上一放,得意道:
“是吗?这可说不准喔,他可是拍一部戏就要传一场跟女主的绯闻,也许你再跟他私下里多接触接触就能看到他的真面目,而且咱们的计划很顺利不是吗?他竟然主动邀请你去那个同学会,我当时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余闹秋双手环抱,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你对那个曹艾青了解得多吗?”
贺元冲摇摇头,反问:
“怎么?没自信啊?”
“从贺天然的肢体语言跟眼神中我能发现,他对这个女人有着很深的感情,你们家的情况我今天也看了个真切,这样的原生家庭对贺天然的影响是极其深厚的,打一个比喻,如果他们两人是在贺天然最需要爱护的时候相遇,那么这个叫曹艾青的女人无疑就是你哥哥的天使。”
回想起今天遇上贺天然的一些细节,余闹秋沉浸在自己的专业思维里,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浑身一震,手立即向身后再次一挥,一双美目恶狠狠瞪向一脸轻浮笑容的贺元冲。
“呵,比起你这只能勾起人心中欲望的魔鬼,天使又算什么呢,你说对吧?”
余闹秋厌恶地移开了目光,对贺元冲的话充耳不闻,她再次看向前方谢妍妍挥球的背影,表情复杂……
“你说你怎么做,妍妍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忍不住冲动,哪天拿着把刀杀了你?”
“哇,真是最毒妇人心,她要杀我,你也跑不掉吧。”
说出这句话后,贺元冲的瞳孔里突然倒映出了一个余闹秋千娇百媚的笑容,随后他的耳边听见如此诱人的一句:
“这倒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尚未出现的缪斯
国庆收假上班的第一天,贺天然收到薛勇发来的一条消息,说温凉那边在下星期的周末抽出了一天的时间,问他同学聚会可不可以定在那天。
贺天然想了想,又跟曹艾青打去了电话沟通了一下,于是这场拖延了一个月之久的高中同学会,终于是确定了下来。
不光如此,薛勇那边还给自己捎带了另一条消息,问自己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火锅店聚餐,其中一个叫黎望的男人。
贺天然感到几分疑惑,在一番追问之下,薛勇才解释原来是上次他帮贺天然招待完温凉的那群朋友后,姑娘在确定时间时又再次委托他跟贺天然说一下,麻烦贺天然给她的这位导演朋友一个交流的机会,看看以后有没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择日不如撞日,在薛勇发来了黎望的联系方式,两人沟通了一番后,这次见面的时间就定在了今天下午。
对于黎望这个人,虽然贺天然与之的交集并不多,但心里却怀有了一丝期待,说来也怪,贺天然对于温凉的这群老朋友们总有一种天生的好感,蔡决明是这样,胡岳也是这样,而黎望就更特殊一些了。
人是需要一些对标,一个类似的竞品,来促使自己成长的,特别是刚接触到一个陌生领域,就比如玩一个竞技游戏,人刚上手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些高手的视频来学习他的打法与思路,或者是找身边一个技术利害的朋友,以此来竖立一个赶超的目标,只要人抱有一个竞争的心理,那么这些行为哪怕本身意识不到,但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可能是因为大四毕业那年的微电影大赛正式开启了贺天然的电影之路,而当时与之同台竞技的黎望,就成为了贺天然这么一个追赶的存在。
如今时过境迁,上次聚会没来得及细聊,贺天然还真想知道,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且才华横溢的黎望,现在混的怎么样了。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黎望发来消息,说他人已经到了山海集团楼下,贺天然叫了一个同事下去把人给带上,他自己走进了办公室,在镜子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的面貌,然后脱下略显商务的外套,身上只留下的一件修身的马甲和打底的衬衫,当他将的袖口挽过小臂时,他忽然被自己的这番举动所逗笑。
“见一个大老爷们,我这么费心思干啥啊……”
贺天然不禁头口吐槽了自己一句,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在黎望身上,他感受到了某些与自己相似的东西,而为了这次会面能够让他感受得更为真切,他只是在剔除自己与对方身上的一些不同。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同事小心地推开,他探出一个脑袋。
“天然哥,黎导人到了,现在进来吗?”
刚收拾完桌面的贺天然点点头,吩咐道:
“让人进来吧,对了,让小李等一会送点茶水进来。”
“好的。”
贺天然刚一坐定,房门就被人轻轻敲了两声,随后黎望推门而入,而看到对方的打扮,贺天然顿时有些失笑。
与上次朋友聚会的休闲穿着不同,黎望此时一身正式的行头,一件秋季的棕色风衣下搭配着一件黑色的西装,规整的衬衫衣领下系着一条浅蓝色的领带,这看上去倒像是个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精英白领,而不是一个什么搞艺术的导演。
看到贺天然的微笑,黎望一下慌了神,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误,他双手微张,上身扭转了半圈,问道:
“贺导,我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贺天然摇摇头,直言不讳道:
“没有没有,只是现在才刚到十月份,黎导你现在穿风衣会不会有点热?来,请坐。”
对比起贺天然在室内还要把衬衫衣袖挽起来的穿搭,这两个人站一起确实像是活在两个季节,不过现在港城进入到十月份后天气就开始阴晴不定,大街上穿什么的人都有,所以黎望走在外面倒也不奇怪。
黎望依言走到贺天然对面,拉出椅子坐下,又是有些羞愧,又是有些坦然地说道:
“说来惭愧,今天这身衣服是我出门前女朋友帮我搭的,她是因为考虑到您的办公地点是在山海集团里,周边都是穿着职业装的白领,而且想到几年前咱们拍戏的时候遇见您也是一身西装,她就觉得今天我这么穿就会好一些,没想到弄巧成拙,闹了个笑话,有了风度,没了温度。”
黎望这么一席话,反倒是拉近不少贺天然对他的好感,贺天然夸赞道:
“看起来黎导的女朋友真是一个贤内助啊,对了,黎导咱俩说话就不要您啊您的了,太过生疏了,而且咱们年纪应该就差不了几个月,你就直接叫我天然好了,哎哟,看你今天过来,我一下就想到了胡岳第一次来见我,你们应该认识吧?”
“认识啊,他来的时候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来的时候胡子也没刮,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背着个装电脑的包,像是刚写了一通宵的剧本,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过来了,本来我都没觉得什么,但今天一见着你,才发现他那次来是真的邋遢了一点。”
说起这件朋友之间的往事,两个人都笑了一会。
黎望问道:“听说,胡岳在跟完你的《心中野》后,跟蔡决明就一直留在横店?”
贺天然点点头,“是啊,那次快杀青的时候恰好碰到几个珠光巷的老板也要在那边开戏,我就把他们两个介绍过去了,不过看他们在冲浪线上发布的一些近况,应该是要回来了吧。”
“这样啊,我来时还纳闷呢,我一直以为天然你的公司也在珠光巷那个文创园里面,没想到是在山海这边。”
“没有没有,就在珠光巷,这里就是临时办公的地方,我女朋友不是学建筑的嘛,她回国之后我就让她重新帮我把那边的室内重新设计装修了一下,估计这个月就能弄好,到时候外头这些人都得跟我一起回去。”
黎望本来脸上的笑容蓦然一凝,像是没听清楚一样,再次确认一遍:
“女……朋友?贺导你说你有女朋友?”
“对啊。”
“那上次在火锅店……你跟阿凉……”
贺天然沉默了两秒,沉声道:
“那是个游戏,现在就是游戏结束了而已,虽然我跟温凉并没有发生‘熟人游戏’里的那种关系,但我们依然是朋友。”
黎望像是一瞬间想不通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不过当他再次看向贺天然时,表情里有些复杂,贺天然读懂了对方此刻的心思,补充了一句:
“不要误会,我跟温凉之间都是正常的往来。”
黎望摇摇头,温润笑道:
“贺导,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我作为一个外人,无权去置喙发生在你俩之间的情况,只是作为阿凉多年的一个朋友,我不过是有点诧异,她以前可不会跟人玩这样的游戏,看来毕业工作的这两年,大家身上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改变。”
贺天然点点头,好奇追问:“温凉……或者说你们这群朋友们,以前是什么样的?”
黎望后背靠向椅背,仰着头,眼神向上,双手环抱在胸,面露回忆之色:
“说出来不怕你说我矫情,在我记忆里,我们这群人都很纯粹,所以我至今对他们的印象,都停留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
不过现在想想,大家其实也一直都在变,不过以前都相处在一起,所以并不觉得,现在分开个两三年再见到,一些变化就很明显,我、我女朋友还有温凉,我们三人认识得蛮早的,当时我们都还在一个艺术培训班里学生,平时都到各自学校上文化课,到了周末或者集训的时候就凑在一起。
学艺术嘛,加上年纪小,所以个性都很张扬,那时的温凉就完全是个刺儿头,叛逆、傲气,我女朋友当初跟她认识也是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
后来咱们三人都考上了电影学院,认识了那时还很天真单纯的顾玲,为人圆滑精明的蔡决明,看似猥琐,但内心又不乏正直与才情的胡岳,后来温凉又去玩乐队,我们这帮人又结交到了豪爽的Alan哥,本来是学雕塑,因为乐队经历现在彻底转行做音乐的魏醒,还有不常出现,但一出现却总能给人带来些喜剧效果的朴老板。
毫无疑问,我们这帮人都是因为温凉而连系到一起,从而才有了一场鲜活的青春记忆,说实话,那时的她就好像是一个被命运的聚光灯所照耀的姑娘,她总是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物,结交一些有趣的人物,生活中就好像不存在什么的坎坷,我曾为此担心,因为在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顺遂,但以她的为人性格,感觉迟早会犯下一些错误的……
不过这世界上谁不犯错呢?
来得早些,吸取教训,总比来得晚到无可挽回更好。
后来温凉依旧是我行我素,命运对她的最后一次眷顾,停留在了她拍完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后,我们因她而聚集在一起,也因那一年的毕业,各奔了东西。
那一年,温凉签了公司把乐队解散了,Alan哥之后再也没有打造出一支像INTERESTING般的乐队,顾玲跟蔡决明分手了,成为了现在的顾乔蔓,胡岳在大学的最后一年短暂地谈了一场恋爱最后也不了了之,我女朋友在温凉身边做了一年半的助理,因为当时我工作上的一些变动,所以回到我身边帮我。
之后的一些事情,想必贺导你也已经很清楚了,那段记忆对我来说,是一段很宝贵的创作财富,我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思考与追问,我们那群人当时的日子过的是那样的欢乐,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总是唏嘘?
这让我有了一种创作上的冲动和表达欲,我想帮温凉,或者说想以她为具象化,为我们这群人记录一点什么,讨论一些什么……
不过,我好像低估了命运对凡人的摆布,当祂不再为你光临,那么就连让你犯错的机会,都是不会给你的。”
贺天然静静的听完了黎望的一番讲述,方才嘱咐同事送来的茶水还没到,不过现在或许已经不需要了,年轻的老板暂时没有表达出什么话语,他是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恒温酒柜前,拿出两个葡萄酒杯与一瓶马爹利的干邑白兰地。
“要冰块吗?”
贺天然回首问道。
黎望显然也是懂酒之人,他摇了摇头,道:“我听说陈年的干邑最好是斋饮,什么都不要加。”
“没有那么讲究,这酒挺烈性的,加点冰块稀释一下浓度也挺好,不过……我也喜欢直接喝。”
贺天然拿着酒重新走了回来,他有条不紊地将两人的酒杯分好,酒水倒上,他的目光凝视着杯中缓缓上升的酒液,倒了四分之一后他收回了酒,这才说道: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刚收购温凉的公司,当时她的经纪人老板告诉我,温凉身上还压了几部片子没有播,有的呢是拍完了,但因为各种原因还没定档,有的呢,是后期一直拖着没做完,最近她人气上涨得很快,这些旧片子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都想赶着热度上线,以前温凉风评不好的时候也没见着他们这么急,如果她现在不红的话,也不知道这些片子要压到什么时候……”
黎望拿起酒杯,微微摇晃了两下,他倒是听懂了贺天然的言下之意,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然而,贺天然接下的问题却更为直接,他抿了一口酒,放松着身心,缓缓说道:
“跟我说一说当初你让温凉去拍的那个片子吧,我很好奇,经历过那么灿烂青春的你们,如今各自成长之后,会拍出一个怎样的故事。”
黎望沉吟了片刻,在故事开始之前,突然竟是反问了一句:
“欸贺导,你应该知道大学城那边,有一条‘宇宙街’吧?”
贺天然笑着点点头,“当然,那条路的真名叫‘玉舟后街北’嘛,在体院跟美院之间,也是去电影学院的必经之路,一条街都是涂鸦、商铺还有酒吧,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大家为了好玩把那条路化名,然后我有因为会议,又把它化用成了我的片名,叫《宇宙后街北》。”
黎望举杯喝了一口酒,徐徐将心里这个未能拍完的故事,讲述了出来……
都说一个好的故事,能用一句话概括,尽管这种商业片的逻辑套用在文艺片上,显得不那么不着调,但用简要通俗的语言概括出自己的故事,确实是一个导演与编剧的基本功。
所以黎望一开始也没扯什么片中要探讨的深刻议题,《宇宙后街北》这部片子的内容就很简单——
这是一个大四女孩小水,在面临毕业,即将步入社会的迷茫之际,一段追星的故事。
在毕业前夕,她喜欢的乐队主唱天乐在一次演唱的结尾中,留下一句“宇宙很大,但我想回家了”后的第二天,就突然人间蒸发了。
一夜之间,他的朋友、粉丝、亲人好像都不记得他了,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小水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为此,她一直都在寻找着天乐,并且不断地向旁人证明着天乐的存在,但很多人都认为小水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天乐这个人,完全就是她的臆想,而这也严重影响到了小水的生活,让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寻找偶像,转而寻找起了工作。
而时间一晃,便是三年,而直到有一天,小水在一间熟悉的小酒馆里,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歌声……
“追寻”或者说是“找寻”这类的主题在艺术创作领域十分常见,贺天然通番听下来,感觉出了许多名作影子,诸如娄烨的《苏州河》,曹保平的《李米的猜想》,不过主题相似并不能代表什么,每代人都有每代人专属的时代印记,年轻人的迷茫与无助,追寻与坠落,痛苦与麻木,他们都被嵌入城市的残酷一角,这种情况想必还会伴随好几代人,而幸运的是,对于这种由时代引发的阵痛,总会当时的青年导演站出来,用不同的视角去发声表达。
黎望随后又详细说明了剧本里的一些具体内容与一些隐喻,贺天然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作为同行,他的一些问题与感受也总能一针见血,使话题更加深入,而非浮于表面。
他们谈天说地,聊完剧本聊艺术,聊完艺术聊生活,这场聊天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两人仍是兴致昂扬,像是多年的知己,当再次添上新酒时,他们都已微醺。
这时,黎望忽然问道:
“天然,你有自己写过剧本吗?”
贺天然一愣,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笑道:
“写当然写过,可要说像望仔你这么在感受生活后,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创作冲动,一定想要表达些什么,那是没有的。”
黎望有几分意外,但仔细一想,又无可厚非。
现在的贺天然,虽然从事着他喜欢的行业,但其实他的身份,更偏向于一个制片人的位置,除开拍戏的日子,现在能给他沉下心来创作的时间真的很少,毕竟他还有这么大个公司要管,今天跟几个投资人考察一下这个项目值不值的投,明天跟几个发行商开个会,讨论一下市场的宣发情况,这还不包含他接下来要展开的一些影视项目,如果不是白闻玉帮他管理着艺人那边的情况,那么他真的就是分身乏术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要获得贺盼山的财力支持,这些都是他必须去承担的。
所以单论导演这一途来说,贺天然跟黎望比起来,他更加商业;而黎望比之贺天然,就更纯粹了很多。
这两个男人,对对方随处的境遇都心知肚明。
“有没有想过……休息或者是沉淀一段时间?”
“很难啊,机器一旦转动起来,停下来的成本就很高昂……”
“兴许是能给予你灵感的那个‘缪斯’还没出现。”
“哈哈哈,或许吧。”
贺天然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问:
“对了望仔,《宇宙街》现在的素材还在吗?我想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