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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全文阅读

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 清闲

    师公曾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华州古道城,有两户累世宿仇,他们各自家族庞大,子孙兴旺,香火繁盛。

    两家的仇恨已累积了千年,至今未解,一代一代沿承下来,都已说不清当初先祖为何结怨,只知生下来就该视对方为仇家怨敌,每一辈必出几桩人命血案。

    我当时不解:"会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才能怨恨上一千多年呢?"

    师公摇头:"说不好,可能千年前出过一桩惊天命案,也可能只是两家各有一位小姐同时看上一块缎布,发生争执。"

    我难以置信:"就因为一块缎布吗?"

    师公淡淡一笑:"不过是个比喻罢了,可能比缎布还不如。"

    我觉得滑稽,别过脑袋:"师公,你又在杜撰奇闻异事寻我开心了吧。"

    他轻摸我的脑袋,笑道:"初九小儿,人心可大,大可吞天吐地,人心也小,小的难容一粒尘沙。别说一块缎布,就是一株草,一块豆腐都能引发滔天仇怨。不是它们有多么稀罕珍贵,而是人心戾气将它们无限放大了。"

    我扬起脑袋:"戾气究竟是什么呢?"

    他微微沉吟:"是个可怕的东西,是欲望,嫉妒,攀比,狂妄,杀戮,妄语..."

    ...

    师公的这个故事一直让我唏嘘不已,我很少放于心上,总觉得太过虚假,如今卫氏一族的悲剧令我重新想起,忽然感慨良多。

    可叹他们一直怀着赎罪之心,苦寻所谓财宝,到头来却不过是苏氏的取乐之物。这一整支氏族,千百年来多少条人命已难算清,累累血债,苏氏又该如何去还。

    我问师父,他捋着花白长须想了半日,摇头轻叹:"仇恨怨气最是耽人,我一向不赞成血债血还,但若劝说卫真冤冤相报何时了,要他以宽容之心释怀对待,也太过虚伪轻巧。毕竟这是累世之恨,祖上一脉血仇所在,不报便是不忠不孝不义,所以你这问题,难到为师了。"

    花戏雪在旁冷冷一哼:"若是我,我就把苏氏关押起来,找些秃子乞丐给她配.种,传承千年,让我后世子孙日日凌辱虐待他们。"

    我转头望向杨修夷:"你呢,你会如何做?"

    他略略沉思,反问我:"你觉得苏氏一族可怕么?"

    我点头:"嗯。"

    他再问:"那如若卫氏一族按照花戏雪的说法去做,那你一千年后,你觉得世人会如何看待?"

    我想了想:"那恐怕天下有良知之人都会觉得卫氏一族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了。"

    他收起折扇,淡淡道:"不错,我不愿自己后人变作复仇工具,也不愿他们良知尽失,变成另一个姚娘。所以,如果我是卫真,我会把这一族尽数杀了,哪怕远亲也一个不留,为我后人留下一方安详净世。"

    卫真想的也如是。

    杨修夷当日没有杀死姚娘,特意留她一命交予卫真处置。卫真却将她救下,一段时日的调养后送交了官府。

    我最初不解,怒其过善,恨其太仁,觉得不能手刃仇敌实乃不快,最起码也要抽她筋骨,斩她手脚。事后才知,卫真打点了钱财,官府判了姚娘凌迟。这比私下行刑着实要残忍许多,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凌辱。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住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衣衫尽除,呈大字型悬于半空,并被万众翘首围观,掷以臭鸡蛋和烂白菜谩骂。

    刺史很快就批下了同意文书,行刑那日,我和夏月楼一起去看了一眼。隔着广阔人海,姚娘吊在广场中间,苏双双和她的娘亲吊在旁边,日头曝晒下的两具尸体已开始腐烂。

    除了对付姚娘,卫真还在暗中散财,雇来许多杀手,将苏氏亲族尽数暗杀,包括婴孩,共一百三十七人。

    闻之此事,师父痛心疾首,大骂卫真后,哀叹这着实为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并不断跟我唠叨,以后若是跟人结怨,当断则断,万不可累及后代。

    夏月楼对卫真这些时日雷厉风行的举动一句说辞都没有,她如往常一般,白日和丰叔对弈品茗,博古论今,夜晚和我们坐庭纳凉,闲话家常,然后早早回房入睡,烛火却一夜不熄。

    我想问她关于卫真的事情,又觉得太过唐突,因为她从未表过态。而且从地宫出来后,卫真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们,我拿什么立场去问夏月楼。

    不知不觉已快五月中旬,天气越渐炎热,蝉鸣躁动不安。

    姚娘在四日的折磨下终于瞪目离去,卫真没有将她曝晒于正午阳光下,而是请了几个巫师,为她布阵施法,无非就是投胎为蝼蚁粪虫什么的。

    这日暮色斜阳,夏月楼穿着薄衫青衣来找我辞别,我很是不舍,却不能强求,只能点头答应。待她一走我立马私托人去找卫真,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

    心绪极烦,晚饭后我去找杨修夷,他正伏在案后疾书,听完之后抬头问道:"你觉得夏姑娘待卫真有情意吗?"

    我着实不敢确定。

    他沉眉道:"若是有,那定是夏姑娘不愿让卫真为难,毕竟他和黄珞的婚事已满城皆知,退婚势必会引起许多波澜。卫真本就树敌颇多,如今又处于风口浪尖,夏姑娘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我在桌子上托着腮:"那卫真呢?他为何不理睬月楼?"

    "那么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他,若我是他,我也不愿将心爱之人牵扯出来。"

    我若有所思:"如果是黄珞主动要求退婚呢?"

    他无奈看我:"你又想做什么了?"

    我阴险一笑:"我去给黄珞下个魅术,令她忘了卫真,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后脑便重重挨了下,师父从窗口跳进来,厉目瞪我:"为师说过多少次,让你学巫术只是一门生存之道,并不是要你肆意妄为,怎能乱加干扰她人的思想情感?"

    杨修夷走来:"她不过随口说说,你当真干什么。"

    我揉着脑袋,不悦道:"我就是讨厌黄珞,卫真那么好的男人应该留给月楼的。"

    师父厉声斥责:"但你这方式并不正当!"

    我马上顶嘴:"哪有什么正当不正当!我又不是什么阴阳怪气,自诩正气的玉尊仙人,我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私念,想为好姐妹做点事情而已,你不用说我自私自利,我自己认了!"

    说完立马跳到杨修夷身后,躲过他气急扔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他的钱袋,慌忙捡起,在他没发觉之前塞进怀中。

    他气得胡子乱飞:"你这死丫头,你说谁阴阳怪气!"

    捡了他的钱包,再去气他就有些太不厚道了,我委屈的揉着鼻子:"师父你别生气了,我只是舍不得月楼..."

    他无奈的看着我,半响,叹了口气:"你可以帮,为师又没不准你帮,但我不希望你滥用巫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巫师者,应当戒躁戒肆,惟平和是见,抑情忍欲,不可伤天害理,不能..."

    又来了...

    我忙伸手指向窗外,厉声怒道:"死卫真!你总算舍得来了!"

    他顿时回头望去:"这臭小子,我正要教训他,怎么可以滥杀无辜,他在哪...人呢?田初九!!!"

    ...

    我和杨修夷早就跑远了。

    在前庭檐上坐下,屁股一片瓦凉,杨修夷揽着我的腰:"那老头虽然烦了点,但他说的没错。"

    我笑着说道:"我知道,师父这叫防微杜渐,他最怕我误了歪道,以巫术胡作非为,谁叫师尊天天在他面前说我坏话呢。"

    杨修夷轻皱眉,道:"初九,师兄他对你有些太过严苛,你可会讨厌他?"

    我摇头:"我最怕的人就是他了,我哪敢讨厌他?"

    他深深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靠在他肩上:"杨修夷,我舍不得月楼,怎么办?"

    这时我眸光一顿,看向遥远的天际,愣愣道:"杨修夷..."

    他回过头去。

    北空一片赤红,极美极魅,如似一团红鹭花,像要将半边天空点亮。

    他双眸微凛,淡淡道:"是禾柒门方向。"

122 花香

    天地顷刻寂静。

    临街乐坊的笙乐骤停,院中纳凉的姑娘们纷纷止笑,街头遥遥传来的喧哗吆喝瞬间静默。所有人都抬着头,仰首翘望天边的炙热红光,烈焰灼灼,如似一场声势浩大的红尘绝歌。

    我讷讷道:"那是,橙天光..."

    "嗯。"

    "如果是禾柒门,那是卫真放的么?"

    "应该是。"

    我回头看着杨修夷:"可是,将禾柒门化为一片焦土,就能烧尽所有的恩怨情仇么?"

    他淡淡一笑:"自是希望他能。"

    "那月楼..."

    "你派人去找他,他现在给你答复了。"

    "答复?"我皱眉,"什么答复?"

    他微仰起头,白皙俊容被火光映的温润,嘴角含着一丝笑,轻声道:"今夜后,天下将皆知禾柒门被付之一炬,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千年基业,还有一个叫卫真的狂人。"

    长风卷来,带着温热,火光于天边肆意招展,直冲云霄。

    我怔怔望着,心中蓦然钝痛,忆起脑中的一场火海,绝望的凄厉惨叫在耳边回荡不绝,我不由眼泪潸然。

    此处尘嚣飞扬里,烧的是峥嵘仇恨,宛若凤凰涅槃,重获新生。

    而我脑中的火海,燃的是我亲人的血肉,是绝决的毁灭和凄鸣的悲歌,如似天地泣血般一片通红。

    杨修夷轻抹掉我的眼泪:"怎么了?"

    我紧紧拥住他,哽咽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抬起眼睛,一轮弯月凌于万丈高空之上,月色皓白,不为尘间烟火所动,从始至终都冰寒漠然。高处的风萧萧吹来,微带着北边余热,我心中却觉得一片悲凉苍茫。

    就这么一瞬,我忽然就懂了卫真,懂了他的痴狂和孤独,他的隐忍和疼痛。

    仇恨二字,若没有切身体会,怎懂它所带来的磨骨之痛。它只能一人所扛,一人肩挑,不需要他人来分担安慰。这注定是一条孤者独自舔血,蹒跚行走的沉浮道路。

    可是我不如卫真,他是一个自律极强的人,他能藏好所有的情绪波动,做到不动神色,按捺心中渴望。我却不行,对于杨修夷我毫无办法,我难以割舍,更难狠心离去。可是灭门屠族之仇,我若不报,我枉为人。

    这时听得开门声响,我低头望去。

    夏月楼缓步走出,似刚沐浴完,仪静闲适,肩若削成,穿着一袭轻薄月影紫衫,袖边领口镀着天韵银色流线,素面清丽,不施粉黛,长发垂直臀下,迎风轻舞。

    满园月树微晃,花瓣纷洒,她在廊前止步静立,抬眸望着天边火云,卷长的睫毛上缀着水珠,一片晶莹,如繁星落入眼眶。

    清风拂来,一片花瓣落在她脚旁,她垂眸静静望着,面淡无波。

    杨修夷轻声道:"去陪她聊会儿吧。"

    我点头:"嗯。"

    却在这时,一个低沉男音忽的响起:"月楼。"

    我和杨修夷微微一愣,朝月洞门望去。

    树影下走出两个男人,一个欣长清瘦,白衣清逸,一个高大健硕,宽阔挺拔。

    是花戏雪和卫真。

    夏月楼愣在原地,他们朝她走去,花戏雪双手对卫真哼道:"你小子表现好点,可别让老子背着你白跑一趟。"

    "嗯。"卫真道。

    花戏雪看了夏月楼一眼,对卫真道:"那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好。"

    花戏雪转身离开,走到一处庭园拐角,他白影一闪,跃起跳到了房檐上,竟躲起来偷看。

    夏月楼仍呆愣着,抬眸看着卫真一步步朝她走去。

    卫真在她身前停下,望着她的眼睛:"月楼,我是卫真。"

    如此面面站立,四目相接,卫真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她的清瘦单薄越显得卫真高大魁梧。

    我想起初次见时的她,那日满庭花开,春风怡人,一个娇俏少女带着笑声从前堂跑来,亭亭立在后院石阶上,如水青丝和一袭粉衣随风轻飘,嘴角噙着一抹甜笑,灵气无双,顾盼飞扬。

    我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间娇儿,我当时根本想象不到她背后的恩怨情仇。她要多坚毅勇敢,才能轻轻淡淡的说一句她被灌了粪水,将药全吐光了。

    想起她的自小经历,我不由唏嘘,但又为她庆幸,庆幸她在那种环境下成长,却没有迷失本质。

    "嗯。"过去很久,夏月楼应了一声。

    "听说你要离开辞城了。"卫真道。

    "初九告诉你的么?"

    "嗯...你要去哪里?"

    夏月楼微垂下头,顿了下,淡淡道:"家中还有些仇怨未解,搁着太久,总需有个了断。"

    卫真看着她:"我已无冤无仇,左右都是个闲人了,不如陪你一起去?"

    夏月楼没有说话,晚风将月树吹弯,恰好挡住了她的脸,见不到她的神情。

    "来辞城后,听过很多我的恶名吧。"卫真忽的笑道。

    夏月楼顿了下,轻点头:"嗯。"

    "那些都是真的,以前我目中无人,虽不主动欺负人,但若得罪到我,那个人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怎么?"夏月楼蓦然失笑,"我若不同意,你便给我好看?"

    "从来不会有这个念头。"卫真伸出手,犹豫了下,但还是捡起落在她肩上的一片花瓣,低低道,"那时的我每日虚度浮生,不知道活着是干什么,也许是等死。"他一笑,"可从宣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你们,最常想的是你。我们二人独处时,你经常教我编东西,教我不要乱跟陌生人走,教我洗手和穿衣,还要省钱。我仍记得你叮嘱我,说如果我走丢了,要在原地等你,如果想买吃的,要先问你拿钱,不能随便发脾气,也不能乱砸东西..."

    夏月楼低声打断他:"卫哥哥。"

    "在小竹屋那几日,你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我每天守着你。那时就在想,如果你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就这么守着你一辈子。我依稀记得我娘亲说过,女人该比花为养,我傻里傻气,不明这话何意,但我仍是去附近采摘了许多花儿,回来放在院落里。"卫真失笑了下,"我只是,想着让你开心。"

    夏月楼眼眶微红,微微别开眼睛。

    "月楼,"卫真有些不安的问道,"我满手杀虐,血债无数,你觉得我配得上你么。"

    夏月楼抬眸,惊讶的朝他看去。

    "我..."卫真凝视着她的双眸,声音有些轻颤,"月楼,你愿不愿意让我守着你一辈子。"

    他上前一步,似要更深的望入她的眼眸,认真道:"禾柒门虽然没了,但我还有几处田产,不少存银,我养得起你,也养得起我们日后的孩子。你可以去你爱的地方开商铺或茶馆,想开多少是多少,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生活,我们可以到处游玩,踏遍河山天下,无论江南漠北,还是苗疆雪地我都会陪你去。除了要我离开,任何你想要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

    夏月楼唇瓣轻动,最后莞尔,眼泪滑落了下来:"卫哥哥..."

    卫真看向她的手,缓缓握住:"我如今不是傻子,不会再横冲直撞惹出一堆事情连累你,我懂得如何保护你和照顾你。从今之后再没人可以欺负你,会让你伤心难过...月楼,跟我成亲吧,与我相依相许,共度白头,可以么?"

    "可是,可是我家中..."

    "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去柳州匡城,早日了结那些恩怨,我们把奶娘接来,我会跟你一起孝敬她,待她如母。"他握紧她的手,"月楼,跟我成亲,好么?"

    夏月楼泣不成声,呆呆的望着他,没有答话。

    "你倒是答应啊,急死我了!"师父的声音忽的响起。

    他们一愣,循声望去。

    师父从庭中一棵榆树上跳下,丰叔紧跟着从一个墙角爬出:"是啊月楼,你快答应呀!"

    夏月楼面色窘迫,尴尬无比,娇容红成一片,不知所措的看向卫真。

    卫真亦有些傻,随即挡在她身前,道:"玉尊仙人,丰叔,你们怎么在这?"

    师父挠着后颈大骂:"奶奶个熊,这树上虫子可真多,迟早一把火烧了它!"说完,抬头冲我大喊,"死丫头,你给我滚下来!"

    丰叔冲我们指了指,贼笑:"本来是偷瞧少爷和丫头的,没想到撞上了你们这对,嘿嘿嘿..."

    我:"..."

    我朝杨修夷看去,他失笑了下,抱着我轻盈落地。

    我立即出卖花戏雪,冲他藏身的地方喊道:"死狐狸!你也不用躲了,出来吧!"

    夏月楼顿时连耳根都红了。

    我几步凑上去,嬉笑道:"夏姑娘,要不要我给你挖条地缝钻一钻啊?"

    她羞得不行,却不忘跟我贫嘴:"你们自己钻吧,把你们都塞进去,我就不用躲了。"

    我拉住她的手,认真道:"月楼,你快答应卫真吧,你们会携手白头,子孙满堂的,我相信他能照顾好你。"

    子孙满堂,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心驰神往,我此生已无法做到,若她能替我圆满,我也能开心无比的。

    她朝卫真看去。

    我又笑道:"要是你们两个太能生,孩子很多很调皮,可以过继一个给我呀,我会待他很好的!"

    卫真当即拒绝:"不行,最多认你做个干娘。"

    我哼一声,拿手戳他肩头:"什么干娘,分明是祖母!我的小真儿!"

    "行了行了,"师父一把将我拉开,"你这丫头别出来插科打诨,月楼,你还没答应呢,快答应!"

    我们齐齐期待的望去。

    卫真更是一脸紧张。

    顿了顿,她绽颜一笑,垂眸点头:"好。"

    卫真开心的笑起,上前拥住她,轻声喊道:"夫人。"

    我们顿时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齐齐应声:"哎!夫君!我是你的夫人!哈哈哈哈!"

    这下连卫真也闹了个大红脸,揉着鼻子忍俊不禁。

    天边火光如倾城烟火,绽放出万千柔情,他们紧紧相拥着,我们围在旁边起哄瞎闹。

    "小丰,你说他们生几个?我猜三男三女。"

    "我猜五男六女。"

    "十一个!"我叫道,"丰叔,你想孩子想疯了,还是你把月楼当母猪啦!"

    "你这丫头,不是你想问他们要一个么,多生点不就可以抢了?"

    "野猴子养孩子?还是省省吧,又得养出一个气人的东西来。"

    "死狐狸,你去死吧!"

    ...

    我跑到树下弯身捧起一堆花瓣,扔向夏月楼,花瓣纷纷扬扬洒了漫天,煞是好看。

    花戏雪看着好玩,也过来效仿,结果我和他为了抢花瓣而打了起来。

    我立刻拉杨修夷帮我,师父便随即站到花戏雪那边和我对着干。

    丰叔一指,急道:"不准扔我家少爷!"也跑了进来帮我们。

    我们边骂边绕着庭院乱跑,打起了花瓣仗,鹅色月花撒的如雪飘扬,满园皆是花雨。

    隔街的笙乐不知何时再度响起,音色悠扬,轻快明亮。我们在花雨中追逐,府上的丫鬟仆人们都闻声赶来,纷纷加入,笑声盈满夜空,若是有路人从墙外路过,定要以为这里全是疯子了。

123 土匪

    五月末,云白天蓝,风清气爽。

    我打扮成老头模样,抱着素布包裹,从辞城西门出来。

    按照原本路线,理应往城南去,怕就怕会被他们洞察我的目的,所以不得不绕上大圈,取道见峰路,再折回城南。

    这半个月思来想去,我终于敲定先回宣城一趟。

    因我身上的重光不息咒和血咒都出自于上古之巫,总觉得自己身世也和它有着莫测渊源,便不由联想到宣城旷野的冠隐村和穆向才别苑的亡魂殿。若那两边都找不到线索,那我就得跋山涉水跑去漠北一趟,依着梦中记忆原路返还,看能不能寻到月牙儿苏醒过来的那个山洞,可能我们族人隐居的村子就在那山洞不远处。

    走了四日,一路平安无事。

    路上有太多的行脚路人,我丝毫没感到孤单落寞,偶尔看到一堆人围着聊天,还会兴致勃勃的冲上去凑热闹。不过江湖嘛,讲来讲去也就那些事情,无非就是谁谁抢亲啦,谁谁招婿啦,谁谁偷情被捉啦,谁谁打架被废成太监啦。之所以这类八卦会被热传,我觉得跟听众口味很有关系,反正我是很少听到有关忠孝仁义的故事的。

    第五日要往南城折返了,得先绕过一个叫陷活岭的地方,才能赶到见峰路。

    离陷活岭尚有一段距离,我在路边一家茶肆里停下休憩,要了壶碧螺春和一盘玉茶糕。

    茶肆很热闹,满是南来北往之人,几乎座无虚席,一片沸沸扬扬。

    邻桌是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嘚啵嘚啵,嘴不停话。从天南聊到地北,最后提及刺史,说他前几日刚从既安城出来,今明两日就能到辞城了,并说到他在既安城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光是金子就有三大箱。

    我不由低声"哇"了一下,一个中年男子在那偷笑:"看,那边那个臭老头也在打主意呢!"

    我转过头去:"什么叫也在?"

    他抓了把瓜子边磕边道:"你不知道吧,陷活岭的山匪都齐齐磨刀了,这一路得刀光剑影咯!"

    我又"哇"了一声:"刺史的主意也敢打?他们不要命了吧?"

    另一个中年男子讥笑:"你这臭老头,岁数白长了,你见过哪个土匪是要命的?"

    我忙凑上前去,很是担心:"两位小哥,你们可知道他们要在哪里动手么?我这几天可是要赶路的,万一不小心撞见,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他们吐掉瓜子皮,摇头:"我们要是能知道那早就发财啦,偷偷去官府那通个告,都能得到大把大把的赏银呢。"

    我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敢吗?刺史出门那一定是走官道的,前呼后拥,都是官兵..."

    另一桌一个中年大汉哈哈大笑,指着我道:"你这老头,一看你就知道你不知这是何地啊,你一把岁数真是白活了,你就没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话?"

    "五州不过地,自能活长命。"

    我皱眉:"什么五州?"

    他解释道:"五州不过地,就是清州不去花莹郡,益州不来陷活岭,华州不至珠翠庄,沧州绕道德胜城,秉州避开崇正郡。不过前些时日多加了一个,就是柳州勿经牡丹崖。"

    "牡丹崖?这是为何?"

    另一个中年汉子虎饮了口酒,声音粗犷:"那柳州宣城不是出了个妖女田初九嘛,据说牡丹崖那些妖骨当初就是她干的,那边冤魂多着呢,现在都没人去了。"

    我暗暗骂了句脏话,没好气道:"那这陷活岭有何说法?"

    "能有啥说法,就是土匪多呗,三步一窝,十步一帮,惹急了他们,别说一个益州刺史,就是皇帝老子也能把他给宰了,哈哈!"

    我弱弱坐回原位,心中大呼倒霉,看看天色还早,想着还是先回辞城吧,累点就累点,总好过被土匪给咔嚓一刀。于是招来伙计结账,灌满随身水壶,并多要了几个糕点。

    原路回去,我在心中把土匪和刺史一起骂了数十遍,忽的听到路边一个男音骂得比我更狠,不由回过头去,顿时一愣,竟是傅绍恩。

    他穿着一袭书生青衫,正唾沫横飞,破口大骂:"可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几个贼头匪寇算得了什么,占了个山野之地也敢称王,我呸!比猴子都不如!"

    我立马加快脚步,遇到此瘟神,应有多远躲多远,我人轻命贱,惹不起。

    但瘟神不亏为瘟神,遇到他准没好事。

    没出几步,我的后背便猛然一痛,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重物压趴在地,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一个年轻男音响起:"你这臭小子,我看你就是找死!"

    我吃痛的翻过身子,看清把我撞倒在地,并落在我旁边的那个重物,正乃瘟神是也。

    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小伙随即走来抓起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扔了出去,撞在了前方一棵树上,咕噜噜的滚下。

    我缓口气,慌忙爬起,抓着包袱往前跑去,路过树旁时,摔倒在地的傅绍恩一把拉住我:"老大爷你没事吧,我刚才撞得你疼不疼?"

    我急忙拍掉他的手:"你放开啊!"

    那胖小伙跑来,一指:"站住!"

    "我带你跑!"傅绍恩对我道,而后拉着我往前跑去。

    我挣着:"你不要连累我啊!你跑你的!"

    他却死抓着我不放,跑得飞快。

    我边跑边腹诽,这样一个文弱书,他平时得得罪多少人才能练就如此腿力。

    但跑得再快也不顶用,一个紫衣身影两个跟斗便追上来了,在我和傅绍恩的胸口一人蹬了一脚,借力落定。

    我们被踹飞出去,屁股摔得生疼。

    紫衣少年颇为潇洒的转身,面若冠玉,唇红肤白,黑发束以墨玉冠,紫衣随风而飞,神采飞扬。

    他"啪"一声打开手里的木骨折扇,悠悠扇了两下。

    先前那白嫩小子追来,喘着粗气指向傅绍恩:"就是这家伙!"

    我忙道:"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紫衣少年瞅我一眼,眉头一拧:"这老头子哪冒出来的?"

    竟是个清脆好听的女音。

    白嫩小伙盯着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忙从地上爬起,指向傅绍恩:"这混蛋想拿我这老头当挡箭牌,非要拉着我一起跑,我不认识他!"

    白嫩小伙鄙夷的看向傅绍恩,对我道:"那你走吧。"

    我长舒了口气,赔笑了两声,捡起包袱拍拍屁股起身。

    未出几步,女扮男装的紫衣人忽的伸手拦在我身前:"站住!"

    她冷冷一笑:"你这老头子身板不错嘛,挨了我一脚还能爬的这么快,我看你..."脸上一痛,她一把撕掉了我的假胡子,顿时柳眉倒竖,怒声道:"好你个官府狗贼!"

124 瘟神

    一炷香后,我和傅绍恩被扔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双手反绑,双脚被缚。

    他紧紧挨着我,身上飘来淡淡的书卷香气,不像是多日赶路之人。但我没兴趣问他,我现在只想一掌拍死他。

    我很讨厌这家伙,从头到脚就没有让人看的顺眼的地方,更别说还有一个那么势利贪财的妹妹。

    还有现在,我着实不知该说他没心没肺好,还是该说他脑子有病好。从被绑到现在,他一点骇意都没有就算了,反而还笑嘻嘻的用肩膀蹭我,像是我跟他交情多深一样,不断用亲热的语气跟我问东问西。将近过去一个时辰,他仍不依不饶:"田掌柜,你到底为什么扮作老人家的模样?"

    "闭嘴。"

    "我都没认出你啊。"

    "闭嘴。"

    "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闭嘴。"

    "你真的是官府派来打探敌情的吗?"

    "闭嘴。"

    "难道跟我一样是自发的?"

    我一顿,转过头去:"...你自发来打探敌情?"

    他一脸凌然正气:"是啊,这些盗匪胆敢打官府主意,我自然要..."

    我打断他:"打探敌情是门技术活,就算你不是行家,最起码也应该懂得谨言慎行,你在那边大呼小叫做什么?"

    他小声嘀咕:"一时没忍住嘛。"

    "...好了,你继续闭嘴吧。"

    "嗯,对了,田掌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宣城那血猴到底怎么回事?我当初听到消息就觉得肯定是假的,你一定是被冤枉的,我本还打算找几个同窗去宣城为你平冤的。"

    "你怎么想到来益州的,打算在这开店吗?其实辞城比宣城要好太多了,地方大,好吃好玩的也多..."

    我咬牙切齿,拿目光喷火般的瞪着他。

    他抬头望着远山,叹气:"女人开店确实不容易,像大香酒楼的金掌柜,她就很了不起。你听说过她的故事没?如若有机会,我带你一起去拜访她吧,你这性子有些泼辣,应该会招她喜欢..."

    忍无可忍了,我深深吸气:"傅绍恩,看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回头:"嗯?"

    我蓄足力道,猛的仰头,"啪"一下撞在他额头上,他闷哼一声,两眼一翻,世界终于清净了。

    天色渐晚,落日熔金,鸟儿成群结队的飞过,叫声清脆。

    我的神思全凝结在头顶,如果有鸟粪落下,便迅疾移至傅绍恩身上。一个下午下来,他身上已斑斓一片,像被人从鸟粪堆里捞起来一般。

    看押我们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路边闲聊。从他们谈话中可以得知,那个紫衣少女是他们的二当家,名号宋十八,正带领他们和一个叫得海门的匪帮较劲,比谁先劫到刺史那三箱黄金。

    山贼强盗们在我脑中的形象一直是满脸横肉,一脸刀疤的粗臂壮汉模样,我极难想象如此年轻的女子会是绑匪的首脑之一。她模样生得白嫩,肌肤可以挤出水来,可惜五官不够精致,若换回女儿妆的话,应该还称不上是美人。

    其实我现在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处境,这里都是石头,够我隔空摆阵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打算等到晚上,因为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万一屁颠屁颠的跑出去,面对的是一排**,那我宁可跳鸟粪堆里滚一圈。而且这里还有个傅绍恩,虽然讨厌他,但也没有讨厌到见死不救的份上。

    熬了许久,终于盼得月亮露脸,四方泼墨。

    我很轻易的就将手上的绳子松开了,连踢傅绍恩数脚终于把他弄醒,他一睁开眼睛我就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警告:"你最好给我闭嘴!不然我宰了你!"

    他忙伸手捂住嘴巴,怯怯跟我点头,我顿了顿,极为友好的提醒他:"...仔细你手上的鸟粪。"

    以神思探寻周遭,带着傅绍恩猫腰从路边的小径穿过。

    前方埋伏着许多人,至少两百来个,再上去无疑是送死,我环视一圈,指指一旁的隐蔽处,悄声道:"先去那躲着吧。"

    刚一蹲下没多久,便听到了一声清锐鸟叫响彻长空,鸟叫一停,旷野长草便瑟瑟翻飞,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闷声,大地微微颤着。

    我不明所以:"他们在做什么?"

    傅绍恩低声道:"这是鸟哨信号,他们在变换阵型。"

    "变换阵型?难道要开打了?"

    "嗯。"傅绍恩点头,一脸严肃:"他们行动如此敏捷,俨然训练有素,这陷活岭的土匪果真名不虚传,倘若不一举拿下,真乃我益州百姓..."

    我忙低喝:"不要说话!"

    回过头去,身后夜色幽幽,波澜无惊,但静谧之中却有大量人气在悄无声息的靠近。

    傅绍恩紧张兮兮的问道:"怎么了?"

    "好多人啊,我们被包围了。"顿了顿,我摇头:"不是我们,是这群土匪。"

    "会是官府的人么?"

    我从包袱里掏出玉茶糕,咬了口咽下,摇头:"不知道。"

    他一愣:"你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

    我看他一眼:"干着急也没用,正好我饿了。"

    他摸摸肚子:"...那给我吃点。"

    我懒得理他,独自吃得开心。

    他眼巴巴瞅着,咽了口唾沫。

    吃完又摸出一块,就在这时,对面山野上隐现火光,有大队人马手握火把而来。由点成线,由线成片,宛若火海一般蔓延而下。

    与此同时,在我们身后悄悄靠近的那数百人渐渐分开,呈包围之势拢来。

    远处,一个男人怒声叫道:"二当家的,我们后面有大量埋伏!"

    "什么?"宋十八的声音在夜色中尤为清脆,怒道:"多少人?"

    "至少六百!"

    "妈的!老子被胡三卖了!"宋十八叫道,"吴献,快通知弟兄们跑路!横向四野!"

    这横向四野应是暗语,果然,鸟哨声三短二长的响起,前方大片草丛立即有所行动,数百个土匪分别向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四个方位退去。但几乎鸟哨声刚停下的一瞬,对面山野的喊杀声便随之而起,直冲云霄,颇有气势。

    我和傅绍恩屏息凝气,缩在草堆里,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混乱中,宋十八的声音十分清晰:"吴献大乘,带几个人跟我去那边放火!敢阴老子,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

    我和傅绍恩顿时一惊,忙转身往后爬去,没出几步,身后长草便被人撩开。我们齐齐回头,眨巴着眼睛,咽一口干唾沫,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来人正是紫衣少女宋十八,昏暗光线中看不清她神情,但能明显感受到她那两道锐利目光,那是长年杀人磨砺出来的胆气和凶戾,看的我一阵胆寒。

    她身后那白嫩小子立即抽出大刀,厉喝:"什么人!"却不给我们答话的机会,扬起刀锋,直接对着我们的屁股横劈而来。

    "砰!"

    宋十八手中的长剑陡然将大刀挡开:"留着有用,把他们带上!"

    我自是逆来顺受,乖乖起身听令,反正逃跑机会多得是。

    可傅绍恩这笨蛋完全不会审时度势,白嫩小子上去拎他,他至死不从,乱扭乱打,满口仁义道德,骂骂咧咧。我隐晦的劝他几句,反被他怒叱奴颜婢膝,没有硬骨。

    宋十八没了耐心,怒声道:"没时间了,把他宰了!"

    白嫩小子估计一直在等这句话,顿时拔出大刀冲上前去,我大惊:"住手!"

    傅绍恩挺着胸板,语声发颤:"杀就杀,大丈夫何惧流血丢命..."讲到一半,到底还是怕死,一把抱住脑袋,放声大叫:"啊!!"

    刀光反射月芒,自半空极掠,我不忍去看,正要闭上眼睛,却见刀光戛然而止,看上去武力不凡的白嫩小子竟被一根树枝绊倒,摔趴在傅绍恩旁边。

    傅绍恩刚还在惨叫,见状忙兴高采烈的翻身坐在白嫩小子身上,顿时我觉得杨修夷的变脸功夫简直不堪一提...

    但更令我惊诧的是,傅绍恩夺走白嫩小子的兵器,我以为他要杀人,正想开口制止,让他砍个腿跺个手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他竟做了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举止。只见他一手抓着白嫩小子梳理整齐的头发,一手握着大刀,来回磨砍,颇为趾高气扬的冷哼:"断你发肤,让你无颜见人!"

    我和宋十八等人齐齐目瞪口呆:"..."

    接下去傅绍恩的惨状可想而知,白嫩小子回过心神后,暴跳如雷:"我杀了你!"极快抓起傅绍恩,像甩面条一样到处乱摔,将傅绍恩摔的鼻血四喷,惨叫连绵,连宋十八都阻止不了他的暴怒。

    最后终止这场悲剧的是大队官兵,这几个土匪别说放火,连跑路都给忘了。

    傻了一会儿,宋十八立刻揪住我,横剑至我脖前,冷声道:"站住!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的人!"

    一个官兵瞅了我几眼,哈哈大笑:"你耍我们呢,她是谁啊!"

    宋十八横眉竖眼:"我说了,别过来!"

    更多嚷嚷声传来:"大人说了,活捉宋十八可得赏银三十两!"

    "哥几个一起上,到时候大家一起买酒去!"

    "好!为民除害!"

    ...

    一大群官兵摩拳擦掌,手握兵器,宋十八拉着我急速后退,她的几个手下纷纷拔刀迎上。

    但在这种人数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就算他们再勇猛也难敌四手,其中一个官兵举起大刀就要砍掉一个土匪的脑袋时,一声清越男音淡淡响起:"住手。"

    声音不响,但不怒自威,那官兵登时停下。

    我们回过头去,那边的官兵分开两道,一个欣长清瘦的身影自丛丛火把中徐步走出。

    个子很高,穿着一袭锦衣官袍,熨帖修身,器宇轩昂,待他的五官也从阴影中显现时,我和宋十八不由一愣。

    听声音便觉得年轻,却不想会这般年轻,年岁应不到二十三,一张脸生得很是俊俏,沉稳内敛,有种超出他年龄的大气稳重。

    漂亮却锐利的眸子在我的脸上淡淡扫过,而后落在宋十八脸上,眸色微凛:"你就是宋十八?"

    没有得到回应,我回过头去,宋十八仍看着他,有些失神。

    年轻男子不悦的微微拢眉,宋十八眼波聚精,停了下胸板,叫道:"没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是陷活岭风云..."

    年轻男子不等她说完,挥了挥手:"全带走。"

    我忙道:"我不是她的人!我只是个被她们捉来的老百姓,跟我没有关系,我什么都不清楚啊!"

    他回眸打量我,宋十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神情愤恨:"如花妹妹,你以为你这样说,他们就不会捉你了么?我们难道不该有难同当么!"

    我瞪大眼睛,给她一个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她冲我眉梢轻挑了下,被人推走。

    "走!"

    紧跟着我也被人往前推去,蹒跚踉跄。

125 入狱

    辞城大牢里关满了各帮各派的土匪,臭烘烘的,又闷又热。

    宋十八快要抓狂,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民脂民膏,也没有什么三箱黄金,一切都是为了逮她而放出的谣言。

    我的随身包袱被没收,衣裳也被迫换成一套狱服,味道极其难闻,天知道上一个穿这套狱服的人是谁,指不定会是个浑身酸臭的秃头老汉。

    想想就一阵恶寒。

    我靠墙坐着,铺在地上的杂草又脏又臭,心中郁结,从没想过我这么遵纪守法,在外谨言慎行的人也有锒铛入狱的一天,还是以一个女土匪的身份。这要是被师父知道,一定会拧着我的耳朵,死也要把我拖回望云山,然后罚我跪个三天三夜。但若是以后还有机会和花戏雪见面,并仍吵斗不休,把他关到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信逼不疯他。

    宋十八和我关在一起,坐在斜对角,两腿大大咧咧的张开,戴着铁拷的双手架在膝盖上,正在痛骂隔壁牢房跟他靠一起的白嫩小子。

    骂了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无非就是嫌他没出息,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对付不了,还被对方给毁了发型云云。

    她的骂人功力绝对是我生平所见女子中最为彪悍的一个,主要得力于她的气势,可能来上十个姜婶和十个湘竹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我努力离她多远是多远,尽量不想引起她的注意,但我想的太过美好,等她骂尽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头冲我招手,极为自然的说道:"过来,给老子锤腿!"

    我纹丝不动,如若未闻。

    她吼道:"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他妈是聋子啊!"

    我不悦的皱起眉头,但想的是能不惹事就不惹,待见到那个以雷霆手段为民除害的年轻刺史,把来龙去脉说上一遍,应该能全身而退。

    她大怒:"别装聋作哑!快给我过来,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周遭囚犯顿时连连附和,对我冷嘲热讽,倒着喝彩。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回头瞪着她:"姑奶奶我也是腰酸背痛,你怎么不来给我捶个腿,揉个腰?"

    她一愣,霍的起身,眉心怒皱:"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哈,我田初九什么世面没见过,还怕你一个小土匪?

    我也从地上站起,不服输的瞪她:"再说一遍?免了,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了,就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连给我捶腿揉腰的资格都没有!"

    四周的囚犯登时叫得更欢乐了,有几个还起哄:"老大!打她!""宋十八,弄死她!""小娘子好厉害!"

    宋十八怒极一笑:"真有意思,敢在我的地盘上和我这么讲话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你的地盘?"我反唇相讥,"是挺有意思,在自己的地盘上被铐着手链脚链的,你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她朝我走来,活动手腕:"好一张嘴巴!我倒想看看你今天..."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先扑了过去,先发制人。

    她被我一把压在地上,但力气极大,一个翻身便将我反压在下。手肘一转朝我的太阳穴撞来,我张嘴咬在她的手腕上,双腿缠住她的脚,铁链缠在她的小腿上,势必能让她痛个半死。

    打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时,一道鞭子猛的从外抽来,恰好落在宋十八身上。她吃痛,转过头去,怒目狠瞪:"你活得不耐烦了!"

    满脸络腮胡的狱卒站在牢外,厉声怒骂:"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这一鞭着实有些狠,宋十八左肩上的皮肉被撕了道口子,鲜血溢出。

    他回头又对我抽来一鞭,从我右臂划过,割破了囚服,差一点就伤到皮肉。

    不知是因宋十八受伤出血,还是对这狱卒****,方才在我们打斗时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土匪们,纷纷指着那狱卒破口大骂,张嘴就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狱卒扬起鞭子挨个牢房猛抽过去:"我叫你吵!你给我吵啊!"

    一下子,四面八方一片沸腾,除了宋十八手下的骂声,其余囚犯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在吹口哨,发着嘘声嘲笑狱卒。

    狱卒愈渐恼怒,扔掉长鞭,转身拿来一根长矛,直接捅进木栅栏里,一顿狠戳,四五个人受了伤,却仍嘴硬不肯作罢,宋十八猛的暴喝:"够了!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她走到栅栏前,伸手指着狱卒:"你这老家伙,有种冲我一个人来,别对我的人动手!"

    "嘿,洒皮子的贼娘,落得这个下场还敢嘴硬!"

    宋十八淬了口唾沫:"老子就是进了牢房也比你这老杂碎有些本事!"

    狱卒脸色一沉,直起长矛就戳来,宋十八连连躲了两下,忽的脚步一闪,伸手抓住那根长矛,手腕一转,往后用力强拉,狱卒的身子顿时踉跄的跌了过来。

    宋十八极快用手中铁链缠住他的脖子,肌肉强压的绷紧之声顿时传来。

    狱卒双腿乱踢乱踹,两眼泛白,双手揪着她的手背,撕出无数血痕。

    "你在干什么!"我忙上前拉扯宋十八,"你疯了么!快放了他!"

    她怒目瞪我:"没你的事,滚开!"

    "你不能杀人!"

    "我叫你滚开!"

    我虽算不上良善之辈,可师公他们对我的教诲颇深,人之一命极为珍惜,非不得已之时,不要强自夺去。且男人存活于世,为家中米粮支柱,身后多有拖家带口,杀一个而害一群,这种行为若不制止,我良心怎能安定。

    "你松开!"

    我强行要掰开宋十八的手,撕扭之时,又一番恶斗,她打得我极疼,我也没让她占了便宜。

    她厉声怒骂:"你再不滚开,我先杀了你!"

    其实我明白她的顾虑,若把狱卒放走,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思来想去,我道:"你答应我不要杀他,我可以带你逃走。"

    "哦?"

    我走到牢门后,拔出头上的玉簪卡在锁孔里,周围的人全盯着我。

    这种锁不算复杂,比起一些巫器的管卡锁眼,这简直就是过家家。我循着感觉探到要处所在,使力一拧,锁孔登时开了。

    "哇!"

    有人带头拍手,紧跟着所有人都鼓噪了起来,呐喊欢呼。

    我忙又锁上,回头看向宋十八:"如何?"

    她扬唇一笑,眼睛晶亮,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在狱卒脖颈后狠狠一击,将他击昏在地。

126 石阵

    这其实是我给自己的后路,若说不通那个刺史,我便趁他们困乏入眠后悄悄逃跑。如今闹得这么招摇,实非我所愿。而且,放出一个宋十八已经属于造孽,她还想我放出她的手下,我狠狠甩了她两个字:"做梦。"

    踩着审讯室的刑架从天窗里爬出来,才发现偌大牢房只有一个狱卒的原因,是因为其余几个都闹了肚子,这对我们来说着实幸运。

    在狱卒身上拿了钥匙,宋十八将手链脚链全解了,再同我合作偷了两套衣服。

    我自然不可能真的将一个杀人犯放走,想的是跟她分开后我悄悄跟在后边,见机行事,以困阵困她。

    可她却不让走了,拉住我一脸自大的说道:"我宋十八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喊得上名号,想要巴结投靠我的人数不胜数,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封你做个长老堂主什么的,你可愿意?"

    我当即拒绝。

    她不悦道:"难得我看你有些顺眼,觉得和你志趣相投,你居然不给我面子?"

    "志趣相投?"我白她一眼:"投在何处?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我怎么会跟你相投?"

    "你装什么清高狗屁的模样?"她冷哼,"不就是个小贼么,有什么了不起?"

    被当做溜门撬锁的小贼是我预料之中的,我懒得理她,径直往前走去。

    她几步追来,倏地抽走我发上的玉簪,对着夜色望了望:"说吧,这么好的玉簪,你哪偷的?"

    因为要扮作老头模样,所以特意去问丰叔借的念生玉。

    其实说是借,多半也没机会还了,但留下做个纪念总是好的。

    我伸手去夺:"还我!"

    她嬉笑着不肯,我哪有她敏捷,顿时被耍的团团转,一怒之下,我隔空移起数十块石头朝她打去。

    她瞪大眼睛,略带诧异的望我一眼:"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便又急急跳起,躲开我更多的石头,并不忘将石头踢还给我。

    她朝中庭奔去,我飞快去追,她猛的转身挥臂,石头稀里哗啦摔了我一身,但转瞬她又被我砸的噼里啪啦。

    热火朝天打了半日,从前堂到后院,从后院到中庭,再从中庭到偏苑,两人各挨了数百粒石头。我还好,疼痛旋即恢复,她就惨了,鼻青脸肿,身上挨的那道鞭子溢出了更多鲜血。

    打的不死不休时,数声大吼响起:"什么人!""在那边!"

    我们当即停下,宋十八冷冷一笑,一脚踩在我肩上,借力朝高墙外跃去。

    这府衙高墙高约丈余,底下光秃无物,我想出去恐怕得磨蹭好久,忙低头在地上寻着狗洞。

    宋十八的身影却"啪"的一下被弹了回来,空中晃现一层透明晶壁,隐隐有梨花香气。

    我顿时幸灾乐祸:"你跑啊!"

    她恼羞成怒,旋即又扑来:"你找死!"

    那些男人正在飞快赶来,我若再和她打,我就是傻子。

    硬挨着她的连踢带踹,我爬到娥花树下的石桌后面,她紧追而来:"你想干什么?"

    我四下张望,院中只有花草树木,还都是些没用的。眼看幢幢火光和凌乱脚步声逐渐逼近,我牙一咬,抬手迭起石阵,摆下空凌六合阵。

    一脚踏进去,宋十八揪着我的衣衫也进来了。

    举着火把的男人们急速赶来,在院子各个角落搜寻着:"人呢?"

    "好像是两个女的。"

    "不见了,见鬼了这是?"

    "不好,去牢里看看!"

    ...

    宋十八惊怔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好奇:"你是巫师?"

    顿了顿,我点头,本以为她会吓得后退,没想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真的是巫师?"

    我抽出手:"你怎么不怕?"

    她挨在我身旁坐下,兴趣颇浓的问道:"现在巫师那么少,都是上了岁数的婆子老头,像你这么年轻的可能就没了,你当初怎么会想要当巫师的?家境贫寒吗?"

    我皱起眉头,怕她联想起宣城的田初九。

    她伸手指向高墙:"那那边是有个阵法吧?叫什么名字?"

    我看去一眼:"那叫锁神吟,你得再飞高三丈才出得去,但你功力不行。"

    她撇了撇嘴角:"那么高?谁飞得上啊。"

    我抬起头,夜色幽邃,乌云如纱,阵壁如若未存,毫无波澜。

    其实能飞得上的人有很多,普通过了凝气期的差不多就会了。而我认识的那几人,莫说这区区锁神吟,就是望云崖的千丈壁刃,于他们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宋十八又拍拍屁股下的土地:"那这呢?叫什么阵法?"

    "空凌六合阵。"

    "好奇怪的名字,有什么用?"

    空凌六合阵,一旦阵法落定,没有三天三夜是出不去的。

    有一次我和师父想要用这个阵法困杨修夷和丰叔,结果把师尊误打误撞给关了进去。三天后他出来,我和师父的惨况可想而知,为此,我们又给称此阵取名为"不长眼的老东西"。

    我没有说话,默默发了会儿呆,背对着宋十八躺下。

    这几日疲于赶路,可以遏制自己不准去想,但如今静下心来,一些微妙的情绪自心口流出,再难受我控制。

    师父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了的?我的不告而别会让他们发多大的火?

    杨修夷那臭脾气,一定会把身边的人臭骂一顿的,丰叔首当其冲,会被我连累得最惨。

    但比起丰叔,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师父,他含辛茹苦把我拉扯长大,我不报恩就算了,临走前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我有异样,仍是和他作对,嬉笑打骂。我还胡闹到把他的胡子打了一个十三梅扣,可能他现在都还没解开,一定骂惨我了。

    宋十八不耐烦的拿脚踢了踢我:"喂!我跟你说话呢!"

    顿了顿,我淡淡道:"这叫空凌六合阵,要三天后才能出去,你做好不吃不喝的准备吧。"

    如我所想的那般,她砰然跳起:"三天三夜!我可是受伤了的啊,没吃没喝怎么可以!妈的,你怎么不跟老子吱个声?老子得被你活活拖累死了!"

    我捂住耳朵:"想出去就闭嘴,不要再跟我说话了!我要睡觉!"

127 藏着

    第二日是在悠扬的琴音中醒来的。

    我睁开眼睛,缓了很久的神,才撑身坐起。

    一个眉目清俊的白衣男子坐在娥树下抚琴拨弦,曲调轻灵,如雨落荷塘,滴滴清脆。

    模样看着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那年轻刺史。

    换掉了官袍,他身上的英气也锐减不少,一头乌玉青丝以月牙簪轻挑,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被清风拂起,尤为清闲。阳光温和落于他身上,白衣仿似发着微光,气质如水清冽。

    宋十八托腮坐在我旁边盯着他,不知醒了多久,见我坐起,瞟来一眼:"醒了?"

    "嗯。"

    她向那年轻男子一抬下巴:"这混蛋叫独孤涛。"

    "长得可真俊。"

    "俊?"她提高音量,"哈,就是这狗崽子把我们捉来的,俊有什么用?"

    我抬手整理头发:"他捉你是为民除害,又没错。捉我是因为我被小人陷害,我不怪他。"

    她冷冷看我一眼,置气般的说道:"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把帮里的弟兄都带来,非把这大牢给踏平不可!"

    我嗤笑:"是拿那些山贼的尸体把这里给填平吧?"

    她终于忍无可忍:"田初九,你干嘛跟我过不去!"

    我满肚子的火气立即冒出:"是谁先跟谁过不去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过不去了!"

    "不是你我会这么倒霉么!"说着我伸手一摊,"快还我玉簪!"

    "还就还!"她伸手摸向衣袖,忽的一愣,"对了,你的玉簪去哪了?"

    我勃然大怒:"你这个女魔头,你把我的玉簪..."话音骤停,我看向她,"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边在身上摸来摸去找玉簪,边道:"还不是你的梦话?老子就没见过一个女的这么能说,一个晚上嘀咕了一大串,吵死人了!"

    我大惊:"我说了什么?"

    她眼底浮起笑意,贼兮兮的凑过来:"说的可多了,我还知道了个秘密哟,如果你去把我那几个手下给救出来,我就把这事给忘掉,如何?"

    秘密?我好像没有什么秘密,但是如果说出了一些跟杨修夷告白的情话,那不就羞死人了...

    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转过头去:"算了,我不想知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万一真是些丢人的话,我会想找棵歪脖子树上吊勒死自己的。

    她很是得意的扬起脑袋:"你不用装了,我已经知道你就是那个田初九了,信不信我去街上敲锣打鼓,帮你声势浩大的宣传一下?"

    我终究没忍住:"到底是什么秘密?"

    "你师父..."她嘿嘿道,"他把宝藏藏在鞋底?"

    "..."

    我松了口气,回头道:"那你去街上敲锣打鼓吧,我也可以顺带告诉街坊们,你就是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宋十八。"

    "哈哈哈!"她大笑,在我肩上猛地一拍,"喂!你就没觉得我们挺投缘的么?我叫十八,你叫初九,我可是比你大了整整一倍啊,要不你干脆认我做个姐姐好了!"

    我推开她:"滚开。"顿了顿,不解的问道,"我可是个妖女,比女土匪要可怕多了,你不怕我?"

    "怕个屁啊!那些传言多半是假的,再说了,能让我宋十八害怕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呢!"

    我好奇:"你打听过?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我的么?"她嗤笑,"说我爱吸人血,爱啃人头骨,说我每天不杀上三四个人就心里不舒服,还说我没事爱砍自己几刀,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变态!"

    我被她逗乐,笑道:"你这算什么变态,他们把我传得才叫变态,说我爱搜集眼珠子,还有小孩的肠子呢!"

    "哈哈哈!对了,上个月我去赌坊里顺顺手,就听到过一个你的传言,更变态!"

    "什么传言?"

    "他们说你有集阳之癖,专爱找男人寻欢作乐,完事后阉了他们,把他们的***搜集起来,挂在房间里面晾干后炒青椒吃..."

    我快要吐了:"别说了!恶心死了!"

    转过头去,准备听听曲调冲淡反胃感,琴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独孤涛漂亮修长的手指轻压在琴弦上,微微抬头,望向游廊。

    一个年幼小厮疾奔而来:"少爷少爷,丰叔来了!"

    我一愣。

    丰叔?我认识的那个丰叔?

    独孤涛眉心轻拧,沉吟道:"可说了是何事?"

    "好像跟早上送去的玉簪有关。"

    "不过一支玉簪,他会亲自登门?"

    "是啊,而且看神色好像很急。"

    "直接请他来此吧,叫人备茶。"

    "是!"

    "等等。"独孤涛喊住小厮,"他口味叼得很,泡壶**村的清音茶。"

    "嗯!"

    一个熟悉身影极快出现在游廊另一头,清癯消瘦,脚步稳健,穿着一贯的玄青长衫,气质是那种落拓在古文里的风雅。

    宋十八推我:"喂!你没事吧?"

    我看她一眼:"好得很。"

    "那老头你认识?是你什么人?"

    我懒得理她。

    独孤涛从石桌后起身,举止有礼:"丰叔,你怎..."

    丰叔急急上前,从袖中摸出那支念生玉簪:"贤侄,你这玉簪是哪来的?"

    瞅到那玉簪,我立即回头瞪向宋十八,她吐吐舌头,对我讪笑了两下。

    独孤涛看了眼玉簪,道:"昨晚前衙跑了两名女盗匪,其中一个身上掉落的。前些时日去拜访琤兄时见到你用过,所以今早才特意派人去问你,这玉簪于丰叔有何渊源?"

    丰叔大喜:"两名女盗匪?叫什么名字?"

    独孤涛略略沉思:"一个叫宋十八,一个是她的丫鬟,好像叫翠花。"

    宋十八嗤声:"明明是如花。"

    我给她一个杀人眼神。

    她咽了口唾沫。

    "十八...那宋十八长得如何?"

    "未曾细看过,不过皮肤极白。"

    宋十八气道:"老子这么出名,他居然正眼都不看我?"

    丰叔激动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独孤涛眉心微皱:"丰叔,她们已经逃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捉回来的。"

    宋十八立即"呸"一声:"他当老子是蠢货么!上了一次当就够了,还会上第二次?他要落到我手里,我不把他给宰了!"

    丰叔不掩失望:"逃了?"

    "嗯。"独孤涛点头,又疑问道,"莫非她们对丰叔不利过,不过你长期陪在琤兄身旁,理应和这些土匪不可能有过节..."

    丰叔一叹,在石凳上坐下,抬手摸着琴台,难过道:"哪是什么女土匪啊,是我家那丫头,前段时间又跑出去了,少爷伤心的几日没理人了。"

    我低下头,轻轻捏住衣衫,心底的酸涩一瞬狂涌。

    安静一会儿,独孤涛的声音若有所思的响起:"丰叔,这两人应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嗯?"

    "宋十八是陷活岭最有名气的匪首之一,她的容貌就算我不认得,这里的官兵也不会认错。而且她身边跟着很多手下,宋十八绝对不会是你要找的那人。"顿了顿,他问,"这玉簪有无可能是她逃跑路上被这货土匪劫了?"

    丰叔立即摇头:"不可能,那丫头的脾性我知道,这玉簪是我给她的,她死都会留住的,绝对不会..."说到这儿,丰叔猛的停下,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睛略微瞪大,"难道丫头她已经..."

    独孤涛马上道:"先不要胡乱猜测,如若你不放心,我现在就去提审宋十八的手下问清来龙去脉。对了,她们还有一些随身包袱,你可以先去看看。"

    心下一咯噔,我仰躺在地:"完了..."

    宋十八侧头看着我:"这丰叔在找的就是你吧,被找到就完了?"

    "是我师父啊,他知道我坐了牢,会把我的皮给活剥了的!"我哀鸣。

128 追打

    丰叔跟着独孤涛急急走了,此后两日都没见到独孤涛出现,偶有人路过,隐约听他们提及,整个辞城这几日都在忙着找人和通缉宋十八。

    最后一晚,月色清朗,我们从阵法里脱身。

    宋十八肚子咕咕叫了两天,拉起我就往后院厨房里蹿。

    远远看到那边灯火燎亮,似有什么宴会,去了无疑是送死。我们绕了一圈,在墙角瞅到一个狗洞,她指了指:"这里应没锁神吟吧?"

    我摇头。

    她二话不说,立刻趴在地上开爬。

    我默默走到一边,推开隔园门,绕到她身前。

    她的屁股卡在了那,正挤得满头大汗,抬头冲我望来,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说:"我腰粗啊,爬不过来。"

    她掉头看向敞开的木门,眨巴了下眼睛:"你为什么不喊住我?"

    我转身往前走去,凉凉道:"我不高兴喊你呗。"

    "..."

    月轮倾洒,万物如覆银霜,估摸时辰,到城门应该要丑时了,今晚横竖都出不去了。

    我现在身无分文,又被活活饿了三天,早已饥肠辘辘,因宋十八跟我允诺,说跟着她可以吃喝不愁,所以我决定先跟她混一晚,填饱肚子再说。

    她对辞城一带极熟,带着我大街小巷一顿瞎晃,停在了一幢明亮大气的酒楼前,阔达豪气的乌木大门敞开,上挂一块红色匾额,镌刻四个镂金大字:"天繁酒庄。"

    她拍着左袖,抬脚就要进去,我忙拉住她:"你疯了啊,我们哪有钱?"

    她斜我一眼:"你当我宋十八的名号是白瞎的?"语毕,昂头迈过镀金门槛。

    我就要跟上,有所感的侧了下头,一眼便瞅到了门口的公告栏。其中贴着一张悬赏通告,画着两个女人,模样一般,与清水无异,但画下的名字,一个叫宋十八,一个叫翠花。

    心下一惊,我忙出声要喊宋十八,就见刚进大门不久的她朝我飞奔冲来:"快跑!"

    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拿木棍大刀的壮汉:"站住!"

    "宋十八!"

    "抓住她!"

    "狗杂碎!"宋十八边跑边骂,"敢卖老子,当初没老子那四千两银子,这店开的起来么!个娘皮子烂.货!"

    "站住!"

    她拉着我一头钻入灯火昏暗的弄堂,后面的壮汉越追越近。

    她抬头扫了一圈,带着我跃起,在墙上借力想往另一边的高墙上蹿去。结果蹿到一半,两人齐齐掉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揉着屁股爬起:"两天没吃饭,他娘的一点力气都没了,你等着!"

    说罢扎了个标准马步,气吞山河一般,颇为豪气的怒吼一声:"哈!"

    再度抓起我,却仍失败。

    我推开她:"要不你自己跑吧,我没事。"

    她大怒:"我宋十八是这么没义气的人么!"说完抄起路旁的扫帚,揉了揉鼻子,"老子这风云寨二当家可不是靠吹牛得来的,你快去藏起来!"

    我左右张望了下,瞅到一个阴暗角落:"那你小心点。"

    刚一蹲下,那群大汉便奔了过来。

    其中一个叫道:"那翠花呢?"

    宋十八扫帚一横,怒斥道:"老子就在这,有什么事冲我来!"

    说完直接冲上去,利落的拍飞两人,扫帚一个旋转,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又将数人拍了出去。

    能当上老大的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她的身手确实很好,反应敏捷,矫捷灵活。可惜舞的不是乌金战刀,而是一柄竹叶都飞得没剩多少的扫帚,否则真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巾帼女英。

    打了半日,一个男人喊停,叫道:"宋二当家的,我们不是来对付你的,快说那个翠花在哪,以后大家还是兄弟!"

    宋十八落定,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扫帚斜执,怒道:"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了!"

    另一个哈哈大笑:"宋十八,你还以为自己很上道么?几日不见,你混成了这个模样,连你的丫鬟都不如了!"

    "什么?"

    一个大汉上前:"你都没看到街上的悬赏吗?你那丫鬟赏金多少你不知道?"

    "多少?"

    "三百两黄金!"

    我瞪大了眼睛,宋十八身形一晃,差点没跌倒在地,反手指着自己:"我是多少?"

    "一百两。"

    "黄金?"

    "想得美,当然是白银了。"

    "岂有此理!"宋十八勃然大怒,"凭什么老子这么少!"

    一个大汉道:"你就知足吧,你那悬赏比成大鬼还高了!"

    宋十八顿了顿,扫帚一比划,怒道:"不管赏金多少,你们别想打她注意,老子很久没开杀戒了,识相的快点滚!不然宰了你们!"

    我烦闷的咬住唇瓣,我的悬赏这么高,自是跟杨修夷有关,他们一定弄清我就是翠花了。

    这么多天的兜兜转转,没想又回了辞城,还坐牢逃狱,顶了个难听的名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更严重的是,若是这次被捉回去,我一定逃不出来了,不止如此,还会被师父狠揍一顿,相信杨修夷也不会拦他,所有人都会冷眼旁观的。

    都是傅绍恩和宋十八害的。

    但是眼下我实在不好怨恨宋十八,这可是三百两黄金呢,换做是我我一定马上出卖她,既可以全身而退,又有大把金子可拿,哪会跟她一样,傻不愣登的拿着一把扫帚和人浴血奋战。

    她将扫帚戳向一个人的右肩,将他顶出去后弯腰避开身后的一把横刀,不过扫帚笨重,难以灵活耍动,她想将那人横扫出去,却不得不先避开前面迎来的一柄刀锋。千钧一发间,只得后抬一脚踹去,同时扫帚横亘头前,挡开攻击,扫帚登时断成两截,她的背上也挨了一刀。

    她闷哼一声,飞快跃起,双脚回身卡在那人的脖子上,纤腰一扭,听得"咔嚓"骨头断裂声,那大汉瞬间瘫软在地,命归西天。

    她弯身捡起他的大刀,贴地一滚,起身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招式,冷声道:"今天想要动我妹子的,得从我宋十八的尸体上踏过去!不过我有言在先,老子现在是虎落平阳,但我风云寨弟兄上千,总有一个能把你剁了喂狗的!"

    她的后背刀伤极深,鲜血将衣衫尽数染透,她踉跄了下,几乎站不住身形,我慌忙跑出去扶住她:"你怎么样!"

    她一把将我推开:"你跑出来干什么!"大刀两个明晃比划,"这么点伤,还不如老子蹦个屁来得损耗元气!"

    一个大汉道:"宋二当家的,我们抓这翠花又不是要她的命,上面说了要留活口的,你何必搭上自己呢!"

    "闭嘴!老子不是卖友求荣的人!"

    宋十八再度拔刀迎身而上,又是一番激烈打斗。

    她受了重伤,又要周旋保护我,终于扛不住了,一柄大刀要冲她砍下时,我飞快扑过去,并急凝神思,但几日饥饿,灵息疲软的可怜,好在那柄大刀被另一个人挡开:"还要不要银子了,伤她一根头毛都要不到赏金了!"

    我紧紧护在宋十八前:"够了,我跟你们走!"

    宋十八忽的拍我肩膀,低声道:"喂!你怕不怕自己暴露?"

    "什么?"

    "我的名声不及你的臭,但为什么怕我的人比杀我的人要多,而你却像条丧家犬,被人四处乱追?"

    ...什么破比喻。

    她推我:"敢不敢?"

    "有什么好不敢的?"

    "好!"

    她推开我,扬刀斜置身前,冲这群大汉冷笑:"你们这群没长脑子的,就不想想为何她的赏金比我高出那么多么?"

    "为何?"

    宋十八仰天大笑,伸手拉我,语声冰冷到骨子里,一字一顿道:"因为她是妖女田初九!"

    我忙将腰板挺直了些。

129 乱闹

    众人微愣,齐齐打量着我。

    宋十八装腔作势的上前一步:"怕了没,信不信她..."

    一个大汉叫道:"难怪是黄金!原来是田初九!哥几个可以扬名立万了!"

    轮到我和宋十八傻了眼,我不解:"你们不怕我?"

    "原来田初九就长这样,我还以为多丑。"

    "你蠢啊,她要真长得丑,哪还有男人愿意跟她颠.鸾倒.凤,她上哪儿集阳去?"

    我大怒:"闭上你的臭嘴!"

    宋十八面目森寒:"你们几个真的不怕死么!当心你们裤裆里的那玩意儿没了!"

    "哈哈哈!"一个男人仰头大笑,"这田初九在鸿儒石台上不照样被人打得像条狗一样吗!"

    我气坏了,看向宋十八。

    她皱眉低骂了一句:"我怎么忘了。"

    "忘了什么?"我问。

    又一个男人叫道:"怪不得要我们不要伤她毫毛,看来有人是想活捉她得个名声,我看不如我们直接拿了她的人头,三百两黄金没了就没了,成名后还怕没钱?"

    "这主意好!有钱了咱开个赌馆茶坊,一定有很多生意!"

    我真是气得要炸:"你做梦!不怕死的上来试..."

    宋十八一把拽住我往后跑,边跑边骂:"还试什么,这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钱比命重要。"

    我被拽的身形不稳,叫道:"你不也是个女土匪。"

    "老子还不是为了保你,你要不在,我今天在这被砍成碎块都不眨眼!"

    "站住!"

    男人们很快追来,紧咬不舍。

    宋十八叫道:"你不是个巫师吗,倒是弄些个阵法出来整死他们啊!"

    我跟的狼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懂不懂,这里都是青石板地,连块石头都没有。"

    跑过一个拐角,她伸手朝斜靠在前方的一捆丈余竹竿:"快!"

    冲上前去一刀砍断麻绳,我和她一起奋力往后推去,倒得哗啦啦作响。

    跑没几步,见到一堆木柴,我们冲上去,像扔炮仗一样扔得他们难以靠近。

    再没几步,是一筐煤球。

    又没几步,是一桶泔水。

    ...

    平日里穿街过巷从未注意过的平凡之物,如今皆成了我们的武器。我们像是寻宝一般,到处都能发现惊喜,顿时,整条长巷被我们弄得鸡飞狗跳,沿街住户纷纷推窗大骂,乱七八糟的东西噼里啪啦,从天而降,砸苦了跟在我们身后的男人。

    绕了许久,终于跑出巷口,是辞城出名的弦歌长街。

    宋十八后背伤势太重,一路疾跑又扯了伤口,鲜血流了一背,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我辛苦扶着她,推开人群:"让开!让开!"

    身后那些男人狼狈的冲出来,在人山人海的繁华夜街上也不见丝毫收敛:"站住!"

    宋十八撑不下去了:"你先跑,他们不敢杀我的,快跑!"

    我死拉着不松手,边跑边四下张望,牙一咬,路旁摊铺的小吃甜点登时朝那群大汉砸去,不少路人被殃及。我再看向另一边,两锅糖炒栗子砰的飞起,噼里啪啦如似落雨。

    无数人尖叫大骂,夜市立时一片混乱。

    宋十八唏嘘:"你可威风,这些摊贩起早摸黑那么辛苦,你良心能安么?"

    我边张望边道:"真是新鲜,一个女土匪跟我提良心。"

    我心中怎能没有愧疚,但宋十八虽然是杀人无数,专干烧伤掠夺的女土匪,可她这身伤是因我而受,我不能置之不理。就算要送她去刑场问斩,我也要等她伤好了以后才答应。

    如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找师父和杨修夷了,再借点银子来这里赔偿道歉,是骂是罚我都认了。

    我扶着宋十八艰难的在混乱中穿行,宋十八忽的大喊:"王悦之!"

    我抬起头:"你在喊谁?"

    "王悦之!"宋十八吃力的大叫,"快来救老子!"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远远回头,一身王公子弟的衣着打扮。

    宋十八挥手:"你他娘的瞎了眼了!老子在这!"

    男子一顿,终于看到了我们,忙拨开人群过来,宋十八指向身后,叫道:"赵老三的人在我身后,砍了他们!"

    男子望去一眼,侧头吩咐,他身后的几个手下都跑了上去。

    男子走近,我不由愣住,竟是我和卫真在欢宾客栈打过一架的那个男子。

    他扶住宋十八:"怎么伤成了这样?赵老三干的?"

    "先不废话,快带老子去疗伤!"宋十八回身拽住我,"一起来!"

    在最近的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宋十八终于扛不住了,昏趴在床上。

    我脱掉她的外衫,王悦之熟练的处理她的伤口,问我:"你们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话,他抬头朝我看来。

    我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不吭一声。

    他双眉微皱:"你是宋二当家的丫鬟?"

    这时,一个侍从进来:"公子,孙神医来了。"

    王悦之起身:"快请她进来。"

    没多久,一个绿衣美人进屋,身上带着股淡淡药香,身旁跟着一个清秀姑娘。

    我几乎下意识就道:"是你们。"

    王悦之道:"你认识?"

    我摇了下头,擦过她们的身子,朝门外走去。

    听到身后那清秀姑娘的声音:"真是个怪人。"

    绿衣美人的面貌我一时没有认出,但这清秀姑娘却不难认,她在小桐驿站时曾被杨修夷砸过一个茶杯,因为她说她拿臭鸡蛋砸我。

    我廊道旁的一个窗口停下,高处的夜风迎面而来,冰凉凉的,将我凌乱发臭的头发往后带去。

    底下是万家灯火,辞城的夜景远胜宣城,那些夜街如纵横交错的火河,在这繁华的城池中静静流淌。

    肩上被猛拍了下,我回过头去,那清秀姑娘嘿嘿道:"你就是那个翠花?"

    我看了她一眼,望回窗外。

    她在我身旁趴下:"你这家伙,真是祖坟冒了仙光,如今名气可大咯。"

    我道:"你烦不烦。"

    "叫我小游吧。"她望着窗外,闲闲道,"真没想到,那悬赏告示上把你和宋十八的名字给写反了,你现在可真是声名大噪。要知道这八百年来,天下悬赏金额超过一百两黄金的还不到十人呢,你就是其中一个,如何,威风么?"

    "八百年?"我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她面露得意:"自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师父?"

    "我师父来头可不小。"

    我想起杨修夷曾提过的,点头:"确实不小。"

    她挑眉:"你知道?"

    "风华老道,我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我连他的胡子都剪过。

    师父每次去秉州玩,都会跑去找他喝酒,在师父这么多的友人里面,他是最跟师父臭味相投的。

    比如师父年轻时在一本古书上看到"风月琼楼玉尊容"七字觉得挺仙气,所以自那之后便自称玉尊仙人。而风华老头,他老爱嘀咕"风华无双,乘月舞云",所以自称"风华圣人"。

    两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提到这,我有些好奇:"风华老头怎么知道八百年来的悬赏金额?"

    她望着街道,随口道:"他查的呗。"

    "他查这个做什么?"

    "有人让他查吧,否则我和我师姐师兄也不会来这到处逛了。"

    "查八百年?"

    "是啊。"她撇嘴,"我师父那书房满满两大箱子全是悬赏告示,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我纳罕:"怎么都没听他提过。"

    "咦?"她朝我望来,"你还见过我师父?"

    我看了她一眼,摇头:"没有。"

    "小游!"一个男人在身后叫道。

    她回过头去,一笑:"师兄!"再对我道,"行了,我得走了,你放心,那三百两黄金我是不稀罕的。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看你瘦瘦巴巴,手不能提的,受这无妄之灾被人追杀真是可怜的要死。"

    我点了下头,道:"多谢。"

    后几日,我一直在房内照顾宋十八,她好得很快,第二日就醒了,醒来那张嘴巴便没停下来过,不是一堆吃的,就是一堆话。跟我聊了许多,都是她威风凛凛的往事,抢了多少财,劫了多少道。聊着聊着提到被追杀的事,她说风就是雨,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连吼着要去砍了那天繁酒庄的赵老三,被我死死拉着。

    王悦之没出现几次,出手却很豪爽,宋十八一身土匪做派,也不客气,要的全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光是头三日,我们仅吃饭就花了五十多两,更别提上好的补品和衣裳。

    我问宋十八王悦之的来历,她翘着条腿,剔着牙缝,懒懒道:"他有个逸扇公子的外号,在湛明堂六将里排行老三,以前我救过他和他兄弟,那之后就成了朋友,他要来辞城一般都会找我聚一聚。"

    我好奇又问了锦龙堡,她冷哼:"最近死了儿子嘛,丧事闹得挺大,要不死老子也会砍了他,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

    "你知道姓黄的那商主是花了多少钱打点出来的么?老子也收到了他的礼,要不是我们陷活岭点头,他当得上?结果他坐上去之后就去巴结官府了,为了些米啊盐啊,把我们隔壁那个龙巢帮都给阴了。"

    我点头,真觉得这些跟说书先生讲的有的一拼。

    期间王悦之曾差人送来消息,说那天繁酒庄换老板了,赵老三卖了酒庄带了几票弟兄跑了。

    宋十八一听又火了,大骂着不能白挨这一刀,一定要去砍了他,这次我花了半条命才把她拉住。

    熬到第六日,她的伤势稳定了下来,我不想再呆下去了,开始准备要去宣城了。

    宋十八得知我要走,反应很激烈,非拉着我说她的弟兄很快就到,一定要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以后路上碰见了好照顾照顾。

    其实除了说话粗鲁和脾气暴躁,平时相处下来没觉得宋十八多让人讨厌,但到底是个土匪,我不想与她过从甚密。

    我坚决要走,她气道:"你知道多少人想跟我沾上点关系么,不是老子吹牛,这辞城里有一半的商铺都赶着给我送礼,出了辞城,老子想砍谁就砍谁。别说一个风云寨,就是整个陷活岭都是我说了算。你倒好,给你脸你还不要,你会不会做人,难怪当初鸿儒石台他们要拿你开刀。"

    我怒道:"他们又不认识我,不过看我一个孤女好欺负罢了!跟我会不会做人有什么关系!"

    "算了算,"她松开我,"但你要真想走,你得跟我吃顿饭,否则我不放人。"

    我抱着包袱,望了眼窗外尚早的天色,思量了半响,无奈点头。

130 苑堂

    宋十八派人去让王悦之订个包厢,王悦之知道我们要去吃饭,便买了一些胭脂水粉亲自送来,对宋十八道:"你这张脸太多人认识了,稍微改改吧,大街上贴满你的画像呢。"说完一笑,"你平日都是男装,若来一个杏面桃腮的温婉女妆,说不定非但没人认出你,还能跟来几个风.流公子。"

    我脑中不由开始想象她的女妆模样,皮肤净白,双眸灵动,虽不绝色,但转眸之间的神采飞扬还是很迷人的吧。

    待王悦之一离开,我们登时激动无比的拿起妆奁里的眉黛流丹,胭脂墨髻,开始描眉和刷腮扑粉。

    渐渐的我觉得不对劲,越看她越像猴屁股,忙停下并喊她住手。她却不听,仍在那边兴致勃然的给自己抹胭脂,冷哼:"你是嫉妒了吧,老子女妆****,寨里那群人都这么觉得。"

    我横她一眼:"哪个姑娘女妆会不漂亮?我女妆的时候也是大美女!"

    她顿时大笑,起身把我摁在凳子上:"老子就看看你女妆能美成什么样!"

    说完就把胭脂"啪"的一下按在我的脸门上,我不服输,抓住她的肩膀,手里的螺子黛在她脸上一通乱扫,扫完就跑,她登时追来。

    折腾半日,妆奁洒了一地,她的白皙雪容被我毁得面目全非,我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大笑:"你还说好看呢,丑死了!"

    我立即回嘴:"别说我,戏台上的戏子都没你花哨!"

    她哼一声,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出门,我忙喊住她:"你不洗洗?"

    她头也不回:"洗什么洗,要的就是没人认得出。"

    我想想也是,反正就在客栈包厢里面吃个饭,也没多少人看得到,旋即跟了出去。

    但没想,她径直下了木梯,屁颠屁颠的就朝街上走去。走了几步,见我没跟上,回来扯我,我死拉着客栈大门不放:"不是在这里吃?"

    "在大香酒楼啊。"

    我一愣:"为什么去那儿?"

    她一把将我拽走:"是个女人就该去那儿捧场嘛,我特意嘱咐王悦之订的,走吧!"

    "可是我们的脸不行啊!你回去找个镜子看看你自己吧!"

    "我都说了要面目全非了,"她朝我望来,"你照过镜子了?"

    那倒没有,但是不难想象。

    "走了!"她使劲拉我。

    力气着实不如她,好在大香酒楼就在临街,过了个石桥便看到了。

    酒楼门前的擂台已经拆了,宽阔如似小广场,停着许多华丽马车和四抬大轿,门口人流如织,多为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子。

    宋十八进门后和一个女侍报了王悦之的名号,不出多久,四个衣衫楚楚的女人笑脸迎来,将我们领上了顶楼包厢。

    她们一推开门我就傻了,这哪是包厢,完全堪比楼下大堂。

    空间极大,但并不空旷,布局充盈,装潢典雅,红丝螺毯铺地,清梅香薰萦绕。沿墙贴着许多香案,上摆玉瓷画瓶,墙上间或挂着书画,仿若能闻到笔墨浓香。

    中间空旷宽敞,十四张雕花长案置于厅中两旁,我目瞪口呆:"我们就两人啊。"

    宋十八在一张长案后跪坐,淡淡道:"王三说这生意好,包厢没了,只剩极香苑了。"

    四个女侍对我们的妆容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其中一个笑道:"两位姑娘,现在就上菜么?"

    宋十八点点头:"最好上得慢点。"

    "是。"

    女侍转身出去,另一个举步上前:"需要乐师奏曲么?"

    我望一眼正前方的醉画朝月琉璃屏风,哼道:"你们这是开酒楼还是开妓.院呢?"

    她笑道:"不管是酒楼还是妓.院,都只想顾客玩得开心啊。"

    我道:"也就是说,若男人想要找个姑娘,你们这也有咯?"

    她笑笑,没有说话。

    我回头:"那我想找个****这可有?"

    "噗!"

    宋十八一口茶喷了出来,摇头看着我:"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

    女侍摇头:"那没有。"

    我笑着道:"姑娘就有,***就没有,你们这店当初不是说女子当比男儿么,为什么用女人伺候男人,却不用男人伺候女人?"

    宋十八一顿,立即道:"对啊,为什么!"

    女侍面色微尴尬:"我去叫菜。"

    我端起茶水,很清香可口,闷闷的抿了口,着实不喜欢这里。

    不多久,一波精致小菜端上,有玉茶糕,银芝梅,蜜煎牛肉,金丝肉丸,白玉仙汤...饶是这段时间跟着宋十八胡吃海塞,现在也忍不住口水哗哗。

    刚夹起一个肉丸,宋十八回头看向敞着的大门,对面似也正在上菜,大门开着,有弦音歌声隐隐传出。

    宋十八问一个女侍:"另一间极香苑也被包走了?"

    "嗯。"

    宋十八讶异:"那可真是巧了。"

    我好奇:"怎么巧了?"

    "这大香酒楼一共才两间极香苑,开价最少五十两,很少有人来,一月一次都算不错了。今日居然两个包厢撞在一起,你说巧不巧?"她转向女侍,"另一间被谁包走了?"

    女侍笑道:"是高小姐摆宴。"

    "高小姐?是高论德的孙女?"宋十八放下筷子,"要不我们找她喝两杯去,多好玩?"

    我捡起一根鸡腿,没好气道:"就我们这两副尊容,你也不怕吓到别人。"

    结果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女侍进来,说高家小姐也觉得巧,特意邀我们过去喝一杯。

    宋十八朝我看来,我忙摇头,我跟着师父还好,但要我自己去做这些交涉往来,我才不喜欢,我这性子就适合闷在家里养花种草。

    宋十八却非要拉着我一起:"这些大家闺秀最矫揉造作,装矜爱持,现在难得请我们过去喝酒,你可不要比她们还扭扭捏捏啊!"

    一个女侍笑道:"是啊,姑娘还是去看看吧,那边贵客可多了,都是些平日里遇不上的,若是能因此结缘,日后多个朋友照应总是好的。"

    宋十八来了兴致:"有哪些贵客?"

    女侍望了眼门外,低声道:"听说南宫尚书都在,还有刺史大人和县官。"

    宋十八一愣:"刺史?"

    我忙扔下鸡腿拉住她,怕她一个冲动又嚷着要去砍人,她却比我想象中的要镇定,淡淡道:"那帮我回绝了吧,就说我们俩姐妹不爱攀附权贵,多谢她的好意了。"

    话音一落,门口传来"噗嗤"一笑,一个略微尖细的女音笑道:"你还说什么金屋藏娇,藏得就是这两个么。"

    两个娇俏的丫鬟走来,其中一个强憋着笑意,问我:"嗳,王悦之呢,去哪儿了?"

    "你谁啊!"宋十八回过头去。

    另一个丫鬟又"噗嗤"一声笑出:"你们两个又是谁啊,王公子难道见惯了如玉美人,想换个口味吗,哈哈哈..."

    女侍忙制止她:"姑娘!"

    "嗳!"那丫鬟唤我,"说呀,王悦之去哪了,我们家姑娘请他去那边..."

    "滚出去!"宋十八打断她。

    "滚?"另一个丫鬟冷笑着上前,"别看他现在给你们包了个极香苑就以为能飞上枝头了,也不看自己什么货色,我们一句话他指不定就让谁滚呢。"

    宋十八挑眉:"不滚?"

    那丫鬟插腰:"你这女人!你可知道我们那边都坐着什么人么,说出来吓你一跳..."

    "啪!"

    一盘桂花蜜汁羊排登时砸在了她的脸上。

    我拦都来不及。

    丫鬟尖叫着挥手,宋十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拎到跟前:"现在要不要滚?"

    "你干什么!"

    另一个丫鬟扑来,宋十八起身一个回旋踢,将她踹了出去,顺带将手里的丫鬟摔去。

    几个女侍忙冲上去扶她们,宋十八怒喝:"谁敢!"

    她们齐齐僵住。

    那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爬起冲来,一个扬腿,一个出拳。

    宋十八嗤笑,迎身而上。

    我傻了眼,忙和两个女侍一起上去劝架,另外两个女侍跑出去喊人。

    宋十八挣开我们,几下又将那两个丫鬟打趴在地,一脚朝一个丫鬟踢去:"这么点身手也敢跟老子对着干?"

    我急忙拉住她:"她们就性子娇了点,你别闹出人命!"

    宋十八不理我,继续猛踢:"那边坐着什么人?嗯?什么人能老子吓一跳?"

    她下脚太重,几下就让小丫鬟蜷缩成一团,口中吐血。

    我使劲拉她,叫道:"你别踢了!你手上人命还不够多么!"

    她终于停下,伸手指向那个丫鬟,大怒:"我告诉你,这顿饭钱是王三欠老子的,你他妈现在就去找王三,看他让谁滚,他要不让你们家小姐滚老子砍了他!还有,回去告诉那边那几个废物,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陷活岭风云寨,宋十八宋二当家,叫他们赶快滚过来给老子舔鞋尖!"

    话说得潇洒,说完后却对我使了个眼神,眼珠子朝窗口挪了挪。

    我了然,就要移步过去,忽的听到一个清越声音自门口响起:"舔鞋尖么?"

    独孤涛一袭青衫出现在门口,嘴角挂着淡笑,眸中却是无限寒意,冷冷的看着宋十八。

    我一愣。

    宋十八忙道:"他不会功夫的,快跑!"

    我急忙就跑,忽的浑身一僵,看向独孤涛身后。

    一个修长清影徐步走来,在他身旁站定。

    来人一袭墨色长袍,以紫金云线在衣上绣出大片云纹,腰束深色宽带,腰身极瘦,身形挺拔如清竹。

    杨修夷冷冷的看着我,面若白玉,清峭冰寒。

    宋十八一个贴地打滚,跃出窗外,在窗台等我:"初九!"

    我咬牙,转身冲她跑去,却被一道蓝色晶墙生生堵住了去路。

    "初九!"

    "你快跑,不用管我!"

    "可是..."

    "快跑啊!"

    她烦躁的砸了一下窗台,转身离开。

131 饭席

    我握紧衣袖,手指发着颤,不敢回头。

    独孤涛的声音略带笑意:"看来这顿饭你来得值了,到时可别再怨我把你强拖过来。"

    "你的囚犯逃了,你不用去追么?"杨修夷冷冷道。

    独孤涛笑了笑:"都退下吧。"

    听到许多脚步声离开,偌大的包厢一下子安静了,静的我能听到自己咕咚咕咚的心跳,如鼓狂擂。

    静了许久,我抬起衣袖擦了擦脸,微微侧身,一触及他冷冰冰的黑眸,忙又别开头。

    "过来。"

    我微垂着脑袋,纹丝不动。

    "我叫你过来。"

    我挪动了下脚,又走不动了。

    他举步走来,拉着我的胳膊将我的身子带了过去,修长的手指托住我的下巴,抬起我面目全非的脸,强迫我和他四目相接。

    眉目俊朗如旧,眸底蕴着可怕的狂风暴雨,我鼓起胆气和他对视,但这么盯着着实吓人,就算我眼睛不斗鸡,怕是心脏也要停了。

    我语声结巴,颇有骨气的打破沉默:"要,要打要骂,还,还是要杀,悉听尊便!"

    他没有说话,黑眸定定的望着我,良久,薄唇牵起一缕讥讽:"田初九,你发现了没有,每次我们一段时间没见,再遇上时你不是丑得不行,就是倒霉得不行。你就不能光彩一次给我看看,让我觉得你离了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愣了愣,没想他会冒出这句,反应过来后转身要走:"那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活得潇洒一点给你看..."

    他拉住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扯回,恶狠狠的说道:"还有机会么?你还想跑!"

    我挺直背脊,不服输的怒吼:"我就跑给你看!"

    他将我扯得更近,眉目一厉:"翅膀硬了是么?"

    "不仅翅膀,浑身都硬得很!"

    "你还跟我理直气壮!"

    "就跟你理直气壮,有本事打死我!"

    "你!"

    他气得胸膛起伏,浓眉紧皱,狠狠的瞪着我。

    我瞪大眼睛,气呼呼的瞪回去。

    大眼瞪小眼半日,我的气焰渐渐湮灭,败下了阵,他的肃容模样太过吓人,比师尊还要可怕。

    舔了舔唇瓣,我壮着胆子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裳,轻声道:"杨修夷,这么多天没见面了,我们不吵了..."

    "不嚣张了?"

    我想起夏月楼离开前教我的那几招"美人计",深深吸了口气,把脸贴在他胸膛上:"这几天,我很想你。"

    他浑身一僵。

    我环住他的腰身,柔声道:"难道你不想我么?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了,好不好?"斟酌了一下,我忍着鸡皮疙瘩,"修夷..."

    他的身子顿时僵硬如石:"...修夷?"

    "师公都这么叫你的,不喜欢么,那..."我想了想他的原名,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琤哥哥?"

    他的俊容登时如吃了苍蝇一般:"...还是修夷吧。"

    被拉着在桌旁坐下,他摸出巾帕用清茶湿润,将我脸上的胭脂水粉擦掉。但心里的火气肯定不小,这心狠手辣的家伙简直拿我的脸当磨刀石,我痛的龇牙咧嘴,却没敢抗议。

    折腾半天,终于把我的脸擦干净了,他抬手整理我的头发,手指从发根一下一下梳理着,淡淡道:"我跟人有约,隔壁包厢暂时还不能脱身。"

    "那你去吧。"

    "你呢?"

    我看向满桌子的食物:"多浪费啊。"

    他冷笑:"是浪费机会还是浪费食物?"

    "什么机会?"问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是怕我逃掉。

    虽然刚才的确没想过这个,但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吃着吃着就说不定了。

    我想了想:"那我回家?"

    "我今天没带随从。"

    "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没好气道:"那你想怎么样?"

    顿了顿,他皱眉道:"跟我去隔壁吧。"

    "我又不认识他们,去干吗?"

    他若有所思的轻叹:"那没办法了,只能暂时给你弄个困阵,等我..."

    我忙道:"杨修夷!"

    他一笑,牵起我的手往前带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类场面,今天只能委屈下了。"

    硬着头皮被他牵进了隔壁厢房,装潢布局大致相同,但我那儿清冷如寒冬荒原,这里却热闹似春日花苑。

    曲调弦乐汩汩而出,三两个舞女衣着锦绣薄衫缓歌缦舞,腰如水蛇般灵动,让我恍惚想起翠叠烟柳的玉如,还有她和原清拾在幔帐床帏里的一夜缠.绵。

    长案比那边多置了几座,上边菜色丰盈,案后之人无一不锦衣玉袍,容妆不俗。

    所有目光齐齐望来,落在我身上,有探寻,有讶异,有玩味和新奇,我看向杨修夷,他垂眸给了我一个安定眸光。

    一个中年男子起身笑道:"贤侄,你这一去可太久了,我们都喝了好几杯了!"说着朝我望来,"这位姑娘就是你仙山上的小徒孙么,长得着实机灵可人啊。"

    "是啊,"一个年轻男子也站了起来,笑道,"这仙山可真是个好地方,不仅能养出你这么个踏月乘风的俊俏公子,还能养出这么灵气清雅的姑娘来,这块宝地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这两人一个丰姿隽爽,一个品貌轩昂,说起好听话来还真是不害臊。

    "钟灵毓秀,确然是位水韵佳人,"一位容色晶莹如玉的姑娘起身朝我们走来,身着一袭天青长裙,裙摆绣着玉兰色雅纹,随着她的纤纤细步而轻洒摆动,宛如湖面涟漪。脸上巧施雅妆,肤色凝白,真要说起来,她比我更像什么水韵佳人。

    随着她起身,与她同席的姑娘也站了起来,上着一袭花妍香蝶羽衣纱,下穿一条丝褶烟罗长水裙,挽着一条淡粉披帛。容妆十分精致,娥眉星眸,俏鼻樱唇,在四方高墙的璀璨灯光下颇是明艳动人。

    我皱了下眉,觉得眼熟,定睛细看不由略略一愣,竟是高晴儿。

    果然,姑娘家只要肯精心打扮,再其貌不扬也能赛花比月。

    她没有将我认出,和先前那位姑娘走到我跟前,上来便笑道:"妹妹模样看着水灵,年方几何?"

    那日那么清高的姑娘,今日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说的还是假话,这感觉真别扭。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们忽的一愣,垂眸看向我和杨修夷的手。

    我反应过来,顿觉尴尬。

    以前还在山上和杨修夷吵吵闹闹的时候我们也会经常牵手的,什么时候习惯的确实想不起来了,也从没有意识过妥或不妥的问题。而且那时的牵手就是牵手,现在却不一样了,五指相扣,缠得紧紧的。我再笨也知道,哪有尊师叔和小徒孙是这样的牵法。

    似乎自打地宫里和他亲过之后,我们之间不知不觉的就越发亲密了。

    我忙要抽回手,他却不肯,反而更加握紧。

    见我没有答话,青衣女子看向杨修夷,笑道:"你家的这位小徒孙不爱说话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给吓到啦?"

    方才那年轻男子笑道:"你们杵在门边干什么,挡着上菜了。"

    杨修夷嗯了声,牵着我前面走去,淡淡道:"若说大场面,你们见得应该还没她多,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你们就不用打趣她了。"

    独孤涛坐在正上方,独坐一席,杨修夷在他右手边第一个,亦是独坐,虽然我不懂,但也知道这些席位是有一些尊卑规矩的,因而他拉着我在他身旁坐下后,不少人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女侍极快添筷加碗,一个衣着雍容的中年妇人笑着朝我望来,道:"这小姑娘叫什么,生得确实讨人喜欢。"

    杨修夷就要开口,我先一步道:"月牙儿。"

    "月牙?"

    我点头:"嗯。"

    杨修夷眉梢微扬,略带戏谑。

    我收回视线,轻抿了下唇,我觉得以杨修夷的性子,肯定直接就说我是田初九了,这个名声可一点都不好听。

    其实想想也挺烦的,那些尊伯们都很疼我,尤其是行登宗门的几个长老,要是我这恶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都不知道会怎么看我呢。

    "刚才吃了多少,"杨修夷问道。

    "没多少,"我举起筷子,"极香苑老板娘不怎么样,饭做得确实不错。"

    他眼眸盈笑,给我倒酒:"喜欢就多吃点。"

    独孤涛这时轻咳了声:"琤兄。"

    我们抬起头,方才问我话的那位夫人面色有些尴尬。

    我们身后的一个侍女轻声道:"适才这位夫人问姑娘年岁几何,可有婚配了。"顿了顿,"问了两遍。"

    还真没听到...

    我忙道:"年岁十六,已有...暂无婚配。"

    终是有些改不过来,毕竟有记忆以来,我一直认定原清拾就是我的未婚夫婿的。

    他的脸不由在脑中浮现,我心情有些落落,杨修夷加了几片蜜汁烧肉过来,柔声道:"尝尝这个,别想那人了。"

    我点了下头,看向那位夫人,她对我客套的笑了一笑,同其他人聊去了。

    "不用理他们,"杨修夷道。

    "嗯。"

    满室灯火闪烁,饭桌上酒香浓烈,笑语鼎沸,谈论的多是官场和民生。

    我插不上嘴,也不想多话,偶尔吃到好吃的跟杨修夷嘀咕几句。他也没有参入到他们的话题里,只在他们提及他时,淡笑着回上一二。

    其实我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独孤涛和高晴儿身上,独孤涛坐在正上,穿着一身略显郑重的锦袍,很衬他刺史的身份,同人谈笑风生,泰然自若,对这种场合显然游刃有余。

    而我关注高晴儿,除了因为曾和她有过不愉快的照面,还有就是发现她似乎时不时便朝独孤涛递去满含情意的一目。

    看了半日,我终于没忍住,戳了戳杨修夷的胳膊,压低声音:"那高晴儿和独孤涛是什么关系呀?"

    他看去一眼,道:"听说年幼时曾有一纸婚约。"

    我讶然:"高晴儿不是非要嫁给棋艺胜她一筹的男人么?"

    "嗯,前几日他们下过一盘,独孤涛半场不到就赢了。"

    我点头,忽的一顿,有所感的抬起头,方才那个青衣女人躲闪不及,被我撞上了视线,她对我一笑,笑意却没渗到眸中,有些冰冷。

132 风月

    淡月斜照,摇挂天边,夜风里满是月花清香。如今正值春去夏来,它们就快凋零,开到这末尾,似要穷尽一生芳华般绽放香气。

    酒宴散去后,我们徐步回家,我踩着杨修夷的影子跟在他身后,绕过繁华市集,走入月色盈满的幽然长道。

    我四下环顾,周围没人,于是踩了几步后追上去:"杨修夷。"

    他轻摇折扇,很是闲然:"嗯?"

    我笑道:"我们关系挺好的是吧,要不商量个事。"

    他侧过头来,一脸了然的笑意:"你是怕回去以后,你师父会打你?"

    虽然被戳中心中所想,但他的表情实在令人讨厌,我颇有骨气的挺了挺胸膛:"我怎么会怕?"

    他斜了我一眼,加快脚步,语声凉凉的飘来:"既然你不怕那我也放心了。"

    "虽然我是不怕,但是..."

    "但是什么?"他打断我,"哦,对了,你师父这次被你气得不行,上次是拿树枝,这次可能会拿扁担,如果扁担没有的话,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擀面杖..."

    我皱眉:"你去?"

    "我也很想打你一顿啊。"他淡淡道。

    "..."

    我咽一口唾沫,忙追上去:"喂喂,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应该不止我。"

    "什么?"

    他停下脚步,合上折扇,含笑看着我:"你师父放出豪言,说这次要是找到你,会把你拖到院中毒打,邀请府内的丫鬟和家丁们搬张板凳去看,到时见死不救的会是一大群人。"

    我一怔,这种事师父不是没有做过,比如当年他说要把我吊起来打,就真的是吊起来打。

    可我这人,断胳膊断腿有时我眼都不眨,可师父要打我,真的是世界上最让我害怕的。

    想了想,我转身要走,杨修夷身形一晃就堵住了我:"怎么了?"

    我别过头:"你明知故问。"

    "我知道什么?"

    我愤愤的抬头:"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就不怕又把我吓跑么!"

    他打开折扇微摇:"你如今还跑得掉么?"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身后:"师,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也不管他上没上当,我转身就跑,虽然心中知晓这举动不过白费而已。

    他一下子就将我拉住,我旋身,学着宋十八揍人的模样,横腿一扫。

    虽然他对我毫无防备,也根本不可能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招,但他的反应实在高于常人,微微一个脚步侧闪便躲了过去,却害得我重心不稳。

    我"啊"的低呼一声,往后摔去,他急忙扶我,却被我摔倒时抬起的脚误打误撞踢到,顿时和我一起摔趴在地,刚好压在我身上。

    脑袋被他的大掌托住,没有磕在地上,回过神后,发现他的俊美五官就在我眼前,衬着夜色,愈发白皙如雪。

    月光如水,星子低垂,晚风将他额际的长发微微吹散,垂落在我脸上,细细痒痒。

    我愣愣的看着他,仿若时间静止。

    远处灯火明亮的夜市仍在鼎沸喧哗,招租的马车来回走着,车轮轧地,咯吱咯吱。

    几家姑娘的吟吟笑语遥遥飘来,还有不知是哪个公子的声音,正焦急的喊着一位小姐的名字。

    我和杨修夷面面对望,他的眸色很深,由一开始的戏谑专为古井无波。他伸手将我脸上的头发拨开,睫毛纤长的黑眸潋滟出难得的柔情:"初九..."

    我脸红耳热,慌忙推他,忽的小腹一痛,似有东西抵着,我毫无意识的摸去:"你身上带着什么?"

    他面色大变,霍的从我身上离开,将扇子扔了过来,俊容潮红,极不自然:"没什么,不过一把扇子,你要就给你好了。"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却直直往前走去,再不理我。

    对于我的回来,丰叔又气又喜,骂了我几句,急急吩咐丫鬟去准备房间。

    我小心翼翼的张望着,怯怯问道:"我师父呢?"

    "跟阿雪喝酒去了。"

    我拉住他的衣衫:"丰叔,他要是回来,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他我回来的事?"

    额头被他一戳:"你还知道害怕啊,迟早都要打上一顿的。"

    我摸着脑门,真的忐忑不安。

    回到卧房,跟我离开时的一模一样,丝毫未变。但沐浴更衣,上床后才发现,床上盈满了淡淡的杜若清香,床头还垂着一只双生蝶。我忙坐起身子,放在鼻下一闻,是沉曲香的气味,杨修夷竟从二一添作五拿到了这。

    有暖流从心头淌过,我忽的想起我在玉店请人雕琢的那块原玉,算算日子,前几日应该送来了。

    我忙穿上鞋子,打算去问杨修夷收到了没有,刚拉开房门,便见他一袭深紫寝衣站在我门口,乌玉长发如墨披散,直垂膝后,一向疏狂清傲的气质竟难得的生出几许邪魅。

    看他模样似要敲门,手还顿在半空,我道:"正好,我刚要去找你呢。"

    他站定,一本正经:"找我什么事?"

    "你先说,你找我什么事?"

    他微微一顿,面色有些红润,迟疑半会儿,恢复一贯清冷,淡淡道:"没什么,就想看看你跑了没。"

    我倒是想跑,他以为我不知道这房子四周有多少暗人在盯着么。

    我嘀咕了阵,问道:"我送给你的双生蝶,可收到了?"

    "双生蝶?"他望向我床头,"不是我送你的么?"

    看这反应就知道没有了,明天我得自己去问问。

    "那没事了,你回去吧,早睡早起。"

    我就要关门,他忽的一掌轻按在门上:"初九。"

    "还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我,面容平静,眸色却深沉难懂。

    房内的烛火倏尔爆出一串噼啪火花,映在他黑眸里,如似烧了两团温火。

    他个子高出我太多,我这么仰着脖子和他对视,着实难受,我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忽的上前将我拉入他怀里,紧紧抱着,像是要把我揉碎到他的身体里去。

    沉默一会儿,我伸手环住他:"杨修夷..."

    他埋在我发里:"嗯。"

    我轻声道:"你再这么勒下去,我的小命要被你勒没了。"

    他呼吸有些重,将我抱的更紧:"闭嘴。"

    我一恼:"你讲不讲理,我被你...师尊!"

    他冷哼:"刚拿那个老头唬我,如今又想搬谁?"

    我慌忙拍打他的肩背,语声极轻:"真的是师尊!我没骗你!"

    他又冷哼,表示不屑。

    "师弟,好久不见。"师尊清徐的声音淡淡说道。

133 比心

    师尊身材高瘦,风姿轩潇,最爱穿一身玄衣青袍。不似师父一头白发,满脸褶子,师尊的模样不过四十来岁,有时扛着锄头去后山耕作,还会被上山踏春赏花的山脚百姓认作农夫。

    我不知晓师尊的本名,但我知道他姓付,字旧行,那些尊伯们喜欢喊他天悠,山下来拜访的门客尊称他为天悠仙尊。不过不同师父,他这称号是世人所封的,至于事迹为何,我不敢打听,我一看到他,脑子里面就自动蹦跶出七个字:"能跑多远是多远。"

    说到名字,其实师父的本名我也不知道。

    师尊喊他徒弟,杨修夷喊他老头,丰叔喊他老玉,除此之外,所有人都直接喊他玉尊。

    师父最讨厌老头两个字,所以每次和他吵架,我就学杨修夷的模样喊他老头,结果是爽到了嘴巴,害惨了屁股。

    清晨的风自木窗外吹来,带着淡淡花香,舒爽惬意。

    我伸了一个懒腰,抱着薄被一阵磨蹭,被上满是杨修夷身上的清香,可能我没在的几日,他都睡在我这。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绵软,开心无比,在床上到处打滚。

    春曼端水进屋,穿着一袭翠纹罗裙,见到我后笑了笑:"姑娘,你醒了。"

    我斜趴在床上,下巴乐悠悠的支在叠起的双臂上:"你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嘛。"

    她低低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哪有姑娘漂亮。"

    我认真的点头:"嗯,你真有眼光。"

    她:"..."

    说这话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害臊,自知道我是月牙儿后,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大美人了,虽然还是这副面孔。

    一番洗漱,她为我梳了一个小发髻,对簪了两只蓝玉海棠珠花,我对着镜子望了望,抬头道:"重新梳个简单点的吧,越简单越好。"

    开玩笑,我怎敢在师尊面前花枝招展,他本就不喜欢我了,又偏好清净素淡,若是看到我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指不定要把我一脚踢到穹州去。

    在他面前,我只能保持我的路人本色,脑袋能垂多低就多低,面容能多寡淡就多寡淡。

    而且,宣城血猴一案是我心中的鲠刺,加之昨夜和杨修夷在他面前抱成那样...

    我皱眉,叹了一声,宣城血猴那事,昨夜师尊竟未提起,等下去请早时我得自己领罚才是。

    春曼将我发上的簪子小夹一一拿下,拿起梳子重新梳理,忽的说道:"姑娘,湘竹走了。"

    我微微一愣,抬起眸子望着镜子里的她:"她去哪了?"

    "不知道,"她容色淡淡,但我看得出她强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她是被丰叔赶走的。"

    "为什么?"

    她顿了下,在镜中望着我:"因为她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却没有一直守着你,连你消失了都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我抿唇,没再说话。

    从我下山后,湘竹便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相处至少也有五个月了,虽然一直想赶她走,但她忽然不在了,一时还是有些感触的。

    春曼将我脑后的一小簇头发轻轻绾上,道:"你知道么,你刚失踪的那几日,杨公子一直关在你房里,谁都没理,把丰叔都急的小病了一场。"

    我垂下头:"嗯。"

    "姑娘,将心比心,你自个儿想想,如果有一天,杨公子他对你不告而别,而且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会难受得令我想死掉吧。

    我轻声在心里道。

    春曼长叹,梳着我垂下的头发:"姑娘啊,你咋就能狠得下心呢?杨公子他是这么的疼你呀。"

    我难过道:"春曼,你不用说了。"

    她又叹了一气,将发绳在我头上绑好:"嗯,那就不说了,不过姑娘,你能用阵法寻下湘竹现在何处么,她一个姑娘家,我总觉得不放心。"

    "好。"我道。

    早饭是桂圆红枣粥,外加两个茶叶蛋,吃完后我想着先去找师父,再一同去拜会师尊。

    还未到他房间便发现窗明几净,被褥软枕叠放整齐,几个丫鬟正在扫地擦桌,室内有刚燃的熏香,尚未冲散浓郁酒气。

    我心中一咯噔,慌忙拉住一个丫鬟:"我师父呢?"

    她看了我好一阵,像是终于把我认清:"是你啊姑娘,仙人随他师父走了。"

    "我师尊也走了?"

    她点头:"嗯。"

    我一愣,忙问:"知道去哪了吗?"

    她摇了下头:"不知道。"

    "像是远门。"另一个丫鬟走来道,"丰叔要我们将被褥枕头清洗后收好,应该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我眨了下眼睛,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前了,走得很急,少爷说先不要吵醒你。"

    "很急?可知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去萍宵,说是一个老友出了点事,具体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我点头:"嗯,多谢了。"

    转身走出卧房,我在门前石阶下坐下,托腮望着湛蓝天幕。

    跟师父混了五六年,分别的次数加上脚趾都算不清,早已没有离愁别绪可言了。

    但心中还是有些感想的,他昨夜喝了酒,定会被师尊惨训一顿。

    更惨的是,可能师尊会把我和杨修夷的那点猫腻也算到他头上。

    更更惨的是,他绝对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否则临走之前死都要来揍我一顿解恨的。

    更更更惨的是,师尊是个便秘脸,他喜欢沉着脸不说话,等把人逼的快要崩溃,他再来个火山爆发。

    所以,等师父发现我已回来的事情后,他们可能已身在千里之外了。

    这于他是多么的憋屈和悲催,于我又是多么的幸灾乐祸和大难不死啊...

    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还笑歪了嘴。

    师父啊师父,你老人家就节哀吧!

    乐了半天,我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去找丰叔卖个乖认个错,再看看能不能说服杨修夷,让他还我自由。

    我是真的不能在他身边呆下去的,既然不告而别会让他难过,那说清楚就好了。

    虽然知道说清楚的难度很大,不然我也不会不告而别。

    绕来绕去,真的是伤脑筋。

    脚步轻快的哼着小曲穿庭过院,远远瞅到两抹削瘦身影,一个是高晴儿,另一个是昨夜极香苑里的青衣女子,依稀记得名字大约是任清清。看模样似在等人,两人拖家带口似的各带了四个丫鬟,每一个都娇俏可爱,仪容不俗。

    是来找杨修夷的?

    我撇撇嘴角,转身要走,却瞅到丰叔从园后走出,客套笑道:"少爷今日事务繁多,说不见客了,他日得闲,定会登门拜访。"

    任清清微微皱眉:"一刻功夫也挤不出么?"

    高晴儿不悦道:"哪有男儿拒姑娘家于门外的,就算再忙也要出来请杯茶呀。"

    "丰叔,"任清清道,"你再去问下可好,我与琤哥哥已有三年未见,昨夜酒桌人多,也未来得及细谈,我还有许多话想与他说呢。"

    我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及时攀住假山,有些手抖。

    琤哥哥...

    丰叔摇头,原先客套的表情敛尽了,道:"少爷身上一向事务繁多,近几日又多了许多文书,着实抽不出空闲,还请两位小姐回去吧。"

    "那什么时候能忙完呢?"任清清又问。

    看她一脸的不甘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声琤哥哥,简直,简直像拿一团火在我心头烤啊烤。

    "什么时候忙完不是我能知道的,我亦不便去打扰,"丰叔道,"你们还是请回吧。"

    她们仍不太愿离开,但丰叔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似乎耐心也耗尽了。

    她们对望了眼,终是有些失望的走了。

134 纷争

    她们一走,我就蹿了出去,在丰叔肩上猛的一拍:"丰叔!"

    他被吓得不轻,回头拍着胸脯,不悦道:"你这小丫头,嫌丰叔命长么!"

    我冲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个任清清是什么来头?"

    他一顿,而后扬眉,饶有兴致的望着我:"嘿嘿嘿..."

    "是盛都来的么?"我问。

    他双手背后,往前走去,老气横秋的模样:"嗯。"

    我忙追上去:"她跟杨修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叫他琤哥哥,是表妹?远亲?还是..."

    讲到这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丰叔回头一笑,替我说道:"还是红颜知己?"

    我傻了:"...真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脚步不减的往前走去,"像少爷这么绝艳天纵,玉树临风,卓尔不群,英气逼人..."

    我忍无可忍:"丰叔!"

    "哎呀呀。"他停下脚步,四下环顾,"谁早上吃了醋酸蘸包?怎么有股好强的酸味呀。"

    我气急扑了上去,伸出爪子抓着他的肩膀,晃啊晃:"你说不说!"

    "哈哈哈哈..."他笑着把我的手拿下,"行了行了,你这丫头,不是不是,她不是啦。"

    "那..."

    他往前走去:"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闲人,我现在真有事要忙,有空再给你讲。对了,独孤涛在少爷里面坐着呢,你要不要进去聊聊?"

    我摇头:"不了,我要去街上。"

    他顿时很紧张:"去街上?"

    "嗯,去拿个东西,先跟你说一声,省的你们老说我不告而别..."

    他一把拉住我,怒道:"你又想去哪?"

    我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不走,就是跟你说声,怕你们到时候找不到我。"

    "不行!"他皱眉,"你不能离开府里,有什么事情我让别人去帮你,你现在回屋给我抄一千个'尊师重道';去..."

    我无奈道:"我一定要自己去拿,那这样,你要实在不放心,你就派一群人盯着我呗。"

    "盯着?"他偏了下头,沉思着点头,"也好也好。"

    一盏茶后,我就因为我的那句话懊恼的想把自己的脑袋往地里埋。

    真没想到丰叔会被我吓怕成这样,他几乎将府内的丫鬟家丁全派了出来,暗地里还跟着三十多个暗人。

    用他的话说,我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这样防着不行。

    我又喜又怒,喜的是我在他心中地位着实不轻,愁的是我彻头彻尾没了自由。

    当初悬赏我的那三百两黄金,我昨晚戳着杨修夷的肩膀指责他差点把我害死,他却毫不知情,那肯定又是丰叔的馊主意了。这老家伙,平日清高内敛,低调寡言,但一出手,干的绝对是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大事。

    丰叔不敢让我坐马车,大约怕我会夺车,而我平生又最看不惯那种要别人辛苦抬着走的轿子,于是就硬着头皮带着大队人马徒步上街。

    浩浩荡荡,快要近百,路上诸多行人避之不及,定是以为我们是上街挑事的坏人。

    而某一瞬,我甚至以为自己是秃头阿三了。

    玉店伙计再次被我吓坏,让我稍等,这就去找掌柜。

    我坐在馨桦柳木椅上,有些期待和激动的捧着茶盏。

    这件双生蝶玉是我和杨修夷一起赢来的,不仅贵重,更是别具意义,他收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想象他收到玉雕的神情,我就觉得心里如灌蜜汁,不过前些时日害他伤心难过,光这个玉雕肯定还不够的,我得再想想别的办法去哄他,顺带还要给丰叔要挑件礼物。

    东思西想的,那年轻掌柜从屏风后踱步走出,仍是清朗英俊,惊才风逸,脸上带着微笑:"田姑娘。"

    我起身笑道:"掌柜记性真好,还能记得我。"

    他伸手虚请了下让我坐,道:"田姑娘此行为何而来?是再做个单子,还是上次的双生蝶有何不满呢?"

    我愣了愣:"双生蝶,你给我了?"

    他略略皱眉:"不是你的贴身丫鬟给取走了么?"

    春曼登时一惊:"湘竹?"

    他笑道:"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模样倒还记得,眼睛很大,清秀水灵,第一次来时似乎戴着帷帽在对面告示前看了很久。"

    "她是啥时取走的?"春曼忙问。

    "有些时日了,拿着我们签订的合约,多余的定金也都被她取走了。"

    我彻底呆愣,如五雷轰顶。

    "小姐..."春曼轻声唤我。

    "田姑娘,有何不对么?"掌柜关心问道。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气红了,春曼忙道:"小姐,还是先弄清楚吧!"

    掌柜微微一顿,恍然道:"莫非那女子将东西据为了己有?"

    春曼犹豫着点头:"嗯..."

    掌柜眉心微拧,沉思片刻,道:"此事该怪我疏忽,这样,我再为姑娘雕琢一只吧。"语毕,看向一旁的伙计,"去找些好的原玉出来,让田姑娘挑一块。"

    心下一暖,我忙摇头:"不用不用,此事不该怪你的,是我自己没有放好合约,你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不用了。"

    他淡笑:"姑娘莫哭,是我看姑娘合我眼缘,就当是送给姑娘的礼物。"

    我连连摇头,难过道:"这玉对我来说意义不同寻常,其他玉雕代替不了的。"想想这么当众红了眼眶着实丢人,我起身道,"我这就告辞了,辛苦掌柜了。"

    他起身相送,我匆匆离开。

    走没多久,越想越难受,我的眼泪直接就气掉了出来,几个丫鬟忙喊人将我层层围住。

    几个丫鬟围过来:"姑娘,别哭了。"

    "会有办法找到她的,我们先回去吧。"

    有一人大骂:"我一直就讨厌那女的,没规没距,有时她太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

    "就是,还刁蛮任性,一点都不像个丫鬟。"

    "姑娘,你从小在山上长大,生性单纯,不会管人,她就仗着你不会,成日偷懒,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我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丫鬟,那脾气比姑娘还大。"

    她们左一句右一句,我气恼的直抹眼泪。

    春曼忽的低低道:"那也不能全怪她,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她咋会这样?"

    一个丫鬟哼道:"谁逼她啦?"

    "还不是姑..."顿了顿,春曼轻声道,"姑娘要不离家出走,湘竹就不会被骂得那么惨,也不会被赶走了,这玉丢得,明明姑娘自己也有责任。"

    我一愣,转头朝她看去。

    她舔了舔唇瓣,道:"姑娘,你就体谅宽容下吧,湘竹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你是命好,遇上了疼你的师..."

    我霍的起身,伸手猛的推她:"你住口!"

    身边的丫鬟纷纷惊了一跳。

    春曼踉跄跌了下,被身后其他人扶住,愣愣的看着我。

    我哭骂:"我又不是她爹她娘,你凭什么要我体谅宽容,我爱去哪是我的自由,她偷了我的东西反倒是我不对!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不通诗书,最烦棋画,亦难学琴艺,却一路过关斩将,从那么多绝妙佳人里胜出,并差点摔死在地宫里,这玉于我是多么的不易。

    当初所想的是,玉能永恒亘古,若我离开了杨修夷,有此玉在,千百年后也不会腐化,他日后看到这玉就能忆起一个叫田初九的丑丫头。所以我好开心自己得到了这块原玉,可是如今却被湘竹取走了,我已经够难受了,她的姐妹还要来说风凉话,指责我的不是。

    春曼咬唇,垂下眼睛。

    我想努力平静下来,朝前走去,她却忽的抬头,气愤道:"你就仗着有杨公子和丰叔帮着你!"

    "你对姑娘说什么呢!"

    "春曼!"

    "你不要命了!"

    四周的丫鬟们纷纷低呼。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她怒瞪着我:"要不是杨公子和丰叔帮着你,你凭啥能打我?"

    我极力压下去的怒焰顿然冲天而起,我一步上前,大怒:"我打你为什么要仗着杨修夷?我就是看你讨厌!我管你是谁!就算你是哪家哪户的大小姐,惹我不开心我也打,你自己有本事就还手啊!"

    "你就是命好!碰上了仙人把你捡走,像湘竹和我..."

    "你才命好!"我又推她,"你们谁不比我命好,你气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去气那些官家千金,你去气那些达官贵人,你在我一个孤女身上比什么!"

    这次她后跌,没人再扶她了,她摔倒在地,抬头看着我,紧紧咬着唇瓣。

    我难过的收回视线,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我心里又急又怒,又像是受了委屈,眼泪一直掉。

    "初九?"一个熟悉清脆的女音忽的响起,"是初九吗?"

    宋十八!

    我忙回头,那些丫鬟家丁们退了条路出来。

    宋十八一身笔挺蓝袍,黑发束冠,又恢复了男儿打扮,比寻常姑娘家的男妆多出了不知几倍的英气。

    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最少也有两百来个,边跑来边道:"你怎么哭了?刚才在骂谁?"目光看向春曼,"怎么叫个丫鬟把你气成这样?"

    我吸了吸鼻子,抽泣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她得意一哼:"老子说了要踏平那大牢的!"

    我一愣,忙道:"你可千万不要胡来,这里可是辞城!"

    "那又怎么样,老子只在城外劫道,我的弟兄却被劫到了城里,老子不进城去哪救弟兄?"

    我看向她身后的人,摇头:"不行,你这样会把事情越弄越大的,你不能这样!"

    "你不用管我,"她看向春曼,叫道,"大得,上去把她给老子砍了!"

    春曼瞪大眼睛。

    我忙拉住她:"你疯了!"

    被她一把拉至身后,道:"老子这是告诉她,很多事情本就没道理,还命好不好,遇到像老子这样想砍谁就砍谁的,我看她跟谁说命去!"

    一个土匪拔出大刀,那些丫鬟们抱头尖叫,那土匪立时冲来就要挥下,"住手!"我忙眉眼一凝,将他狠狠的摔了出去。

    宋十八一顿,怒道:"没吃饭的么!刀都握不住了?你们上,把她给我砍成八块!"

    "宋十八!"我挣开她,"你在干什么,你们给我住手!"

    但想住手也难了,丰叔派来的暗人齐齐跳出,直接开打。

    手无寸铁的丫鬟家丁们乘机跑走,和慌乱逃窜的路人交织相撞,长街刹那混乱。

    我脑袋一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局面。

    数个暗人朝我跑来:"姑娘!"被几个土匪以命相缠。

    我叫道:"都住手,别打了!"

    宋十八将我拉入一条巷子,弯起食指至于唇前,发出鸣亮鸟叫,一长三短二长。

    我怒极:"快叫他们住手!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

    那群土匪四下溃逃,有几个缠住暗人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宋十八将我拉的更远:"走!"

    我挣着:"我用不了走,他们都是我的人!"

    她停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一笑:"可你觉得我会放你回去?"

    我一愣,敛了神情:"什么?"

    她一把将我的手甩掉,冷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冲动到弃那么多弟兄的命不管?"

    我稳住身形,想了想,难以置信道:"难道你是特意来捉我的?"

    她抄起双手,冷冷的看着我,淡淡道:"那日握着玉簪赶来的中年男子找的人是你吧,他对你多重视,瞎子都看的出来。再看独孤涛待他亲和有礼,照顾周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不用我多说。昨夜我在大香酒楼门口等着想救你,结果看到你和一个锦衣清贵的俊美公子一前一后嬉笑着走出,我就更加确定你的来历不是一个妖女这么简单。"

    "你想拿我要挟他们?"

    "不错。"她点头,"田初九,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多,但我真心视你为我妹妹,你放心,等你换出了我的弟兄,我会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去。"

    我冷笑:"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我认识的那几人和独孤涛是有些交情,但原则问题不能更改,你们这些土匪满手人命,罪孽滔天,他们不会放虎归山的!"

    "是么?三百两黄金的悬赏都砸得出来,你太低估自己的分量了吧?"

    "就算他们肯,你觉得独孤涛会同意么?他是傻子么?"

    她微微眯起眼睛,眸光阴鸷,冷冷的望着我,忽的伸手拽我:"给我走!"

    我转身就朝巷口深处跑去,她疾步追来:"我不想再跟你动手,识相的乖乖跟我走!"

    我移起小巷一旁的短帚冲她打去,她略一分心,我再度朝前跑去,边跑边拿一旁的东西往身后砸去。

    她恼怒的喝了声,一脚踏在墙上,猛的踹在我后背,抬手在我脖子上狠狠一击,将我击晕在地。

135 男子

    醒来是在一房民舍,手脚皆被铁链绑着,六个土匪看着我,没有看到宋十八。

    桌上满满的吃的,都是我喜欢的,一个土匪客气的问我想吃什么,这里要没有他们这就去买。

    我没理,半靠在床头,静了半日,我问:"这里是哪?"

    "南城。"

    "宋十八呢?"

    "老大去部署了。"

    "把窗扇推开。"我嫌弃道,"你们几个难闻的要死。"

    其中一个眉头一拧,就要发作,另一个拉住他:"开吧开吧,城里富贵人家养的,都这德性。"

    "什么脾气..."那人嘀咕着去开窗了。

    我开始要吃的了,他们一样样送来,要了十几样后,我说:"我还要花雕酒。"

    一个土匪倒了两杯放在床旁桌上:"还要什么?"

    我摇头,俯身去喝酒,结果因手脚被捆,很是不便,啪的一下,酒杯撞在了我的鼻子上,全洒了。

    我不悦道:"我要芦苇或空心菜,木管也行。"

    原先那土匪暴躁的走来:"没完没了了还!"端起酒盏递到我唇边,"来。"

    我别过头,一脸嫌恶:"谁要你喂,你臭死了。"

    "啪"他顿时泼了我一脸。

    我愤恨的回头瞪他,另一个土匪叫道:"行了行了,我去给她弄。"

    没过多久,他找来一根木管,我又别开头:"你们这么讨厌我,谁知道会不会拿这木管做什么恶心的事情?"

    "你!"

    "万一捅过粪坑沾过屎呢?"我哼道,"我要芦苇和空心菜。"顿了顿,我摇头,"不行,空心菜的味道我受不了。"

    他更受不了了:"我上哪给你弄芦苇去!"

    另外一个土匪想了想,叫道:"用旧牛白草吧,我去弄。"

    他很快弄了一捆白草,他们在窗边一根一根挑过去,总算捡到一根满意的,递过来。

    我不动神色的咬住,俯身吸着,忽的眉眼一凝,桌上那几坛酒水纷纷摔地。

    他们下意识回头,我急调真息,数十粒石子从窗外砸入,同时屋中所有的食物都朝他们砸去。

    我撞开两人,带着铁链跳下床,石子落在窗口白草上,与花雕酒一起定下切灵阵,我同时钻进去,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他们傻了眼,两个当即转身跑了出去。

    没多久,宋十八带人从屋外赶来,对着看守我的那伙人一顿怒骂狂揍,揍完派人沿路各处去寻,留下四人守在原地。

    双手被反绑在后,我费了很多功夫终于解开,算算被绑来也有两三个时辰了,杨修夷应该很快就能找来的,想到这顿然心宽,索性便靠在地上睡觉。

    睡的半梦半醒,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传来,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男子,穿着厚貂大裘,一顶毛绒风帽将大半张脸遮去,剩下的鼻嘴又被浓密的胡须遮挡,完全看不清面貌,配上这高大体型,像是雪山上跑下的黑熊。

    他端坐在那,手里执一盏茶杯,淡淡道:"要胡闹就随着她罢,日子快近了,又能胡闹多久。"声音极为嘶哑怪异,像是有饴糖黏在喉中,听着令人很不舒服。

    我微撑起身子,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如今六月炎热,他居然穿成这样。

    "可是大当家,如今四下剿匪,陷活岭许多帮派都已迁走逃窜,她非但不躲,还带着弟兄们进城闹事,这不是把弟兄们往刀尖子上送吗?"一个中年人道。

    "就是,"又一人道,"那群没脑子的就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把你挤走变成大当家的!"

    "哈哈哈,"男人低声朗笑,"你们下去吧。"

    "大当家..."

    "阿拓。"

    一个年轻男子立即上前:"马堂主,请。"

    几个男人面色微怒,终是走了出去。

    那年轻男子关上门,回头道:"可是大当家,就真的任由她胡闹不管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冷笑:"你是入戏太久,忘了什么为要事了?一个且小的山寨,值得我们劳心多想?"

    年轻男子抿了下唇,道:"是。"

    男子忽的手指一紧,将茶盏捏碎,裂开的陶片戳入他的皮肉,鲜血溢了出来。

    他拔出碎片,举着手指淡淡看着上边的伤口,眼神若有所思,有些迷离。

    我皱了下眉,觉得这人真是有病,可下一瞬我就傻了眼。

    他破损的皮肉竟在缓缓愈合!

    他抽出巾帕随意擦掉指尖上的血渍,起身朝门外走去:"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你们几个看好她,不要让她出现任何意外。"

    "是。"

    他带着那个叫阿拓的年轻男子走了,室内留下的三个男子之前从未见过。

    我呆呆的看着遗留在桌上的那摊血,再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回事?这人,这人...

    杨修夷拽着一个男人破门而入是在半个时辰后,门内一片狼藉,他揪紧那男人的衣襟喝道:"她人呢!"

    我破开切灵阵出来,平静叫道:"杨修夷。"

    屋内三个坐着喝酒聊天的男子皆吓了一跳,随即冲来,刀都未拔出,就被杨修夷摔成了一团。

    我走到桌边,俯身在桌上那几滴血上轻闻,气味腥涩,跟我的甜香完全不同,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但转眼又想,他怎会是月家的人,能当上土匪大当家,手中哪能不沾血,若是月氏族人,恐怕早就因反噬而死了数十回了吧。

    "怎么了?"杨修夷走来,关心问道。

    "刚才宋十八的大当家来了,"我道,"他身上也有重光不息咒。"

    杨修夷一愣:"他?"

    我没说话,看着桌上的血,虽然不一定与月家有关,可是他必然跟上古之巫有联系,去找他似乎比千里奔赴柳州更好。

    几乎这个念头一出,便听到杨修夷道:"那就从他开始着手吧,总比你大老远跑去柳州要轻松,"嘴角牵起一缕嘲讽,"省得又被当成土匪捉回来。"

    我有些傻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柳州的。"

    他反问:"你又怎么猜到我会知道的?"

    我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是在陷活岭被当成土匪捉回来的,"他没好气的看着我,"跑去陷活岭那么远,这是想绕道吧,专门躲我?"

    我有些心虚,看向门外,咕哝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你捉到了呢..."

    他冷笑:"如此甚好,以后你再逃我会把你的所有想法都考虑到。"

    我不满的怒道:"你真的很没道理,我去哪是我的自由,你们凭什么干涉我!"

    "哪家孩子丢了父母不急?"他挑眉,"我的小徒孙。"

    我抿唇。

    他一笑:"**之言该熟记谨遵,尊师重道四个字不是让你白念的,不听长辈的话,你自己也觉得心虚,不是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要不心虚,你自己会想着躲我们?"

    我被绕的头疼,看向那三个男人,从窗边捡起他们捆我的铁链,准备过去把他们五花大绑拷问那个大当家时杨修夷拉住我:"宋十八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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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