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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直面所惧 父女相迎

    “不好杀”这三个字一出口,朱达就意识到自己胆怯了,他甚至还想到周青云会不会发火,最起码也要呛过来。

    但周青云也没有出声,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朱达反应过来,周青云同样胆怯了。

    两人第一次杀敌是在白堡村的河边,第二次杀人是在郑家集的夜市,这两次两人都没有胆怯害怕,原因也很简单,那是你死我活,容不得任何的迟疑。

    接下来这几年他们杀人不少,可每一次都是设好了局,对对方的实力有大概的了解,考虑到上风,也考虑到下风,每一次都想得很全面,就算杀不了人,也有把握离开,虽说杀人是个大事,可朱达并不那么紧张。

    朱达也揣测过老人袁标的教授思路,估计接下来就该设计短兵相接的场面,毕竟生死厮杀很多时候都是暴起突然,根本没那么多全盘考虑的余地,不过袁标的身体没有支撑那么久,接下来该如何就谁也不知道了。

    和那些算计好的敌人不同,郑勇可不是跑单帮或者见不得人的贼匪之流,他是一方大豪的长子,手里有人手有地盘,能打能杀的青壮可以拉出来百余号,武艺不差的也有二十几号,何况又是在这大同边镇,会武的人不缺,更不必说这郑勇本身也不是弱手,在这乡野市集中,能被当成地方势力的继承人培养,身手一定不差。

    “郑家......”朱达又说了两个字,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除了方才考虑的那些困难,郑家本身就是最大的阻碍,现在郑家集各方势力都和秦秀才以及自己保持善意,如果自己要去杀郑巡检的长子,那么自己就是处处为敌了,不光人杀不成,还要连累秦家。

    屋中又是安静下来,这次安静的时间有些久,再开口的周青云语气中多了些犹豫不定,多了几分动摇“那我们杀还是不杀?”

    朱达知道自己如果说“不杀”,周青云恐怕就会听从,可以周青云这样表面憨厚内里刚烈的性子,这次不杀,日后就再也维持不了兄弟情谊,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决裂,他会以这次的胆怯为耻,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去动手,如果让周青云孤身冒险,那还不如和自己一起,这样把握更大。

    可如果自己沉下心去说服,阐明利害,周青云是能听进去人讲道理的,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去闯龙潭虎穴,不管怎么讲都太莽撞了,留得大好性命,还有天高鱼跃的好将来。

    朱达脑中浮现一幅幅画面,有袁标临终的呢喃叮嘱,有在郑家集号哭的受害者家属,有模糊粉碎的受害女孩血肉,还有故作同情惺惺作态的郑勇,这些画面在朱达的脑海中越转越快,最后停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破碎血肉上,耳边好似幻听一般出现了嚎啕的哭声,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却感觉到听见了.....

    “杀!”朱达脱口而出,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停住,屋中又是恢复了平静,两个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都在细查外面,生怕惊动到旁人。

    就这么过了一会,朱达又是压低声音,但斩钉截铁的说道:“杀,这样的畜生留着,还会残害更多的人,这样的畜生留不得!”

    说完这句后,却没有得到身后周青云的回应,朱达刚有些纳闷,却听到了另一种呼吸节奏,周青云已经睡着了。

    下定决心,朱达也轻松了不少,就坐在那里摩挲着刀鞘,一直到预定中的换班的时刻。

    凌晨天际泛白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就收拾利索准备出发,临走特意和店家说还要来住,留了几百文作为定金,实际上他们再也不会来这边,老人一死,生前用过的据点和路线全部会废弃,免得出什么意外。

    一夜休息,不光人的精神养足,马匹同样恢复许多,趁着清晨天气不那么热,一开始两个人就跑的很快,等到太阳出来,路上的行人客旅看着多了,这才去路边阴凉地吃了早饭,又喂了下坐骑。

    等能看到郑家集的时候,距离正午不足一个时辰,而且还看到了熟人,秦琴做少年打扮,和两个壮汉等在路边,张望着过往的人群。

    秦琴今年虚岁十岁,比起当年古怪精灵的可爱模样,如今已经能看出少女的美貌,不过那古怪精灵依旧。

    双方都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朱达他们放慢马速到跟前,而在茶棚里的秦琴也冲了出来,指着他们说道:“出去玩又不带着我,你们太不够朋友了!”

    他们三人一起在郑家集生活了几年,又有当年生死与共的交情,彼此间就和嫡亲兄妹一般,说话做事很是亲密,朱达和周青云也知道女孩在开玩笑,只是此刻谁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秦琴见到他们两人倒是很兴奋,一时间没注意到朱达和周青云的表情,做着鬼脸兴高采烈的说道:“我爹很生气,说你们越来越不知道轻重,早晚要惹出大祸,这次回去要和袁伯好好说说,也要好好教训你们俩。”

    对袁标没和朱达他们一起,女孩倒是没什么疑惑,因为袁标经常在白堡村那边歇息一段时日,然后再由人送过来或者朱达他们去接。

    “阿琴,袁师傅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对朱达语气沉重的告知,秦琴下意识的跟了句,随即反应过来,吃惊的捂住了小嘴。

    女孩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却多,她立刻收了嗔怪打趣的表情,秦琴对袁标没有太多感情,平时因为袁标脸上的伤疤还总躲着,哀戚是没有的,不过还是严肃了不少,在那里说道:“咱们快些回去,我爹急着见你们,这个事你们也得和他说说。”

    朱达点点头,又对那两名秦琴身边的壮汉示意,这才把秦琴接上马来,放在自己的身前,他今年十五,女孩今年十岁,已经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这种行为更是有违礼数,不过从没有人说什么,唯一念叨的倒是李总旗家,大家心知肚明因为什么。

    之所以对那两名壮汉示意,是因为对方并不完全是秦家的奴仆护卫,实际上是盐栈退下来的骑马护卫,在这里领一份干饷,顺便帮个忙而已。

    秦琴已经习惯了骑马,在马上显得很兴奋,尽管知道此时不适合谈闲事,可朱达和周青云是她自小的玩伴,她说到底又是个刚十岁的少女,怎么忍得住,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抱怨说道:“郑家那个什么郑勇真讨厌,几次碰面,都死盯着人家看,还上来没话找话,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别学那些厮杀汉说话!”朱达忍不住呵斥了句,秦琴好奇心太重,又太喜欢模仿,朱达周青云还有那些退下来的护卫的言谈举止,女孩有时候就照着学,可一个少女怎么能说这等杀气森森的话。

    训了句秦琴,在马上的朱达却和周青云对视了眼,这郑勇非杀不可!

    平心而论,在这郑家集内,秦家算是第二号体面的人家了,郑勇作为郑家当门立户的男丁,客气几句也没什么,逗弄下秦琴也可能是三四十岁中年汉子对女孩的喜爱,可直到这郑勇的底细之后,这等事如何能让人放心,谁敢向着好处去想,如果有万一怎么办!

    “阿琴,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抛头露面的不好,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么办,现在郑家集也不那么太平.....”朱达少不得语重心长的说几句。

    这话说得秦琴捂住了耳朵,在马上就闹腾着说道:“达哥哥你怎么也说这些,我不听,我不听!”

    女孩这动作说是撒娇倒不如说更像撒泼,朱达无奈的皱眉,自从那次被救回来,秦川对自己女儿就更加疼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反倒是朱达还做个样子管管,也亏得他在管和纠正,不然秦琴早就无法无天了。

    秦琴倒也注意到朱达有些怒气,闹了一会就停住,颇为自信的说道:“在郑家集谁敢动咱们家,不想活了吗?”

    女孩有这样的自信倒也不奇怪,秦家因为朱达的辅助这几年十分兴旺,郑家手里刀枪人手不少,可细算起来,河边新村也有几百青壮能拉出来,只不过大家和和气气不闹腾而已,要说谁怕谁家还真说不上,秦琴也意识到这点,所以很是有些骄横。眼下也不是说服的时候,朱达无奈的摇摇头,继续打马向前走。

    在马上张望两边,能看出现在的郑家集和三年前比起来也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一个去过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人来观察,就会发郑家集和那边有不少相似之处,道路宽敞、很干净、又有秩序,在三年前的郑家集,繁华热闹不差,可这干净规矩什么的,差得远了。

    要说真正和三年前的不同,就是这郑家集的繁华数倍于从前,秦秀才的盐栈,朱达的各种特产,给这本就是交通枢纽的郑家集招揽来了更多的商流客流。

    再向前走,却看到郑家集东门外,身穿长衫的秦秀才满脸怒气的等着,朱达和周青云连忙催马向前!

第一百零七章 止杀勒马 或有私心

    秦秀才身为长辈,哪有出迎的道理,而且还是在“城外”相迎,这个礼数可就大了,朱达和周青云都觉得不对,急忙上前。

    “荒唐,真真是荒唐!”两人刚翻身下马,才将秦琴抱下来,秦秀才就指着二人怒叱。

    这土围大门前都是知道秦川身份的,看到他在这边发作,连忙走远些避开,甚至还帮着驱赶想过来看热闹的。

    秦川是读书人,又有秀才功名,平日里很讲究做派和气度,今日里真是失态了,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真连体面都不在意。

    在秦秀才面前,朱达和周青云也没有解释的立场,只能乖乖低头听训,秦川呵斥了两句之后,指着朱达还要说话,却被秦琴拽了拽衣角,这才把要出口的话强忍下来,阴沉着脸说道:“先跟我回家!”

    转身要走之前,秦川才注意到袁标的坐骑,还有坐骑一侧装着的瓦罐,秦秀才聪明过人,刚才怒气上头的时候不必说,现在冷静下来,立刻注意到朱达和周青云脸上的哀恸神色,一切也就串联了起来。

    “袁师傅走了?什么时候走的?”秦川立刻问道。

    “昨日走的,按照他生前吩咐,不办后事,焚化之后将骨灰带回。”朱达涩声回答说道。

    秦秀才脸上的怒色渐渐消退,末了只是摇摇头,怅然叹气,想要说话又是停住,只是摆摆手说道:“回家说吧!”

    四人三马就这么进了郑家集,门前的乡勇没有什么盘查,反倒很恭敬的上前招呼问好,从外面进到里面,一路上都是如此,上前打招呼问好的往往是看着有些身份的体面人,更多人则是敬畏的站在路边等他们过去。

    和秦秀才打招呼的人,多少也要对朱达客气示意,秦秀才和朱达都是点头回应,大家也看出他们脸色不对,没人会在意失礼与否。

    朱达心里明白,在如今的郑家集,也没什么人有资格指责秦秀才失礼,这三年来迅速膨胀的财富,还有这秀才功名,已经有无限可能的年轻年龄,秦川的地位权势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已经很高很高。

    一行人闷闷的进了门,秦琴倒是警醒,知道接下来要训人,一进门就跑回自己屋子了,等进了秦秀才书房,仆役送上茶水和果子,屋子只剩下他们三人之后,秦川盯着朱达他们说道:“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们跟着袁师傅出去,说是四天就回,可每晚回来一次,我就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觉。”

    朱达和周青云知道对方不需要回答,只站在那里听着,秦秀才又是说道:“我现在就后悔给你们请了袁标做教头,他出生入死惯了,不知道珍惜自身,你们两个才多大年纪,又有父母长辈要奉养,怎么就敢不管不顾的这么折腾!”

    “猎杀贼匪,去猎山上豺狼熊豹都有风险,何况是这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你们大好年华,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这次足足晚回来了三天,你知道我担心成什么样子,偏生你们做的又不能对人说,这真是......”

    秦秀才怒声说了几句之后才停住,他长吁了一口气,拿起茶碗喝了口,这次冷静了许多“朱达,你有勇有谋,胸有韬略,不该在这等鸡鸣狗盗的琐事上下功夫,你要读兵法韬略,你要做万人敌,封候拜将才是你的前程所在,青云也是这般,你们两个人都有军户身份,就该去参加武举,走武人的正途,怎么就自甘堕落行这等绿林之事。”

    “义父,袁师傅是带我们去历练,是为了见血练胆。”说到这里,朱达忍不住解释了句,秦秀才话里的讥刺和鄙视意味太重,平时秦川和袁标彼此间就有些看不顺眼,私下里在朱达和周青云面前都没说对方好话,那时候大家听听笑笑也就罢了,但昨日里袁标刚去世,今日里就被这么说,朱达有些受不了。

    没曾想这句反驳让秦川脸上怒色突现,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却听到外面有人轻“啊”了声,不用看就知道是秦琴在外面,被这突然的发作吓到了,大家也只当作不知,低头继续听训。

    “见血练胆,经历实战,谁会拦着你们,难道我就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物吗?可你们两个已经沉溺其中,你们已经嗜杀嗜血,当我看不出吗?杨家也有,郑家也有,就有这等不好钱财女色的武人,只是喜欢杀戮,你们就要变成这般,你们自家不知,现在听到告诫,难道不知警醒吗?”

    那边周青云还有几分懵懂,朱达却悚然而惊,秦川说得没差,自己的确有些沉溺其中了,第一次杀人和第二杀人都是紧张和恐惧,但被袁标领着出去猎杀贼匪,施展自己的武艺和所学斩杀目标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兴奋,极为美好的兴奋,在这之后,每次杀人都让朱达觉得兴奋甚至是快乐,他能感觉到周青云也是如此,他能感觉到两个人都盼着出去猎杀,从某种意义上,秦秀才说得没错。

    “袁师傅去了,你们两个也收收心,走走正途,博取个功名富贵,现在很多事不是不能经营,你也别觉得自己出身太低,在军中就无法上进。”秦川摇头叹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明官军中阶级森严,武将几乎都是卫所出身,而且和卫所里的阶级相似,普通军户出身的军丁根本没有什么机会,靠着武勇和功劳,或许有可能到把总、千总这一级,但再向上就要看出身了,而到了参将、副将和总兵这一级,没有卫所千户的出身,那就根本没可能,即便你侥幸立大功,肯定也会被排挤。

    不过事在人为,九边重镇也有种种变通的法子,毕竟需要人去真刀真枪的拼命,没真本事也不行,怎么把外人变成自家人,收义子是一个法子,结亲也是一个法子,认祖归宗用的也不少,秦秀才脑子活,人脉又很广,对这等事自然熟络。

    醉心于功名利禄,这等事说起来很是俗气,可朱达没什么能辩驳的,一来这道理没差,如今这条路的确是最好的一条路,或许没那么快,二来,同样的话他对秦秀才说过,没可能打自己的脸。

    看着朱达和周青云低头听讲的态度,秦秀才的情绪缓和了不少,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袁师傅武艺高强,鬼蜮伎俩懂得很多,对这周围的地面熟悉,人脉又广,所以才能领着你们有惊无险的历练,现如今他走了,你们再去那凶险可就大了许多,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你们爹娘长辈,如何对得起我!”

    说着说着又是激动起来,秦川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压住自家火气,三年前的秦秀才还有几分张扬肆意,看着更像是个年轻人,而现在的秦川则是老成许多,甚至有些刻意的留了胡须。

    秦秀才在朱达面前一方面很放得开,某种意义将朱达当成同辈人看待,一方面则是有些敏感,知道双方并不是单纯的义父义子长辈晚辈关系,所以不能太过失态,免得被看低。

    这次回来后,激动失态已经不止一次,秦秀才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不能继续下去,其实朱达对此倒真是无所谓的态度,这几年的相处他把自己真当成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虚心谦逊的听别人教诲或者建议。

    秦川沉默了很久,让外面偷看偷听的秦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不顾的伸头进来看,却看到三人沉默相对,又是纳闷的缩了回去。

    “你知道轻重,也是能听进话的人,为父不多说了,为父在郑家集的时候,你们不管发生什么,总还有救助的机会,为父若是不在此处,你们稍有闪失,恐怕就是不能挽回的大祸......”

    这些话说得倒是很平和,秦秀才语速很慢,又是继续说道:“今年八月秋闱,我后日就要出发去太原了,我不在的时候,从前能做的现在就不能做了,人在尚有几分情面可讲,若是不在,托辞理由好找得很,你明白吗?”

    八月秋闱就是说秀才考举人的乡试,三年一次,在省城举行,大同边镇的读书人要去山西太原参加考试,这也是三年前朱达提出科举才是正道这件事之后,秦秀才做出的选择,这三年他在读书功课上下了大工夫,而且每年会有一两个月出门游学访友,建立自己在山西士林的人脉。

    在怀仁县这边走官道去太原府城大概十日左右的路程,但乡试是关乎人生前程的大事,自然不能当日到当日考,不提在学政衙门的手续,安顿休息,熟悉食宿,这些也都需要时间,所以要有很大的余量,秦秀才这等提前两个月过去的已经算是心宽了,看在外人眼中,等同于弃考,提前半年过去的也不是没有。

    至于人在不在本地的概念,朱达当然很理解......

第一百零八章 人走我留 观察跟踪

    人在当地,当地发生的很多事能做出及时反应,相关各方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如果不在地的话,且不提及时反应,就连被事后追究的顾忌都少了很多,毕竟可以编造,可以查无实证。

    如果朱达和周青云是寻常顽劣少年,只是打架斗殴,甚至偷鸡摸狗,都还罢了,可他们做的是猎杀贼匪,杀人越货的血腥勾当,而且牵扯到了大同地面上的绿林和江湖,甚至背后还有豪强、边军和官府,这真是稍有不慎就酿成大祸,有秦秀才这个身具功名的士人,而且是读书人稀少的边镇,就会起很大作用,如果不在,那很多事都是不可测的。

    “我不在家这几个月,你们要做的就是老实待在家里,看好生意,看好秦琴,不要生什么是非,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

    “请义父放心,袁师傅这一走,我们也要修身养性一段。”

    把因为担心和隐忧积攒的情绪发泄出去之后,要交代的事情倒是很简单,看好家,别乱动,这也和朱达与周青云的打算差不多,至于袁师傅临终的交代,朱达和周青云当然不会去说。

    当听从朱达的建议之后,秦秀才面对科举的态度就没那么洒脱了,和朱达他们交代清楚之后,就开始准备去往太原府的事宜,衣食住行倒是不用担心,达川号可不缺银子,连护送和伺候的人手都是齐备,跟着去了三个伺候起居的,还有两名护卫,会跟着大商队共同前往。

    在秦秀才出发的那天,一直跟随杨雄的许三哥和几名骑兵来到了达川号这边,他们现在都是官兵打扮,那许三哥居然还是个把总的服色,他们来到之后,只是给袁标的骨灰盒磕头,每个人脸色很严肃,但没有人哭,他们磕头之后也没有耽搁太久,和朱达还有周青云说了几句话,大体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他们,然后就快马离开。

    许三哥他们来到后,就再也没有人拜祭过袁标,老人生前交代过,死后只通知许三哥他们,其他人不用理会。

    尽管秦川离开,可达川号的生意依旧正常运转,因为这摊生意本身就是秦秀才和朱达共同操持壮大的,在郑家集的掌柜、账房和伙计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十几岁的练武少年很精明,很难糊弄,几个暗地里做手脚的没了手脚之后,大家就更不敢含糊和做小动作了,而且大家也心里有数,在这商号上下,明里暗里都有眼线在,还是谨慎小心做事的好,再说了,秦川和这位小爷出手都很大方,从不亏待做事的人。

    胳膊有些不利索的李和如今在达川号里做得不错,他性格圆滑,但从不偷懒,方方面面的人都很喜欢他,加上和朱达的关系,现在已经有了个管事的身份。

    一切顺利,一切正常,只有秦家大小姐秦琴不怎么高兴,她本以为要过几个月快活日子,因为管着她的父亲去外地赶考了,朱达和周青云算是她的兄弟,怎么也会顺着她来,没曾想秦川一走,朱达和周青云直接把她禁足了。

    秦琴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气,立刻在家里大哭大闹,不过,秦秀才临走的时候说得很明白,他走后的生意和家里一切事是朱达做主,更让秦大小姐生气的是,那些疼爱她的下人们对禁足的命令居然很支持,絮叨着“闺女抛头露面不好”什么的混账理由,把她看得死死的。

    不甘心的秦琴当然要找朱达和周青云发作,只是聪明的女孩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原本很让着她的朱达直接就冷了脸,眼神很可怕,而平时无可无不可的周青云同样目光森然,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秦琴意识到还是发生了什么,委委屈屈的不做声了。

    “现在每天就是在院子里数烽烟,这日子过得真没趣!”秦琴除了埋怨这个,没有做别的。

    “这女孩是真聪明,很懂得轻重。”朱达对周青云说道。

    实际上连秦家的下人仆役也不理解朱达的做法,秦琴内院要时刻有人陪着,那位程姨就担当此任,外面要有两名男丁看守,时刻有人围着外院走动,据说连商号的护卫也有任务,一旦内院出事,要立刻赶过来,大家纳闷归纳闷,但吩咐总要听的,何况朱达这边还给他们临时加了工钱和月例。

    在外人看来,朱达和周青云要留下看家,又没有那相貌可怖的老人带着,所以最近他们很是老实收敛,整日里在郑家集内乱转,偶尔骑马出去走走,也不过是在郑家集方圆几里打转。

    “郑勇每隔五天会去郑家周围的产业看看,有的是收租,有的是运货,有的就是去走走。”

    “郑勇身边常年跟着三个人,都是弓马娴熟的人物,应该暗处还有两个人跟着,在郑家集内外还能掩人耳目,一旦出去了,五骑奔驰,拉开距离也显眼的很,就是不知暗处还有没有护卫。”

    “应该没有,郑家一共才多少得用的人手,他郑勇能带着这五位精强之士,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应该对秦琴没什么兴趣,就是单纯的调笑,毕竟秦琴在这郑家集是头一号明艳美丽的女孩。”

    “真要动手,只能是跟着他一起出去,看看在外面有没有机会。”

    “这郑勇在郑家集内倒是只带着一个人,可在这郑家集内,一旦出事,很多事没办法撇清,甚至当场都跑不开。”

    “本路截杀吗?我和你两张弓,能杀几个人?”

    “我有把握开弓两次杀两人,你的射术做不到,有把握伤到人,可射杀不好说。”

    “我射术的确不如你,但近战我们也没太多把握,说起来,这些次猎杀,都是把天时地利做足了,被杀的贼匪心胆俱裂,十成本事用不出五成来,可对上郑勇他们,咱们二对一才有万全把握,一对一,那是冒险。”

    “那还杀不杀了?”

    “要杀!”

    朱达和周青云或轮班或共同,他们两个人尽可能的观察这郑勇的行踪规律,这倒不是太难的活计,郑巡检父子本就是这郑家集的主人,想要维护管理就必须要时刻出现,照顾到方方面面。

    郑巡检这几年来很少在日常事务中看到,一来是年纪大了,资历又深,能和他打交道的也只有千户这一级朝上和县衙里几位体面大爷,二来想要栽培自家儿子郑勇,有意让他在人前多露面,也是为了日后打算。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找不被人注意的观察郑勇并不难,在郑家集内外的各色人等,只要你是常驻,只要你有心留意,那就能看到该看的东西。

    朱达和周青云看出来了很多规律,所用的都是袁标传授,尽管老人只是单纯的传授他们本领,教授他们经验,有些事没有和他们说,可到了现在,朱达和周青云愈发觉得私下里的判断没错,袁标当年在军中的经历的确传奇,可离开军中之后,恐怕那经历更丰富多彩,自家两个人所知道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跟踪观察郑勇的时候,发现袁标的传授当真好用。

    当下了除掉郑勇的决心之后,朱达和周青云才发现有更多的困难等着他们,尽管这些年杀了很多独行盗匪,落单的亡命之徒,可他们两个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估量,真和这些刀马精熟的厮杀汉正面放对,还真没什么必胜的把握,更何况是以少打多。

    关键是这场杀局只能他们两个去完成,说郑勇是这些年残害女人的妖魔,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因为没什么证据,这等事万一走漏了风声,郑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人灭口,到那时候是真挡不住的。

    “这个畜生一定要杀,我们考虑好后果了吗?先不要说连累家人,如果动手不成,我们死伤怎么办?”

    “袁师傅临死时说杀了郑勇,我们可以不动手,我们可以等那郑勇老了,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一关!”

    “你是说不怕死伤,一定要杀了他!”

    “不能放过郑勇,我们耽搁的时间越久,还会有女人被他残害,别忘了,白堡村离这边也不是太远。”

    朱达发现自己的心境毕竟不是十几岁,事到临头他想得还很多,反倒是周青云有自己的坚持和坚定,朱达独处的时候也自我反省,这次下定决心,倒不如说是周青云的坚定让他也决定了。

    七月的大同最是炎热,怀仁县和大同左卫一切如常,郑家集也一切如常,天际烽烟渐渐少了,大家不耐烦的心思跟着安静下来,说起来有些讽刺,代表着灾祸来临的烽烟现在看着让人心烦了。

    自从郑家集闹过几次人命案子之后,郑家的乡勇民壮加强了对土围子内外的巡逻,而且做得颇为用心,随着壮勇们的巡视,案子就没有再发生了,上上下下都说这是郑老太爷和郑老爷庇护乡里,只不过这种传闻到朱达和周青云耳中,听起来却有别样的意味,唯有冷笑而已。

第一百零九章 我先你后 光天化日

    七月初四这天,朱达和周青云带着秦琴离开了郑家集。

    对于秦家仆役下人,对于达川号的掌柜伙计,朱达和周青云带着秦琴去白堡村不算是乱跑,只是回家而已。

    七月初七这天,和从前每个月的初七一样,郑勇带着四名随从,骑马出了郑家集,向着郑家集西南的吴家围子而去。

    原本大同边镇只有卫所,后来才有了府县衙门,卫所和地方官府辖地交错,颇为复杂,以大同左卫和怀仁县为例,各自所辖并不是完全相连,都有在对方范围内的“飞地”,这吴家围子就是一处怀仁县的飞地。

    从郑家集去吴家围子,要穿越大同左卫的各处百户所,甚至还要在锦屏山那边兜个圈子,这才能到达,即便骑马也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怎么也要在路上过一夜。

    百姓去往自家田地所用的路程不会超过五里,再远就不合算了,对于郑家这样的土豪也是同样的道理,田产店面之类的太远,收租管控都有麻烦,还不如专心经营近处,更有一点,郑家毕竟只有个巡检身份,他所能控制的田地和产业是有局限的,不可能太远,这种骑马走一天半,还要跨过卫所辖地的远处庄子,已经有些不合道理,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

    之所以郑家始终不放手吴家围子,是因为这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产一种药材黄芩,这种俗称山茶根的中药能止血清创,这样功效的中药在边地的需求都会很大,无论大同边镇还是草原各部。

    有这个药材,郑家就等于掌握了类似盐货的需求,南下北上的商队也会为这个绕路而来,除了采买黄芩之外,还带动了郑家和郑家集的其他生意。

    因为这资源如此重要,所以郑家对这里看得紧,郑勇每月都会去一次,其他郑家管事跑的更加频繁,一方面是督促生产清理账目,另一方面也是威慑各方力量,让他们不要对这块肥肉乱伸手。

    隔着很远,还要兜个圈子,没出过门的人一听还以为路途艰险,实际上不然,自郑家集一路到这吴家围子,实际上没有丘陵起伏,是一马平川,走的也是通衢大道,各处都方便的很。

    骑在马上的郑勇很轻松,和他的四名随从有说有笑,自从他开始接触家业,这条路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因为是平坦大路,所以不存在什么拦路的盗匪,最多有些钻空子的蟊贼,这等小角色当然不敢得罪骑马带刀的人物,无非是骑马去骑马回,沿路可以看看风景,在吴家围子还被当成上宾伺候,这趟行程对郑勇来说很轻松,对他的四名随从来说则是难得的美差。

    随从们殷勤奉承着郑勇,他们都知道轻重,知道自家将来在郑家的前途全要仰仗眼前这位郑大爷,好在这位郑家老爷做事说话都很体面,对下面人也很照顾,大家将来非但不会难做,日子更好过也未可知。

    有一名随从注意到郑勇偶尔眼神闪烁,会去看看路边和田里的女人,这都是些粗手大脚的乡下女人,谈不上什么姿色,这随从还特意私下说,在晚上留宿的客栈有县城过来的唱曲娘子,可以喊来伺候老爷。

    这个体贴的提议被郑勇拒绝了,但也没有端着摆什么姿态,反倒说兄弟们若是想要玩乐,他可以出这份银钱,提议的那名随从笑着接了几句话,以为自己误会了郑勇什么,男人看看女人再也正常不过,可能就是看看。

    他们走的并不快,在这条平坦官道上也没办法纵马奔驰,对郑勇一行五人来说,他们反正也不急着赶路,乐得轻松自在。

    “老爷,还有半个时辰日头就要落山了。”一名随从说道。

    听到这句话,郑勇还好,其他几人都跟着兴奋起来,他们身上银钱带的足,晚上住店吃肉喝酒不说,还能找些别的乐子。

    到了这个时候,路上行人已经渐渐稀少,住在附近的百姓农户都是回家,只有走惯了的行商之辈和郑勇他们这种才不怎么着急。

    晚上要投宿的那处庄子已经在视野中了,此刻路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向那边去的,郑勇和随从们愈发的放松。

    “看那边,你说这人解手也不找棵树遮挡着,就那么在田间小道站着,这几十步远,怕是连下面那话的大小都看得清楚。”

    “田里要是突然蹦出什么来再给他咬住!”

    一名闲极无聊的随从指着路边说道,另一人接了句话,大家都是哄笑,他们本就没什么礼数可说,这等话司空见惯。

    距离官道三四十步的田间小路上,有一人一马,人带着夏日赶路常见的斗笠,应该在那边方便,这人倒没有和随从说得那般暴露,人站在马后,官道上的人也看不到什么,也没人会去看这个。

    而且那人是站在背光的位置上,大路上的人看过去,会被夕阳晃到眼睛,这就更看不清楚了。

    郑勇瞥了眼过去,只是笑了笑没接话,正在这时候,却听到后面有人吹响了一声口哨。

    大家都是赶路一天,到现在人困马乏,没什么精神谈笑,大路上颇为安静,这声口哨实在是突兀刺耳,郑勇和随从们下意识回头看去,吹口哨的人应该在身后不远。

    和口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急速破空的呼啸,郑勇和随从中的两人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射箭!

    距离实在太近,这箭来得又是太过突然,弓弦响动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听出来,可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也想不到提防,这太平世道,这官马大道,这平平常常,他们五个人一看又是不好惹的,怎么突然就会有人射箭。

    另外两名随从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身经百战,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弓箭破空。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郑勇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这句话刚出口,落在后面一名随从惨嚎了声,一根箭已经将他射中,箭射入腰背之间的位置,那边有骨头挡着,没办法贯穿,伤处也不是致命所在,只不过这人接下来行动会有些不方便,没办法做太大的动作。

    事发突然,直到这时候,路上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有人射箭,有人中箭!

    虽说围观看热闹是几千年来的传统,可性命要紧,别遭池鱼之殃也是祖训,惊叫乱喊之后,大家一哄而散,倒是将射箭那人暴露了出来。

    这人距离郑勇五骑三十余步,一身褐色土布短衫,脸上带着头罩,只露出眼口鼻,身边停着匹马,正在张弓搭箭,第二支箭已经上弦了。

    “冲过去,砍了他!”郑勇反应的不慢,在马上就抽刀出鞘,其他两名随从几乎和他一样的反应,都在兜转坐骑,其中一人也是张弓搭箭,在这个当口,他们知道自家调转坐骑需要时间,可无论如何不能逃,那就把后背暴露给敌人,也不能下马,那就给敌人射出更多箭的空档,只能冲过去,那人在这段距离最多再射一箭,何况还能用前面的同伴挡着.....

    落在后面的两名郑家随从,包括中箭那位,此时也只能咬牙抽刀,准备转身战斗,他们现在可以逃,但对方只有一个人,五骑怎么也吃了他!

    几乎就在这同时,隐约间“嗡”的一声在路边响起,随即箭支破空的呼啸大作,郑勇等人此时已经警觉异常,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却被日光刺了下眼睛,可众人也反应了过来,那就是方才被调笑的那人。

    三十余步的距离可以一箭射杀,可后面那人只是射中了非致命处,如果路边田间那人的射术也这般,还......

    这种侥幸的念头刚起,身边“噗”一声响,又听到同伴闷声痛呼,声音好像被堵在嗓子里,郑勇转头看,发现身侧一名同伴的脖颈已经被箭射穿,正歪歪的载下马来,在田间那人好射术!

    “动起来,跑起来!”郑勇到底是经历过厮杀场的,身边被随从环绕,他还有几分从容能反应。

    可他要动,其他三人也看到了被射杀的同伴,就要到达过夜客栈的时候,整个人疲惫想要休息的时候,走了一天无聊无趣的时候,突然间的截杀和射箭让每个人都吓坏了,先前受伤措手不及,同伴的突然被射杀更是让他们震撼,身后两人已经有些慌了,此时不知所措,更不要说中箭那人活动不便。

    站在官道上,在郑勇他们身后的那人的第二箭已经射出,郑勇他们每个人都是下意识的弯腰低头,尽可能的蜷缩身体,想要靠着同伴,想要靠着坐骑来躲过。

    这一箭他们躲过去了,只是人躲过去,坐骑却没躲过去,在这个距离上,箭支的穿透和杀伤都足够了,箭镞直刺而入,连着箭杆没入两寸,马匹受到这样的剧痛,立刻被刺激的人立而起,直接把上面的那个人掀翻下来。

第一百一十章 名师强徒 双狼逐兔

    被掀翻下马的那个护卫正巧是先前中箭的那位,好死不死,这一落马,箭杆和地面碰撞,将箭镞硬生生向内砸了寸许,当然,箭杆没那么坚韧,很快就是崩断,可砸进去这寸许已经伤到了要害。

    倒霉的这位大声惨嚎,身体却直挺挺的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又被惊马踩踏了两下......

    郑勇他们那还顾得上同伴,这位落马的反倒是正合心意,身后总算空出位置,可以冲过去斩杀那射手。

    正在这时,侧边田地里又有破空呼啸,大家下意识的躲闪,仓促间谁能反应的那么快,还没办法清醒的意识到田里那弓手的神射,大家还是蜷缩身体趴在马上,又是入肉之声,又是大声惨嚎,郑勇身旁一人肋部已经中箭,箭支没入身体三分之一,在马上就口吐鲜血,眼看着就不成了。

    五人之中,顷刻之间,已经两死一重伤,能战的只有两人,郑勇心胆俱丧,那还有什么冲过去斩杀敌人的战心,本来调转马身的动作也是反转,继续刚才前进的方向,拼命打马,向着前方猛冲过去,另外一人才向着身后官道上的弓手冲出三步,听到身后同伴惨嚎,瞥了眼发现同伴惨死,再看到郑勇狼狈奔逃,主家都跑了,他还有什么恋战之心,接下来可就是一对二了,可官道那蒙面弓手又是张弓搭箭!

    官道这位射术一般,但坐骑和人在一起是好大目标,总能射的中,不管射中人或者坐骑,都会有伤害和麻烦,转身跟着郑勇一起跑,还是冲过去杀了这人,权衡片刻,立刻是扯动缰绳,拼着受那弓手一箭,还是先跑出去再说。

    权衡需要片刻,马匹向前已经跑了几步,再勒停转向又需要片刻,官道那蒙面弓手居然没有立刻射箭,反倒借着这两个片刻沉下心瞄准,又是射出。

    这一箭又是射中,只不过没有射中人,却射中了马身,郑勇护卫的坐骑痛嘶一声,好在骑手还能压得住,就这么扭转了方向,跟着郑勇奔驰而去,这一箭反倒是将坐骑的潜力激发了出来,让马匹跑得更快。

    田里那人倒是没有射出第二箭,反倒翻身上马,向着官道这边赶过来,在官道上那位弓手同样是翻身上马,向前而去。

    官道两侧的行商客旅都是战战兢兢,本以为接下来两个蒙面的刺客会一路狂追,他们也不用躲在沟里和田地里,能回来看看热闹,能晚上投宿时候议论下见闻,没曾想两个人在受伤那护卫跟前停下,一人翻身下马,手起刀落,将那重伤动弹不得的护卫砍杀,这才上马向前追去。

    看到这两名刺客远去,躲开来的行商客旅才一哄而上,这年头敢出远门的角色都不是良善之辈,他们可都看到官道上最起码有两匹好马,一匹还能治好的伤马,几把看着不错的兵器,尸体穿着打扮都算是齐整,搜检下或许能有浮财,这个便宜该赚的还是要快些赚,至于这几位骑马带刀的背后是谁,就算天王老子又能如何,大伙捡完便宜就走,谁能拿人,谁又知道是谁做的?

    就是不知前面两位刺客会不会回来发财,所以大伙还是动作快点,免得接下来有麻烦,想想方才还真是惊心动魄,谁能想到那两张弓居然这么有章法,以少打多,还占了这样的便宜。

    没过多久,路上的尸体就被扒了个精光,直接被丢到了路边的沟里,马匹兵器甚至衣服都被分了个干净,甚至有捡到大便宜的客商直接绕路,弄到匹马,这次可赚得不少。

    “马匹受伤会激发凶性,会一直向前跑,可如果不及时救治,伤口出血会越来越厉害,力气会不断衰竭,最后会瘫倒而死。”

    朱达念叨着这个,和周青云并排向前跑去,借着夕阳的光辉,能清楚看到路上的血迹。

    前面的路上行人本就不多,刚才郑勇和仅剩的那名护卫一前一后跑过,又把这些吓得闪开,等朱达他们两骑追过来,立刻熟门熟路的让开。

    “怎么这么容易?”周青云闷声问了句。

    朱达跑了一会,这才开口回答说道:“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乡间土霸的武力,咱们可是跟着师父还有袁师傅学的本事,那可不一样。”

    刚才的战斗,朱达紧张兴奋,但他也很冷静,这是三年训练和从前积累下来的成果,在这样的生死搏杀中,而且自家人少,如果不冷静处置,很容易招致灭顶之灾。

    可从头到尾,朱达的感觉就和周青云一样,怎么这么容易!简单的交叉火力就让郑勇这五人溃不成军,唯一能做出反应并且付诸实施的就是郑勇一人,其他人或者茫然失措,或者慢了半步,能让朱达和周青云各自射出两箭到三箭。

    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原因很简单,或者自家很强,或者对方很弱,一个怀仁县乡下的土豪,他能训练出来什么样的私兵,他能有什么样的精锐,就算身在大同边镇,能找到名师能雇来精锐,但又有什么地方能用上?

    而自己和周青云,从某种意义上,自家二人才受到了上好的培训,又有不断的实战训练,他们的教官和师承在大同边镇这种尚武之风浓厚的军区都不算弱小,更不要说这次是以有心算无心,朱达考虑到了很多种可能,才做出了这样的布置,他和周青云分在两处,开弓射箭,射杀、射伤甚至没有射中,对方冲杀过来,朱达都有考虑,在这样的状况下,优势自然很大,自然觉得很容易。

    “是因为你射的准,真没想到你射术到这个地步了!”朱达在马上笑道,现在也不是长篇大论分析的时候,不如奉承两句放松心情。

    周青云听到这话大是高兴,只因为蒙面看不清脸上的笑容,在那里得意的说道:“我从五岁就学弓箭,十年的功夫啊!”

    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都不紧张,如果这是他们第一次杀人倒罢了,这三年来他们见血太多,比这个麻烦惨烈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要说没有忐忑也不可能,只是在射杀对方数人后,这忐忑和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奇怪!”追了一阵之后,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了疑问。

    朱达没急着开口,让周青云先说:“怎么都是和我们顺路的,少见迎面来的。”

    “我也纳闷,可能对面来的都已经投宿住店了,天色毕竟太晚。”朱达这个理由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路上的血迹很醒目,路上的行人都吓得躲避,但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却少见迎面来的,这未免有些反常,但朱达的解释也说得过去,现在重点毕竟不是这个,两个人很快就抛开杂念,继续向前追去。

    和先前说得经验差不多,他们跑了一炷香左右,就看到了前面那位郑家护卫,这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不住的抽打坐骑,受伤的马匹流血已经流了一阵,不知不觉的速度慢了下来,可那人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敢下马躲避,等回头看到被追上,抽打马匹就更离开了,马匹失血也是加速。

    就这么距离不断拉近,那人的坐骑突然间瘫倒在地上,直接把人摔了下来,这人爬起的时候身体有些摇晃,或许已经受伤,可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跌跌撞撞的向路边逃去,如果一开始他就这么做,藏身田地或者某处,朱达和周青云很难找到他的踪迹,可失魂落魄,心胆俱丧的状态下,哪里想得到太多。

    “如果能射杀对方几人,那么就一个不留!”

    “如果开始能把郑勇逼出来,或者吓跑了其他护卫,那就只杀郑勇。”

    眼下这个情况,就不能留下任何的活口,因为那会给接下来的追杀增加麻烦,何况杀也是顺手杀了。

    那人在田里跑了没几步,背心就被周青云射中,挣扎着踉跄向前,后背又是被射中一箭,直接摔倒在田里,朱达没有留下什么可能或者意外,拎着刀走了过去,给了这郑家护卫一个痛快。

    “郑勇会不会躲在田里,他如果真找个村子一钻,我们还真抓不住。”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会有几个选择,会找最安全的,他要投诉的那个庄子客栈,和郑家关系很深,去那里会有人保护,何况已经快要天黑,他不敢回程,如果回程的话还要一天路程,被伏击截击的危险更大,他不会朝着村子里走,这郑勇在各处村子里沾了那么多血债,我不信他有这个胆子。”

    “如果他不这么想呢?”

    “那就再设局杀他,我们两个想要做成这件事,就只能冒险,只能赌几种可能。”

    又追了一段,终于能确认郑勇冲着前面的庄子去了,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直接过去,反而兜了个圈子,去了距离庄子几百步远的一处,那边是百户村田地的边缘,在太阳落山的当口,已经没什么人过来,在几棵树木的遮挡下,也没什么人能看得清楚。

    “等天黑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守株观兔 客栈鬼哭

    在朱达那二十余年的记忆中,故事里常有那种官道边孤零零的客栈,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家,稍有常识的人都不敢进入住,任谁都能猜到这是黑店。

    闯荡这三年的经验里,客栈往往是村寨的外延,或者是某些私人庄园的设置,不然的话,没办法保证行旅客商们的安全,也没有办法取得客人们的信任。

    郑勇投宿的这个客栈也是如此,清风客栈靠着的就是清风百户所,是当地某百户名下的产业,这位百户在当地的地位类似于郑家集的郑巡检,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土豪,这客栈也是他的场面之一。

    清风百户所修得比白堡村要完备许多,这清风客栈就是土围子一处大门外的建筑,和土围相连,土墙环绕。

    远远观察,能看出来这客栈戒备森严,这样的戒备已经超出了客栈该有的程度,甚至还能看到骑马带刀的武人在周围游荡。

    “.....大同这边不缺马,乡下土棍也能弄几匹骑着招摇,中原那边可不一样......”

    看到这个,朱达情不自禁想起袁标的话,不管老人语气里多少讽刺的意思,但大同这里靠近边境,常年征战,军民不分,这土豪土棍的战斗力也不能小瞧。

    周青云蹲在一边整理箭支,他动作很小心,尽量不让箭簇碰到自己的皮肤,做这些的时候,周青云皱着眉头,周围还有些飞虫,因为味道很不好闻,大概收拾完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何苦用粪水泡这些箭,这臭味几天都散不了。”

    “因为只要射伤,不及时清理伤口,到晚上他就会发烧,挺不过去就会伤口溃烂而死。”朱达压低声音回答。

    这种处理箭簇的方式和当年在白堡村生产木枪自卫的道理差不多,用脏污浸泡,到时候会给敌人造成感染引起病症,同样有致残致死的杀伤。

    “没想到这郑勇真进了这个庄子,哪怕朝着别处跑,也能让咱们难追。”

    “他欠了血债,就算他是没有一丝人性的禽兽,怕心里也存着几分忌讳,你别总坐着,小心麻了气血,等下活动不方便。”

    “他怎么进了客栈,要是进了那百户所还能更好些。”

    “这百户和郑巡检的关系也就是那么回事,骑马一天的路程,一个是地方,一个是卫所,遇到这样的悍匪巨盗,能收容到客栈,派人巡视已经是偌大面子了,进庄子的话,万一被连累了怎么办?”

    “进了庄子也没什么,咱们也琢磨过这个,没准进去趁乱更好动手。”

    天渐渐黑下来,外面游荡的骑马武人们也都回了庄子,只看到客栈和土围上有火把和灯笼亮起,其他各处除了星月光芒外依旧漆黑。

    每到这个时候,朱达就对自己当年的行动庆幸不已,正因为一开始就补充足蛋白质和脂肪,所以在训练中没有让身体有所亏欠,更关键的是,夜间视力不受影响。

    在这年头很多习武之人的营养也不是那么足,莫说油水,粮食能吃饱的也不是那么多,在这样的营养状态下,夜间视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夜瞎子是个常见状况,至于朱达和周青云这些年来,猪牛羊鸡鸭蛋奶鱼都没少吃,蔬菜粮食什么的更不必说,自然营养充分,身体没什么毛病。

    正因为“夜瞎子”也就是夜盲症的存在,很多人夜间没有足够亮的灯火就看不清东西,在黑暗中的视力更是极差,所以军队很少敢夜战,还要防备被少数敌人偷袭甚至自家人骚动导致的炸营,地方上这些力量夜间也往往是守着灯火,因为在外面很容易迷路,甚至被人或野兽暗算。

    朱达和周青云找人确认郑勇的行踪很容易,身上有血,手上有刀的蒙面人逼问,又是事不关己,没什么人会咬牙不说,郑勇这等亡命奔逃的样子又是显眼的很,当大概能确认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呆在了预定的地方。

    这片区域他们来的次数不多,但已经分别来过,将各方面情况弄得清楚,然后回去一一对照过,到目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是意料之中,两个人都不怎么紧张。

    “秦琴没什么事吧?”周青云闷闷的问了句。

    “那小屋里吃穿用度都是全的,怎么会有事。”朱达知道周青云现在不是紧张忐忑,周青云一方面能沉得住气,另一方面则是害怕无聊,特别是在这等待发动的前夕,他习惯性的会说些话排解无聊,因为这个习惯已经被袁标训过好多次。

    周青云又是沉默了会,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

    “我是想着我们回去晚了,向伯他们也会进山把秦琴接回去,不是说我们这次就折在里面,你现在给我把嘴闭上!”朱达被周青云说得有点火气,怒斥了两句,周青云摇摇头,开始保养弓弦。

    朱达的确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然不会把秦琴放在盐洞附近的宅院里,只是临战之前说这个话实在太丧气,所以才忍不住发火。

    这么做对接下来的人生有没有意义,朱达已经权衡过许多次,不但没有积极的促进,反倒会有很多不可测的风险,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即便有秦秀才在背后,郑巡检也是个庞然大物,而且是爪牙锋利的庞然大物。

    对这个时代有疏离感的朱达犹豫过,但到最后还是决定去做,不然的话,本心难安,这一点对他自己很重要。

    天彻底黑下来了,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朱达开始以为夜间不怎么黑暗是常态,住户的灯光、路灯和各种公共照明甚至光污染让天地很光明,但他去参加野外旅游的时候被震惊了,原来真的有伸手不见五指,原来真的是漆黑一片,原来以为照亮夜间的星光是那么黯淡,怪不得星座只能用来指明方向。

    那时候领队曾说,说如今的黑夜还算不得什么,城市和乡村的光芒依旧影响到了所谓的“野地”,从前完全不同,朱达对此将信将疑,人毕竟只对亲眼见到的才有信任,但这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知道说得没错,这个时代的黑夜是真正的漆黑,如果月光不足够的话,人本来的视力在黑暗中确实不怎么够用,或者说需要更长时间的适应。

    今夜不会有什么月光,尽管弯月如钩,星光灿烂,却只有在仰望的时候感觉得到,看向那个庄子客栈的方向,只有灯火摇晃,能隐约看得到灯光周围的青壮还有地形,朱达和周青云一开始是背对客栈的,他们只看没有光的地方,偶尔才回回头。

    又过了一会,清风客栈方向的灯光也熄灭了几处,无论烧柴还是点蜡,都需要花钱,这么一处客栈没有那么大的生意,自然也就不用那么多灯火。

    四下里愈发的寂静,偶有鸟兽的鸣叫却让这样的安静更甚,朱达他们已经藏在了黑暗中,他们的坐骑都已经喂饱了草料和水,此时被套上了笼头和嚼子,不能发出声音,不过在这样的状况下,马匹也已经陷入了睡眠。

    放在平日里,清风客栈应该上了门板,掌柜伙计什么的一大半都是入睡,可现在门板已经上起,一半的人还不得睡,都拿着家什值守各处,外面还有七八个百户所里的民壮放哨,因为有一位百户老爷朋友的儿子路上遭了贼,现在害怕贼人追杀,所以要大伙值夜。

    郑家的人什么做派大家也看得清楚,平日里骑马带刀的很牛气,传闻也不少,什么今日火并占了便宜,明日厮杀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武艺精熟的好汉在这里效命,什么边镇精骑,什么草原大盗的,这样的强人都被杀了四个,剩下一个大少爷狼狈逃过来,那截杀动手的是何等能耐,难道是猛虎下山?难道是武将们的家丁又出来发财了?

    他自己都护不住自己,凭什么让大伙为他拼命,百户老爷自己身边儿子侄子的不派出来,连围子都不让进,那还保护个啥,那些煞星们真追过来,咱大伙就抓紧躲开,可千万别傻乎乎冲到前头,脑子灵活的小三子不是说了吗?百户老爷也就是客气客气,咱们大伙也跟着客气就得了,别傻乎乎的不长眼。

    有这样的心思在,可想而知会怎么懈怠,大同此时的夜间天气很是宜人,火堆里放入几把艾草还能驱蚊,正是打盹的好时机,胆子小的打瞌睡,胆子大的直接在火堆边上闭眼了,周围也愈发安静,贼人夜里也看不清,估摸着等明天要来,等明日天亮,那就换班了,不干自家事喽!

    小三子在那里不住点头,下巴磕碰胸口的时候才会清醒点,他睡眼惺忪的环视周围,小三子知道自己看不清啥,只能看到火堆照射的范围,稍远些就不行了,不过他也不想看清,免得看到了不该看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三子看到远处似乎有灯火摇曳,还以为是萤火虫或是眼花,刚擦了擦眼睛,却又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他刚要闭眼,瞬时间又是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浑身汗毛炸起,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这难道是鬼火,这难道是鬼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放悲声 二人入内

    人在土围子内都有些神神怪怪的,何况这客栈外是荒郊野地,这深夜的鬼哭和鬼火当真让人吓炸了胆。

    等听到不远处同伴的惊叫后,小三子也猛地站了下来,确定不是自家睡糊涂的幻觉了,搞不好真有什么妖魔鬼怪。

    从百户老爷到带队的管事,对保护客栈里的那个郑勇都是出工不出力,此时看到外面的骇人景象,大家下意识的都是向后缩,心想不是说贼人在追杀吗?怎么还闹鬼了?

    百户里的青壮们又是胆怯,又是好奇,客栈里外好歹二十几号男丁,又都靠着火堆之类,心说这鬼未必就敢靠近来,可大伙要是看到点什么,一来以后知道怎么应付,二来回去闲扯的时候有个谈资,可以吹吹牛,对大伙来说,只怕这二来更要紧些。

    借着那“鬼火”的映照,眼神好的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佝偻妇人正向前走,隐约间能看清身形。

    这又把大伙吓了一跳,这哭声本就凄惨,加上是个佝偻老妇的形象,青壮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什么老太太抓孩子吃的童年故事,只觉得浑身发寒,有些人开始给火堆添柴,火势旺些亮些能够壮胆,还有人抓紧了手里的家什,总归给自己点安全感。

    只见着那老太太又向前走了一段,大概距离这边几十步,有人已经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那老太太停了下来,只见到那“鬼火”明亮了些,然后凄厉的哭声响起。

    “.....我那苦命的儿啊!才给你说了亲事啊!你怎么就死的那么惨啊!......”

    “.....我和你爹就这么一个闺女......你怎么就被人害了......你到现在也该有孩子了......”

    “.....娘没给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你死都没个好死,连个全尸都没......”

    “......天杀的妖魔,你害了我家那么好的闺女,一定会有神仙来收你,一定要有雷劈你.....”

    “......老婆子我去了庙里发了愿,要用一命换一命......”

    这老妇人哭声凄惨无比,哭骂的极为恶毒,声音也是很高,刚开始哭的时候,青壮有人被吓得一激灵,随即反应过来,大家都是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人更是吐了口唾沫在地,念念叨叨的骂了几句脏话。

    “还以为是个啥,原来是李老太太,吓死个人!”

    “怎么来这边哭了?”

    “她精神不太好,这周围什么地方都哭过,这不是有人见着可怜还给些周济,这今晚来哭是发什么病了?”

    “瞧你们吓得那个样子,你看看我就什么事都没有,咱阳气壮,鬼神都不敢近身!”

    “少在那里吹牛大气,我看你是吓得动弹不了了,怕是再有一会儿,你尿就吓出来了吧!”

    众人反应过来,小三子也听出来是谁了,这李老太太是附近一处小村的住户,那里就六户人家,老太太有个女儿,出落的格外水灵,本以为老两口能借着女儿过几天好日子,突然间就遭了害,老太太的老伴一口气没上来去了,老太太孤身一人艰难度日,她因为悲伤过度精神都不太好了,不过也有人说得恶毒,说这老太太经常去各处装可怜求周济,日子过得不差。

    大家听着心烦,可一时间也不好赶人,老太太的确可怜,再者说,天黑值夜枯燥无聊,有这么个哭的,倒是个调剂,小三子心中则是想着老太太的那闺女,他见过一次,的确很水灵,据说百户儿子都要娶回来做小,没想到这么被糟践了,早知道还不如嫁我,正在他神飞天外的时候,觉得眼花了下,似乎是眼角瞥到了什么,转头看过去,那边没有异常,小三子也就只当自己眼花了。

    在李老太太出现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就开始向客栈匍匐前进,这套技巧倒不是袁标的传授,而是当年野外旅游时候,一位退伍军人出身领队的经验,这样接近旁人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的隐蔽自己,这个经验朱达和袁标讲述的时候,袁标稍一琢磨就大加赞赏,还让朱达和周青云好好练。

    实际上在这样的漆黑夜间,在荒草丛生的田地里匍匐前进,那些分散值守的青壮们根本注意不到,他们也没有意识去警惕,现在他们都被李老太太那边吸引。

    就这么到了一处火堆跟前,他们两个人还小心翼翼的沿着火光照射的范围绕了个圈子,就这么到了值守青壮的背后,朱达和周青云同时起身,轻手轻脚的凑了过去,当你想不到身后会有人的时候,往往也会忽视身后的动静,何况李老太太的哭声太凄厉,在这安静夜间格外的刺耳。

    朱达和周青云分别捂住了身前那人的嘴巴,一扳一顶,直接把人放翻在地上,按照事先安排,周青云在放翻人的同时,还没等对方挣扎,单手把人向着地上一按,然后膝盖重重顶了下对方的太阳穴,那人立时昏了过去,周青云则是拿起他的家什,站在了他们刚才的位置,其他各处看过来,依旧有人站在那里。

    剩下的那人瞪大的双眼透露出惊恐神色,可嘴巴被牢牢控制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刚要四肢鼓捣出点声音求救,就被对方的匕首顶在了咽喉上。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别想着乱来,不然你肯定先死!”说话的声音很粗,他们蒙着脸,即便有火光映照也看不出什么。

    “郑勇是在这客栈里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在拼命点头之后,那蒙面人顶在他咽喉上的匕首略微后退了些,又是低声问道:“郑勇住在什么地方?”

    问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为了碰个运气,在对方摇头之后,朱达用匕首握柄敲晕了这青壮,然后用布条绳索将这两个昏迷的人上衣扒下来,然后牢牢捆好,连嘴巴都是塞住,把他们在火堆前摆了一个背靠背睡觉的姿势,因为没办法判断昏迷的人什么时候醒来,虽说有个大概的时间段,但要避免意外发生。

    朱达和周青云轻手轻脚的来到客栈外墙下,那二十余年的记忆里,古代的客栈都是两层楼三层楼的架势,而且和现代化的酒店差不多,每人一个房间之类,实际上这时代的客栈不过是个大宅院,和平常住户区别不大,只不过分割的空间有区别而已,这外墙并不高,毕竟客栈不是最要紧的地方,对住在客栈的外人并不需要负太大的责任。

    在墙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客栈内倒是没那么安静,听到这个的朱达脸上露出苦笑,搞不好客栈内的骚动就是因为这哭声引起来的。

    夜里翻墙对他们两人倒是熟门熟路,一人托举一人先趴在墙头,观察院内的动静之后,一人坐在墙上将另外一人拽上来。

    进了客栈之后,他们二人倒没有鬼鬼祟祟的行动,一人低头走在明处,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店里的伙计在走动,一人则是在不远的暗处,随时准备策应。

    在客栈内其实比外面要简单,因为大家下意识认为内部是安全的,所以谈不上值守,而且这边还住着别的客人,总不能为一个外人生意不做了。

    朱达二人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店伙计,直接制住了拖到暗处询问,若是在平常情况,一个偶然遇到的寻常店伙计不太可能知道每个客人的情况,但郑勇亡命奔逃进来的声势太大,人人都知道这位要紧,还是当日的谈资,自然知道他住在那里,最靠内的那小宅院,在这里算是上房独院了。

    这等位置的这等客栈,平常这等时候早就安静了,最多也就是不安分的找了土娼在折腾,可现在却不同,亮着灯火的房间院落颇有几处,还有人带着火气的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谁在号丧,你们不去管管的话,爷就不付住店的钱了!”

    喊的人还算有分寸,更有人直接破口大骂,看着应该是被吵醒了脾气不好,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是出来安抚,满口答应出去赶人,客栈渐渐热闹了不少,在这样乱糟糟的情况下,也没什么人在意朱达和周青云的行迹,他们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郑勇的独院前。

    能看到在独院门前有一名汉子坐在门边,除了这人之外,其他倒是冷清的很,郑勇被人追杀过来,大家都是心存忌惮,就算在大同边镇尚武,可这几条人命还是吓人的,大家可都不愿意沾染太多,所以都躲远些。

    朱达他们刚出现在这边,坐在门口那汉子立刻警觉起来,扬声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话刚问出,就看到朱达和周青云低头向这边小跑过来,边跑边吆喝说道:“外面......外面不好了,掌柜的喊......”

    倒是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这话说的模糊,外面凄厉的哭声阵阵,客栈内已经有了骚动,这话完全对得上,尽管没有称呼,可惶急之间喊不出也应该。

    那汉子已经站起,朱达和周青云也跑到了跟前,借着院门口的灯火,终于能看清面前这两人蒙着脸。

    “你们是......”

    他话说了一半,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出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善恶有报 意犹未尽

    以朱达的判断,守在门前的这位应该是身手出色,他知道这个客栈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朱达也不准备伤害谁的性命,尽量留几分余地,不过在他的计划中,如果郑勇门前有人守卫,那这个人是要解决掉的。

    慈悲也是有节制的,总不能为了原则让自家和伙伴死伤,所以,他和周青云一出手就没有留情。

    可这位警觉的汉子却没有拿着武器死斗,反而转身就跑,喝问出声的时候,明明中气十足,看着要打一场的样子,谁能想到跑的这么利索。

    跑掉了也是麻烦,朱达低声骂了一句,手中动作却快,左手的刀鞘直接投掷了出去,这却是抓人拦人的技巧,刀鞘正中那人两腿之间,被别到绊倒,直接趴在地上。

    “这人要是声张的话,灭口之后,咱们先跑,以后再来解决。”朱达咬牙低声说道。

    事情有了最坏的发展,如果短暂遭遇激战,朱达和周青云有很大的把握击杀或者打晕,可人出乎意料的逃跑,如果现在那人大喊示警,不管这个百户庄子的人怎么虚情假意的庇护,里里外外的人也会围过来,任他们两人如何勇猛高强也没可能打得过,只能趁着黑夜走为上策。

    “二位,二位好汉,你们打晕了我,里面的事和我没干系,我家里还有老小,饶命,饶命啊!”

    等赶到跟前,还没等这边举刀动手,那守卫汉子已经出声了,声音放得很低,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脸冲着地,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尽管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朱达和周青云还是愕然,没想到这人会是这么“识趣懂事”,周青云冷笑了声,笑声中满是鄙夷,朱达倒是能理解对方的逻辑,非亲非故,何苦卖命,示警是为了百户老爷的体面,可归根到底还是自家的性命要紧,孰轻孰重,这个太容易掂量清楚了。

    有些事或许不那么英雄,但却是现实,并不残酷,并不黑暗,就是每个人的现实而已。

    朱达心中感慨,手上动作却不慢,刀刃抵上了趴着那汉子的脖颈,粗着嗓子低声问道:“外面这么闹腾,院子里面的人有没有动静?”

    “没,连门都没响一声,有人送过晚饭进去,说这人脸上没什么血色,拿着刀坐在那边发呆,人一进去差点被他砍了,好汉爷爷,饶命......”

    问出这个来,朱达移开了刀,随即用刀柄重重的砸在这汉子脑袋上,用手按着这人的后背,当感觉到肌肉彻底放松下来之后,知道这个人真被砸昏了,然后用绳索把这汉子捆好,嘴也塞住,然后拖进了僻静的角落里,万一有人走过来的话,也只会以为人离开,而不是发现出事。

    这独院只是内部隔出来的空间,院墙只是象征性的,周青云双手举起就能搭在墙头,他微微发力把身体带起,用心听着里面的动静,而朱达则是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伸进门缝里从下向上的滑动,这样客栈内部的独院,院门虽然有门闩,却不会是比较复杂的结构,实际上在这样的地方,能有门闩就不错了。

    朱达用匕首微微挑了下门闩,低声对周青云说道:“从墙头蹭进去,慢点,我从正门进!”

    周青云双手用力,整个身体开始翻过墙去,但他没有大幅度的翻动,而是上身贴在墙头缓缓的蹭过去,在这黑夜中,如果有人向外张望,没有太明亮的光芒,根本注意不到,墙头才高了不到一吃,不会有个突兀的黑影立在那里。

    “里面还点着灯......”周青云低声说了句。

    “我进去了!”朱达声音略高,手腕向上一抖,门闩已经被卸了下来,他猛地推门,却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躬身半蹲,抽刀在手,在门大开之后沿着门右边闪进去,这里面有个短暂的停顿,如果院内有人埋伏,门开的一刻会有动静和反应,自家沿着右侧进去,大多数人是右手持兵器,攻击这一侧很不方便。

    再者推门的动作这么大,也是为了掩护周青云翻墙进去,毕竟动作再怎么轻,还是会有动静。

    “什么人!?”听到这声喝问,声音是从屋内传来,再看到屋中的灯没有被吹熄,朱达放轻松了不少,他没理会屋内慌乱的响动,从容的转身虚掩院门。

    草莽中有英雄豪杰,也有大奸大恶,可眼前这位不是,他或许在火并中有几分血勇,练得几分本事,但其他没有太出色的地方,即便是带队火并厮杀的功绩也不好说是真假。

    说到底,这郑勇不过是个乡里土豪的儿子,见识不会超过这个范围,学到的本事也不会超出太多,反倒朱达这边是个例外,袁标甚至向岳都有超过乡村超过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见识,这也和秦秀才以及杨家相关,这两位无论本心如何,他们都有放眼整个大同边镇甚至更大的胸怀,在他们的训练和熏陶下,朱达觉得即便没有那二十余年的记忆,只要自己不放松懈怠,也会强过这个郑勇。

    如果他真是残害女人的那个恶魔,这么多年能横行无忌,无非是他的能力和能量远远强过那些无助的平民贫民之家,甚至被人发现之后,也会有人放他一马,朱达突然想到,郑勇连环杀人残害的事情未必只有袁标知道,只不过老人心里过意不去,临终交代给了这两位热血少年。

    朱达对周青云打了个手势,周青云退了步,隐藏在光芒照不到的黑暗中,尽管院子里本来就很昏暗。

    “郑勇,你还记得这些年做得孽吗?还记得这些年杀过的女人吗?”朱达这次没有压低声音,故意用那二十几年记忆中吓人的声音说道。

    不得不说,这样说话在那二十余年已经成了笑料之一,在这个时候效果很不错,朱达眼角瞥到周青云似乎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先是安静,随即听到几声大的动静,似乎什么东西被撞翻,脚步声响起,郑勇已经冲了出来。

    即便屋内传出的灯光很昏暗,可郑勇的惨白脸色依旧能看得很清楚,到这个时候,朱达能确认了,就是这个人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案子,就是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能看到郑勇身体在微微颤抖,手中那杆朴刀也不成旗鼓,他死盯着院子里的朱达,在那里咬牙切齿的说道:“杀了她们怎么样,猪狗一样的,生出来不就是被人糟蹋用来快活吗?我杀了她们,她们爹娘还能过几天好日子,我是在做好事......”

    话说到这里,外面又有凄厉的哭声和骂声传过来,尽管传到这里已经有些隐约,可郑勇还是有了巨大的反应,整个人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居然不顾面前持刀的朱达,在那里茫然的看天和四处张望,嘴里还在胡言乱语的念叨:“别怪我,别找我,别找我,我每年都给你们烧很多纸,给你们请人做法事,你们就算嫁人都拿不到那么多彩礼,你们爹妈得了好处,你们这辈子这么苦,早死早......”

    这个人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当他以为自己所做都能瞒得住的时候,还能在人前保持镇定,可这郑勇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勾当,深夜无人的时候难免会畏惧鬼神,只不过鬼神一直没有出现,他才一直镇定得住,今晚给他造成的刺激未必有多大,但却是个引子,让这郑勇紧绷着的精神崩溃了,朱达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的本意只是让那老妪引开护卫的注意而已。

    朱达没有贸然攻击,郑勇人疯疯癫癫的,可手里那杆朴刀却比他的雁翎刀长出近一倍,郑勇上身已经没什么动作,下盘却还算稳当,万一是故意露出破绽怎么办,尽管这个可能并不大。

    郑勇的无耻言语却让隐藏在黑暗中的周青云受不了了,他忍不住上前了两步,郑勇整个人已经不怎么正常,听到侧面黑暗中的动静,猛地转身看过去,同样浑身绷紧的朱达瞬时做出了反应,挥刀向前刺去!

    对方的胸膛以上全是空档,但朱达却奔着对方的胸前而去,这是为了压住对方的刀柄,就算郑勇还能反应,也会被朱达的刀身压住没办法快速的反应。

    朱达多虑了,他刀刃一碰郑勇的刀柄,看着对方已经来不及回身,趁势手腕翻起,刀刃前推猛地翻起一撩,郑勇从前胸到脖颈被或切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狂喷而出。

    郑勇在这个时候才转过头,距离这么近,朱达清楚看到郑勇眼神中的狂乱已经不见,只不过眼中的那一点光芒迅速的黯淡下去,刚才那刀是致命的伤害,没可能再有什么意外了。

    即便如此,朱达也没有松懈,临死前的一击依旧能致命,他将刀刃横过又是一下,郑勇连刀也拿捏不住,整个身体也跟着软了下去。

    朱达深吸了口气,先前如临大敌,从追杀到潜入都还算顺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自家做了万全的准备,考虑到了种种可能,总算有了好的结果,雄狮搏兔就是如此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且向山行 太平无聊

    “这是报应,你知道吗?你去了下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你!”朱达凑到濒死的郑勇耳边说了句,他觉得郑勇死的太简单了,这算不上惩罚。

    “......我好怕,我看着他们这么做,我被吓得睡不着,可又总是忘不了......我忍不住......”郑勇嘴里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说到最后却瞪大了眼睛,脸上有极大的恐惧,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嘶声说道:“我忍不住,别怪我,别怪我,饶了......”

    话说得没头没脑,朱达却隐约能听出因果来,这郑勇小时候曾被几个亡命绑票,后来被郑家救回,传说被救回来的之后郑勇精神有些不正常,慢慢才养好的,现在看来,或许是当年受过什么精神刺激。

    想通因果是一回事,朱达翻手一刀狠狠剁在了郑勇下半身的要害处,这样无比的剧痛甚至让濒死的郑勇都清楚感觉到了,瞪大了眼睛就要嘶喊,朱达已经将匕首抄在手中,直接刺入郑勇的口中。

    “归根到底,你还是个畜生和人渣。”朱达闷声说道,你当年受过刺激,不是你能杀人如禽兽的借口,你当年再怎么可怜,都有那么多无辜弱女子惨死。

    这两刀下去,人彻底死透了,朱达吐了口气站起,边上周青云又恨恨的剁了几刀下去,当目标达成之后,紧绷的精神才会放松,到这个时候,朱达和周青云才注意到外面的哭声已经停了,倒是有严厉的喝骂响起。

    那号哭的老太太就是附近的住户,开始或许能吓住客栈的护卫,只要发现必然会被喝骂赶走,不过引人注意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低头向外走,别吭声,有人问就含糊着过去。”朱达叮嘱了句,和周青云把尸体朝着独院里一丢,又把院门在里面闸好,守在外面的低声发信,里面的人这才翻墙出来。

    院子里依旧很安静,常年在外的人都知道,夜黑时分,即便听到什么异常动静也不要好奇,不然的话,被谋财害命的下场就在等着。

    朱达和周青云低着头,只是沿着墙根走,路上没碰到几个人,偶尔遇到也懒得打招呼,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不说,就算看到了,两个穿着平常服色,低头走路的人,也没什么值得理会和注意的。

    等到了墙根,两个人互相搭着翻墙出去,特意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走,然后开始匍匐前进,要回到自己出发的所在。

    “混账玩意,大晚上装鬼出来吓人!要不是看你是个孤老可怜,今晚就打杀了你!”

    “几位大爷,是神仙爷爷让老婆子过来哭的,说是不过来哭,我那苦命的闺女就在十八层地狱受苦。”

    护卫青壮们恼羞成怒的喝问,和那老婆子惊慌失措的解释交杂在一起,爬过那边的朱达禁不住冷笑,说什么神仙,自己的确装神弄鬼了,可丢给老太太的五两碎银子才是真正的原因,不然又怎么会这么晚出来哭。

    “这几天北边没来客人,正能清静闲着,结果一个郑勇,一个老太太,让人睡个觉都不安生。”

    “别想那么美,几天不来,几天后来的更多,说不准半路上耽搁了,该忙活还得忙活。”

    客栈内外的大部分护卫们,对郑勇如何,对晚上闹鬼如何,都不怎么关心,充其量是个谈资而已,他们真正在意的,还是和个人息息相关的事。

    这样的心态让朱达更加轻松,越是这样不在意,越早发现郑勇的可能就越小,自家逃出去的可能就越大。

    就这么匍匐前进到足够隐蔽的地方,然后起身到了坐骑跟前,因为离开前就很妥当的安置,坐骑依旧安静的等待在那里。

    “还以为是龙潭虎穴,没曾想却是个草窝,那边现在还没发现,这还不如咱们去猎过的那几个贼窝。”才把身上沾着血迹的衣服换掉,周青云就禁不住说道。

    即便以周青云的沉稳,能够成功潜伏进去,顺利杀人回返,这心中兴奋也是免不了的,朱达也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可还是故作成熟的念叨说道:“这才简单不一定是好事,咱们兄弟千万不能大意了,没可能次次都这么容易。”

    “太假,你都忍不住要笑了。”周青云忍不住回了句。

    朱达低声笑了笑,没有争论,在谈论期间,两个人手脚麻利的将坐骑收拾好,牵马向着官道而去。

    这么摸黑走了一段,等到了大道那边,这才点燃火把,略微放开些坐骑,让马匹向前慢跑,边走边回头看看,等回头再也看不到那客栈和百户所的灯火之后,这才彻底放松,两个人开始轮流休息,一人骑马牵着另一匹马,另一人趴在马背上打盹,然后换班。

    等到天边发白的时候,借着天光判断了下大概的位置,黑夜中行进,又是在这等平原地带,不小心的话很容易跑错方向,往往夜里走了几个时辰,天亮一看已经偏离好多,这也是为何大家除了那些危险之外,不愿意走夜路的原因,往往容易事倍功半。

    等天色一亮,就不能这么行进了,两个人走在路上就有可能被人看到,虽说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认识,但万一有个熟人,看到两个人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如果又知道郑勇夜里被杀的事,那就有那么一点点可能被联系起来了,即便是白日里看到,发现他们离开郑家集这么远,也会有胡思乱想的可能,对于失去长子的郑巡检来说,到那时候未必会有那么冷静的分析和判断,恐怕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事了。

    虽说郑家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搞不好得到了正确的结果,可对于朱达和周青云来说,还是杜绝的好,寻仇这等事,可是防不胜防。

    二人开始离开官道,沿着小路向远处的山脉跑去,走到山边附近,快马奔驰差不多要一天半的路程,再沿着山走,大半天就可以到山里的那个盐洞位置了,这实际上是绕了个大圈子,可却能确保不被人发现,进山的采药人和猎户往往都是独来独往,这些人看到听到什么,往往很晚才会传扬出去。

    朱达和周青云穿着的血衣装在包袱里没有丢掉,埋下去有可能被人挖出来,烧掉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二人准备到妥帖的地方再处理,为了防止血衣引来蝇虫,还特意在包袱上洒了石灰。

    他们二人在路上没碰到几个人,天气炎热,大家都在村寨附近活动,就算有人注意到了,看到这等骑马带刀的人物只会远远避开,在县城外若不是豪强坐镇之地,那就没有任何王法和规矩可讲,纯粹的弱肉强食,任何人都会成为谋财害命的目标,朱达和周青云有马有刀,明显就是得罪不起的,反过来也是一样,真要遇到人多势众,别人也敢对他们两个下手,所以他们远远避开那些人多的地方。

    这一路都走的很安静,唯一扎眼的还是天际烽烟,不过看了这么几年,原本会惊心动魄的信号也让人麻木,何况前些日子浓烈的烽烟现在还变淡了不少,说明边关的形势已经在好转。

    “我们距离边境比距离山西还要远,怎么还都说咱们是腹地,还说是什么太平地方。”走的无聊,朱达笑着说了句,在开始的时候,朱达始终不习惯这种分法,这山西和大同居然是并列的两处。

    周青云也是无精打采,在那里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道:“鞑子破边能进来百余里就算不错了,咱们这边比这百余里可远得多,当然算腹地。”

    朱达是从那二十多年的记忆中有这些地理知识,而周青云则是从袁标和向伯那里学到,朱达也一直有意识的传授,现在的周青云认字有限,可见识和知识却已经超出周围同龄人甚至成年人好多。

    远处的山峦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朱达和周青云走得也越来越轻松,村落变得稀少,人迹也是如此,周青云甚至有时间去射了三只兔子,晚上宿营的时候可以烤着吃,现在他们很少直接钓鱼吃鱼,除非带着锅灶出来,钓鱼这件事倒是没停,只是这鱼都料理的很干净,烹调的时候也会佐料齐全。

    “郑勇的尸体该被发现了,郑家会不会派人到处搜查,会不会请来杀手之类的,到时候咱们两个怎么对付?”

    两人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肉,一边小声议论,周青云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有些兴奋,朱达苦笑两声,心想就不该给他讲太多武侠故事,现在给周青云造成了些不现实的幻想,平常人家还好,两人这么出生入死的,不现实可是会有危险。

    “别胡思乱想了,你算算时间,我们走了一天半夜才到这里,那客栈报信的人怕是现在才到郑家集,还来不及反应。”

    听到朱达的话,周青云颇为无趣的低头拨弄火堆,朱达笑了笑说道:“老规矩,轮班休息,明天下午就能见到秦琴了,也不知道她自己呆着怕不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鸟兽惊噪 快马加鞭

    当走到山边的时候,两个人开始沿着山边道路向东北行进,到了这里,他们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即便郑家知道了消息,决意要为郑勇报仇,他们能派出的力量只会拦截在交通要道,去和各路豪强势力打交道,没有人会找到山边来,没有人会想到朱达和周青云这二位“杀人凶手”会绕这么远,走了很多无意义的路。

    轻松自在的两个人议论着秦琴,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同伴,这个女孩和她的同龄人,甚至和她的同性别的人都很不一样,有一种混不吝的大胆泼辣,还有一种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和狡黠。

    这样的性格出现在郑巡检家的女眷倒有几分合理,出现在秦秀才这等读书门第里实在是奇怪,朱达有时候禁不住想,秦琴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因为自己,朱达平时尽可能的装作循规蹈矩,可那些年的记忆和习惯没那么容易磨灭,这等格格不入和新鲜领先的思想,对身边人肯定会有影响,秦秀才、向伯和周青云都被影响到,更不要说正在成长,努力吸收经验知识的女孩秦琴。

    “可能我们这次去了会扑空,没准被向伯接走了。”周青云笑着说道。

    两个人都没有挑明说送秦琴去的目的,因为太过残酷,之所以送女孩去山间小院居住,是怕这次暗杀郑勇失败,秦琴呆在郑家集太危险,送到白堡村去有人保护,也能撇清关系,之所以没有立刻送过去,是怕时间上被人看出端倪,如果出现秦琴被人照料的情况,那么两人或者是死,或者是逃亡。

    在怀仁县和大同左卫这里,和边墙间隔着山脉,离山有段距离的时候还能看到北边的烽烟,走在山脚下反倒是什么都看不到,二人也不在意这个,反正对自家没什么干碍,在天黑之前,他们就进了山。

    山路相比于平原道路人迹更少,当年袁标领着他们猎杀贼盗,就是在山中进行迂回,这样很难被人追踪,逃跑时候更是方便,他们走山路之后就彻底断绝了郑家追查的可能,因为无人看见,怎么说都有道理。

    进山之后可就不敢乱走了,他们寻了一处避风避水的窝子,然后将杂草灌木大概清理,就在这边生火做饭,随身没有大锅,却有个多用的铁碗,烧开水之后吃了点干粮,热汤热饭很是熨帖。

    山里天黑得早,抬头看天还是亮的,可山腰处已经昏黑,在这个位置只要点燃篝火,也不必担心野兽袭击,朱达和周青云要早些睡下,明日早起赶路,这样中午之前就能接到秦琴,晚饭就可以在白堡村吃了。

    “......这次运气当真不错,两张弓几根箭,都射中了该中的地方......”

    “......郑勇他们五人都惊慌失措,也难怪,他们不过是争水争地,仗势欺人的武斗,生死搏杀不太多,心情又是放松......”

    “......其实未必要这么谨慎,如果我们预定第二箭或者第三箭射杀郑勇,未必不能成功,省了很多麻烦......”

    “......你的射术很好,可咱们不能光想着赢,要按照输了逃命准备,这样才能万全......”

    “......师父说得没错,你这样的和个老头没区别,年轻人就该有我这样的冲劲,本来必败的还能挣一份胜算.....”

    每次猎杀和战斗之后,朱达和周青云都会在袁标率领下复盘,总结经验得失,尽管袁标离去,可他们还是把这个习惯保留下来,因为一次次总结下来,的确能感觉到提高,朱达是称呼向岳为师父,周青云则私下里喜欢喊袁标师父,尽管从未拜师过。

    本来准备早些休息,可复盘开始后,两个人却兴奋起来,越说越是深入,因为这次针对郑勇的伏杀完全是他们两个策划布置,并且达到了目的,虽然这成功有几分侥幸。

    从头到尾完全参与进来,对整个过程的得失就把握的更加清楚,有更深的感悟,在这样的体会下,能总结的也就更多。

    “......如果下次做同样的事,在官道上我们就能把人全杀光......”

    两人总结完之后,朱达得出了结论,周青云也是沉稳点头,话刚说到这里,却听到远处似乎有呼啸惊噪传来,两人猛地站起,周青云在感官上比朱达灵敏些,他略皱眉头,随即说道:“是北边传来的声音。”

    他下这个判断的时候,朱达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因为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林间山中有狂风呼啸,从北至南,仔细听的话,似乎从东北到西南,两个人没有乱跑乱动,在这山中夜间,乱跑才是找死,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碰到猛兽。

    抬头看,天空仍有亮色,如果在白堡村那边,此时应该可以看到夕阳余晖和晚霞,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大事?

    正琢磨的时候,那狂躁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这边,已经栖息落下的飞鸟都被惊起,叽叽喳喳的在半空中乱叫,也有些野性兽类在吼叫,山中乱成一团。

    朱达和周青云手持武器,紧张的环视四周,但这样的惊噪没有持续多久,飞到半空的鸟群又都是落下,刚才狂躁的山中又变得安静许多,就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似的。

    “哪里地震了?”周青云问道。

    朱达缓缓摇头,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野外旅游时候没有遇到这样的景象,因为鸟兽数量太少,在这三年的猎杀中,却碰到了两次,他和周青云颇为紧张,老人袁标却镇定的很,说是远处天地异动,鸟兽灵性远超人类,所以提前感知到了。

    因为袁标说的太玄,朱达当时似信非信,等出山之后过了几天才知道山西某处发生了地震,这才信服。

    或许刚才的异动就是被某处地震之类的影响,不过以这个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消息。

    经历过这突然的躁动之后,两个人也没了复盘的心情,将火堆整理了下之后就倒下休息,本来能睡得很踏实,可经过刚才,两个人夜里都不安生。

    但这一夜很安静,山间的天空出现亮色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已经起来,先是喂过坐骑,然后收拾完毕,继续向前赶路。

    虽说走的是山路,可不能完全在山里走,特别是过夏米河的时候,渡河要走浅滩缓流,那边是在山外,出去之后还是沿着山边行进,实际上,过了夏米河,在山边已经能远远看到河边新村和白堡村了,只不过要先接人,所以不能先回家。

    二人刚上马,昨天傍晚听到的呼啸惊噪又是在远处响起,朱达和周青云都有种感觉,这次的呼啸惊噪比昨日距离自己更近了些。

    虽然更近,但响动却比昨日要小些,因为天色一亮,禽鸟就从草木上飞起觅食,反倒不会有那等受惊的狂躁动静。

    朱达和周青云都很镇定,只不过朱达却在心里嘀咕,这么连续两次,莫非还有什么余震,在这样的纷乱下,两人的坐骑都有些躁动不安,安抚之后才平静下来。

    山中的躁动很快就烟消云散,该飞的飞掉,该跑的跑掉,自然就没那么多闹人的动静,朱达二人早起整备就要见到秦琴的愉快心情却散了许多,只是沉默向前赶路。

    这条路他们走的熟了,在预估的时间内到达了夏米河边,河面没有往日那么平滑如镜,好像有四面八方吹来的微风吹出紊乱的波纹,朱达和周青云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熟门熟路的脱掉衣服,然后和行李一起放在马鞍上,开始牵马过河。

    河水最深处大概能没到成人的胸口处,他们两个人的坐骑也不是第一次渡河,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只是在河中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眼,朱达闷声说道:“上岸再说。”

    等上了岸,朱达和周青云顾不上穿衣,快步走出河滩,到了泥土地立刻趴下去侧耳倾听,两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肃然和震惊。

    “大股马队?”

    “几百骑,上千?怎么会有这么大股的兵马,难道是大军过境?”

    两人都和袁标以及向伯学过伏地听声判断敌骑规模的本领,朱达和周青云交换了下判断,没有继续说话,都是急忙的去穿衣收拾,然后翻身上马,驱动坐骑向着山外跑去。

    他们是在河中有所感觉,听到声音有了判断,大股马队是从东北向西南来,而且是在河边这一侧,也就是说,这大股马队很可能是冲着白堡村的方向过来。

    “难道昨晚和今晨的惊动是因为这马队行进!”

    “他们为什么不白日里赶路,而是起早贪晚!”

    朱达和周青云顶着风互相吼了两句,两人脸上都是阴沉,大股马队在山峦附近行进,震动地面,的确会让附近的鸟兽惊扰,什么样的马队会沿着山边行进?什么样的马队会在凌晨到清晨,黄昏到天黑的时段行进?他们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行迹?

    快!快!快!

    朱达和周青云拼命抽打坐骑,狂奔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跪乳反哺 禽兽不如

    朱达和周青云沿着河谷地向外冲去,山中河谷是没有像样道路的,河滩乱石,灌木丛生,马匹在这样的环境下奔跑很容易被伤到,可现在谁还顾得上,只是拼命的抽打坐骑,尽可能快的出去。

    “没有烽烟,怎么会有大股的骑兵!”

    “会不会是官兵过境?”

    周青云在马上大喊道,他这么喊倒不是询问,而是让自己安心,真正要是大明官军过境,郑家集和其他各处围子都会提前好久知道消息,一方面做好劳军准备,一方面做好防卫,免得被官军祸害,以朱达和他在郑家集的消息灵通程度,居然一无所知。

    “少他x的说话,看好自己的马,别栽在路上。”朱达吼了回去,越是这等要紧时刻,越不能慌张狂乱,不然会更耽误事。

    他们二人向外狂奔的时候,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听着像是天际的闷雷,可抬头看天,日光明媚,这动静更让人发疯。

    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山口,甚至能看到些河边新村的建筑,在这个狭窄的角度看过去,一切似乎如常,可又怎么可能如常!

    也就在这个当口,“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响起,期间还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吼叫和呼喊,朱达知道,这是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警戒信号发出了,他对两处的百姓帮工早就有过应急训练,当钟声敲响的时候,各有安排。

    当时他也考虑到大股敌人入侵,只不过把这种极端的情况当成极限,轻易不会遇到,可谁能想到今日里就这么出现了,就这么突然的出现,让人毫无准备!

    可应对这样极限局面的方法,无非就是不顾财产,躲到地窖和地道里面去,那里食水充足,又十分隐蔽,但这样的法子有没有用?如果真是仔细搜寻,又怎么会找不到?朱达没有任何的把握。

    至于抵抗,靠着两个村子加起来不到千人的人口,能做什么,这千人还有老弱妇幼,男丁不足五百,没有常备的训练,又拿什么去抵抗。

    终于出了山口,朱达和周青云都下意识的松了缰绳,忘记挥动马鞭,不让坐骑狂奔快跑,因为他们看到了烟尘,铺天盖地的烟尘,好似正在移动的山峦,正朝着这边滚滚而来,他们甚至能感觉到烟尘下传来的震动,感觉到那如雷的轰鸣在耳边炸响,大股骑兵,大股马队,正在向这边冲来。

    他们两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声势,但却知道这是大队的骑兵,因为袁标、向伯甚至白堡村和郑家集的老人们都曾描述过这样的场面,当北边的蒙古大队破关而入,洗掠沿途村镇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势,当大明官军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势,当时朱达只觉得夸张,可真面对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言辞的匮乏。

    是蒙古人?是大明官军?到现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声势肯定不是为了和平和行进,在这样的声势面前,一切都会被彻底碾碎!

    两骑才略放慢速度,就立刻反应过来,朱达和周青云又是重新加速,两个人都是向着河边新村跑去,天色一亮,长辈们都会早早的赶到新村那边,开始整天的忙碌,去那边还能救到人,至少能把父母和向伯带出来。

    向前跑出十几步,朱达和周青云一直忍不住偏头看东来的滚滚烟尘,周青云看了眼就不再去看,朱达却偏着头,马匹都险些控制不住。

    朱达这么恍惚了会,一咬牙,用刀背狠狠的抽打坐骑,马匹吃不住痛加速,窜到了和周青云并排的位置,朱达在马上伸手直接抓住了周青云,猛地一拽,两人身体都是一震,如果不双马并行奔驰,这一下朱达的胳膊恐怕就会断掉。

    周青云回头就要咆哮,在这个当口,万一把人从马上拽下来,耽误了救命的大事怎么办,可看到朱达的表情后却大吃一惊,朱达刚才只能说是阴沉的表情,此时却变得有些疯狂,双眼通红,五官扭曲,还在紧咬着牙关。

    “我们进山!”

    听到朱达的吼叫,周青云还以为听错了,朱达又是大喊了句“我们立刻进山!”,短短工夫,朱达的嗓音已经完全沙哑。

    “你疯了!你爹娘和师父还在村里,我们去救他们出来!”周青云嘶声吼了回去,他极为愤怒,他根本没想到朱达会说出这样的话。

    “来不及了!我们过去,对方会把我们追上,过河也来不及,去了只能一起死,我们进山还能活!”

    判断速度并不难,从山边到两个村子需要时间,双方距离差不太多,可远处来的大队骑兵人多势众,他们进了村子,敌人恐怕也到了,到时候就算过河也来不及,坐骑渡河很慢,根本没办法拉开距离,敌骑若是渡河追击,一样摆脱不掉,还是一个死字。

    “我不管!要死一起死!你这个没胆的孬种!”周青云在马上已经气疯了,如果不是这等狂奔状态下要控制住坐骑,恐怕他都会抽刀砍过来。

    朱达在马背上伸手去抓,却被周青云挥手打开,直接就破口大骂,朱达稍微慢了步,又是驱动马匹向前,靠近之后,并掌为刀猛地砍向周青云的脖颈,这是生擒活捉敌人的手段,周青云根本没想到会遭这样的攻击,等被砍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甚至来不及去瞪去骂,整个身体就软在马上。

    那边周青云刚被打昏,朱达已经和周青云拉平了马头,他双腿在猛踢马腹,马刺把马腹的刺得鲜血淋漓,马匹痛嘶不停,却能始终保持速度,朱达伸手一抓一缩,直接把周青云从他的坐骑上拽了过来,放在身前马鞍上,然后拼命勒停了坐骑,朱达不敢急忙转向,这样的奔驰速度,很可能马匹翻倒,把人摔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急不得。

    及时停住,距离山边还不太远,再看滚滚烟尘已经快要靠近白堡村了,下马村恐怕已经被掠过,在这样的声势面前,看似坚固的土围,手持木枪的青壮,都会和纸糊的一样可笑,什么用处都没有。

    刚才的发狂冲刺,现在马背上驮着两个人,朱达觉得胯下坐骑有些跑不快,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已经抽出匕首,准备必要的时候刺坐骑。

    好在马匹终于跑了起来,而周青云的坐骑再向前冲了一段之后又是自己兜转,向朱达这边跟过来。

    山边距离白堡村和河边新村不到几里路,能看到村里向外狂奔的各色人等,有人骑马,有人赶车,也有人不管不顾的跳进河中,那示警的钟声还在不管不顾的响着,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马匹,那么狂奔或者跳河都是最坏的选择,因为根本跑不过骑兵。

    朱达不想去看,可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紧咬牙关,嘴边都沁出血迹,抓着缰绳的手臂青筋暴露,朱达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在村中,向伯可能在村中,自己熟悉的人可能都在村中,甚至秦琴也可能被向伯接到了村中,他们会骑马逃掉吗?他们会躲进地窖里吗?他们能活下来吗?自己是不是见死不救!

    越想心思越乱,朱达只觉得眼前模糊,他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用力之大,直接让脸颊红肿起来,剧痛也让思绪清明许多,他转头看向南边,已经能看到扬尘中的真相,的确是骑兵,穿着皮袍的骑兵,和大明官军完全不一样的骑兵,他们呼喝乱叫,有人冲进了白堡村,有人则是冲向河边新村。

    这是蒙古骑兵,这是鞑子!这是鞑虏!这几天天际边墙的烽火都渐渐变淡,为何没有变得太平,反倒来了大股的蒙古骑兵,这分明是虚实颠倒。

    能看到有一大股骑兵分出来直扑河边新村,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这一带,骑兵奔驰扬起的烟尘反倒没有那么大了,因为这里田地灌溉的很好,不会有那么干燥的沙土扬尘,也让朱达看清楚了骑兵的数量,或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声势如此骇人,可也到不了成千上万,分出来的只不过有几百近千骑兵,但这样的力量也足以碾碎这两个村子。

    大同的乡野间难得有这样富庶的地方,苦寒之地南下的蒙古骑兵就好像饿狼见到了血肉,要扑上去撕咬和吞噬,隔着几里,都能看到马上骑兵的兴奋。

    再向前就是夏米河,包抄和追击有了界限,能看到蒙古骑兵甚至分散开来,追击那些逃走的百姓,他们或是开弓或是挥刀,将一个个跑不远的村民百姓杀死。

    朱达看不清这些乡亲的面目,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自己的亲人,他强自扭头,向着另一条进山的道路跑去。

    骑兵进山各种不便,他们也不会跑这么远,也不会一个人都不放过,他们为了劫掠,而不是为了杀人,或许追击出来的蒙古骑兵已经看到了朱达,可他们的确没有兴趣追击,看了眼就兜了回去。

    朱达刀弓都已经备好,真要是逃不掉,那就只能拼了。

    在这个当口,似乎不能说运气不错,可的确没有人上来追击,朱达拐进了熟悉的山路,回头看看,烟尘依旧,马蹄声、兴奋的嚎叫传来。

    朱达停住了马,周青云还在昏迷,朱达愣怔了半晌,又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一下用力极大,直接扇出血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本心如何 泣不成声

    进山后不能说安全,蒙古骑兵不太可能追击过来,他们犯不着为了零星逃散的人费力,他们的目标又不是为了杀光所有人,可真要追也不难,不过是多跑几里路而已,尽管进山后大队骑兵的所有优势就只剩下人多这一条了......

    朱达没有继续快马加鞭,反倒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几块杂面的饼子掰碎了喂给坐骑,然后又从马鞍褡裢里取出用棉絮套着的瓷罐,把里面的蜂蜜倒在手上,然后涂抹在坐骑的腹部,那里被马刺刺的鲜血淋漓。

    蜂蜜有止血和杀菌的功效,但时间长了会有副作用,这个时候也考虑不到什么长远,维持住就好。

    又是给周青云的坐骑做了相同处理,然后抱着依旧昏迷的周青云坐了上去,这匹马负重奔跑的时间比较少,力气相对充足,无论袁标还是向伯都说过,真到了生死关头,一定要冷静,将该想到的都想到,稍不小心就会招来大祸。

    尽管在此时说“幸运”或者“侥幸”都像骂人,可外面那声势汹汹的马队骑兵的确没有进山追击,朱达带着周青云骑马向那盐洞跑去。

    盐洞开发了已经有近四年,可知道这盐洞的人依旧不超过七个,就连李总旗这边也只有隐约的怀疑,朱家和向家对此都隐瞒的很好,甚至在道路上也有伪装,山路岔道看似到了尽头,可搬开灌木和干草,发现又是一条小路蜿蜒向前,路上有马蹄印和独轮车的车辙,但都很模糊,看似时间长久,实际上每一次都要专门的处理,麻烦归麻烦,但这么一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财源在,再麻烦也是值得的。

    半路上周青云没有醒过来,虽然他身体强壮,可在那等危急关头,朱达用力没有什么分寸,打昏之后朱达甚至担心会不会直接把人打死。

    等到了那盐洞附近后,朱达才松了口气,这边比起路上更加隐蔽,这几年来,向伯和朱石头有意移植灌木丛在周围,又浇水施肥,导致这边植被比从前茂密许多,看着就和寻常山中洼地没什么区别,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另有玄机,这里有朱达的功劳,他用了些那二十余年的小窍门,大体是视野错觉这种。

    绕了几绕,来到了盐洞前的小宅院这里,这是颇为齐整的土坯木屋,是向伯和朱石头花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才修建起来,之所以这么长时间,主要是花在隐蔽的运送材料进山了。

    自从这小宅院建好后,向伯即便不运盐也愿意来这里多住些时日,环境不错又很安静,几乎不见人烟,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到了门前之后,朱达没有拍门,反倒手伸进栅栏的缝隙里,摸到一根皮索,拽了两下,隐约有铃铛声响,又过了一会,就听到里面屋门被推开,秦琴欢快的声音响起:“朱大哥,青云哥,你们来了!”

    十岁女孩的语气里听不到一丝恐慌,若是她的同龄人被这么丢在山里一个人过活,早就吓得崩溃,可秦琴却觉得很有趣,这也和女孩子经历了太多事有关,另外,如果有人直接拍门的话,根本不会有人迎接,秦琴会从地道跑出这个宅院,在几十步外一处隐蔽的宅院里藏好等待,如果是向伯在,则是会从地道出来,拿着刀从背后靠近,看看是什么人。

    秦琴从里面把门打开,一看到门外的景象,脸上的欣喜和笑容就僵住了,她看到被朱达抱着的周青云,看到了坐骑腹部的血肉模糊,还看到了朱达脸上的红肿和其他。

    “朱大哥,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站在这小宅院的门前,朱达突然觉得抑制不住泪水,视野变得极为模糊,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听到秦琴的询问,伸手去擦,却碰触到被自己打肿的脸颊,不知道是痛还是怎么,让眼泪流的更厉害。

    秦琴和朱达认识有几年了,她一直觉得这位兄长年纪虽然没比自己大几岁,但言谈举止却好像大十岁二十岁的人,甚至和她的父亲一样成熟,可今日里却见到了这般模样,让秦琴有些手足无措。

    “关上,关上门。”朱达泣不成声的说了这句话,他想要嚎啕大哭,却还是在努力控制,现在没到哭的时候,更会吓坏了秦琴。

    将周青云放到屋中的土炕上,又将马匹放在简易马厩那边,正式处理伤口之后,又把备好的草料添上,朱达这才回到屋子。

    这山间小屋的各项物资都储存的很充足,足够五个人活一个月,积储这么多物资可不是太轻松的活计,但从朱家父母到向伯对这个都很支持,他们把这个理解成一个避难所,自从日子生发起来后,他们的危机感都很重。

    “朱大哥,出什么事了?”秦琴看着朱达的情绪稳定了些,急忙追问说道。

    朱达也不准备隐瞒什么,开口说话,第一句没有说出声音来,他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之极,从刚才进来就一直沉默,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蒙古人......鞑子打进来了,已经进了白堡村和新村......”

    “鞑子......草原上的蒙古人打进来了?”秦琴懵懵懂懂的反问了句,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件事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

    “你们不是说这里是腹地吗?爹不是说过,现在什么松懈,可还要过些年才有结果,怎么会这样?”

    再聪明的女孩,毕竟年纪在这里,平时又不关注这些,得到的都是一点支离破碎的印象和概念。

    “那叔叔阿姨怎么办?向爷爷怎么办?春花姐怎么办?”女孩懵懂的问出前面几个问题后,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尖利了许多,这些人对秦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女孩反应的很快。

    秦琴的这些话让朱达沉默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朱达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很可笑,但更可笑的是自己,这里是大同腹地,可去往边关也就是不到七天的脚程,其他人被这短暂的和平麻痹,自己有那二十余年的见识和记忆,怎么也就相信了“腹地”和“太平”,这里是边关!这里是战区!那有什么太平!

    “朱哥哥,你不要吓我,他们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躺在一边的周青云迷迷糊糊的醒来,开始还没弄懂眼前状况,下意识的说了句“怎么进了山”,下一刻却是翻身而起,专注朱达的秦琴被吓了一跳,看到周青云醒来后,又是转移了目标问道:“青云哥,村里到底怎么了?”

    周青云没有理会秦琴,起身后红着眼来到朱达跟前,一拳就是打了过去,怒声喝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不是你贪生怕死,我们还能把人救回来,你这个没卵子的孬货......”

    他说没几句就哽咽起来,朱达被他一拳打了个趔趄后,只是默默站起,周青云骂了几句又是一拳打了过去,朱达伸手格开,沙哑着嗓音说道:“救不回了,我们赶不及!”

    这话却让周青云暴怒起来,挥舞着拳头又是打了过来,嘶声骂道:“救不回就一起死,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向伯,你这个冷血禽兽,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爹娘,你就顾着你自己,你心里什么时候有过别人,平时你装的好,一到这样的生死关头你就露馅了,你眼里心里还有什么!”

    在这样的情绪下,周青云的动作没什么章法,只是乱打不停,朱达没怎么挡着,被接连打中几下,又是后退两步,听完周青云的嘶声怒喊,朱达突然出手抓住了周青云的双臂,撤步一翻,直接把周青云制住,任他如何挣扎也是动弹不得。

    “你们别打了!”秦琴被吓得哭喊起来。

    “我......”朱达出声说了句,却发现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周青云其实没说错什么,朱达把这一生的父母当成亲生爹娘,可又有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知道的疏离感,与其说是血肉相连的嫡亲家人,倒不是说是感情很好的长辈亲戚,这样的别扭和古怪,朱石头和朱王氏只觉得孩子或许长大了,以后会好,周青云却有另外的感受,包括向伯也是如此,这个时代一旦成为师徒,那关系非比寻常,可朱达也一直是保持着亲近和尊敬的态度,作为可亲的师长看待,仅此而已。

    在看到好似汹涌大潮一般扑来的骑兵之后,不想去救人,到底是因为确实不能救,还是单纯的考虑了自己,放弃了那一点点可能,是不是自私冷血?朱达发现自己想不清楚,也说不清,当时看似本能的反应,到底有没有冷血的考量,想不清楚,说不明白!

    “放开我!你这个孬种!你对得起......”周青云还在大骂。

    朱达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一开口又是控制不住,眼泪流淌,忍不住想哭,就这么深呼吸了几次,朱达终于平静了下来,双手加力,周青云立刻疼的说不出话来,朱达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了就是一起死,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报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不能生 辗转反侧

    当朱达说出“报仇”两个字的时候,周青云的挣扎不那么剧烈了,边上的秦琴也停止哭喊。

    朱达松开周青云,把人向前一推,本以为冷静下来的周青云脱开之后又是回头,朝着朱达扑来,朱达后退半步,猛地一拳砸在周青云的下巴上,这一击让对方头晕目眩,再也站立不住,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你就想着和大家一起死吗?你觉得这样对得起大家了吗?可你死了,大家都死了,杀人的人不会感觉到,他们依旧快活,我们要活下来,我们要为死去的人报仇,你要没想明白这个道理,那现在可以出山,鞑子还没走!”朱达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冷漠。

    周青云晃了晃头,咬牙切齿的抬头说道:“我们要是赶过去,还能把人救出来!”

    “你有五成的把握吗?”朱达森然反问道,在那样的大范围包抄,用疲惫的坐骑找到人,再在纷乱的村子里出来,能跑的掉吗?朱达越想越没有可能。

    周青云被问的愣住,张了张嘴,突然捶地嚎啕大哭,朱达咳嗽了几声,闷声说道:“等下做饭吃饭,然后轮流值夜,明天我们还要尽早出去。”

    “是去救人吗?”女孩满是担心的问道。

    “不是,是去侦查敌情。”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满是疲惫。

    说这些话的朱达已经转过了身,和秦琴擦肩而过后,走出屋子去整备各项,屋中只留下愣怔的秦琴和嚎哭的周青云。

    等朱达出了屋子,秦琴愣着说道:“朱大哥哭了,满脸都是眼泪。”周青云停顿了下,哭声更大了。

    朱达出来是想要准备晚饭,秦琴这几日吃的都是饼子、肉干之类,想要有更充足的体力就必须要吃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尽管在这样的心情下,谁也吃不下去什么。

    刚把柴火放进灶膛,朱达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突然发现自己心痛无比,后悔无比,如果跟着周青云冲进村落,如果万一有机会能把父母救回来,哪怕只是万一的机会,可这么一来,自己就要失去所有的亲人了,或许和周青云说的那样,死在一起不是坏事......

    朱达也哭了,他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么一个人在外面哭个没完。

    实际上天色没那么晚,大家勉强吃了朱达熬得肉粥和饼子之后,太阳还没下山,毕竟他们是在中午之前遇到的事。

    朱达去看了下坐骑的情况,招呼镇定下来的周青云开始收拾兵器和干粮,准备出去看看。

    “你们现在去救人吗?”秦琴不可思议的询问。

    “不是去救人,是离远了看看情况,憋在这里就是瞎子聋子。”

    “你们不骑马吗?”

    “马匹必须要休息,不然会暴毙在半途,天黑之前你记得喂一次马。”朱达叮嘱了秦琴两句,那边周青云已经整备完毕,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神情不再是那种木讷,任谁都能看出阴沉来。

    从盐洞这边出山的话其实不远,步行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朱达和周青云带刀背弓,又拿了一人份的干粮,一路向外走来。

    他们边走边仔细观察山路,看看到底没有人进山,山间小路的路面并没有那么坚硬,路边植物也探到路上来,所以一旦有人走动,痕迹明显的很。

    这茫茫山中当然不是只有盐洞这么一处有人烟,光朱达知道的在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勉强能称得上村落的聚居地,在另一个方向还有个山神庙,那里常有些法外之徒聚集,更不要说进山打猎采药的各色人等。

    但走这条路出山的人极少,如果这条路有进出,那么一定是异常,一路仔细巡查,并没有什么异常,朱达和周青云彼此对视,一方面是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也有些失望,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村的话,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村民逃出来了,目前看并没有。

    快要出山的时候,两个人没有向外走,而是爬上了路边的山坡,现在唯一稳妥的观察法子就是居高临下的张望,没有被敌人发现的可能,还能一览全局,尽管看得不是那么清楚。

    无论向伯又或是袁标,都曾带着他们爬过山,而且都在高处观察过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很正式的研讨过如果土匪来了怎么办,如果和隔壁村发生冲突怎么办,还有官府差役,卫所家丁下来滋扰怎么办,两个村子的设置都考虑了许多,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来得是蒙古人,而且是大队骑兵。

    当爬到可以观察的好位置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脸上都浮现出绝望,眼前这景象的确不会有任何的侥幸在。

    无论是白堡村还是河边新村,村落周围都停着许多马匹,也有小队的骑兵往来于两个村子之间,骑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村民的数量,远远看过去,还能看到蒙古骑兵正在大包小包的向外搬东西。

    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在这几年有远超其他村落甚至市集的富庶,集中了大量有用的物资,其中很多品类已经在草原上卖出了名气,仔细搜刮这两个村落,能得到的好处远超过其他各处。

    当然,这么远的距离也很难看清太多细节,朱达一直在脑补着各种情形,他突然痛苦的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自己卖到草原上的货物引来鞑虏抢掠,而且父母亲人们即便是藏好了,会不会这些强盗觉得这里有足够多的财富而仔细搜寻,然后导致亲人们也被找出来,朱达越想越是烦躁。

    “不要胡思乱想了,既然要报仇,那就想着报仇,所有人都说你爱钻牛角尖!”在边上的周青云沉声说道,看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这几句话让朱达猛地从自责和幻想中清醒过来,他闷闷的摇摇头,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想着如何报仇就好,多想无益。

    天色渐渐黑下来,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外围都有很多篝火燃起,河边新村的多些,白堡村少些。

    朱达和周青云还在仔细观察,没有返回的意思,实际上天黑的很快,除了那星星点点的篝火,很难看清什么了,如果再耽误下去,虽然去盐洞小屋的距离并不远,可山中夜路很危险。

    “咱们能不能趁夜摸进去,村子里的人或许都藏起来了,夜里我们有机会,就和去哪个清风客栈一样。”周青云突然出声问道。

    朱达看着山下的篝火摇摇头,闷声说道:“这些篝火和帐篷把外面所有的路都封死了,那些马也是麻烦,惊动一匹就会惊动一群,而且鞑子和百姓们不一样,他们可没有夜盲,他们对夜袭可比大明百姓警惕的多。”

    袁标和向伯都对他们讲过,草原上蒙古部落要比大名各处活得艰难,也活得警惕,除了河套那边学着汉人种田的那批之外,其他各部都逐水草而居,居住的地方无非是各个帐篷环绕,没有城墙什么的遮蔽,所以夜间示警和防备都做得很周密,这还是部落的迁居,如果是大队纯粹的骑兵行动,那就更加小心。

    并不是说对方一丝破绽和疏漏都没有,而是凭着朱达和周青云两个人的能力,他们没有自信做到这一点。

    “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朱达下了判断,看着周青云没有动,朱达又是催促了句说道:“鞑子深入大明,肯定不敢呆的太久,他们要不然就是多抢掠几处,要么就是抓紧回返,大同那十万兵马不是开玩笑的,或许明早他们就要走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清晨和黄昏赶路,就是为了隐蔽。”

    “十万官兵有个毬用,还不是把鞑子放进来了。”周青云嘟囔了一句,这次倒是没有和朱达争辩,两个人摸黑下了山,有着火把照明,虽然走的磕磕绊绊,还是回到了小屋。

    秦琴正在满脸担心等待着他们,女孩脸上泪痕仍在,下午应当是哭过了,等朱达和周青云进了院子,秦琴连忙问道:“我爹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遇到鞑子。”

    “不会,你爹早就到了太原城那边,鞑子去不了那么南,何况那是省城,肯定太平无事。”朱达胡乱解释了两句,秦秀才也确实不会受到影响,唯一可担心的就是在太原城收到消息后,还有没有好状态去应考,不过这种事现在不重要了,活着就好。

    草草吃了点,女孩睡在炕上,朱达和周青云直接在木屋中铺了干草睡下,为了防虫防蚊,还在屋外点燃艾草。

    晚上能听到女孩低声的哭泣,能听到周青云的辗转反侧,朱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下的,只是夜晚开始胡乱做梦,原本做梦那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常会出现,可这一晚梦中只是回忆,回忆这些年的家庭和学习,父母、向伯、袁标还有村子里每一个有印象的人,就这么一一闪过。

    下半夜的时候,朱达就是醒来,外面漆黑一片,朱达没有继续睡,只在那里安静等待,等着可以出发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居高观兵 祸福无常

    动物的感觉比人灵敏许多,当山间谷地头上仍是黑夜的时候,它们已经意识到天快亮了,开始躁动起来。

    朱达就是靠这个判断出发的时间,当他起来的时候,周青云也默默的开始收拾,连一向贪睡沉睡的秦琴都怯生生说道:“你们要小心。”的确,在如此情形下,又有谁能够安睡到天明。

    一晚上的回复和休息之后,不光朱达和周青云状态好了不少,两匹马同样恢复很多,它们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和包扎过,按理说要等痊愈后再骑乘才最好,这个时候同样顾不上那么多了。

    叮嘱秦琴注意安全,朱达和周青云牵着马出发了,骑马到昨日登高瞭望的山坡下面,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把马拴好,二人向上走去。

    山里依旧黑夜,而山外则有了亮色,在这样平原和山地的交界处,会在某个时刻有这等日月共存的景象,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达对这个很是迷恋,当成是野外旅行的乐趣之一,这些年也会回味,此时此刻,全无心情了。

    远远能看到两个村子都有炊烟升起,那些蒙古马队也知道在敌国腹地,不敢太过放纵,此时已经开始整备,所能注意到的是马匹上都驮着包袱,显见收获不少。

    朱达和周青云看着这一切都有些紧张,他们心中未尝没有侥幸,村里亲人们躲到了地窖地道里,而蒙古人不会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那么就有可能逃过去活下来。

    “这些鞑子千万别放火!”周青云自言自语说道,他紧张的攥紧双拳,能看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袁标、向伯以及村里的老人都说过,蒙古人南下洗掠后习惯杀人放火,这样的做法并不仅仅为了发泄,而是削弱大明边镇的战争潜力,死伤越多青壮,能动员的力量就越少,这个道理很简单。

    无论如何焦躁急躁,该等也是要等的,昨日里的狂怒之后,周青云也明白取舍,一起死和活着报仇,很容易做出选择。

    两个村子的马队开始向河边新村聚拢,朱达和周青云都伸出了手,用袁标教授的法子估量人数,这是军中探马夜不收观察敌情的小手段。

    “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骑......”这个数字让两个人又是沉默下来,连急躁的情绪都消去许多,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巨大的压力可以让人打消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朱达和周青云的等待中,整备完毕的蒙古马队终于出发了,这千余骑没有渡河,反而顺着河道向西南而去。

    “他们要去郑家集那边?”沿着河道南下,最有价值的目标就是郑家集附近的区域,那边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除了县城之外最富庶的区域,而且没什么防护可言,那样的土围子抵挡匪盗勉强够用,这样规模的兵马,恐怕就和纸糊的一样。

    “有人给鞑子带路。”

    “不用带路,每年过来做生意的都有多少,这边的路瞒不了人。”

    朱达和周青云对话两句后,都是向山下走去,他们知道郑家集将要遭难,可按照蒙古马队这个行进方向,他们根本没机会去报信,且不说蒙古马队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前后撒出去的侦骑小队很多,只在清晨和黄昏行进,他们选这条路线也是最合适的,在夏米河东侧的道路最好走,如果渡河过去,直线距离近了,实际上却要兜几个圈子,那样才有赶到前面去的可能,现在这般,去报信一是送死,二是来不及。

    眼下秦琴正在盐洞小屋里很安全,秦秀才去太原乡试,袁标已经去世,其他在郑家集的人没有那么深的情谊值得去救,这件事是很冷酷的现实,会让人很不舒服,但却不得不承认。

    走下山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蒙古马队应该走出一段距离了,朱达和周青云都很焦急,动作也十分的快,两人都想尽快去村里看看,看看有没有奇迹出现。

    在拴马的地方才解开缰绳,突然间山林又是躁动起来,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绝望,难道蒙古马队又兜回来了吗?这是要扼杀一切的侥幸和希望吗?

    没等周青云开口,朱达就闷声说道:“不急着动,防备万一。”

    周青云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两个人没有骑马,步行向山外走去,他们没有出山口,只是在附近停下,周青云先趴下去听,朱达也是做了同样的事。

    “这次没有那么多,而且不是一个方向。”

    “就算没那么多,也不是我们俩能对付的,回去再观察,到了现在,更不能急了!”

    朱达说“更不能急”的时候,语气加重不少,因为他看出周青云有些忍耐不住的情绪,好在这次周青云没有冲动,只是阴沉着脸跟着他重回山坡。

    等到了刚才的观察位置,能看到沿河走的蒙古马队加快行进速度,在草原上南下的时候,蒙古大队骑兵一天极限就是三四十里,因为要保持人和坐骑的状态,也没有那么多的粮秣可以消耗,但突入到大明境内之后,一天最多可以突进百里,一方面是身在敌国,必须要保证高速机动,另一方面则是可以靠抢掠市集村寨补充粮秣,所以当真是进退神速。

    这样的快速行进,对于接下来的百姓是灾难,但对于现在的朱达和周青云则有便利,可他们依旧不敢下山进村,因为从昨日蒙古马队来的方向,又有另外一支马队正在急速靠近,也是朝着白堡村和河边新村而来,虽然规模不那么大,但同样烟尘滚滚,声势惊人,烟尘间,隐约还能看到旗号摇动。

    朱达和周青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真正的绝望,这到底是多大规模的入寇,千余骑才过,这又来了一拨,难道要把大同周边的聚落扫荡干净吗?蒙古到底来了多少人,现在大同城还在不在?

    如果是这样的形势,那就不要奢谈什么报仇,现在唯一考虑的就是生存了,最起码现在只能窝在山里,朱达苦恼的拍了下额头,如果当年学得认真些,他应该对这段历史有所记忆,可什么都没有,如果那二十多年人生中对这个有所侧重,起码可以避开眼前的灾祸,但当时又怎么可能想到现在。

    “是官军!是官军!”边上的周青云突然大喊起来,语气里全是狂喜。

    官军?朱达回过神来,看向正在前进的新来马队,和前面那种举着三角小旗,穿着皮袍的蒙古马队不同,新来的兵马远看着可就整齐许多,还有几面旗帜招展,显得颇为威武雄壮,大明和蒙古之间互有胜负,但骑兵军容大明的确强过蒙古,蒙古部落人人都会骑马,都是骑兵,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整齐装备,远看显得凌乱潦草,而大明骑兵都是主将的家底子心头肉,家丁亲卫主要都是骑兵,自然是优先供应,优先装备,看起来当然是整齐威武,精锐非凡。

    朱达从前听袁标和向伯描述大明官军,都是颇多鄙视,以朱达平日里观察所见,也的确强不到那里去,欺凌百姓,横行霸道的本事是有的,但真要火并厮杀,哪怕是江湖意义上的争斗,成色都要差很多,而且那二十多年人生中,朱达对大明这个朝代的记忆就是很少打胜仗,官军羸弱不堪。

    这次蒙古马队的突入,从某种意义上更是证明这一点,边墙的边军要比怀仁县这边的应该强悍许多,连他们都没有挡住,甚至连烽火都没有燃起,这样的官军能指望什么,但没有想到的是,官军来得这么快,居然还敢以人少追击人多,朱达甚至替这官军马队担心起来,如果离开的蒙古马队转身杀回来,以少打多,官军肯定会有麻烦。

    “官军是来杀贼救人的,他们是来杀贼救人的,还是官军靠得住,还是官军靠得住!”周青云激动的手舞足蹈,几乎在那里大喊着说话。

    在这个时代草原上的蒙古人是敌人,大明官军平时表现不佳还算是自己人,眼下这等已经有些国战当头的意思,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这大明自己的兵马靠得住,朱达比周青云冷静不少,可心情也是越来越激动。

    “快下山,快下山,我们抓紧去村子里看看。”周青云出声催促说道。

    朱达连忙答应,两人一起顺着山路向下走去,边走边看着官军的动向,官军没有去追击蒙古马队,而是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停了下来,或许要看看村里百姓的死伤,看看能不能救治,追击优势之敌是送死,能做到救人疏散也不错了。

    向山下走的时候,两人边走边看,尽管仍不乐观,但毕竟有了好的转机,有了些虚幻的可能。

    “快看,村里有人出来了。”眼神好的周青云突然喊道,朱达也停步看了过去。

    天气晴朗,居高临下,距离几里远虽然看不清细节,但能看到个大概,朱达和周青云同时激动和狂喜,果然有人活下来了,这不会是官军,官军是骑马的。

    既然活下来了,为什么要跑?两人激动之后,立刻有了这样的疑问,他们看到有官军骑兵催马追上了跑出来的那人,一刀砍杀......

第一百二十章 不得其解 夜入家乡

    为什么要杀人?

    朱达和周青云都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看着远处,刚泛起的那些激动和侥幸烟消云散,浑身都被莫名的寒意浸透。

    接下来再没有人跑出来,官军骑兵全都进入村子里,朱达和周青云再也看不到什么,只是这样的看不到比看到还要可怕。

    “我们再去上面观察。”朱达低声说道,话出口后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生气,木然绝望,周青云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的点点头,两人转头重新向高处走去。

    官军骑兵先进了村子,然后才有人跑出来,再然后才被追上砍杀,尽管未曾亲见,但其中的逻辑很容易想清楚,官军骑兵这么大声势过来,村子里的人不可能毫无防备,何况大队蒙古骑兵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很有可能是官军骑兵过来之后,用了某种手段让村里的人出来,但村民发现不对,慌忙逃跑,然后被追上灭口。

    能想通事情发生的顺序,却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官兵为什么要杀人?“杀良冒功”,蒙古人的首级虽然很值钱,但袁标和向伯都讲过,在大同边镇勘验首级的官员很精明,蒙古人的脑袋和汉人的脑袋区别很大,从发型导致的头皮黑白,还有吃食物导致的牙齿不痛,以及骑马和步行区别的腿弯直与否。

    在这种种区别下,连就在大明生活的蒙古人都不可能被误认,杀良冒功的破绽实在太大,风险根本控制不了,而且自百余年起,大明和蒙古的交战就没什么亮眼之处,听袁标说过,大明官军斩首数十已经是“大功”,能过百甚至可以博个封侯,在这样的数量级下,以常理判断,杀了十几个敌人,混入一两个百姓做功绩能蒙混的过去,眼下白堡村这几百人口难道要都杀了去冒功吗?

    这根本不合常理,可前面蒙古人刚走,后脚官军就来了,这里面同样透着诡异,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由?

    朱达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隔着几里外看着村子,也不可能想得明白。

    站在山坡上的两个人站久了就坐下,呆呆的看着山下的村庄,太阳升高曝晒他们不在意,蚊虫叮咬他们也不在意,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只不过接下来再也没有人跑出来,官军始终在村庄里没出来。

    就这么过了几个时辰,太阳西沉,村子里的官军终于动了,和前面的蒙古马队一样,官军也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离开,只不过他们的包袱比蒙古人要少很多,而且带着包袱的官军走得是另外方向,其他人则是沿着河向西南而去。

    “官军是在跟着鞑子一起走吗?”周青云用疑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此时他提到官军的语气和说起蒙古人的一样,都是充满了怨恨。

    “官军跟着鞑子干什么?难道跟在屁股后面捡别人吃剩下来的?”朱达闷声说道,这里面太多让人不懂的细节,如果不是官军装备的太齐整,蒙古人很难假扮,他都会以为后面来这批官军骑兵是蒙古人,不然这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山下大队骑兵都已经离开,但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还有五骑停在村外,也就是说村里还有五名官军骑兵。

    在落日余晖下,官军骑兵渐渐沿河远去,朱达站起身来,周青云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的周青云有些迷惘。

    “我们回去准备下,晚上去村里看看。”朱达闷声说道,周青云连忙跟上。

    等到了盐洞小屋的时候,满脸忐忑的秦琴迎了出来,女孩一直待在这里,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同伴的描述,偏生秦琴又是个想象力丰富的,难免不担惊受怕,等到人回来,立刻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等女孩开口,朱达先肃声说道:“你什么都不要问,这几天就好好留在小屋里,明白吗?”

    秦琴委屈的瘪了下嘴,看到周青云也面无表情之后,立刻红着眼睛点点头,尽管平时朱达和周青云把她当成同龄人看待,可女孩也知道朱达板起脸来的时候,甚至比她父亲还要严厉许多,更何况在这个时候,秦琴觉得朱达很可怕,甚至比当年绑架她的那个绑匪还要可怕。

    看着女孩乖乖的离开,朱达和周青云开始准备,夜袭夜战该预备什么,两个人都已经很熟悉了,周青云把自己的长弓放下,换上了蒙古人用的角弓,箭支也做了变换,朱达的装备倒是老样子,只不过多拿了一架投矛器,还有五根三尺长的木矛。

    投矛器并不是太复杂的机械,只是一条扁平的木板,一端有翘起的短刺,一端则是榫合镶上的支架。

    制作这投矛器倒不是袁标和向伯的传授,而是那二十余年人生中的学来的小知识,当然只有投射木靶草靶的机会,在前几年也是出于好玩才做了一个,但袁标对这个评价不高,说乡野之地用来自卫还勉强,战斗的时候最多能用来偷袭,比不得别人的弓箭快。

    只是用投矛器投掷出去的木矛,因为重量足够,在短距离的杀伤足够大,穿透力也不差,而且和弓箭比起来,朱达在投矛器上是有准头的,这个掌握起来比弓箭要容易许多。

    木矛都在脏污之物里浸泡过,也用火烘烤干硬,这次出发前,又拿火重新处置了下,避免受潮发软。

    越是事到临头,越不能慌乱,朱达很认真的准备了晚饭,他和周青云都吃得不多,但出发的时候都带着烙饼,吃饱了容易精神不济,饿了则会让体力跟不上,只能在路上不断的少量进食,这样才会让状态最佳。

    朱达和周青云这一天经历了愤怒、绝望和大喜大悲,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反倒平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准备,和平常一样吃着饭,只是这样的气氛却压抑之极,让秦琴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吃不下去。

    当他们两个出发的时候,秦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泣不成声的说道:“你们一定要回来。”

    已经牵马出门的朱达转过身摸摸秦琴的头,温和的说道:“回去睡觉,睡一觉就见到我们了。”

    “你们还会回来吗?”

    “你在这里,一定会回来的。”

    朱达和周青云看着秦琴去隐藏的地方睡下,又亲手在外面做了遮蔽,这才离开这个小木屋,夜空中仍有灿烂晚霞,有这样的光线,山路并不是太难走,朱达二人骑着马向外走去。

    快要出山口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在这样的能见度下,还不能贸然骑马出山,即便对方只有五骑留在村中,那也不是正面可以匹敌的,但出了山口去往村子的话,路就好走许多,所以把这里当做中继点很合适。

    两人下马后又是喂马,自家也吃了少许,重新检查了武器和装备,临战的时候,一丝细节也不能疏忽。

    晚霞渐渐消退,繁星开始布满天空,今晚月光很明亮,但不足以清掉所有黑暗,朱达和周青云都知道,马上就要到出发的时刻,刚要翻身上马,朱达沉声说道:“等下还是按照老规矩,你在我身后三十步外,我来跟他们放对,这次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我要是重伤或者动弹不得,你不要管我,你回去找秦琴,记得把她送到义父身边去。”

    周青云翻身上马,两个人沉默着向前骑了一段,他这才冷笑着说道:“是你说活下来去报仇,怎么现在又要送死去了。”

    “我没说去死,我只是做最坏的准备。”朱达冷声回了句,但他知道周青云说的没错,此刻的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想要杀人。

    那五匹马停在白堡村外,村子里道路和空间都太过狭窄,懂行的人都不会将坐骑停放在村内,再说了,眼下局面根本不用担心盗匪什么的。

    距离白堡村二里左右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下了马,将坐骑拴在小树上,并给坐骑上好了笼头,先前已经喂足了马料,几个时辰之内坐骑会很安静。

    “如果我有什么万一,你不要跟着去,记得把秦琴好好的交给秦先生。”这一次周青云没有反驳,只是郑重的答应了句。

    村子里似乎有声音传来,远远能看到透出的光亮,原来那土围已经没有太多用处,门户大开,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和从前一样匍匐前进,在这样夜色笼罩的田地里,只要不被灯火直接照射就好,他们只是缓步向前。

    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是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狂笑,朱达能听到身边周青云深深呼吸,似乎在强自忍耐。

    朱达很愤怒,但他很奇怪的发现自己很冷静,朱达没有转头,只是沉声说道:“在我身后三十步,记得我的叮嘱。”

    周青云停下了脚步,朱达继续向前走着,距离村子不太远了,朱达将短矛架在了投矛器上,手臂抬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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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