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煎熬是谁绕指缠绵的糖(六)
对于两份同样真挚的感情,贺天然给出了同样一份回答。
事情,变得麻烦了起来,但是从男孩的角度而言,现在必须是这种结果。
曹艾青那边情绪很不稳定,加上她身体里潜藏着的那份记忆,如果这个时候贺天然跟温凉在一起,那么天知道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贺天然非常理解那种记忆融合期间,不同记忆在三观上,人生上以及立场上的对撞,这不光光是接受一段记忆那么简单,它在精神上带来的痛楚与创伤,是足以扭曲一个人的心智的。
在温凉、贺天然、曹艾青三个人中,他们的未来与现在,人格与经历各不相同,温凉的人格变化是最轻的,她花了一年时间消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场恶作剧的影响之深远,一个错误的举动影响了三个人的未来,这才是让她束手束脚,止步不前的根本原因。
而贺天然,一个开朗阳光,一个腹黑阴鸷,性格看似很极端,但其实他们本性是一样的,少年天然对于未来那个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他都能理解,他也宅过,内向过,同样也算计过别人,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管是现在这个已经改变的时间线,还是那个晦暗的坏未来,温凉一直都陪在他身边,这是让他能接受自己的关键所在。
可以说,贺天然与温凉两个人,就是这场轮回的全部。
所以,现在与未来之间经历再多,区别再大,这也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他们都能接受。
可是对于曹艾青……
她是那个被牵扯进来的未知因果,也是三人之中区别最大的一个,少女艾青与那个轻熟女艾青,在人格上,是实实在在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的。
男孩一直把少女艾青保护得很好,但是在另一个未来,曹艾青之所以拥有那么一个遗憾的青春,他贺天然就是罪魁祸首!
未来艾青借女友之口表达得很清楚,她没有影响少女艾青与贺天然的爱情,是因为当初在南脂岛上的那番言论,当时少年把谁都分得很清楚,现在不同于未来,你是你,我是我,我该恨谁或者该爱谁,都有一个很清晰的界线。
而现在不同了,贺天然接受了全部的自己之后,相当于违背了当初的诺言,他不再去区分这些了,如果从来都只有一个贺天然,那么现在的这个曹艾青,应该是恨他,还是爱他?
这是现在摆在贺天然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其严重性甚至影响到了曹艾青的一生,这远比男孩现在应该接受谁,跟谁在一起,来的更重要许多!
何况,现在那串能够穿越时间的佛珠,还在曹艾青的手上,谁都不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她会如何使用,什么时候使用……
“如果我真的要对那个未来的艾青赎罪,那么我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好好跟现在的她在一起,让她拥有一个圆满的青春,让她做她爱做的事,让自己成为她最爱的那个人,就像你当初为我做的那样……”
温凉还沉浸在刚才那“对不起”三个字里,她沉默着不发一语,直到贺天然将目前已知的情况及想法一一跟她倾诉完,她才冷冷地道出一句话:
“那么我呢?”
“……”
一句话,将贺天然堵得哑口无言。
“你要对她负责,你要对她赎罪,那么我呢?我就活该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可以看出来,温凉真的是被贺天然的默认给气着了,女孩魂不守舍的等了一天,最终等来这么个回答,尽管男孩说的确实在理,但这并不能缓解她心中的那股怨气。
贺天然对两个女孩都说了“对不起”,但是意义却完全不同。
男孩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不可能放着这样一个曹艾青不管,他有愧疚,他想像温凉一样,去弥补对曹艾青犯下的错,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变成未来的那个样子。
这个想法,还真是跟温凉当初对他做的事情如出一辙。
所以,男孩对女友说的那句对不起,更像是在承认错误,这样一来,就彻底让曹艾青化被动为主动,他们之间的这段恋爱,她是想踹开也好,是想继续谈下去也罢,这已经不是贺天然说的算了,现在她曹艾青不发话,谁都不能动!
可是贺天然对温凉说的对不起,其代表着的意义,就真正是拒绝了!
而最让温凉可气的是,她竟然谁都怪不了,她不能说贺天然是优柔寡断,因为他该承认的也承认了,该拒绝的也拒绝了,他有自己的罪要赎,他身上也有枷锁,从感性上来说,温凉当然希望贺天然抛下一切心理负担,跟自己好好地开始一段新的未来。
但从理性的层面上来讲,贺天然现在所做的一切,他能拒绝自己,为曹艾青的状态担忧负责,也是为当初那场恶作剧种下的恶果而埋单。
这件事,贺天然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没有瞻前顾后,没有厚此薄彼,他是真的在为彼此三人着想,所以这种结果,真的怪不了他。
只是啊,一个女孩跟你谈爱情,你却跟她谈公平,这不是扯淡嘛。
道理,大家都懂,而且这还是温凉亲自教给贺天然的道理,但现在她跟贺天然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就差临门一脚了,眼瞅着就要得偿所愿的时候,突然之间被横插一杠,换成是谁,想必都无法平静面对。
贺天然情绪有些低落,他要面对的东西太多,本来还想跟温凉说上几句,但女孩已经没有这个耐心听下去。
“如果曹艾青真的有了未来的记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凉站起身,用着平淡的口吻,说着带有狠意的字句。
贺天然大惊失色,他赶忙拉住温凉的手,安慰道:“阿凉,你冷静一点……”
温凉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她还记得,在那个化妆间里,她几近绝望地恳求过曹艾青告诉自己贺天然的下落,但是换来的,只有失望与彷徨。
现在,这种情况好像又要发生了。
温凉对待别人,可没有对待贺天然那样的仁慈,她此刻的想法很简单,曹艾青有未来的记忆正好啊,这样咱们谁都不占谁便宜了,所以,也谁都别给谁装糊涂了吧!
你曹艾青要纠结,要受伤,要踌躇失措,你会变成黑的还是白的,贺天然会关心,我,不会!
老娘只关心我自己的幸福!!!
温凉很清楚,曹艾青这种情况,贺天然会因愧疚而袒护她,自己不占上风,但这也恰巧是自己最好的时机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
“我不想等了,我要去见她,我跟她之间,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
温凉撂下这句话,如同一只孔雀般抬起头,噔噔噔就往外走,而贺天然心中骇然到无以复加,现在以曹艾青这种情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男孩三步并两步,一把扯住往外走的温凉,急道:
“阿凉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难道还不理解吗?!”
温凉单手一挥,再次挣脱开的他的拉扯,她双眼直视贺天然,一字一顿,似要将胸中那股怨气全数宣泄而出道:
“我、理、解,但、我、不、接、受!”
贺天然听完双眼一黑,瞧着温凉又要执意往外走,他这次终于用上了点劲道,一把将温凉拽停了下来,哪知这姑娘比他还有力道,反手就是一推,愣生生将他一个大男人推坐在一旁的长排课桌上,闹得那一排桌椅都跟着吱呀摇晃。
“啧~”
温凉看着他,见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自己,心中怨气更重,口中发狠地“啧”了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走。
今天贺天然遭遇的处境已经足够让他苦恼郁闷了,现在温凉又不听劝,一定要一意孤行,再加上那一声咂嘴,是个男人都会有点火气。
我特么还留不住一个娘们??
贺天然心头火起,他再次起身追上前去,右手一把将温凉拦腰抱住,往后一拖,脚下一旋,二人身位瞬间置换!
温凉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在贺天然松手的间隙,她快速抬起双手就发起了攻势,男孩虽然心里有了火气,但也不能真的使用暴力,他只能一边躲,一边挨揍,但是被揍多了,身上也痛。
温凉的拳头,真的是又快又狠,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论水平,贺天然可能还真不如她……
“我是去跟她讲道理!不是去跟她拼命!”
“讲道理不一定要今天讲啊!而且你这个样子,不就是要去拼命的吗?”
“你就这么偏袒她?我哪里不如她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拒绝我?”
“我没有偏袒她!我也拒绝她啦!你怎么说不听话呢?别打了!能不能安安静静听我说两句?!”
“我不听!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她好!我就是见不得你还要跟她在一起!”
这一会功夫,温凉边打边骂,贺天然已经挨了十几拳,胸前,腹上,用来防御的手臂上,不消说,第二天肯定会有瘀青,耳边是女孩已经开始蛮不讲理地抱怨,她现在情绪太过了,已经听不进任何话。
“卧~~槽!”
贺天然被打多了,脾气逐渐上头,他低吼一声,索性不再躲闪,迎着对方的拳头就是一力降十会,一把就将温凉扑倒在刚才跌坐过的长排课桌上!
“咚!”
课桌传来一声巨响,温凉背部贴着课桌,即使是被贺天然压着,但身体还是宛如一只充满着野性的雌豹,浑身摆动奋力挣扎,只是她双手一举起,瞬间被贺天然的两只手掌“啪”地一声,给狠狠钉了在桌面!
这次,任她如何挣扎,贺天然再也不会挪动分毫。
“你放开我!”
“别闹了!!!”
温凉还是不服,但随着贺天然的一声怒吼,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两个人,一个一米七的大长腿,一个一八三的大高个,刚才那番打闹的动静可不算小的,现在安静下来,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二人略微急促的喘息声响。
二人的呼吸带着热气扑打在彼此的脸上,温凉虽然被制住,可那双眼睛还是带着不服气的倔强盯着贺天然,她再次执拗地发问道:
“你为什么拒绝我?”
贺天然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他没好气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打我?”
温凉同样也喘着气,用不忿的口吻说:“我恨不得打死你!”
“呵,要是你打死我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那你放开我,我现在就去帮你解决问题!”
“不需要,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
这两人现在是针尖对麦芒,谁都劝不动谁。
贺天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不能无时无刻看着温凉,另一头还有艾青要他去照看,所以他只得率先服软,叹了口气道:
“在岛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会坦然面对。”
“我后悔了,不行吗?”
温凉回怼了一句,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如果贺天然这次回来,面对的是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天真女友,那么贺天然拒绝自己,温凉即便不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爱情而拒绝与因为愧疚而拒绝,这是两码事。
在这个没有搞明白这个之前,温凉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贺天然所说的“对不起”。
“你……唉……”
贺天然顿感无力,无论是温凉还是曹艾青,她们都是好姑娘,且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与活法,男孩尊重她们的决定,但也正因此,他在作出一些抉择的时候,也更为艰难。
“贺天然,我不是一定要缠着你,我温凉的感情没那么廉价,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要么你现在松开我,我也不闹了,门就在那边,你走出去,别回头,以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温凉的果断,让贺天然汗颜,而且她给出的选择,往往都没有后路可言。
男孩的略微迟疑,使得温凉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女孩继续说道:
“第二,收回你刚才跟我说的‘对不起’,我可以装作没听见,曹艾青的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而你现在只需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吻我。”
贺天然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女孩的目光,又是那么地认真且炽热。
她就那么躺在课桌上,随着呼吸,胸脯微微起伏着,她身体勾勒出曲线像是诱人的山水,发丝因为挣扎而凌乱,衣领因为拉扯露出了肩胛。
她没有直接说,但贺天然已然明白,
她要自己吻她,
是想证明自己还爱她。
贺天然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这幅景象,因为他不敢保证,等会自己再作出选择时,到底是因为什么。
而就在这动心起念的一刹那,他的手不自觉就松了一股劲,温凉抓住机会,双手一分,一下挣脱了男孩的束缚!
贺天然猛然睁开双眼,他以为温凉又要闹事,但是下一秒,他的头被女孩抱住,紧接着,嘴边接触到的,是温暖而又微微饱满的唇。
少年毕竟不是那些看破红尘,无坚不摧的佛。
原本睁开的眼,在这忘情一吻中,又缓缓闭上了。
温凉这妞真是……唉,有事儿是真上啊……
第六十二章 3408的三个牲口
温凉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勇敢。
因为如果她真的够勇,在两人拥吻过后,她就应该趁热打铁地追问贺天然一句:
“你看,你还是没有拒绝我,那么我跟曹艾青之间,你究竟更爱谁?”
想来,如果这个问题问出口,就算贺天然在如何权衡三人之间的因果关系,想必此时也必须作出一个明确的回复了。
而这句话之所以没问,温凉缺乏勇气只是其一,因为她现在是真拿不准贺天然会选谁,所以她只能确保着男孩还爱着自己。
至于其二,说实话,能把贺天然逼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曹艾青的事已经让他伤透脑筋,看得出男孩现在的心思真的不在恋爱上,如果温凉再次逼问,那么真的是既显掉价,又显狭隘。
温凉虽然不在乎这个,但既然如此,姑娘倒是不介意卖个乖,当务之急该做什么,她心里还是有数。
他一个大男人,想要谁都对得起,那么自己一个小女子,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该谦让的,还是要谦让一下。
贺天然的想法,温凉已然是心知肚明,三人的关系发展到这一步,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
……
一小时后。
再次站在3408男寝门口的贺天然心情复杂,寝室两个兄弟对他的到来自然是很兴奋,只是与上次不同,这次贺天然已经没了那番彻夜长谈的的热情。
胡岳与蔡决明见贺天然兴致不高,也就不敢打扰,待到寝室熄灯,百无聊奈,蔡小爷裹着被子,望着胡岳的蚊帐中还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一猜就知道这小子还在刷手机,于是随口问道:
“胡秀才,学姐的vlog发了吗?”
胡岳悻悻然回了一句:“没呢,刚才我去小破站看过了。”
“也是,今天才回的学校,哪有这么快。”
蔡决明当然知道会得来这么个结果,他其实想问的,是接了下来的这一句:
“欸贺导,你有什么嘱咐我们俩的没有啊?以后我们碰见温凉,或者碰见今天见着的那位曹同学,我们要咋说啊?”
“说什么?”贺天然闷在被子里回应道。
他现在脑子很乱,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蔡决明得到他的回应,一下就来劲了,上半身从床上立起。
“帮你编瞎话,找托词啊!这我们如果不提前对一下口风,到时候又翻车了怎么办?这事儿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反应得过来。”
得,作为目前为止撞破贺天然三角关系的人,蔡决明很容易就能想到贺天然跟学姐之间肯定也有故事,军训期间他跟学姐闹掰了,不是翻车了是啥?
都说导演是讲故事的人,那讲故事肯定得有故事,今天在贺天然身上发生的事情,真是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哎……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累了,毁灭吧。”
贺天然在床上翻了个身,他现在真的是心力交瘁,只想早点休息,明天还是去找曹艾青,看看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温凉这边虽然暂时冷静了下来,但男孩清楚,这姑娘心思太活,保不准她偷偷摸摸背着自己把所有事儿都给做了,所以还得随时提防着。
“啊?”
对此毫不知情,只觉得这种关系异常刺激的蔡决明听完话后一愣,心想这是咋回事?
难道哥几个还没开始对词儿,贺导你那边就已经开始摆烂了?
“咳……胡秀才,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啊?这不是我们3408寝室的氛围啊!”
见贺天然无心讨论,蔡决明只得找胡岳缓解一下尴尬。
胡岳这人,平时一向八卦,对于男女之事更是非常积极,在军训时他就拉着众多男生一起讨论这届女生颜值的稀有度及战斗力,上至表演系,下至录音系,电影学院五个大系,十一个分院,他愣是从T0到T5分了个干净利落,而且还贴心配了评语。
更厉害的在于,由于军训期间不能使用电子设备,所以这份榜单完全是手写,男生们只能争相阅读,口口相传。
然而可惜的是,这份榜单被男生中的一个叛徒流传到了某个管理系女孩的手中,于是这份记录着重要资料的榜单顿时化成了漫天纸屑,飘向了大海。
不过,从那一刻起,胡岳再不是当初军训正步都走不齐的“太君”了,他一跃成为了众多男生心服口服的“秀才”。
他有没有作为一个编剧的真才实学还有待观察,但是ghs的天赋那是大大的有,一开始,大伙都管他叫“黄秀才”,但是没过两天大家就发现,这厮只是理论经验丰富,真到实践阶段,那是一点基础都无,所以渐渐也就叫他“胡秀才”了。
胡岳姓胡,但“胡秀才”的“胡”,乃是口胡之“胡”也。
蔡决明有点纳闷,按理说,贺天然这档子事儿,胡岳应该是最感兴趣的那么一个,怎么今天忽然就蔫了呢?
片刻后,蚊帐中胡岳关掉了手机,只听从他那头,传来这样一句有些煞风景的话:
“贺导儿……我觉着吧……你这样朝三暮四的……不太对。”
这话让原本就安静的寝室更加是落针可闻,蔡决明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带着贺天然都觉得意外起来。
“胡秀才,你没事儿吧?这种话是你说的?你不是说你最讨厌黎望那种正人君子了吗?你不会是嫉妒别人贺导儿吧~”
蔡决明惊讶叫嚷起来,或许胡岳这句话也是憋了很久才说出口,他听到朋友的诧异,立马是激动的反唇相讥:
“什么呀,我讨厌的是黎望的处事方式,本来我们讨论美女他想加入,却硬要摆出一副拘谨的派头,都他么是下里巴人,装什么阳春白雪!什么叫这话我不能说?我胡岳是‘色而不淫’,不是色中饿鬼好吧!讨论有尺度,做事有规矩,君子和而不同,这话我一早就说了!”
蔡决明的话明显是戳到了胡岳的痛点,那一张嘴顿时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起来,这让寝室里的其余二人都听傻了。
“而且什么叫嫉妒啊?这话我是真拿贺天然当朋友才说的好吧!平时下半身思考多了不会用脑了是吗?别人温凉在海边说得清清楚楚的,这下他又弄出另一个女朋友来,你让别人一个学表演的女生,脸往哪儿搁嘛?要是真的贪上一个私生活混乱的女孩也就算了,可别人温凉显然不是啊!”
说到此处,胡岳觉得也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索性就将剩下的想法全部说完:
“贺导儿,我今天可能真的是被你刺激了一下,有些话,可能会有点难听,但我拿你当朋友,大家现在也住一个寝,所以我一定要说。
大家平时讨论美女,男人嘛,与生俱来的天性,没什么可避讳的,你跟谁在一起,也是凭自己本事,但是如果你要玩弄别人感情,这一点,我胡岳是真的看不惯!”
对于胡岳的滔滔不绝,贺天然还没反应呢,蔡决明就率先跳脚了。
“嘿,你个鳖孙,你也知道别人是凭本事啊?你看不惯你憋着不就好了?被刺激?你被刺激个嘚儿啊!又不是你在谈恋爱!滚!”
“不是你问我为什么沉默的吗?”
“我问你你就说?你是我儿子啊?”
眼看着二人马上就要翻祖谱了,贺天然赶紧发话:
“好了好了,还能不能让人睡大觉了?蔡爷仗义,你少说两句,胡秀才也是,我懂你意思,你够朋友,所以让我把事情慢慢处理完好不好?”
这话一说,两个吵架的人也自讨没趣,只是胡岳也不知是在犟个什么,估计是觉得没面子,末了自己给自己垫了句话:
“那是你的事儿,不用给我们什么交代。”
蔡决明就看不惯他这德性,忍不住讥了一句:
“嘿,你小子来劲是吧?!”
眼瞅着又要吵起来,贺天然这下是睡意全消,今天已经够他烦得了,身边这两个卧龙凤雏也没让他休息一会,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住哀求道:
“爸爸们,两位好爸爸,我求求你们消停会吧,我今天他么的人都麻了,就想躺一会,现在硬是被你们扯起来聊天,这合适吗?”
蔡决明真的是那种地道的捧哏,配合一口京腔,什么话都能接:
“哟,贺导儿,怎么的就麻了呢?说说呗~”
胡岳这时也不犟了,躺在被窝里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也不睡,就等着贺天然发言。
“艹!”
贺天然骂了一句,他差点被这两个极品给气哭了,现在睡是睡不了了,他心下一横,看了看这两牲口,“唠唠?”
“唠唠就唠唠!先等会!”
蔡决明像是生怕贺天然后悔一样,他赶忙附和,摸索着下床找到烟盒,抽出两支烟,很是利索的一人散了一支。
胡岳刚才还五脊六兽端着个样子,现在是脑袋支在床沿上,嘴里叼着烟,床下蔡决明给他点着火,美美的抽上了一口,样子像极了一个瘫痪。
贺天然越看越气,他也抽了口烟,怒道:“他么的,这口烟下去,谁都甭想睡!”
“不睡!”
“来!”
槽尼玛……
贺天然这个气啊,他率先点名发难:“胡岳!”
“怎么滴?”
“老子都稀得说你,你说你看不惯就不惯,少他么跟我拽词儿,我还需要你搁这儿跟我讲道理?你就直接说兄弟我能不能处,不能处我现在马上就去外头旅馆过夜,明天就直接跟宿管说换寝!来,就一句话,你说。”
见贺天然动了真格,胡岳缩了缩头,畏畏缩缩道:“这不是……你还没处理完事嘛……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是……”
“你他么还知道啊!”
贺天然一句话喷了出来,差点被这厮给气笑了,他刚才是真没想到,胡岳这么个看似咸湿的人设下头还有这么一面,没准对待起感情来,他还真是个君子也说不定。
“我就纳了个血闷了,道理你也懂,可你刚才那番话,明显是带了气冲我来的,为啥啊?你说你是喜欢温凉吗?还是喜欢今天见到的那个有点像周慧敏的女孩?我告你,你少他么打歪主意!”
胡岳被烟呛了一口,咳嗽道:“你怎么知道我觉得那位曹同学像周慧敏的?”
贺天然瞥了他一眼,“我、不、瞎!”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偷着乐的蔡决明。
“来,蔡爷帮我翻译翻译,这胡秀才是在生什么气啊?”
“蛤?为了女人呗。”
“我他么叫你翻译翻译,胡秀才在生什么气!”
“啊?就……女人啊……”
“翻译翻译!”
蔡决明忍不住了,边笑边说:
“哎呀,这牲口是人家玲耶学姐的粉丝,关注好多年了,今天见到贺导儿你感情上劈了个叉,就联想到了岛上你跟学姐的那些互动,估计觉得你对别人也始乱终弃了吧,毕竟说好的vlog也没拍,自己追不到,也不能看喜欢的人受委屈不是。”
贺天然恍然大悟:
“啊,原来胡秀才是这么个生气法啊,这样就解释通了,理解了,理解了。”
胡岳见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点出自己的小心思,烟往地上一丢,大被一盖,躲在被子里闷声喊道:
“睡觉!”
“睡尼玛,起来嗨!你选的嘛!耶稣来了也拦不住!”
贺天然哪能让他得偿所愿?他大吼一声,下了床跟蔡决明一起拽着胡岳的被子,很快,3408男寝之内,三个大男孩穿着裤衩子,抽着烟,就这么在各自的位置上“坦诚相见”。
说了抽了这口烟,谁都甭想睡,谁要敢先睡,明天一人一条红南京。
于是烟雾缭绕间,这三个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但即便没说话,他们也总是盯着彼此的鬼样子,莫名其妙就笑了……
没有任何理由,就像白痴一样傻乐。
这场面,真特么幼稚。
贺天然腹诽不断,但每次又忍不住跟着一起笑,望着两个室友人五人六的模样,他不由得心中感慨了一句:
“要是他么爱情能有这么简单,那不就好了嘛……”
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写点欢快的,就不给大家添堵了!
第六十三章 糖水焦黑(一)
“爱情不简单,但也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橘猫菩萨,如是说。
夜晚的星光洒下一片哀愁,贺天然在寝室里喟然长叹的同一时刻,曹艾青的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菩萨”。
自从暑假去过诠灵寺还愿后,曹艾青就会偶尔梦见家里的橘猫,一开始,小姑娘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自家那只猫养了九年了,从她小学到高中,“菩萨”一直都是她最为亲密的伙伴,现在出来上大学,突然分开,平时日有所思,晚上梦见也正常。
只是随着梦中这只猫咪开口说出的话语越来越真实,这渐渐让曹艾青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特别,是今天发生的这种情况。
“爱情不简单,但艾青很简单……”
信女曹艾青,这么回答着。
她的梦境中下着小雨,小姑娘蹲在一个角落,将一张脸半埋入膝盖下,她就这么无助的露出双眼,像极了去年躲在屋檐下,等着谁来找她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还有人能找到她吗?
橘猫趴在她的脚边,尾巴来回扫动了两下,它微微抬起头,猫眼中倒映出她十八岁的脸庞。
是什么样的愁绪,让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连在梦中都会哭泣呢?
“太爱哭了不好,哭得越多,泪水就越不值钱,这样别人在表面上安慰你,可心里还是会觉得你是在装模作样,矫情得很。”
橘猫平淡道。
曹艾青听进去了,她赶忙用衣袖擦掉眼泪,但是眼眶很快又湿润了,她傻傻地问:
“你也会哭吗?”
“不会。”
猫咪回答得言简意赅。
“你也骗人……”
曹艾青本来想说的是,猫也会哭吗?她其实经历过自家猫咪哭泣的场面,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她确定猫是会流泪的。
只是这只猫咪曾对她说,它就是未来的自己,于是话到嘴边,曹艾青就改口把“猫”换成了“你”,既然自己都会哭,那么这位梦中的“菩萨”,肯定也流过泪……
一想到未来的自己都要骗自己,曹艾青更伤心了。
“有些东西,你既然都知道答案,难道问出来就会改变么?不会的,这样只会让你更伤心。”
橘猫一语中的。
曹艾青埋着头,“那我未来一定过得不好……”
她说得瓮声瓮气,但同样是一语切中了要害。
爱哭鬼不爱哭了,心思敏感的曹艾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这一人一猫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又问:“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关于未来的事?”
猫咪垂下头,俯下身子,缓缓道:
“未来的曹艾青在港大毕业之后,会去往伦敦的特利特建筑学院继续深造,她最喜欢的建筑大师安藤忠雄也给她上过课,虽然只有几个课时,但也足够让她如痴如醉的回味很长一段时间。
在国外那几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谁都不认识她,她也不用刻意去认识谁。
回国之后,为了不被人叫作花瓶,她又是画图,又是搞工程,什么协调员,什么市场营销员她都做过,这些虽然很苦,但她也乐在其中。毕竟,在她偏执的人生信条里头,梦想从来都是第一位的……”
“那……最后我们完成梦想了吗?”曹艾青轻声发问,但是还不等橘猫说话,小姑娘就已经后悔问出这个问题,她道:“你别说,你说了我怕我就没动力了……”
橘猫摇了摇尾巴,真的就不说话了。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出国啊……”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能力会遇到瓶颈,自然会想着突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说谁都不认识我,我就会开心呢?我并不讨厌社交啊。”
“因为比起社交,你更喜欢清静。”
少女不由追问,“那天然呢?他呢?他会想我吗?他未来……还在我身边吗?”
猫咪对她的疑问颇有微词,“我不是说了么,知道答案的问题还要再问一遍,你只会更伤心,停止幻想吧!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贺天然心里有了其他人,他放不下温凉,我给过他机会,但这对痴男怨女自己要造孽,你就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不好吗?”
“……”
这一番单刀直入的话语让曹艾青心存的侥幸彻底破灭,她不知要怎么去面对这种情况,甚至说,她都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好像……都是谈的梦想,那么我的生活呢?我未来结婚了吗?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一个,很爱你的人。”
“是吗?那……很好啊……”
曹艾青喃喃自语,如果未来的另一半很爱自己,那么自己应该是很幸福的才对。
这个答案让她在沮丧中找到了一点满足,很爱自己的人,那么自己也会很爱他吧?毕竟贺天然时常把将心比心挂在嘴边,男孩教会自己,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它是相互的,两个人能够坚定的走进婚姻的殿堂,携手共度余生,在小姑娘的认知里,这更像是内心笃定的一种证明。
如同对待梦想一样,曹艾青也偏执的认为,爱情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这种心灵上的契合,让她跟贺天然在一起时,才会那么快乐。
然而如今,她还是暂时接受不了,未来跟自己走下去的那个人,不是贺天然了。
初恋之所以美好,其原因是寄托了青春时期那些无数懵懂的愿望,而现实之所以残酷,是因为这些愿望在它面前就宛如小时候玩的泡泡纸,它会“啪”地一声,一个接着一个的摁掉,并且乐此不疲。
这一切来的很突然,怎么只是过了大半个月,一切都变了呢?
明明军训之前,她跟贺天然都还好好的,自己还计划了好多事,而这些计划中,只有他们俩……
少女的身躯开始微微发颤,她先想到了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平时自己太软弱了,导致男朋友觉得累了?
但是她是因为爱,才用上全身心去依靠他的呀……
曹艾青真的很伤心。
梦境中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摔打在地上,如同一种哽咽。
不过任由这个姑娘再如何悲伤,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那发自内心的善良,那细腻又敏感的天性,依旧敦促着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不该去考验人性的……这样……不对……”
猫咪的尾巴一下就竖了起来,像是被人踩了一脚,它怒道:
“难道等他将来出轨了,等到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等到你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心灰意冷了,这样就对了?”
曹艾青低沉着摇摇头,犹豫中夹带着固执,轻声道:
“不是这样的……这不一样……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这样去考验一个人……不对。”
对于少女那份熟悉的偏执,橘猫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几个呼吸之后,它换了一种方式问道:
“那好,我问你,如果我不考验贺天然,但他以后还会爱上其他人,问题不在你,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这一问让曹艾青再次陷入了沉思,只是这次答案来的很快,也很果断。
“我不会。”
第六十四章 糖水焦黑(二)
橘猫菩萨终究在曹艾青说出的这三个字里,找到了她们之间共性。
“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只是将这种情况提前了而已。那串佛珠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未来贺天然跟你在一起真的不曾后悔,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用呢?”
猫咪玩味的口吻刺激着曹艾青的神经,少女疑惑问道:
“可我并没把佛珠给他啊……”
“你会给的。”菩萨语气中带着肯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间点用,但我大致会在月底潜移默化地让你把手串交给他。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是吗?我无非就是把答案,提前告诉了你而已,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出现问题,那么这份答案便不会被用上。”
曹艾青事到如今,才算理解了事情的全貌,原来心里的菩萨早就给她打过了预防针。
听完了猫咪的解释,女孩思考了很久,她是一个拥有着极强同理心的孩子,对待爱人,更是如此,贺天然形容他们之间的感情,用的是“心照不宣”这个词,所以,她毫无疑问会试着去理解男孩所做的这一切,尽管这份理解里,带着莫大的酸楚……
“……天然他不是圣人,你将一块玻璃举过头顶任由它下落,它注定是会碎的,其实你也一早知道答案,只是借我之口,又问了一遍而已。”
曹艾青整理着思绪,橘猫菩萨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真是奇怪呢……不管过了多久,我们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而我们之间的不同在于,你的善良,会用在别人身上,至于我,会留给自己。”
面对喵咪的感慨,女孩不答,她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思绪,湿润的双眸中露出了回忆之色,她缓缓轻声道:
“去年秋游时,我们跟大部队走散了,上山的途中,天然聊起过他的这段感情,他曾说过,温凉是第一个走进他生命里的人,他把她形容成了照进自己黑暗世界的一束光,后来他们之所以没有在一起,是因为那个人变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橘猫在旁默默地听着,曹艾青的神情越来越悲伤,但还是继续着:
“而现在,他有了机会去重新找回那个人,去重新握住自己的光,那么,他为什么不去呢?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逃脱不了人性,也违背不了本能,人生的遗憾那么多,换成是我,我想我也禁不起这样的诱惑……”
说到这里,曹艾青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摩着橘猫身上的绒毛,颤着声说道:
“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天然会为了温凉而哭泣……因为这种失去,真的是一件令人十分很难过事啊……”
渐渐地,橘猫感受到女孩的手指指尖,也跟着发出了轻微颤抖,她收回手,深深地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啜泣伴着雨声,泪水与雨水百转千回地落在了梦里。
当人性的玻璃落了地,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曹艾青又何尝不是把贺天然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束光呢?
“我一点也不悲伤,你摘你的月亮,你爱你的星光,而我,在我的焰火旁,等待天亮。”
这个就是曹艾青,一个内心纯净如诗歌,一个外柔内韧的女孩子,只是她还是难过了,还是悲伤了,因为她最终,还是没能等来自己的天亮……
她能理解贺天然,但她无法去原谅,感同身受与委曲求全之间从来没有等号,因为这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
“今天过后,就好好生活吧,我会保护你的。”
菩萨对着少女说。
曹艾青兀自哭了一会,悄悄擦着眼泪,呜咽问着: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身边呢?”
那只化身成猫的菩萨抬起了前肢,它撑着少女的膝盖,望着那张纯真到幼稚的脸庞,不带一丝犹豫地说道:
“因为,我想看你过得好。”
我想看你过得好,这就是另一个内心早已荒凉凋谢的曹艾青,穿越而来的唯一心愿。
“可是……对不起啊……我好像过得……并不好……”
少女嗓音细不可闻,她语气里的自责,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我可以帮你。”
“你要……怎么做?”
“合上双眼。”
姑娘闻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随后,她只觉一阵微风拂面而来,梦中的雨渐渐停息了下来,女孩的身体像是被谁轻拥入怀,内心涌起一阵温暖,如同有人真的在梦里,找到了她,抱紧了她。
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充实感,好似正在慢慢填补着她的悲伤,曹艾青忍不住睁开了眼,那只温顺的橘猫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她一模一样,却有一只被她叫作“菩萨”的动人的女子。
菩萨化成了人形,但那张脸,却像极了一块苍白的冰,冷冽,绰约,决绝,而且还有一种,让人怜惜的易碎感。
这种易碎感,像是历经了百孔千疮后的裂痕在缝缝补补之下,在那美丽的外表掩盖之下,在灵魂的最深处,呈现出的一种不完满。
看得出来,她比少女经历过还要残酷的事情,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在此时依旧能给人带来温暖。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年轻身影,里面全是爱怜。
当她出现在少女的梦中时,说的全是梦想与告诫,可对于未来的人生,却只字不提。
是啊,人生的遗憾那么多,于是就连菩萨,都有了人性。
“如果你不想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我来帮你。”
“……未来会更好吗?”
“不会更差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嗫嚅道: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一定要问天然……”
“你没有答案吗?”
“我想听他亲口跟我说。”
“好。”
两个曹艾青从拥抱中慢慢分开,她们彼此对视,少女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我应该自己面对这些的……”
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是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
“那……你呢?”曹艾青不安道。
女人指了指少女的心:“艾青既然心里有菩萨,那菩萨肯定在你心里保佑着你啊。”
姑娘瘪了瘪嘴,“……我不是小孩。”
“我也不大啊。”女人淡淡回应。
她们相视,眼角还挂着泪痕的少女终于露出了笑颜,而女人的脸上,满是欣慰。
梦境慢慢散去,见到眼前那个成熟的自己一点一点消失,曹艾青急道:
“你……你会什么时候出现帮我?”
女人再次举起逐渐透明的柔荑,徐徐抚摩这少女的面颊,柔声道:
“当你问出那个问题,觉得……累了的时候。”
……
现实中,枕头上已经满是泪痕的熟睡少女,终于在后半夜,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四卷到达尾声,应该还有三到四万字结束,接下来的剧情会很难写,加之年前的工作也接近收尾,就差一哆嗦了,所以为了不影响本书该有的质量,可能要停更个十天左右,望大家谅解一二,谢谢各位!
第六十五章 糖水焦黑(三)
港城有脱墨江,港大有洗铅池。
虽说,洗铅池以“池”命名,但它却是整个大学城,乃至整个港城,最大的人工湖。
若是夏夜游湖,便可见洗铅池烟波浩淼,在光的作用下,湖面似停泊着万千星辰,发出瞬息万变的光芒,置身此地,可望园区湖山林木,亦览学府层楼幢影,当真是处处充满了诗情画意。
而作为港大的地标性景点,洗铅池对于众多学子的寓意更是非凡,本身的“洗铅”二字,便有了洗尽铅华之意,象征着知识分子,淡泊名利,宽容无争的处世之道,长久以来,这宁静致远的湖,早已化为一代代港大学子的精神图腾。
此时正是黄昏,洗铅池的湖面上余霞成绮,一片波光潋滟晴方好的美妙光景。
曹艾青坐在岸边的石椅上,望着荡漾的昏黄波光,她低眉垂首,金秋中的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吹皱了水中那道靓丽的倒影。
人在望景,景中有人,偶有两三学子路过目睹这一幕,不由是驻足片刻,拍下一张照片,或者直接鼓起勇气,上前搭讪,不过结果都是被女孩摇头婉拒。
有几人不死心,被拒之后颇有些混不吝的架势,待在一旁也不走,就算曹艾青没什么反应,但就是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干聊。
大学不比高中,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一处,什么样的人都有,加上青春的荷尔蒙经过三年的压制,一经爆发,促使人的脸皮都厚了不少。
“班长?”
就在曹艾青为难之际,一道局促的声响突兀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曹艾青现在可不是什么班长了,现在能用这个称呼叫她的人,必然是高中时代的旧相识。
她举目望去,瞧见了一张不算熟悉的憨厚脸庞。
“郭淮?”
这人的出现,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他们那个班,只有两个人考进了港大,一个是她,第二个就是郭淮了,尽管是不同专业,但这大学四年,总会遇见。
只是,现在的这个曹艾青,对于郭淮的印象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而唯一能让她记住这个人的点,就是他……数学成绩不错?
“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啊,班长。”
郭淮面带腼腆地走上前来,几个男生见曹艾青与熟人叙旧,顿觉无奈,片刻后就沮丧离开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碰见。”
曹艾青微笑回应,对方那种手足无措的状态,让她下意识想到了某个人。
“缘分呐班长,你是在这儿散步还是等人?”
“我约了天然……”
“啊,真是恭喜你们呢,高中毕业之后,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咱们的那个高中微信群里,常常都在聊你们俩的事呢!”
郭淮发自内心地祝福了一句,但是他显然还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他虽就在曹艾青跟前,但却一直站着,不敢坐下,只能拘谨地挠挠头当成掩饰。
曹艾青闻言心中莫名一酸,她朝一旁挪了挪,对郭淮道:“坐下聊啊,别站着了,而且我现在又不是什么班长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郭淮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都叫顺口了,而且我马上要去趟系里的教学楼,处理一点事情……”
这时,曹艾青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头装着一些资料,而最显眼的,无疑是一张港大的录取通知书。
女孩有些不解,问:“怎么了,这么急?”
郭淮脸上发讪,吞吞吐吐道:“就是……我……那什么……想转专业,转到……数学系去。”
曹艾青眨眨眼,“我记得,你好像是学计算机的吧?怎么突然会想到转专业啊?”
郭淮叹了一口气,懊悔道:“其实一开始,是我妈叫我报的计算机,她说这个专业挣钱,不过感觉……我还是更喜欢数学一些。”
曹艾青听完后表示理解,从前听班里人说,郭淮老家在江苏的一个小县城,他妈妈为了让他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才将他寄托到港城的舅舅家。
如今郭淮考入港大,也算是不负家里老小的期望了。
“专业这个事情,还是要慎重一些,虽然父母的建议很重要,不过还是更应该多为自己考虑,想清楚自己爱好什么,喜欢什么,尽管现在是在挑专业,但没准以后,就是持续一生的事业了……”
曹艾青认真地帮他分析着,郭淮看着女孩说话时的神情,不由道:
“班长……”
“什么?”
郭淮红着脸,提起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跟天然在一起……真的很般配啊,你俩都是那种很有主见,对自身未来很有规划的人……我很羡慕你们这种人,真的……”
曹艾青一下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这属于她跟贺天然的私事,而且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上,她无心讨论这些,于是岔开话题:
“谢谢啊……对了郭淮,我们是文科班啊,你既然那么喜欢数学,为什么高二分班的时候,不选理科呢?”
郭淮脸上一窘,眼神逃避了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
“文科……文科是咱们港中的优势嘛……而且数学好……文科考试的时候也能拉拉分。”
曹艾青更费解了,她可没听说港中还有这种偏科的优势。
只是对于郭淮,她了解得实在不多,只能当是对方应付考试的一种策略,所以也不再多问,提醒道:
“好啦,我就不耽搁你了,你赶紧去办事吧,再晚老师们就下班了。”
“嗯!”
郭淮点点头,转身要走,曹艾青见他一头汗水,穿着的T恤前领也被汗水打湿,留下了一圈盐渍,估计是今天一天都在忙这件事。
港城大学很大,楼与楼之间确实挨得不近,像是办理学生转系这种事,肯定要两个学院来回跑,加上之后还要安排面试与笔试,各种手续光想想就烦琐得很。
“你等会。”
曹艾青叫住郭淮,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水与一包纸巾递了过去,鼓励道:
“加油呀,郭同学,你一定可以的!”
郭淮愣愣地接过水与纸巾,他低着的头重重点了点,闷声说了句“谢谢”,之后不再多说一句话的离开了。
望着郭淮的背影渐行渐远,曹艾青不由陷入了深思。
她在想,郭淮与贺天然,他们身上好像都有同一种特质,可为什么她偏偏只对后者情有独钟。
如果把贺天然为自己做的那些事,转移到郭淮身上,自己会喜欢他吗?
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是长相吗?
有的,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是性格吗?
也有的,但好像也不重要。
是才华吗?
天然考上了电影学院,郭淮也进入了港大,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也是旗鼓相当的。
那么,为什么自己不会爱上郭淮呢?
曹艾青眉头紧锁,她想了很久,想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失神间,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么一句:
“刚才来的遇见了郭淮,跟他聊了两句,他跟我说你在这里,我就赶紧过来了……”
曹艾青骤然侧头看去,原来贺天然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到了她身边,一脸担忧地凝望着她。
女孩望着这张一直到现在都深爱着的脸庞,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依然有爱,但是其中……又多了一份愧疚。
真奇怪,他没有那么绝情,更没有说什么狠话。
可偏偏,就是这种“愧疚”,一瞬间像是化成了十万把刀兵,狠狠地插在了曹艾青的心上。
她想起了以前她曾拒绝过的那些男生,想起了为什么明明自己不忍打击别人的话语,最后会成为他人攻击自己的话柄,甚至会引发出一系列恶意的联想与中伤……
曹艾青不知何时,双眼又流出了眼泪。
在贺天然面前,她真的很爱哭。
贺天然一怔,他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女孩眼角的泪花……
“啪~”
而就在此时,曹艾青轻轻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原来,有时候一个人太善良,真的会让人……很讨厌!
这个动作宛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贺天然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准备好的腹稿,也全数吞回了肚中。
而就在这一秒,曹艾青真的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喜欢贺天然。
心里的菩萨,借自己之口说过。
甚至就连刚才的郭淮,一个外人,也看出来过。
可是自己,直到此时此刻,等到他们的感情走到了这一步,女孩才幡然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会彼此吸引,天真地笃定对方是自己的一生所爱……
如果说,郭淮只是与贺天然拥有一些相同的特质,那么贺天然与曹艾青,就是彻彻底底的同类。
这就是为什么曹艾青能喜欢上贺天然,而不会喜欢上郭淮的原因。
他们同样善良,也同样拥有着一颗敏感至极的心,他们之间的相爱,始于之前那些长相,性格等林林总总的不重要,而决定他们最后能在一起的,是基于欣赏彼此相似的这份“真我”。
在这份“真我”之下,所有的不重要,就成了最重要,成了非他不可,成了独一无二。
他们的相爱是一种幸运,是在茫茫人海中得访唯一灵魂之伴侣的欢欣愉悦;而他们的分离也是一种灾难,是把最好的光阴攥在手心里,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的无可奈何。
忙忙碌碌的人世间,也许只能在这个最纯粹的年纪里,才能碰上这样一回纯粹的际遇了,而对此,诗人仿佛早已给出了答案——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有了一身清澈骨骼的少女,无声叹息。
“天然,有个问题一直埋在我心里,以前我不问,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俩迟早有一天会将这个问题消化掉。我一直都有这个信心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还没来得及等到那一天……而现在,我想问了。”
曹艾青聚精会神地说,贺天然失魂落魄地听。
“你问,我不会隐瞒……”
得到了男友肯定的答复,女孩张了张嘴,又合上,她的睫毛微微颤着,似是不忍,又似艰难,直至最后,她闭上眼,问:
“你是……因为爱不到你最爱的那个人,所以才会爱上我的……对吗?”
一声入耳,贺天然怔住了,心中翻滚如潮……
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就是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但对的代价太大了,大到可以让人永远做出错误的选择,然后用千万个理由欺骗自己,错的既是对的。
贺天然可以用上一些油滑的话术来转移重点;可以打上一张感情牌,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不济,他可以直接给出否认的答案,利用曹艾青的善良,让他们这段感情能够有喘息的余地。
诸如此类的行动太多了,行得通,能奏效。
可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错的……
要做对的事,代价很大,但贺天然已经做过了一次让曹艾青撕心裂肺的选择,他不想再伤害这个女孩第二次……
他想说实话,他不想再骗人了,也不想再逃避了……
于是男人,选择直面问题,沉重而痛苦地说出了一个字——
“……是。”
爱情里的选择,往往不会只有“是”与“否”那么极端,但是不可否认,当我们把一切的理由与借口抽丝剥茧,结果的呈现,也就只会朝这两个方向无限偏移,而区别,只是在于多寡而已。
贺天然当然可以回转,他可以说艾青你身上也有我很爱很爱的东西,你跟温凉不一样,你们是独立的个体,你们谁都替代不了谁。
可是,这样的回答,真的像极了那种正确到挑不出一丝错误的废话。
贺天然其实一开始想的很简单,温凉改变他的同时,从而未来也跟着发生了改变,自己不可能等到未来的那个她了,所以贺天然决定放下一切,不去辜负曹艾青对自己的这份感情,这个女孩,是确确实实走进了他的心里的。
可是现在……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太多。
男人心里很清楚,如果温凉的记忆早一些融合,如果当时自己在知道多一点轮回的细节,那么他都绝不可能跟曹艾青在一起。
他爱温凉是真的,爱曹艾青也是真的,但是命运就是给他们开了这么一个残酷的玩笑。
所以,贺天然是因为爱不了那个最爱的温凉,所以才爱上曹艾青的吗?
是的,没错。
这不需要任何的辩解。
0点过了还有一章……
第六十六章 这段爱情,没有败笔
正如菩萨在梦境中说的一样。
有些问题的答案,曹艾青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但只有等贺天然亲口说出来,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现在,曹艾青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她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了。
因为贺天然还是对她选择了诚实,他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更没有骗自己。
曹艾青的视线越过了平静的湖泊,无意识地盯着某处,贺天然看着那双眼睛,猜不透她在想着些什么。
随后,女孩喃喃问道:
“天然,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是人生的出场顺序不对。”贺天然强忍着心中的痛苦,一针见血:“艾青,如果我先爱上的是你,那么今天这个问题换成温凉问我,我也会这么回答。”
“如果可以重新再来呢?”
“什么?”
曹艾青缓缓地拿出那串佛珠,神情里略带疲倦。
贺天然心中一紧,他盯着那串佛珠,神情从不安、纠结,再到坦然,平稳。
他的内心做着挣扎,在经历过两次穿越之后,贺天然知道他们的人生,或许比普通人多了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固然是别人梦寐以求,心向往之的事情。
但是,穿越之后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行为,都会不断产生出新的问题,就像那串佛珠,虽寓意圆满,可其中的每一粒念珠,也组成了世人贪、嗔、痴、慢、疑的百八烦恼。
他不想曹艾青动用这串佛珠的伟力了,他终于摸到了一点所谓“轮回”头绪,他不想前功尽弃,也不想曹艾青重蹈自己的覆辙,可也正是如此,他同时也是最没有资格,去劝阻曹艾青的那个人。
自己可以因为温凉,让九月重新再来,那么曹艾青为什么不行呢?
贺天然欲言又止,最终复归平静,他等待着曹艾青再次开口,就像接受审判的犯人,等待着法槌敲下来的那一刻。
“天然,你对未来的那个我,了解得多吗?”
忽然间,贺天然听见女孩意外地问了这么一句。
“她过的……很不好。”
“那你觉得我呢?”
贺天然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曹艾青继续问道:“天然,当初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用过它?”
贺天然摇头,斩钉截铁,“没有。”
“我就知道,要不然你也不可能让我一个人面对那次夏巧的胁迫。”
“我当然不会!”
男人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楞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其实那一次,曹艾青一点都不需要郭淮,或者是自己的帮助,因为她本来就有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反而是他们,一个成为了她未来的负担,为了感恩,而变得束手束脚;而另一个,将她保护在羽翼之下,却一直遮盖了她本身耀眼的光彩。
曹艾青凝望着手里佛珠,温柔而笑:
“天然,其实你说错了,我跟温凉之间的出场顺序,是对的。
如果我真的回去了,我可能也做不到温凉为你做的那些事,在这一点上,我就是不如她的……
如果我真的替代了她在你心里的位置,就算我依然爱着你,我可能也会将你引导到另一条路上,等到那时,你或许就不会发现你在艺术上的天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而那样的话,我们算不算是相遇得太早了呢?
刚才我遇到了郭淮,他正在为转专业的事情而发愁,他说他很羡慕我们,因为我们是那种有主见,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
我想,这种印象之于你而言,肯定也有温凉的一份功劳吧!我能碰见这样的一个你,真的是我的幸运……
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做作业写错了字,会用到的那种修正液?”
贺天然倾听着她的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他跟着回忆道:
“当然记得,当时我俩不是跟白婷婷还有薛勇两个,常常凑一块学习呢嘛,当时你夸我作文写的好,让我给你讲解一下技巧,嘿,每当我跟你吹嘘这是天赋的时候,你就特崇拜的看着我,最后我自己都有点儿膨胀了……
其实,我也特羡慕你,字儿写得特别好,而且从来不写错字,你说你一瓶修正液可以用三年,到了我这儿,三个月都撑不住,全让我给用完了。”
曹艾青双手负后地站起身,转头看向湖面:
“你知道你为什么用得那么快吗?”
“为什么?”
女孩瞥了他一眼,翘起嘴角,责怪道:
“你呀,老是喜欢写错字,而且也不检查,有时候‘的地得’都不分,一开始我说你,你就喜欢把什么写东西要一气贯之的话摆出来,还老气横秋说什么,字错,文不错,足矣。
可是老师不会那么想呀,该扣的卷面分还是要扣,60分的作文,55分与58分的细节就在这里面了。
我说你你不听,我生气呀,所以我就只能改变策略,就夸你呗,把你有错字的句子,改成你这一句写得真好,没想到你还真吃这一套,炫耀说你发现了一些败笔,还能写得更好,之后就拿着我的修正液改来改去,没想到这一下,卷面分扣得更多了,我都悔死了……”
贺天然听着女友的回忆,他笑了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心里觉得这不是个滋味。
曹艾青也在笑,但是她此刻的笑容,却让贺天然比看见她哭,还要难受百倍。
女孩说完收回了视线,她转过身子,伸出手,摊开手掌露出佛珠,嗓音里裹挟着的平湖秋风,温柔说道:
“天然,你知道吗,这个东西啊,就像是我们人生的修正液一样,我们都想把那些错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涂改掉……
可是……我不是你啊……我也不是温凉……我没办法在原来的基础上,酝酿出一些荡气回肠,让人刻骨铭心的句子……我只能按我的思路来写了……该是多少分,就是多少分……
天然,我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光,我是认认真真,心怀欢喜地去落笔的,写出来的东西,也是笔笔真心,笔笔天意……
这修改液,我不会用,也用不了,可能是我傻,也可能是我倔,只因为直到现在,我都坚定地认为,我跟你的这段青春,是没有败笔的!”
说罢,曹艾青不带半分留恋扭过身,她抬起手,在贺天然震惊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将手里那串无数人梦中祈求不得的宝物,视如敝屣般扔向了湖心!
人生如果能重来,会更好吗?
少女的答案是,她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了,哪怕是曾经拥有过。
她不需要更好了。
就像那时她剪去了自己长发那样,现在,她再一次孤注一掷,选择自己救了自己。
超凡的佛珠入了水,平凡的人间开出了莲。
曹艾青眼角还噙着泪花,可脸上却是莞尔而笑,缓缓道:
“天然,谢谢你……”
贺天然踉跄站起,双目失神望着那水中央荡出的一圈圈波纹,然后又望向身边的少女,他心如刀割,他无地自容……
湖畔边的少女走到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跟前,慢慢将头贴在了他的胸上,双手再次抱住了那个她仍旧倾慕的贺天然。
她轻声道:“我们,分手吧。”
湖中,他们相拥的倒影,随着粼粼的波光,变得支离破碎。
“对不起……对不起……”贺天然张开了嘴,他下巴颤抖,想说好多话,可是此刻所有的千言万语,都通过逐渐喑哑晦涩的嗓音,化成了不断重复的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双手抱紧了少女,似是能抱紧他们这段爱情里最后的回光返照,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少女的肩头……
他终于哭了。
只是,现在的女孩,已经不需要眼泪了。
“贺天然……你要跟我一样痛苦……才算是道歉啊……”
一句像是叹息,又像是呓语的话传进了贺天然的耳朵,他不断重复的那些“对不起”瞬间是戛然而止,溃不成军。
曹艾青放下了环抱的双手,轻轻推开了少年,就这么退后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脸上露出像是丢弃佛珠时的那般决绝,转身,离开。
那个娇弱又独立的背影,就那么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贺天然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
他呆立原地,良久良久。
远方的太阳,只剩下了半点余晖。
男人重新跌坐回石凳上,望着余晖,可残阳早已没了温度。
他手不自觉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干瘪的烟盒,费劲地倒出唯一一支皱巴巴的香烟,他手指捋平了放进嘴里,点燃火,深吸一口,身体像是被抽去了气力般,徐徐瘫软在石凳上,他无力地仰着头,喷出了一团白雾。
然后,他就这样双眼湿润地,看着那团雾,一点一点消散在眼前。
第六十七章 兄弟与是非(一)
贺天然没有将拒绝温凉的事一并告诉曹艾青。
因为这件事说了,对于现在情况的发展也没有太大意义,何况他本就不想通过这件事去挽回什么,在他们之间的这段爱情里,犯错的人本来就是他,他要做的,便是承担起一切的后果。
只是后果,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曹艾青扔掉了佛珠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这避免了时间线再次错乱的隐患,贺天然的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这其实也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通过这件事,他重新见识到了曹艾青的另一面,原来,自己是那么地不了解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现在说什么,都是后话了。
追悔莫及的事,贺天然不想再发生第二次,而且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沉浸在分手后的悲伤余韵里。
温凉现在描述的未来与去年九月告诉他的有所出入,这让他一直心有挂碍,这种特征,是否跟温凉口中所说的“破戒”有关呢?
如今,唯有贺天然能想起来在轮回之上,似乎还有一层“元时间线”存在的事了,只是他现在也怕,怕自己是不是像温凉一般,无意识地忘记了什么东西……
还有就是,贺天然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经过两次穿越之后,特别是融合两段记忆之后,他现在对这个所处“世界”的真实性,已经抱有了深深的怀疑。
这绝不是什么危言耸听或者疑神疑鬼,因为贺天然自己作为亲历者,他已经有了太多无力与感触,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担心曹艾青的原因之一。
当一个人的脑中多出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当年轻的身体里承载了被拉长的岁月,这本身就是一件精神内耗极大的事。
不过,现在的情况还不算糟糕,毕竟那串佛珠,已经被曹艾青扔进了湖里,照理说,以后大家的人生都不可能出现什么变数了。
可是……
她会不会提前用过了?自己现在的记忆会不会只是她穿越之后改变的记忆?
这样的猜疑不断在贺天然的脑海中产生、回荡,他头痛欲裂,痛苦难当,他真的不想以恶意去揣测艾青的行为,但是他又控制不住地去这样想……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佛珠已经沉底了……就让它永远留在这湖里吧……”
脸色越发苍白的男人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大腿,五指陷入肉里,妄图使用疼痛,来压制自己这股信马由缰的念头。
贺天然在湖畔直至坐到了深夜,这才虚弱地站起身,而就在此刻,他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他露出一丝苦笑。
白婷婷。
也是啊,自从回来与曹艾青坦白了一切之后,他们彼此都冷静了几天,算算时间,薛勇那档子破事,应该也要爆发了。
“喂,婷婷。”
贺天然接起电话,白婷婷那边应该还不知道他与曹艾青分手的事情,语气急迫。
“喂,天然,你知道薛勇在哪吗?我……”
还没等对方说完,贺天然这边就已经提前说道:
“你别急,一个半小时候之后,我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找他。”
电话那头的白婷婷疑惑了,“你跟他在一起?”
贺天然想了想,也许是感同身受,薛勇与自己,白婷婷与曹艾青,他们这两对情侣,从暧昧到相恋,一直都是彼此的参照,想到现在已经发生与即将发生的结局,贺天然思潮起伏,心中不忍。
“嗯,我跟他在外头喝酒呢,他喝得有点多……他说……他特别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为什么啊?你……你们在哪啊?我现在就过来吧!”
白婷婷忧心忡忡,但听闻两人在一起,情绪也渐渐安稳下来。
“现在不太合适啊,你还是等会过来吧,放心,我们喝的差不多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那你们……少喝点啊……”
“那肯定。”
跟着白婷婷又扯了几句,贺天然挂断电话,走到港大的东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皇后街驶去。
上一次,他是跟温凉一起找到的薛勇,后来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心里还记得清清楚楚,而如今,因为曹艾青的缘故,贺天然没有跟着温凉周末回家去见自己的师父。
眼下,又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因为爱人,而是为了朋友。
薛勇这人,做朋友是没得说,但是出生在富贵之家,难免是一身恶习,玩心太大,他本人也没有什么经商头脑,沾染赌瘾之后更是越发不可收拾,到了最后,只能靠着年轻时学过的一点拳击基础,经由温凉父亲介绍,成为了一名保安。
贺天然并不清楚薛勇家的海货生意是如何败落的,毕竟另一条时间线上,两人也并不熟,但是薛勇现在的命运也在温凉这只小蝴蝶的带动下,发生了变化,至少他如果能安安稳稳从警校毕业的话,将来也能吃上口皇家饭,不至于穷困潦倒。
上次的处理方式虽然正确,但这并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贺天然看得出来,其实薛勇心中对于白婷婷,也很是不舍。
男生嘛,有时候真的就差一个借坡下驴的借口而已。
所以这一次,贺天然决定用更极端的一种方式,去解决薛勇与白婷婷之间的纠葛,至于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还得看他自己。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到了皇后街的夜店门口。
贺天然下了车之后,在店门口稍作驻足,他侧头看向不远处一排被酒吧霓虹照射得流光溢彩的豪车。
在那些法拉利,保时捷的簇拥下,那辆略显突兀的宝马X5他认得。
那是贺天然他爸答应等他考上大学后,送他的第一辆车。
不过这个承诺,后来被他转考艺校,春节时跟贺盼山彻底闹掰而不了了之。
现在这辆车能出现在夜店门口,车主是谁,自不必多想了。
如果说,贺天然上次路过还不是很确定的话,那么经过艾青之后的一番分析,现在他还真就对薛勇之后欠的那三十万,咂摸出了点味儿。
“我还真是有个好弟弟啊。”
贺天然收回视线,信步走入酒吧。
第六十八章 兄弟与是非(二)
舞池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起搏器一样轰击着人们的心脏,促使体内的血液加速运转,昏暗且迷幻的灯光一闪一闪,定格住了这些肉骨皮们摇曳身姿的每个瞬间。
来这里的年轻人,看似群魔乱舞都一个样,但在这种场所,从人有消费欲望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此时夜场二楼,贺天然没有着急去找薛勇,而是双手撑着栏杆,俯览下面的众生百态。
在这里,他看见了油腻的中年人搂着年轻的女孩,女孩明明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要扭过头来陪笑着跟那个老男人抱抱摇。
他也看到了有的卡座上八九个男生挤在一起,他们努力地玩着抓手指、黑白配,盘女孩的小心思一览无余。
他也能看到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孩,从这张卡座串到另一张卡座,又把那一张卡座的姐妹拉到别的卡座,女孩跟一个卡座的男人亲昵过后,又悄悄跑去跟另一个卡座的男人接吻。
贺天然对此谈不上厌恶,夜店能把所有人的社会行为放大一万倍,无论是美德还是恶习,除了酒店的床上,没有哪里比夜店更适合剖析人类的内心。
而此时,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阴柔男生,右手拿了一瓶唐培里侬,左手拿着个空瓶,正给自己倒酒。
“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懵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说话的人,正是贺天然的异父异母的弟弟,贺元冲。
贺天然闻言,扭过身,含笑着伸出手里的酒杯,两人碰了一下,他道:
“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本来你也小不了我几个月,你叫我哥,我还真不适应。”
贺元冲一饮而尽,赔笑道:“一家人嘛,我们是兄弟,本来就是应该的。”
兄弟?
贺天然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他们这家子人真是绝了,自己这个贺盼山的亲儿子不想认他这个爹,而他这个二婚老婆带来的拖油瓶,却拼了命地想融入这个家庭。
懒得跟他去掰扯这个,贺天然打趣道:“刚才在外头看见你停的车,想着就打了个电话给你,你说贺盼山确实小气哈,让你开一辆破X5停在一堆超跑里,这多没面儿啊,是不是?”
贺元冲看着自己这哥哥,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要怎么接这句话。
贺盼山车库里的车足够多,但只要他不发话,平时就唯有司机胡叔一个人才能上手。
“没有,本来暑假的时候老爸说要给我买一辆新的,但我看那辆X5一直摆在车库里都没怎么动过,所以就求他直接把这辆车给我好了,不用再浪费钱。”
贺元冲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贺天然乐道:
“那你可挑错了。”
“啊?怎么说?”
“那他车库里那辆帕拉梅拉比这辆X5吃灰的时间长多了,你为啥不挑那车?”
贺元冲一愣,他知道这辆车是贺盼山去年专门买来送给贺天然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励他听话,考上大学,而幸运的是,由于贺天然的叛逆,导致这辆车的钥匙,最终没能递到他手里。
贺盼山想要儿子学金融,对于孩子一切强硬的安排,贺元冲都乖乖照做了,而且还做得非常好,他挑这辆车,也是想逐步取代贺天然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不是亲生的不要紧,这个可以慢慢来,母亲会帮自己,时间总有一天会冲淡所有隔阂。
对于贺天然的质问,贺元冲很聪明地选择了避重就轻:“这不是怕……挑那些上百万的车,老爸会觉得我不懂事嘛……”
“哈哈不会,其实你更应该学学下面这群人,这样就能更纯粹一点。”贺天然随性一笑,用手指点了点下方的舞池。
“我不是很明白啊……哥。”
“来我告诉你。”
贺天然一把搂住这个弟弟的肩膀,贺元冲很是配合地微微恭着身子,附过耳,就听对方轻声道:
“如果你像底下这群人一样,把你的欲望写在脸上,他会更喜欢,真的,不骗你。”
拍了拍弟弟的背,两人渐渐分开。
贺天然脸上挂着笑,贺元冲推了推自己眼镜,也是微笑以对。
“来哥,再喝一杯。”
“好啊。”
将酒再次满上,一杯下肚,两人谁都没再深究这个话题。
贺元冲觉得贺天然这一年的时间变化太大了,以至于现在面对他,莫名有些投鼠忌器,其实在这两人眼中,对彼此的观感都差到了极点。
贺天然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父辈累积的那么多资源与财富不懂珍惜,偏要做那阿斗,性格孤僻,想法天真,哪怕从去年立冬的那一拳开始,贺天然的性格在逐渐变化,但在贺元冲眼里,这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冲动的草包。
可是现在……
贺元冲有些说不上来这种变化,是突然艺考取得了一个好成绩,有了自信的底气?还是说上了大学,环境变化导致一下开窍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两人在明面上都没什么冲突,贺元冲决定先静观其变后再做打算。
就在两人准备拉扯些闲话的时候,只见一个女生走上了二楼,她张望了一圈,看见贺元冲,脸上一喜,一路小跑过来,毫无顾忌地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
“元冲,你聊什么呢,我来了看不见你,找你好久了!”
贺天然看向那个女孩,面容姣好,打扮入时,身上一身牌子货,只是看她年纪不大,脸上的妆容却显得过于精致了点,这样的风格,未免有些舍本逐末。
“别闹,你看这是谁。”
贺元冲笑着扒下女孩的手臂,那姑娘也闻声朝贺天然一看,顿时收敛起玩闹,变得拘谨,站在一边叫了一声:
“天然哥……”
“……”
贺天然被叫得一头雾水,他略带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我们……见过吗?”
那女孩脸上神情一下变得尴尬起来,贺元冲此刻帮她解围道:
“哥,你忘啦,她是谢叔叔的女儿,谢妍妍啊。去年立冬的时候,我们还在家里一起吃过羊肉的,今年初一她还来家里拜过年,只不过你除夕那天吃完饭就回去了。”
贺天然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个女孩,他父亲是贺盼山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印象了。
“哦,记起来了,你好。”
“天然哥好久不见啊……”
由于贺天然当初一拳打倒贺元冲的印象实在太深,导致谢妍妍在面对贺天然时都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哥,你是跟你朋友一块来的?要不然你叫上,一起去我那桌?”
“是啊天然哥,等会我还叫了一帮天菜小姐妹,等会介绍给你认识呀!我们刚才还在聊,准备周末的时候去澳门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妍妍,一会坐下来说,光站着聊不累啊?”
贺元冲笑着打断了谢妍妍的发言,女孩后知后觉。
“对喔,天然哥,你朋友在哪啊?”
贺天然听完两人对话,视线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他不置可否的温声道:“确实是来这边找人,还没跟他说,不过我已经看到他了。”
“是吗?那我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谢妍妍开朗地提议着。
“行啊,走,元冲,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唯一的一个兄弟,酒给我。”
“好啊,哥。”
唯一的一个兄弟?
贺元冲递过酒瓶心头冷笑,这话里头带着的刺儿,不言而喻。
薛勇一伙的座位也在二楼,只是这厮背对着贺天然一行,忙着推杯换盏,所以一直没瞧见。
贺天然一路走来,到薛勇身后,嬉笑道:
“喂,傻哔~”
薛勇本来还在跟几个狐朋狗友吹嘘着自己在警校军训时的体能成绩,这一听后面传来一句脏话,还貌似是在骂自己,他恶狠狠地一扭头,发现竟是个把月未见的哥们,顿时是惊喜开声:
“卧槽!贺天然!”
他兴高采烈地站起身,贺天然微微抬抬下巴,示意他把桌上的酒杯拿起来。
“你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真是想死我了,嗝儿……”
薛勇打了个酒嗝,忙不迭拿起酒杯,一脸笑容,嘴里还断断续续说着开心的囫囵话,而就在此刻,异变突生,众人就见贺天然突然举起手里的唐培里侬,当头就照薛勇脑袋,狠狠砸下!
“啪!!!”
“啊!”
酒瓶的碎裂声,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尖叫声瞬间是此起彼伏,薛勇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捂头,额头发间慢慢渗透出一片殷红,周边卡座的男女见状瞬间是乱作一团。
夜店的安保人员寻声而来,但却被一旁的还算镇定的贺元冲急忙抬手拦下。
他的金主身份,整个夜场的工作人员都再清楚不过。
身边的谢妍妍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和和气气,说着来找兄弟的贺天然,会突然作出这种出格的举动。
贺元冲也同样如此,只是他按捺住了心中的惊异,急忙问道:
“你……你这是干什么?”
贺天然随意扔掉手里已经破碎的酒瓶,拍了拍手,笑道:
“没事儿,对待兄弟嘛,相处的方式,是有点不一样的。”
第六十九章 兄弟与是非(三)
薛勇这牲口还是皮实,即便被贺天然开了瓢,但蹲在地上哀嚎了不到一分钟,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卧槽你大爷贺天然,你他么神经病是吗?”
周围一群人看他在地上咋咋呼呼,而他的那群朋友要么就是作鸟兽散,要么就是默默融入人群之中观望着,事发之后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维护。
只见薛勇一手捂着脑袋站起,一手揪住贺天然的衣领,怒不可遏道:
“我看你小子今天是故意找茬是吧?你要是不告我个为什么,今天咱们谁都甭想好!”
看得出,薛勇的酒算是彻底醒了,盛怒之下还算克制,要换平时,早一拳打过来了。
贺天然面不改色,冷然道:“刚才那一下,是帮白婷婷砸的,你觉得你冤不冤?”
“什么?!”
薛勇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么个理由,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劲儿,贺天然又朝着旁边几个安保说道:
“哥几个帮个忙,把这货架后门去,也别影响你们开门做生意。”
若不是刚才贺元冲拦着,这几个安保早就把两人给拉开了,在这种场合发生流血事件,还能让他们两个揪着领子僵持,这也是头一遭。
现在正主发话,几个安保飞速上前,薛勇口中大骂了几句“都他么别碰我”,但还是挣扎不过,眨眼之间就被架了起,然后就这样双脚悬空,被人抬着往楼下的后门而去。
贺天然跟着安保下了楼,贺元冲紧随其后,谢妍妍僵在原地,她已经被吓傻,站在原地跟着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夜场的后门是一条小巷,几个安保将薛勇往地上一丢,门内的贺天然正要上前,忽然被贺元冲拉住,听他语气里带着鄙夷道:
“你就不怕这小子报警?你想揍他,我可以给你找几个人。”
在这种场合,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都不会是一件光彩的事,贺元冲很是看不惯贺天然的这种做法,像是个社会上的泼皮无赖,只知道好勇斗狠,完全不计后果。
贺天然倒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含沙射影,但对此无动于衷,他洒然一笑道:“不用报警,他就是警察,我打的就是他,你确定要叫人帮我动手?”
“什么?”
贺元冲脸上阴晴不定,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哥哥”,贺元冲平时样子算是做足了,但在这一刻,特别是当他知道薛勇的“身份”后,他开始犹豫这浑水,还要不要继续蹚下去。
如果现在他要跟着贺天然一起疯,那么之后肯定会惹得一身骚。
但如果现在拂袖而去,那算是彻底在贺天然面前摊牌了,从此两人泾渭分明。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贺盼山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希望看见自己儿子像个流氓一样,去仗势欺人吗?
种种权衡利弊的想法左右着贺元冲不能快速的下出结论,而贺天然也没给他太多思考机会,直接扒下他的手,朝着薛勇踱步走去。
薛勇见他来了,两三下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冒着怒火盯着贺天然,说道:
“婷婷打电话让你来找我的?”
贺天然摇摇头:
“不,是我自己找来的,不过,要是白婷婷知道你瞒着她,电话也不接,就这么左手搂着一个妞,右手拿着一杯酒的逍遥,玩得清清楚楚,渣得明明白白,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薛勇面上表情凝滞,可嘴上依旧不肯服软:“你特么就不会帮我瞒着吗?”
贺天然被气笑了,别过眼,骂了句:“卧槽。”
薛勇也是气急败坏,头也不捂了,指着夜场后门嚷道:“就这酒吧里头,多少是结了婚的,有男女朋友的,不照样出来玩成这样?别人日子还不是一样过?贺天然你多大人了?爱情就是这样的,你特么还玩儿不明白吗?”
“是啊……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太明白了,还是一直都没能玩明白。”
贺天然唏嘘了一句,只是现在的他,实在不想扯这些东西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往地上一扔,扭了扭脖子。
“小勇哥,咱们来打一架吧。”
薛勇是真被刚才那一酒瓶给砸出了火气,他狞笑道:“行啊,说到底,你就是看不惯我是呗?是,我就是个渣男,就你品德真高尚,你了不起,你要为民除害,你多正义啊。”
贺天然朝薛勇边走边道:“不是,只是我喜欢上了别人,今天跟艾青分手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是又当又立,可能连渣男都不如,所以想跟你交流一下心得。”
“啊?”
薛勇一下被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给搞懵了。
而就在这愣神之间,贺天然已经是扭腰送肩,拳头“飒”地一声,宛如一颗出膛炮弹,结结实实轰击在薛勇的右脸颊上,这一拳的力道,打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对方绝对是应声而倒!
但是,对于长期接受拳击训练薛勇来说,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足够强横,左腿只需堪堪后撤一步便可硬抗下这一拳,至于代价,仅仅只是脸部的疼痛与脖子的轻微扭伤。
贺天然的拳头还贴在薛勇的脸上,但对方后撤的左腿足尖一点蓄力,骤然一抬,一条腿以膝盖为点,折成九十度,二话不说,对准贺天然的心窝就猛然踹去!
“砰!”
瞬间,贺天然整个身躯弯曲成了虾米,他结结实实中了一脚,双脚止不住地连连后退,最后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当初是怎么当着全校的面跟艾青表白的?从我帮你断电开始,到后来别人逃课来看你酒馆的演出,一起熬夜跨年,你俩怎么在一起的我清清楚楚,你现在跟我说你们分手了?你跟我一样渣?喜欢上了别人?我可去你大爷的吧贺天然!老子没你那么没心没肺!”
耳边嗡嗡作响之际传来了薛勇的怒骂,贺天然现在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住干呕的冲动,回怼道:
“呵……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别人白婷婷又做错了什么?薛勇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考上的警校!怎么着啊,现在如愿以偿了,要踹了别人是吧?真就把别人当工具人?管不住自己,就是要玩是吧?说我没心没肺,你这又算什么呀?”
“老子没想分手!”
“是,你只是在逼着别人主动跟你提,好人坏人你都要做。”
“我他么……”
薛勇五大三粗,道理他肯定讲不过贺天然,但是拳头能说话,待到贺天然爬起,两人再次扭打在一块。
他们都看不惯对方在感情里的作为,但两人此刻面对的问题,又是如此相似。
这两个人,现在打架已经完全没了章法,拳头你来我往,不闪不躲,就这么硬碰硬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情绪。
双方换臂而挥的又是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拳头在轰中对方的头部后,又是各不相勾地向下或向上挥动,薛勇勾拳打腹,而贺天然下摆打脸,在间不容发之间,双方互不相让,都没再退一步!
几个站在门口的安保看着这种互殴场面都傻了,贺元冲更是不明白,这两人打成这样,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对方?他们不是兄弟吗?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凭贺天然身份,完全没必要这么去做呀……
两人就这么互殴了七八分钟,体能的快速消耗,导致两人身体逐渐不稳,他们脚下虚浮,各自脸上都是鼻青脸肿,眼角额头青一片红一片,身体每一处都传来剧烈疼痛。
薛勇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扶墙,一手指着同样姿势的贺天然,嘴里不饶人道:
“别……别特么以为你有个富贵老爹我就不敢打你,今天老子……老子非得替你爸教训你不可……”
贺天然放下手,干脆用背靠着墙,身子一点点向下,直至坐在地上,他看着薛勇道:
“少嘚瑟了……你来呀……你走两步啊!”
“我……我槽……我……我歇会……”
薛勇说完这句,也学着贺天然的样子,无力地坐下来了。
贺天然拿出裤兜里,屏幕已经不知何时碎成蛛网状的手机,手指哆嗦地给白婷婷发了一条消息,随后,朝着站在酒吧后门还在发呆的贺元冲喊道:
“别看着了,赶紧把我俩送医院去啊!”
第七十章 她们(一)
这场架,虽说贺天然与薛勇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免了击打对方要害,但心头火起,拳脚无眼,动起手来依旧是个没轻没重。
两人被送到医院时,都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经诊断,两人都存在轻微脑震荡,除开身上各处程度不一的淤伤,薛勇脑袋开瓢缝了三针,鼻梁骨折;贺天然也好不到哪去,肋骨断了两根不说,肩部、手部关节更是出现脱位的情况。
两人现在的状况都亟需入院调养,庆幸的是,这次斗殴两人都没伤及内脏,恢复一段时间便可无恙。
次日。
贺天然在朦胧中苏醒,医院那种84消毒水的气味一下充斥进了他的鼻腔,他视线模糊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而他的身侧,隐约有个人影坐在一旁看护着。
男人眨了眨眼,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影,慢慢地,那人的轮廓长相逐渐清晰起来,而对方似也发现了贺天然的动静,站起身凑了过来。
“醒了?”那道身影俯下身子确认了一下,平淡道。
随着对方的弯腰动作,一缕柔顺的长发顺势垂了下来,贺天然失神地望着,对方抬手轻轻将长发捋向耳后,窗外的阳光映射在她颀长白皙的天鹅颈上,顷刻间似镀上了一层圣洁的柔光,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丽脸庞倒映在男人的瞳孔之内。
“……艾青。”贺天然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只是,从前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孩,此刻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她重新直起背,走到一旁拿起水壶,给贺天然倒了一杯水,递过来问道:
“能起来喝水吗?”
贺天然挣扎着从病床上直起身,曹艾青一手端水,一手将枕头竖置于床头,好让对方待会背部有个依靠。
男人下意识想接过水杯,但右手传来的剧烈疼痛瞬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一瞧,原来自己整条右臂都已经打上了石膏。
“医生说了,你伤得不重,过几天就能出院,但你这条手臂,估计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
曹艾青将贺天然的疼痛看在眼里,她正要动作,对方却伸出了尚能正常运动的左手,接过了水杯。
女孩将椅子搬近,坐在床头一边。
“咚~咚~咚~啊~”
贺天然牛饮一般喝完水,兀自喘息了一会,吐出一口长气,随后缓慢地侧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曹艾青,两人都安静了几秒之后,他才迟疑地开口问道:
“你……你怎么来了?”
曹艾青双手环抱,清冷道:“你是在明知故问吗?白婷婷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在你给她发消息之后,她就急忙打电话让我过来了。”
“那……他们呢?”
“在另一间房,婷婷在照顾薛勇,他爸妈也来了,你弟弟也把你爸给请来了,现在他们几个在那边协商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事。”
贺天然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笑:
“没死就好……咳……咳咳咳。”
兴许是肋骨受伤的原因,贺天然笑着笑着就咳嗽了起来。
曹艾青看见他的状况,蹙起眉头:“你们为什么打架?”
贺天然平顺着呼吸,眼下的这个曹艾青,眉目里透着一种成熟,冷静,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气质,男人调侃道:“哎呀,看来一个女孩子,爱一个人与不爱一个人,真的是两种状态。”
曹艾青一愣,没说话。
男人垂下头,心中怅然若失,可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开口解释道:
“薛勇跟婷婷情况虽然跟我们差不多,但我不想看见他们的结局跟我们一样。这次我把薛勇打进了医院,就是想通过这次机会,让两人再好好聊一次,薛勇人真的不坏的,只是玩心比较重,他不傻,如果这次他真的能从我身上吸取教训,意识到婷婷对他的重要,好好改正自己的缺点,那么我也算是积德了。”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
曹艾青有些恼火道:
“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用这种感动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些自以为是为了别人好的事情?”
贺天然认真地看向这个显然被未来记忆占据了身体的女孩,温言说道:
“这次不一样的,薛勇与婷婷都是我的朋友,但是他们又跟我们不同,他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作为朋友,我更应该以身作则地去帮他们,薛勇之后会以我为鉴也好,继续花天酒地也罢,我就只做到这一步了,不会再有其他后续。”
“那婷婷呢?你把薛勇打成这样,是想激起婷婷同情,让她去善解人意吗?呵,善解人意是什么东西?委屈自己,让你们男人开心?”
如此相似的境遇,让曹艾青不知不觉把未来的那段经历代入了其中,贺天然心中有愧,但还是直言道:
“婷婷身边不是还有你吗?而且白婷婷也不是你啊……”
曹艾青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在经过昨天的分手后,病房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尴尬。
贺天然有些不自在道:“艾青……谢谢你来照顾我……我以为当你想起了未来的记忆后……你会恨我的……”
女孩摇摇头,不屑于他的感激,反而盯着他的双眼,冷漠道: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贺天然。我没说过不恨你,你对我造下的种种罪孽,应该比我清楚,我巴不得你这一生,都囿于这种愧疚当中,我现在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对温凉不也是这样的吗?我现在对你好,同样也是如此,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艾青……咳、咳咳咳……”
男人心中郁郁,咳嗽不停,他知道自己终有这么一天会遭到因果反噬,他也真如曹艾青所言,这番说辞在他心里激起了千涛骇浪,可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抱着更加浓烈的愧疚感去悔过,去自责。
曹艾青镇定自若地给他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中,等他咳嗽完。
“艾青,你现在是自由的,你不要被那些记忆影响,你不应该变成像我那样的人,你应该……”
“你误会了贺天然。”
女孩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意思?”
“我现在就是在做我自己啊。”
贺天然心中大恸,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烂漫女孩,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惹下的祸……
只是这时,门外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从急到缓,最后好似停在了门口方向,随着一声门响,贺天然循声望去,顿时是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温凉,出现在了那里!
她的胸膛起伏着,鼻息紊乱,望见病房里贺天然后,视线又随之上移,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曹艾青。
她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焦急担心,慢慢变得冷峻起来。
“她打了你电话一整天,后来我接了……”曹艾青盯着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温凉,微微歪了一下头,转向还在震惊当中的贺天然,含笑道:“不过,我还是没有告诉她你在哪。”
“这次不用你来告诉我了。”
温凉走进病房,直视着曹艾青,吐字如刀剑般无情,毫不遮掩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走了吗?”
贺天然最不想看到的场面,终于发生了……
我屮……我需要冷静一会,下一章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第七十一章 她们(二)
“我可以走了吗?”
曹艾青轻轻重复了一句温凉这个“后来者”对自己下的逐客令,脸上不见一丝有被冒犯到的神情,面对温凉的来者不善,她只是四两拨千斤一般地对贺天然轻飘飘问道:
“她让我走,你觉得呢?”
如此,压力瞬间来到了贺天然这边……
“……”
贺天然冷汗津津,他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苏醒过来,这两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她们一个像炙热的火,一个像寒冷的冰,光是面对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贺天然就已经感到心力交瘁,而现在他更置身在这冰火之间,内心承受着双方施加给他的莫大煎熬。
“阿凉……你怎么来了?”
贺天然回避了曹艾青的问题,故意朝温凉问道。
“怎么,你不希望我来,是因为我打扰你们了吗?”
“……”
温凉没有去看贺天然,现在,这屋中的另一个女人仿佛就是她的眼中钉,如果不在此刻拔出,她也不会安分下来。
她都走到这一步了,是不可能往后退的。
如此,贺天然心中的压力,又上了一层。
病房之内,就在两个女人的这般对峙中,气温骤降。
“你们……你们不用这样……你们先听我说……”
片刻后,贺天然仰天吐出一口气,他叹息一声,这确实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面,但这并不意味他害怕去面对。他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之所以没有断开,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
这与那次在商场跟两个女孩共同约会的修罗场可不一样,那次是因为花心,因为欲望,是因为从来没跟女生交往过,一下就被荷尔蒙冲昏头脑后干出的蠢事。
他很后悔那次的行为,他不想再因为自己做出的这些混账事,而让这两个优秀的女生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所以,在当下场面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把伤害降到了最小,现在,就只差摊牌了。
随着两个姑娘的目光齐唰唰地望向他,贺天然终于缓缓开口,他先朝温凉说道:
“阿凉,早在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把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告诉了艾青,经过这几天来的冷静,我们已经在昨天正式分手了,期间她问我,是不是因为没有爱上最爱的那个人,所以才与她相爱。
我回答是的,没有去骗她,阿凉,我心中一直都有你,这是我给你答复。
至于艾青为什么今天来照顾我,自有她的理由,但我想,这肯定不是因为爱了,你说呢,艾青?”
贺天然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是两个女孩都没想到的,曹艾青沉默以对,没有回应,而温凉听见二人的结果,脸上先是一喜,但随后,她见贺天然对曹艾青又道:
“艾青,我对不起你,我不会否认自己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在另一个未来对你犯下的罪,我是屈服在了自己原始欲望之下没有错,我对你造成的背叛亦或是伤害,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行为,温凉在我们恋爱期间,并没有主动接近过我,反而是我,心头一直都放不下她,导致最后,这成为了我的业障,我的心魔。
你现在有了未来的记忆,我知道你想报复,你想看我过得不好,而这一点,在你拿出佛珠试探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帮你做了。
那天当晚,我也拒绝了温凉,我可以答应你,即便重来,即便我找到了那个曾经最爱的人,我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而这个,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我可以再把自己活成从前那种爱而不得的样子,这是我给你的交代。”
当曹艾青知道贺天然也拒绝了温凉时,脸上明显有些恍惚。
“贺天然你疯啦!她已经回来了,已经可以重新开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啊!”
温凉听完一切后忍不住大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与恨意,她现在恨不得抓着曹艾青,直接将这个女人丢出这个病房。
只是,当她就要行动时,贺天然突然叫住了她:
“阿凉你明白的呀……就像你不希望我变成未来那样,而我也不希望艾青心里怀揣着对我的恨,再次演变成她的业障啊……”
温凉愣住了,曹艾青却冷漠道:
“贺天然,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贺天然对此出奇的默然,他用着比曹艾青更凉薄的嗓音,反问道:
“艾青,你说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耽误了你整个青春,让你背负骂名,甚至还让你爱上的男人,在重新来过一次之后,在你想起一切之后,竟然还能拥有一个好结局,你就算不爱我,但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
曹艾青竟被贺天然的一番话说得哑然……
“那么我呢?”
温凉凄楚发问,而贺天然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张美得足以动摇他内心的幽怨脸庞。
“……阿凉,你说过的,你不是非我不爱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而你要的答案,我刚才也已经给你了,我爱你,但我也不希望艾青,会因为我们的关系,保持现在的这种样子。”
“贺天然……你……你混蛋!”
两个女孩谁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贺天然竟还能反客为主,而他用的方式,是最简单,却又是在这种场合下,最让人难以保留的——理智。
近乎于无情,近乎于自虐一般理智。
贺天然真的是把他们三人之间的因果都梳理了一遍,他想要谁都对得起,就只有这一种方式,唯一的方式。
不靠偷奸耍滑,也不抱任何的侥幸心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唯有这样,才是对面前这两个如此优秀的女孩,最大的尊重。
他们三人之间,到底谁是最苦的那一个呢?
贺天然不敢说是自己,因为这两个女孩无论是谁,都给予了他太多东西,等到他想给她们回报了,才发现,最好的回报,就是将她们给的东西,都放下。
“阿凉,艾青,让我们三个人回到原点吧,我们本来就是三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就不要再纠缠了。
阿凉,你改变了我,让我有了一场新的人生,你不用来爱我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就像在我们坐在沙滩上时,说过的那样。
艾青,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你放心吧,从我今天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就已经开始赎罪了。
相信我吧,这是我们三个之间,最好的结局,什么所谓的轮回、穿越、都不会再有了……”
贺天然吃力地将身后的枕头放平,然后缓缓躺了下去,低喃道:
“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我能请你们两个都离开吗?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笃笃笃……”
就在贺天然下出逐客令的下一秒,病房门再次被人敲响,随后,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两个女孩的视野之内,他用着打趣地口吻,说道:
“哟……想不到我儿子,这上了大学之后,人缘变好了呀……”
第七十二章 她们(三)
贺天然的父亲,贺盼山的到来让病房里的氛围一下缓和了下来,温凉与曹艾青此刻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与疑惑,都不可能在这个长辈面前开口了。
何况,他们三人之间所发生的事,要传到旁人的耳朵里,那就只能当是一则故事,而不会被看作是一桩现实。
“小温,好久不见啊。”
“……叔叔,好久不见。”
贺盼山瞧见许久不见的温凉也是有些意外,随着他的一声招呼,温凉拘谨回应,而一旁的曹艾青见到长辈进来之后就礼貌地站了起来,随即让出座位。
“小曹,辛苦了啊。”
“没有,贺叔。”
贺盼山也不多客气,坐下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也别怪叔叔啊,刚才在门口呢,我偷听了一耳朵,但是听得云遮雾绕的,不过最后我还是听明白了一句,这小子是在赶你们走是吧?”
说罢,他抬起手,一拍床上贺天然受害的右臂,这下子,刚才还好似要寿终正寝,说着想安静一会的混小子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上半身顿时从床上弹了起来,额头疼得冷汗直流。
贺盼山飞速扫了一眼两个女孩的反应,然后不管不顾,兀自对吃疼的贺天然说道:
“嘿,还知道痛是吗?有你这么对待别人的?”
贺天然抱着右臂,咬着牙忍着疼,待到呼吸均匀之后,这才瞥过眼沉声道:“少管闲事……”
这小子,当着外人,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爸留啊。
贺盼山气笑了。
“行啊,我不管闲事,但你也没资格叫别人走吧?你这么有本事,要走你走啊,我告你,你现在住的是私立医院,两个单间,住院费一天是2000,把别人薛勇鼻子打塌了,8000块钱手术费,然后还有调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
还有贺天然,薛勇拿你当兄弟,醒了没有追究你,还给你说好话,他父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有追究你,就当是朋友间的小打小闹,你要是真有本事,现在就把这些费用给结了。
你不是想安静吗?这医院门口左拐五百米有个派出所,故意伤人罪,一人轻伤,两年以下有期徒刑,你进去了就安静了,到时候这俩姑娘来看你,就不是探病,而是探监了。
你不是耍横吗?去吧。”
“……”
贺盼山叱咤商海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掌控住了局面,贺天然道理都懂,只是他现在还没赚上什么钱,所以眼下只能任由老爹拿捏。
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是父子,直到这时,两个女孩才发现,贺天然给人的那种理智状态,说话风格,甚至是字句之间的停顿,神态细节,简直就是贺盼山的翻版。
“不说话了,是吧?”
瞅见儿子吃瘪,贺盼山笑了一下,转头对两个姑娘道:“那个小温小曹,这小子说的话,你们可千万别心里去啊。还有小曹,婷婷刚才正在找你呢,好像有什么事儿要问你,你过去一趟吧。”
“好的,贺叔。”
曹艾青答应一声,浅浅一笑,转头就走出病房。
等到她人完全走了出去,贺盼山又对温凉道:“小温,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件事儿啊?”
温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贺天然身上,咋听到贺盼山叫自己,一下晃过神。
“当然可以啊,叔叔你说……”
“这小子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去楼下帮他买些流食回来吧。”
“好的叔叔,我现在就去。”
两个女生都前后脚相继离开,不敢久留,贺盼山的意思很明显,他现在要跟儿子单独说话。
这对父子相视片刻,贺天然重新将枕头立起,靠了上去,贺盼山从烟盒里拿出香烟,在指尖摩挲了一下,想了想,又放了到了一边,望着门口,开口问道:
“她们两个现在谁是你女朋友啊?”
“都不是。”
“漂~亮。”
贺盼山为老不尊,听着父亲发出的嘲讽,贺天然微微皱眉:“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不,主要还是过来帮你擦屁股。”贺盼山也没给这小兔崽子留面子。
贺天然定了定神,“贺元冲呢?”
贺盼山淡淡道:“走啦,他在学校还有事,你小妈早上来看过你之后,就带着元冲一起走了。”
“我什么时候还来了个小妈?那我大妈在哪?哦,你说的是陶姨是吧?后妈就后妈呗,我又不是不认,分什么大小啊,搞不清的人还以为你有两个老婆呢。”
贺天然冷嘲热讽,刻意踩雷扳回一城,贺盼山眉头一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别人好歹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你,你应该表达该有的尊重。”
“如果她还在这儿,我会亲自下床,弯腰鞠躬,跟她表达谢意。”
父子两人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
贺盼山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句话,肯定又要跟儿子吵起来,想着对方现在受了伤,一向固执己见的贺盼山,难得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叹了口气缓缓道:
“你跟薛勇的事儿,我都听元冲告诉我了,那个叫白婷婷的姑娘,自打昨天到了之后,一直在忙前忙后照顾他,他的父母很喜欢这孩子,而薛勇呢,醒来之后看见这一切,也慢慢懂了你的心思,所以挨了你一顿打,也没有任何抱怨。”
“这件事儿,贺元冲能跟你说明白?”
“他说不清楚,但我看得明白啊,再者说,你们年轻人之间,也就只有这点破事儿了。”
贺盼山何等阅历,如果连这点事都看不懂,那这几十年算是白混了,他继续道:“你的做法吧,我不支持,也不能说你做得对,但不可否认,你这想法还真有点儿意思。”
贺天然是软硬不吃,“你高看我了,流氓打架而已,没想那么多。”
“按你这么说,那你弟弟跟我表达的意思是对的咯?你们纯粹是在好勇斗狠?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贺盼山苦笑了一下,“儿子,元冲他是你兄弟,是你的家人。”
贺天然讪笑道:“爸,你这话说反了吧?我给过他机会的。”
“什么机会?”
“你觉得,如果我跟他真的是家人,他会由着自家兄弟打架,放任自流吗?”
“你跟他说,薛勇是警察啊。”
“对啊,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这难道不更应该做点什么吗?不过有一说一,他选择在一边袖手旁观,让问题发生之后等你来解决,这也是一种好方法。”
贺盼山一顿,他完全没想到,贺天然在策划这场架后,解决了朋友感情问题的同时,还能顺带测试一下贺元冲的人品。
“你从前可没那么多心眼啊。”
老父亲望着这个大半年不见的儿子,从前贺天然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太深了,导致性子软弱,碰上事儿即便有想法,也没有这样的行动力与胆魄。
直到今年,儿子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去考了艺校,说不联系,就真的不再联系,这大半年,尽管贺盼山不想承认,但每当回家,隔三差五从管家胡妈嘴里听见这小子近况时,这个老男人还是多多少少的,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贺盼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在于,等自己老爸死了,他才算是真正懂事,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也这样。
只是贺盼山自己也没有体验过多少父爱,所以这个男人,只能用自己的经历过的方式,再去对待一遍贺天然。
然而有些话,就那么横亘在父子之间,真的很难开口……
何况他们家的情况,比之一般家庭来说,确实要复杂太多。
“不好吗?多留个心眼,以后也不至于栽跟头。”贺天然淡淡道。
贺盼山笑了:“这有了两个前女友是不一样啊,看来你是跟着她们学了不少。这两个小丫头,小温我之前见过了,小曹虽然昨天才见着,可别人也忙前忙后照顾了你一晚上呢,你说你跟小曹分手,是为了小温,我理解,可现在你两个都飞了,你怎么搞的?”
贺天然“呵呵”两声,没说话。
贺盼山总算是找到了跟儿子聊天不吵架的方法,那就是跟这小子聊女人!
“小温性情散朗,颇有一种林下风致,之前说她不适合你,是除了你有个好爹之外,根本就配不上人家;而小曹嘛,清心玉映,很有贤内助的风范,这一点倒是很像你妈妈,你确定不在挽留挽留?我看……”
老爹的话逐渐让贺天然心生厌恶,特别是当他提到了自己的母亲,贺天然毫不犹豫地打断道:
“别说了,你怎么跟我妈离婚的,你忘了?”
贺盼山的话一下哽住,他确实不应该在儿子面前提这个……
片刻后,这个老男人无奈地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烟盒。
“我出去抽支烟。”
说着,他朝房门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背身停下,补充了一句道:
“下个月中旬,你老妈要从欧洲回来,我估摸着是专程回来看你的,到时记得回家吃饭。”
第七十三章 走三关(一)
温凉在医院外头的超市里先是买了一个保温桶,辗转了几家周边的小饭馆,然后才终于买到了一份排骨汤,一份燕麦粥,还有菠菜炒鸡蛋等一些对骨质恢复大有助益的菜品食物。
由于现在不是饭点,她对这附近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往往卖粥的地方没有菜,卖菜的地方又没有汤,她只能一边找,一边买。
本来是可以直接叫外卖的,但是贺天然在病房里的那番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尽管她强迫着自己不往这方面去想,可那一句“你不用来爱我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徘徊,她现在唯有促使自己忙起来,才能稍微分心一些……
“这家的排骨汤太稀了,回去的时候买条鱼,明天炖鱼汤带过来吧……”
温凉拎着保温桶往回走,她嘴上说着明天如何如何,但脚步却越来越慢,显然已经没了刚来时的那般迫切。
她当然担心贺天然的伤势,只是她现在更怕贺天然见到她后,再次将她的一颗真心给无情地拒之门外……
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一次打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右脸挨了一巴掌后把左脸伸出去这种事,温凉真的做不到,倘若不是军训时,贺天然的那般真心坦诚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认为两人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她完全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所以,这一次对温凉来说,真的意味着Allin了。
在人已经绝望的时候,让人重新看到希望,而当人再次振奋起来追逐希望时,把那最后一点火苗彻底掐灭……
这种事实在是太残忍了,温凉知道贺天然有自己的理由,可这又让她如何能接受啊……
回到医院,温凉走得更慢了,仿佛现在她才是那些行将就木,病入膏肓的患者,而再等一会,她即将领到自己那张已经口头警告过一次的病危通知单。
女孩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一步步地沿着楼梯向上,医院的树脂台阶仿佛没有尽头,她低着头,就这么在层层叠叠的渐进中,望见了一双白到一尘不染的球鞋。
她的视线上移,而此刻球鞋的主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眼神中都流露出了难言复杂的心绪。
“你要走了是吗?最好快一点。”
面对曹艾青,温凉即便身处下位,但依旧是率先开口,拾级而上。
“我在想,如果刚才贺叔叔不进来,你还有没有机会在这里出现。”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曹艾青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温凉向前的身体瞬间停滞,她扭过头,望着对方的侧脸,同样是轻描淡写说道:
“曹艾青,你现在最应该出现的地方难道不是在郭淮身边吗?你都结婚了,还要照顾一个害过你的男人,你问我有没有机会,那我还想替郭淮问一句,他还有没有机会?”
曹艾青同样扭头对视,单刀直入,“温凉,这就是我比你幸运的地方,从来都是我给别人机会,而不是祈求别人施舍机会。”
如果说刚才贺天然跟他老爸的对谈只是针尖对麦芒,那么眼下,这两个女人的言语交锋,当真是直指对方要害,刀刀见血了。
“呵~是吗?”温凉晒然一笑,“那我可真得谢谢你了,正是因为你给了贺天然机会,才能让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说着,慢慢抬脚往上走,两人拉扯出一个身位的距离,温凉旋过身,正对曹艾青继续道:
“然后,目送你离开。”
“温凉,你搞错了吧,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曹艾青环抱双臂,丝毫不惧两人之间的高低错落,“谢谢你提前回来,把贺天然调教得这么有责任心。你瞧,现在他被你搞得这么痛苦,哪怕我离开了,跟他分手了,他还是不能跟你在一起,那你说,你站在这个位置上,离他近一点,有什么意义?是想在他拒绝你时,听得更清楚些吗?”
若换了一般人,话说到这一步,但凡头脑稍微转不过弯,或者口齿不够灵活,那么结果无非两种,要么就是突鲁反仗的乖乖吃瘪,要么就是怒火中烧的无能狂怒。
而显然,这两个女孩都不是这种人。
只听温凉寸步不让道:
“意义就是,我们的轮回是相互坦然,是彼此救赎,是再次面对后没有一丝的逃避。不像你,你为什么回来你心里清楚得很,即便回归到十八岁,你还是会活在他对你造成的阴影之下,你想报复吗?可以啊,这是你应该做的,但是曹艾青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的!”
温凉这段话节奏十分紧密,像是双方开战前夕的摆明车马,磨刀霍霍,语言在此刻仿佛织起了一睹城墙,不容方轻易僭越。
曹艾青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忽而一笑,以退为进:
“你能这样想,那真是我乐见其成的好事。贺天然之前说的那番话已经很清楚了,温凉,你这是在自食其果,害人害己。爱而不得他固然会很痛苦,但现在你执意往他身上扑,无异于让他引火烧身,我只需轻轻旁敲侧击,他那被你呵护起来的良心就会被反复炙烤,跟你在一起他会痛苦,不跟你在一起他也会痛苦,这是一个足以让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死结。”
温凉眼神微微震颤,她克制着自己心中翻腾情绪,将手缓缓搭上了一边的扶杆,她的指甲,因为抓握而变得苍白,脸颊,却因为气血的上涌,反而显得红润了起来。
“曹艾青……”她沉着声,徐徐说出对方的名字后停顿了一下,似在抑制接下来话中带着的那股爆发力:“你所谓的‘死结’,与我跟他之间经历过的无间纠葛比起来,真的一文不值,一个小疙瘩而已,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去解开给你看。”
说完这句,温凉默然转身,步步而上。
曹艾青没再去说什么,她们这番兵戎相见,虽说都见了真章,可实际上,她们谁都没有真正去嘲弄过贺天然对待她们各自时的爱。
她们两个人,尽管对于各自的这份感情,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一个接近,一个离开,但不管是谁,这一段路,注定都会走不安稳。
随着楼梯向下走的曹艾青在温凉离去之后,便没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的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别人。
“放心吧……你也不想刚分手,他第二天就爱上别人吧?”
“我没事……回去我慢慢告诉你。”
“明天……明天不来了……这次你听我的……”
曹艾青慢慢走出医院,没再回头。
第七十四章 走三关(二)
温凉到了五楼,由于这栋医院是双子建筑,所以在彼此的五楼之间,有一条连接两栋大楼的露天桥廊,正确地来说,女孩现在所处的西面这一整栋楼,大部分都属于住院部,而医院的门诊科室,都集中在了东边的楼里。
贺天然的病房就在这一层,就当温凉寻找方向时,忽然看见了桥廊中间,正在独自抽烟的贺盼山。
本来温凉就已经心事重重,刚才更与曹艾青唇枪舌剑一番交锋,说不被这个头号情敌影响肯定是假的,现在她心乱如麻,所以看见贺盼山这个长辈后,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在自己的记忆中,她跟贺盼山只有一面之缘,那就是去年在贺天然家中偶然撞见的那次。
她跟贺天然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作为男孩的父亲,他肯定是这少数人之一。
想当初,贺天然曾为了自己旷课消沉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想来贺盼山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温凉胡思乱想之际,贺盼山已经摁灭了烟头,他一扭头,就看见不远处这个一脸愁云的小姑娘,发现对方也朝自己看来,老男人笑着招了招手。
见着自己被发现也没办法,温凉拘谨地走上去,礼貌地问了声好。
“叔叔,东西我买回来了,你怎么出来了?”
“啊,被那小子气着了,出来透透气。”
贺盼山打量着眼前的温凉,心中回想起刚才,那个叫曹艾青的小姑娘,也问过他同样的话。
这两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好好的电梯不坐,都是走楼梯,合着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这么减肥吗?
“上来的时候有没有遇见小曹?”贺盼山笑着问道。
温凉点点头,“遇见了……聊了几句。”
“小温,你刚才站在楼梯口的表情,可不像是聊了几句那么简单哦。”
贺盼山点破了温凉的心思,调侃着。
他是70后,本身思想就不算古板,再加上年轻时玩摇滚,性格比现在贺天然还疯,所以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对于别人,他一定是一个不容易让人产生隔阂感的好长辈。
温凉一怔,腼腆地笑了笑,“刚才是挺尴尬的。”
“是吗?那小温你觉得,小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贺盼山随意问道。
“她吗?”温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在得到贺盼山的点头确认后,她顿时觉得压迫感剧增。
怎么去评价自己的情敌?
温凉倒是很想给出“真不熟”这么三个字来,但是这就显得很小家子气了。
她略一思索,毫不扭捏地给出一个客观的回答:
“叔叔,我跟艾青还有天然,高中的时候都是一个班的,你问我艾青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说实话,这个问题我没办法从朋友的立场去回答你,因为我是艺术生,平时在学校的时间比较少,所以跟她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过从同学的角度而言,曹艾青这个人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她家教良好,为人文静温顺,成绩在班上也一直都名列前茅,值得一提的是,她有着一套良好的处世观念与一副好心肠,就拿天然举例,由于当初他在班上的性格内向孤僻,所以常常受到同学们的嘲笑排挤,但唯独艾青,从来都没有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过他,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一点,就连当初的我都做不到。”
“没有缺点?”贺盼山追问了一句。
“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温凉斟酌道:“她心思敏感,但偏偏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有时候甚至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别人很难影响到她,但是一旦受到影响,就有偏向极端的可能。”
“这可不像是同学之间能发现的缺点哦。”贺盼山认真听完后,慢条斯理道。
温凉微笑道:“女孩子之间的观察是要细致一些,而且我们还是这种情况。”
贺盼山转身,双手搭在桥廊的护栏上,视线朝外望去,沉声说道:
“小曹昨晚来得比我还早,忙前忙后直至下半夜,等我到医院了,她还没合眼。之前我有听说过天然跟你分了之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但一直没见着,这次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后来她得空了,就跟我聊起她跟天然是怎么在一起的。当然,也包括了现在你们三人又是什么个情况,我听完之后当时就心想,怪不得天然这小子会跟她在一起,因为小曹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跟他妈妈有几分神似。”
“叔叔,我……”
贺盼山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小温,刚才天然那小子已经表态了,叔叔还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你听完他的话后,是怎么打算的?都这样了,还要继续吗?”
温凉心中一沉,欲言又止。
“别紧张,就当是随意的聊天好了,叔叔也年轻过,知道爱情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刚才我也问过小曹同样的问题,其实我蛮好奇你们现在对天然的态度。”
贺盼山说是不紧张,语气也和蔼,但是话里头透露的意思,却让人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温凉心念电转,贺盼山刚才的话里提到了贺天然的母亲,知道未来的她,不由是有感而发,怅惘道:
“天然其实跟与艾青一样拥有着高度的敏感,但是两者形成的原因却截然相反,艾青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同理心,而天然更像是一种因为原生家庭的遗憾,所带来的后遗症……
他非常缺爱,但又一直紧闭心扉,即便身边有许多人,可还是一面觉得自己孤零零,一面又拒绝别人走进他的心……”
听着温凉的娓娓道来,一向对儿子固执己见的贺盼山,也随之静下心来,认真倾听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对于自己儿子的看法。
“他很善于伪装自己,就是当一个人给了他很多很多爱的时候,他无论是惊喜还是抗拒,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打心底就已经做好了那个人随时会离开的准备,他甚至会一直给自己洗脑说,反正那个爱他的人也是会离开的,不要太当真,不要太喜欢。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安慰,等到这个人真的走了,他的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他不相信有人会真的爱他,所以他也不敢爱人。
如果天然足够凉薄,那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可他偏偏又不够凉薄,因为一旦他真的爱上了谁,他又会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正因为是少有体会,所以才会加倍小心地捧在手里,贴在心上。
这很矛盾,不是吗?
他想得到爱,却又不敢去爱,他太害怕自己做错,也太害怕对不起爱他的人,所以到最后他又回到了原点,用理智来衡量感情中的得失,既然跟谁在一起都会对不起另一个爱他的人,那么谁都不爱就是最好的方法……”
贺盼山听到这,面露愠色,怫然放言道:“什么缺爱啊,他就是不自信,一点魄力都没有,都是他自己作的!”
温凉哑然,她说了那么多,但贺盼山听进去了多少,她并不清楚,也不知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薄怒起来,按理来说,对方这么成功的一个商人,对于情绪的控制,应该是很有道行的……
小姑娘闭口不语,贺盼山自觉在一个后辈面前表露出这一面也实不应该,他侧过身,闭上眼握拳敲击了几下自己的眉心,冷静了一会后快速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抱歉啊小温,叔叔这种望子成龙的心态希望你能理解,你说的这些其实都对,叔叔也懂,只是自从我跟她妈妈离婚以后,他跟我就很少交流,你们可能不懂婚姻与爱情的区别,而且在我的生活里,也不光只有家庭,刚才可能吓着你了,叔叔给你赔个不是。”
提及自己的婚姻,贺盼山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黯然起来,而温凉面对一个来自长辈的道歉,自然是受宠若惊。
“叔叔,您言重了,我明白您对天然的期望,可是他并不是在破罐破摔,他其实一直在小心维护着心里的一些东西,他不是得不到,他是不想让这种东西变质罢了……可能……在您看来,这种举动很幼稚,但是请您相信我,他真的会坚持了很久的……”
贺盼山一边听着温凉的话,一边望向城市远方的边际怔怔出神。
片刻后,这个久经沧桑的老男人,问出了一句直抵灵魂深处问题:
“小温,你是不是失去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啊?”
温凉站在原地,点了点头,久久不语。
贺盼山笑了笑,眼角浮出几缕清晰可见的褶皱,缓缓道:“叔叔说句不好听的话,小温你不要介意,其实我是反对你跟天然在一起的。”
女孩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这小子之前是个什么德性你应该清楚,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来无缘无故的爱呢?所以你表现得越热烈,我就越不看好你们,尽管我喜欢你的这种性格。”
温凉无言以对,她与贺天然之间的那段感情,在旁人的眼中像极了一出从天而降的骗局,而事实上就是如此,也不怪贺盼山会这么想。
“我提点过天然,让他想想自己‘凭什么’,后来你们分手了,算是在我意料之内,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改变了他这么多,而这些改变,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执意报考电影学院也好,有底气与我发生争执也好,最重要的是,他明明已经跟小曹在一起了,却还是因为你的缘故而分了手……这些种种迹象表明,你在他的心中占据着很大的一个位置。”
当贺盼山说到这里,温凉也是俯栏轻语,有感而发:
“叔叔,虽然细节不同,但你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你说改变……其实是他改变了我才对啊……”
贺盼山望住女孩的神情,片刻后嗟叹道:“叔叔跟你才见过两面,不能说多么了解你,但是我问你的问题,也问过小曹,想知道她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温凉侧过头,“她怎么说的?”
贺盼山扶额笑道:“你们年轻人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她说你是真正爱着天然的,但她把这句话归结到你的缺点里,现在结合你们两个评价彼此的话来看,还真有意思。”
温凉一时语塞。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无论是商场上还是情场上,能让你的敌人毫无保留地给出这么一个评价,那么这句话肯定不会假;而且跟你这么一番沟通过后,我也认定你不是一个坏孩子,小温,能不能请你帮叔叔一个忙?”
“可以呀。”
温凉想也不想,直接答应,但贺盼山却是话到嘴边,似乎是难以启齿,踌躇着又吞了回去,随即尴尬一笑改口道:
“前几天你爸打电话给我的助理,说他一直联系不上天然,就问这小子还继不继续学拳,你回去告诉你爸,他要学,只是下次教他点真的,别又被人打进医院了。”
温凉掩嘴笑道:“好的叔叔,一定转达!”
“去吧,拉着你聊了这么久,那小子饭都没吃上,我下午还要飞上海开会,一会他要是问起来,就告诉他我已经走了,不问……就算了。”
贺盼山说完又拿出一支烟,但眼角余光看见温凉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他停住动作,投去询问的目光。
只听温凉柔声道:“叔叔,我会努力引导天然,让他以后好好跟家里人相处的,请您相信我。”
女孩说完,转身离开,贺盼山愕然。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小温……”
老贺及时叫住了还没走远的温凉,她闻言旋过身,略带疑惑。
“叔叔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老男人想了想,和蔼地发出一个邀请:
“下个月天然的妈妈要回国,到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要回趟家,你也一起过来吧。”
霎时间,女孩心花怒放,被长辈的认同后的那种喜悦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重重点头。
“好的,叔叔!”
第七十五章 走三关(三)
人生有时候就像一款RPG游戏,想要达成一个目标,就总会遇上一些阻碍。
女孩送饭的过程就像闯关一样,一路上来先后遇到了曹艾青与贺盼山,前者的警告与后者的质问都没让她退却,现在,她终于来到了病房前,而等待她的,是最后一个守关boss,也是她的最终的目标,贺天然。
温凉委实太在乎贺天然了,她会因为一晚上没有得到对方的消息而辗转反侧,还会在得知贺天然受伤后,不惜当堂翘课,第一时间赶到。
她不在乎这一次接电话的是不是曹艾青,她只在乎这一次能不能找到贺天然。
“他不能再来一次不辞而别了。”
这是温凉来医院之前,唯一的一个想法。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贺天然,从小到大,从这条时间线到另一条时间线,追她帅哥,对她好的富二代,那是货真价实去到法国都要排队的。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贺天然,却让她操碎了心……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自己是真的被这个混小子给PUA了?
温凉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明明回到十八岁之后什么都能重新开始,但她就是希望,这段人生中最好的岁月,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必须是贺天然。
答案其实很简单。
温凉见证过贺天然沉沦于黑暗,也帮助过他走向光明,两人的纠缠,从十八岁到三十一岁然后再到十八岁,这种奇异到光怪陆离的经历,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也是那种只专属于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的,宿命感。
温凉站在病房门前安慰着自己没事的,自己能从曹艾青与贺盼山的眼皮子底下蹚过来,那么只要贺天然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明白贺天然的心思,可是曹艾青的那点报复又算得了什么呢?确实是自己把贺天塑造成如今的这个样子没错,可是那些不安、内疚、痛苦、他们两个人一起承受还承受不起吗?
温凉在门外悄悄给自己打完气,屏住呼吸,推门走入了病房。
又到了九月末,秋天的太阳在此刻还算温柔,港城的枫叶已经渐渐变红,薄纱的窗帘扬起一角,几片红叶,就这么飘飘摇摇地打着旋子,被微风送了进来
贺天然的上半身躺靠在床头,他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那几片红叶出神,直到温凉进了门,他才扭过头,视线随着对方身体移动而移动。
“吃饭了。”
温凉拿着保温桶走到他的身边,支起装在病床一侧的小饭板,将买来的食物一件一件摆放整齐,饭菜升腾着热气,她搬过椅子坐在了贺天然的旁边,手里拿着汤匙与热腾腾的稀粥,有些犹豫。
“我喂你?”
贺天然摇了摇头。
“也是,稀饭的话,你用左手端起碗自己就能喝。”
温凉搅动着碗中的燕麦粥,朱唇轻启吹了几口气,自己抿了一口,觉得不那么烫嘴了才放下。
“喝吧。”
说着,她又拿起筷子,等着一会给他夹菜。
贺天然看着女孩的这一番番举动,面带苦涩,“温凉,你回去……”
“贺天然你别说话。”
温凉一把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她夹了一些菠菜炒鸡蛋放在粥碗里搅拌起来,低着头,岔开话题道:
“今天我帮你向辅导员请假了,情况也告诉他了,他很生气,一个导演系的新生代表,校庆之前跟人打架,还被打成了猪头,你现在肯定是上不了台了。”
女孩不徐不疾地说着,见到贺天然一直没有吃东西的意思,只能再次抬起碗,舀上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张嘴。”
贺天然望着眼前的食物与那个对自己温柔以待的少女,眼神一点一点错开。
他这个无情的举动让温凉心肝为之一颤,再次开口时,却暴露了她的脆弱与怯懦:
“张嘴……贺天然……你别气我……”
温凉故作强势的语气中带着微微颤声,那双眼眸里闪动着的倔强光彩,让人见之心疼。
贺天然最是见不得她露出这种表情,尽管保持拒绝,是如今处理两人关系的最好方式,但温凉好像总有办法,将他的心给一点一点化开,让他无法做到一直保持沉默。
“你……”
贺天然刚说出一个字,汤勺就趁机钻进了他的嘴里,温热的稀粥顺着食道流向空虚了一夜的胃中,一种温暖的满足感慢慢在他心间升腾扩散开来。
“校庆晚会跟我一起上台的换成了黎望,他们都还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今早的时候黎望还发短信问我你怎么了,我没说,只是说你身体不好敷衍了一下,你要快快恢复,不然你这模样出现在学校,肯定又有人以此来打趣你了……”
温凉在看着对方顺利咽下后心满意足,就像不肯让贺天然回归正题一般,她一边说着学校里的安排,一边手中不停,又刮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有了第一次的突然袭击,贺天然的嘴也没有那么固若金汤了,倒不是说这个东西有多么好吃,只是现在好好吃饭,才有后头好好说话的机会。
他伸出左手,温凉一愣,还是将粥碗递给了他。
见到贺天然又开始正常进食,温凉逗笑道:
“还挺有自尊心,知道我是像哄小朋友一样地哄着你吃饭,你慢一点。”
“……”
贺天然仰头喝粥,不消片刻,便喝去了一半,他正想擦嘴,温凉在他喝的时候就已经拿出纸巾,伸出手帮他摸去了下巴上的饭粒。
“我有手……”
“哎呀我知道,就关心你嘛。”
温凉嗔怪了一声,似乎没有把贺天然之前的那番话放在心里。
贺天然放下碗,他知道对方的心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越是强迫自己装糊涂,贺天然心里就越过意不去……
因为谁都不去提,并不代表着这件事情没有发生。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跟姜惜兮在拳馆里见到她的那一幕,那时她的记忆还没有融合完全,可是那时她表现出来的状态,会让贺天然感觉更好受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贺天然准备循序渐进地问着。
“打你电话,曹艾青接的,不过她也没说你在哪,那时我在电话里听见了薛勇的名字,所以就打给了他,他父母接的,我骗他们说是因为拳馆的事,后来他母亲就告诉了我薛勇跟你打了一架,我问清楚地址就找过来了。”
温凉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继续道:
“是要你俩打架的事情被我爸知道,换做是古代,他非得废了你俩的武功不可,这叫什么,这叫兄弟阋墙,师门大忌是也!至于现在嘛,肯定也少不了一顿发狠数落就是了。而且你老爸也很有趣,刚才我遇见他,他说让你继续学拳,还让我爸教你点真的,下次别进医院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听见对方无意中提起了自己的父亲,贺天然脑海中终于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这是他从昨天见到贺元冲后,一直说不上来,却又察觉哪里隐隐不对的事……
“阿凉,你在未来见过我的父亲吗?”
咋听贺天然这么一问,温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的父亲,但也只是偶尔从财经报道或者新闻上看见,你也从来没跟我说啊。”
温凉忘记了一些事,或者说,记忆发生了一些改变,这个贺天然已经发现了,他又问:
“那你未来没有参加过我的葬礼?你应该在我的葬礼上见过我父母一次的。”
这是去年温凉带着贺天然第一次去逛商场时,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也是她唯一一次提及过贺天然的父母。
温凉急道:“你怎么又在胡说啊?你什么时候有葬礼啊?你不是在我眼前消失的吗?就在诠灵寺外头的那个长亭里!”
“啊,是……我记错了。”
贺天然含糊搪塞了一句,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果然,温凉的这种情况并不是特例,就连他自己,直到今天再次见着老爹,才猛然间意识到,他忘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忘了……自己的家庭。
父亲、母亲、后妈以及贺元冲等等关于家庭的一切。
他们的未来,贺天然都不记得了。
这不是那种记忆没有完全融合而导致的缺失,也不是因为关系逐渐疏远而感到的陌生,这是真真正正的一片空白。
为什么自己通过母亲的关系,给曹艾青介绍了南脂岛的工作后,母亲就跟自己疏远了?
为什么直到昨天在酒吧见到谢妍妍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是未来死于台风的那个女人?
这些应该很重要才对啊,为什么会忘记?
如果不是曾穿越过一次未来,如果不是还清楚记得温凉曾提及过一些未来的话题,那么贺天然将完全不会记得这些。
只有一点,贺天然很确认,温凉从前提过的未来,跟他穿越的那个未来,并不是一个未来,而现在女孩显然只记得后面所发生的未来,这是为什么?
之前的穿越看似互为因果,但并非是个闭环,贺天然开始意识到在此之外,还有一层东西圈住了他们,而那层,才是导致这场轮回的最终原因!
除了家人,自己还忘了什么吗?
贺天然抿着嘴唇,深感恐惧,一言不发。
“天然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或者哪里痛了?”
温凉担忧地望着贺天然。
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吗?
贺天然心情复杂,他突然想到,温凉忘掉这一些,也不一定是坏事,告诉她,除了像自己一样徒增悲伤外,又能有什么用呢?
最终,他摇摇头:“没事,没事……阿凉,等会你帮我问下医生,我最快什么时候能出院。”
温凉疑惑道:“你这么着急干嘛?”
贺天然想去一趟诠灵寺,去找到那个老和尚问个清楚,本来他打算处理完曹艾青的事后就过去的,只是突然发生了这档事儿,所以才耽误了下来。
想着如果告诉温凉,她肯定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去……
“没什么……”
温凉是何等的了解贺天然啊,见对方目光闪烁,她眯着眼问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下个月我妈回国,我怕那时我还出不了院……”
贺天然的借口也是张口就来,他也知道一般的谎话是骗不了温凉的,所以只能找另一个真实的理由来进行掩饰。
“啊……哦,这样啊,那你就更得乖乖吃饭,好好恢复了呀!我一会就帮你去问。”
好巧不巧,温凉刚才才接到贺盼山的家宴邀请,她也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贺天然,只是如果她跟对方的关系一直处理不好的话,贸然提出就被贺天然拒绝,那自己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都怕对方深究下去,所以都没敢多说话。
见着贺天然开始乖乖吃饭,没再提不能在一起的事,温凉一直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动了下来,紧接着,困意与疲倦立马就涌起,她忍不住打了个瞌睡。
昨天晚上她打不通贺天然的电话,一夜都没睡好,今天早上得知贺天然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期间她还要给贺天然应付辅导员,帮忙请假什么的,来了之后被对方一席话给说得提心吊胆,还要强忍心情,忙着给他张罗吃的。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觉得自己克服了好多困难,才能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贺天然身边,她好累,好想休息,但是她知道,她还有最后一关没有闯过去……
“天然,我休息一会,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温凉示弱一般地趴在了病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向精致的脸庞上出现一丝疲倦。
即便贺天然是铁打的心肠,可此刻面对这样的一个温凉,他又如何能做到忍心拒绝呢?
他忍不住伸出左手,想去摸一摸女孩的头,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他犹豫踌躇,心中挣扎,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做这种事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温凉时,对方也正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刚才下意识的动作,应该也被女孩全数捕捉到了。
温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随后,她掀开被子一角,挪动着上半身往前探着,尚还在地面的双脚相互蹬掉自己的鞋,整个身体也随之一点一点钻进了被中……
贺天然瞳孔收缩,惊叫道:“你在干什么?!”
医院的单人病床很大,但一下睡两个人,难免有些拥挤。
温凉的脑袋重新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将头枕在贺天然的旁边,四目对望,两张脸的距离不超过一拳。
只听温凉任性地说道:
“我要休息,我要睡觉,睡觉当然要睡床上!”
贺天然一脸黑线,他还震惊于温凉大胆,就见女孩平躺后,背部稍微往上抬了抬,双手在被子中窸窸窣窣不知在干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瞠目结舌地又问:
“我……你……你又在干啥啊?!!!”
温凉侧过头,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我在解bra啊,戴着睡觉会不舒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