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相谈正欢。
额……局部相谈正欢。
罗梓和久违的师兄坐在一起,还能时不时用言语挑得他手足无措,而欢。
文才为能近距离看意中人,还能吃到喜欢的食物,而欢。
婷婷倒是有些慌张,时不时用担忧的眼光投向罗梓,实话说,文才这自来熟的作法让她有些愤慨,却同时也担忧罗梓会把文才和她牵扯在一起。
——至此,她还一直以为罗梓是认为她和文才相熟,才这么友善地对文才,还不忘时不时主动与这大色狼搭话,缓和气氛,不由得竟忆起了当时火车上罗梓那对她不假辞色、寡言少语的一幕,心中居然有了些淡淡的感激。
直到师傅九叔和任老爷谈完了起棺迁葬的具体细节,起身唤文才的时候,文才才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地起身追随着师傅下楼。
“文才啊,刚刚你们在那里说了什么?”
九叔在前边走着,貌似无意间问了一句。
文才砸吧砸吧嘴,还在回味那提拉米苏的美味,听闻九叔问话,便答道:“哦~没什么师傅,只是聊了些日常。对了师傅,那罗少爷真是一个好人,又有气质待人还很有礼貌,师傅你看——我走的时候他特意还给我打包了一份点心!”
说着,文才抬起手来示意了一下此时手中,正提着的那一份罗梓特意吩咐侍童打包的提拉米苏,他面上洋溢着得色,很为自己能在这样的场合,还能混的有头有脸而感到自豪。
对于罗梓的热情与关照,他倒是从未想过是别的原因。
师傅看不过眼,阴阳怪气地转过头来看着文才,道:“这么说来,那罗少爷还真是一个好人啊~~”
文才听见师傅同意自己的说法,顿时脸上乐开了花儿,忙不迭地点头肯定道:“对啊对啊!我从没遇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师傅却冷冷哼了一句:“是嘛~~可是在师傅看来,好像不止你一个人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啊~~”
文才一头雾水,傻愣愣的一时没听懂师傅九叔拐弯抹角的话。
九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挑了挑下巴,示意文才看看他们身后——
罗梓的那一桌上,原先文才坐的位置上此时正坐着任婷婷的爸爸,任老爷,而此时任老爷一改与文才一桌时,连一句话都没与文才说的看似和善、实则疏远的态度,满面春风,时不时还能哈哈大笑,拍拍罗梓的肩膀,一副“年轻人我很看好你”的表情。
一旁的任婷婷俏脸微羞,美目含情(在文才的眼中),时不时嘴上娇嗔着“爸爸~~”,还小拳头锤着身边任老爷,但总体是溢着小女儿家的风情……
要是刚才文才还对师傅说的话,感到不知所云的话,那么现在文才就是直观感受到了。
“师傅——!”
文才顿时又气又恼,恨不得眼泪都要逼出来了似得看着自家师傅九叔。
九叔见状,有些后悔“点醒”文才来,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唉,文才啊,还是别胡思乱想了……”
文才不理九叔的劝慰,扭头就朝着大门跑走,也许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有那么一些敢于和权威对抗、与不顾世俗眼光的特性,想来文才也难逃俗套吧!
九叔望着文才悲愤欲绝的背影,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摇摇头叹了口气——
唉……少年啊……没想到当初那个自己打深山老林里捡回来的孩子,也长大了,渐渐懂得长大的苦恼了啊!
老了!
老了!
九叔又摇摇头,朝着文才跑走的路线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丁铃铃铃!
秋生家姑姑在镇子里的繁华街段开了一家“PAOSIANG”音译名“宝香”胭脂水粉化妆品店。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牌子在后世的现实生活中也正是一家化妆品店,这广告打得,当初的香港人就这么溜,什么题材的电影都敢放广告!)
想当初秋生家也是镇上的地主阶级有些名气的乡绅,还记得七年前罗梓还没离开任家镇的时候,说过秋生家的生意出了变故……那年冬天,秋生的爹就在出海做生意、打算最后冒险拼一把的时候,出了海难。
不是风暴,而是遇见了海盗,不仅货物被抢得一干二净,船上的人们除了因为海上规矩,不能杀船长之外,凶神恶煞的海盗们留下了两三只小水手不死,将其余的都沉了海喂了鱼。
消息传回来,秋生的娘没多久就因为郁结,撑不了两年就随了他爹去了,只留下了秋生和他年当正好的姑妈两人孤苦相依——至于秋生的姐姐,早嫁到外地去了,除了戴孝那几日外,再没有音信传回来。
秋生现在就在姑妈的胭脂铺子里帮些小忙。
门铃叮铃铃地响了,正站在台子后头无所事事的秋生懒洋洋地边喊道“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一边话才说了一半抬起头来,见原来是文才,顿时脸色疑惑起来。
秋生见文才一脸又急又怒、又恼又委屈的表情,打起精神来,忙上前问道:“文才,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啦?”
文才见到秋生,脸却还是怒气冲冲的,委屈的神色倒是收敛了许多,他一把将手里提着的提拉米苏点心盒给扔在胭脂铺的台子上,没有说话,只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生闷气。
秋生顿时一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我带你去找场子去!”
文才抬头看了秋生一眼,要说些什么,但又浮现起委屈的神色,顿时又低下了头——这种丢人的事情,叫他怎么好意思说啊!
秋生更加好奇起来,心像是给小猫不停的挠着,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凑上前去继续问道:“哎呀文才,你说嘛!你这样弄得我好急啊!”
“有什么好急的?”
秋生话音刚落,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秋生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顿时发现原来是师傅,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师傅!”
“你想问什么,不妨来问师傅啊~~”
九叔虎着脸站在门口,也不进来,阴阳怪气道。
秋生立马就抿紧了嘴唇,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了,昨天晚上那顿板子还历历在目呢!
九叔强行压制了秋生的好奇心,转头又对着秋生旁边生着闷气的文才招道:“文才~——跟师傅回义庄了!”
“我不!”谁知道往常这最听师傅话、最怕师傅的文才这一次居然硬着脖子反驳了起来,文才生气,但也委屈地看着自己师傅九叔,又别过脸去不看师傅。
谁知这时视线又瞥见了桌子上之前,自己甩在那里的提拉米苏点心盒子,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幕,心中更气起来,猛的起身就恨气地走到台子边儿上,抓起那点心盒子就塞到秋生的怀里:“秋生,我不想看到它,给你了!”
“这是什么?”
秋生好奇地拿着这式样新潮的点心盒子,就要打开它。
九叔看着文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诶哟,这不是提拉米苏芝士饼么?!”
秋生看见点心盒子里装着的精致点心顿时眼睛一亮,用一种奇异的语气对文才问道:“文才不错嘛,跟师傅一起去喝洋茶居然还能带一份打包回来!”
说着这话秋生毫不生分地直接就用食指剜下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立刻眼睛一亮:“哇!真甜!”
“谢啦文才!”秋生欢欢喜喜地一手揽住了文才的肩膀,笑得双目都是眯着的。
然而文才却气哄哄地“哼”了一声,双手在胸前交叉!
这时秋生又想起了之前文才把点心盒子给他时候的表现,恍然大悟,但接着又一头雾水了:“文才,到底怎么了呀,难不成是因为这个点心的原因?”
“你一定得告诉我!”
秋生说完揽着文才的肩膀就是不放,表情坚定,这次他是真的给文才激起了好奇心,就算是师傅在一边儿也别想让他放手!
九叔在外头看了半天,他本来是不想进这胭脂铺的,在他那老一辈的想法里,那是女人才进的地方,但是文才赖在里头不肯出来,他总不能一直搁在外头喝西北风吧?那多不体面!
而且人秋生的姑妈还在铺子里头呢,要是让那女人撞见自己死活守在外头不肯进来的样子,铁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这样想着,九叔艰难地抬腿进了胭脂铺的大门,这第一步迈出去了啊,之后的也就没啥了——九叔神色如常走到文才的面前,先是瞪了一眼好奇心害死猫的秋生,等秋生一声都不敢吭的时候,才道:“文才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呀,还是别胡思乱想了!”
“跟师傅回义庄!”
九叔虽然也没说什么,但是对于机灵的秋生来说,其实也跟什么都说了没什么两样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可是值得好好地琢磨琢磨~~
秋生和自家师兄弟从来不客套,直接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文才:“文才,你思春啦?”
文才顿时一张脸就红透了,跟个番茄一样,眼里的怒火冲冲、无尽委屈全都在这句话之下消失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文才居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秋生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揶揄起来!这文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没想到师兄弟居然提早自己一步喜欢上别人了!秋生眼中的小火苗顿时就跃跃欲试——结果接下来就被九叔的一个眼神给浇灭了。
九叔狠狠地瞪了秋生一眼还不满意,还重重地咳了一声——
秋生立刻就安分下来……
“这只猴子,就是他姑妈我也治不了他,也只有九叔有这本事了。”
这时内屋里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
九叔等人抬过眸去,只见一名穿着黑绸缎打底、金色熘边儿上衣下裤,手上提着一只大红色的时尚小包,腕上却挽着只草提菜篮子,梳着未婚发髻、妆容淡丽的中年女人掀开半扇门帘,笑着款步而来,嘴里还调笑着九叔打了个招呼。
只听见那女人拿捏着调子边走,边与九叔道:“哎哟,九叔啊,今儿个怎么有这份闲情雅致,来我胭脂铺子里?”
九叔一见来人,顿时无措起来,讪讪笑了两声,不敢抬起头来,撇开眼道:“啊,这不是秋生他姑妈么,原来你也在铺子里啊……”
完全没有之前瞪秋生、训文才时候的正气凛然、铁骨铮铮了。
秋生姑妈见此只不说话,笑笑,也不以为意,摇摇头打完招呼也不顾九叔了,对秋生道:“哎,我出去买菜啊。”
说着还没迈出步子呢,又接着想起什么了道:“哦,等一会儿对门怡红院,会有一位姑娘过来买东西,你别看人家是女支女,就欺负人家啊!”
“我们开胭脂铺的啊,最大的生意就在女人们身上,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可不能像某些人啊,一见人家姑娘漂亮,就把人家当做是祸世的妖精来赶——”说着这话秋生他姑妈好像不着痕迹地瞥了坐立不安的九叔一眼,又接着道,“听清楚了没有啊?”
秋生憋着笑意,只见得自家师傅窘迫的表情乐不可支,但还是不得不忙不迭地推着姑妈往外头走:“知道了姑妈!你去买菜吧!见女支女就加三成,我知道怎么做!”
秋生他姑妈只摇摇头无奈地往外走了。
这时九叔才像是逃过一劫一般松了口气,抬起头来见秋生那似笑不是笑的表情,立时又摆起师傅的威仪来清咳了两声:“秋生啊,我和文才就先回义庄了,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文才经此一事,也不是很委屈生气了,只是心中还淡淡地存着些郁闷,便也能好生生地随着九叔回去。
秋生“欸”地应得好好的,灿烂笑着就想把提拉米苏的点心盒子给收起来,谁知文才走出去了没两步,又小跑着回来一把夺过了秋生怀里揣着的点心盒子——他还没给师傅尝尝呢!而且出洋相、吃亏的是他,就这一个补偿,怎么能给秋生占了便宜?!
秋生一时没注意就给文才抢了回去,文才得手了就跑,秋生还追不上了还……
第七十一章 再见苏兼
任家镇外,附庸了十数家村落。
除了前几年被“疫疾”覆灭了的张家村外,旁余最近的,还有刘家沟等小型村落。
只是近几年来,离得近的王家村、张家沟、虎牙村都搬走了,说是害怕疫病。
于是空余下这连绵一片的空屋子,却被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们给占了……
罗梓骑着胯下千里鬼马在夜间奔走,所闻所见尽是狼藉,这是原王家村的地界。
身后刘敦不停地在他自己召唤出来的鬼马身上注加着阴气,驱使它能勉力跟上前面陛下鬼马的脚程,边道:“陛下,近几年来这一片地域几乎为那冥月城提供了城中近七成的鬼魂,更是添加了不少的有潜力的妖怪,冥月城比之当初可是热闹了不少,没想到苏大人还有这一份枯木逢春的手段,真是佩服……”
罗梓听完刘敦说完的话,没出声,依旧俯身在马背上赶着路,风声呼呼,在耳边咆哮。
千里鬼马的速度,可见一斑。
然而罗梓的心情却并不舒畅——
这苏长康(字)不知道什么好命,即使被分到这鸟不拉屎的冥月城来,居然也能将冥月城谋划得这么有声有色!
罗梓的眼底闪过一丝忌惮,苏兼苏长康是他的老臣子了,前身活着的时候,这苏兼就是朝廷里的工部侍郎,等罗梓来了,这苏兼俨然就已经渐渐成了他手下权势、资历都分量最重的大臣。
九年前他借势将苏兼贬到冥月城来任城守,一举将苏兼的威胁压制到了尘埃里,几乎是全然失去翻盘鼎立的机会了,不过就是他念着原身的旧,谁能想到,当时就是这样的危险时刻,他还能借着九叔的事情让自己不得不再次重用他,甚至还借了他一个侄子辈的名分——让自己不得不放过他。
结果却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现在苏兼居然还能借着乱世这一“天时”,结合自己冥月城的“地利”,来谋夺流民这一“人和”!
罗梓的眼神愈发深邃,较之周遭漆黑的环境也毫不相让,他在上海这几年经常能听闻冥紫禁城传来消息,什么冥月城又得了什么天材地宝要上敬啊,什么冥月城又出了什么好玩儿的玩意儿,什么……
而就是两年前,有大臣上书奏折,请升冥月城为三品鬼城。
这奏折到了手里的时候,罗梓颇为不满——
三品鬼城!
三品鬼城!
不长眼的东西!当初自己将苏长康从落月城调走时,落月城也不过是二品鬼城!
怎么,才不过几年光景,冥月城就到了能升三品的等阶了?!
痴心妄想!
在此就不得不说一句此时罗梓的朝廷里的规矩了——因为是在阴间立府,所以和阳间时候统治天下的方式不一样,为了使得事情方便简洁一些,罗梓就亲自定了些规矩,其中,就有一项与大臣们的权利息息相关——
“阶品势力法”,由于朝廷中的官员此时明确分为了两个分类,一是“内府”,二是“外府”,这个内、外两府的含义与以前的含义不一样,而是指的官员职位管辖的划分。
出去镇守鬼城、关卡、边境的官员们,称“外府官员”,如冥月城城守苏兼、落月城城守江有汶等人。
留在冥紫禁城,直接为皇帝做事的直辖官员们,则被称“内府官员”,如监察御史姜云来、锦衣卫千户董逢等人。
内府官员还好,留在冥紫禁城慢慢积累,亦或是在战时寻个由头上前线去立功,就能按功行赏,进而升官扩大权势;可外府官员不一样,他们的官阶都得由着鬼城的品阶作参照线——
比如二品鬼城落月城的城守江有汶,他现在虽说只是次三品官员,但是只要资历和功劳到了,就能随时上书请求,而且他实际上掌握的是正二品大臣才能有的权利。
而像是现在四品鬼城冥月城的城守苏兼,原本这冥月城还只是五品的鬼城,只是因为罗梓要贬斥苏兼,所以为了形制上的整齐、合法,才提高了冥月城的品级,苏兼虽说仍是工部侍郎,但却实际上掌握的只有四品大臣的权利。
想升鬼城的品阶?
怕这苏兼心中真的意图,是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利,好在不久的将来那场冥紫禁城大战中,掇取更多的利益吧?!
罗梓当时当即就批了回去,不准!
用的理由的:底蕴不足。
所谓强枝弱干、强枝弱干,枝叶茂盛了,主干就难以得到最好的营养而落于下等,在罗梓自己的权势没有达到无可撼动之前,他不会给任何人威胁自己的机会!
虽说苏兼的忠心是能够得到保证的,毕竟苏兼是依附罗梓才能长生不老的副棺,罗梓一死,最先灰飞烟灭的就得是这些副棺里的诸卿,但罗梓活在这里可并不是只为了生存,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势!
绝对的,绝对的,没有人能够反抗、反驳自己的权势!
罗梓想着心事,并没有与刘敦说几句话的闲情逸致,便打断刘敦问道:“此地距离寝山还有多远?”
刘敦终于听见罗梓回话,松了口气,忙答道:“回禀陛下,照鬼马现在的脚程,大约还有一刻钟便能到达冥月城,过了冥月城,再有一个时辰便能到达寝山——陛下,我们可要在冥月城歇歇脚?”
罗梓没有犹豫,道:“不了,事关重大,不宜推迟,正午之前必须回宫!”
虽说此时他们周围的环境是漆黑的,但实际上这时候确实是上午时光。
只是为了赶路,罗梓率诸人走了阴间路罢了。
阴间的天色常年暗淡无光,唯有九九重阳那天是有阳光照射的,那一天阴间的鬼怪们都会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只得藏身于各大鬼城——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除了地府,对鬼怪们都没有限制力的大鬼,却又能够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庞大势力的原因。
要不是为了生存,谁会愿意被人所限制、为人奴役?
“是,陛下!”
刘敦是内府官员,自然完全听从罗梓的命令,自然毫无异议便应是。
然而当他们策马越过冥月城的边境时,边境石上的“冥月城”三字,却异样地闪了闪红光……
第七十二章 再见苏兼(二)
罗梓自认行事谨慎,绝没有行迹暴露的可能。
身边人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唯恐惹得他大怒,行事更是谨小慎微。
那么苏兼是怎么知道自己将要途经冥月城,甚至还能率子弟、师爷到路中间问安行礼的?!
少年勒马傲立,俯视着山坡下的那株百年槐树树荫下,穿着紫袍的中年男子,眼神阴郁,眼底的暴风雨更是浓郁得化不开。
“老臣苏兼,叩见陛下——!”
就在他刚刚到达这小山丘的开阔处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苏兼率众行的跪拜大礼。
老臣?
叩见?
这两个词用得极有意思,苏兼这一行难不成是望着跟自己示弱来的?
乌压压的一小片,以整齐划一的行动同时行礼跪下,其中品阶低的更是激动、但却僵硬地行完了全部的三跪九叩礼节……
罗梓身后侧面的刘敦并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顿时慌张得浑身打起了筛子,额头几乎就要冒出冷汗来,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罗梓的脸色,见他脸色并不和煦,顿时浑身发冷,声音打颤地意图解释道:“陛下,这……”
半刻钟前,陛下斩钉截铁地说过,“不宜推迟”的话,潜在意思就是——不见苏兼。可是现在……刘敦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遭到的惩罚,就惶惶不安起来。
罗梓抬手打断了刘敦的解释,此时他面色泠然,眼神更是冷冽——他不会怀疑自己带出来的内府官员刘敦,在九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借势顺便也清理了一下身边怀有二心的内府官员,提拔上来一心一意忠心自己的,刘敦就是能在那次清理中入得自己眼的内府官员之一,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
既然不是内部泄露,那到底为什么苏兼能这么“巧”,正挡在自己过道边儿上问安?
罗梓眯起了眼睛,双腿却轻轻地一夹马腹,驱使千里鬼马朝苏兼所站的老槐树处慢慢踱步而去。
刘敦无法探知罗梓的心思,只好收起了像是丧了亲一样的表情,心中不安着,挥动手臂喊上身后的东军精锐,慢慢跟在罗梓的身后。
“老臣苏兼,叩见陛下,吾皇福寿永康——”
“吾皇福寿永康——”
等罗梓近了,苏兼不等罗梓垂询,便自动先是山呼,冥紫禁城朝廷中的山呼已经和以前时候的山呼不一样了,鉴于罗梓早已是长生不老之身,以往大臣们上朝时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便没有了其山呼的必要性,由此,经四十九臣议论过后,建议将山呼改为“吾皇福寿永康”,本来还要加个“功绩不朽”的,但罗梓显然不满足于此,便只留下了“吾皇福寿永康”。
罗梓上一次私底下见苏兼,还是七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都是自己先“垂询”,然后苏兼老臣再“答音”,可这次苏兼却主动做小,还等不及他走近,苏兼就迫不及待地叩首山呼,这态度,还真是值得细细思酌……
罗梓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冷笑,又隐了回去,旋即脸上又似变脸一般挂起了温煦的笑容——
“苏卿,许久未见,身子可尚安好?”
要是放在九年前,他还是那个双腿不便的幼帝,听见自己如关心一般的垂询,恐怕苏兼也不过是当初行刑堂时那样,自恃资历老成,淡淡笑着答音“多谢陛下挂怀,老臣身子尚好”罢了。
可是现在——
苏兼听见罗梓的垂询,心中同时也想起了当初同样的问答,顿时满口苦涩,那时的他怎么能想得到那看起来漂亮无害的孩子,居然一直藏着那么深的心思,冷眼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苏兼心中叹了一口气,等罗梓垂询的话问完,就立刻装着不胜惶恐的样子重又深深地将头颅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嘶哑着声音感动地答音道:“老臣怎当得起陛下挂怀——托陛下洪福,苏兼老矣,然尚能饭。”
苏兼老矣,尚能饭?
呵!这是借“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隐约向罗梓先表示自己这一行的意图何在啊!
果然,还是为了鬼城升阶品的事情!难不成这苏兼还在想着让自己重新重用他?
罗梓温煦的笑容下,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但嘴上还是和善道:“哈哈——苏卿身子尚好即可。平身吧。”
罗梓这话的意思,是装作没有听懂苏兼话里的隐喻,只挑出苏兼明面上的答音来,同时也是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苏兼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却也没有气馁,当初被一举贬到这小地方的时候,他就明白了陛下的对自己的忌惮与紧接着的反感,并没有奢望能这么简单就能成功,他相信立场是可以改变的。
苏兼先是叩首谢恩,然后才恪守礼仪起身,道:“陛下,前些日子臣闻陛下不日归朝,心中甚是盼念,特派人日夜守候,只求一见龙颜,以解老臣思念之苦。”
真是一个正当的借口啊!苏兼是他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臣,又是四十九臣之一,用这借口再正当不过了——
可是这个借口可能他俩谁都不信!
罗梓只心中冷笑着没有说话。
接着苏兼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哽咽着声音面朝罗梓,在扫了罗梓周身一圈之后,苏兼抒情感慨道:“陛下,未曾想老臣与陛下不见才不过短短数年,陛下原已长成如此隽永、挺秀的少年风姿,若先帝在天之灵,定大慰也!”
听见苏兼说起先帝,罗梓脸上原先温煦的假面竟然也不由得差点被打破,变得有些阴郁了起来,感情牌是原身最忌讳的弱点之一,这苏兼不愧是三朝老臣,熟悉帝王竟然几乎成了本能!
即使被自己打压贬斥数年,居然还能如此直接了当地切原身的弱点,真是胆子肥啊……
要自己真是原身,恐怕也难免心软吧?!
可惜自己不是,虽然也会受到原身的影响,但这么久过去,自己又刻意远离苏兼,这感情早就难免淡了——
但是……苏兼,你到底想做什么?……
罗梓面上做出感动的样子来,心中却在揣度这苏兼的心思……
第七十三章 再见苏兼(三)
罗梓面上浮现起感动的神色。
终于翻身下马。
苏兼虽说一直低着头,但其实一直是注意着这边的,见此,心底终于松了口气——陛下要是一直呆在马上,那么自己能够挡在陛下鬼马前的时间一定不能超过半刻钟,因为那样的话说明陛下没有心情同他说话。
可现在陛下能够为了自己翻身下马,说明自己这一招“感情牌”起了作用,陛下愿意听自己说话,那么自己所求之事就有了希望……
苏兼头伏得更低了些。
罗梓手执镶金、嵌着蓝宝石、红玛瑙的马鞭手柄,因为并不需要赶路收起了注入其中的灵气,故而具象化的鞭绳也就缩回了手柄中,踏着黑云红纹的深色不起眼靴子,穿着白色红纹领口的中衣,黑色对襟外袍,袍袖随风款款而来,双手虚扶:“苏卿,速速平身、速速平身!”
苏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顺着罗梓双手用力就站起来:“微臣惶恐、谢主隆恩……”
“苏卿,许久未见啊!近来可好?”
罗梓虽然很想快些解决这苏兼,然后在正午之前回宫炼化那尸体身上的龙气,但是面对苏兼这样谨慎狡猾不肯漏出破绽的主儿,他还是觉得自己安分些顺着套路来的好。
“老臣承蒙陛下挂怀,近来还好、还好,总算不负皇恩。”
可是苏兼却在寒暄过后等不及了:“臣镇守的冥月城,也稳定到达百万灵体了。”
罗梓立时惊讶少许,在他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苏兼这么不淡定的时候——
前文解释过鬼城划分等级,是和官员势力息息相关的事情,什么品阶的鬼城,搭配什么品阶的官员,官员才能有什么等级的权利。
而鬼城的划分,在冥紫禁城被排了品阶,二品的鬼城典型的有落月城,最重要的条件就是灵体数量,这个“灵体”指的是鬼魂、妖物等常驻鬼城的“人口”,二品的必须得是五百万灵体为最基本的数目。
而之前那个官员为冥月城上奏升阶到三品鬼城,其中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得是百万人口为基底……
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当初罗梓把苏兼赶到冥月城之后,君臣俩依然能够好好相处,但是现在苏兼被贬冥月城已经足足九年了,罗梓反倒不能容忍苏兼得到权势的理由了么?
苏兼是个才华横溢的人,更是个有治世大才的臣子,作为一个伯乐,罗梓能够喜闻乐见任由苏兼在他手下发挥他的才华,但是作为一个鬼主,罗梓绝对不会允许苏兼在他手下壮大膨胀!
当初把苏兼贬到冥月城的时候,冥月城还只是一介区区十五万灵体都不到的小鬼城,但是仅仅才九年过去,就被苏兼经营成了百万人口都绰绰有余的大鬼城……这个人,若是心中对自己有一丁半点儿的异心,都是值得埋伏打压的!
罗梓对苏兼的话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淡淡道:“是嘛,百万灵体……”
这六个字能告诉苏兼的信息实在太少,但他知道罗梓听进去了,便急忙道:“是如此的,陛下,臣在此等候陛下多时,就是为了这个——”
苏兼说着,从官袍宽袖中掏出了一个紫漆梨花木、样式简朴的小盒子,他面色如常,双手奉上。
身后的刘敦见此忙上前来两步想要接过苏兼手里的小盒子,被罗梓抬手阻止了,罗梓笑着为了表示自己同苏兼的亲近与信任,亲自上前来接过了这个小盒子。
打开一开,里面黑色绸布中间软乎乎呈放着的,赫然就是一颗浑身绕着红色晕彩的内丹“红丸”!(每一个成了精、修成身的妖孽鬼怪都会在天灵海生成一颗内丹,鬼怪的内丹大多是黑色的,俗称“墨丸”,尸妖的内丹大多是红色的,俗称“红丸”,植物系妖精的内丹大多是青色的,俗称为“苔丸”,动物系妖精的内丹各色各样不一而定,但统称为“流丸”。)
还是一枚本体仍然活着的“红丸”——而且这气息……这难道是苏兼本人的!
(本体活着的内丹是周身流溢着属性晕彩的,本体死去的内丹则暗淡无光,死气沉沉。)
罗梓见此不由得一惊,迅速抬起头来看先苏兼,见苏兼依旧脸色淡然地低着头,就像是自己交出来的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珠子一样,又举棋不定起来。
“不才,当初陛下赐下灵珠辅助苏兼建设冥月城,如今冥月城已然发展壮大,能够为陛下消忧解愁了,特此苏兼将灵珠还到陛下手中!望陛下收起——”
苏兼说着这话,居然毅然决然地低头叩首,声呼:“臣不胜感激,谢陛下恩!”
罗梓手里还拿着那个紫漆梨花木的小盒子,就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一样,他看看打开的盒子里的那枚“红丸”,又看了看跪着深深叩首在地上的苏兼,头一次面对苏兼居然心情沉重起来……
苏兼,在自表忠心啊……
…………
哒哒的马蹄声在翻过远处那座山头后,消失了。
苏兼仍旧在那棵槐树下跪着,额头深深地抵在潮湿的草地上,久久没能起身。
良久,良久,最终应苏家子弟们的眼神乞求,师爷膝行数十步来到苏兼的身后侧,轻声问着:“东翁?”
苏兼缓缓地抬起头来,赫然见他正是满头冷汗,师爷心中惴惴,低下眸子来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不说话。
只听见自家东翁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师爷知道,东翁在陛下眼前的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苏兼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罗梓离开路上余下的马蹄印,出神了不一会儿,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竟然一片冰凉,灵感一查探,原来竟已经湿透了许久——
苏兼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师爷,眼神疲惫像是活生生老了过去,苏兼唤道:“子鹄。”
师爷连忙过来低头应声:“东翁。”
苏兼阿了阿嘴像是要交代些什么,但却堵在了喉咙中间,他看了一眼手中紧紧撰着的紫漆梨花小木盒,最后叹了口气,像是给人抽走了脊梁骨一般驮着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唉……算了,我们先回城守府吧!”
陛下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绝情,反倒是将自己的内丹“红丸”推回到自己的手上:“苏卿,卿的意思,朕自是明了的。但是,虽说一时苟且,可我们君臣七百多年——卿过虑了啊……”
想起这个苏兼的心中就是一片苦涩,他转过身,无声无息地朝着鬼马车驾走去。
“东翁!”师爷见苏兼这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顿时就是心一抽,忍不住呼道。
苏兼没有转过身来,但还是微微偏了偏头,表示自己在听。
师爷一咬牙,上前来几步,低着头冒大不韪道:“东翁,虽然那事不成,但是您现如今依然是朝中四十九臣之一,不该心灰意冷啊!虽然已经不再似从前一般受陛下的宠信,但东翁您毕竟曾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外府臣之一,底子还在,况且陛下与四十九臣早已长生不老——时光漫长,东翁您还愁不能再侍立陛下左右么?”
“再道陛下之势再不可挡,东翁,能从陛下的台前躲到幕后去,这台上的尔虞我诈东翁也不必焦心了啊!”
苏兼听完这话,眸子里渐渐重新活泛起了光芒——子鹄说得对,时间漫长,自己总是有机会能够重新得到陛下的宠信,重新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而且陛下的实力愈发强大,自己已然失去了与陛下对抗的最好时机与资格……离开陛下的视线,由此看见,也绝非是件坏事!
苏兼这么一想,又道那江有汶算得了什么,即使能够因为陛下一时的宠信成为权臣,但始终手段、能力不抵自己的,总有一天遇见大事,陛下始终会发现江有汶的不足,将自己重新提拔重用!
“好!”苏兼目带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师爷,心中感叹没有白养了他,大手一挥,“来人哪,我们回城!”
现在能够已经回归陛下的视线了,那么该是重新谋划鬼城升阶品的事情了——
大战在即,实力越大,能够在其中掇取的利益才能最大!
苏兼看了一眼身后的苏家子弟们,他现在是尸身,暂时还不能延绵子嗣,所以手下这七人,这些都是自己的义子。他在想,大战时候,该托四十九臣的哪位同僚来帮个小忙,安插进四方军队中去,掇取军功飞黄腾达……
…………
苏兼的事,在罗梓的眼里从来都不是小事。
罗梓能明白苏兼重新服软称臣的苦心,无非就是大战在即,为了生存和光耀门楣而做出的选择罢了。
刚才,他看见苏兼背后跪着的那些所谓“苏家子弟”了,在上海的时候常听见齐总管说,当初的工部侍郎苏大人在冥月城修了一栋七层琉璃阁,上书“留杰楼”,专为收纳阴界英才妖魔鬼怪而建,建成之后,苏兼还常在那些人才里面招纳这一届最优秀的那些个弟子,考察过人品秉性之后,挑其中最好的那个收为义子义女……
苏兼野心不小。
罗梓回忆起苏兼交出自己内丹“红丸”时候的眼神:但却很懂得识时务。
只要自己有着足够的实力,苏兼绝对不会冒大不韪造自己的反,而自己什么时候没了实力……他也不敢朝自己下手!而只要自己没死,那就时时刻刻苏兼都不能够安稳地坐在那个椅子上!
示弱,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
“午时快到了,陛下也该回宫了,你们快些准备好洗漱的金盆、锦帕、龙袍……”
寝山下冥皇宫,越嬷嬷的声音在威严肃立的太和殿中响起。
冥紫禁城的大本营在群山之中,是所有人都没能意识到的。
阴间的鬼王们总是认为,既然是阴间的势力,那必然就是同他们一般无二,中心鬼城建在阴阳两界的中界里,亦或者是冒些险,直接建在阴间。
毕竟阴间建造鬼城的话,材料、速度什么的也能方便许多。
所以自从知道冥紫禁城的存在之后,几乎所有有实力的鬼主都暗中派出了手下去探索,传说中的冥紫禁城的大本营在哪里。
当然,是一无所获的。
毕竟谁都没想过,居然会有鬼主冒大不韪能在阳间建造如阴阳鬼城那般规模大的建筑物,不说人力物力,单说是地方都难找——而冥皇宫恰巧就建在阳间。
寝山,阳间不知情者都道它是“晴山”。
寝山是千殿山中最中间的一座,也是通常罗梓留宿的地方,寝山下就是罗梓的寝殿。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宫女绿桃手捧金盆低着头踩着小碎步从司礼监侧门过,心中如此想着。但是她却并没有一丝喜悦——盖因为这样的热闹,完全是因为一个人将要回来。那个人是太宗陛下。
她们的皇上。
绿桃心中一片惴惴,自从知道陛下要回来了之后,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副模样,九年前她是小陛下身边难得受宠的宫女,盖只因无意间打碎了一个青花瓷釉兰彩的茶杯,被陛下转脸就贬到了浣衣局。
听身边姐妹说,本来陛下是想直接杖毙她的,但多亏了那一日是陛下母后的阴辰,越嬷嬷给她提了一嘴儿,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想那前日陛下还将手边的梨子赐于她,这喜好变化的难测,实在不好琢磨。
而现在九年过去了,由于宫中“旧人”们腾达,所以她也常受高位“旧人”们照顾,自今已经能脱离浣衣局,进到司礼监打下手了。
但是现在又要再到陛下的身边去服侍一时半会儿……绿桃现在既幻想着自己能重新受到陛下喜爱,脱离这不高不上的地位,但又在心中害怕自己再一次惹怒陛下,回到浣衣局那个低贱的地方……
绿桃手里端着金盆,虽然迈着小碎步,但也急匆匆的速度不慢,她路过司礼监左手九曲弯第三曲的拐手处,与一行不知道抬了什么东西的人擦肩而过。
绿桃无意间瞥了一眼,领头的那位大人,好像是内府的董大人……
第七十四章 尸变苏醒
冥皇宫以当初的明宫为模板。
是朱棣为朱允焐建造的墓葬宫室群。
虽说当初朱棣下令建造的时候,只是为了夺取允焐身上遗留的龙气,并且也是为了试验死后还魂的长生不老之法,故而宫室建的比正式的明宫小了三成,但是罗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数十年去了,早已将宫室扩建,与当初的明宫一般无二,甚至是更上一筹。
司礼监就在冥皇宫乾清门前,过景运门进去,过去再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的现在清故宫的景仁宫附近立馆。
陛下建立冥紫禁城势力以来,在冥皇宫中各殿也布置了不少的结界,每个宫女、太监、巡逻的侍卫都只能靠上面派发的腰牌,才能在结界、阵法、封印众多的宫中行走,而大部分的腰牌都只能使得一个宫里人在限定的区域行走,一旦越界,都会立刻惊动到隐藏在结界中的暗卫。
所以能在宫中靠后的地方见到内府的臣子,确实是件难得的事情——
然而当然这并不关绿桃的事。
在宫中行走,最重要的就是“聋”、“哑”、“瞎”,不该自己关心的事情就绝对不要多看、多听、多说话,绿桃生前深受其害,就是因此而死,所以死后已经成精的她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
绿桃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打招呼,不敢停留,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投过去,手中侧捧着金盆,她加快脚步速速与外臣擦身而过。
不过,刚刚无意间瞥见的那一眼,他们推着的东西,好像一个大长条箱子啊……
董逢此时仍然还是穿着在外面时候的盔甲服饰,盔甲上一片一片的铁片发出“伧啷伧啷”的响声,在空寂的宫道中反响,偶尔身边都会走过一个两个脚底不沾地的宫女,或是应职守想要拦下他们询问的侍卫,这时候董逢就会掏出腰间陛下赐予的“金牌”。
董逢领着送棺队路过司礼监的时候,一边加快脚步赶路,一边抬起头来比较了一下空气中阳气的浓度,低声喝道:“快!速速将东西送到颐和轩去,还差三刻就快到午时了!”
“是!”
推着棺材的鬼将们不敢怠慢,连忙低声应道。
虽说陛下现如今宫中并没有纳妃,但毕竟是在宫里,不能大声喧哗。
董逢看了一眼鬼将们使力推进的棺材,有些焦急,按他想来,陛下差不多现在已经快到山庄了,必须要在陛下沐浴更衣之前将龙气送到颐和轩去,不然要是误了时辰,陛下一定会责罚自己——
可是这速度快不来啊!
董逢都想自己下场推棺材了!
可是他知道就是自己来推,想必也快不到哪儿去,甚至还有可能比现在还要慢些——宫里布了阵法图,除了陛下、越嬷嬷外,就算是齐总管都是不能在宫里使用法术,这是当初陛下被那逆臣堂而皇之刺杀之后,花费整整三十二个月、九十六位鬼主级别大人的灵力才布置成功的巨大法阵。
而推动棺材的这八个鬼将都是以大力著称,董逢虽然品阶比他们高,但力气还真没他们大——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棺材里的顺王好像正在吸收宫里的浓厚的阴气,开始蠢蠢欲动了……
董逢脸上的冷汗流了下来,划经眉角,可他都没有精力来擦拭,见覆盖金棺的隔布滑歪了些,董逢连忙上前来越过外侧拉着绳索的鬼将,上来扶了扶,金棺是人间道士用来专门压制尸妖类生物的法器,而现在正是冥紫禁城的大本营,不能任由它赤果果地在宫中移动,越嬷嬷于是做主往上头盖上了一方隔灵帕,隔灵帕展开,便包裹住了金棺。
董逢想要上前来扶一扶金棺上有些绽开的隔灵帕,却猛然发现——
隔灵帕的内面上,蹭了许多的黑色墨汁……
…………
开午门,迎太宗盛安皇帝上御辇。
由着宫中内务一把手越嬷嬷领着御驾,于正前方直走,越太和门。
越太和门之后,朝着左侧过体仁阁旁左翼门,拐弯朝着乾清宫而去。
罗梓仍然穿着不久前见苏兼时候穿着的那一身黑色对襟外袍、白色红纹领口的中衣,踏着黑云红纹的靴子,浑身上下要是不看他的脸的话,估计是没几个人能看出来这居然是一位权势滔天的帝王来。
瞎了凡眼的越嬷嬷正在御辇右手边儿上跟着走,罗梓早就恩准她能“出入乘轿,随御辇行”,但是越嬷嬷虽说当时答应了,但只要是跟着罗梓的御辇走,越嬷嬷都铁了心的要步行。
本来嘛,作为鬼主一级的大鬼,越嬷嬷就不是需要轿子的人,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大鬼走路还能给累死的,罗梓这个恩典下来本就是一种身份的代表,可是人越嬷嬷就是嘴上答应地好好的,什么“谢主隆恩”,可临头了死都不肯上轿子,说什么:“上所御,不敢同行耳。”(皇上在御辇上,不敢一起乘坐轿子与御辇并行)
所以越嬷嬷得罗梓爱戴,并不只是因为越嬷嬷实力并人品好罢了,要是有一个长辈般的嬷嬷这么一方面像是把自己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爱着,一方面又时时刻刻以自己的威望、尊严为首要,当天一样供着,更重要的是她并不需要如此也不会损失什么的时候,谁能不爱戴她呢?
“陛下这番出宫已然七年又三月了,宫中虽说变化不大,但宫人们却新旧交替数番,思念陛下良久,此次回宫,是不再出宫了吧?”
罗梓还在上海念书(发展情报势力)的时候,越嬷嬷就心心念念着自己命根子似的太宗陛下,不是怕他在外头受到什么伤害,而是怕他什么吃不好,什么穿不好,底下的人照顾不周,不能像自己一样方方面面服侍他那么周到,生气堵了身子。
罗梓听见越嬷嬷提起这个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他还是要去上海一趟的,茳夏(玉墨)在那里,一天不把茳夏(玉墨)带回宫里来,他就是一日的不安心。
罗梓正要说,就听见越嬷嬷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缓和着声音道:“陛下就是下次还要出宫,也该带上奴婢才是,奴婢虽然老了,但也好过那小齐子身子硬朗……”
罗梓顿时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没听见人家越嬷嬷都自称“奴婢”了么……
小齐子指的是发鬓斑白的齐总管,还记得上文解释过齐总管也是罗梓当初宫里的旧人,只是比越嬷嬷低了两个辈分,他的干爹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而尚衣监的总管太监得叫越嬷嬷的对食太监总管张公公,叫叔,不是年龄这样,而是辈分使然。
“嬷嬷,别心中不虞,虽说朕过几日还是要去一趟,但也不过是最多三日就能回宫。”罗梓坐在御辇上,撩开纱帘同越嬷嬷浅声说话,笑意融融如似春日暖阳,若不是积威日久,恐怕都能令人误以为他本来就是一个翩翩的佳公子来,“宫中大小事宜放在嬷嬷手上朕最为放心,嬷嬷,这也是为了朕分忧,不必劳烦跟朕跑这一趟。”
“待朕回宫,嬷嬷还怕会再陷思念之苦么?”
罗梓最后说的这句话是有些打趣的意思了,越嬷嬷也相应地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时候御辇已经到了太和殿前、体仁阁侧,只听见越嬷嬷语气重又同当年那样柔和下来,慈眉顺目道:“陛下如今能欣悦常在眉上,可见那小齐子也算是将陛下照顾地极好,待他回来,老身也就顺陛下意,勉强饶了他……”
罗梓笑着摇摇头,想起了一事,便顺便提起:“嬷嬷,如今朕也要回宫了,嬷嬷可想好了,什么时候进玉华殿?”
玉华殿是当初朱允焐还在那尊九龙白玉棺里的时候,那间面积庞大的主墓室,罗梓重生到允焐身上的时候,就沉沦封印了它,如今那玉华殿就在朝廷议事的太和殿之下。
他一直想要帮助越嬷嬷晋升长生之体,但是长生之体的后来晋升都必须得要玉华殿里的长生阵。当初他提起过,但是越嬷嬷总是不肯太早进去,说什么放心不下当时脾气暴躁、双腿不变的幼帝;之后罗梓去九叔门下学习《阳气诀》,又因为宫中、朝廷需要一个人来镇守百官群臣,所以就又耽搁下来,之后就是长达七年的幼帝出宫了。
罗梓为这事一直在挂念着。
只听见越嬷嬷面色沉静,没有半点能长生的激动,反而淡淡地微笑道:“不急,陛下。如今陛下也终于成为少年天子,可还是请陛下恩准老身,等老身亲眼见到陛下再一次君临天下的时候,老身就能放下,去玉华殿求长生了。”
越嬷嬷说的是等大战之后再去玉华殿。
可罗梓却还想劝劝她,毕竟就连他都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多久,何况还有地府在一旁观战,谁知道地府的那位老神在在的阎王会不会是下一个黄雀?为了防着地府,罗梓难免得拿出不少的兵力来防御地府,战时就会被拖长,越嬷嬷却年寿已高,他不希望一直拖下去。
然而还不等罗梓开口劝说越嬷嬷,却在隔了大半个冥宫远的延禧宫处,居然突然传出了剧烈的阴气波动!
曾经同为尸身的罗梓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了这阴气的真实属性——这是尸气!
而且周围宫殿的阴气正在以一种激流一般的速度涌了上去!
罗梓和身边的越嬷嬷瞬间就是脸色大变,罗梓更是从御辇上腾空而起,踏着宫室顶盖上的琉璃砖瓦接力,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延禧宫方向而去!
罗梓这一腾跃,抬着御辇的力士们顿时就吃了亏,他们一瞬间膝盖跪在了地上,发出“咔哒”的骨折声,但是面上却不敢有半点难受,也不敢发出声来——像他们这般的抬辇的力士,都是妖怪而不是鬼物,特别是他们这些抬御辇的十六力士,都是精选自衡山上一母胎生的同胞白鹿,速度喜人,也是心有灵犀,但是抗压能力就……
可即使是这样,这十六力士还得跟着其余一同跪下的宫人们大喊恭送,不得有丝毫的延迟。
越嬷嬷凡眼瞎了但是心眼却是开着的,同样也看见了延禧宫那边弥漫着的尸气,顿时也是脸色一黑,手一挥,明明空处的前方结界处就出现了二十一名穿着黑红色圆领短袍、黑布蒙眼的暗卫。
越嬷嬷没有像罗梓一样能够腾跃,而是贴地借力施法,速度也是极快!
尸气呈柱状直冲麒麟琉璃天穹顶!
琉璃天穹顶上立刻就应激潋滟起一波又一波的彩芒,化解了尸气柱的冲击。
视线沿着尸气柱朝下看去,那柱气中央正有一人影仰天无声长啸,周围宫室的滔滔阴气像是被漩涡控制的水流一样朝着他而去。
周围正是一场人仰马翻,而其中明显作领头人的锦衣卫千户董逢,已经倒在了地上,半仰起身来单手捂着心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董逢面带惨笑地看了一眼那尸气中央的僵尸王爷,最终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都要绝望了——出了这样的事故,虽说这个敢在宫里“大发神威”的僵尸王爷绝对是逃不掉,闹不出什么大场面的,但是他就……
活罪是一定的,死罪也不能说逃得过去啊!
话说当时他只是看见隔灵帕掉开了些,想要上前来扶正,却无意间在摸到隔灵帕的同时,突然被隔灵帕上蹭到的墨迹给烫伤了手!
能用来辅助金棺的鸡血墨有怎么会是一般的东西?即使的董逢这样的大鬼级别都忍不住地“啊”的一声大叫!
顿时周围拉棺材绳子的鬼将们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他走来询问情况,可他们拉的是绳子,而不是抬轿,绳子一旦没有拉直就会……
董逢来不及阻止,就看见那棺材顺势一个抖动,隔灵帕立时就歪开了更多……
顿时外围的阴气就越过隔灵帕,一股脑地朝着棺材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时候董逢才猛然发觉,隔灵帕原来不仅仅帮助隔绝了里面的金棺煞气外溢,还阻止了外面的阴气内泄……他连忙上前来想要将隔灵帕扶回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棺材顿时就是一炸……
第七十五章 可怜的僵尸王
好大胆!
好本事!
竟敢在我大冥皇宫闹事!
罗梓的眼睛眯起,粼粼泛起危险的光芒不住地盯着延禧宫宫门外的那只僵尸王爷,这时候越嬷嬷终于赶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二十一名黑红衣袍、黑绫蒙眼的暗卫,停下来的那一瞬间都举止统一地朝他行礼,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参见陛下!”
“我要活的!”
罗梓二话不说,忍住怒气咬牙道。
这僵尸王爷虽说也是一号人物,身体里更是蕴养着残留的龙气,可谓是天生就比得那些长久修炼成僵尸王的僵尸们要强上几分去,但,这里毕竟不是外面,在这里,就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虎,你也得给我踞着!
“是!”
那二十一个暗卫虽说任何一个提出来都不会是那僵尸王的对手,但是这里是冥皇宫,是他们的主场,有着阵法相助再加上他们的战阵,擒拿一个僵尸王还是绰绰有余的。罗梓的命令一下,那二十一卫立刻叩首领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地。
延禧宫前残影片片,接着就看见那瞬时间的功夫僵尸王爷周围就排成了“五七九”团团三围,“伧啷”一声佩刀出鞘,冷冽的刀身上反射出此时僵尸王爷仰天无声地长啸、獠牙赤果果张扬在外的狰狞面庞。
吁——
战阵最中间的那五个暗卫嘴上各自都叼了一枚哨子,此时是那枚红色的哨子在发声。
而只听见那哨声一响,最中间的那五名暗卫同时飞身而起,举刀砍向僵尸王爷头顶上那如虹的尸气柱!
身后的第二围的七名暗卫更是紧随其后举刀砍向了僵尸王爷的头颅!
呲——滋滋滋——
刀砍在尸气柱上,一声令人牙酸的割玻璃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刀身被尸气柱中浓烈的尸气侵蚀的声音——但是那五个暗卫面对此情形却面不改色,反而同时将气运在刀身上,刀一拐,用宽厚的刀身一卷尸气,顿时原本如虹贯天般的尸气柱就被这刀身给拦腰折断!
在此之前,原本僵尸王爷猛地发觉这五个暗卫冲上前来,当时就想要飞身而起伸出利爪将他们开膛破肚的,但是却被冲上来的那七名暗卫给各自击向他浑身上下的气血点,虽然刚刚出世,但灵智已然不低的僵尸王爷略微一思虑,无奈,只得弃了头顶上那五个暗卫,利爪紧急转变方向朝着周身一挥——顿时一声金铁交鸣,那七个暗卫之中攻击僵尸王爷前身的这五个暗卫探过来的大刀,在与僵尸王爷利爪相接的同时都全部断裂!
而后面的那两个暗卫的大刀则实实在在地砍伤了僵尸王爷——若是凡人驱魔道长的法器,想必按僵尸王爷这被龙气庇佑的尸身怕是连丝毫真实伤害都不会有,只能划开衣物,但是这些暗卫都是冥皇宫里精选自禁卫御林军的顶级鬼物,虽说不是大鬼修为,但合击之术之下,就连普通的大鬼都不一定能够抵挡,再加上他们手中的都是从第九层地狱深处捞回来的阴兵……
这一击之下,僵尸王爷被大刀砍伤的伤口竟直接流出了乌黑的脓血!
“吼——”僵尸王爷顿时仰天大吼,獠牙随之都泛起了红光,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竟直接被刺激地通红起来。
他发狂了!
然而那反击的重重一爪才刚刚起了要挥出去的架势,七名暗卫同时一脚就踏在了僵尸王爷的身上迅速撤离!
僵尸顿时又是一个踉跄!
嘟——
不同于前面那声哨声的有一个哨声响起,这是第一排另一个暗卫的绿色哨子——
听见这个哨声,这时一击得逞的一排五个暗卫,也是一脚借力在后排七个暗卫的肩膀上,几乎同时一起离开——你认为事情就这样完了?不!
前辈们还在后撤,僵尸王爷的身形尚且还没有顿住踉跄,可突然“嘻——”的又是一个哨声响起,这次则是一个紫色的哨声——
原本最外围的九名暗卫在他们后撤、听见哨声的那一瞬间立刻飞身上前——九把明晃晃的大刀在暗沉沉的冥皇宫内,也依然能接着宫灯夜明珠的微亮而显得杀气腾腾!
而僵尸王爷此刻却抵抗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把骇人的大刀朝着自己而来——这一击即使他能抵挡,那也躲不过身后、身侧的那六把大刀!
而就在这惊险的一霎那——僵尸王爷身上的伤口突然流过一线明黄色的光芒!
同时这明黄色的光芒也在僵尸王爷失去理智之后,变得血红色的眸子里显现!
龙气!罗梓的眼睛瞬间就是一亮,禁不住上前一步紧盯着看了起来——虽然就是不上前这一步他也能看得清楚。
这一瞬间僵尸王爷的眸子重新又回到了黑白分明,他短短一个蓄气,咆哮出声!!!
可惜,就在他蓄气的时候就是又一个哨声响起——
“嘀——嘀嘀——”
这次的哨声和前面的哨声不一样,长长的一个“嘀”音之后,又是两声短促的嘀音,冲出来的九名暗卫除了正前方的那名暗卫之外,周围的八名暗卫都不约而同地前后搭伙——这动作,简直就像是训练过千百次一样的行云流水!可谓是默契十足!
而就在僵尸王爷咆哮出声的那一霎,一阵猛烈的气波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爆炸开来,其中八名暗卫们前半秒才搭好伙,下一秒就被这气波直面炸到!
只见没有搭伙的那僵尸王爷正面冲击的暗卫被瞬间击飞!而搭伙时挡在前面的那四名暗卫,也是在这一瞬间就要被冲击开,但是却见他们身后的那四名暗卫却是一掌击在了前面暗卫的背心!
前面四名暗卫顿时被这聚力的一掌给打得直朝僵尸王爷而去——
刺啦——的一声长长的声音响起,在这一波攻击下,刚刚还靠着龙气大发神威,都有反败为胜机会的僵尸王爷此时却手脚软了一样地倒在了地上,上下四肢,各自插了一把凌光闪闪是大刀!
没一会儿,那四把大刀就像是依附在僵尸王爷身上的吸血虫一样,僵尸王爷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浑身干瘪起来,再仔细一看,原来那四把大刀的刀身上竟然都在此时浮现出了一撂撂的红纹,乍一看,竟然像是人体身上的血脉一般,滚滚流动,分明就是在吸僵尸王爷身上的血!
流云千哨阵,自从这些暗卫们选拔来了之后,就一直在训练的战阵,这个阵法中需要的人不多,只要能分布三个圈围,以直截了当的攻击、连绵不绝的攻击,和招招致命的攻击为首要,战阵中的人员个个都要悍不畏死,只要能够攻击敌人,就是自身被一招击杀都不要紧——看刚才这些暗卫们的攻击吧,一招接着一招,招招致命、招招不要命,即使被自己的同僚一掌击在身上以至于吐血,也要借势从最能伤害敌人的招数下手——
不然,他们完全可以让前面直接挡到气波的同僚顺势后撤,身后没有受到气波的人上前攻击,但是这样一来,就有空隙的时间让敌人有可能恢复,从而再次抵挡攻击,可是一旦是那些前面的同僚们上前攻击,就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果然,一招制敌!
僵尸王爷脸朝下趴在地上,浑身上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因为被阴兵大刀吸血而在忍不住地肌肉抽搐,看起来狼狈不堪……
第一声哨声,势必截断僵尸王爷之前的尸气柱,因为僵尸王爷就是靠着这尸气柱一直在鲸吞冥皇宫封印内的阴气,同时下方第二排七名暗卫上前攻击吸引火力,为前面五名暗卫打掩护;
第二声哨声,一击得逞,不敢恋战,迅速撤退,同时避开敌人蓄势良久的一击;
第三声哨声,前排撤离,后排跟进围攻,同时撤退的前排成为新一轮的后排,随时为可能的又一轮攻击而作准备;
第四声哨声就是最后的那一身哨声,是唯一的一枚指挥改变阵型的哨声,短促的两声叠声指挥进攻途中的同僚们迅速靠近最近的同僚,叠成前后两名,形成暂时的两排进攻战线——
这一战,僵尸王爷打得何其的憋屈!只借肉身力量出了一掌、借着龙气发了一波,就给敌人当做自己生前打猎猎到的麋鹿一样,扔在地上放着四肢的血,让他失去所有的反抗能力……
踏、踏、踏……
在僵尸王爷渐渐又憋屈得暴虐起来的眼睛中,一双黑云纹踏白底的靴子由远到近,接着就是一记无形的气打在了他渐渐失去知觉的后脖颈上。
僵尸王爷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只余下了四肢肌肉的抽搐时不时还会抖动两下……
“抬起来,扔到千禧宫去。”
罗梓就站在僵尸王爷倒在地上的身躯前,面上的震怒、惊讶、好奇此时全都收敛在这张俊美的脸庞之下,眉宇清冷,轻启薄唇,话语间满是暗含的杀意。
抬起来,扔到千禧宫去。罗梓是这样说的,之前进攻时在最前排的那五个暗卫立刻快步赶上来,行跪礼:“是!”
暗卫们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前来抬起了僵尸王爷已然干瘪的尸身,施法间即刻就出现在了延禧宫阵法封印的边缘处,在那里又即刻出现了有一队新面孔的暗卫,立马接过递来的僵尸王爷尸身,施法向着这一个阵法封印的边缘穿梭——由此几次之后,僵尸王爷的尸身被最后甩进了延禧宫正殿之中。
不过只是两分钟不到的功夫。
罗梓吩咐完暗卫们将僵尸王爷处理完之后,转过头来俯视着不远处已经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的董逢,本来董逢早就起来了,但却又一次被战斗中僵尸王爷借着龙气使出的气波给击倒了,此番他再一次的站起,一口污血呕出,实在是触目惊心。
可惜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是会在乎这些的,罗梓更是冷眼看待。
“臣锦衣卫千户董逢,参见陛下……”
刚刚呕出一口血的董逢看起来颇为憔悴,但还是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又忙不迭地行起了跪礼,他的头实实在在地磕在白玉地上,叩下去之后就没敢在抬起来:“微臣看护龙气不周,实属有罪,求陛下责罚……”
“求陛下……”
“责罚……”
良久,董逢都没有听见主子的声音传来,心中正惴惴不安着,手脚慌冷。
“今日之内,去行刑堂领罚。”
就在董逢越来越绝望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罗梓淡淡的声音,若清风飘过,不带有半点情感,但是董逢却因此转绝望为大喜——行刑堂!行刑堂!
不是午门!
锦衣卫出身的董逢头一次认为东厂行刑堂的名字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亲切,他面上立刻就露出了大难不死的感激笑容,又一记狠狠的叩首叩在地上:“微臣,谢主隆恩!”
接着又听见头顶传来主子的声音:
“走,去乾清宫沐浴更衣,未时一刻举行祭典。”
然后就听见越嬷嬷的声音应答道:“是。”
董逢一直都不敢抬起头来,死死地抵在地板上,生怕自已有一个举动惹得陛下不悦,就会使得陛下会转变心意一样。
直到头顶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御辇就在延禧宫外候着。
在他手下暗卫和僵尸王战斗的时候,御辇的队伍已然加快速度赶到了延禧宫的封印外等着。
至于为什么不进延禧宫……他们论实力都不是暗卫的程度,又不晓得里头情形如何了,只有在外头呆着才是正道。
上了御辇,罗梓端起手旁小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唇舌。
他并不是就这样就能放过这董逢的,敢这么大意把僵尸王放出来在自己的宫里捣乱,其罪当诛!
但是鉴于昨天夜里夺龙气的时候他董逢是主要功臣之一,更是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功劳,虽说功归功来论,过归过来论,但是禁不住他今天心情很好,他说功消过抵,那就是必须得功消过抵。
万事抵不过他是皇帝。
而他现在心情依旧不错。
第七十六章 龙气!龙气!
龙气就是一个傲娇的小娘子。
你不穿得霸气些,它就不把你当回事儿。
所以为了让龙气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罗梓决定穿上那身前身还是真龙天子时候穿过的龙袍……
记得以前在越嬷嬷的回忆里提起过,明太宗朱允焐登基的时候太过仓促,以至于连龙袍都来不及改小,使得登基大典时非但没能立威,反而似狐类犬,使得好大一部分大臣因此变换阵营的事情。
这件事情说起来,连罗梓也分不清、不知道到底是当时被朱棣收买的底下太监们故意没有加急赶制龙袍,还是真的来不及赶制登基龙袍了,反正幼帝朱允焐登基时穿的那身龙袍,居然是先帝允炆的一件刚制作完毕就来不及穿的、最后的一件龙袍。
而那同时也是朱允焐皇帝生涯的第一件龙袍。
罗梓细腻的手指留恋般轻轻地拂过,这件纪念意义重于实际意义的老家伙的袖衣,无意间瞥过它正面那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金龙盘旋灵动,角下目瞪如铃,恍若一记点睛之笔,甚至能使罗梓都能看差了眼,仿佛与它对视。
回过神来,罗梓眼中的留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厌弃——他从来都不用别人的东西!即使那个人是原身最亲近的人!
“热浴可布好?”
那厌弃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淡然覆盖,罗梓将那感觉深深地藏了起来,面容淡然地回首看向身边的宫女,问道。
只见那宫女颊上浮现起一抹酡红,低着头行礼,眼神却定定地看着罗梓黑色外衣的衣摆,娇怯道:“回禀陛下,热浴已经布好了,奴婢随时准备服侍陛下沐浴。”
陛下回来之后,大家最深刻的感应就是他变了,也不清楚哪里变了,反正不止是她,就是她身边的姐妹们都觉得陛下变了。
就是非要举个例子的话,那……陛下的面容变得成熟了,眉宇变得含蓄了……也没有以前那种单单只望一眼,都不由得心中如坠冰窖地令人害怕的感觉了……
“嬷嬷呢?”
就在宫女羞涩时,罗梓丝毫不觉,他抬脚走向黑漆银纹顶梁柱砌的宫门外,随口一问。
宫女连忙招手身边的同伴们跟了上去,答道:“嬷嬷说是前往内帑调用东西安排宴席去了,陛下,后日就是您的生辰。”
罗梓听见“生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就恢复了正常,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道:“生辰?”
宫女忙上前靠近了一步,双手搭在小腹上弓腰答道:“是,陛下,嬷嬷说这一次陛下的生辰是大生,定要宴请阴间所有的鬼主,为陛下庆贺。”
大生……罗梓的眸子里勾起了一丝兴趣来,在这种时候庆祝生辰,实在是一招妙棋,越嬷嬷是想给他一份生日大礼啊!
罗梓这般想着其实也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寝殿后的华清殿前,虽然大冥皇宫现在还是地下宫殿,但是那华清殿中的汤池却丝毫都不比地上的宫殿汤池显得逊色,罗梓还站在殿外呢,汤池冒出的勃勃热雾就已经能看见了。
“陛下到!”
罗梓左侧站着的太监立刻高声传唤,罗梓的脚步不停,依旧匆匆,面前的殿门吱呀呀打开,好在并没有挡了半秒罗梓的脚步,踏进华清殿的那一瞬间,淡淡热浪铺面而来,似春风柳絮。
罗梓双手抬起呈十字,宫女们立刻上前来,分批次,为他宽衣解带……
…………
“今次陛下的生辰一定得办得盛大!一定要用宫里最好的物件儿!对了,陛下府库里收着的那件儿汉朝的南海夜明珠呢?咱们当初受太祖御赐的那件儿?”
越嬷嬷的声音在忙碌成了一锅粥的内帑里响起,旁边内帑负责的守库大人点头哈腰地陪着,听见越嬷嬷的问话忙不迭地答道:“欸欸欸!嬷嬷亲自来自然是好说!好说!那南海的夜明珠啊在顶里头的暗室里供着呢,嬷嬷要是要拿来放陛下的生辰会上用,我这就去请钥匙来……”
内帑(tang,念第三声),明朝时皇帝的私库、私产,内帑的钥匙一般都在皇帝身上,这守库的大人这么说,是间接地告诉越嬷嬷,其他什么都好,但要是得请暗室里的东西啊,还得陛下的钥匙——
潜意识是让越嬷嬷去请示陛下,他才能开暗室。
越嬷嬷眼睛虽是瞎了的,但是她那冷冷的一眼瞥过去,就是同样等级的大鬼也会凭生畏缩感,别说是这守内帑的小官了——越嬷嬷只一眼看过去,那守库的小官立刻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忍不住低下头来不敢与越嬷嬷正面对视,眼神撇到一旁去。
“嬷……嬷嬷……”
连被嬷嬷盯着三息的压力这内帑的小官都没抗住,但出于对罗梓的忠心,这小官还是咬着牙硬撑着——自古内帑就是皇帝的逆鳞之一,守库的官员都必须上数三世身家清白,下数两世儿女俱全,自身更得是人才,才能被挑进内帑作守库。
其中最重要的是——忠心。绝对的忠心。
毕竟这是皇帝的私库,皇帝对自己的私房钱,当然得挑对自己绝对忠心的臣属来守库了。
越嬷嬷虽然心中对于这小小的守库敢于抵抗自己而感到不满,但是她知道即使自己对小皇帝再忠心,对宫中的影响力再大,也是不能理所当然地招呼陛下的东西——当然,也不是说她就有心思了,她一把年纪了,不在意。
越嬷嬷大袖一挥,转身离开内帑,身边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扶着,就在守库小官以为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的时候,越嬷嬷传来声音——
“老身即刻便能请示陛下,问陛下的钥匙拿来,你且在此等候,若有一丝不妥……”
越嬷嬷并没有说出下文,而且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是没人能对她说出的话有一丝的不以为然,守库的小官亦如是。
忠心归忠心,但是此事已经于忠心已经不起冲突了,就得看人情了……
…………
这些都是小事。
龙气才是大事。
沐浴更衣着龙袍是为了它,举办寿宴行大计也是因为它,这辈子里,罗梓的原身此刻名为太宗皇、盛安帝,实则在他苏醒之前,属于他自身的那龙气早就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同时随着龙气一起消失的,还有罗梓这原身的灵魂——
幼帝朱允焐。
幼帝的“死”,是罗梓这几十年来不能再次穿越的最大因素——大家都知道,罗梓他每一次穿越都得先解决完原身的郁结,否则就像是被石头捆住了的气球一样,是没办法移动的。
而朱允焐一“死”,罗梓就没有办法顺着朱允焐的灵魂进行梳理,同时也就没有办法解开朱允焐这个原身的郁结,这样一来——
罗梓就像是一块被钉在原地的丝绸手帕,明明有能力随风飘扬,却也不得不呆在原地。
这是一个死结。
可是九叔的到来带给了罗梓希望——僵尸电影系列。既然有九叔了,那么自然也应该会有九叔的师弟四目,既然有四目道长了,那么自然也应该得有四目道长唯一一部主演的电影:《僵尸叔叔》。
僵尸叔叔顺王,身上有龙气。
这个联想使得罗梓激动欣喜,他当即喊来了手下锦衣卫、东西厂的臣子,分散开去守在每一个清朝镇守边关的王爷们,甚至若不是清朝气数此时尚且还没断绝,皇宫里还有龙气和四方神兽庇佑,他甚至想派人潜入皇宫中去,时时刻刻看着那个“七十一阿哥”!
由此可想而知,当罗梓听见真的出现了僵尸叔叔的时候,还在上海读书的他立即就处理了一切事务的急切!他甚至会穿着一身还来不及换装的中山学生装,出现在卧底在别家鬼主手下收集情报的臣子的府衙中!
他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治愈原身的伤势,拜入九叔门下恢复了伤势之后,就一直致力于能使原身“复活”的办法!
他是风,他是哪一个世界都留不住的灵魂,他不能一直呆在这个僵尸、鬼怪的世界!虽然他自己的原身在主世界,没办法与生父生母相认,但是即使只是能够见一见他们,这心思在罗梓的胸怀里一刻都未曾淡过!
他苏醒过后,暴躁,易怒,杖毙宫人,发狂,阴晴不定,不仅仅是原身的影响,更是得加上他本身憋屈的心情!
他着急!
那些被他遇到意外之后滞留在香港世界的REOTA成员们,那些下属们,李缘、徐寅文、上官祺,还有总是迷路的天然呆大叔项谦……他们都是陪着自己在各个位面穿越长达二十几年的属下及朋友,然而……
还有茳夏。
茳夏……
当初原身朱允焐就是因为在历劫的时候,龙气消散所以才在长生、与天斗的战场上消陨,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恐怕现在这允焐的尸身早就成为了一个为祸天下的僵尸王,而且还是领着四十九只僵尸王的僵尸王上王了,只能靠着吸血维持生命,不杀人就相当于自杀,而自身反而毫无察觉,然后偶然能诞生灵智,也会应上天的诅咒被杀戮蒙蔽了内心,成为一个以杀人为乐的魔僵……
最后,被人杀掉。
可是现在他找到龙气了,是不是就有机会重新凝聚原身的灵魂了?
罗梓起先穿越到了原身的身上之后,一直以为原身是因为历劫已经提前消散在天地间了,但是长久以来自己的灵魂无法离开,让罗梓又不得不去想,是不是原身还没有离开?只是太过于虚弱了,虚弱到以至于连生命的气息都让自己感觉不到?
不然无法解释他一直没办法离开的原因!
就是因为原身还没“死”,他一个郁结都还没有解开,所以才连暂时的灵魂穿越都做不到——他在香港的时候,虽然还有一个郁结没有解开,但是也能持续将近十二个小时能够穿越到这小僵尸幼帝身上啊!
罗梓想通之后,整个人就不像是刚穿越来的时候那样暴躁、易怒、阴晴不定了,反而能够安定下来,甚至能做出到上海去读书这样的决定来——在这关键的时刻,玉墨的出现更是点爆了他心中的那一点小火苗,顿时荒芜到片草不生的罗梓的内心,就像突然星星之火爆炸,燃成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刚见面他就病态般地宠爱着和茳夏长得一模一样的玉墨,他不停地在心中催眠自己,说这就是茳夏,这就是茳夏,茳夏来接自己了,他等不及了,明明可以用计渐渐地从僵尸叔叔顺王的尸身上将龙气提取出来,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去抢夺,甚至差点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四目师叔就是怀疑起来才想要和罗梓谈谈,多亏得罗梓跑得快,不然就会被茅山有所察觉,以至于大事不妙)。
然而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这么做了。
直接就把顺王兼押运顺王尸身的金棺都一起带走,连夜送回了大冥皇宫,迫不急待到一回到七年都没回来过一次的大冥皇宫,就立刻动身沐浴更衣……
龙气,是他大计将要进行的基础要求。
龙气,也是原身“复活”的关键所在……
罗梓已然沐浴完毕,一层又一层的华贵衣袍叠叠相套,明黄色的丝绸,精雕细琢图案,华美而又不失庄重,尊贵而又不失神话,这是古代帝王艺术的具象化,这是至高无上权利的具象化!
有人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有人说,蔽衣褴褛,难掩气质芳华。
有人说……
而罗梓穿上这身登基龙袍的时候,胸前盘踞的那条金龙的角下龙睛却是闪了闪,一抹明黄色的淡淡光芒乍现后暗淡。
宫绣工顶级、装饰精美、宽大的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熨贴地穿在罗梓的身上;
金黄色的翼善金冠之下,少年俊美的五官,却配了两挑英气的剑眉,顾盼之间,自是来自权势在握的威严与尊贵——
“吱呀——”的一声殿门开启声后。
一具头朝下趴着的尸身出现在他眼前……
龙气。
你好啊。
第七十八章 叫你生死不能
龙气会在庇佑者身体里移动。
这是罗梓刚刚看得清清楚楚的。
而他同时看得很清楚的是,当龙气庇佑的庇护者身体受到重创的时候,龙气会不受控制地涌往伤口处,无论到底此举到底是不是别人的阴谋亦或者是故意为之。
还记得罗梓刚来的时候那龙气逃也似的蜷缩在僵尸王爷双腿这部分么?接着他越靠越近,那龙气反而还“主动”冲到僵尸王爷身上的伤口处?
单单冲着这一点,罗梓就有理由考虑,是否这僵尸王爷,对龙气的控制和融合还没到默契的状态的可能性。
要是这僵尸王爷同龙气默契配合的话,相信就是越嬷嬷也该是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将存心要逃的僵尸王爷给轻松抓住的——至少这僵尸王爷也会逃窜到延禧宫的封印边缘,无法打破封印然后才会束手就擒。
然而越嬷嬷只是显现出了真身,才使了三招,这僵尸王爷就完全无力抗拒了!
那么——罗梓是不是也可以利用以上这两点,来解决怎样才能把龙气从僵尸王爷身上剥离出来的难题??
罗梓并没有换地方,还是延禧宫。
不只是因为延禧宫是整个大冥皇宫中最靠后的宫殿,更是因为它存在的地方——大殿正上方的穹顶就有一个透光的孔洞,准确来说,是大冥皇宫这个地下宫殿唯一一个除了入口以外的,能够在未时有光线射入,并历时整整半个时辰的地方。
罗梓原本将这僵尸王爷扔在这延禧宫,是想着也许能够在这半个时辰内,将延禧宫的宫顶给拆了,让烈日阳光直射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僵尸王爷——罗梓相信,就算这僵尸王爷天赋异禀,能够得到龙气的庇佑,但也一定无法抵挡得了烈日阳光的直射!
而在这生死关头,寄存在僵尸王爷身上庇佑他的龙气就不得不显现,这样他就能有办法把龙气吸出来!
别忘了,罗梓这世上的原身可是一名皇帝!
天生就该是拥有龙气的身份——而且也许有人记得上文提及过,他修炼了《阳气诀》,而重点修炼的,就是其中的控气养气篇,并将这门法决进行了变异,改编成了一门能够从别的生物体内提取气,然后保存的法决!并借此制造出了对任何生物都有着绝对吸引力的“阴开阳泰符”!
不得不说,这门法决实在是帮助罗梓良久——他想,既然自己都能因为帝王身而产生龙气这一属性的力量本源,那么是不是龙气也同自己体内的尸气、阳气一样,能够为自己所提取?
不过龙气居然能反噬自己,这却是罗梓没有想到的。
同时也使得罗梓颇有些恼羞成怒!
殿门外诚惶诚恐的太监、宫女们这才战战兢兢地颤抖着双手抬来一张卧榻。
对于他们一时的惊慌失措,没有及时上来以身挡刺的行为,罗梓并没有说什么,要是放在一刻钟以前,他的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甚至还有可能会说一句话来安慰他们的惶恐,毕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他们的修为,等反应过来冲上前来的时候,自己大都已经解决了危机。
然而现在他遇刺,所以心情又不好了,所以他虽然不会像九年前那样迁怒于身边的宫人们,但是事情之后将这些他所谓的“贴身宫人”们给赶到别的宫中去,也是难以避免的。
当然,他们的前程就不是他会关心的事情了。
目前为止整个大冥皇宫还只有他一个主子。
而宫人们是靠的主子才能发达。
“将行刑堂的康熏叫来。”罗梓只一只手撑着金冠,其余都躺在卧榻上,语气仍然带着难以融化的冰冷。
身后一名宫女在为他按摩着疼痛的头部,减轻了些许的痛楚。
顿了顿,罗梓吩咐道:“让他带着朕当年纳阴开阳泰符的月光石来。”
身边的太监应声离开了。
“让黄侍卫回去吧,不用拆延禧宫的宫顶了。”
罗梓挥挥手让身后的另一个太监出去,吩咐一直跪在外头等待传唤的黄侍卫离开,太监俯身应“是”。
“嬷嬷。”罗梓在要对越嬷嬷说话的时候才微微张开了一点点眼睛,看向越嬷嬷怨气凝身和僵尸王爷的那里,表情丝毫未变道,“将他的四肢扯了吧——慢慢的,一点点来……”
痛楚会让僵尸王爷下意识地运用并逼迫龙气凝聚,以期望缓解痛苦,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法子。
身后为罗梓按摩的宫女听见这话顿时吓得手上功夫一抖,然而却又不得不强自咬着牙忍住不要颤抖,原本就因为是鬼所以白皙的脸色更是因此煞白了两分,早听闻陛下暴虐,她被提拔上来之后就一直处于有名无实的“贴身宫女”的身份,虽说是陛下的盥洗宫女,但其实连为陛下端过一回茶都没有过。
此番陛下回宫,在见陛下之前听了不少“前辈们”的经验之谈,可见到陛下第一面的时候她还是不遏地认为是“前辈们”危言耸听,认为陛下眉宇如此和煦,说话如此温柔,还是个如此俊美的少年郎……怎么可能跟那些“前辈们”说的一样?她甚至还防人之心不可无地开始猜测是不是被嫉妒了——但是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只是逾矩了一回,就是主动站出来提出为陛下按摩、消减痛楚的这一回,不然……
这宫女手下的动作愈发谨慎,仅仅只是按摩头部来,不敢有其他任何逾矩的动作。
且不说这小小宫人心中的想法,越嬷嬷听见罗梓的吩咐之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撕扯起来——是僵尸王爷的左手,阴气、怨气凝结的大爪卡住了僵尸王爷的左臂肩膀处,又凝结出了一只大爪抓住了僵尸王爷左手的手腕处,渐渐用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就是顺王是僵尸王之身、已经死过一次了的、已经按道理来讲是感觉不到痛楚的僵尸,都哀嚎出声!这是因为越嬷嬷知道僵尸是感觉不到物理攻击的痛苦的,所以在撕扯的过程中不断地使用对灵魂攻击具有奇效的怨气——在不断的刺激他!
僵尸王爷的哀嚎响彻整个延禧宫,实是闻者惊心、见者动魄!
罗梓身后的这些贴身宫人们好歹也都是活了五百年上的半步大鬼修为,活的时间长了,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可是这轻轻松松地居然能够让一个已经诞生灵智的、僵尸王级别的僵尸如此痛彻灵魂地哀嚎出声……
实在令他们不由得身子打颤。
一名活了四百年、相较修为较低的小太监实在受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地浑身发着抖,嘴上哆哆嗦嗦的,连一句“奴才无能”都折腾了半天才说全了——
然而这样做,效果是很明显的——顺王身体里的龙气动荡不安,数次就要冲往越嬷嬷撕扯着的手腕、手臂处,越嬷嬷特意在这两处用力,就像是扔下钓鱼的香饵。
但是显然僵尸王爷经上次一役对体内龙气的控制熟悉了许多,虽然他一直在哀嚎,但是明显也在分神控制体内龙气不要冲过去。
僵尸王爷出棺还没有十二个时辰,灵智确定还没能发育完全,但是就他那孩童般的灵智,想必也能知道罗梓志在他体内的龙气。
而他本身的存在对于罗梓而言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那么这个线索就很好捋清楚了,罗梓要僵尸王爷的龙气——龙气死赖在僵尸王爷身体里不肯走——然后罗梓就要将龙气取出来——但是僵尸王爷对罗梓而言是没半点用处的,而且刚才还借助龙气重创了罗梓——于是什么时候罗梓把龙气取出来了,僵尸王爷几乎是绝对会被干掉的。
只是……
即使僵尸王爷控制着龙气不要像鱼儿一样,被越嬷嬷扔出来的香饵给轻轻松松钓走,但是越嬷嬷撕扯他四肢的行为并不会因此而停止。
僵尸王爷现在已经像是罗梓砧(zhen)板上的鱼肉,任罗梓宰割了,无论他最后坚持多久,罗梓都有能力将他体内的龙气取出来——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是就是有人不愿意自己早死而拼了命地垂死挣扎,罗梓是不会浪费口舌劝说僵尸王爷认清事实的,因为他更希望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能坚持久一点——他的气还没捋顺呢。
“陛下,行刑堂康大人到了。”
身后宫道上出现了一行身着赤色官袍的人影,领头的那名太监小跑着提前上前来给罗梓行礼说道。
罗梓先是抬起眸子来仔细看了一眼越嬷嬷那边的进度,只见越嬷嬷已经开始解体僵尸王爷的右小腿了,便满意地点点头对那小太监道:“叫他进来。”
小太监行礼应是,倒退着出了殿门,才转过身去传唤行刑堂康熏进殿面圣。
行刑堂康熏是行刑堂建立近三十年来,第一名非东、西厂成员的领导人,他面容白皙,五官文弱,举止儒雅有礼,相貌看起来大约三十余岁,淡眉窄眼,实则是一名早在六十七年前,就举行过五百岁寿宴的鬼城鬼主。
十年前康熏才收归罗梓麾下,短短三年内就成为了朝廷里手段最为强硬、毒辣、老练的大臣之一,鉴于他不畏权势、当值不过三个月就弹劾朝廷四位三品以上的大员,并且证据确凿,证实并非空穴来风。值得一提的是,罗梓前不久才被某大臣刺杀未遂,而且当天就将工部侍郎苏兼等大臣贬斥,接着康熏就为罗梓解决掉了朝廷中残余的“尾大不掉”的异心势力,实实在在地为罗梓进一步巩固了皇权。
康熏先前任职于大理寺少卿,七年前罗梓回宫,同时提拔他为内臣实权官员中,地位最尖锐的行刑堂内臣派系,位比从三品大员,同时,当时他也是行刑堂中唯一一位非宫臣的内臣——内臣也分“外朝廷内臣”派系(拥有上朝的资格的内臣),和“内朝廷内臣”(没有上朝资格的内臣),当时行刑堂是罗梓手下及其重要的、用来专门针对朝廷诸臣的权利衙门,而这个具有特殊权利的衙门,其实在当时是有很大隐患的,特别是罗梓的皇权进一步巩固之后,而这个极大的隐患就是——
所有行刑堂的内臣官员,全部都是“内朝廷内臣”。
众所周知,一旦一个重要衙门为某个派系的官员全部占据的时候,那么就是贪污腐败即将发生的时候。
即使行刑堂当时由一类人任职,凝聚力很高,执行力也很有效率,但是——这也无法阻止罗梓去混杂它的组成成分的决心。
康熏就是这么一枚“钉子”。
罗梓没去关心他是怎么打开这困难的局面的,毕竟行刑堂当时已经以这样的制度长达近二十年了,组成已经基本固定。罗梓就这样放开了手,任他动作,而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的康熏,却成功了。
并成为了行刑堂三位重要领导人之一。
罗梓对康熏这个手中利剑是很满意的,满意到甚至将容纳阴开阳泰符的月光石交给他来保管。
“微臣参见陛下。”
康熏一捋朝服,跪地叩首,姿容端正,礼数周到。
罗梓在被僵尸王爷伤到之后第一次抿唇勉强微微笑了笑,道:“康卿速起。”
接着在康熏谢恩叩首起身之后,又道:“康卿,东西带来了么?”
康熏不敢耽搁,当即就将手中一直捧着的雕花梨木纹蝙蝠边的盒子递上前来:“回禀陛下,带来了。”
罗梓一挥手,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来接过盒子拱手呈献给罗梓,罗梓接过盒子,语并双关地笑着赞道:“康卿不负朕望,做得很好。”
康熏听见这话立马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喜,垂手道:“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罗梓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康熏听明白了他的话,这是他们七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接着道:“康卿应得的。”
后番不提。
康熏跪地叩首告辞。
罗梓转过头去,看着最后只剩下一只手了的僵尸王爷,掂了掂手中柔腻的月光石,面上显露出笑意来……
第七十九章 宴席准备
“将太祖皇上御赐的那颗夜明珠挂在大殿的正上面,这样最能昭显陛下尊贵身份的了!”
“混账东西,怎可在御座二十步之内布置席位?有谁能有资格并陛下二十步之内入座?!嗯?!”
“去将库中的紫檀木雕花兽首三足椅抬十六抬来,给内殿正中座位席上布置了!”
“还有你!去将嬷嬷定下的菜单子给御膳房那些师傅们送去,让他们尽快研究出符合条件的新的菜式来……”
“还有席间需要布置的花草盆栽——咱家可记得前些年陛下过寿辰的时候,阴间不少鬼城的鬼主都送来了极珍贵的奇花异草,你等可照顾妥当了,今次的宴会就要用,须知不得有半点差池……”
“紫檀木雕花兽首椅自然要配最好的酒具、茶具,欧阳子那老鬼去年不是烧了许多的瓷儿么……”
次日晨。
大冥皇宫中已经有足足二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甚至连常年无人入主的侧殿都被要求洒扫一新。
内帑府的那个小官此时正站在一个身着宫中高阶太监服侍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这老鬼太监面容阴柔,虽说白发苍苍但却长着一张中年帅大叔的脸,至今做鬼大约已有四百多年,大家都叫他“兔公公”——因为他很喜欢吃兔子肉,至于原来的姓名……当初进宫的时候这老鬼早已经是阉鬼,自称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姓名,只让大家叫他兔公公,真实来历倒是不可追了。
进宫之前,这老鬼是阴间有名的独行怪之一,倒是没什么朋友,只是生来喜爱兔肉,尤其是刚宰的——而罗梓的大冥皇宫则是他唯一的选择,因为只有这一个地方能在阳间撑起保护伞的同时,还能时时刻刻为他提供兔子肉,而且还能用这材料做出各种各样极尽美味的菜肴来满足他的口味。
内帑府的小官站在兔公公的身后头也不敢抬,只听着兔公公在安排着三日后宴席上的各种事务,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要知道就算是越嬷嬷来的时候,他都没那么谨慎过,而他现在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一个理由,不是因为兔公公的地位,不是因为兔公公的品阶,而是——
他本人就是一只修炼百年的兔子精。
可想而知现在这内帑府的小官是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天敌啊!天敌!
小官正警惕时,只听见兔公公捏着阴柔的调子怪笑着给小官瞟了个媚眼,道:“小心啊~~”
别乱想,这不是指名词的那个小心,而是——小官原先也姓兔,他们一家子百多只兔子精兄弟都姓“兔”,都在宫中服侍罗梓,当时罗梓的势力刚刚建立,所以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然后兔子的繁殖能力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想想,一个偌大的宫殿,然后特么多的大人都被称为“兔大人”……
罗梓嫌不好听,于是将它们家赐姓“突”,当时这群兔子精们在接到圣旨之后就像是发了疯似得连续三天轮流跪在午门外,罗梓还当是它们不乐意自己的赐恩,暗自怒了一阵,谁知道这些兔子精居然是在感谢他的赐名之恩……还说什么赐名之恩犹如再造,愿意世世代代服侍并忠诚于罗梓本人,而这小官的大名就是“突小心”……
所以这群“大胆”的兔子精们确实是此后在宫中出了名,毕竟最大的那个主子都知道他们了,要是有一天一时兴起提及……所以宫中诸人也不大好欺负他们,倒是合合善善的,这群兔子精们才能在深谋的深宫中存活,并且还能混的不错。
这也是为什么这群官阶不上不下的兔子精,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让兔公公吃上一只的最主要原因——
可是,兔公公此时捏着兰花指唤着内帑府小官名字的昵称,但是那双饿狼似得绿眼睛啊,(鬼的眼睛虽然是幽绿色的,但是一般鬼物都会幻变之法使之变得跟凡人一样,但是你懂的,兔公公不是一般的鬼物),直勾勾地扫视着内帑府小官的周身上下,尤其是袖袍下挡住的大腿部分,足足停留了不下于三息功夫,来回六次!
小官低垂着的眸子微微闪了闪,兔子天性谨慎胆小,别说还是面对常年吃食同类肉食的怪物,小官强忍住身体的抖动,但是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宫中的传闻:听说,这兔公公最喜食兔肉,尤喜腿肉……
小官想到这一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头低得更下去了,嗓子还略带着点儿颤音地道:“不、不知公公有、有何吩咐?”
兔公公并没有直接回复,他那双尖利的鬼眼可不是只盯着眼前“美味”的小官——、
这时正有一名面容柔弱白皙的小太监在布置花草,动作许是有些粗鲁,兔公公就突然便盯着那边吊起了声音大喊起来道:“干什么干什么?!命还要不要啦?!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娃娃,没在教务司调教好就敢放出来?!”
小官猝不及防,被兔公公的这一声尖利的大喊给吓得身子哆哆嗦嗦的不敢动弹,冷汗都渗出来了!
同时还吓得那抬花草的太监手下狠狠地一抖!
只见那花盆以直线朝下掉,小太监吓得一时间脑子懵了竟没动弹——然而却见一道幽绿色的残影闪过,瞬间就结结实实地接住了那花盆!
——可在小太监的眼里,则是一张泛着幽光的绿眼睛和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双眸子里闪烁着要未知的恐怖光芒,而且他们只差一寸就能鼻尖相碰,小太监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张脸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小太监受到惊吓一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对面的那张人脸居然就是刚刚还在百米之外的兔公公!
他顿时就害怕极了,家里长辈在安排他进宫之前就特意给他看过这老鬼的画像,再加上刚才一直分神观察这“极可怕的人”,简直是熟悉得不得了!
接着小太监又想起了为什么长辈要特意提醒他注意这个人,小太监顿时腿一软“噗通”一声地跪在了地上,身体打着筛子,哭丧着脸、嘶哑着声音趴在兔公公的跟前儿,颤抖着小声道:“公、公公、公公……”
他怕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直念着发颤的“公公”二字。
这时身边一个穿着中级阶品太监小总管的太监冲上来,隔着三米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膝行了数步:“兔大家!兔大家!这孩子刚从教务司出来不懂事,这才差点儿犯了事儿!兔大家!!求您从轻发落啊——!”
说来长,实际上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这里的都不是弱者,反应神经都不是盖的,小官这才反应过来兔公公原来不是攻击他的,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暗中抹了一把汗转过头来,等他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顿时心又吊了起来!
面前的这俩“人”,全都是他们家的!
那小太监,不是他三表叔家二十九堂兄家四姨太生的排行六十一的儿子么?!
而那穿着中级品阶太监小总管服的,跪地上不停嚎着“求兔公公从轻发落”的那个,不是自家外祖父那辈儿排行大爷爷家九叔叔家小姨子的大外甥么?!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官顿时就要脚一软来!完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陛下大寿的宴席,要是在宴席筹备时发生了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咱家怎么跟嬷嬷交待?不行不行!”
刚进宫的?那就是刚化形不久咯?那不是很可口?……兔公公那双绿莹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垂涎,嘴上不依不挠,眼神儿却撇过跟前儿小太监屁股后头那还没能化形完全而残存的一团突起,他这贼精的鼻子,吃了四百多年的兔子肉了,隔老远他就能闻到这小太监身上的兔子味儿了!
没错,这就是一只和小官一样的兔子精!
兔公公看着这小太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虽然这小兔子身上喷了些遮盖原先味道的香薰,但是尾巴上的自然味道,可是藏不住的!
不然,为什么在场这么多小太监,凭什么他就是盯着这个小太监不放?
而且,要不是他那一声大喊,这小兔子精到底会不会出差错了还不一定呢!
阉了的兔子,这宫中阉兔子的手艺这么好,想来该是很干净才是,那这肉不是更香了……兔公公在咽口水的时候不由得想道。
“兔大家!兔大家!这孩子才刚满八十岁啊!他还是孩子,从轻发落吧!”
兔公公这样不依不挠的,那小兔子的长辈怎么可能会依呢?他也跪了下来恳求着兔公公,眼中噙泪,声声动情催泪——来宫中布置宴席的时候他们就特地给自个儿熏上香薰,就是为了防着这专喜兔肉的兔公公,谁知道还是给逮着了错处啊?!
哎呦喂,我的祖宗啊!这可怎么办啊?!
兔公公却在此时突然从大怒的阴天变幻成了一张大晴的笑脸来,突然俯下身子扶起跟前儿跪着的兔子精长辈太监来,和善地嘻嘻笑道:“哎呀,这不是突大人的亲戚么?!真是真是!一时眼拙啊!”
“不早说啊!早说就好了嘛!”兔公公展开一张老友好的嬉皮来,颇有几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味道。
然而他这么一笑,那小太监的长辈却更加怕得很,不敢和兔公公有肢体的接触,站起来就连忙避开了兔公公捏着他爪子的双手——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惧怕在起作用,他总觉得这兔公公捏着他的手像是在掂量什么似得……
兔公公见被挣开双手,也不恼,倒是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
“公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了小官胆小慎微的声音,他看明白了局里的是谁,自然能够知道是自己的这个小辈儿被兔公公这“怪物”盯着了,心中害怕了一阵,但还是强忍着头皮上前来“化解局面”来。
他能混到陛下内帑府来,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身家和忠心,一些大局还是懂的——比如:虽说兔公公一直都不敢朝他们家下手,但是这第一关头要是开了,恐怕他们家以后数百口子就再也不得安宁了!
“哎呀,没啥,都是小事儿!”兔公公笑着拍了拍仍旧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的肩膀,只真心笑道,“小事儿。快起来吧?”
小太监连忙顺着兔公公的力气爬起来,期间还因为腿软差点儿又摔了下去,但总算是有点镇定的模样了。
只有身边那长辈犹豫着,紧张地挫着手,问道:“兔大家,这……这孩子……”
“没事儿,这不是未遂么?!”兔公公笑得面灿眼隐,着实是看起来真诚的很。
那小太监不怎么抖了,低眉顺目的什么话都不敢说,心下松了口气。
然而兔公公身后的小官却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听完兔公公的话之后连忙朝着那俩一大一小太监使眼色,让他们快些离开的意思。
大的长辈看见了,立马就懂了小官的意思,就要俯身告罪离开来着,结果刚弯下腰呢,就听见头顶上兔公公不咸不淡的声音笑嘻嘻道:“但是现在毕竟也是关键时刻嘛,这可是陛下的大寿,上达天听不可不慎重,故而咱家就这样一事不罚也不好,不如……”
兔公公顿了顿,像是在思索怎样“小惩大诫”,顿时注意这边的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只听见那兔公公笑嘻嘻地道:“寿宴过几日不就要开始了么,咱家这边也正在操心送信通知的信使,只是近来手下人事务皆尽繁琐抽不出空子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错,不如,遣这孩子小跑一趟?”
“不远,就是这五百里之内的任家镇,请那义庄的老道士即可,翌日即刻返还……”
兔公公说着,就面上笑着探出手来为那小太监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动作极其温柔,就像是对待自己家的子弟一样——如果他有子弟的话。
然而小官和那老太监听完这话,脸色顿时大变!
第八十章 火旁有吾
有心人会发现,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的筹备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准确的来说,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罗梓。
他在哪儿?为什么连自己的寿宴、大战开始前的序章、他计划了七年的大计都不亲自过问一句,而是全权交给了越嬷嬷?
这已经不仅仅是能用对越嬷嬷的信任就能解释的一个问题了,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者和主导者,罗梓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自大到,认为只要自己有了龙气,其余的环节就会自己发生的地步。
而这个答案就是——他在闭关。
还记得这个地方被他命名为“玉华殿”,是原身朱允焐死后,皇陵中地位最重要的、龙身入葬的主墓室,也就是那个硕大的、周围墓穴墙壁分为七面,而且每一面都能以半嵌入状态安葬七尊棺材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布置了长生阵,并且阵法中心就是原身的九龙白玉棺的那个地方,那个所有长生者的发源地……
不是因为怀旧老地方。
罗梓现在双目紧闭,他正和衣躺在已经打开了的九龙白玉棺中,解冠散发,眉宇清冷中带着一丝丝的静谧美感,而棺材盖儿已经被一架原木沉香木特制的中心镂空的桌子给架了起来,放在了被铁索吊起来的棺材的右侧,据说沉香木捞自寒潭水底,而九龙白玉棺的质地性寒,两者相互能够保养。
难得的是,罗梓躺在棺材里面,而且还不嫌弃此时,这当初特地以原身的幼小少年身材定制的“小棺材”的狭窄,为此他自觉地蜷起了双腿。
只要有人在看的话,只要眼睛稍微尖一点就能发现,当罗梓躺在棺材里每一次呼吸时“呼”的时候——会感觉整个大阵都在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呼吸。
偶尔,还有金色的气流在大阵的阵图凹槽中一闪而过,这些金色的气流,和当初罗梓第一次被这个世界召唤的时候,在棺材里幼帝的身上发现的龙气一模一样!
不是因为怀念老地方。
但,也不是为了辅助炼化龙气,他的原身是帝王,这意味着龙气本来与他就能契合,在得到龙气的当天未时四刻,也就是捕捉僵尸王爷不久,他就趁热从将死未死的、残缺不全的僵尸王爷身上,强制提取了龙气,当时龙气藏匿在僵尸王爷的最后血脉中,于是罗梓干脆连着僵尸王爷身上所有的血都施法抽了出来,再提炼,不过一刻钟而已,之后他就当即服用了这份期待已久的龙气——
没有想象中的什么神魂抗拒,也没有什么胡说八道的被夺舍,即使之前龙气在僵尸王爷身体里借助罗梓的攻击抵死反噬了罗梓,但是事实上当罗梓祭炼这道“特殊的”阴开阳泰符的时候,不用三秒,龙气就像是入海真龙一样,完全和罗梓这片“大海”完美契合!
而他之所以会仍旧到这里来,是因为——
祭炼完龙气之后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感受到了身体中那微弱、但却在不断强健的“另一份心跳”——
原身朱允焐的灵魂!
他惊喜地感觉到允焐的心跳之后,差点儿将当时手上端着的热茶给倒翻在衣袍上!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感受到允焐的灵魂之后,还收到了久违了近三十年了的,来自接受原身“经历”的预感……
闭上眼睛之后,世界整个地黑了下来……
渐渐的,一抹光亮在远方透了出来,就像是在黑障中打破了一个口子……
意识控制着虚无朝着光亮的口子奔跑,就像穿越一条永无止境的隧道,速度却像是失控的跑车一样不断地在加快,然后就只觉得天地间“轰”的一声!
黑障稀稀落落地破碎,露出了外面的世界——
灰暗的寝殿,装潢尊贵厚重。
夜里显得暗红色的帷帐上却药味浓重。
二皇妃吕氏相貌三十余岁,气质雍容华贵,但皮肤却显得有些憔悴。
她怀中抱着一个由杏黄色底料提缎花纹襁褓中包着的可爱婴儿,正堪堪坐在卧榻边缘上望着榻上的中年男人,神色哀戚,眉宇中尽是忧虑与悲伤。
婴儿穿着亮红色蚕丝锦缎、样式简单的小衣,小脸儿和小手都嘟嘟的,正熟睡,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地盖在眼脸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时而无意识地吸吮着,憨态可掬,看得出来是为再健康不过的宝宝了,大约四个月左右。
榻上躺着的中年男人刚刚睡着,故而吕氏只能静静地望着他,没能出声,这是她的丈夫,大明朝的太子朱标。
太子今年三十六岁,正是一般人年力鼎盛的时候,但是现在却虚弱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吕氏心中一阵抽痛,泫然欲泣。
她想起私底下问过御医的话了——
“全凭运德……”
她是何等的人物,当即就明白这是在间接地告诉她——回天乏术。
这时怀里的宝宝不安分地扭了扭,吕氏忍回泪水低头看去,原来宝宝居然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将整只小手掌握拳,竟都塞进了嘴巴里去了,宝宝扭动原来是因为噎着,其实没有醒来。
吕氏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家伙,眼中这时才浮现起浓浓的温情,一时驱散了里面的哀伤,她嘴角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空出手来帮宝宝将拳头取出来。
若不是此时气氛低沉,眼前这一幕真是温情暖暖的一家子。
而此时殿门处传来了小声的脚步声。
原来是一个穿着红色太监袍子的太监,怀里抱着一把拂尘,弯腰屈身走到殿下,便有宫女上来低声问话。
吕氏没有注意,她的一腔心思此时都在宝宝吧唧吧唧小嘴儿的可爱神态上,那太监附耳对宫女说了什么,声音不是很大,就退下了。
宫女上前来,站在阶下探身过去,特意小声朝着吕氏道:“娘娘,皇长孙殿下在殿外求见。”
吕氏这才一手轻轻提着宝宝总想往小嘴里塞的手指,微微挑首看过去:“允炆来了?”
那宫女曲膝行礼道:“是的,娘娘。”
“让他莫进来了,太子殿下刚刚睡着,莫要吵醒了殿下。”吕氏小声说着,稍微调整了一下怀中抱着孩子的姿势,便轻手轻脚地从卧榻上起来,“你叫允炆到侧殿去,本宫稍会儿就来。”
宫女听完曲膝应“是”,蹑手蹑脚地出了殿中。
旁边的嬷嬷见二皇妃起身,便自动上前来伸手欲要抱过她怀中的宝宝,吕氏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这嬷嬷,是越嬷嬷。
吕氏小心地抱着孩子下了台阶,眼睛一直盯着怀里宝宝,一副生怕震到孩子将他晃醒了的样子,悄声对边儿上的越嬷嬷道:“本宫先抱着,莫要吵醒了小皇孙,醒来闹,吵着殿下。”
越嬷嬷此时还只是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模样,未见得七百年后的苍老与憔悴,双眼也都还是健全的,听见吕氏说话,便微微地低头道:“是,娘娘。”
罗梓只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的意识悬浮在半空中,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就像是在看七十年代的电视,清晰度简直让人抓狂——但是罗梓此时只是意识体状态,就像一个人形却没有别的细节的乳白色气团,是冷静的、寂静的、碰不到什么也说不出话。
对于在这种没有身体的时候,罗梓是无法产生任何情绪的,所以到底周围的一切是模糊还是清晰,对于他来说,完全就只是一场梦境。
不同的只是在这个梦境里,他能记得所有被原身潜意识加固加强了的事情发展而已。
随着母妃吕氏与年轻版的越嬷嬷先后踏出了太子寝殿,拐弯消失之后,罗梓的意识体本要追随过去,但是还不等他的意识体挪一寸,突然天地旋转,周围的一切就像是漩涡运行一样,都扭曲了起来,而罗梓的意识体就是那个涡眼!
不多时,漩涡突然一停,接着迅速反向展开,已经是另一幅画面了——
“欸!来来来!乖嗁(ti)儿啊!乖嗁儿啊!来抓这个!抓这个!”
“吕妃,就让嗁儿自己抓嘛!”
“瞧父皇说的,嗁儿今日这才周岁呢,您就这样不许儿臣管着他!”
“哈哈哈哈!标儿,看你这牙尖嘴利的媳妇!朕不过就才说了句,她就这样护着了!哈哈!”
小皇孙殿下周岁宴,宗人府的那些大佬们才得机会聚成了一团,在京的成年封王皇子们才得了恩典进到宫中来,此时正一片热闹,不少皇族的长辈们手里的提着奇珍物什笑得灿烂,都在这儿逗着小皇孙。
长长的红毯子,洪武皇上坐在搬来正座的龙椅上,捋着自己长长的雪白美髯,面容苍老但仍然算是健康红润,指着左首座位上久病十数月,难得今日脸色红润些的太子朱标哈哈大笑,太子朱标面上浮现起无奈却又幸福的苦笑,眼中满含温情地看着此时在红毯中抓周的小儿子,他身后侧右边的位置上本来坐着二皇妃吕氏,只不过吕氏是小皇孙的生母,此时正得了恩准在边儿上逗着小皇孙。
“对了标儿啊,嗁儿周岁了,可想好取什么名了?”
“回禀父皇,儿臣想,嗁儿正名就叫‘焐’,如何?”
“wu?哪个wu?”
“火旁有吾,此生温柔——那个焐。”
“火旁有吾,此生温柔……火旁有吾,此生温柔,标儿,你……好,就叫这个焐吧!”
…………
“允炆,母妃也知道你很哀痛,但是你父已去,这样下去不行……”
“母妃……父王、父王才三十七岁!明明正值春秋鼎盛,为什么!为什么啊!”
“允炆,你不要……”
“母妃啊!父王一生仁厚恭孝,从来没有做过违反天德的事情,我、难道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我不信——父王就这么去了!我不信!”
“允炆!”
哇——哇——哇——哇——
披麻挂孝的太子寝殿,寝宫还是那个寝宫,但是那些猩红色的帷幕,那些白玉挂玠,那些色彩缤纷的物什全都看不见了,该搬走的搬走,该盖住的盖住,该……该陪葬的陪葬。
灵堂前大声哭喊的两人终究是吵醒了嬷嬷怀里的幼儿,上个月就满了周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至亲的父亲此时已然再也回不来了,他小小的身子早已不再需要襁褓来保持温暖,但是父亲却永远躺进了冰冷的棺木。
母亲和哥哥的大吵将允焐吵醒,吓着了的小皇孙在父亲的灵堂前嚎啕大哭,搂着他的越嬷嬷连忙焦急但仍然柔声地哄着他:“小殿下,小殿下不哭啊,小殿下不哭啊……”
允焐还是哭个不停,小小的泪人儿害怕得眼泪直流,这时一直在大声哭喊的两个大人反而歇了下来,此时也只年方十五的哥哥抬起头来望向弟弟的方向,神色哀戚,双眸通红,但也不再哭。
倒是刚才起一直在劝说允炆的二皇妃吕氏却靠在灵台旁,双腿瘫软,无声地哭泣着,作为母亲的她撇开脸,不让眼泪暴露在烛光下,同时也自然不在看嚎啕中的小泪人儿。
允炆毫无征兆地从冰冷的灵堂地上爬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越嬷嬷怀里的小弟弟。
少年走过来,痴痴地望着他。
“殿、殿下……”越嬷嬷有些惊慌,因为除了小殿下出生的那一次和抓周的那一次以外,皇长孙殿下从来没有在寻常时候离得小殿下这么近。
允炆只痴痴地盯着嬷嬷怀里嚎哭着的允焐,看着他小脸儿皱成一团的“丑样”,心却是突然地一揪。
允炆抬起手来,想要从越嬷嬷怀里将允焐抱到自己怀里来,越嬷嬷虽然有犹豫,但手上却动作很果断,即使手依旧在底下虚扶着。
少年看起来对抱小孩子很不习惯,他笨手苯脚的,小允焐更难受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少年连忙动作生涩地哄着:“允焐乖~~允焐乖~~”
小允焐的哭声渐渐低下来,他一双红通通的泪眼扑棱扑棱地看着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的少年,抽了抽鼻子。
他身上的味道,好像父王……
第八十一章 要去争
太子朱标的去世,无疑是朝堂甚至是整个国家的一场震荡。
虽然几乎宫中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朱标大概也就是这两年了,但是当宫中真的传出了太子崩的消息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慌了。
洪武帝当初为了尽最大能力保证皇室内部的和平,坚持遵从嫡长子继承制,立皇后马氏所出的嫡长子皇子朱标为太子,从此太子之位归于东宫。
即使朝野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
皇子朱标身怀有疾,为人虽说温文尔雅,但却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好在太子朱标虽说身体不好,但延绵子嗣的能力实在让人安心,自大婚之后,膝下共育有六名子嗣,除了长子虞怀王朱雄英早夭之外,包括皇长孙允炆到小皇孙允焐都十分健康,而且当吕氏扶正之后,皇长孙允炆更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嫡孙,也让在朝臣中流传的闲言碎语渐渐平复下来。
毕竟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当太子荣登大宝之后没几年身体扛不住崩了,还有不少的继承人能够接棒子、稳定朝局不是么?
跟着洪武陛下开国的老臣们大多都不是世家子弟,心中也并没有那些肮脏,只是同洪武皇帝一样心念着自己等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少些动荡。
特别当太子膝下的皇孙们一个个都聪明伶俐的时候,朝臣们就再也不碎碎念什么“不妥”了,诸封王成年皇子也渐渐地随着皇孙们的长大,而淡化了野心。
唯独一个人。
那个人叫做朱棣。
朱棣自称出自皇后马氏的膝下,但他生母其实大约只是一名贡妃,贡妃的意思就是由外族贡奉进京给皇帝的妃子,大约是蒙古或是朝鲜人,但是按后来朝鲜国王李芳远公开表示支持朱允炆打燕王的事实看来,燕王的生母大约是蒙古人的可能性大的多了。
朱棣十岁的时候就被他的父皇洪武皇帝给远派到北方边境守城,直到成年这几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的战役,麾下不知道培养了多少的亲信,在边境诸民之中更是不知道建立起了多大的声望,后来更是应洪武皇帝的旨意娶了大将徐达的长女为妻,势力更是短期内成倍膨胀,常年在对蒙战役中更是战功赫赫,可谓是现在诸位成年皇子中最有实力的皇子之一……
洪武二十五年(朱允炆十五岁),太子朱标病死,朝堂震荡,诸多野心之辈纷纷浮出水面,其中实力、能力最拔尖的,无疑是时任北方边境镇守王爷的燕王——朱棣。
朝野上下一时间议论纷纷,不少的朝臣都认为已故东宫一脉的太子之位保不住,毕竟此刻东宫的皇长孙殿下也不过十五岁,而洪武陛下在位已然二十五年,按洪武陛下此时的身体和年龄状况,能够在皇长孙殿下成才之后再归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再从成年皇子中挑选一位能力出众、德才兼备的皇子无疑是最好的了,一时间朝廷上洪武皇帝为太子培养的朝臣势力缩水不少。
在这种时候。
东宫一脉的诸位未成年皇孙们,无疑处境和地位最为尴尬。
尤其是皇长孙允炆。
…………
“母妃,儿臣要去争!”
少年抱着弟弟表情渐渐坚定下来,他那温雅的声音传了出来,传到灵台前无声哀泣的二皇妃吕氏的耳中。
却似惊雷!
“允炆!不可以……”
吕氏第一反应就是震惊与不可思议,但是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又不由得停了下来,只愣愣地望着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少年一直望着怀中弟弟的眼睛终于移开,他看向父亲的灵台,一双因为刚刚痛哭过而密布血丝的眼睛渐渐亮出了光芒,但语气却沉静:“母妃,不争,我们没有活路。”
“允焐才这么点儿大,他未来本该名留青史,不能让他日后同我们一起日日提心吊胆!”
允炆的语气愈发坚定,他唯一的同胞弟弟抓周日抓到的是皇爷爷放的那方印玺,日后定是位极人臣的顶梁柱,不能让他同自己一样,仅仅只是因为敏感身份而不得不低调过日!
吕氏失去了声音。
…………
皇兄从小告诉自己,父王死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和皇兄了,父王是个伟大的人。
可是吴王兄从小告诉自己(吴王朱允熥,朱标的二儿子,朱允炆的二弟),父王死的时候,皇兄是得益最大的阴谋家。
衡王兄从小告诉自己(衡王朱允熞,朱标的三儿子,朱允炆的三弟),吴王兄的话不能信,父王死的时候,他就是个坏心的小子了。
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死是什么……
允焐穿着王爷的四爪蟒袍,稚嫩的面容中依稀可辨皇帝陛下幼时的七分神似,只是眉宇间清冷,不是皇帝陛下的和煦。
按皇室的规矩,但凡封王的皇子们都必须在三月之内离开京城,以免不必要的纷争发生,但是由于允焐毕竟年纪还未满十岁,又是皇帝陛下最疼爱的皇弟,皇帝特赐他仍然留在宫中陪伴皇太后吕氏,直到弱冠为止。
大臣们也没有谁会说什么闲话。
皇兄才二十四岁。
正是精力鼎盛的年岁。
听身边的太监们说,皇兄近些日子还彻夜不眠在书房同大臣们商谈削藩大小的事宜,在场的大致就是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肱骨之臣们。
但是,昨日正当他兄弟俩一起在母后处用膳的时候,向来身体健盛的皇兄却是突然面紫耳赤,咳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来……
犹然记得面色苍白的皇兄躺在母后侧殿的卧榻上,虚弱地挥手,但却严词命令身边的人不许将此事传半个字出去,违者斩首、诛族。
这是允焐从未在皇兄身上见过的狠辣与狰狞。
“嗁儿,皇兄困了,唱一首《长安裳》于皇兄听,好不好?”
皇兄还是穿着金黄色里衣、尊贵俊朗的帝国皇帝,但是解开翼冠的青年面容病态般苍白,嘴唇无半点血色,看起来就几乎比前两日御花园池子里幽幽晃荡的寒月还要不现实。
却即使是这样的皇兄,还是在太医告退后勉强勾起虚弱的笑容来同他说着安慰的话。
允焐乖巧地笑着忙点头,坐在榻前握着皇兄的手,童稚的声音从沉暗的侧殿悠悠传了出来,在寂静的深宫中传出很远、很远。
这首歌这样唱——
长安裳,月如霜;
江南锦缎,蓟北刚。
绣娇荷,街雀望;
苏杭美人,大漠阳。
繁花绽,白草康;
玉柳枝头,刀戬向……
…………
长安裳,月色亮……
…………
故人西去。
黄鹤江……
有些人在暗地里说,自己的皇兄是抢了另一个王兄的皇位,登基的。
他们以为自己还小,所以即使发现了自己听见他们说话,以为用孩童的玩意儿就能让自己不说了。
这里指的“他们”,说的是父王生前宫中的那些妃子们,那些,所谓的太妃、太嫔……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都听见了。
而且懂。
继先皇洪武皇帝崩没几年,登上皇位堪堪数年的建文皇帝也隐隐传出了“龙体不适”的传闻。
大将徐达手下亲信在旬日之内,策快马赶到燕王的藩国,据说当时他怀中揣着一封徐达手书的“家书”。
不仅这一家,还有周王府、代王府、湘王府、岷王府……
皇室宗人府也在议论纷纷,即使这个消息还未正式由宫中秘线证实,但是同样的,也没有皇帝陛下亲口辟谣……
…………
“允焐……”
“皇兄没能力保护你了……”
“皇兄无能……”
“皇兄……”
“皇兄想传位给你……”
——这是皇兄建文帝朱允炆对允焐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当天早晨,皇兄没能去上早朝,文武百官都跪伏在殿外,殿内更是有二品以上大员共九人,叩首等着聆听圣谕。
越嬷嬷在这个时候牵着允焐的手,领着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即使他身边的那个妇人还是佝偻着身子以示恭谨,但是十岁的孩子身高还是不及妇人的肩等高,就这样出现在诸位大臣的眼前。
百官们都跪伏在地,但眼睛还是不由得瞥着瞧向身着常服的允焐——
“这是谁?”
“陛下的哪位皇子么?”
“不,瞧他穿的并不是皇子袍,却是亲王蟒袍!”
“难道这是庆王焐?”
“不是说庆王焐一般都不出现在有外臣在的场合么?”
“对啊!陛下现在这个情况,庆王焐他一个亲王在这里成何体统?即使他今年才年方十岁!”
“殿中都是皇子、内妃,亲王怎么可以来?!”
外殿空处上跪着的百官们顿时私议起来,直到旁边有内宦低声呵斥,方才收敛闭上了嘴巴。
而这时候允焐已经踏进了大殿中。
年轻的大明帝国皇帝朱允炆现正面色苍白,呼吸虚弱,双手无力地搭在正坐在他榻边儿上的皇后的双手上,眸中饱含着深情,皇后身旁站着的是年方六岁的皇子朱文奎,和怀抱着周岁未满的二皇子朱文圭的嬷嬷。
皇帝絮絮叨叨地在说些家常的话,大员们看似沉静地叩首在殿中,其实心中早已焦急不已,皇帝大限将至才会将这么多的外臣召进宫中,但是都是这样紧急的时候了,皇帝却半字不提皇位继承之事,让他们无疑很焦急,到底是传位与哪一位皇弟,亦或者是传位于稚幼的皇子,这才是他们极其关心的主题。
到底是吴王登基,还是衡王继承大宝,还是幼主登基御封辅佐大臣,这些都是他们不得不心中焦急的问题——
直到皇帝的病情正式传出来到现在,也还不过是两天,结果今天皇帝就病危!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赶到有些来不及布置!
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殿门处踱步而来……
…………
“吾弟焐亲启:兄无能,致弟于险境,致母与险境,致妻子于险境,忝为人兄,忝为人子,忝为人夫、父也;然朝局多舛,各方暗涌,私心脏秽,前途难测,兄亦别无他法,唯有弟焐深的我心,只颁旨传位与你,虽知事艰难,但望坚定持之。
或知弟焐年幼,然熥、熞、煦、熙等辈,或野心勃勃私窥大宝,或懦弱体虚难护周全,故不料,兄膝下两子年幼无知,无有弟焐之天赋同大道,恐失,故不料;
焐虽乃父之幼子,兄之幼弟,既自幼聪敏,处事果决,为人主见,敢纳虚谏,有帝王之风,兄放手册之,只期望弟能平遄流化溪涧,博得一条大道……”
不德之兄:允炆。书。
…………
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庆王最后成了大明皇朝的帝王,始终是朝堂众臣心中难解的疑虑。
坊间私议诸位在皇帝生前不断上跳下窜的成年亲王,为什么在山陵崩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反而这么安分,他们不知道的是——紫禁城深宫流霞院中,住了的数十位衣装服饰华丽尊贵的“某些人”。
这些“某些人”大都是在外分封诸王的——命根子。
他们被建文帝手下东厂要员团团围住,“做客”于此,即使是如厕也不得不在有三个人的陪同下,才能离开院门,去到不足三十丈远的厕所(如厕的场所)。
格外的憋屈。
其中那个穿着褐色常服的青年男子,就是与一名穿着青色银边常服的青年男子、一名穿着琉紫色华服的少年处在一处的那个,是第一批被请进来做客的客人之一,他进来已经有足足一个月了,但仍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喝茶看经书。
在他的对比下,一众焦躁不安的王子们显得格外的凡庸。
而与流霞院相邻的眺江阁上,一个身着猩红色五爪金龙华服的男孩儿手中正掂量着一柄不过一石不到的小弓,突然,他举弓搭箭指着那青年男子一箭射出!
可惜,距离远,逆风向,石力轻,箭在中途就已露疲态,最终连院外的那堵高墙都没越过……
…………
第八十二章 可怜的兔子们
这该怎么算?
亲情还是复仇?
要是亲情的话该算在他皇兄建文帝朱允炆身上,还是该算在他母后、父王、还是他皇兄临死前托付到他身上的小侄子们身上?
要是复仇的话,那该是算在他叔叔朱棣身上,还是该算在那些谋划了一系列毒杀他计划的叛臣身上?
该死的,怎么这么麻烦!
罗梓醒来之后几乎一整个上午,都是以一种烦躁的状态出现在宫人们面前!原本以为原身复苏之后事情能明朗化、简单一点,谁知道居然更复杂了——
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找亲人的事情还好说,毕竟原身还“活着”,体内的血液好在也是沸腾的,可以借助寻找血脉的法术,牵引灵魂上的气息,从而借此来找到原身执念的亲人——即使现在七百年过去,谁知道这些上辈子一生曲折的原身亲人们,到底现在已经转生成了什么模样!
罗梓坐在御花园石亭中,抿着青茶,面容清俊高冷,眸光泠然,他的身旁站着越嬷嬷,温顺模样,为他摆置晨飨,动作熟练优雅,只是苍老枯瘦的身形不再他昨晚在原身回忆中看见的模样一般。
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炼化龙气之后还这么一副燥怒的状态,宫人们做任何事都是战战兢兢的,站在八步开外低着头不敢出声。
受越嬷嬷安排负责寿宴事宜的兔公公此时正站在亭外,他此刻恭谨,不像昨日那般在摆宴的春桦殿与小官咄咄逼人,低着头禀报着寿宴此时筹备的进度。
“昨日亥时,奴婢遣了杂务司低阶适龄、面貌清秀的小太监计有百二十人,随宫中诸司总管太监同去各鬼城下请柬……”
亥时,是十二时辰中算是最晚的时辰了,古人们那时候没有电灯这样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具,而当时造来用作夜里照明的蜡烛、油灯等物都因为用料讲究、工艺垄断而价格高昂不下,所以一般的古人都是天黑之后就歇息入睡,所谓“朝起暮伏”,那时候指的真的就是天亮了起来,天黑了睡觉的意思。
那时候古人们的作息时间大约是现代的夏天六、七点睡觉、冬天五、六点时候睡觉,亥时在现在的二十四小时指的是晚上十点到十一末,是很晚的时候。
但是这个时候在阴间,只是一天中的早晨至正常生活的中午用饭时候——阴间的生活时间和阳间全然相反,坊间常说的俗语“阎王要你三更死,定然活不到五更”的这句话,也有这因素的影响,说句通俗些的话,就是这时候正好是地府工作人员办公上班,正就是整理生死簿的时候。
“席上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奴婢从内帑府库里调用了……”
兔公公按例再陈述了一遍皇帝应该关心的内帑府的调用物什,在亭外弓着身子说着话,但是才说了个开头,上头就有罗梓的声音传出来:
“好了,小兔子你办事向来朕都满意,这些事情等待会儿下去之后,你尽管同嬷嬷说了就是,不必如此。”
“待你回去,自去领赏。”
话外之音就是:好烦,你该走了。
可是兔公公没听懂,反而听见皇帝话里的认同顿时心下大喜,知道还有奖赏,更是欢喜地捋袍跪地行礼,叩首在地还要在说些什么“皇恩浩荡不可负”“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能受陛下如此信任实在是折煞小兔子了”的鬼话,只是前头又传来了越嬷嬷不急不缓的声音:
“好了,兔儿,你暂且下去吧。”
“陛下要用膳了。”
话外之音是:快走快走小兔子,别打扰陛下吃饭!
兔公公脑子一清,立马明白越嬷嬷这是在提醒自己,自己要是再留在这里的话就是打扰陛下用膳了,立马一惊,脸颊上红了起来,嘴上却连忙应是,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罗梓夹起一块宫廷桂花糕来咬了一口,芳香满唇舌,眼神瞥了一眼退下的兔公公,不再放在心上,反而状似无意地对身旁摆膳的越嬷嬷淡淡说了句:“内帑府的突爱卿,若是朕记得没错的话,是只灰兔成的精怪?”
若是朕记得没错的话,昨日朕降服那僵尸王爷的时候,嬷嬷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在内帑府吃了那小官的哑巴亏吧。
后面这句话罗梓并没有说出口,但是越嬷嬷却轻易地就听懂了自家陛下没说的那半句话。
越嬷嬷听懂了之后,却是慈蔼的面上微微地笑了起来,道:“陛下自然是记性不错的。”
没错,嬷嬷我是在那小官那儿吃了个哑巴亏。
越嬷嬷的话是这样的意思,带着点儿赌气的意味,罗梓已经很久见过越嬷嬷在自己以外的事情上,这样同自己说话了,所以也没有执着地问越嬷嬷到底要将那小官怎么处置。
他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一会儿吃完桂花糕之后又端起青茶清了清口,才道:“突爱卿亦非有意,嬷嬷也莫太放在心上。”
这话外之音是:突小心家的这堆兔子们都是朕看过一眼的好孩子,别罚得太重了。
越嬷嬷从身后宫娥盘子中端起最后的一盅红枣枸杞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罗梓的面前,将那些零嘴的吃食摆远些,边道:“只是小家伙而已。陛下,粥。”
罗梓这才满意地微微点头,越嬷嬷这话的意思是这小官只是小角色,她还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小小地教训一下,不会太过界。
此时越嬷嬷揭开盅盖,一股枸杞的味道扑面而来,配合红枣的甜香十分诱人,红白相间的红枣枸杞粥,色相也是一绝,但是罗梓却是为难地看向越嬷嬷。
只听见越嬷嬷一脸淡然地说道:“陛下昨日失血不少,该补补。”
罗梓面色一苦,他是素来不习惯枸杞的味道,除非是用枸杞作配料酿制的甜香米酒,不然决计不会碰这亦餐亦药的红色小东西半下,正想说些什么,又听见越嬷嬷不急不缓地加了一句道:“若是嬷嬷记得不错,陛下该有三日没有进血食了吧?”
“据悉红枣、枸杞二者具有缓冲作用。”
罗梓听完这话,脸色更是苦了下来,这两天消耗很多,有的时候确实是会有盯着人家脖子的一时冲动。
哭丧着脸拿起勺子舀了一勺……
…………
“咱家吩咐司衣监的静公公领了三个小太监去了江陵鬼城;吩咐司礼监的郁公公去了崖荔鬼城;吩咐司……”
“这些地方远的,大都也已经出发了,小家伙,你识得任家镇的路么?这可不似阴间那般安全。虽说地方近,但是毕竟也是阳间,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家伙你没了可不是这宫中的什么大事。”
“要咱家来瞧啊,这宫里啊缺的东西不能算少,但独独就是不缺人,可要是你这一出去误了陛下的事儿,那可就是抄家砍头的大罪喽!”
“咱家说的这些,小家伙你可听懂了?”
像兔公公这样品级高的总管太监,一般在宫中都有自己的一间独立小院儿,不用和别的太监一样在大通铺里挤作一团,兔公公就住在这宫殿西边儿的一间小独屋里,虽说占地不是很大,但是装潢却是一流的,而且皇帝对手下归顺的臣子、内宦们也很宽容,允许他们用自己往往数百年积累起来的豪华用具来装饰,就比如这兔公公铺在地上的极品千兔雪毛绒毯子,就没人会过问,也没人会说什么“他用的东西太奢华,逾矩该罚”之类的话。
而这小院里也并不是凡人们想来的那种“小院儿”,虽说在宫中占地不大,但是其实内有乾坤,罗梓手下有一只开了天赋神通的鹧鸪精,会“大缩小,小扩大”的神通,这宫中每个原子都经过他的施法,内里其实空间极大——毕竟罗梓手下有不少臣子之前都是一方势力的大鬼修为的鬼主、亦或者是兔公公这样大鬼修为的独行怪,要是亏待了,也会有损忠诚什么的。
而小兔子精现在就颤颤巍巍地,跪在这小院儿厅堂中间那面极品千兔雪毛绒毯子上,兔子的嗅觉生来敏感,但是往顾四周都能闻见这充满着同类怨念的味道的时候,百岁都不到的小兔子精的身体就一直没停下来颤抖,他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害怕得眼神也是发虚,就好像上边儿老神在在的那个老太监随时都能似猛虎下山般冲过来,一招将自己打死然后慢慢地炮制了吃掉。
听完兔公公说的话,小兔子精已经欲哭无力了,他虽说涉世未深,但好歹也在来之前受家中长辈提醒过:“听这兔公公说话一定要举一反三,别自顾着听人家说了的,一定要听人家藏在话后边儿的那些弯弯绕绕,别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而这兔公公刚刚说的那些,分明就是拐着弯儿让自己害怕起来,然后求他批俩人帮帮自己啊!
但是这人能要么?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所以小兔子精只低头跪在那里,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不敢动,像块死了的木头。
兔公公见这小兔子精一声不吭倒也不气,反而眸子里闪过一丝感兴趣来,在他看来这小家伙和自己的关系正就像是猫捉老鼠,小兔子精是那只可怜但机灵的老鼠,而自己就是那只狡诈可怖的猫,猫捉老鼠的时候,向来都是任由老鼠智计百出、挣扎狼狈求生,然后才一口吃下去的不是么?
“既然你不吭声不愿意,那咱家也不做那多事儿的老好人儿,你准备准备,待外头天黑,就出发吧。”
兔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道,眼睛盯着那小兔子精,满是志在必得和垂涎之意。
小兔子精可能是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能过关,慌忙叩头应是,就像是生怕自己耽搁一会儿这可怕的兔公公就会反悔一般。
兔公公顿时眯眯眼笑了,朝他摆摆手:“哎呦,小家伙儿你这是做什么,咱家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下去吧,咱家可是要休息了。”
虽然大冥皇宫是建在阳间的,但是这些阴间上来投靠罗梓的大鬼们还是习惯在早晨的时候进入睡乡避开阳气的侵袭,等夜了才起来做事,这是数百年来培养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兔公公就是如此,一般这种时候,宫中处理事务的管事就会由精怪担任。
小兔子精逃也似地离开了兔公公的小院儿,半点留恋都没有,头也不敢回。
兔公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但旋即又摆上那副宽厚的模样,叫来外头服侍自己的小太监。
小太监是一只精怪成形,进来之后笑嘻嘻地上前讨喜道:“公公,可是要小邓子服侍安寝?”
兔公公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去点上安香,还有,让小陈子给公公烧水来!”
被称为“小邓子”的小太监笑嘻嘻地应是,转身准备去了。
事实上,兔公公虽说在食兔肉这点上执着、恐怖了些,但是那是针对兔子成形的精怪而言,对他们这些别的精怪来说,是不算什么事儿的,要是换个食肉的精怪来,说不得还会胆子大些求来一两块脍炙尝尝鲜,而兔公公除了像现在这种情况,对别的太监们也是有时候宽厚、和善些的,所以小邓子对兔公公的感官不是畏惧,自然也不是战战兢兢地服侍。
虽然兔公公是大鬼,其实也不用摆水沐浴,但是这丫在进大冥皇宫之前可没这么“舒服”,哪一天不是厮杀、躲藏着各种鬼怪,他们大都想要将他这种独行怪给吃了、或者炼丹的有靠山的家伙,虽说一般都是给反杀。
在阴间身上有血腥味那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大忌,所以久而久之的,每日入睡之前都要沐浴就成了兔公公的习惯。
但是今天兔公公要沐浴在入睡,貌似也不只是因为习惯了——大餐在即,自己也要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才不负这老天爷赐下的美食,不是么?
第八十三章 议事
寿宴有兔公公来操办。
宫中事务有越嬷嬷看着。
苏兼也俯首称臣,表示对自己永久的忠诚。
布局也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才用了早飨不多时,罗梓为了能够在寿宴之前,抓紧时间再去一趟上海接茳夏(玉墨),就立刻下旨召见了这次行动的主要官员们与御书房议事。
计有:东军白虎元帅麾下的正三品参将、前皇帝贴身侍卫——黄泽;
西军青龙元帅麾下的正三品参将、后归顺的许衫文;
北军朱雀元帅麾下的正三品参将、原落月城城主江有汶的义子,江洋;
南军玄武元帅麾下的正三品参将、后归顺的廖聪;
六部正二品兵部尚书、前正三品兵部侍郎秦逸……
都察院正二品左都御使、前监察御史姜云来……
鸿胪寺卿于养泉等共十五人。
这些人中有三人是罗梓当初带出来的“四十九臣”之一,也大都在朝廷中身居高位,官运亨通。
自昨日午时起,在外潜伏的四方军队元帅就接到了消息,说陛下即将回宫,让他们派熟悉情局的手下人即刻赶到廊下随时等候召见。
在接到消息的下一刻,他们就连夜点将,让手下的参将启程出发,一刻都不消停,终于在罗梓召见之前赶到了廊下。
一盏茶前,他们鱼贯而入,按照各自的身份站好应当的位置,细声交谈着——
“听说陛下昨日回来,就重罚了锦衣卫的千户刘敦?”
说这话的是前监察御史、现任左都御使的姜云来,他们都察院在办案的时候有不少次都与锦衣卫交叉,所以不可避免会有一时龌龊,而且次数还不少,虽说都敢没犯到“四十九臣”之一的姜云来的头上,但毕竟姜云来是都察院的大佬,难免会“关心”一下“老朋友”的处境。
姜云来这话是对着同为“四十九臣”之一的,时任参将的前皇帝贴身侍卫的黄泽说的。
黄泽此时已不像是七年前还在宫中时候那样略还白净了,他的面部轮廓硬朗了不少,甚至为了作战还剪短了父母留下来的发髻,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果决坚毅,黄泽笑了笑,回答道:“姜大人问得真不对人,泽早已出外参军,不晓宫事许久。此事,姜大人问秦大人还要清楚些。”
姜云来指了指黄泽,笑着不说话。虽说这黄泽已经被陛下恩准,能够空降东军,还能一路扶摇直上成为白虎元帅的心腹参将,早已有很久没再出入禁宫,但是事实上他真的对关于宫中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是胡扯。要是黄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真的从陛下身边离开了的话,怎么能以一个空降的将军身份插进别人的亲军?凭什么能一年之内四次抬官?
“黄叔叔,姜叔叔,许久未见了,江洋此番给您们问安!”
北军参将江洋长得一副魁梧的模样,同他那义父江有汶全然不同,笑哈哈地走过来,摆出一份晚辈荣幸的模样同姜云来与黄泽问安。
义父同他说了,要是能够见到当初四十九臣的叔叔们,一定要多多交谈、恭谨自守、谦逊有礼,即使是与自己品阶差不到哪儿去的叔叔们,也千万莫要自居,比如黄泽叔叔,义父说虽说黄叔叔现在同自己处于同一个阶品上,还是同样的职位,但是黄叔叔的职能根本与自己是两回事——这些年东军势大。
姜云来瞧见了,先是愣了愣,才恍然道:“唷!这不是有汶的孩子阿洋么?”
“上回有汶寿辰办宴,叔叔见你不过少年模样,如今已长得这般英勇,叔叔竟一时认不出来了!”姜云来同江洋说话是没有一点架子的,完全不像他都察院大佬的身份,倒是一个叔叔。
姜云来和江有汶生前是同期进士。
黄泽感兴趣地转过头来:“有汶的孩子?”
姜云来指着身材魁梧的江洋,笑着同黄泽道:“有汶当初前往落月城赴任的时候,路边收养的义子,一头黄斑大虫。”
大虫指的是老虎的意思,黄斑大虫是谦虚的说法,意思是说他的真身是一只东北虎。
黄泽这时了然地点了点头,对那江洋道:“大虫好,大虫好……”
“陛下驾到!”
殿外传来了太监的传呼,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暂时上前来同叔叔们说话的江洋也收起了笑容,低着头立刻回到原来自己该站的地方去。
一旁监礼的太监瞥了一眼江洋,淡淡地警告了一下他,便没再说什么。
这是落月城城守江大人的义子,而江大人是陛下的爱臣。
殿门处传来了一道金黄色的身影,诸臣都不是凡人,顿时就能感受到陛下到了,连忙跪伏在地,山呼:“吾皇福寿永昌——”
“诸卿免礼,平身!”
“朕知道诸卿昨日就已到达廊下,想必也谈论过诸方意见,让朕猜猜——诸卿都认为时机还未成熟?”
罗梓大踏步走进御书房,一边说着平身,一边上前来坐在上位龙椅上,身着绣龙黄袍大袖一挥,转头脸色肃然,眼光灼灼地看着座前诸位大员。
诸人面面相觑,旋即他们之中最有资格的正二品大员,都察院左都御史姜云来站了出来。
姜云来身着紫袍,作揖行礼,沉声道:“回禀陛下,微臣斗胆进谏,仓促起事恐生变故。”
“陛下。”接着兵部尚书秦逸站出来,落后姜云来半步作揖行礼进言,“微臣附议,近来阴间局势平稳无波,亦无大鬼相斗,我大冥紫禁城若率先起事,恐为人把柄。”
罗梓听完两个肱骨大臣的进谏,先是道:“嗯,两位爱卿起身。”
静默了会儿,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在思考了之后,罗梓抬起眸子来看向场下的四位大将,并没有立即对这两个肱骨之臣的话做出评价,座下的战将们代表了四方军队元帅的意见,他要先问些事情,于是便招呼道:“四方战将?”
四方军队的参军统一站了出来,同时行单膝跪拜礼道:“臣在!”
“姜卿同秦卿认为此时起事太过仓促,而朕现在有三个问题要问你们。”罗梓的右手上把玩着一方印玺,眼神却一直挂在跪着的参军们身上,语气泠然。
四位参军愣了一下。
东军参军黄泽率先回禀:“但请陛下垂询!”
这时其他三方参军才反应过来,连忙表示道:“但请陛下垂询!”
罗梓看向黄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当初黄泽请求下方参军的时候罗梓是不同意的,但最终黄泽还是说服了他,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但是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
罗梓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问道:“好!第一:朕问你们,军队可安排妥当?”
皇帝的直截了当使得这些初次面圣的武将们愣了愣,此事事关重大,军中元帅大都与他们提醒过,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决定,绝对不发表自己的主观意见,就只做一个传声筒告诉陛下现在大局进程就好。
他们来之前甚至还做好了谈论至少一整日的准备,但是看陛下的样子,这是要一个时辰之内解决问题啊!
江洋连忙俯首答道:“回禀陛下,北军已于日前将伏军、内应皆已安排妥当!朱雀元帅命臣奉上战事图一份!”
“回禀陛下,东军也于昨日未时做好了一切的战前准备,陛下特别命令的渗透、情报系统也已建立雏形,能够为战事提供情报任务!白虎元帅命臣奉上战事图一份!”
“回禀陛下……”
罗梓听完四方参将的话,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接着问道:“其二:朕问你们,军士可训练妥当?”
这一次四方参将们有了经验,直接回答道:“回禀陛下,军士晨飨夕食,刀剑锋利!”
“最后,朕问你们——”罗梓这时站了起来,长身玉立,眉宇清贵,顾盼生威,眼神灼灼地盯着座下的所有大臣,而并不只是四方参将,只问道,“现在,时机成熟了么?”
话音未落,罗梓那身九盘龙九章衮服上,最中间的那条盘龙栩栩旋转,竟似是将要破衮服而出、攀附在罗梓身上的模样!
正抬起头来欲要硬着头皮再次进谏的八位正二品大员们,立即就看见了这一幕,他们露出诧异的眼神,阿着嘴巴像是要说什么,但喉咙里却像是堵住了一样不出话来——
有龙气蕴养的龙袍!
这时候,顾不得胆子的大臣们傻傻地看着罗梓金气闪烁的翼善金冠,和黄缎九盘龙九章衮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左都御使姜云来颤颤巍巍地捋袍下跪,将头实实地叩在猩红色的花纹锦缎地毯上,哽咽着声音道:“微臣,误言之罪……”
有龙气的龙袍加身,和失了龙气的龙袍加身,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而这区别,姜云来看得出来!
承认误言之罪,说明姜云来自己也认为是皇帝说的对——时机成熟!
之前他们之所以认为时机还未成熟,那是因为地府的存在,虽说其他的小小鬼城鬼主,还从未放在云集了众多大鬼的冥紫禁城的眼里,要杀了就杀了,高兴的话就同意归顺,壮大自己的势力,自己等人也从来都不需要去询问或者是关心这些鬼的权利。
可是地府不同,若不是因为地府收留的大鬼大都罪孽滔天,万死难消,必须按照天规惩罚关押惩罚、而不是直接提用的话,这阴间也不会长达数千年的动荡!地府也不会对阴间用兵节节败退,以至于被大鬼一次又一次进犯自身的利益!
最重要的是在阴间——地府是正统……
地府对任何鬼城势力动手,都是正义,就得了必定的天时。
而冥紫禁城的势力在阴间是与地府毗邻的,要是自己等人正在前线打仗,反而后方却被地府偷袭了,那就真是手忙脚乱,大局难定——但是要是陛下是有龙气加身的“真龙天子”的话,那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是受过天道认同的真龙天子,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他就是正统!
他这个人,就代表了正统!
进攻他,就是进攻正统,这件事情放在阴间,是所有鬼主都能做的事情,但是唯独——
想来有人已经明白了,但是唯独只有地府不可以!
那么也就无所谓地府会不会插手了,因为地府不能插手!
——真龙天子,这个词按天道常理来讲,应该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阴间这个地方的人物,因为要做真龙天子就一定得是有寿命的人,可是有寿命的人绝对不可能在阴间久留,不然不到三日七十二时辰必定失去龙气庇佑,因为在生人在地府会折寿,折寿完了会死,死了就得不到龙气加身,没有龙气加身就不是真龙天子,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来,自然也就说不上真龙天子来谋划阴间的事情——
但是罗梓这个世界的原身就是这么一个异类——
他有寿命,他是长生之体,但他不是活人;
他曾经是真龙天子,但却失去了自身的龙气;
他从苏醒的那一刻起,就有着自己的强大班底,就有谋划阴间大片鬼蜮的能力!
而且长达七百多年受龙气蕴养的体质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前提条件,那就是——
只要有资源,那他就随时能够重新成为龙气加身的“真龙天子”!
地府不能进攻他,包括他的势力,从他重新成为真龙天子的那一刻起,他的势力也就将依赖于天宫靠山的地府挤下来,进阶成为正统,或许有人会说:一山不容二虎。
但是,失去了天宫靠山的地府,这千百年来就是依赖于正统而在这可怕的阴间存在着,霸占着“超级大国”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宁愿“丧权辱国”,也不愿意破例将十八层地狱里的大鬼们放出来替地府作战的原因——现在,罗梓的势力在地府的眼中,和这些“天规”差不多,甚至罗梓还要严重些——
你见过地府做过违反天规的事情么?
地府,就是天规在阴间的执行机构。
“现在,诸卿可以谈论细节了。”
罗梓又坐回了龙椅上,神色淡淡。
第八十四章 义庄
小朝会没那么快结束。
鸿胪寺和礼部都是是招待外卿的衙门,大宴将要开始,鸿胪寺卿于养泉仔细地列了一份将要到来的鬼主的名单给罗梓,罗梓顺手就下了一道旨给他,以方便他借调工部的人力物力来开辟驿馆——当然,这些驿馆最后到底是成为客人们居住的场所呢,还是“大臣”们居住的场所呢,亦或者是“俘虏”居住的场所呢,这些都存在着极大的变数,却不该是需要罗梓来费脑子想的事情。
他是皇帝,这样的事情都要他来事事想得周全,还要养这些大臣做什么。
礼部尚书则给出了一套装潢用具的单子,当然,这也是记在那道圣旨中的。
只是工部尚书在此期间不发一言,面色发苦但是没有说话,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要紧不要紧,等战争结束了,胜利了,战利品足以填补这国库的空缺,不要紧,不要紧……
接着就是战后的问题,虽说现在大战还没个苗头,但是这却挡不住户部尚书同吏部尚书这俩心中YY、高谈阔论,美名其曰:“未雨绸缪。”
户部尚书同吏部尚书在廊下的时候就一直在讨论,等地盘打下来了之后,该怎么计算“人口”,计算完“人口”之后,该实行怎样的政策招揽人才,完了招揽人才之后该怎样安置,还得为日后进攻阳间的时候储备人才,储备军队,储备钱粮,储备官职……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两位后勤部的部长可谓是争论得焦头烂额。
不过还好,在小朝会开始之前他们总算是达成了初步的认同,能给出一个既定的方案交到罗梓的御案上,至少不会到了小朝会上还得大争论一番——鉴于两者都是那种一旦对于某种问题就会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唔,学者性格,罗梓可不想刚回宫的第一场“廊上会议”,就得对着手底下的大员们发脾气。
“陛下,微臣认为,战后重建,应主要由工部负责鬼城重建,吏部负责科举大典,刑部负责……具体,工部应收二百三十名中鬼,三名大鬼;吏部应收百六十名中鬼,五名大鬼……”
吏部尚书崔登手中拿着红绸的奏折,高谈阔论的时候那颌下的白色羊须一颤一颤的颇具喜感,可是他嘴中说出来的话却让当场的其余五部大员纷纷变色,不等他口中的话说完,那工部尚书安德就出列质疑道:“不可!众所周知战后城池重建最为繁琐,怎可只给工部扩充百九十名中鬼、三名大鬼!”
奏折中虽说工部初步应比吏部多收六十名中鬼,相比的,吏部比工部不过多收两名大鬼,单从人数上来讲该是工部占了便宜,但事实上工部要真让这个奏折罗梓面前盖了大印,那可就是工部脑子进了水了——不,该是发了潮了!
大鬼欸,可不是人数就能填补的等级,别看现在阴间的那些数据啊什么的,那都是假的!有多少中鬼千百年来耗着都念念不可得!
这俩大鬼的差距,谁乐意?!
吏部崔尚书吹胡子瞪眼上前一步同工部安尚书争论:“为何不可!战后……”
可还不等吏部尚书说完,这时礼部尚书又上前来一步,文质彬彬的脸上年轻得可怕,其实是六百余岁的大鬼,淡淡地瞥了那吏部尚书一眼:“慢!安大人且先等候——崔登,你说改由吏部来筹备科举之事,可是向来这科举就是我们礼部的分内事情,你又凭何插手?还想主导?!”
说到这里那礼部尚书冷冷地瞪了那崔尚书一眼。
这时崔尚书眼神才发虚了些,他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支支吾吾地道:“十二年前你们礼部办的那场科举出了大丑闻,陛下不是勃然大怒么……”
说到这里崔尚书像是底气足了不少,硬着脖子昂起头、仰着鼻孔瞪着礼部尚书曾文斌,道:“陛下当时就发了话,说将科举交由我们吏部来办一届,来比比看到底是不是你礼部在耍滑!竟敢让科举大事都出了差错!曾小子,我就问你,是与不是?!”
十二年前有一场科举,当时人才虽然缺乏,但是却还是以武试为主,却因为考生为了谋得更好的名次而服用新型的禁药而秩序大乱,这件事一直都是礼部这十二年来难以洗刷的最显眼的污点。
但曾文斌当然不能因为崔登这话就认了怂,科举向来都是礼部大事,自从科举制度颁布以来就一直是由礼部筹办,怎么能就因为一时之差将其拱手送人?!
曾文斌冷冷一笑,气势倒是很足,道:“崔登!你勿要议论帝言!虽说那场科举我礼部确有失察之罪,但陛下当初的全话你当曾某没听见么?陛下当时可不是这个意思!况且当时你可是说了‘与科举一事臣并无来往经验’拒绝的话,别想半截半话!”
“都十二年过去了,我礼部都已再次筹备过三届科举,文、武试都谨慎,名次更是分毫微差,你怎的不说?!光提些旧事!”
崔登红了眼,竟说出了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来:“呔!臭小子比记性是吧?我当初是这么说的么?是这么说的么?我说的是暂时……”
当了二十几年吏部高管的崔老家伙在进冥紫禁城之前,就是一个阴间的“土匪头子”,生前倒也是南明朝廷中的大员,但是死后好像已经被磨练出了……呃……比较死乞白赖之类的性子。
头一次有幸参加传说中的“廊下会议”,亦称作“小朝会”的四方参将们顿时傻了眼,看着眼前三位穿着紫袍的传说中的大员,“友好”到要将唾沫星子喷到人家脸上的争论,旁边还有两名大员作着热身运动,看起来颇为跃跃欲试,就好像是在看一场不真实、真人的皮影戏,除了皇帝的前贴身侍卫黄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淡定表情,其余三位参将都颇有一种“开了眼界”的痴呆模样。
罗梓登时扶额长叹,面前的这些老家伙都是朝廷中的顶级力量的一部分,一般这样的会议,只要他们别打起来,他作为皇帝一般都喜闻乐见他们的争论——毕竟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闭门造车能造出来的。
只是,之前看来不会发生脸红脖子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啊……不知道这次他们又要争到什么时候。
下次该改一改六部大员们的住宿安排了,吏部同户部达成了初步共识,可是其余四部没啊……失策!失策!
身边的宫女很识眼色,立刻将手中温着的参汤送上来。
…………
四个时辰,足足四个时辰!
单单是六部争论就争了一半的时间去,在加上用膳的一个时辰,要不是不是凡人,罗梓真怕自己要是再按这种情形召集小朝会,非得气血亏不可!
其实也不能怪六部的大员们,主要是罗梓这场小朝会实在是太仓促了,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给六部凑头议论,到底是怎么处理,好在这不是凡间皇帝的六部大员,不然还真做不到这么短时间内将自己清楚的情势给搞清楚呢!
六部接到消息之后就急匆匆地进宫,连衙门内的内部讨论都还没讨论过——好在这些都是大鬼,记性、责任心、时间都多得是,不然,还真不能办得下来!
所以在御书房里诸人争论一番还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相信要不是皇帝在,这些老家伙还能吵得更久!
相比之下四方参将倒是果决得很,完全顺着之前他们来时自家元帅说的“万事听从陛下决断,尔且当是作自己是那军中典籍,皇上要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万不可以有自己的主观”的叮嘱,不到一个时辰就解决了四方军队的事情。
啊……
军人多好啊……
而次日,为了自己赶时间,让六部大员们不得不统统赶时间的罗梓,却做了一件在越嬷嬷眼中最不务正业的事——
就在整个冥紫禁城正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摩拳擦掌为了将要到来的大展宏图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的时候,他们的皇帝罗梓却放下了宫中所有的一切,坐上省城前往上海的最后一班客船,离开了大冥皇宫这个权利中枢!
而且,在这个所有人看做最重要的节骨眼儿上,罗梓居然身后只跟了五队御林军共百人来守卫他的安全,甚至不仅如此,他还没带上任何服侍作息的宫人!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皇帝现在一定好好地、舒舒服服的、安安全全地呆在皇宫运筹帷幄,而文武百官、满朝上下都在为了大业而发了疯一样做准备的时候!
罗梓站在前往上海的客船船头上。
甚至按罗梓心中计划的理想日程,最好明日早晨就能到达上海,到达茳夏的身边。
想到这点,罗梓的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来,不再如昨日的那副烦躁、头疼的模样。
当然,在出发之前,罗梓还是记得还有一件事情的,那就是派大量的锦衣卫人员出去,循着自己提供的血脉气息来寻找同自己有着至亲直系血缘关系的灵魂——虽说暂时还不能知道那些人的前世,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位至亲亲人。
也不知道到底原身的郁结到底归根于哪一点。
但是解开郁结这件事还是得快些进行,不然罗梓寝食难安。
为了能加快找人的速率,罗梓甚至同时还放出了东厂和西厂这两个大杀器,他希望那些锦衣卫们能因为东、西厂的插手而危机感大增:昨天他正因为僵尸王爷的事情,贬罚了锦衣卫绝对的高层人物刘敦刘千户,鉴于现在锦衣卫的前任都指挥使卸任,千户已经是锦衣卫中的暂时领导者这一点看来:刘敦的贬罚,简直算得上是锦衣卫这两年来最大、最严重的一件事!
而今天他又同时下令让东、西厂插手这几十年来,已然成为锦衣卫“分内之事”的阳间外部事宜……
想必现在那些花费太多心思,来不择手段竞争锦衣卫都指挥使位置的千户们,已经在为失去皇帝的信任而感到惶惶不安、焦头烂额了吧?毕竟作为皇帝手下的一条猎犬,失去皇帝信任这件事绝对是灭顶之灾!
同时也能想象得到早就与锦衣卫有不少利益、权利冲突的东、西厂诸位公公们,此刻必定是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寻人的事宜了——尽管罗梓没有明确表示,谁先找到人,谁就在此后的大多数案件冲突中占据先导地位。
但是想必东、西厂的诸位以揣度圣意、老辣狡猾公公们,是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锦衣卫与东、西厂的竞争此刻想必已经一触即发!
但这都无法影响到罗梓已经下达的旨意,在这场纷争中他要做的,大约就是裁判要做的事情。
江上潮水滚滚而来,鱼儿却在江头逆流踏波飞翔,水下的暗潮涌动,丝毫无法影响鲤鱼跃龙门的破竹之势!
茳夏,等我!
…………
说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过去了两天而已。
前天九叔带着文才在咖啡馆,同任老爷定下了“三天之后,动土起棺”的日子。
就是明天的日子。
夜幕刚刚降临,任家镇的民居中大都已经熄灯,毕竟现在在国内,电灯还是稀罕物什,扯不起电线的地方,也大都点不起蜡烛。
唯一不同的就是就是位于城外最近的那座山的山腰上,永远夜里明晃晃的义庄。
因为义庄的特殊性,和镇内普通人家托九叔安排的宗堂灵室也布置在那里,所以义庄是整个任家镇最有资格“浪费”的建筑物。
灵堂中长明着蜡烛,灵台对面躺着十数尊棺材。
文才从内门走进灵堂,从灵台边上抓起一大把黄香,点燃,再走到庭院外门口,高声喊道:“各位叔伯兄弟,吃饭喽!”
(为了剧情需要,将电影开头这个画面调到这面,诸位别太较真,毕竟电影中有四目师叔出场,只好将剧情往后调了。)
第八十五章 文才
文才高声呼喊:“各位叔伯兄弟,吃饭喽!”
叫完便转身朝着灵台而去,但走到一半仿佛想起了什么,便憨笑着转过身来,还喃喃自语道:“过门是客,你们先吃!”
接着就见他走到与灵台正对面的一处白纱挡住的地方,空出来没有拿着黄香的手一把将薄白纱“唰”的一声拉开,原来那白纱幛子后赫然直立立地站着八具站成一排、身穿清朝白鹤官袍的尸身!
分明就是赶尸道人的行尸!额头上还贴着黄符呢!
然后就看见文才一边从那一大把黄香中别出一半有余,一边喃喃念叨着:“各位朋友别客气啊……”
就插在了香炉上。
文才这时余光瞥见那香炉旁边,那盏压着八方镇安符的金莲长明灯,灯芯儿却原来已经将要没到那灯油里去了,文才下意识地顺着那明明灭灭的灯芯儿,又挑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站成一排的行尸,却见那些额头贴着黄符的行尸居然也随着那灯芯上的火焰,而在晃晃悠悠地,看起来居然是要倒?!
文才立马吓了一跳,心中想着“千万不能灭啊,灭了就麻烦喽”,连忙皱着眉头拿起那灯芯夹子将灯芯挑长些,挑长后见那些行尸老爷们顿时定住了身形,这才松了一口气。
(由赶尸道长赶路的行尸其实一般都只是平头老百姓,只是按古人“贱生厚葬”的想法,清朝的时候,就算是生前多么卑贱,只要是平民,死后都能获批身穿官袍的荣耀,民间也戏称这些穿着白鹤官袍的行尸叫做“老爷”。虽然这在现代人看来都是些马后炮,完全没有实际意义,人生前把他不当回事儿死后对人家好有个屁用?但是古人们不这么认为,简单点说,就是当做积阴德了。)
松了口气之后,文才埋怨似得说道:“还好,要不然这些老兄走得乱七八糟的,还不好抓他们!”
文才咽了口口水润润喉咙,转身朝着边儿上的棺材处走去。
那些棺材里的大多都是这段时间镇上死去的镇民们,一般都是鳏、寡、孤、独四者死后,因为死了没有亲人收敛尸体,所以镇公安所就只好把他们安置在义庄,好日后挑个好时辰由着镇乡老会出资安葬了。
这也是义庄公里的主要进项之一,也是义庄本来存在的意义。
棺材是梅花棺,以上下左右都是差不多大的月牙形棺材板儿拼在一起,很像梅花而得名,梅花也寓意“没话”。
梅花棺一般是没办法靠棺材钉来钉死的,因为它的衔接处都是这整个棺材最薄弱的地方(从电影中,任老太爷的棺材拉上来之后,青壮们都没有使用棺材起子猜得出来),所以不能用棺材钉。
而不用棺材钉的棺材,一般小侧面都有缝隙没办法完全压实,文才手里握着一大把黄香,走过来低着腰一一地将黄香分三根出来,插在那些棺材边儿上的缝隙里,一边还不忘打着招呼:“吃饭啦……吃饭啦……吃饭啦……”
没插一份三根黄香,文才都要念叨一次,因为这些死人大多都是在这世上没有牵挂的人,出了义庄每天晚上会给他们进香、烧烛之外,几乎其余时候都是需要饿肚子的——而且那些香烛还是能够给别的孤魂野鬼抢食的“无主粮食”,所以每次进香之前都要招呼一声才行。
(鬼魂不进食,它们一般都是靠吸取食物的精气过活,其中香烛这类物什,相当于是鬼魂的“大米饭”或者是“粉、面”,是主食。)
将两副棺材前的香炉上插好黄香,文才转过身来正要往另一边的棺材前香炉上插黄香,却看见破碎的香炉,文才愣了愣,但想来该是没有人敢主动打碎“人家”“吃饭”的家伙什,便不放在心上,只当是意外,便将那三根黄香插在了梅花棺的侧面缝隙上,就转身走了。
那副棺材的侧面缝隙上也有好几处的黄香红根,文才便更不以为意了,只当是以前就破碎了的香炉,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
放下心接着朝后走去。
就在他转身不到一秒,那插在棺材侧面缝隙上的黄香,居然“咻”地一声缩进了棺材里去!
虽然学艺不精,但文才好歹也是在九叔门下从小到大习武的弟子,顿时隐约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
文才他正蹲在地上,听见声音还皱着眉头辨认了会儿,才傻傻的转过头来,左右一看,没人啊!
难不成是自己太晚不睡以至于产生错觉了?文才又下意识地往上些挑眉看去,嘿!之前自己插进去的那三根黄香居然不见了?!
这时文才还没意识到有危险存在,只是以为或许是缝隙松了,以至于黄香掉了,至于为什么地上没有,也许是掉在了棺材里了呢?
向来脑子一根筋的文才却也不想想,要是缝隙是松了的话,那他当时是怎么把那黄香插上去的?笨!
只见文才半蹲着走过来又插了三根黄香在那上头。
这回倒好,这黄香也不等文才转身了,就干脆“咻”地一声射了出去!
值得提一句的是,这黄香居然是朝外射出去的!
文才吓了一跳,他有些呆呆地转头看了一眼飞出去的黄香,又迅速转过头来看着这棺材,不知者无畏的他居然站了起来,想要偷偷看一眼那棺材里到底是什么异样!
不得不说九叔选徒弟果然有一套,虽然这文才资质鲁钝,一窍不通,但人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虽然不能继承九叔的衣钵,但继承义庄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有这样又憨厚、本事小但胆子大的人,才能安安心心地在收了这么许多死人、鬼魂的义庄当一辈子的守庄人啊!
因为他没别的会了啊!
文才正要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棺材盖儿看一小眼,谁知那棺材盖儿居然自己突然打开了,还蹦出来个死人骷髅头上下牙颌一咬,把文才咬个正着!
嘿,那骷髅头还是个缺门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