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 劳烦带路
从窗口爬上顶楼,再从檐角跳到对面,雪地太滑,差点没带着卿萝一起摔下去。
站稳后我松了口气,觉得动静不大,应该没有引起注意。
"看看你,出个门都鬼鬼祟祟的。"卿萝揶揄道。
我撇嘴:"我师父肯定不会让我出去的,要出去也很多人陪着。"
"所以什么呆闷了,让我一起出去走走,就是小心思嘛。我还是带你回去吧,你要出了点什么事,他们真得把我宰了。"
"怎么会出事!你想啊,"我面不改色道,"那些想对付我的人肯定也猜得到我师父他们的心思,也知道我是个不爱出门的人,所以不会在街上等我的。"
"那他们也肯定猜得到你会爬窗啊。"
"你爱去哪去哪。"我推她,"去吧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睡觉吧。"
"过河拆桥!"她横我一眼,转身往纵横阑干的街道扫去,"我还是带你去找你家那个把你捧在心尖上疼的少爷吧,不把你亲自送去,我心里不安。"
我轻笑了声,跟了上去。
想要知道杨修夷在哪其实不难,他身上带着我的头发,近一点的话,直接用寒门引和太海霜水就能寻到。
最后找到他,是在昨夜秦域设宴款待我们的庄园。
在远处檐外停下,卿萝道:"是光明正大进去,还是偷偷摸摸?"
"偷偷摸摸,你怎么想的,"我道,"我们住的那家客栈都偷偷摸摸不了,不提人家一个皇族的行宫了。"
客栈外边有阵法,我今天破开一个小洞出来再给补上就费了很大的劲,平日里开着窗户,除了风雪,真的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那就是光明正大喽。"她纵身跳下,落在地后想了想,抬头看着我,"那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去吧,他们要问起来你可别说跟我有关。"
檐角雪球因她跳下而纷纷抖落,我抱住飞檐,叫道:"你好歹把我弄下去啊!"
她转身就走,摆了摆手:"你跳下来又不会死。"
"你!"
她还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气绝。
最后以背对地,我松开了手,晃荡一声,七荤八素,头发也散了。
稍微整理了下,我拍掉身上的雪,跛着因霜寒而恢复迟缓的脚,有些狼狈的来到大门口。
高大台阶上的几个守卫虎视眈眈的看着我,白雪映着他们的脸,当真像结了层霜。
我这张脸蛋本来就不好认,加上如今换了衣裳打扮,恐怕我这么上去说,得被轰出去。
就在我琢磨有什么好办法时,一旁一个女音响了起来:"杨夫人?"
我循声看去,是昨日秦茵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手里抱着一大堆绫罗绸缎。
认出我来了正好,我走过去:"真巧,我正来找我夫君。"
她上下打量我,噗嗤一笑:"杨夫人是摔到了?"
"对啊。"我看向庄园大门,"有点冷欸,我先进去了。"
"一起吧。"她道。
大摇大摆跟在她旁边进了府,她回身道:"既然冷的话,不如去我家夫人那里喝杯参茶吧。"
"不用了。"我随手摆了摆,边四下张望,凭着神思牵引,朝西边走去。
"哎!杨夫人!"她叫我。
我回眸道:"还有何事?"
她沉吟了阵,又摇头:"没事没事,您去吧。"
踩着沙哑雪地,能避开多少人便是多少人,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小院。
院落很大,迈上台阶后进去是平滑大道,几个人正在扫雪。
我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下,很快瞅到一个熟悉人影,跳了出去:"甄坤!"
他正打着哈欠在那叉腰扭着,看到我揉了揉眼睛,而后瞪得老大。
"少,少夫人?你怎么来了!"
"杨修夷呢?"我走过去问道。
"少,少爷在..."他伸出手指,却没指是哪个方向,比划了圈,往大门外指去,"去,去找秦公子了。"
我狐疑道:"你怎么了?"
"你看,少爷来了!"他忽的叫了声。
我回头去看大门。
他趁机拔腿就跑。
我一愣,追上去:"甄坤!"
他跑进一个房间,"啪"的就将房门合上。
我伸手拍了两下:"甄坤?"
"少夫人,别说你见过我啊,我现在是出来偷懒的,不要说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我,我睡了!"
"甄坤?"我继续拍门。
里面再没动静。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纷纷看着我。
我出声问:"你们认识杨修夷么?"
一个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一个站着几个守卫的房间。
我冲他道谢,走过去却被几个守卫伸手拦住。
"让我进去。"我皱眉道。
"已经去禀报杨公子了,夫人就在这里稍等吧。"一个守卫说道。
我越发觉得古怪,心里的不悦便一拱一拱升起。
我上前一步:"我若硬闯,你们会对我动手么?"
他们一顿。
我再向前一步:"会不会?"
"杨夫人..."
我继续往前:"那我打你们,你们会打我吗?"
他们皱起了眉头。
我觉着是不会了,我直接伸手去推门,他们来拦我的手僵在半空,始终未敢碰我。
房中光线黯淡,房里摆设朴素简练,远处木床旁的墙上有一个洞开的石门,清蓝光线缕缕而出。
我回身看向这几个欲言又止的守卫,我从来没有仗着杨修夷的势欺压过别人,这次到底有些为难人了。
我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被咽回去了,估计他们也讨厌我了。
我也欲言又止了番,最后合上房门,朝石洞走去。
一股很淡的花香迎面扑来,石洞里边是一条下坡石阶,光线很明亮。守卫三步一岗,皆转眸朝我望来。
我一步步迈下,被人盯着,难免会有局促,但仍挺着身板不露一点心虚。
廊道宽长,我走得很快,转过一道弯口时听到远处略带讶异的声音:"她一个人?"
是邓和的。
"哈哈哈!"秦域的笑声响起,"你们这少夫人还真有趣,看来是闲不住啊。"
"应该是有事。"邓和道,"我去叫醒少爷。"
我一顿,忙拔腿跑去:"邓和!"
暗道里纵横许多分路,我跑上一个石梯,视线豁然开朗,远边大堂里邓和正迎来,恭敬道:"少夫人。"
我就要开口,却蓦然觉得脊背森寒。
我下意识朝大堂正北望去。
大堂正北另辟开长廊,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牢笼,黑金所造,一个人影缩在角落,那是整个大堂光线最暗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面貌和身形,却能清晰感觉得出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
邓和一步挡在我身前,笑道:"少夫人?"
我回神,愣了愣,道:"别叫醒他,他睡在哪?"
他看向一个房间:"少爷刚睡下没多久。"
我左右望了圈,似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
"少夫人是如何过来的?怎么如此打扮?"邓和问道。
"我来取个东西。"我的目光不知不觉又投向了那座牢笼。
在那座牢笼附近还有数个小阁,我问:"昨夜抓来的那人就关在这吗?"
邓和点头:"嗯。"
"那些小阁呢?"
他微顿,跟在他旁边的吕双贤呵了呵,道:"就那,那三个女的。"
"那三个女的怎么了?要你们这么遮遮掩掩?"我终于生气了。
吕双贤看向邓和,邓和垂着眼睛,最后沉了口气,抬眉道:"少夫人,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吧。"
与其说是小阁,不如说连排的困阵,邓和执了盏中天露,越走越近,能逐渐看清里面的摆设和场景。
每个小阁各躺着一个女子,僵硬的倒在床上,两眼呆直无神。
"她们怎么了?"我问道。
"身上都是归海钉。"邓和淡淡道,"她们试图寻死,不得不出此下策。"
"为什么寻死?"
邓和看向那座黑金所造的牢笼,低低道:"少夫人,她们身上流的,是正宗的月家鲜血。"
我睁大了双眸。
"你是说,她们是我的族人!"
"你还将她们当族人么。"邓和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她们自己都不将自己当月家的人了,当初那个月薇兰少夫人可还记得?"
我看向困阵里的一个女子,她的容颜因困阵而模糊。
我道:"不是说,是她们帮我们传音讯给庄先生的吗。"
邓和淡笑:"假的。"
"假的?"
"用了一些手段。"他仍是云淡风轻的语声,"少夫人便不必知道了。"
我抿唇,轻声道:"是用刑吗?"
"可以这么理解。"
"她们..."我看着这个女子,"可有说过是如何看待我的?"
"辱骂言语,不听也罢。"邓和笑道,"少夫人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赶来的?"
我摇头:"我是来问杨修夷取东西的。"顿了顿,我道,"她们三人的事情,不应该瞒着我。"
"少夫人宅心仁厚,且对她们心怀愧疚,不会忍心下手的。"
其实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但我真的没有生气,就是很闷很沉,重的要喘不过气。
我收回视线,道:"孙深乘很快就会来,潘叔给你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去找杨修夷。"
422 又遇呆毛
房间点着一灯烛火,清暖的光好像快要暮色时的天边残云,杨修夷就这么伏在案上睡着,脑袋严严实实的埋在胳膊里。
我悄声进去,没敢发出一点动静。
他身旁有很多案卷和信件,有拆封的,有已封印的,还累着很多书册。
他算不得书生才子,可他真的是走到哪都要带着几本书,师公的课业,哪怕他如师尊一样那么大岁数了,也还要完成的。
我在他身旁坐下,托腮望着烛火,还有那盏被拈灭的中天露汁。
很想唤醒他,想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多日赶路他岂会不累,没有人的身子是铁打的,更何况他身上还有旧伤。
可是我又怕唤醒他以后,他会因我贸贸然的出来而恼我,东拉西扯的骂上我几句后,说不定便不睡了。
坐了小半个时辰,我终究没有问他拿印纽,悄然轻叹,起身离开。
出来轻带上房门,目光下意识又看向那座牢笼,这个角度终于能看清那边情况了,却一个人都没了,里边空荡荡的。
我望向邓和,他淡笑:"切灵阵尔,此人太脏,不能辱了少夫人之眼。"
这话与其说是对我讲,倒更像是刺激那人。
他们做事有他们之因,我点点头,道:"我先回去,就当我今日未曾来过,杨修夷醒了别告诉他。"
他眉眼一笑:"其实少夫人今日来此,就是挂念少爷吧。"
"真的是取东西。"我道。
顿了顿,我又道:"不过不管来不来,我都一样挂念他。"
他笑出声音:"但少夫人,瞒不住少爷的,就算我们不说,旁人岂会不言?"说着,目光贼贼的朝秦域那边瞟去。
是了,还有关在牢笼里的这个男子。
我又朝牢笼看去。
其实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问他,满腹疑问,我确定我至少能在他那里得到大半解答。可是他知道和他肯说是两回事,我的审讯本领比不上邓和孙深乘他们,如若杨修夷有什么安排,我这么上去,说不定会导致全盘乱掉。
努力压下心底的情绪,我同邓和道别,再同秦域寒暄几句。邓和让楚钦和几个暗人跟着我,我们沿着来时的廊道离开。
穿过石洞,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几个姑娘端着手在那边翘首以盼。
一见到我,一个姑娘忙迎来,笑容满面:"杨夫人!"
天色已暗下大片,我迈下台墀,看着她。
"杨夫人,"她到我跟前后揖礼,笑道,"我家夫人请夫人过去小聚。"
"小聚?"我道,"不必了吧,现在不早了。"
"夫人可是盛情来邀的。"她笑容不减。
我道:"那烦请姑娘回去帮我谢过夫人,我还有要事,今日不得空。"
她拦住我,敛了许多笑意,干巴巴道:"夫人今日不得空,可我家夫人他日便不得空了。夫人不看在杨公子和三殿下的交情上,也得看在杨公子几次三番托事劳烦我家三殿下的缘由上啊。"
我淡淡看着她,没说话。
她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对视良久,她有些怯了,微移开视线,又落回我脸上:"杨夫人?"
"那烦请姑娘带路吧。"我开口道。
她和其余几个姑娘顿然一笑,颇有些得意。
楚钦轻声道:"少夫人。"
我回头道:"你不方便跟去,你在这等我吧。"
那姑娘伸手:"杨夫人,请。"
楚钦他们仍一路跟着我,雪地被扫出一条干净小道,洒了很多砂石上去防滑,走了许久,到了一座风情雅致的别苑,我随她们进去,楚钦和几个暗人留在了别苑外。
穿过梅林,到了一处楼阁,姑娘回头对我道:"杨夫人稍待片刻。"
"不是你们邀我来的么?"我道。
她笑了笑,回身迈上台阶,敲了敲门,道:"夫人,杨夫人求见。"
屋里没动静,明光从门缝中透出,一片清蓝。
等了片刻,仍是安静,停了许久的大雪重又飘落。
天越来越暗,几个姑娘陪我一起等在门外,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时间一久,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
就在我熬不下去,决定倒地翻个白眼假装昏死过去时,房门终于被打开。
一股酥香暖气迎面扑来,一个姑娘哎呀呀叫着下来:"杨夫人!"
我冻僵的手指在衣袖里动了动,脚趾也挪了两下,走上去。
"夫人刚才睡着了,没敢吵醒她,现在醒了。"她笑道,转眸瞪向其他人,"你们怎么也不给杨夫人打个盖,冻坏了她,你们赔罪的起吗!"
众姑娘忙垂头道错。
我看了她一眼,直接上了台阶。
"杨夫人稍等!"她跟上来叫道。
我边走边道:"稍等什么。"
"你这样一身风雪,最好弹一弹,可别脏了我家夫人的地板。"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却满含挑衅意味的神情,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
我做出诧异表情:"你家夫人很穷么,一个地都怕脏?若实在缺钱尽管直说,我夫君家最不缺的便是钱,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可以同他说一声,让他直接给你们拆了重建一座。"
说完再不理她。
大堂暖炉温然,一脚踩在上边,地下烧着的暖水带着烫意扑来,煞是舒服。
秦茵衣着便装,在几个姑娘的陪同下慵懒走出,发鬓有些乱,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粉嫩。
"夫人真的是刚睡醒么。"我道。
她身后一个姑娘朝我身后跟来的姑娘看去,道:"瞧你们做的好事,岂敢让杨夫人在外等那么久?"
那姑娘跪下去:"夫人凤体娇贵,奴婢不敢扰夫人清梦。"
我冷笑了下,径直走到一张香案后跪坐,身后置着一座六折花梅的菱绣屏风,蓝光将屏风上的花绘投在我身上和身边的地上。
她们朝我望来,我开口道:"我和我的人也娇贵的很,我们冻了那么久,身子是吃不消的。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补偿一下吧,令人熬些暖汤过来,我要一碗,我守在苑外的几个弟兄也要,顺带再烧些热水过去给他们洗个手泡个脚。夫人若穷的连这点柴禾钱都没有,我自己出好了。"
她一愣。
我抬眸看着她,目光尖锐。
423 九头蛇妖
我着实想不通这个秦茵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她夫君是个殿下,有钱有权还有貌,看谈吐举止,是个极具风雅的人物。
她自己就更不论了,比我貌美和有才华,在我这样一个差不多就几面之缘,今生再无交集的过客身上,她踩着我能获取些什么?
短暂的阒寂,她的面容浮起了怒意。
她身旁那姑娘斥道:"我们夫人面前,容不得你这刁妇无礼!"
我没理她,始终看着秦茵。
她眼眸渐敛,而后道:"就按她所说的吩咐下去吧。"
姑娘面色很难看,点了点头,走了。
"这待客之道真不错,"我一笑,"客人还得主动讨热汤喝。"
她在上方横置的长案前跪坐,道:"是我招待不周,杨夫人苛责是应该的。"
我从善如流的点头:"确实应该。"
她唇瓣动了动,最后面色沉然的看向一个姑娘:"去备些酒菜吧。"
姑娘看了我一眼,也走了。
我出声道:"秦夫人今日找我,究竟是何事。"
"既说了是小聚,无事也可啊。"
我面无表情的笑了下。
酒菜很快上来,我捧着热汤,自顾自饮。
她道:"我未曾去过凡界,但向往已久,凡界的音律听说俱为佳品。"
"一首曲子我只会听好听和不好听,其他我谈不上。"
"杨公子当年与三郎似是因音律结交,杨夫人竟不通音弦?"她讶异。
"谁告诉你我懂的?"
她拢眉。
一个姑娘道:"潘叔身边一个伙计曾同我说过杨夫人的音律造诣在凡界数一数二,还有夫人的舞姿也极美,无人能比。"
我摇头:"我不会跳舞。"
秦茵望着我的目光渐起疑虑,最后道:"那你可会赏舞?"
"谁都有自己所见,好看或不好看每个人都有见解。"
她一笑:"过几日便是凤隐城的折腰日了,我准备了一支舞曲打算去比试,你不如先替我看看跳的如何,也当今日让你在风雪中受苦的赔罪。"
我不解:"你一个皇妃,你去大庭广众里跳舞比赛?"
说完想起这里毕竟是凤隐城,不是我熟悉的三十六州任何一个地方。
我说:"好。"
她起身:"我去更衣。"
我点了下头,看向窗外天色,彻底黑下来了,风雪狼呼号卷,穿透窗棂而入。
我垂下头,从一旁的红泥火炉上又取下铜壶,在碗里盛酒。
秦茵很快换好衣裳,很单薄的绿色束腰长衣,外披着水绿锦衫,裙袂很洒,不臃肿,也不媚艳,清淡如泉,轻灵仙逸。披帛极长,逶迤在地,随着走动而缓缓拖动,越发衬的身姿纤柔清秀。
侍女们早准备好了琴弦长笛,正在试音。
秦茵停在大堂正中,冲我笑道:"此为凤凰栖梧,十日前刚排,我所舞的不是凤凰,而是桐木。"
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心里在求她跳快点。
弦音起,她后退数步,随着音律忽而舒展肢体,两手在额前身侧轻摆,蓦然纤腰一扭,手里的披帛一抛,如春上白云,卷过天澜。
而后她旋身,舞步轻盈的踏在地上旋转。
跳得确然不错,举手投足都可见她功力不俗。
可是这一刻,我忽然就深切体会到了四个字,珠玉在前。
脑中浮现的是沈云蓁月下对左显的最后一支舞,一番比较,眼前的这一幕,我只觉得跳得好,却不觉得跳的美。
她停下旋转,身姿柔软,长腿一扬,披帛自上而下滑落,随着飞起的长发一起在空中比出极妖娆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团橙光蓦然出现,未待我看清什么,空中传来"啪"的一声,极为清脆,那团橙光随之消失不见。
我睁大眼眸,捧着酒碗愣在原地。
呆毛?
橙光重又出现,绕着秦茵而转,秦茵忽一仰首,纤臂高举,姿如天女破云。
那团橙光稳当的悬在她掌上,抱着脑袋缩成一个球,身后的彩羽飘散空中,凤尾拖得极长,像一匹缀了月光石粉的珠霏缎织彩云锦。
我呆呆的看着它。
秦茵朝我看来:"杨夫人?"
我回神。
她冲我笑,似很满意:"我跳的如何?"
我点头:"很好。"
几乎话音刚落,呆毛便猛地抬头朝我看来。
"主人!"
那身破旧的白色小袄不见了,换了套彩锦罗衫,裁剪的精致合身,身上的绒毛被重新梳理洗洗过,蓬松柔软。
秦茵收势停住,朝我看来。
"主人!她真的把你找来了!"
呆毛一瞬落在我跟前,欣喜的伸出手,想要碰我,又缩了回去。
"我,我..."
它支吾着,忽的走到一旁,双腿跪下:"主人,呆毛知道错了。"
我云山雾罩,完全不能理解眼下是何种状况,看向秦茵,她双眉越皱越紧,望着我的眸中恼意越发明显。
"主人,你带我回去吧,我很可怜,我没爹没娘,饭吃不饱,衣穿不暖。但是我很能干,我可以帮你端茶递水,给你洗衣服洗碗拖地,帮你打架骂人和欺负别人。你不开心了可以打我,你开心了也可以打我,你还可以叫别人一起打我,实在没钱了,你把我送到街上去让别人打着赚钱也行。"它睁着眼睛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手里的酒碗还有余温,我缓缓放下,仍有些懵。
"那日是我不对,"呆毛续道,"我应该跟着主人回去的,以后再也不跟主人生气了,主人,你原谅我吧。"
它跪着朝我走来,伸指触了触我的衣裳,见我没有反应,小心的捏住,攥紧衣衫后又慢慢的握着我的胳膊。
"主人..."
我垂眸看着它,它轻摇了摇我的胳膊:"主人,你说话。"
我一时语塞,真的不知能对它说些什么。
僵愣一瞬,它忽的愤怒站起,握着拳头看向僵站在大堂中央的秦茵:"你怎么骗人!你教我的这些话根本没用!"
秦茵捏着披帛,对我冷声道:"它一直要找的主人是你?"
"我不是它的主人。"我道。
"你是你是!"呆毛忙道,"主人,你不能不要我!"它又看向秦茵,"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你快帮我啊!"
秦茵抿唇,没有说话,容色阴冷。
呆毛气极,一把撕掉自己身上的小衣裳:"什么破东西,我不穿了!你这个骗子,还哄我给你跳舞!"它将衣裳撕碎,一件件扔下,最里面是我初次见它时所穿的破破烂烂的白色小袄,它竟没有脱掉。
"你为什么不要它?"秦茵问我。
呆毛回头难过的看着我,这眼神让我莫名怅然和心疼。
沉默良久,我开口道:"我真的不是你的主人,但是以后没地方去,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它眼眸大亮,爬了起来:"主人,你,你不赶我走了!"
我摇头:"不了。"
"耶!"
它欢呼出声,旋即"啪"的一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我怀里,伸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主人!!!"
我有些僵硬的掰开它的手:"你别这样。"
"好好好。"
它忙松开,后退了几步,忽的大笑,掉头"啪"一声消失,随后出现在门边,拉开房门就跳了出去。
"主人终于要我了!终于要我了!哈哈哈哈!我找到主人了!"
它瞬息上天入地,八方跳跃,声音飘纵出去好远。
屋内众人都望着我,气氛真是越来越古怪。
我站起身子,在开口前,秦茵先道:"天色不晚了,杨夫人该回去了。"
"多谢秦夫人招待。"我道,"不过这只呆毛..."
"我自己留不住人,它要走便走罢。"她淡淡道。
我"嗯"了声,回身朝门口走去。
她又叫道:"等等!"
我回头:"秦夫人还有何事?"
她微顿,道:"你,真的不是它的主人?"
"不是。"
"想来也不是,"她冷笑,"它不是凡物,岂能是你这样的人做得了主的。"
我心头浮起怒意,压下去后淡淡笑道:"照这么说,秦夫人好像连我这样的人也不如了,它连正眼都不看你。"
她眉头一皱。
我又道:"你的舞我看完了,我只有一句话,我曾有个朋友没学过多少舞,可是你跳的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想了一会儿,现在想出原因了,可能她的身段样貌气质才学都比你优秀吧,我走了,不必相送。"
424 直面困难
出去时楚钦他们仍站在那,神情冷峻,宛如被冰雪凝住。
听到我的动静后转眸望来,楚钦松了口气,浓眉微轩:"少夫人,你可出来了,兄弟们还打算待会儿就去硬闯呢。"
"你们冻坏了吧。"我道。
"没,有人一直给送热汤呢。"
他往我身后看去,眼眸一喜:"那不是呆毛么!"
呆毛正一步一步踩着我的脚印跳来,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楚钦一眼,没什么反应,又垂了回去,继续跳。
"呆毛,"我叫它。
它"啪"的一声出现在我身边,开心叫道:"主人!"
"楚大哥跟你说话呢。"我指指楚钦,"你想要在我身边,你得记住他们。"
它一喜,忙道:"楚大哥!"
楚钦低笑出声:"你这小弟我认了。"
"还有我还有我!"其他暗人纷纷叫道。
呆毛收回目光看着我,开心道:"主人,我以后真的真的真的可以跟在你身边了吗?"
我笑了下,看向楚钦:"我们走吧。"
回去客栈已是亥时,好在邓和知道我一个人溜出来已事先派人回来告知,据说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发现我不见了。
师父连骂带打是少不了的,幸而有木臣木白他们拼命替我拦着,潘叔也在一旁好言相劝,我算是逃过了皮肉之苦。
师父骂了好久,气仍未消,最后一指呆毛:"你再拿那排小牙冲着我龇咧,我把你一颗颗拔了!"
呆毛闭上嘴巴,仍是一脸气愤。
最后好说歹说,师父被拥簇回房,然后是方才那些劝架的人来苦口婆心的教导我。
我捧着暖炉坐在桌旁,低着头,一声不吭,呆毛靠在我腿旁已呼呼大睡。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完后,我问道:"潘叔,你怎么去和秦茵乱讲,说我跳舞和弹琴好?"
"跳舞?"他不解。
"她们说是你的人说的。"我道。
"谁说的?"潘叔当即回头看向那群人高马大的伙计。
一堆伙计眨巴着眼睛:"她不来这,我们又不会主动跑去找她,她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啊,没人说过吧。"
这时一个伙计一拍手:"潘叔,是你说的,你当时说的是学巫术吧!"
"她不会是舞和巫分不懂吧?"
"那就是误会了,"我道,"算了。"
可能她在意这些吧,醉心于何,何便为至上,听什么都会联想到一起吧。
潘叔问道:"少夫人,她为难你了?"
"她那些算不得为难。"
不过我有些冲动了,不知道她会去跟秦域说些什么,会不会让秦域和杨修夷之间生出些什么间隙。
"不用管她,"潘叔不悦道,"这刁妇看你不喜欢不会止这么一个原因,她心高气傲,平时在哪都前呼后拥,就我们不惯她。"
"还有秦公子的那些门客玑客,哪个见到她不参拜行礼,你看少爷见到她时什么反应,别说正眼,余光都不扫一下。"
"提少爷干什么,说我们啊,连我们都不鸟她。"
"就是就是。"
"哈哈哈!"
他们闲聊开了,我起身跟潘叔说有点困,然后回屋了。
呆毛非要跟来,被木白拎着尾巴拖走。
进屋前我拦住要跟来的唐芊和玉弓,让她们回去睡,关门时想到好像没有看到卿萝,我问道:"你们瞧见卿萝了吗?"
唐芊道:"之前回来一趟,一来就问我们少夫人回来了没,得知你没回来,她便急冲冲的又出去了。"
"你有没有同她说,邓和已经派人回来过?"
"她没提起,我也没来得及说,她走得很快。"
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房中除了那壶暖酒,其余东西都没有被动过,我在书案旁坐下,虽很暖和,却觉得冷冷清清。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我回过神,转头看去,杨修夷皱眉:"你怎么还没睡。"
他背着光,廊道灯火将他颀长身姿投在地板上,清俊面旁有些朦胧,看不真切。
他转身合上房门,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他俯下身,温热右掌轻托起我的脸:"初九。"
"我在想一些事情。"我道。
他一笑:"今日去找我了?"
我有点疲惫的点点头。
"以后不要这么莽撞,这里毕竟鱼龙混杂。"
我略一惊讶:"你不怪我乱跑吗?"
他轻捏我的脸:"不是在怪了么。"
我也笑了,坐起身子道:"你怎么不问我刚才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垂眸看向我的手,墨眉略合,"肚子疼?"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一直按在小腹上。
我忙松开,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我怎么会疼。"
但确实很疼,酸软胀痛,前几日好一些了,今日在雪地里站了会,又开始了。
杨修夷盯着我的眼睛,黑眸澄亮幽深,似要将我看穿,低低道:"初九。"
我抿了下唇,不说话。
手腕一紧,被他轻易拿住,长指探在我脉上,不容我退缩。
"琤琤!"我不悦道。
他肃容沉吟着,没理我。
良久,他抬眸看着我,长眉微轩:"真的没有不适?"
我悄然松了口气,道:"我就说了没什么吧。"
"气血不通,脏腑很虚。"
这似乎是我一贯的脉象,确实没什么特别。
"可能这些日子赶路太累了吧。"我道。
他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朝他拉去,将我拥入怀里。
"此处再呆两日,后天我们便又要启程去往玊挼古城。"
我抬起眼睛喜道:"有进展了?"
他笑了下:"这本就是计划之中的。"
他朝我搁在红泥小炉旁的书册:"看完了么。"
"看完了,还看了两遍。"我道,"就是没看懂。"
他笑出声,起身道:"还记得那日拂云宗门上的千世妖兽吗?"
"记得。"我皱眉,"刚去盛都时我无事可干查过很多资料,千世妖兽很难寻更难养,好像是上古时期一个魔君专门用来做护法的。"
"是没剩几只,但真有办法,也并非难寻。"他笑道,"我前几个月便用它的尸骨做了笔买卖。"
"买卖?"
"我令人放话出去,说我手头豢养了几只千世妖兽,待人提价来买。而后又令人以万金去求购这些尸骨,以示诚意。"
我也笑了:"人家千金买骨是以诚心求才,你这却是奸商。"
他在我额上敲了下:"说谁奸商,你要当奸商的妻?"
我拉开他的手,笑道:"然后呢?"
"然后,要卖妖骨的那个我见到有人开出万金买一具妖骨,于是贪得无厌,将妖兽的底价提的更高,价高者得。而开出了万金买一具妖骨的我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斥责他不知好歹,竟不明白我此举是千金接士。于是派人在沧市与魔界背地里寻他,并动用了和炎族三皇子的一点交情去打压他。"
我道:"卖妖骨的那个,你一定做得滴水不漏,绝不让自己人出面。而买妖骨的那个,你肯定留下了点蛛丝马迹让人可以找出你杨琤才是背后的买主吧?"
"我就说初九不笨。"他赞许道。
"你还真是喜欢钓鱼。"我道,"那现在钓到了吗?"
他笑了:"很多人千方百计来联系当卖主的我,有人想买,有人想打听事情,还有一些人,他们几次试探后确定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想让我帮他们一个忙。"
"让我猜猜,"我道,"该不是,让你帮忙引出那个万金买骨的傻子吧?"
"那你说我是帮还是不帮呢?"
我敛了笑,严肃道:"这跟要去玊挼古城有关?"
"嗯,"他点头,"卖家太刁钻,故意开了许多难题,但这傻子死心眼,一头钻了进去,誓死都要拿到那些妖兽,最后定在了玊挼古城。"
"会是那些人吗?"
他轻点头,淡淡道:"找我的人那么多,我之所以选择和这些人合作,你觉得呢?"
"可很危险,这不是请君入瓮,更似向虎而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笑笑,垂眸看着我,"更何况那边也不是虎穴,若没有十足把握掌控住全局,我怎会舍得让****同去涉险?"
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确然感到安定。这一路而来只是赶路辛苦,其他真的没有落入过险境,而到了这样一个客栈,衣食住行之优,连炎族那三皇妃都比不上。
"除此之外,你到底还有多少安排呢。"我问。
他微微侧身,手掌按在一旁信件上:"一直都在这,你自己不碰。"
"我可以看吗?"
他皱眉:"我的什么不是你的?"
我一笑,去抽出一封,没有拆开,捏在手中道:"你当初还让我学东西,说学成之后告诉我。"
他眉梢微扬:"你现在没学成,我不还告诉你了吗?"
我将信件放回去,顿了顿,道:"那庄先生那边要怎么对付?那个男人可有说什么?"
他敛了下神情,有些严肃:"其实我并未打算从他嘴里问点什么出来,过几日也就该放了。"
"放?"我想了想,"也是鱼饵吗?"
他摇头:"可一不可二,庄先生不会再咬一次钩的,我只是想让那人给我带几句话。"他轻弄着我的头发,"初九,庄先生那边的事情,交由我处理,行吗?"
我点了点头,起身道:"你先去沐浴吧,早点休息,这么多日了,我心疼你的身子。"
他双眸一深,低低道:"一起?"
"谁跟你一起。"
我转身去给他拿换洗衣物,腰间却蓦然一紧,被他从后边伸臂搂住,他垂首俯在我耳边:"真不一起?"
极轻的气息喷在耳根后边,又痒又软,我的身子一瞬像火烧起来似的发烫。
身子被他转了过去,随即拦腰抱起,我低呼了声,抬起眸子。
他隐着笑意:"敢不一起。"
425 一起变强
天稍破晓,我尚在睡梦里,朦胧中感觉得到杨修夷醒来,洗漱回来,他在身侧亲了亲我,将湛泽印纽放在枕边,同我说了些什么,我呢喃回应了些什么,他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待我彻底睡醒,枕边已凉,我侧身静卧了阵,拾起湛泽印纽,睡前同他模糊提过一句,他什么都没问便真的留下了,石上留着余香,淡淡的杜若。
"主人!"呆毛的声音忽的响起,"你醒了!"
我一顿,朝屏风望去,它手里捏着一串小珠子,正坐地上一颗颗串着。
我撑身坐起:"你在干什么?"
它捏起一颗远远的伸手递来,纯白色的圆润小珠,个头小小的,晶莹剔透。
"他们说昨日是主人的生辰,我想把这个送给主人。"
我一笑:"生辰就生辰,没必要这么放在心上的。"
"可是他们说有可能是主人最后一个生辰了,"顿了顿,它偏头,"为什么?主人明年不过了?"
我愣了愣,轻声道:"是谁说的?"
"木白他们对你师父还有那只狐狸说的时候,我偷听的。"它将串了一半的小珠子提起来,呆呆的望着,"我忙了好久,就那么几颗,好累啊。"
我下床走过去,道:"不要再弄了,去玩吧。"
"累也要做。"它一脸认真,"我一定要送给主人。"
我捡起一颗珠子,有些眼熟,道:"这是什么材质?"
"我也不知道,我在一家玉石店看到的,它长得和主人的生石一样,那个店的掌柜人好,就送给了我。"
"我的生石?"我皱眉,"那是什么?"
"你不记得了?"它问道。
我摇摇头,从来没有过印象。
它想了想,道:"我也不记得了。"
"..."
在屏风后换了衣裳,我带着湛泽印纽在桌旁坐下。
沈老先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打开它的,我托腮捏着印纽,指腹轻轻摩挲着上边的纹洛,努力回忆当初沈老先生开启它的手法。
很轻松自然的,就那么一扭,就开了。
呆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出声道:"主人,这个东西干什么用的?"
"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道。
"我能一起去吗?"
我一笑,朝它看去:"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东西,为什么非要叫我主人呢?"
它眨巴了下眼睛,也笑了,开心道:"主人!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我当年才不认识你,别胡言乱语了。"
我扭了扭湛泽印纽,打不开,试了好几种方法后,我找了把剪刀,沿着上面的纹洛小心过了一遍,却没能找到缝隙。
"主人,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呆毛又问。
我漫不经心的应道:"很多。"
"都有哪些地方?"
我摇头,重新拿剪刀刻了一遍。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回不去了。"我道,"我没打算回去。"
"那你今后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抬起头,没好气的斜了它一眼:"你别问了。"
"可我想知道你的安排,这样我也好安排啊。"
我被它一本正经的神情逗乐:"那你以前是什么安排?"
"找你啊。"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道:"若说以后的安排,我确实应该有安排了。"
杨修夷不久前还生过我的气,说我不依赖他,其实他不知道我对他依赖的有多深。
自和他一起离开踏尘岛之后,我就不爱思考了,脑子越来越混沌笨拙,人家一目十行,我却需一字十目才能读懂。有时我都在想,究竟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我才因安逸而下意识懒散,还是因为我的身子确实不行了。
"好啊,我们一起想以后的安排吧。"呆毛高兴的叫道。
我失笑:"我们的安排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
我摇头,不再说话,继续去看印纽。
若是当初没有他们,我是只身来到这里,那时我所做的安排和计划,应该就是以自身为饵了。
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两个是一双。
以此残命搏一个痛快。
而以后要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底,我始终都是要死的,不过迟早的问题。他们不愿当我的面提起这个,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样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我的情绪,我知道是好意,可有时又觉得,是在可怜我。
"主人。"呆毛又叫道,"我的石头好像还少很多。"
"那就别做了。"我随口道。
"主人!"呆毛忽的不开心的跺脚。
我头疼,抬眼看着它。
它委屈瘪嘴,难过道:"呆毛要送东西给你,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放心上。"
心里像有什么一下子柔软了下去,我道:"我不放在心上的是我的生辰,呆毛的心意,我很喜欢。"
"真的?"
我认真点头:"嗯。"
"那我再去问那掌柜要点!"它高兴的跳起来,"主人你别着急!我明天就能做好!"
它"啪"一声冲向门口,拉开房门便高兴的出去了,差点撞上恰好要敲门的唐芊。
"它又怎么了?"唐芊站在门口,好奇的看着它嘀咕道。
"随它去吧,开开心心挺好的。"我笑道。
唐芊点头,收回视线走来:"少夫人,秦夫人派人来邀你过去。"
"我才不去。"我想也不想的道。
"她是派人来请罪的。"唐芊皱眉道,"我听来的那人说,她越想越觉得昨日对不住少夫人,为了跟少夫人赔罪,她今早便杖毙了那几个让少夫人在雪地里等她的侍女。"
"杖毙?"我一愣,"她疯了吧!"
"不仅于此,楼下那人的意思,大约少夫人今天不去,剩下的那几个侍女也要一起杖毙了。"唐芊撇嘴,"我们的意思是,她要杀她的人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凭什么以此要挟人。可是潘叔说还是来问一问少夫人的意思,少夫人,你看,你要不要去一趟?"
"去吧,"我站起身来,"又不是多大的事,去一趟就能救几条命,干吗不去,正好这印纽看的我眼睛疼。"
顿了顿,我一笑:"而且杨修夷也在那,正好有个借口可以去找他了。"
唐芊也笑了,走上来:"我帮少夫人梳头。"
426 呆毛不傻
天空大雪纷扬,街上许多人提帚扫雪,自入了魔界,似乎就没再看过一日晴天。
马队踏过冗冗雪市,在庄园门前停下,玉弓和唐芊跳下车,转身扶我。
秦茵派来接我的姑娘从后面那辆马车下来,俯首走来,微抬起头,本就有些怯的目光在遇上潘叔派来的那几个暗人的视线后,越发怯弱的垂下:"杨夫人,请。"
比起昨天那些姑娘,她胆小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今天人多的原因。
我问:"你们夫人多大了?有三百岁吗?"
她微愣,抬眸看着我,道:"嗯。"
"她以前也经常动不动就杀人吗?"
她避开我的视线,没有说话。
"我们又不会去她面前多嘴,"唐芊撑着伞站在我一旁,道,"比你家皇妃刁钻乖张性情难以捉摸的,我见过的多了去,你家皇妃还算不上什么呢。"
姑娘吸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恢复,伸手道:"杨夫人,请吧。"
台墀覆雪,两旁石栏上的霜雪已经冻住。
到了昨日所站的地方,那侍女又要我停下稍等,其中一个一直候在此地的侍女上到台阶,在紧闭的大殿门口出声道:"夫人,杨夫人求见。"
唐芊眉头一皱,低低道:"少夫人,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吗?"
"没去记。"我道,"只记得她让我在这站了几个时辰。"
"她竟让少夫人在雪地里站了几个时辰?!"唐芊睁大眼睛。
我看着她:"你不知道?"
"楚钦他没说啊!"
我看向去客栈找我的那个侍女,她微垂着头,不闻不动。
我道:"她不是说昨天对不起我吗,我以为你们问过。"
"少夫人你自己也没说啊!"唐芊气道,"这种事情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她们怎么能欺负你!"
"现在说了,"我笑道,"让你们替我出气还来得及吗?"
她哭笑不得:"少夫人!"
其实都是些小手段,我并非对付不了,但着实不屑去争吵了。没放在心上的事情怎么跟他们说,不提到这个,我连想都想不起来。
这时殿门开了,秦茵亲自走了出来,鹅色大裘映的肌肤晶润,宛如云底薄暮处的淡淡云霞。
她身后还跟着一人,鲜衣俊郎,盛颜男儿,秦域。
秦茵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边走来边笑道:"初九来的正巧,我们刚商议要一起去找杨兄。"
"怎能不巧,"待她走近,唐芊笑吟吟道,"秦夫人为了见我家少夫人一面煞费苦心,如此盛情相求,我家少夫人自然要抽出一点时间给你个面子了。"
秦茵面色微滞,很快敛去,朝我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你们在说什么。"秦域缓步走来,"笑得这么开心。"
唐芊掩唇娇笑了声,冲他行礼:"见过秦公子。"
"弟妹身旁,连一个小丫鬟都出落的明眸皓齿,灵气可人。"秦域笑道。
"谢公子夸奖。"唐芊甜甜道,"都是沾了少夫人的福,少夫人温和大气,我们跟在她旁边的人自然灵动。"说完,目光看向秦茵身旁的几个姑娘,眨了眨,一拍嘴巴,"对不起对不起,秦夫人,我好像说错话了。"
秦茵眼眸一眯。
秦域挑眉:"嗯?"
"她一时嘴快,秦夫人,你可别放心里。"玉弓出声道,"不过秦夫人身边的丫鬟确然呆板死气的很。"
秦域看向秦茵,秦茵气恼鼓嘴,转向另一旁。
秦域笑了笑,对我道:"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怪我平日将天琴宠坏了,还请弟妹给我薄面,莫往心里去。"
"没有往心里去。"我道,"走吧,不是说要去找杨修夷吗?"
他一手牵起秦茵,边伸手朝前:"弟妹,请。"
大雪稍停,但积得着实很厚。
我捧着手炉,唐芊跟在我身旁为我打伞。
秦域始终牵着秦茵,相握的手很用力,饶是我再迟钝,我也看得出秦域是在同我们示意他维护她的决心。
我落后他们半步,也算得上是并肩而行,秦域热情大方,不时同我说话,或聊一聊杨修夷,或介绍一些风情。只是我着实兴趣索然,唐芊大约也看出来了,所以一直替我笑答着应对。
离昨日别苑尚有一段距离时,唐芊忽的出声喜道:"少夫人你看,少爷来了!"
我抬起头,远远看到矮坡上的两个高大身影,是杨修夷和楚钦。
他停下脚步,目光凝在我身上,山旁刚好是一片梅林,天雪轻洒,他长身玉立,眉眼清俊,一袭紫衣映入了画中。
秦域笑了声,喊他的名字。
杨修夷容色温然,冲他点了点头。
走近后,秦域牵着秦茵先上前:"怎么就立在这不动了?"
唐芊她们行礼:"少爷。"
杨修夷接过唐芊手里的伞,另一掌握住的我的手,淡笑:"看初九朝我走来的样子,一时看呆了。"
"我们走在她身边的,可有一起看呆?"秦域揶揄道。
"天地都无色了,哪还看得到你们。"杨修夷道。
"哈哈哈哈!"秦域大笑,朝我看来,"弟妹真的是好福气啊。"
"此言差矣。"杨修夷笑道,"珠玉是宝,不是福,赏珠玉者才为福。"
我忍不住道:"吃什么了,嘴巴这么甜。"
他一笑,俯首在我眉心吻了吻,搂住我:"走吧。"
风雪呼呼吹过,发上衣间皆着梅香,秦域出声道:"你知道弟妹来天琴这了。"
杨修夷点头:"嗯。"
秦域看向秦茵:"你派人说的?"
"我想让杨兄惊喜一番,怎么会说呢,你听杨兄方才那话,他看到初九多开心。"秦茵笑着问杨修夷,"杨公子,是也?"
杨修夷看了她一眼,边走边淡淡道:"是。"
雪渐渐变大,回风而舞,不远处就看到了别苑,几个暗人候在门口,迎上来道:"少爷,少夫人。"
"可准备好了?"杨修夷问道。
"都备妥了。"
杨修夷执伞回眸,看向秦茵:"秦夫人喜欢看戏,不如一起来吧。"
秦域笑道:"天琴不爱看戏啊。"
楚钦道:"秦夫人今日特意请我家少夫人来,不就是为了这出戏么。"
我不解的看向杨修夷:"什么戏?"
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牵住我往别苑里走去。
我皱眉,看得出他现在并不开心。
地上雪积尺余,昨日扫雪的人皆不在了,站在那间房门外的守卫也没了,整座别苑显得格外空旷。
楚钦先一步上前为我们开门,房中清冷寂寂,比屋外更寒。
秦域出声道:"琤兄,这是..."
"我清净惯了,所以秦兄的人我都派人送回去了。"杨修夷淡笑,笑意没有渗入眸底,"秦兄请。"
秦域看向墙上空洞洞的石门,敛了下眉,笑了笑,牵着秦茵先下去了。
"走吧。"杨修夷柔声对我道。
"琤琤。"我拉住他。
"我没事,"他垂眸望着我,"别怕。"
石门里同样安静,那些守卫一个都不在了,本就昏暗死气的甬道愈发压抑,就如这一路而来,笼罩在我们身边的气氛一样。
廊道迂回,众人的脚步声带起冗沉回音,楚钦领路,走的不是昨日我经过的地方,而是穿了一条斜径,去到了另一座牢房。
邓和笑吟吟的站在一个另辟开的别厅门口,对秦域问了好,朝我们看来:"少爷。"
秦域看了眼别厅,回头看着杨修夷:"琤兄这,还真是看戏?"
"嗯,"杨修夷道:"这两日打扰了秦兄,临走前送嫂夫人一场戏,未尝不可。"
"你要走?"秦域讶然。
"嗯,明日。"
秦域眉头一皱,上前:"怎会如此快,多休息几日吧,弟妹身子也不好。"
孙深乘从另一边拐来,沉声道:"少爷,人就要带来了。"
秦域立道:"谁?"
邓和一笑:"秦公子和夫人还是先进去吧。"
秦域似还要说话,杨修夷却不理他了,侧身过来看着我,揉了揉我的碎发,轻叹:"你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垫一下,等下就回去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少爷怎么知道少夫人没吃东西?"唐芊忙笑问。
"少爷怎会不问?"邓和笑道,"知道少夫人来了,少爷第一件事就是问吃了没,穿多少,心情好不好。"
唐芊凑过来,对我道:"少夫人,听到了吧,少爷多疼你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杨修夷有多疼我,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了。
别厅宽敞明亮,六七座落地宫灯的玉架上都放着中天露盏。大堂中间置着两张古雅长案,案上有茶水,瓜果,和几叠蜜豆糕。
卿萝盘腿坐在最里边,双手抄在胸前,一脸愤懑和怒意。
"卿萝?"我道。
"她看不到我们的,少夫人。"邓和出声道,"这里设着太清镜阵。"
我越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427 还是他狠
过去一阵,卿萝身后的房门被打开,吕双贤和三个暗人拉着铁链进来,铁链另一端牵在一个男子的四肢上。在男子身后,另跟着四个提着铁链的暗人。
男子脸上戴着铁罩,看不清面貌,身上衣衫俨然是刚换上的,但露在外面的手脚无一寸完肤,十指鲜血淋漓,一片指甲都不剩。
杨家暗人皆不弱,可他受伤至此,竟还需要八人并用这么沉重的铁链去对付他,着实可怕。
邓和跟在那些人后边进来,俊容清然,有些严肃,对卿萝道:"少夫人,人来了。"
卿萝深吸了口气,侧过身去,眼眸凌厉的看着男子,仍是愤怒,但并非方才的气恼,而是锐利了许多。
邓和看向男子:"少爷吩咐了,只有半个时辰,有什么要说的,你尽快。"
"他人呢?"男子冷笑道,"舍得不陪着她?"
声音嘶哑又带着尖锐,仿佛喉咙被割开,塞了一把刀片进去,听着难受。
"仙人旧疾复发,形势严重,少爷正在陪他。"邓和道。
秦域拢眉,朝我们看来:"杨兄,现在是怎么回事?"
孙深乘好整以暇,冲秦茵揖礼,道:"秦夫人应该知道吧。"
秦茵眨眼,笑道:"什么?"
"秦夫人的人对我们的囚犯如此感兴趣,隔三差五来探个究竟,还想着偷偷放掉,怎会不知道?"孙深乘笑道,"今日秦夫人请我家少夫人来贵府,不也就是想让那铁面人见上我家少夫人一面么。"
"天琴?"秦域看向秦茵,微微皱眉。
秦茵看了他一眼,望着卿萝,凉凉道:"所以你们就李代桃僵?"
"那秦夫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出戏?"孙深乘问道。
秦域沉声道:"天琴,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秦茵撇嘴,"我就是好奇这个铁面人为什么那么想见初九,而杨兄又一直不肯答允,看看这个铁面人活不久了,可怜兮兮的,就想着帮上一把呗。"
"他想见我?"我问杨修夷。
"看吧,初九都还不知道。"秦茵嗤道。
楚钦冷笑:"想见我家少夫人的人可以填满整个凤隐城,岂是人人都能见到。"
秦域皱眉:"天琴,你在胡闹。"
秦茵不悦道:"胡闹一下又怎么了,初九如今可有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唐芊忽的出声,气道,"你昨日让我家少夫人在雪地站那么久,若是放在盛都,寻常的小娘子哪个不被冻出一身的病啊!你就欺负我家少夫人身子不同常人吧!"
杨修夷一顿:"雪地?"
"我不知道还有此事,"秦域有些羞赧,微恼的瞪了秦茵一眼,歉意道,"琤兄,天琴对弟妹冒犯了,我回去会好好管教的。"
杨修夷冲他淡淡点了下头,目光继续看着铁面男子。
铁面男子个头不高,约至吕双贤他们的肩上,他微抬着头看着卿萝,就这么立在那,却像有一股无形之力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
卿萝一动不动,与铁面男子对视,没有说话,眼神里的锐意渐渐沉下,似化为一柄冰凉钝重的沉戟,布满戾气,却又有股难言的苍凉悲悯。
邓和打破沉默:"只有半个时辰。"
铁面男子一笑,仍注视着卿萝:"这眼神确实是她该有的,可是你的眼睛没有她漂亮。"
卿萝蹙眉:"什么?"
"你不是她。"
铁面男子转过身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我们身前的晶壁上,眼眸忽的一寒,似穿过了阵界,直直定在了我身上。
一阵冷意兀然袭来,我身子禁不住冷颤。
杨修夷握紧我的手,浓眉紧拧,盯着铁面男子。
"她在那。"铁面男子笑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是不是?"
我睁大眼睛,手心沁出冷汗。
"你们以为我会不知道哪个是她?"他笑出了声音,偏头朝卿萝看去,"我岂会上这么一个假货的当。"
邓和一愣,而后道:"你如何知道?"
"她化成了灰我都能认识。"他看着我,面具下的眼睛变得幽亮森寒,"你怕不怕我?嗯?"
邓和道:"既然你认得,当初你是怎么落到我们手里的?你是故意的?"
"落在你们手里有什么不好。"他冷笑,"这天下,我到哪里都不能安生,我在他手里同样不得好过,在你们这我还能看着她日日受苦,何乐不为。"
"他是谁?庄先生?"
"你又是谁,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他朝我走来一步,直直盯着我。
吕双贤他们当即往后强拉铁链,他身子踉跄了下,却笑道:"月家这些仇怨压根不属于你,看着你卷入其中,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
"过来!"一个暗人厉骂。
他忽的伸手指我,那两个拉着他右臂的暗人竟差点摔倒。
他激动喝道:"月家的人死得惨,可死得痛快,你知道我辈受了多大苦难么!"
那些暗人齐齐拉扯,这些铁链对他却竟似无用。
他上前一步:"他们落的那个下场死有余辜,我辈之罪却因你一人而起!数千年的灭火雷雨啊,就因你一人!"
我胸口的暖玉如若无存,四肢都在发寒,杨修夷抱住我,我尽量抑制手脚的发颤,腰背挺得笔直。
"庄先生究竟是什么人。"邓和问道。
"人?"铁面男子讥笑,"他是疯子,一个魔!"他继续看着我,"你在害怕,对不对?我尝试去过很多次你的梦境,只恨不能让你的浊气彻底噬坏你!"
"我家少夫人如何害了你们一族?"
铁面男子没有理他,对我大笑:"你在害怕,你竟这么怕我,哈哈哈!"
邓和重复道:"我家少夫人如何害了你们一族!"
"你活不了了。"铁面男人戚笑,森寒聚回眼中,"我们所受之罪你会还上的,你一魂飞魄散,白悉就会癫狂,到时候死的人就更多了,"他怒声道,"都会还上的,给我们赔罪!"
杨修夷一顿,邓和也是,连同卿萝一起沉声道:"白悉?"
铁面男子忽的往前冲来,猛然拍在晶壁上,吓得不少人惊呼出声,往后退去。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我诅咒你,你活着一日就将受苦一日!夜夜噩梦缠身,生不如死!"
更多的暗人从门外跑来,将他往后拉去。
他挣扎着去抓晶壁:"你死后人间会回到初序,你月家所做不过徒劳,你此生的苦全是白受,你死前会不得安宁!你会尝上远大于我的痛苦!"
归海钉打入他的四肢,他疯狂挣脱着,被往门外拖去,激动叫道:"你所爱之人都会惨死,同你的爹娘一样!他们会死的比我们更惨!"
声音渐远,回音也消散了。
我怔怔看着他离开的房门,手脚仍一片冰寒。
杨修夷垂首在我额侧轻吻:"别放心上,我很快回来。"
他松开抱着我的胳膊,起身对唐芊她们道:"照顾好初九。"
"是。"
他大步离开,走得匆匆。
唐芊和玉弓跪坐下来,伸手挽我,轻声道:"少夫人。"
"小姐,那人胡言乱语,就是个疯子,别理他。"
"我没事。"我道。
想了想,我爬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姐!"
她们就要跟来,我道:"别跟来,我很快回来。"
牢房阴暗干燥,别厅过去是长排的铁栅栏,卿萝托腮蹲在地上,听到我的脚步声,抬眉看了我一眼。
我走过去和她蹲在一起。
"昨天帮你逃了次,今天我就被绑来干这事了。"她没好气的嘀咕,"你看看那人对你多大的恨,得亏他认得出谁真谁假,不然我就代你受死了。"
"以后不会这样了。"我道,"我会跟杨修夷说的。"
"谁还跟你以后,我晚上就走,我们好聚好散。"
我看向对面的铁笼,顿了顿,问道:"白悉是谁。"
她侧过头,讶异:"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
"其他人不认识白悉真人就算了,你怎么会也不认识。"她微靠向身后白墙,和我一同望着对面铁笼,"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同我说过他,那个时候他就名扬四海了。据传他一直隐居昆仑东南的巽蒙山中,不问世事,动不动便七八十年不出山门一步。听过他的都说他低调神秘,我倒觉得他古怪诡僻,他脾气暴躁,不喜出门,虽早已有了成仙之姿,可就是不愿登立仙门。凭他的资历,当个宗主或自立宗门都没问题,却在阆风宗门里当了个挂名长老。现在应该还是吧,但他很少出来,阆风宗门里的许多人估计都不知道他是谁。可你和他们不同,你身后可是望云山和杨家啊。"
"昆仑的人,我认识的不多。"我沉眉道,"难怪乘宜宗门的洄卿长老会死活不说庄先生的事,原来白悉真人和庄先生是一伙的。"
"一伙?"卿萝侧头看着我,"初九,你方才应是没听明白,白悉真人就是庄先生啊。"
"他们是一个人?"
"是他。"她肯定道,"提及白悉真人,便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我父亲之所以同我说起他就是因为这事。那时我父亲一个徒弟走火入魔,没多久便死了,我父亲亲手葬了他,下山的路上就说起一些有名的人物。白悉真人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八九百年前,他一夜之间青丝化为白发,修为尽毁。可他非但一点痛惜悲愤之意都没有,相反,当年阆风老宗主升仙后,新宗主继任时派六个仙师去请他赴宴,被脾气暴躁性情冷僻的他怒轰了出来。可在修为尽毁后,他却各处云游,拜访各大宗派,开设讲座,吟风赏月,逍遥惬意了近八十多年,才重新归隐。鹤发童颜之人世上不乏,可白悉真人那一头白发,真的是故事颇多啊。"
我低低道:"如此看来,真的是他了。"
"庄砓庄砓,不就是装着么,这名字,一开始就在逗你们呢。"
白悉,庄砓。
我敛眉,我怎么会和昆仑的人有这些牵扯。
"那个铁面具的话,好像你干过一件丧天害理的大事啊。"卿萝道。
"你会信?"我唇角勾了勾,皮笑肉不笑,"我是什么你最清楚。"
"也对,来无影,去无痕,天地孤灵。那会不会是你月家触犯了什么,让他以为是你?"
我点了下头,没说话,呆呆的看着身前地面。
"在想什么?"
我回神,看了卿萝一眼,仍没说话。
我以为这个铁面具是庄先生的人,原来他是讨厌憎恶他的。
讨厌憎恶一个人,却还要为他做事,那必然是受制于人,且这个"制"能压得住他的恨。
如果是我,什么能压制得住我,让我为一个深恶痛绝的人做事?
而要真如他所说,他是自投罗网,这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解脱。
一阵凄厉惨叫蓦然从大牢深处传来,我一凛,看向一片昏暗的尽头,好像是那个铁面具的。
"去看看?"卿萝问道。
我爬起身:"走!"
穿过座座牢笼,上到一条甬道,铁链摩擦地面的滚动声和他的惨叫越来越大。
前面视线变得明亮,是昨日我来找杨修夷的大殿另一端。
数十个暗人吃力的抓着铁链,将铁面男子困在大堂中央。
铁面男子浑身腥臭,鲜血淋漓,在地上痛苦翻滚着,叫声盖过了暗人们的粗喝声,尖锐刺耳,我的头骨都跟着发麻。
杨修夷回头看到我们,墨眉微轩,严肃面容略缓。
我们跑过去,他不悦的看了卿萝一眼,对我道:"这里很乱,你先回去。"
几个暗人各抱着大桶从另一边进来,邓和犹夷道:"少爷,还要继续么。"
杨修夷看向铁面男子,沉声道:"倒。"
我看着桶里的东西,略一愕然:"兑了水的灯油和天眼卵?"
"还有定魂砂。"杨修夷道。
"地元阵?"
杨修夷轻点头。
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朝铁面男子看去,那股隐于心中的寒意愈发深浓。
"我要留下。"我道,"我不走。"
杨修夷没说什么,将我往他身侧拉去,对邓和道:"倒吧。"
一桶灯油狠狠的泼了上去,铁面男人被激的跳起,嘶声惨叫。
数个拽着铁链的暗人被他带到了地上,很快爬起。
第二桶灯油继续泼去,第三桶时,邓和朝杨修夷看来:"少爷。"
杨修夷眼角冰寒,始终盯着铁面男子,淡淡道:"倒。"
又一桶朝铁面男子泼去,浇出一股恶臭和血水,还有他越发尖锐的痛苦嘶叫。
不知倒了多少桶,卿萝早就捂住了耳朵,再一批暗人抱着大桶回来,邓和出声道:"少爷..."
杨修夷面容冷峻,漠然看着血油中翻滚的铁面男子,寒声道:"一起倒。"
"你们别倒了!"卿萝似看不下去了,冲杨修夷叫道,"你这样折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那些暗人并未理会,朝铁面男子走去,桶里的灯油齐齐泼了过去。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声音哑的宛如扯碎的铜铃。
他猛然朝我们看来,大怒着爬来:"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些暗人咬紧牙根往后拉扯铁链,摩擦声粗重刺耳,直刺心肺。
"终有一****也会尝到我今日之苦!你会生不如死的!"
他抬起头望入我的眼睛,几乎同时,杨修夷侧身拥住我,将我轻摁在怀里,大掌遮住了我的双眸。
"哈哈哈哈哈!"
他惨笑着,奋力爬来,没有指甲的手指硬是在地上磨出尖利的啸声。
"十字阵!"一个暗人叫道。
所有暗人齐喝出声,同时发力,我抬起头,铁面男子被抛上空中,往后重重摔去。
他扭曲挣扎着,艰难爬起,蓦然暴吼,朝我冲来,脸上的铁面具瞬间爆裂,鲜血斑斑的面孔刹那撑大,变为一颗颗巨大的头颅,眼眸幽绿,如坟地冥火,数条长舌伴着嘶叫朝我袭来。
我睁圆眼睛,往后退去。
杨修夷抱紧我,眉眼一敛,凝灵结气,一道极强的水绿长光直冲而去,将红舌斩断。
其它蛇头攻势不减,纷纷撞来,被暗人们往后拖去好远。
九个蛇头重重砸落,溅起满地油腥,十八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身躯微微喘息,越渐安静。
大殿默然,暗人们汗如雨下,愣愣的看着嵌入庞然蛇身的铁链。
半响,楚钦上前检查,回身道:"少爷,死了。"
邓和看过来,容色惊诧:"少爷,真的是。"
杨修夷看着那些蛇头,面淡无波,一声不语。
沉默一阵,他抬头道:"辛苦大家了。"
暗人们抬手擦汗,笑道:"难怪那么难对付,原来个头这么大。"
"这个头还行,没拂云宗门上的大。"
"也差不多了,得亏这地宫挖得深,不然还不给撑破了。"
"我还说牛都没这么大的力气,看看这家伙,估计一百头牛都不一定拉得动。"
吕双贤叫道:"一百头牛拉不动的家伙我们拉动了,我们岂不是比一百头牛还厉害?"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蛇身太庞大,扛不出甬道,楚钦问能不能将蛇身剁为数段,杨修夷心事重重,似没听见,邓和点头,让他们剁了。
第一刀砍落时,杨修夷回身抱住我,将我埋在他怀里,拥得很紧。
我抬起头,他清然淡笑:"别看。"
我埋回他怀里:"好。"
"要不回去吧。"
我轻点头:"嗯。"
远远看到秦域和唐芊她们站在别厅门口,翘首望着。
一看到我们的身影,秦域大步走来:"琤兄,发生了何事?"
杨修夷淡淡道:"破了一个妖物的封印,没什么大事。"
秦域朝我望来一眼,回头对身旁随从道:"速去熬几碗参汤。"
"是。"
"弟妹面色不太好,先回庄园休息吧。"秦域道。
"不必了。"杨修夷道,"大堂很快收拾妥,我们便不打搅秦兄了。"
秦域皱眉:"这就要走么?天琴已设好酒宴,若你明日要离开凤隐城,这酒宴便当作是给你的践行吧。"
杨修夷笑了笑,黑眸不掩讥诮,清寒看着他。
秦域敛了下神情,轻叹:"天琴确实娇宠惯了,有时候是有些不懂事。"他朝我看来,"弟妹,还请你给我一些薄面,不与她计较。"
我朝别厅看去,秦茵缓步踱出,端手立着,气定神闲的看着我们。
杨修夷似笑非笑:"嫂夫人少说也有数百岁了,初九不过二十一二,秦兄说嫂夫人娇宠不懂事,让初九见谅?"
秦域头疼,叹道:"琤兄。"
"何况,该赔罪的也不是秦兄。"杨修夷敛了笑,沉声道,"秦兄不会不清楚初九的身子,也不会不清楚我容不得初九再受一点苦。嫂夫人若不是秦兄的爱妻,你且看她如今。"
说最后一句时,他的黑眸变锐,似一柄直指的剑锋,定定看着秦域。
秦域略略合眉,垂首望着地上,一时无声。
"你所需的物资清单我会依约派人送至,"杨修夷道,"秦兄在龙岭一带战事吃紧,还是尽快赶去吧,我和初九不宜再打扰了,就此告辞。"
428 把她抓来
回到客栈,天雪已静,街边灯笼昏黄黯淡,照着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潘叔做了许多酒菜,回屋沐浴完的暗人们一拉开房门便齐齐喊香,笑声从门外传入,我也不由笑了:"他们都累坏了。"
杨修夷穿着淡白中衣,墨发长垂,斜倚在床上翻着书卷,嗯了声,道:"那死东西太重,他们搬了好几趟。"
我捏着长勺,坐在地板上托腮看着他:"要不是他自己想被我们抓到,可能我们真的抓不住他。"
"这个方法失败了,还会有其他方法。"
我看向身前的小方炉,红泥上起着酒香,飘着淡淡白烟。
那人不想变成蛇妖,一直都在抵死顽抗,哪怕杨修夷强行破开了他的封印。他死的惨烈,不仅是活活痛死这么简单,他连一寸完肤都不剩。
我想到了拂云宗门上的九头蛇妖,它们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与理智,只会横冲捕猎,肆意摧毁一切。
如若是我,我也会宁死都不愿成为那样的怪物吧。
"初九。"杨修夷唤道。
我抬起头。
黑眸凝在我脸上,他问道:"在想什么?"
我喟叹:"拂云宗门。"
他伸手:"过来。"
"不想动。"
我将长勺放入煮沸的酒水里搅着,搅出更多酒香。
他冷哼:"迟早把这些破炉扔了。"
我没理他,看着一个个冒着小咕噜的水泡,思绪又一下子飘远。
回过神他已至我身边,一屁股坐下:"你不过去我过来。"
我弯唇一笑,倾身靠入他怀里,忽的被他顺势翻身,压在了地板上。
我一愣。
他就要吻下。
我忙拦住他:"等下还要吃饭的。"
他的大掌变得很不安分:"饭后那次另算。"
"可是我们不下去他们不会吃的,你..."
他直接堵住了我的唇。
"..."
我心里高呼,我是怕你让别人等太久啊!
第二日很早醒来,整理东西时潘叔依依不舍,但终须一别。
屋外风雪比昨日大了很多,迎着寒风怒雪,我们的马队踏出凤隐城。
秦域骑着马,早早等在城外,身后只带着一个随从。
杨修夷下车同他道别,我捧着手炉靠在车厢上,看着他们走远,秦域的随从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
"主人,"呆毛凑过来,"我听说秦茵对你不好,对不对?"
我回头看着它。
它眨巴着眼睛,眼角下垂,呆呆的。
"不管她。"我说。
"那她真的欺负你了吗?"
我伸手轻拂它的绒毛:"怎么样才叫欺负?我没觉得委屈,那就不叫欺负,你觉得我是好欺负的人吗?"
"那还真不是,"师父叼着个酒壶,对唐芊道,"这丫头,说她好欺负还挺好欺负,说她不好欺负,以前山脚那个二娃看她傻去打她,被她反追着跑了半个村,把人家的脸都抓花了,哈哈哈!"
唐芊掩唇轻笑。
呆毛挥舞小拳头:"谁敢欺负我主人,我吃了它!谁是二娃!"
我也不记得谁是二娃了。
"何止这个二娃,还有一堆呢,我件件跟你们说。"
师父来了兴致,笑着同他们说我以前的事,有些我印象深刻,有些则完全陌生。
我看回窗外,杨修夷和秦域停下了,前面是茫野,挖碎晶的人比前几日少了好多。
他们背对着我站在了那,杨修夷略高一些,挺拔背影宛如修长苍竹。
聊了很久,终于结束。
回来时,秦域冲我抱拳微笑,寒暄一番道别行路的祝语后离开。
杨修夷上车坐在我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锦盒,是秦域送我的血玉簪,剔透玲珑。
"秦兄说这玉簪是上古一个王妃之物,能用来丰盈血气。"
唐芊要替我戴上。
我摇头:"不喜欢这个颜色,收好吧。"
车队出发,沿着涂江水路而下,东南那边为战区,我们绕开多加了两日行程。
卿萝还在,说一时没想好去哪,跟着我们能吃饱穿暖,何必去外边找罪受。
呆毛则成日抱着个小匣子,里边装满白色玉石,它一停下就在那费劲心思的磨圆和打孔,有些笨手笨脚。别人想要帮忙,一碰这些珠子它就龇牙咧嘴,非说要亲手做出来给我。
杨修夷和师父仍老样子,彼此看不顺眼,几句话不到就会争吵,唯一能平和说话的,就是讨论附近战区的时候。
七日后入了玊挼古城境内,在一片梅林外,二十个暗人装扮成珠玉商人和魔奴在等我们。身后的两辆马车里全是新鲜食物和干净清爽的衣裳,一个暗人拿了三十多封信给杨修夷,另一个暗人捧了一个红木小盒给我:"少夫人,这是丰叔给您的。"
我伸手接过,盒子很沉,我解开扣锁,打开的一瞬便愣住了。
杨修夷也愣了。
"这是什么?"卿萝好奇,"玉蝴蝶?"
"是双生蝶。"我道。
"这玉质也不怎么样。"
"暮蓝山的云竹璧。"
玉旁放着一张精致花笺,同当年姑姑留给我的一模一样,是岳州绍影沉香刻木的板印,上面写着我的生辰和一句贺词,书法遒劲,大气回云,是丰叔的笔迹。
我合上盒子,回头看着杨修夷,笑道:"丰叔找这个一定很辛苦。"
杨修夷点头,淡淡道:"他有心了。"
晚上在空地扎营,唐芊和木萦她们一时兴起,想去折梅来制香,我让楚钦挑十五个暗人同去。
师父非要我去清点新送来的两辆马车,然后分配每日的用度给他听,最后摸着胡子摇头,感叹难怪宣城那家二一添作五赚不了钱。临走前他顺手捞走一包花生,去和邓和他们下棋,我也拿了几包桂花糖,回去杨修夷身边。
新送来的这些信,让杨修夷多了一堆的事,他将那些问安好的淡色书信先回完,而后开始拆阅暗色信封。
我背靠在他旁边看了几眼,好几封信的字我都看不懂。问过他才知道,很多都是古字,最多的是千年前九雄逐鹿时期的潭国文字。潭国是那时最小的国家,也是被吞并的最早的一个,史册上记载的不多,他们的文字都说早失传了。
阵法外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下的,我捧着书卷抬头,视线能投出去好远,可惜高空上面只有昏黑昏黑的天幕。
"好像很久没看到星星了。"我道。
"这里没有。"杨修夷答道。
我侧头看着他:"魔界没有星星?"
"嗯。"他从一堆信件里抬起头,"也不能说没有,只是看不到,魔界煞气太重了。"他唇角莞尔,"想看星星了?"
我点头。
他笑道:"千里一月,思乡寄情,你这是想家了?"
"不是,"我也一笑,"你就是我的家啊。"
他一顿,随而笑得更加开心,清俊雪白,宁静洒然,俊美的不若人间该有。
他在我额上亲了口:"嗯。"
我抬头望回天上,道:"万珠界,有星星吗。"
"没去过,但总会知道的。"
"嗯,"我道,"我们总会同他们见面的。"
"明日就要加强戒备了。"他看向那些营帐和守卫的暗人们,"这次要做的外露一点。"
"这一路都挺戒备的啊,怎么做的外露?"
"怎么让人家觉得你胆小?"他笑着反问。
我想了想:"路上不同人问路和说话,靠近过我们的路人都得派人跟踪他一段时间。我们停留的时间要缩小一半,停留次数要变多,但赶路的速度得加快几倍。"
"为什么停留的次数要变多?"他饶有兴致道。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我们呢,万一没看到我们缩头缩脑的怕事模样,我们演给谁看啊。"
杨修夷笑出声:"得让他们看到我们每一步都在瞻前顾后,每次出行至少得派十人去探路,二十人防后。"
"比我还胆小,"我揶揄,"你怎么不说走三步退两步呢。"
"那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爬着都比这快。"
顿了顿,我道:"那,庄先生会在那吗?"
"会吧。"杨修夷双眉微合,"他现在应该又有新的打算了。"
我点点头,道:"嗯。"
那个面具男子变成九头蛇妖以及诅咒我的事,庄先生应该已经听到了。
关于我的传闻,虚实真假着实太多,我知道这就是杨修夷大大方方让秦茵来"看戏"的原因。不管她听到了什么,借她的口传出去,甚至传回凡界,有些人听过就忘,有些人会记在心上,他们当不当真并不重要,只要清楚这件事是真的人,他听到了就好。
庄先生思虑极重,与其去猜他想做什么,不如让他来猜我们会做什么。
他现在知道我们清楚了这事,他不会不猜我和杨修夷的下一步打算的。
这时,远处响起很大的动静,人音像是炸开一般蓦然喧嚣了起来。
我们回过头去,杨修夷皱眉:"是梅林那边。"
我一凛,忙起身,他拉住我:"别急,她们没出事。"
也是,若真出事了,会有风末引,大衍明灯或寄云引这些讯号的。
杨修夷看向去路,两个人影极快奔回,邓和走去:"发生什么了?"
他们朝我和杨修夷望来,一个暗人颔首抱拳:"少爷,那边发现几个村子,被杀光了,应该是今日午时才发生的。"
"是魔奴吗?"师父走来问道。
"是,但死相很惨烈,少爷你过去看看吧,这一带恐不安全。"
杨修夷与我对视一眼,再看向我放在马车外的月白斗篷,斗篷瞬息飞至他手里,他抬手给我披上。
我隐笑扬眉。
他抚平我的衣襟,将兜帽给我戴上,语声无奈:"岂敢不带上你?"
师父怒咳了声。
杨修夷无视他,牵住我的手:"走吧。"
梅林北边有片广袤平野,平野尽头的开阖山谷下烧着一场渐渐熄下的大火。
几座村庄浴于火中,雪地上斑驳赤红,村前挂着许多撕拉开的人皮,人皮下堆满崭新的头颅。
血水凝成一汪长河,冻结在地,村野还有硝烟的味道,村外大地反倒一片苍茫雪色,无痕无影。
我让吕双贤和玉弓护着唐芊回去,杨修夷同邓和随着几个暗人先入了村子。
"真惨。"卿萝站在我旁边,低声感叹。
"是被战火波及的吗?"我问。
"魔界纷争连年,开战早就不算是什么大事,就算撞上了,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去把你们叫来。"
我抬眉环顾,这些村庄位**山环抱中,唯一与外而通的山道也因大雪而封路。
我道:"也对,除了人皮和头颅,几乎没有尸体,没人会将战场收拾的这么'干净';。"
"主人,"呆毛忽的道,"这些剩下的我能吃吗?"
我一顿,侧头看着它:"你在说什么?"
"我..."它眨了下眼睛,垂下脑袋,闷闷道,"我也就是问问,我知道主人不喜欢我碰这些脏东西。"
"这是生命,不是脏东西。"卿萝难得严肃。
呆毛瞪她:"你别多嘴!"
"她说得对。"我道,"你听进去。"
它撅嘴,不高兴的点头:"好,呆毛记住了。"
他们进去很久都没有出来,有些地方的火势仍很旺,我走到一片烧尽的焦墟上,有些迷茫的望着那些炭灰和残垣。
"触景伤情了么?"卿萝跟来。
我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她指的或许是月家。
我摇头:"我家出事那晚的场景,我现在回忆不起来了。"
"那你在想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你说这是生命。"我抬起头,看向远处山岚,"有时觉得,真的是太轻贱了。"
她扬眉:"难道你以前没经历过杀戮?"
"你也经历过不少,你冷漠了吗?"我反问。
"我觉得我差不多了,"她笑了笑,"毕竟活得太久,也活得不太容易了。"
"若真的冷漠了,你就不会对呆毛说那样的话。"
"那你说烛司会怎么样?"她忽的道。
我不禁笑了下:"她,她可能都不知道命是什么。"
"对,人也,命也,识不同则认不同。生于淤泥,少见不徇流俗者,生于高谷,性情多见带雅者。烛司生于神族,人命之低贱,她司空见惯。我生之与你亦不同,在我所认知里,强弱稀松平常,我相对你们而言,便少了些悲悯。"她感叹道。
我没说话,半响,道:"...你可以去同我师父聊聊人生。"
"主人,琤琤来了。"呆毛这时出声道。
"初九。"清越语声同时响起。
我转过身去,杨修夷大步朝我走来,清瘦颀长,及膝墨发被长风带起,于身后飘扬。
他的五官清冷俊美,一贯看上去清寒孤傲,眼下浓眉微拢,较去时沉毅,越发显得淡漠冰冷。
我迎上去:"发生什么了?"
目光看向他身后,两个暗人各扶着脸色惨白的一男一女跟在邓和身后。
"还有幸存的?"卿萝问道。
他们腰间的小木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讶异:"十巫?"
杨修夷握住我的双手,侧身看着他们:"都是青阳氏的,神志不清了。"他拿出一封纸递来,"眼熟么?"
我伸手接过,折开纸页,顿时一愣。
不会不陌生,这几****一直在研究的,是湛泽印纽上的图纹。
"他们身上的?"我问。
"嗯。"
"怎么会。"我喃喃道,垂眸看着上边的图纹,"这是沈老先生给我的,十巫的人怎么会知道。"
"等他们清醒了,问问就清楚了。"杨修夷搂住我,"先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摘来的梅枝都放在竹篮里,在马车旁排了长长一列,清香幽然。
雪地踩着细细沙沙,我同杨修夷说了一声,去找唐芊,她面色蜡黄,玉弓和木萦正陪她坐在营帐外说话。
"少夫人。"她一看到我忙起身。
"吓坏了吧。"我边过去边道。
她微垂下头,点了点,又抬首道:"没事的少夫人,我很快就好。"
"这个给你。"呆毛忽的上前,拿出一个用雪球捏的小娃,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滑稽。
卿萝嘿了声:"你什么时候捏的?"
"刚才,"呆毛抬起头看着我,"唐芊对主人好,我看她被吓到了。"
我笑了,蹲下身接过雪人,道:"这个太冰了,还会化掉,她拿不住的。"
"那怎么办?"
我看了看,道:"可以下个小封印。"
"不,不要封印!"呆毛忽的结巴道。
我奇怪的看向它。
卿萝抄胸,斜睨着它:"封印怎么了?"
呆毛避开她的视线:"没,就,就封印吧。"
卿萝看了我一眼,俯下身看着呆毛:"我怎么看你怪怪的?"
"你别烦我!"呆毛蓦然叫了声,转身就走。
未出几步,它停了下来,垂着脑袋闷闷的走了回来,抬头看着我:"主人。"
"嗯。"我应道。
它伸出爪子,轻轻捏住我的裙袍:"呆毛只是想让你开心。"
我看向手里的小雪人,对它笑道:"我知道。"
"真的?"它眼睛微亮。
"嗯。"我道,"你帮我去找木白给唐芊煮碗参汤,好不好?"
"好!"它高兴的叫道,"呆毛这就去!"
它跳起来,"啪"的一声消失。
我轻叹,皱起了眉。
"这小东西的来历,你弄清楚了没?"卿萝问道。
我摇头。
积压在我心头的事情那么多,我根本就没时间,或者说我已经彻底忘了要去顾及这个。
"它对你倒真是赤诚,这个装不出来的,不然你家尊师叔和师父也不会默许它留下了。"卿萝又道。
我收回视线,看向唐芊,有些啼笑皆非的将雪娃娃递去:"这个,会喜欢吗?"
"会会,很喜欢。"她点头,笑了起来,"少夫人,我陪您回去吧,少爷一会见不到你,可要怪我了。"
"会贫嘴了啊。"我笑道,"看来是过去了,亏我还特意想了一堆好玩的事要说给你听。"
"要听的!"她忙叫道,"少夫人说吧。"
"你早点休息吧。"我挥了挥雪娃娃,"明天给你。"
那一男一女已被带去照顾了,甄坤在他们身上搜出几个装着巫材的小竹筒和馊掉的干粮,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东西。
杨修夷和邓和师父他们讨论事情去了,我将雪娃娃封印好放在一旁,从小锦盒里拿出湛泽印纽,比对着图纸上的纹洛。并不完全一样,但大体相同。
这段时间,一静下来我就研究这枚印纽,可惜始终没找到打开的方法。
杨修夷拿去观察过,试过很多遍,同样打不开。
我故意说这个是杨修夷送我的小玩物,去挑衅师父让他试试,他也打不开,用匕首沿着纹洛去划,没有找到缝隙,于是非说杨修夷戏弄我,根本就是死的。
我问过很多人,几乎都同师父一样说这个印纽没有机关,不过说法委婉,不像师父那样破口大骂。
可是我亲眼看到沈老先生打开了它,龙目就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
我沉了口气,疲累托腮,望着纸上图纹发呆,就看这对男女知不知道了,若实在不行,我只能强行毁掉它了。
429 不关我事
天光微亮,我们整理马车,继续赶路。
那对男女像是兄妹,女的发着高烧,一直在胡言乱语,男的稍微清醒了点,但是问他什么都是沉默。
昨夜我特别困,杨修夷回来时我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今天上车困意仍未减,听他们聊天,听着听着又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杨修夷轻轻摇醒我,唤我起来吃饭。
我窝在他怀里没动,浑身说不出的疲软,像是骨头都被抽尽了。
"别睡了。"他揉着我的脸颊,柔声道,"先吃点东西。"
我迷茫的看着他,良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你的气血怎么那么虚。"师父在一旁出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放血弄什么血阵?"
我攀着杨修夷爬起,呢喃抱怨:"我成日和你们一起,怎么偷偷?"
"是这段时间赶路,少夫人太累了吧。"邓和道。
赶路其实不累,没有像之前去凤隐城时那么紧,我看向杨修夷,轻声道:"别担心,可能我想的事太多了,我会多吃饭补回来的。"
师父沉了口气,转身下车:"走吧走吧。"
搭灶架锅,生火煮饭,我让呆毛把雪娃娃拿去给唐芊,然后带着图纸去找那对兄妹,卿萝跟来一起。
车厢里药味很浓,木白正在给他们喂药,木萦在一旁照顾。
卿萝把住男子的腕部,沉吟一阵,道:"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木白好奇道:"你会针灸吗,就是你们那儿的大夫用来扎人治病的。"
卿萝不阴不阳道:"针灸不会,捅刀倒拿手,几刀都没问题。"
我看向那个女子,问道:"她呓语的时候都说些什么?"
"说得最多的是救命和快跑。"木萦道。
"没有提到其他的吗?"
他们摇头。
卿萝道:"十巫的人向来心比天高,这次居然被吓成这样。"
我皱眉,垂头看着手里的图纸。
这对兄妹的干粮是凡界之物,从气味硬度加上气候来判断,他们来到魔界至少有半个月了。
我疑虑过他们或与那个魏家姑娘一样,是庄先生用来钓我的鱼饵,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终归庄先生只想要抓我,而不想要我死,以他的性情,他是不会用自己无法彻底掌控的人,比如十巫。
应该是与这个图纸有关,都褶皱成这样了,肯定不止一次拿出来看。
一阵寒意蹿上我的脊背,我看向这对兄妹。
他们绝不是唯一来魔界的,定还有其他十巫,或生或死不论,但不能不顾及到一个可能,也许已有人找到沈老先生所说的那方湖潭了。
"主人。"呆毛在车厢外叫道。
我敛神,收好图纸,掀开车帘出去:"嗯。"
它捧着药碗站在雪地上,抬头道:"给你补血。"
"初九,这小东西可真乖巧啊。"卿萝笑着出来。
呆毛高兴的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将药碗朝我递来一些:"主人,药。"
我踩着小凳走下马车,伸手接过:"谢谢呆毛。"
"这小东西越看越可爱,你一定会越来越喜欢它吧?"卿萝对我笑道。
我将药碗凑到唇边,闻言皱了皱眉,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呆毛搓着爪子,有些不好意思,仍睁大眼睛看着我。
卿萝又道:"这样也挺好,你昨晚丢的那块玉佩没了就没了吧,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在,就别难过啦。"
我正喝药,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呆毛当即问道:"什么玉佩?"
"初九很心爱的一块玉佩,紫色的,昨夜丢了,不知道是丢在梅林里了,还是丢在那山野上了,她可伤心了。"卿萝叹道。
"紫色的玉佩?"呆毛朝我看来,忙道,"主人你别伤心,我这就去!"
话音未完,便"啪"一下消失,尾音还在空中。
我眨巴眼睛,愣了。
卿萝啧啧了两声:"所谓闻风而动啊,还真是雷厉风行。"
"你干嘛捉弄它?"
"欺负你反应迟钝呗。"她斜了我一眼,跳下马车,"你慢慢喝,我去忙了。"
懒得管她,我将药喝完,舔着苦涩的唇瓣把碗送去唐芊和木臣他们那,然后去一辆马车上翻箱子找巫材。
"少夫人,你要找什么?"唐芊远远走来,好奇问道。
"已经齐了。"我抱着整理好的小箱子,气道,"这枚印纽烦死我了,我打算把它砸了。"
她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箱子,道:"少夫人早该这么做了啊。"
"可能在较劲?"我道。
毕竟沈老先生当初真的是很轻松的就拿出来了的。
她一笑,扶我:"少夫人小心点。"
下了马车,我们抱着小箱子去到一个空地,卿萝正提着根梅枝,在远处雪地上到处戳着。
"她在干什么?"唐芊好奇道。
"不管她。"我回头道,"你不用陪着我,我自己来。"
"没事,饭菜快好了,我也无事可干,而且唐芊本来就是伺候少夫人的啊。"
"那你帮我拿包桂花糖吧。"我皱巴巴道。
刚才一心念着印纽,我都忘记拿了,现在才发现嘴巴里面苦的不行。
唐芊掩唇笑了声:"我这就去。"
我找了个地方蹲下,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用十八块石头在空地上列了一个大致方位,我将装满太海霜水的黛蓝翠线小瓷罐掀开,沿着阵法周边倒尽。
回到原地,我把另一个小瓷罐里的无尘灵草碎末倒出来铺开,拿了一个小玉盏放在上边,盛了半碗毋虚水。
从头上拔下簪子,我在指尖扎了个小孔,挤了两滴。
鲜血淌落,很快被墨色的毋虚水吞噬,一股刺鼻的气味轻轻飘散出来。
待气味消散,我将湛泽印纽放入了进去。
"你的身子枯竭成这样,知不知道两滴血多珍贵?"卿萝的声音忽的响起。
我回过头去,她手里抱着一个落满残雪的小木匣走来。
我一愣:"这不是呆毛的?"
"你看看那家伙多古怪,"卿萝弹了弹上边的雪,"我们在这落个脚而已,它居然还给埋起来,不就几颗珠玉,有这么见不得人?"
"你支开它就是为了这个?"
"对啊,"她一笑,"到底还是天真,几句好话就哄得它心花怒放。"
"你这骗子,"我道,"给它放回去吧。"
她盘腿在我旁边坐下,晃了晃小木箱,里边的珠玉清脆撞响。
她垂头研究了下卡锁,几下就打开了,里边是串了一半的小珠子,还有几样小工具和一大块原玉。
她翻了翻,抬头道:"还真的没什么?"
我托着腮,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珠玉:"你以为它能有什么?"
"做贼才会心虚,不做贼它虚什么?"
她捡起一颗白色小珠,对着天空瞅了瞅,有些不死心,又换了个角度。
"快放回去吧。"我没好气道,"它回来看到要对你发火的。"
"我怕它?"她呵呵两声,忽的一顿,转了转珠子,肃容道,"初九,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抬眉盯着,看不出所以然。
她转身看向我那些瓶瓶罐罐,随便拿了一个:"这是什么?"
"空的。"
"有没有月萝湘露?"她看向雪地上的无尘灵草,"这也行。"
伸臂过来就抓了一把,我都来不及拦她。
她将无尘灵草揉的更碎,把小珠子包在里面后,又在掌心里使劲揉着。
我懒得理她了,回身看着玉盏里被毋虚水一点点吞噬的湛泽印纽。
心里莫名觉得不安,甚至胡思乱想会不会沈老先生有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印纽,沈云蓁给我的这枚并非他所指的那枚。
"你看!"卿萝忽的叫道,"初九你看!我就说有鬼吧!"
她将小珠递到我跟前,白色珠玉躺在她手心,外边轻泛着蓝光,盈盈透亮,像破晓前的西边天幕。
我皱眉,伸手捡起。
"这是什么结印?"
我摇头:"不知道。"
她拿了回去,忽的嗅了嗅:"什么味?"
我回头看向玉盏,湛泽印纽的青石玉微微膨胀浮肿,先前那股刺鼻的气味又飘了出来。
我拾起七星木刺,将它夹起放在一旁的青竹碧落上,用木刺刺了两下,还是有些硬。
我回头望了下,神思一凝,远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瞬息飞至我手里。我擦掉上面的雪,木刺不时调动着印纽,同时石头一下一下轻敲下去。
外壳微动,青石玉逐渐剥落,终于彻底掉下,一颗糖葫芦大小的蓝石也滚落了下来。
只剩极小的一部分,周边不规则,但很整齐,像是用刀子削去的。
我捡起它,走去另一边,拿出另外一瓶太海霜水倒在一口小碗里,刚把龙目放进去,呆毛的怒喝响起:"你为什么碰我的东西!"
我回过头去,听得"啪"的一声,呆毛恰好消失,还未看清什么,第二声"啪"响在我身旁,同样正在回头的卿萝随之不见。
下一瞬,呆毛带着她出现高空,将她狠狠摔了下来。
我忙站起:"卿萝!"
好在她身手不差,一个跟头踉跄的停住了身子,虽未受伤,头发和衣襟却被扯得狼狈不堪。
呆毛"啪"的消失,随即又出现在她旁边。
卿萝迅疾回身,避开了它。
430 选择在你
呆毛又要冲去,我叫道:"呆毛住手!"
它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卿萝怒笑,摊开手心:"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因为藏着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还给我!"呆毛气道。
"你想打我我还会还你?初九,你看出来了吧,这小东西就留不得!"
"你闭嘴!"
"我现在去找杨修夷和她师父,我看他们要不要留你!"
卿萝收回手臂,抬步就要走。
呆毛双拳紧握,再度朝她冲去,卿萝轻易躲开,呆毛随即回头朝我望来,"啪"一声消失,转瞬落在我身旁。
我睁大眼睛,后退一步。
卿萝大叫:"你干什么!"也冲了过来。
呆毛就要抓我,被她挡掉。
呆毛"啪"的一声消失,紧跟着在我身后出现。
卿萝忙回身迎去,边将我往后推去:"初九快跑!"
我抬手抓来那颗龙目,拔腿朝马车那边跑去。
唐芊正拿着一包桂花糖回来,不解的抬头望来,忽的惊道:"少夫人,你的手!"
我下意识垂下头,整只右手都泛出了蓝光。
"主人!"
呆毛又冲了过来。
"初九!"
卿萝也大叫着跟来。
后背被重重一推,耳旁响起呆毛消失时的清脆声音,再下一瞬,我撞在了一堵极为坚硬的墙上,狠狠落了下来。
"主人!"呆毛忙扶我。
鼻下渐闻到一股浓重霉味,熏人欲吐,我撑地爬起,抬头便傻了眼。
雪地消失不见,被暗沉蓝光所取代,方才我所撞的不是墙,而是一道晶壁。晶壁上流金隐现,正渐渐褪尽。晶壁外光线昏暗,看不清是什么。而晶壁内,天地辽阔,目之所及遍地木砾残骨,有些堆砌成坡,阴风呼号,刮过一座一座,寂静恻恻。
"这里是哪?"卿萝爬起来,讶异道。
"这是什么?"呆毛看着我的手问道。
手心灼热,我摊开掌心,那颗蓝色龙目化为一簇焰光,正剧烈烧着,所幸手掌太冰,并未觉得多疼。
我道:"青龙之目。"
"你哪来的!"卿萝睁大了眼睛。
我抬起头,天色晦暗,墨云积压,天地一点鲜亮都无。
"难道是它引我们来的?"我不自觉的低低自语。
随即我摇头,不可能,这太匪夷所思。
这条青龙不可能还活着,能任一个凡人活生生挖出龙目,它绝对如沈老先生所说的那样,已奄奄一息,濒临死境。而青龙为神族,上神一亡,神灵湮灭天地,八百年,两番沧海桑田,它应早已消亡了。
"谁引的重要么,"卿萝道,"你该问是谁带我们来的。"
我看向呆毛:"你是怎么来的?你知道这个地方?"
"我,我不知道。"它不安道,"我就想带着主人走,随便走的。"
"随便走就走到了这么个地方,你平时也这样?"卿萝冷笑。
"平时,平时我觉得主人在哪我就去哪,主人在我旁边,我就不知道了。"
卿萝朝我看来:"初九,这小畜生你以前真不认识?"
我看着手里的龙目,随口道:"它可能认错人了,我一身浊气,它怎么感知得到我。"
"我没有认错!"呆毛忙着急叫道。
卿萝摇头,啧啧:"这小心灵还真是容易受伤,这么经不起一说啊。"
"你给我闭嘴!"
"你又想打架?"卿萝挑眉道。
"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吧!"呆毛叫道,"我带主人走!"
说着过来拉我,我猝不及防,"啪"的一声,紧跟着便随它一起撞在了晶壁上。
身子再度从高空重重摔下,我吃痛爬起,呆毛忙来扶我。
卿萝抄着手,站在我们跟前,冷笑:"你倒是走啊。"
"为什么出不去。"呆毛有些傻眼了。
我捡起龙目,焰光渐渐熄下,最后又归为寻常,只剩极淡极淡的太海霜水的幽香。
我回眸看向身后,顿了顿,捡起一根枯骨,蓦然用力,狠狠扔了出去。
枯骨撞在半空,猝然落地,透明晶壁上的金纹重又出现,似涟漪荡散。
是湛泽印纽上的。
呆毛伸手一指,喜道:"主人你看,有东西!我们是不是能出去了?"
我抬眉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金线,引我们来此的终究还是这颗龙目,只不过太海霜水有所指引,呆毛无意识的遵循了。
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低低道:"原来那块青石玉是封印。"
"什么?"卿萝问道。
我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说到封印,"卿萝看向呆毛,"你那些白色珠玉是怎么回事?"
呆毛一顿,怯怯的看了我一眼,避开视线。
我皱眉,沉声道:"呆毛?"
"就是,就是..."它局促道,"那个老先生不让我说。"
我一愣:"哪个先生?"
它垂下头,不安的搓着爪子,半响,轻声道:"我不知道名字,但是他认识主人,他,他说这些珠子也是他的心意。"
我莫名悚然,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卿萝紧跟着道:"是不是脸上没有皱纹,却有满头白发?"
"你怎么知道他满头白发?"呆毛问道。
一阵寒颤掠过四肢,我睁目无言。
卿萝大怒,对我道:"你看你们瞎眼了没!处心积虑对付他,结果自己身边反倒被他给安了个细作进来!"
"不准你对我主人大吼!"呆毛忙叫道。
"还演?"卿萝冷笑,牵起我的手,"我对付不了你,惹不起躲得起,你别再跟来了!"
"主人!"呆毛过来抓我。
"滚开!"卿萝推它。
呆毛后退了几步,抬头朝我看来:"主人!"
"你走吧。"我看着它。
"那个老先生是不是坏人?"
"初九一族都被他害死了,你说呢?"卿萝嗤声。
"我,我不知道。"呆毛难过的看着我,颤声道,"他说那些石头能帮我让主人想起我。"乌黑的眼眸盈出水光,它上前几步,"主人,你别赶我走,呆毛不能离开你的。"
"你怕?你怕什么?"卿萝冷笑。
呆毛没理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呆毛没有朋友,呆毛只有一个主人,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你不能不要我。"
我微微拢眉,心底似有什么逐渐塌陷了下去,变得柔软。
"别被它骗了!"卿萝叫道,"你这小畜生装什么可怜!"
"主人!"呆毛凄厉叫道,哭了出来,"我只是想让主人记起我,我找了你那么久,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就不心疼我一下!"
我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
我松开卿萝的手,蹲下去冲它伸臂:"过来吧。"
"初九!"卿萝怒道。
呆毛一愣,忙擦掉眼泪,高兴的冲了过来,扑入我怀里:"主人!"
卿萝气恼的瞪着我。
我垂头看向呆毛垂拖在地的长长彩尾,说不出为何,这一次我就是想信它。
静了一阵,卿萝没好气的出声道:"要想留下也可以,但今后不准再鬼鬼祟祟,要你给什么都不准藏,说什么都得说。"
呆毛抬起头,认真道:"好!"
卿萝烦躁的挥手:"随你们随你们,反正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死活****屁事。"她看向身后,道,"现在怎么办,怎么出去?这条青龙会来要我们的命吧?"
"它敢!"呆毛怒道,"我把它吃掉!"
"你还想吃青龙?"卿萝嗤笑,"温和的青龙你都对付不了,更不提被挖了龙目的,你知道它们的暴怒有多可怕么?"
我起身道:"这条龙已经死了。"
"死了?"卿萝一顿,"你不是说是这颗龙目引我们来的?"
"当年彭盼自毁元神后,焚渊是如何护住他的残魄的?"我问。
她皱眉:"这么厉害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我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说明神灵是可以护住的,那么这只青龙的也可以。"我看向满目尸山,"这里是万珠界那些人蓄养亡灵的地方,既然他们想用鹤水旗召集亡灵,就必然会用一些方法留住它们。"
"亡灵大多与水相系,可这里干的连口痰都没有。"
要么年岁太久,河床已枯,要么沈老先生所说的湖潭还在更深处。
若是更深处的话...
我心下一咯噔。
"卿萝,"我问,"一物比对一物,为了令一物强盛,那它所比对之物必然也要强盛,对么?"
"嗯。"
"阴阳相对,天地相对,男女相对,黑白相对,"我畏然道,"与湖潭相对的是什么?"
"旱地。"卿萝扫了眼,"是这块旱地?"
"若这湖潭是用来养亡灵,而且需要很强盛的亡灵呢。"我又道。
这下她也傻了眼,咽了口唾沫:"那,这旱地或有魃尸,或有纯正之气。"她看向四周的尸骸,神色惊骇,"纯正之气,这里怕是不可能了。"
"我们刚才的动静大不大?"我轻声问道。
"得快点走了。"卿萝当即看向呆毛,"你去附近找找哪有出口,我带初九去找地方躲,你回来就喊一声,喊完马上跑,我们听到了就会出声回应,你要快点来找我们,一定要快,听清了吗?"
呆毛嘀咕重复了遍,认真摇头:"没听懂。"
"你!"
"让呆毛去太危险了。"我道。
如今是我们运气好,到现在还没有引来它们,而事实上,魃尸行如疾风,速度飞快,呆毛消失之前动静太响,于空中逗留也不是不能被捕捉得到。至少我亲眼看过杨修夷阻拦了它,而杨修夷和魃尸哪个更快,我没有见过魃尸着实不好判断。
想了想,我道:"我去吧。"
"你一个人?"卿萝道。
"主人你去哪!"呆毛忙叫道。
卿萝魂灵太纯,在这样的地方容易被发现,而我这一身浊气小心翼翼行动的话,不发出脚步声或其它动静,确实是可行的。
"你们先换个地方藏着,我找到出口后会以阵法击声,以第三声为准,你听仔细了,到时候让呆毛带你过来。"我对卿萝道。
她点头,拿出一把匕首递来,认真道:"你小心一点。"
"你们也小心。"
我将匕首收好,呆毛上来要拉我,被卿萝拎起,顺带捂住了它的嘴巴:"你还想要留在她身边就得听我的话,知道没?"
她朝我看来,眼神示意了下。
我点头:"听卿萝的,我很快回来。"
呆毛唔唔着,我敛眉,转身离开。
这里着实太大,我捡了根木头用作拐杖,挑了个看着顺眼的方向而去。
空中的霉味越来越重,四周除却风声,阒寂的令人发毛。
我小心走着,双耳如兔,静听八方,到一处骨坡后,我确认附近没有动静,蹲下来捡了六根修长的,不知道是妖是魔身上哪个部位的长骨,叠成一个九厄爻骨阵。
这本是同厌犬灵昆阵和川陆阔下诀这些阵法一样,用来破阵之阵,不过没有画图谱,也少了梨花酒,基本无用,但用来发出爆响还是可行的。
431 倾城烟火
一路下来,每隔一段距离我都会设一个九厄爻骨阵,有时会迷路,重回远处,这爻骨阵倒也算是一个记号了。
行了半日,四周场景没有多大变化,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我又累又渴,在一旁坐下小憩。
我相信这里会有出口,能进来便说明不是闭塞之地,总是能出去的。
额上出来的都是冷汗,我抬手轻拂了下,刚将木拐放下,一阵风恰好迎面刮来,待风过后,我的鼻下似乎闻到了什么。
我用力嗅了嗅,是血腥气。
我闭上眼睛,神思轻游,忽的一愣,起身往北边走去。
半具尸体远远的斜倒在地,我一步步走近,小腹以下破碎,右边脑袋被咬了大口,血肉模糊。脑浆凝在伤口处,容貌无从辩别,但可以确定是个女人。尸体僵冷,尸斑还不明显,像是昨天才死的。
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头颅,失了右腿,地上有极长的拖印血迹。
尸体旁落着一件小物,我俯身拾起,是块血迹斑斑的小木牌,牌上的"禹"字尚算清晰。
我在她们身上翻了翻,除了一袋石头,几乎没有可用的。
我收好石头,不敢多做停留,很快离开。
朝西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座山丘,并非尸骨所叠。
我踩上山路绕到斜旁的峭壁后,视线刹那开阔,同时我也傻在了原地。
我方才一直自认行于平地,眼下瞬间便如立于高山之腰,前面千顷低谷,巉岩崷崪,群山成虎形盘踞,半围住一汪黑潭。
万盏灵灯浮于黑潭之上,幽光里,数不清的亡魂在聚敛盘桓,繁多如星。
湖潭的另一边望不到尽头,有条三丈之宽的沟渠从那通来,沟渠里血水翻涌,色近乎黑。
应该就是这了吧,不知道沿着那条沟渠往外而去,会不会遇上同沈老先生前世那样的六个人。
这时,本就晦暗的天色越发无光,我微抬起头,却见乌云越来越沉,似要压顶而下。
我呼吸一滞,随即面色发白,警惕一路,竟在此疏忽了!
黑影行缓,将我慢慢抱拢其中,影子轮廓与师父所描述的魃尸一模一样。
我握紧石袋,猛然回过身去。
它微顿,随之俯冲而来。
我一扯石袋,石子浮空,我大叫:"天行同古,长石归一,破!"
石子并未缠住一物,凌空急转后霎时破开,它正俯冲而下,登时被碎粉迷眼。
我转身便跑,跳上一块磐石往远处跃去。
我着实不了解魃尸,更不了解此地气韵,所以不敢妄下护阵,唯恐被它感应出来。毕竟当年在宋积的太乙极阵之中,那号称别无他法可解的空凌六合阵都被破开了。
我在一块磐石后藏身,它很快追来,我敛息屏气,不敢出声。
它的行动渐渐缓下,四下望了阵,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我稍稍松气,才松一半,眼前黑影一晃,它从另一边绕了过来,两只眼睛犹如两团幽绿火焰,正死死盯着我。
我差点没吓得叫出声音,握紧手里的匕首和木杖退往另一旁的石壁,后背紧紧贴着,容色严正。
师父师尊都同我形容过魃尸,我想象过它们的模样,但绝想不到会这般狰狞凶狠。
眼前的这只似乎比师父他们所遇见的那只还要庞大,高约两丈,枯紫色外皮裹着粗壮坚硬的骸骨,下身虚无,上身悬浮空中,极长的毛发垂至大地。
我一动也不敢动,它也没动,硕大的眼眶中绿焰翻滚,似眸光激涌。
对视片刻,它终于发动攻击,蓦然张嘴低吼,露出尖长獠牙,朝我冲来。
我侧身滚地,朝一条石逢里爬去,到底速度不如它,右腿登时被它拉住,并用力往外扯去。
我用木拐打它,被它一口咬住,直接从我手里抽走,摔了出去。
我顾不上被木拐磨得生疼的手心,抓着粗粝干裂的土地往里面爬去,它闷吼一声,越发用力的扯我。
力气着实太大,几乎要拧断我的腿,剧痛让我汗流浃背,我吃力的往里面爬,双眉一皱,离我最近的九厄爻骨阵砰然爆出巨响。
腿上的重压随之一轻,趁它抬首分神之际,我飞速抽回痛的快要麻木的腿。
它暴怒,大吼出声,左脸贴地望了进来,巨大的幽绿眼珠布满怒意。
我抱着右腿,缩到最里边的角落。
它伸出手指,尖锐的长指从缺口处塞入,指甲划过地面,刺耳的难受。
手指朝我逼近,就要勾住我的一瞬,我拔出匕首,猛然刺了下去。
一阵黑烟浇起,呛鼻难闻,我皮肤所触之处刺痛无比,隐隐有血水渗出。
它发出凄厉尖叫,猛烈的拍着我所藏身的山壁。
我没有退缩,双手握紧匕首,死死压在地上。
细碎石子纷纷落下,这样下去,这个狭小空间迟早会塌,可我若放开匕首,以它双手之力,迟早也是个塌。
心念急转,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魃尸越发暴怒,拼命往外拉扯自己的胳膊,枯槁的手背因此拉开更大的缺口。
这时我想起方才所见的湖潭,这里出去就是悬崖,若能护住腰部和脖子,我跳下去未必就会死。
我咬牙,拼了!
石子越落越多,我悄然往洞口移去。
它越发暴虐,几乎要掀开那条石缝了。
我舔了下唇瓣,蓦然松开手里的匕首。
它惯性的往后面跌去,我便以最快速度滚了出去。
它怒叫着扑来,我神思急凝,满地石粉扬起,想以同样的方法迷乱它的眼睛。
这次不再奏效,它轻易便避开了。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待去看地形,直接朝悬崖冲去。
右腿却又一紧,被它扑来抓住,它抬手将我往后抛去,自己踩着悬崖回身,朝我扑来,并张大了嘴巴。
我的身子在空中划过,撞上一道晶壁,随后穿了过去,从高空坠下。
同时也看到它那凶神恶煞的扁平五官撞在了晶壁上,惊诧的看着我从高空坠落。
下一瞬,我重重的砸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我艰难的翻过身子,咳着血爬起。
怀中灼热,有烧焦的味道,我摸出龙目,它又烧起了蓝焰。
我擦掉唇边的血,抬头看向我摔落的高崖,晶壁上流纹隐现,织金璀璨,与我脑中所记的湛泽印纽图纹重叠在了一起。
那只魃尸愤怒的拍着晶壁,居高临下的冲我怒叫,其他山壁上也出现了魃尸,越来越多。
我回身望向前路,是片幽暗石谷,光线甚至比高崖上面更黯。
我闭上眼睛,以神思探路,随而一喜,这里就是出去的路!
我看向另一边的尸潭,卿萝和呆毛还在里面,我必须得回去。
那些魃尸仍虎视眈眈,我等龙目平息后,朝尸潭走去。
方才本该落于那处,却被魃尸拎起来抛了个相反方向,如今我想过去,真是徒增了许多困难。
石谷长石林立,地上零落散着森白头颅,我走了好久,爬上石坡,在去往尸潭的陡峭石路上终于触到一层晶壁,可是却进不去了。
我不解的拿出龙目,它安静的躺在我掌心上,没有火焰了,就像一颗棱边不齐的寻常珠玉。
我轻敲了敲晶壁,几缕极淡的金线出现,再无其他。
我看向前方,提起磨损的厉害的裙袍翻过土坡,朝它走去,龙目依然没有反应。
我皱眉,回忆了下,找到一个略为平坦的地方,捡了块碎石,在地上绘图。
在旱地的时候,我一直是朝着西北而行的,若将石谷,旱地,尸潭聚于一起,那么我们进来的地方是在东南。
"东南能进来,出不去。"我自语说着,做了个标记。
而现在则是在西北,能出来,进不去。
尸潭与两者相拥,但尸潭另一面我看不到尽头的那端显然更广,属于西南甚至正南。
这种有进有出的阵法,并不能算是困阵或护阵,在巫阵上更应该归为行路障法。
这反而是值得高兴的一个发现,护阵之所以一个护字,就是难破之意,困阵也如是,一个困字就是有进无出的意思。行路障法反而简单,虽然我不知道它具体有多大。
沉吟了阵,我回眸在石谷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些骷髅上。
可以用寻灵缠线和五更潜龙的方法破开一个小壁进去,不过动静会很大。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出来已经快五个时辰,卿萝和呆毛一定很担心我。而以我现在的体力,我也不可能再花上比五个时辰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绕回到原点。
再赌一把吧。
我脱下外袍,挑了数十个头颅和脊骨包好回到原地。
将头颅排开,我将外袍铺在地上,割破自己的手指在上边绘下血梵谱,将找的那些脊骨包在里面,然后绑在背上。最后我看向那些头颅,眼窟窿空荡荡的,却仿佛真长着一对对眼眸在注视我。
邪术。
我心下轻叹了声。
我着实不喜欢它们,可有时不得不承认,这些邪术真的很有用。
这几年我用过很多次邪术了,尤其是在云英城对付魔灵时,我曾用过巫师最忌讳的八鬼上诀和魑魅诀。如若不是身子被浊气吞噬,已没多久好活,可能不出五年,我就得遭一次天道的雷火劫。
这种雷火劫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避免,比如杀多少人,炼多少婴来让自己变得强大,可是下一次的天道之劫,会更加的厉害和可怕。
因果循环,总有报应。
不想那么多了,我拍了拍那些头颅,爬起来捡了根枯木朝矗立前面的高大晶壁扔去。
晶壁上金线再现,织金如流,我咬破手指,走上去在上面画了个圆圈。
确认这个大小我能钻进去后,我抬手结印,低吟枯上咒。
头颅环而浮起,玄光汇至我的手中结印,渐拢渐大。
我微微沉眉,被我至于最前的头颅抟转飞起,击向晶壁上的小圈,触上的前一瞬碾为黑色粉末。
其余头颅纷纷随上,齑作碎尘,散于小圈之中。
我左手变印,手中玄光越聚越强,我咬紧牙关,猛然将它推了出去。
光矢如柱,冲向小圈,撞击力让大地一颤,阵壁上金光阵阵隐现,而后纷纷朝小圈涌去,汇作一团,最后"砰"的一声,清脆碎开。
我忙跑过去,伸手探了下,一喜,一头钻了进去。
不远处就是湖潭,我解下背上沉甸甸的包袱,抽出十二根脊骨飞快磊下两个爻骨阵。
捂着耳朵躲远,我背对着它们极快吟咒,两声巨响蓦然爆开,大地又颤了一颤。
几乎下一瞬,呆毛的声音响起:"主人!"
我抬起头,它直直朝我扑来,我被它撞的差点摔倒。
"这小畜生又摔我,"卿萝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袖,一愣,"初九,你受伤了?"
身后的晶壁缓缓重结,我将呆毛扯下,道:"卿萝,你先带呆毛走吧。"
她一顿,肃容道:"你要去哪?"
我看向湖潭:"那边。"
"一起走!"她厉声道,"你一个人留在干什么?"
我认真道:"我一直在寻的就是这里,我好不容易来了,岂有就走的道理。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走吧。"
"主人!"呆毛叫道。
卿萝微皱眉,定定看着我:"你会活着出来么?"
"会。"我道。
"真的?"
"我可是巫师,"我笑了下,"巫师最擅长什么?"
她也笑了,点头:"好,终君子也,知人之苦,成人之愿,我不为难你,你多保重。"
432 永不分开
长空浩渺,亡灵浮沉聚敛,湖潭太暗,以至于墨色天空竟显得有些泛蓝。
四周有垂直的悬壁,也有坑洼崎岖的山沟,地上都是湿土,一些沼泽上甚至会浮出玄色血泡。
越往前面,潭水越脏,巨大的恶臭迎面而来,我扶着石壁穿过一道石罅,钻出来后终于能近一些看到那条血渠,以及漂在血渠上的浮肿尸体。
我摸出龙目,默吟灵咒,龙目蓝光微现,有一丝丝极浅的反应。
这条青龙的尸首哪怕碾为尘烟,只要还在此处,这颗龙目就能感应得到。
可是蓝光太弱太弱了,这几乎可以说明这条青龙的神灵已烟消云散,并未如我对卿萝所说的那样被他们以某种方法护住。
我回头看向那些魃尸还未散尽的山峦,高耸百丈,险峻异常,上边的魃尸变得渺小模糊。
我轻叹,沈先生。
罢了,不想那么多。
我敛了思绪,收好龙目,往那条血渠而去。
罡风疾荡,恶臭铺天盖地,我早已摸出手绢缠在了脸上,却仍数次干呕得泪花闪闪。
终于看到人影,是两个女子,身上皆有避尘障,被我找到纯粹是我比她们更胆小会躲。
她们藏在一块崖石后边,盯着远处湖潭上漂来的一叶舟船。
我藏在她们后边,打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及衣着打扮。
两个人都很脏乱,头发结块了,不过算不上蓬头垢面,看得出还是有收拾过的。衣衫破破烂烂,很多地方有大片血渍,也有不少地方简单粗略的包扎着。腰下都悬着一块小牌,其中一个女子的那块小牌缺了很大一角,参差不齐。
我无法确认周围是不是只有她们,毕竟来这种地方,除了我这样自带一身浊气的之外,谁都会在自己身上设一个避尘障。
那叶舟船越漂越近,隐约可以看到船头摆渡的人影,个子很高,穿着深色衣袍,近乎隐于黑暗。
船下潭水一圈圈荡开,映着漫空亡灵带出的芒光,显得清晰而明亮。
那两个女子收回目光,背对着崖石抱膝坐下,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过去好久,一个女子低低道:"姐姐,我真的饿了,二伯他们会来找我们吗?"
另一个女子点头:"会的。"
"会的..."最先说话的女子喃喃重复着。
"你怕死吗?"那姐姐问道。
"死在这里,不会有往生的。"妹妹轻声说着。
"别忘了我们爹娘是怎么死的。"姐姐看着她,"还有我们的哥哥,他小时候最疼的就是你。"
妹妹垂着头,伸手去腰间摘下了小牌,放在嘴巴下边轻轻啃着。
姐姐抿唇,似有些气恼,转头看向另外一边。
妹妹所啃的木牌恰好正面朝上,借着微弱明光,我看清上边的字,是"周"。
那叶舟船在血渠旁停下,那个人影抱起一个小坛,用木勺舀出粉末,洒向血渠。
第三勺时,他蓦然一顿,朝我们这边望来。
我和那对姐妹都不由戒备。
他放下木勺,以指鸣哨。
水面微动,涟漪晕散成数圈,一只手掌大的黑蝶蓦然从水中飞出,随即,数十只黑蝶呼啦啦的破开水面。
那对姐妹双眸圆睁,捂着嘴巴,不敢动弹。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同样浑身僵直。
黑蝶朝船上人影飞去,那人抬手,很修长的手,却惨白的吓人,似霜雪与黑夜之比。
那些黑蝶绕着他飞舞,两只落在了他的掌心,他低低说了句什么,那些黑蝶蓦然振翅,朝我们飞来。
433 不算欺负
黑蝶掠来,翼上隐隐有蓝纹,带出极浅的蓝色流光。
越来越近,那妹妹似终于忍受不了,大叫着爬起,往后退去。
姐姐站起:"七娘!"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妹妹哭着摇头:"我好饿,姐姐,我受不了了!"
一阵玄光,那些黑蝶汇成两道,似笔直的长箭,直直朝妹妹刺去。
"不要!"
姐姐飞快跑过去,举臂凝阵挡在妹妹前面。
冲势飞快的黑蝶被一只只撞向两旁,可阵法在这样的撞击下着实不堪一击,很快清脆碎开。
"快跑!"
姐姐转身拉起已经崩溃的妹妹,往一条斜坡跑去。
黑蝶很快追去。
"好看么?"嘶哑男音就在这时响起。
我一惊,抬起头。
那个人影不知何时离开舟船的,正站在我前面不远处,微垂着头,侧脸可以看到他的高挺鼻梁。
我知道能被叫来此地看守的人都非等闲之辈,譬如沈老先生的前一世,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们会厉害到这般田地。
我没有说话,紧紧盯着他,蓄势待发。
"我知道你在那。"他淡淡道,"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纹丝不动,手里的匕首快要被我捏碎。
"不说?"他微微偏头,望了过来。
我刹那瞪大了眼睛。
他很高大,皮肤白皙,穿着黛蓝色衣袍,长发披散着,被罡风吹得很乱。
可是凌乱的头发下,他本该生着双目的地方却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去惊然,他冷笑了声:"找死。"随即扬手,一道光阵砸了过来,紧跟着,他飞身冲来。
我眉眼一凝,地上石头飞起结阵。
我往南边跑去,边道:"我是田初九!"
他的光阵撞碎了丹光嶂,并将我原来藏身的地方砸的崖石迸裂。
他没有反应,转身又一道光阵朝我挥来。
我再度凝结丹光嶂,往另一边跑去,叫道:"那月牙儿你认不认识?"
这次回应我的直接是三道光矢。
我咬牙避开,看向他另一旁的山坡,刹那将数十块石头撞上空中,发出巨响。
他当即回身望去。
我悄然找了个磐石蹲下,不再出声。
那些石头纷纷掉落,尘埃静定后,四周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少顷,冷冷一笑:"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落下,陡然转身,朝我的藏身之处冲来。
我大惊,心念急转,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就捕捉到我。
踉跄的又避开几道光阵,我终于迟缓的反应了过来,躲到一块磐石后,我叫道:"我不会再让你了!"
他轻呵了声,继续追来。
我一把摘下胸口暖玉,往远处抛去,并躲掉他的又一个光阵。
我在山坡下蹲下,身子渐渐冰冷,湖风吹来,让我的余温一下子散尽。
他停了下来,冷声道:"你跑得挺快,倒不像是饿了十日之人,今日刚来的?"
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冰冻了,四肢冷得我难受无比,我扶住石壁小心爬起,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侧身朝向落在地上的暖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心中一喜,果然是!
"当真不说?"他又对着暖玉说道。
分明是紧张兮兮的气氛,我却差点笑出来。
他大袖一扬,又抛出一道光阵。
我朝暖玉看去,将它朝高空抛去。
男子随即去追,暖玉又被我掉了个头,朝北边而去。
男子猛的掷出一道光阵,我瞬息散尽对暖玉的所有控制,解下背上的血梵谱,任由暖玉被击撞在山崖上。
男子尚在空中,我将脊骨扔了出去,双手结印,碎开的粉末凝为红烟困阵,将他环绕其中。
先前便因怕死而准备了这个,不料这么快就用上了。
男子随着困阵从高空坠下,我顾不上去管他,慌忙跑去翻土,终于在泥地里找到了暖玉。
我长松了口气,难以置信,却也欣慰,它竟毫发无损。
用衣角将暖玉擦干,我系回脖子上,回身朝男子走去。
困阵宽丈余,他从地上爬起,神情愤怒,夹杂着困顿。
"滋味如何?"我握着匕首在阵法前停下。
他回身"看"着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你是什么人?"我反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这样一个困阵困不住我的。"
"你在这多久了?"我重复问道。
"一百二十九年。"
"你认识原清拾么?"
"谁?"
"卿湖呢?"
他摇头:"不识。"
"那紫君呢?"
他冷笑:"你的阵法快撑不住了。"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沧拂,可认识?"
他一顿,语声阴冷,道:"沧拂尊上?怎会不知。"
"他人呢?"
他嗤声:"挖了我们的眼睛后,他没再出现过。"
我有些讶然:"那你们还要替他做事?"
他没吱声,片刻,淡淡道:"你是要猪狗不如的活个两百年,还是要被生不如死的折磨上千年?"
我双眉轻拢,似乎是看他,又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为什么要挖走你的眼睛?"我问。
"你的困阵要不行了。"他没有表情的笑了一笑。
我看向晶壁,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是九厄尸障,以尸骨血谱所筑,岂会那么容易破开。
"为什么要挖走你的眼睛?"我又继续问道。
"以前有个胆大的人挖了龙目逃走,所以我们都要被挖走眼睛。"
我抿唇,静了一瞬,我问:"你以前是恶人么?"
"恶人?"他微抬起头,唇角讥讽,"不,我只是眼高手低,想一夜致富,还贪图长生的穷人。我就要从这困阵出来了,你打算要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我下意识往湖潭望去,水面上波纹激荡,一圈圈散开。
我想起了那些黑蝶,不管等下会有什么,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我撕下裙袍,捡了几块石头,包好后起身对他道:"就算你熬过了两百年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当初那人就是因为这个才跑。我若是你,我一定会逃出去,死在这里不如死在外面,至少来生还能做个堂行端正,昂首挺胸的人,死在这,你根本没有来生。"
我背起石头逃走,朝方才那对姐妹离开的方向跑去。
循着黑蝶踪影,我跳下一个小斜坡,它们远远的围在一座大石外,大石下边有扇松动的小石门,那对姐妹躲在里边。
我四周望了圈,爬到草木稀疏的石壁上砍了几截枯木,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凝出五灵焰火。
对着枯木又扇又吹,火势稍稍变大,我举着火把跳下去,边挥边朝黑蝶跑去。
"你们出来!"我叫道。
石门微松,那妹妹大喜,哭道:"有人!姐,有人来救我们了!"
这些黑蝶并不畏火,而是朝着热源涌来,我将火把朝空中用力抛远,它们掉头齐齐追去。
我双眉一皱,石头飞起,设下空凌六合阵,将它们困于其中。
"我姐受伤了!你快来帮忙啊!"
我回过身去,她们推倒了石门,妹妹辛苦扶着姐姐,那姐姐左肩和腹上又添了伤口,鲜血缓缓渗向四周,有些发黑。
妹妹怒道:"你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我抬手擦掉额上的冷汗,就要过去,小腹蓦然一阵剧痛,我伸手捂住,差点摔倒。
"你也受伤了?"妹妹忙道,"你要紧么?"
我缓过来,摇了下头,过去给姐姐检查了下伤口,我用匕首割开更深的血肉,放了些血出来,然后撕下干净的内袖,给她包上。
"你没带伤药吗?"姐**的面色蜡黄,吃力问道。
"我用不上那些东西,"我系了个简单小结,"你忍着点。"
"你是谁?"她看着我。
妹妹紧跟着问道:"你有吃的吗?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你们怎么会来这?"我问道。
她们一愣,对望了眼,姐姐打量我,有些审视意味:"你不是我们的人?"
小腹又传来一阵疼痛,我皱眉,淡淡道:"不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她语声变冷。
"我可以带你们离开这。"我起身看着她们,"只要你们听话。"
妹妹一喜,就要爬起:"现在吗?"
姐姐拉住她,低声喝道:"七娘!"
"姐姐!"妹妹看着她,眼光微闪,"总比出不去好!你真的舍得我死在这么?"
姐姐抿唇,朝我看来:"好,你想要我们怎么听话?"
"不问我是什么人了么?"
"没这个必要了,"她垂下眼睛,冷声道,"我们只想要活着。"
"那我便将话明说了,"我道,"我也没有必要非要救你们,这种情况下我能理解你们对我的防备,可你们身上没有我想要的,我完全可以不用忍受你们的试探和排斥。"
妹妹忙拉我:"我们会听话的,你带我们出去吧,我会报答你的!"
"七娘!"姐姐叫道。
"你扶着她吧。"我对妹妹道,"这里很快会有人找来,你们跟着我,不要跟太近。"
"好,好!"妹妹忙扶她。
她们太过紧张,现在着实不好问她们更多。
我看了姐姐一眼,转身朝前边走去:"你们跟上吧。"
未出几步,妹妹忽然叫了声:"哎哟!"
我回过头去,她跌在她姐姐身旁,抬头看着我,低低道:"我很久没吃饭了,你能不能帮我将姐姐扛到我背上?"
我皱了下眉,走过去蹲下扶起她姐姐。
这时眼角刀光一闪,那妹妹举起短刀朝我猛刺了过来。
姐姐惊了跳:"七娘!"
我侧滚躲开,那妹妹又猛扑过来,我扬脚踢她,翻身爬起,退出数步。
我虽从始至终都未放松过对她们的戒备,可在我看来,这样的困境里她们横竖都是死,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至少我是带着一线希望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怎么样都不应该现在对我动手。
她举着短刀再度冲来,那姐姐拉住她:"七娘!"
"我不管了!"妹妹怒道,"我太饿了,我们先吃了她!她又不是我们的人!"
"你说什么?"姐姐瞪大眼睛。
"没有退路了现在!"妹妹挣开她,"我们已经动手了,不杀了她她会放过我们吗?"
姐姐朝我看来,眼眸微眯。
我握紧匕首,爬起掉头往另一旁跑去。
妹妹怒叫追来:"想去哪!"
她织出一道光阵拦住我的去路,被我强行破开,她拔腿追来:"别跑!"
我不能杀人,眼下情形在她们看来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两个人赔了我自己。
我朝我的原路跑去,她紧追不舍,我蓦地回身,神思移起石头,在她四周拉开天灵困阵。
她飞快跃起,踢开那些石子,手里的短刀朝我射来,撞在我急凝在身前的丹光嶂上。
就在这时,数道戾气极强的光矢忽从南面而来,我们皆不及反应,我被击中了小腹撞摔在地。
她正高高跃起,就欲回身时肩膀被从后面洞穿,迎面摔在了我身旁,血花洒了一地。
她捂着肩膀爬起往后看去,一个头戴斗笠,个子不高的男子站在一块磐石上,居高临下对着我们,该长着眼眸的地方同样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远处响起一声尖叫。
妹妹睁大眼眸,脸色惨白:"姐姐!"
"她已经死了。"男子语声阴冷,没有波澜道,"到你们了。"
他双手汇光,凝束而聚,下一瞬爆开光阵,朝我们猛然射来。
我飞快凝出七道丹光嶂,起身逃开。
强光顷刻冲毁我的所有丹光嶂以及那女子所打出的护阵,气流将我们掀飞了出去。
尘埃蔽目,我滚落在地,回眸看向那男人,重又摘下暖玉,有气无力的扔了过去。
他微微偏头,似去捕捉暖玉。
我就趁这时在他身边凝出天灵困阵,并爬起朝另一边跑去。
天灵困阵尚未落定便被他破开,他怒斥了声,朝同样在逃的妹妹追去。
我在一个角落停下,紧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身后传来闷叫,那妹妹被他击了出去,撞在远处崖石上,狠狠的滚落下来。
妹妹抬起头,那男人在她跟前止步,寒声道:"竟还有这么多漏网的,你们到底派了多少人来?"
妹妹孱弱咳着,满嘴鲜血,哭着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她惊惶四望,忽的朝我看来,伸手一指,"她在那,你去杀她!杀了她我就告诉你,快去杀她!"
"杀谁?在哪?"男人问道。
"你的右前,她在你的右前方!"
男人微微偏头,似在感知,片刻后猛一扬手,一个耳光将她打摔了出去:"我看你是找死!"
她呕出一口鲜血,抓着湿土趔趄爬起,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将她脑袋高高扬起。
她哀求的朝我望来,虚弱道:"救我,救我..."
我手指发颤,转头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她蓦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如若破开长空,刺向了遥远的天际。
"还有一个。"男人说道,"自己出来。"
我回过头去,女子歪在地上,还在艰难喘气,内脏流淌在外,胸腹被洞穿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我,有愤恨,有恐惧,还有乞求。
男子朝我落在地上的暖玉走去,停了下来,极淡的眉毛微微拢起。
伫立良久,他冷笑了声,抬脚离开。
那个女子没再喘气了,半睁着的眼眸凝在我身上,一丝光彩都没了。
我扶住石壁,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丝毫,身子冻得难受,痛的难言。
小半个时辰后,那个身着黛蓝色衣袍,长发披散的男子同这略矮的男人一起回来,两人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拎起女子的尸体,往湖畔走去。
待确认他们彻底走远,我悄声出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暖玉。
他们不带走,是觉得没什么可稀罕的,还是留着给我当鱼饵?
我凝息在外边结了一层冰蓝珏,从内衫里边拿出装着我和杨修夷结发的小香囊,小心塞了进去。
折了几根略粗的枯木,我在衣上割下一条长布,将它们缠在一起,当做木杖。
撑着身子的大半重量,我朝来路走去,经过先前那对姐妹藏身的地方时,我脚步一顿,看向前面倾倒的石门。
方才她们藏身的小石洞里面,一双手紧紧攀在地上。
我缓步走过去,那个姐姐惊恐的抬起头,看到是我后双眉舒轩:"你没死。"
石洞里边有个幽黑的地下深洞,她整个人掉在了里面。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道:"你妹妹死了。"
她垂下眼睛,难过道:"我猜到了。"顿了顿,她冷笑,"你是来杀我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你或者其他人手里反倒没那么可怕。"
我俯下身冲她伸出手:"给我。"
她微愣:"你要救我?"
"快点。"
她定定看着我,半响,握住我的手,没有丝毫温度,皮肤外还结着淡淡的易水寒霜。
我就要拉她,她忽的眼眸一狠,怒声道:"我重伤成这样也活不了了!一起死吧!"
她猛的往后一拉,我猝不及防,被她强带了下去。
434 跟踪他们
脑袋浑噩沉重,我艰难的撑开眼皮。
"可算醒了。"女音没好气的飘来。
我抬起眼睛,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站在我旁边,和我一样趴在峭壁上外凸的一点点小石台上。
我迷惘的看着她,她伸手在我面前挥了两下:"初九?"
过去好久,神息似缓缓聚拢,我终于认出她,轻声道:"卿萝。"
她长吐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一股极浓郁的腥臭刺鼻而来,我回头看向身后,满目血水,我和她的胸腹以下皆沉在血中。
"知道这是哪么?"她问。
我呆呆看着血池,浩大一片,前不头,后不见尾,我们所处的像是一方溶洞,提供光亮的是溶洞上的一根中天露。
"那是我扔上去的。"
我皱眉,沉默一会,我回头看着她:"你怎么在这?"
"我让呆毛先回去找你男人和你师父了。"她斜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结果就看你干了件蠢事。"
我一愣,抬头在血池里四望:"那个女人呢?"
"当然死了,你还想再救一次?"
"我说的是尸体。"
她扬眉:"难道想鞭尸?知道蠢所以恼羞成怒了?可有用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咕哝,"你长刺了?我是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书信。"
"我能不长刺?"她凉凉道,"还说自己是巫师,会活着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得跟着你陪葬?"
"我现在又没死。"我撇嘴,"别说这里是血池,就是平地我也摔不死。"
"要真死了呢?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谁让你去救这种人的?"
我垂下头,顿了顿,闷闷道:"我害怕看到别人在我面前死掉,而且就是拉她一把,又不是去赴汤蹈火,拉一下能救一条人命,干嘛不救。"
她没说话,看了我一阵,道:"那也得看救的是什么人。"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坏。"
她翻白眼:"愚善。"
"什么愚善,"我不悦道,"她妹妹我就没救。"
"她还有妹妹?"
若我真要救那个妹妹,我可以试试的,可是她要吃我,之后又要害我,我不想为她犯险。倘若我拼了半条命救下她,结果被她继续追着喊杀喊吃,那才是真蠢。
下意识想动一下身子,我皱眉,吃力的挪动了下,叹道:"麻了。"
"站了这么久,不麻才怪。"
是冻麻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掏出暖玉系回脖子上。
卿萝瞅了眼我的小香囊,又往我的暖玉看来,轻叹:"这个都能忘。"
"我肚子疼。"我扶着石台,试着想往上撑,"这个能上去吗。"
"怎么会肚子疼?"
我伸脚摸索了下,踩住一块小石,借力蹬上去,然后回身靠着崖壁勉强坐住。
腿还在浸在血里,上身的血水哗啦啦的从我的袖子和指尖淌落下去。
我捂住小腹,剧痛越来越强烈,像有人用拳头一拳拳捶着,又像被人用手使劲绞着,很酸很钝又很胀。
而分明已戴上暖玉了,四肢却比方才还要发寒和冻麻。
"你没事吧。"卿萝神色变得严峻。
我整个人缩成一团,痛的难受,摇了摇头。
"手给我。"
她把住我的脉,眉头拧的很深。
我小心看着她:"能把出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看了我一眼,"你血虚的厉害,你的脉一直都这么弱,我把不来。"她回身看向洞穴,"你多忍一下,等不痛了我们就出去。"
"好。"
"要不我陪你说说话吧。"
小腹一抽一抽,痛得难受,我摇头:"不用了。"
她叹了声:"那你一个人坐着,我去附近探探路。"
"嗯。"
她松开扶着我的手,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我的身子没了支撑,连伸手抓她都来不及,晃铛一声,一头砸回了血池中。
再醒来,仍是趴在原地,卿萝不知去向。
我一动不动的趴着,等了很久,卿萝没有回来。
昏昏沉沉似又睡了几觉,肚子的疼痛终于舒缓了一些,我缓缓撑起身子,爬回小石台上,垂头背靠着石壁。
池中血水浑浊粘稠,腥味很重,不过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腐臭,也没有漫天乱爬的尸虫苍蝇。
我闭上眼睛,神思四处游走,什么都没有捕捉到,一切静悄悄的,死寂诡异。
数个时辰过去,卿萝仍没有出现,我越来越担心,彻底坐不住了,从石台上爬下来,我双眉微皱,对面崖壁上的中天露朝我飞来。
拈灭半截,我小心塞入衣袖,露出极浅的亮光用以照明,然后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朝南面走去。
池底有深有浅,我走得小心,唯怕不慎踩空。
对面半壁上有条通上的石阶,我穿过宽长的血水朝它走去,洞口约高丈余,跳起爬上去时,小腹又剧烈抽痛了起来。
仰躺在洞口休息,整个人难受得说不出话,身下泥地湿漉漉的,不时有血水从石阶上边淌下来。
躺了一阵,我翻身爬起,目光带过洞壁时微微顿住,我伸出手抹开上面的泥浆,石上描着图腾,不算复杂,很多纹路都是重复的。
我抹开其他地方的泥浆,到处都有这种图纹,连台墀上也连绵成一片,是用浮青砂描的,颜色被风化的很淡。
我皱眉,这种地方若有图纹,也该是用来镇魂的,而浮青砂多是用来破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往石阶上走去,不时去拂那些泥浆,越往上面,浮青砂越淡,很多地方一整片都掉了。
前方隐隐传来水声,气势浩大,似大江翻涌,我提起裙子往上跑去,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我双耳轰隆。
快至尽头时,视野被拉开,东南百丈处一道横亘的巨大瀑布从溶洞上面汹汹滚下深渊。
说是瀑布,其实是浓浓的血水,地上都是被溅出来的水流,我的鼻子已经快被腥气麻痹了。
另一边又出现一条向上的石阶,我拖着被血水浸泡的裙子朝它走去。同方才那条石阶一样古朴老旧,但地面干爽了许多。
风阴冷森凉,阵阵吹来,我不时去拂那些泥浆,仍是用浮青砂绘的图纹,较下面那条石阶要清晰许多。
石阶尽头依然是个溶洞,比下边要空旷,许多钟乳下悬。西北两面的洞壁被以整齐的方**了两堵高大的石壁,壁上像是绘着什么,可惜岁月太久,同那些浮青砂一样,已斑驳剥落了。
洞顶上有一个洞口,风就是从上面来的,我举了半日中天露,找不到可以爬上去的地方,除此之外没什么出口了,除非有机关暗道,但我不敢妄动。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回去血池,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了。
我将中天露明光拈灭大截,回身往石阶而去,快要到底时,蓦然一顿,耳朵似从滔滔瀑布声里捕捉到了几个人音。
我闭上眼睛,神思游回后什么都没,要么是避尘障,要么是我听错了。
顿了顿,我小心走下去,在洞口时悄然探出眼睛。
黑暗里约莫能看见四个人影,很谨慎的站在瀑布前,正看着深渊下面,声音极轻的说着话。
望了一阵,他们转身朝我这边走来。
我皱眉,回身往原路而返,上到了溶洞,我极快朝石壁跑去,在一个隐蔽角落里藏好。
那些人很快上来,为首的中年男人举着一个小袋,小袋环着一圈青紫萦光,我似曾见过。
"什么都没有。"中年男人说道。
他身边的男人当即摸出两根中天露,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拄着拐杖,抬手道:"不宜。"
男人微顿,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烛。
竟都是十巫,一共六人,二女四男,最年轻的看上去也有三十了。
年龄最大的那个老妇腰下所垂是块玉牌,可惜单薄昏黄的烛光尚不足以照亮整片大殿,我看不清玉牌上所纂的姓氏。
烛火滴蜡,立在血迹斑斑的大地上。
几个男子都拿出一个小袋,在周围转悠。
我凝神屏息,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这边!"一个男子忽的叫道。
其余男子纷纷过去,一人大喜,抬头看向那两个女人:"母亲,是这!"
那片地离我较远,比其他地方要略为干净,上边覆了一层淡土,方才我压根没有注意到。
那个老妇示意了下,几个男子开始挖地,很快便挖出了几道沟渠。
这个不难辨认,是池秦星序。
女人扶着老妇过去,一个男人摸出一颗小珠恭敬递给老妇,老妇将小珠置于掌上,闭上眼睛,唇瓣低吟。
小珠本为淡蓝色,渐渐微现出鹅黄,浅红双色。
老妇垂下手,激动的上前:"是,是这!就在这!"
那女人忙扶她:"姥姥你慢些。"
老妇蓦然哭出声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浮生境,浮生境,他们竟真的将它打碎了!列祖先宗们啊!他们这群畜生啊!"
"母亲。"几个男人忙去扶她。
她泣不成声,趴倒在地,哭得愈发悲伤,许久才平静下来。
那个女人看向其他男人:"如果真与浮生境有关,那这个阵法要怎么催动?"
几人面面而望,摇了摇头。
"浮生境不是关键。"老妇起身道,"此处的关键,是化劫。"
听到这两个字,我顿时一凛。
"若能找到化劫就好了。"老妇抬头看向顶上的洞口,双眸微敛,"要是化劫在我辈手里,我十巫何以再用得着如此苟且偷生。只恨月家,十巫千古兴盛,尽毁于他们之手。"她咬牙恨道。
"那两堵石壁。"一个男人朝我这边看来,"母亲,上面会画些什么?"
老妇转过身来,抬眉看着高壁,道:"此处,应有一个墓道。"
"墓道?"诸人讶异。
我也不掩惊诧。
"这就惊了?"老妇嘲道,"如若我再说,此处能强打开一道与凡界相通的界门,并且这墓道里可能养着数万战鬼呢?"
"什么?!"诸人彻底呆愣。
我愣愣的抬眸看向两道高壁,有些难以置信,同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从心底生出。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阵法...便是用来对付我们的。
"不若如此,你说他们为什么将阵法设在这里?"老妇拄着拐杖朝石壁走来,五官圆润,眼眸锐利,冷笑道,"你们当真认为,鹤水旗是用来破开万珠界的托元阵的么?"
女人轻声道:"不,不然呢。"
"当年万珠托元阵是怎么设下的?"老妇看了她一眼,"万神,万魔,万鬼,万妖之魄,那是何以坚固?就凭上面蓄魂潭里的区区两千年亡魂,也敢与当年的上神兵魔兵乃至上神和魔君们相抗?"
女人抿唇:"那,要用这些做什么?"
"阴阳之道,你忘到哪去了?"老妇语声变厉。
女人神色羞赧,微微垂头:"还望姥姥指教。"
"朽木!"老妇拐杖敲地,"我都说的如此明显了,你竟还不知道?"
一个男人上前:"莫非,跟我们凡界有关?"
当世破阵之法共有三种,一种是以强力震碎,师公师尊杨修夷他们那些修为高深,内力充沛的大成者,都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一种是以阵克阵,前人总结了一整套能破开阵法的破阵之阵,譬如厌犬灵昆,鹤舞幻真图,以及我不久前破开这里的九厄爻骨阵。还有一种,参透内宗玄妙或星序排布,找出均衡所在,打破它,然后重建阴阳。
就如对岸有一个难破之阵,我想要打破它,我便在此岸设一个相对的阵法,使他们牵系起来,变为一阴一阳,或一火一水,两相对应之阵。若阴盛,则阳衰,若火衰,则水盛。
如若这个老妇说的是真的,那万珠界,便真是亡我人间之心不死了。
老妇拄着拐杖踱步,点头:"对。"
那男人竟大喜:"若是要乱掉凡界,那岂不与我们不谋而合?"
老妇微顿,猛的瞪他:"混账东西!凡界是我们的!"
其他人朝男人看去,他有些讪讪,道:"母亲,我知道是我们的,可待万珠托元阵破开之后,大广天地迟早会恢复均衡,让他们乱掉凡界秩序,我们不正好乱世中取道?"
"你知道个屁!"老妇斥道,"谁知道万珠界里的上古余孽还剩下多少?他们神秘莫测,倘若真的破阵而出,就连众神凋零的神界都难以与之相抗,你忘记我们佘家当年是怎么被灭族的吗!他们最恨的人是谁?!"
男人垂眉:"是,母亲教训的对。"
"目光短浅!"老妇蔑视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另外两个男人,冷冷道,"你们,去把那墓门打开。"
435 真是刺激
我一愣,微微朝角落里边缩去。
那两个中年男人点头应声,抬步朝我这边走来。
我彻底隐入黑暗,不敢再探目出去。
他们在另一边的石壁前停下,不知拿了什么出来,在老妇的指示下,在墙上轻轻敲打和描画。
细沙碎石的摩擦声在静谧空间听上去有些悦耳,很快,他们当真要打开石门了,但就在推开的一瞬,他们蓦然静下,再没一点动静。
我竖着耳朵,所有神思都凝注在那一点。
"二伯。"那女人忽的轻声叫道。
我皱眉,一股强烈不安顺时攀上心头。
空气放佛凝结了,沉默了阵,脚步声响起,一步步朝我走来,一个男人沉声喝道:"谁在那!"
我攥紧手指,不作声响。
"出来!"他又叫道。
他越走越近,我咬唇,心想要不要装作已经昏过去了,待醒来直接冒充那对姐妹时,那人却似偏了方向,朝着石门而去了。
真的是吓死我了。
我轻吐了口气,本就湿漉漉的身子又似多了层冷汗。
那男人在石门前停下,和另外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又问了一遍是谁。
我没有探出去看,老老实实的躲在原地。
石门里面没有动静,安静片刻,一个男人低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忽从石门里蹿出,朝着老妇直接攻去。
我傻了眼,那一晃而过的人影再熟悉不过,卿萝。
未待她靠近老妇,便被其他几个男人拦下。
我看向那道石门,完全不知道卿萝是怎么进去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我心念急转,飞快用匕首在衣裙上割下几条布带,以最快的速度系成数个花堪结。
我看了眼石门方向,出声道:"卿萝,准备!"同时将袖子里的中天露折成两段同这些花堪结一起掷出。
强光一瞬乍现,我朝石门奔去,同时飞快吟念天女花咒,那些花堪结瞬息在他们身边炸开。
卿萝转身奔来,同我一前一后奔入石门,她去左手边放机关,一个男人反应着实快,竟跟了进来。
卿萝一脚踢去,被他挡掉,卿萝回身击出一柄匕首,男人侧身避开,就在这避开的同时,我双手猛力按下机关石。
石门轰然合上,第二个要跟进来的男人惊忙退走,仍迟了半步,被生生夹断了一只手掌,鲜血喷出,他的惨叫声只响了一半,便被厚重石门隔挡在外。
门内的男人回头看向地上被压烂的小半只手掌,眉眼凶狠拧在一起,抬手朝我击来一团长光。
卿萝以光阵回击,边对我道:"你先去里面躲着!"
我应了声,转身就逃,未出几步,身后"砰"的一声重击,随即响起闷哼,我回过头去,那男人的眉心被一柄匕首洞穿,钉在了石墙上。
我眨着眼睛,看向卿萝。
她垂下手,气喘吁吁道:"让他松了下神就被我放倒了,没带家伙的巫师也敢跟我硬上,不自量力。"
"你自己不也是,"我心跳还未缓过来,"这里面那么大,你可以好好躲起来的,干嘛出去。"
"还不是因为你。"她斜我一眼,过去撕开那男人的衣裳,开始翻东西。
"你看到我躲在那了?"我问。
"我是担心你,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在想你会不会有危险,索性就出来了。本来想直接抓住那老太婆拿来要挟的,结果她腰上挂着的是块玉牌,差点没吓死我,好在你扔了东西,"她回头看着我,"以我现在的灵元,我真对付不了一个巫族的长老。"
这时石门传来动静,她敛眉,起身道:"快走。"
我看向那具男尸:"他..."
"只有这个了。"她随手抛来个钱袋,"其他的都没用,走吧走吧。"
我接过钱袋,很简单的布料,颠了颠还是挺沉的,我收到袖子里。
卿萝起身,扬了下眉:"你还真要?你缺这点钱?"
"我什么时候不缺钱了。"
"杨家少夫人会缺钱?"
"给我师父啊。"
我看向身后,墓道幽暗深长,是用整齐平滑的方石砌的,岔口很多,纵横交错。隔很长一段距离,壁上会悬着一盏长隐灯,不算多亮堂,但足够看路了。
尽头幽黑,成了一方小口,我们绕了许多墓道后,远远听到身后那些人进来的动静,以及发现男尸后的惊呼。
卿萝正用匕首在墙角轻刨,漫不经心道:"他这具尸体必然带不出去了,死在这种地方,真是可怜。"
尘埃一层层掉落,她从墙上摘下一盏长隐灯,照清上边的铭文图腾。
我问:"这是什么?"
"指路用的。"她吹掉上面的纹洛,抬头问道,"你听说过渊陵吗?"
我点点头:"嗯。"
世上陵墓万千,大多都为土陵,潜于水下的陵墓也不乏少数。渊陵是建于深渊下的,但与悬棺不同,渊陵是无底之意,而且渊陵下边不会葬着墓主人,而是殉葬的尸骨。书上所记载,较为有名的是青阳渊陵,我未曾去过,但据说规模很大,葬的是青阳巫族最崇高的十大族长和长老,仅抛入渊陵下边殉葬的奴隶绮婆就达三万之多。
"这里就是座渊陵。"卿萝起身道,"太大了,不知道葬的是哪个魔君,我之前寻到一道封印屏界,我在想里面是不是关着战鬼,现在忘记在哪了。"
我无语:"难不成你还想要破开它?"
"看我心情。"她冷哼,"要是这些人不好对付,我就直接放出来,成千上万个战鬼,把这一片都淹掉。"
我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望向另一边的几条墓道,道:"你不是从那扇石门过来的吧。"
"我之前去到那了,没发现那边有石门,我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
"你一直没醒,我干陪着你也不是办法,我就去附近逛逛了。"
她往前走去,道:"发现这是陵墓还挺好玩的,肯定有不少宝贝。"
我跟上去:"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中间回去过两次,你都没醒,我体力不够,不太想搬你,而且我能搬你去哪?想来想去还是那里安全,我就把你放那了,反正你掉回去了也淹不死。"
我:"..."
"肚子还疼不疼?"她回头问道。
我抚着小腹,摇了摇头:"好多了。"
"这还差不多,都三天了,你要还疼那我真的没办法了。"
我一惊:"已经三天了?"
"嗯。"
加上之前在魃尸旱地上的时间,我出来真的很久了,师父和杨修夷要担心坏了吧。
顿了顿,我对卿萝道:"好像我疼着的时候,你也没出过什么办法啊。"
"我能给你出什么办法?"她一脸淡淡,"这种地方,就算我想给你煮碗汤都没辙。"
不想同她再争这个,我垂头望着沿路的墙角,道:"我想回去了,你送我到上面吧。"
"你来这不是有要紧的事么?我觉得这个陵墓很关键啊。"
"差不多已经弄清楚了。"
"弄清楚了?"
我点点头。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容色变得认真,道:"初九,那个湛泽印纽,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安静片时,我轻声道:"好,我告诉你,可你要替我保密,我答应过他不会说出去的。"
"咦,"她乐了,"以你的脾性,想要从你嘴巴里面问点什么出来都是难事,更不提还答应过别人不说的,怎么会想要告诉我了呢。"
我淡笑了下,道:"因为这位老先生看错我了。"
我从怀里拿出龙目,血水在外面凝了一层淡霜,我抹去上边干掉的血色粉末:"其实见到晶壁上的金纹时我已经猜到了,后来我去了湖畔,它的焰光很淡很淡,现在又出来了这么一座陵墓和战鬼,我觉得我猜的是对的。"
"你在说什么?"
我回神,看着她:"我先前同你说,我们来这是青龙未散的神灵所引,其实不是,引我们的仅仅只是这颗龙目。"
"有区别么?"
"你不是一直说那枚印纽打不开么?"
"就是打不开啊,除了姓杨的宠着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其他人谁说能打开的?"
"确实是打不开的。"我垂眸看着手里的龙目,喃喃道,"其实那不是印纽,而是这颗龙目的封印,想要得到这颗龙目,只能强破。但沈老先生大可直接告诉我化开封印,可他故弄玄虚让我知道有'机关';,是为了什么?"
"沈钟鸣?是他给你的?"
"嗯。"我有些难过,"卿萝,你说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
"是有什么隐情么?再乖张的人也不会在这么严肃的事情开玩笑。"
"如若直接让我化开封印,那今日和我一起来这的,至少还有一个杨修夷。"我道。
卿萝一顿,而后道:"我懂了,他是不想让杨修夷来?若告诉你有机关,你会因百般解不开而愁眉,成日惦念,独坐时拿它出来研究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等我终于失了耐心要将印纽化掉,以我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性子,我会马上去做。"我补充道。
"这沈钟鸣,不愧是沈钟鸣啊。"卿萝肃容道,"他猜到你在那之前不会轻易去毁印纽,唯恐伤了里面的东西,也猜到你舍不得浪费和你师父还有杨修夷他们相处的时间,所以你会在他们忙的时候一个人研究它。"
我点头:"而且到时我破开了封印得到龙目知道湖潭所在后,我未必就会立刻告诉别人了,我会开始发愁要不要将这么一个地方告诉师父他们,沈钟鸣知道我不想让他们卷入进来。"
"现在呆毛带我们误打误撞来了。"卿萝敛眉,看着我,"初九,若呆毛没带我们来,你会怎么做?告诉他们还是不告诉?"
"我不知道。"我如实道,"若是以前,定不会的,可是现在不同了,我身上所系的不止我一人。"
"但不论如何,现在杨修夷没在,"卿萝不解的看向龙目,"那个沈钟鸣费尽心机这样,是想要干什么?"
"不管杨修夷在还是不在,我迟早会到这的。"我叹了声,"看到那些晶壁,再看到这座陵墓,我就能清楚他想干什么了。"我收起龙目,看着卿萝,"他留给我的信上,最后一句,与其满心仇念,不如继尔先祖之志,去守这一方河山。"
她一愣:"他这是..."
"万珠界的人会用尽办法去破掉万珠托元阵,比起让这座陵墓里的战鬼去人间屠戮,似乎用化劫去撞破他们的屏界是最好的选择。"我道。
"可人间没了化劫该怎么办?"卿萝皱眉。
"可能化劫并没有那么重要了。"我轻叹,"沧海桑田,江河行地,世人见识非千年之前,民智早已开了,人皆明辨是非,绝不会再容忍恶人行道,更不会受人愚弄。"
"若这样说,你月家世代苦守化劫,岂不是白遭罪了?"
"不想它落于恶人之手吧。"
"可现在沈钟鸣的意思,是要你亲手将化劫交出去?不,不对,"她摇了摇头,沉吟,"信上最后一句,难道她的意思是,交出你?"她皱眉,"初九,你该不会真的要..."
"我不会。"我道,"所以我才说,沈钟鸣看错了我。"
"为什么不会?"卿萝饶有兴致的挑眉,"你这是怕了?"
"是沈老先生怕了,他惧怕万珠界。"
"他是不想拿苍生涉险吧。"卿萝喟叹。
"而且我毕竟是条残命了。"我道,"可我仍不想。"
"不想便不想,沈钟鸣没有当面告诉你,而以这样的方式,也是不想强求你吧,你别想多了,就算他真的强求你,你也可以不干。"
我点头,这时脚步一顿,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一道大石门出现在前方百丈外,门上纹印庄严盛重,两旁各矗立着四座高大雄武的魔像,长隐灯下,魔像神情温然慈祥,仿若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