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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或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txt下载     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撒谎

    刘澈看着屏幕里走进房间的少年人,主动坐下,还礼貌的讨要了杯凉白开润喉的唐千,神情探究:“真的有那么夸张吗,看起来……还挺乖?”

    “这小孩乖不乖,你不如看看咱们宋公子的表情?”莫云晚又纠缠上了,忍着笑,指了指注意力集中的宋乔雨,“我看他抓犯人的时候都没那么怂。”

    宋乔雨刚才还皱眉看着屏幕,现在又转过头来,对这种刻意找茬的行为不太接受:“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新称呼?还有,你不是要休息?”

    “宋队这么厉害的人物……的儿子,可不就是咱们的大公子吗?”莫云晚张口就来,看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休息,也不能妨碍我趁机打量打量这种隐姓埋名这么久的大人物啊。要是浪费了这么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那不得把我后悔死了。”

    她又胡扯,然而也没人拿她有什么办法。

    “我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梁安会让这么多人围着他一个转。”宋乔雨看着屏幕上的唐千很是主动的坐直了身,回答梁安起头例行公事的询问——关于发现尸体的过程,“只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就是嘴硬而已。”

    “我看他们相处的挺好。”莫云晚挑了挑眉。

    房间里自带的录音设备传来的音量被调到了最大。

    “如你所见,梁警官。”唐千看上去很是坦荡,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平和,“我只是恰好发现以前认识的人受害,联想到一些旧事,一时心急,想要在匿名的情况下用言语阻止他们继续犯罪。我其实没有他们的把柄,这只是一个空口说大话的尝试,但显然,并没有成功——我很遗憾。”

    “你是指,你对受害者有所了解?”

    “另一位不太清楚,但我曾经见过韦先生一面。时过境迁,偶然重逢,我也很意外——当然,那时我太小,他不可能认得现在的我。然后听说他去世了,我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唐千苦笑了一声,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众。

    “毕竟我当时只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听到的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大人以为无所谓的东西。那时候他还叫高先生,我还不知道其实他老人家姓韦,而且叫这个名字。也许是都以为高驰是他的全名吧?”

    “这不是挺老实的嘛?”莫云晚也有些惊讶,看向宋乔雨,“你是不是动用暴力让人家害怕了,所以才不敢说?”

    连宋乔雨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然而唐千的讲话还在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继续遇害,所以想到能不能用口头的威胁让他们停止这些举动。走投无路,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

    理由适宜,逻辑正确。

    宋乔雨一时有些哑然。

    现在在审讯室里的唐千,简直和在外面敷衍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甚至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之前的询问方式出现了问题,所以才无法得到完整明确的答案。

    “如果非要说什么正义感,也不至于。我曾经被耳提面命的告诫过要远离那些人,而且非常害怕。但我很庆幸自己被救了下来,很感激让我回到家人身边的警官。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谋杀会突然再次发生,但我不能对此袖手旁观。毕竟,确保生命的存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这应该是再真诚不过的自白了。

    但这时,本来对怀疑唐千这件事持质疑态度的刘澈却脸色一沉:“这个孩子,可能真有问题。”

    监控室本身鸦雀无声,审讯室里传来的声音却被开到了最大。

    “可以说的再详细一点。关于你六岁以前的事,还有那个收留你的人。”梁安此时却一副全盘相信了的模样,“我知道你是孤儿,你三岁以后,父母双亡以后,你去了哪儿?”

    唐千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说真的,我确实记不清。虽然后来知道我和父母经历了事故,我只隐约记得是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把我带回了家。那个人收留了我三年,同时也参与了一些买卖。我以弟弟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本身就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所以和他见面的人对于我的存在也没有异议。直到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一个姓宋的警官找到我,我在福利院呆了一个礼拜,就把我送去了叔婶的身边。”

    “那个收养你的陌生男人,他叫什么?”

    “收养我的人被别人叫做阿华,自称本名是唐桦,木华桦。姓氏是为了不让我身份暴露临时加的,他也跟我说过,我记得自己的名字,要作为他的弟弟生活,为了确保不说漏嘴只能这么做。”唐千似乎有些唏嘘。

    “他没有立刻帮我找亲生的父母,但对我相当不错。当时,他的警告我确实没有放在眼里。只是长大后回忆起来这些事,想要找找当时的唐桦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这样隐瞒有关我的事,还做出这么严肃的警告。于是我检索了一些旧时的电子版新闻报道,竟然对上了一些他给我举的例子,这才开始后怕。但是,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真的几乎一无所知。”

    按照梁安之后的要求,他提供了一些名字——一些和网上电子版新闻报道里的李某某、张某某这样的无头命案事件能够一一对应的名字。在简单的确认以后,也能和现实的记录对上号。

    一切似乎无可挑剔。包含了过去的线索,生活的片段,作为一个被收养者朴素的评价,连作为孩子对事情一无所知的理由都恰到好处。

    但监控室里的讨论并不像审讯室里这样的融洽。

    刘澈却似乎完全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神情愈发凝重:“他的话术实在太完美了。他从一开始根本不需要旁人的引导,梁队说的话都在他的计划当中,哪怕看似是进行思考的停顿,他都不在思考,甚至不在回忆——从微表情分析的角度,正在构思言辞的人根本不可能目不斜视,毫无动摇。这只能说明,所有的问题和答案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从故事的逻辑方面,这样的行为或许完美无缺;但在审讯的方向上,这种现象相当离奇。

    没有人能够不假思索的说出一段临时在他人引导下记忆起的过往,连补充细节都不需要他人帮忙。这太扯了。

    宋乔雨只听明白了一个问题:“意思是,他还在撒谎,编故事?”

    “不是简单的撒谎,他混淆了真相和谎言,搭配成了一个第二层的真相。”坐在角落里的江秋在这时缓缓开口,“你不需要寻找他的问题,因为他有充足的时间进行纠错,可以确保虚构的故事里没有任何破绽。”

    看来他并不是专心的在玩手机,悄悄分心,分的很厉害。

    因为警方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唐千的故事存在任何的破绽。因为,他们本就对唐千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只要他达到绝对的无可挑剔,别人就只能对他无话可说。

    “那第一层呢?”宋乔雨忍不住问道。

    “可能这本来就是第一层的真相,因为你的存在,第一层被推到了第二层。”莫云晚用手背撑着脸,在旁边的桌上玩起了皮筋,调笑道,“宋大警官,还不明白吗,这本来就是他想要交代的所有东西。只是遇到了你以后,他觉得没必要这么早把底牌交出去——但遇到黑心的梁队,情况就不同咯。看来你在一个未成年小孩的眼里,居然还是个软柿子啊。”

    江秋在这时终于看到了这边莫云晚挑起的争端,认真的分析道:“承认关系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我也认为他的选择很合理,起码是从这个孩子想要让自己能够行动自如的角度判断。也许这种事和倾诉对象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可能是环境的问题。”

    宋乔雨终于感觉自己有被安慰道。莫云晚撇撇嘴,转到一边。毕竟这是少有的她不会主动招惹的对象。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在撒谎。”刘澈很是担忧,“也不能把他扣住二十四小时来强行逼问,毕竟不是犯人。”

    江秋再次出声:“其实不用担心。”

    “学长,你怎么今天……说这么多话。梁安那家伙,仗着自己是个工头,给你安排指标了?”莫云晚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疑惑发问。

    江秋却只是摇摇头,算是认真否认了莫云晚的玩笑话。这时,他终于从房间的角落走了出来,站在了屏幕前。

    “看看梁安会怎么做吧。”

    完美无缺的谎言或许是一个难以寻找到破绽的困境。但撕裂困境,并不一定要从寻找外壳上的裂痕入手。

    唐千固然是一个准备充足,而且冷静沉着的谎言制造者,但他面对的,也并不是和表面的刻意逢迎和顺其自然一样单纯的人。

    “说的很不错。”梁安面带笑容,似乎对唐千的回答很是满意,因此旁人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赞许。

    没有人比江秋更加清楚,这位才是真正的骗子。

    “但我还有一些问题,或者说,我要说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四十六章 虚构

    审讯室的空调是中央空调,冷气很足,对于体寒的人来说,完全是能让人被迫着在夏天取暖的程度。

    “先喝口热水怎么样?”梁安很贴心的让身边的陆遥给唐千续了一杯,“咱们不急,慢慢聊?”

    陆遥站在一旁,看着表现的相当老实的唐千,若有所思。

    她并不是对唐千的坦诚毫不惊讶,只是联想到了之前宋乔雨直接转达给自己的一句唐千所说的话。

    他所说的:如果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也对我们没有用。

    但是显然,虽然对于警方来说,本来就找不出来龙去脉的悬案再次调查也很难立刻得到结果,但从一个普通公民的角度,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一个能提供的无用的线索。

    也就是说,要么唐千那句在宋乔雨无奈逼问下说出的“谜语”仍然是一句刻意营造的假话,要么就是在他眼里,他真的觉得这些事对警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一些他所知道的其他理由。

    但问题就在于,这句话对于唐千而言本就是可说可不说。宋乔雨没有任何办法逼问出一个结果,这种引起怀疑的话语在唐千的计划当中绝对算不上好事。所以,这会是唐千无意间卖出的一个破绽吗?

    几天来在学校的观察也让陆遥发觉了一件事。唐千的表现并不是单纯的沉默寡言,只是在刻意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谨言慎行,因此不敢多说,因为多说多错,所以并不参与任何日常的讨论。而对于有固定话题,显然与生活实际无关的内容,他表现出了一种无条件接受的热情——虽然表情上并不明显,但行为模式基本是有问必答。

    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种代偿性的反应。为了保证完美的伪装,过度压抑自己的本性,所以在不同的时刻表现出了不同的积极性。

    虽然陆遥心里暗自考量着,但自己暂时也无法和梁安提及这种猜测。

    “谢谢。”唐千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不动声色。

    “我想问问,说真的,你想再见到那个收养过你的人吗?”就像是随口一问,梁安看着唐千抿下了一口水,缓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唐千的动作一顿:“可能吧?人总是会怀念自己的过去,就算当时年纪不大……也会有些想要回顾的东西。就算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说不定数据库里有呢。”梁安笑道。

    唐千很快摇了摇头。

    “如果我说,这个人或许不是罪犯,而是一名警察呢?”

    紧接着的这句话说的很快,几乎没有给唐千任何缓冲的机会。

    唐千眼神一滞,似乎觉得有些惊奇。

    “我确实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别说唐千了,监控室里的人同样也没有想到过这一出。

    “收养人是警察,梁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澈出言问道,看向的是江秋,“江顾问,我记得说是你之前一直和梁队一起参与调查……”

    “之前你在跟邵梓描述画像……”莫云晚刚想替人抢答,却被江秋拍了拍肩膀,阻止了继续说下去的举动。

    江秋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屏幕上,但还是自己开口,主动替梁安解释:“之前我们推断,救下唐千的人恐怕是那位宋荆宋队长留在组织里的眼线,是个卧底的线人。但至于身份是不是警察,我猜是梁安骗……编出来的。”

    宋乔雨听着也终于感觉出了一些什么:“他是不是想要拉近自己和唐千的关系,打感情牌?”

    “得了吧,我建议排除这个想法。”莫云晚乐了,她的困意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存档的,现在几乎一扫而空,“谁打感情牌也不至于他打感情牌。拜托,相信我多年观察出来的经验,你们梁队莫得感情,就算要演感情戏也会强迫别人上场。没看到小陆还闲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吗?跃跃欲试的都不给她表现的机会。”

    “他应该是在……”江秋继续说着,神情有些犹豫,“我说不好。梁安一直在提有关于那个收养人的事,我觉得也许他是要借此确认唐千的立场。”

    “唐千一直把那个收养人当做了事情的中心。”自从开始对唐千产生怀疑,刘澈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就都分外在意,“这也是我很在意的一点。无论是描述自己的过往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是通过那个人和自己的关系表现组织的情况。他们的关系一定没有那么轻描淡写,起码这一点唐千的伪装不能达到完美,因为从构思开始,他就没有办法刻意省去从自己的角度进行思考。”

    无论是交易的过程,还是警告的内容,所有唐千交代出来的事情,都和那个收养人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因为回忆起来满脑子都是和那个人相关的事,所以就算是编造谎言,也割裂不开两者的关系吗……”莫云晚摸摸下巴,很感兴趣,“如果真的相当厌恶或者毫不在意,反而会把这当做无关紧要的内容,一笔带过就行。”

    “线人也不一定是警察吧?我不太懂这些你们体制里的东西。”江秋有些迟疑。

    被莫云晚捅了捅肩膀,刘澈啊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莫法医要自己做什么,于是开口:“有些线人是所谓的黑色线人,多半是招募来的小混混或者囚犯,直接的身份更方便潜入。他们虽然办事相对来说不够周到,但只要付给足够的酬金就能派的上用场。”

    “但是,唐千的故事里很明显的想把这位叫唐桦——这名字听上去还挺甜——的家伙描写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反派角色。”莫云晚舔了舔嘴唇,“这就有些值得思索了。而且不要忘了,线人就是收养人是梁安这家伙突然一句话给出的结论。难道不能是一个良心发现的小混混吗,他凭什么这么说?”

    “其实有一个可能的理由。”江秋望着屏幕里的唐千,此时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正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似乎在消化自己得到的消息,“唐千说,收养他的人为了避免唐千作为弟弟的身份露馅,因此告诉别人自己叫做唐桦,也姓唐。韦老先生可以在别人的眼里姓高,这个组织应该不是以真名相通的。也就是说,名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被发现说谎的事实。”

    “‘桦’?”刘澈琢磨了片刻,“说真的,他要不是说是什么木华桦,我顺便查了一下这个字,我还不知道这个字居然不是念第二声,是第四声。也就是说,普通的混混成员即使良心发现,也不会直接编造一个名字来救急,因为他们本身一定有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生活的区域进行活动,一旦碰到熟人喊一声就会露馅;反而是卧底的线人……本来就是隐姓埋名,自然不存在更名后意外暴露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猜测……可真够大胆的。”莫云晚咂舌。

    然而这一切,都是在唐千说完那段话以后才能够得出的结论。

    审讯室里的寂静又被打破了。

    “这是真的吗?”唐千仿佛稳住了心绪,抬头问道。

    梁安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你是觉得,自己误会他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事实会是这样。就像之前我说的一样,他救了我,还养了我三年,虽然没有把我交回给我的亲人,但我并不怨恨他。”

    “还是那句话,你想见他吗?”梁安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警官,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唐千平静的开口,“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唐桦,如果你们能找到他,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不会找上我。”

    “问题就在于,我们也找不到他。”梁安很是真挚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们警察内部也并不是那么透明,线人都只有对接的警官能够联系,假名一改,除了那位对接的警官,谁又知道哪位是原来的同僚?”

    “……所以那位对接的警官呢?”

    “她已经故去了。”梁安耸了耸肩,“很遗憾,这也只是原因之一。所以,假使需要找到那位线人,我们也需要你的合作。不仅仅是了解那个组织相关的情况,毕竟我们也不能指望,你四五岁的记忆能提供太大的帮助。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确实是不记得以前发生过具体的事,我说的没错吧?”

    唐千皱起了眉,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

    监控室里的人……同样不太明白梁安这一顿忽悠的源头。

    “他说的有几成是真的?”莫云晚首先提出了质疑,“你们的调查应该没有详细到这种地步吧?起码就在刚才,也只怀疑了一下卧底的身份。”

    “……我不建议你分辨梁安的话里有几成是假的,最好直接试探一下里面有几成是真的。”江秋几乎已经习以为常,毫不惊讶。

    宋乔雨有些疑惑:“你们的意思是,他刚才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在耍诈?”

    “起码关于宋队的事是真的。”刘澈抬了头,正好想起宋乔雨存在的关系,又多看了他一眼。

    莫云晚却在这时产生了怀疑:“姓宋的,你真的没听过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她没有跟我说过任何案情。只是偶尔提过,让我以后遇见的话照顾一个叫唐枫的小孩。”宋乔雨干巴巴的回道。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的对话又有了新的进展。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听见了很多枪声。”唐千缓缓开口,“也许发生了一场枪战吧。对于可怕的事情我并没有很好的记忆力,尤其是在那个年纪。我只记得他身上有血,把我带走以后叮嘱我待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立刻跑远了。我醒来以后,就见到了一位警官,然后就是之前所说的事。”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个部位,似乎是在示意自己看到有血迹的部位。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唐千的目光平淡如水,似乎还保持着一贯不肯流露出自己感情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听着听着,莫云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江秋。

    “我不会,这就猜对了吧……”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第四十七章 欺诈

    莫云晚呆呆的看着屏幕,反复咀嚼着这样意想不到的信息。

    唐千指向的位置,正是一个人的肺部所在的位置。如果只是皮外伤还好说,一旦肺部受伤,尤其是在医学并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十一年前,几乎无法治愈,最大的可能是在挣扎以后死亡。

    可最令人产生怀疑的巧合是,那位被莫云晚暂时作为筛选下的第一选择的焦尸,正是伤在肺部。而且按照梁安的说法,处于死伤最为惨重的现场中央,也符合唐千所说的跑远的动机——前往事件的中心位置。

    “你猜到什么了?”刘澈感到更加惊奇。在场的几个人中,宋乔雨在三队和几个人共事不久,江秋虽然在学校和莫云晚相熟,但从来没见过工作时的她,反而是刘澈这个出差大半年的人对这位有更加全面的了解。

    这种情况在她身上发生,可谓是极其鲜见。

    “我是说,”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唐同学的描述,可真是……”

    “选项只有这么几个,根据确凿的数据,挑出正确的人选是大概率的事件。”虽然同是见证了莫云晚的预测的人,江秋却比她更镇定,“你很优秀,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这不奇怪。”他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但赞美却给的很到位。

    莫云晚却不因为自己被夸赞感到高兴,正相反,她感到不太乐观:“但是如果真的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对于和唐千谈判这件事来说,你们这边又会少一个底牌。学长,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们的目的是要从这个孩子嘴里套话出来,梁安亲自进去问话也是为了这个理由。”

    江秋点了点头。

    “起码今晚,他不能用‘要去睡觉恕不奉陪’这种幼稚的理由作为拒绝对话的借口。”对于唐千的沉默宋乔雨深受其害,所有压抑许久的怨念在不直接接触正主时爆发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嘴硬,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学生。”

    “一个琢磨了几天甚至可能是几年如何在警方面前缄默的学生。”莫云晚摇了摇头,“一个人拼命想要闭嘴还不容易吗?我们又不能打他。”

    宋乔雨注意到了细节:“这句话里你说了‘我们’。”

    他也终于学会了一些察言观色的道理,莫云晚的倔强应当不能容忍这种口误。

    “下次一定改。”

    莫云晚却没那么在意,只是摆了摆手。

    宋乔雨的预判或许有些失算。虽然莫云晚对梁安的鄙夷会使她对把自己归入三队行列这件事敬而远之,但如果被自己视为监护对象的江秋在场……也许可以稍微考虑考虑,偶尔折中一下也无伤大雅。

    但审讯室里,唐千的交代似乎并没有让局势反转。

    “原来是这样。”梁安叹了一口气,“那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离别。”

    “如果不算冒犯,我也想问一句。”唐千却在这时主动开口,“当时的现场,我指的是我被捡到,听到枪声的地方,究竟在什么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问。

    梁安挑了挑眉:“你想去看看?”

    “也许知道我当时所在的位置,能提供一些线索。但……总体上您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好奇,一个不太明白自己过去的人,对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的好奇。”唐千低下了头,轻声道,“梁警官,这一点您不必有任何怀疑,我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翻译一下,我特别特别想自己找到方法认识一下当初收养我的人,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莫云晚隔着监控的屏幕叹了一口气,“唉,倒霉孩子。要是真被坏人盯上干掉了,不仅没法如愿,还搭上一条命,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嘴硬,不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他就没毛病。”宋乔雨没好气的接茬,“我亲自保佑他,保管谁也不能把他送上西天。”

    “这我倒觉得没问题。”莫云晚咂了咂嘴。

    江秋却打断了他们对唐千的评价:“你们觉得唐千如果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会怎么做?”

    “他……”莫云晚哑巴了一下,失笑道,“学长,你别问我们啊。如果梁安在这,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刘澈往这边看了一眼,从另一个角度作答:“他确实很在意那个收养人。但我总觉得,这孩子不会对那个人的死感到意外,他应该料到了有这个可能,所以一直把所有和那位不知名的线人的事当作一种‘过去式’。”

    反而是梁安对于见到收养人这种虚构的可能性的提及,让他感到一丝情感的波动。因为这本就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包括我们所说的,梁安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江秋看向屏幕中的几人,“他可能会有些……”

    “他应该不至于骗人打保票,说要找到那个线人,让唐千进行配合吧?”这下连莫云晚都有些不忍了。

    “不会。”刘澈果断的回绝,但有些犹豫的补充了一句,“因为这样很难有可信度,唐千不会直接相信。但是骗人……这可说不定。”

    宋乔雨有些疑惑:“这个方法很管用吗?”他都想记下来了。

    莫云晚深有体会,相当慈祥的看向他。

    “小宋啊,要是有人为了特殊理由,骗你说你妈还活着,你什么感想?”

    宋乔雨奇道:“她有什么理由,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装死吗?”

    “没有,我们不需要这么详细的故事设定,我只需要你的感想。”莫云晚坚持自己进行教诲的路线。

    “还有比这更怂的做法吗?”宋乔雨摇了摇头,“我只会觉得这很扯。骗人是他的事,理不理他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显然,宋家的家训应该是“不玩虚的,干就完事”这一类简单粗暴的格言。

    莫云晚试图用上最后一点耐心:“我们只是做个假设。骗人的家伙也可以提供一些故事设定,比如如果宋队活着,你就会死,用这种事逼迫她不让她恢复身份。这种情况小说里很多见,你能不能稍微配合配合,代入一下就行。”

    “如果有人用让我死来威胁我妈,她会觉得,既然我作为她的成年儿子自己的生命竟然能够脆弱到这种地步,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宋乔雨神情古怪。

    作为宋队编外儿子的刘澈终于看不下去了,在这里试图帮助一下垂死挣扎的莫云晚,进行发言:“如果我是宋队的儿子,我会很生气,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感情。”

    “小刘,不用安慰我,真的。”莫云晚由衷的感慨,“你人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不忍心再搞你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挑这位大佬当采访对象的,他不是一般人。”

    让莫云晚自己认错,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但至于她会不会继续搞事,这要取决于这位性格古怪的女法医今天的心情究竟倾向于让自己形成“言出必行”的形象,还是倾向于保持“说话当放屁”的态度。

    “但如果是这样,逻辑上似乎真的行得通……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宋乔雨终于有些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上的对话,似乎真的想学习一下其中的中心思想。

    “你别学这个。”刘澈也感到有些头疼,“梁队……他这种行为,我们一般不提倡。”

    宋乔雨相当疑惑:“为什么?”

    “温馨提示,你们是警察——不对,这个可以说是我们。”莫云晚好心提醒,“至于梁安……他一般都有解决的方法。谁知道呢?也许是什么违法乱纪的行径也说不定。”

    “因为这种事在普通情况下也许最多只会被打,作为公职人员一般会被举报。真的不提倡。”刘澈更是言简意赅,顺带重复了自己的告诫。

    “他……”江秋却在这时开口,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很过分。”最终只蹦出了四个字。

    “就这?”莫云晚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们一起长大,会知道什么梁安到现在还没被憎恨他的人谋杀的独门秘诀呢。”

    江秋看了他一眼,神情更奇怪了。

    “相处这么久,如果你真的对他动过杀心,我也想问问,他是怎么让你压抑这种……”莫云晚刚想继续贫嘴,却被屏幕里的情况打断了“吟唱”。

    审讯室的空气也很奇怪。

    就像是气氛突然凝滞,又像是各自都心怀鬼胎,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我不能确定那位收养人现在在哪,但我可以调用我已知的所有信息帮你进行调查。你当时的记忆可能不太明确,但我觉得,针对一些特殊的地方进行回忆,也许你能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梁安的话语隐晦,但意思明确。

    他终究还是隐瞒了有关那验尸报告上的信息。对于唐千而言,这或许是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唯一能和选择的变量挂钩的东西。

    梁安,是一个善于欺诈的人。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或者立场,对最佳的选择有任何改变。

    即使所做的选择是一种相当残忍的欺骗,即使这种利用或许不会让所有人感到满意。他几乎能解决一切后续问题的处理——比如让被自己欺骗的人能够对他的欺诈不再追究。这也是莫云晚所羡慕的能力。

    虽然,他仍旧是个很招人恨的家伙。

    唐千听得懂,但他……也不会全盘相信。他有长足的准备。

    “我可以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吗?”唐千没有直接回答,缓缓说道。

    到现在为止,唐千的发言还是那么的礼貌适宜,让人不会感到任何的怠慢。

    他一向是一个乖巧的学生。无论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这或许是本色出演,但也许……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这样?

    “我有两个要求。”

第四十八章 监狱

    “你有病?”

    宋乔雨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复杂的心绪,用不太礼貌的方式发出询问。

    他身边坐着的唐千却相当冷静:“宋警官,您最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怎么和我婶婶交代我半夜不回家的原因——不涉及谋杀案,引起不必要关心的那种。”

    这位是有够礼貌的,他这种状态保持的一直不错。

    “你说你其实睡在家里,只是早起出去,去学校做值日不就行了吗?”宋乔雨看到他就觉得闹心,“学校的假都替你请了。”

    “我婶婶一时兴起,练习厨艺,一次性做了大概有一年份的土豆泥,放在冰箱里。她告诉我每天都要带上当午餐的主食,帮她消耗消耗。”唐千叹了一口气,“很遗憾,我答应了,而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我早上没开过冰箱,她会发现的。”

    “考虑的这么周全啊!”坐在副驾驶的陆遥很是惊讶。

    宋乔雨也想起,确实有这回事。他之前也被唐千的婶婶热络的递来过一碗土豆泥,说是大学生一个人在外边不容易,可以尝尝领居的手艺。

    不过或许是因为赠送的对象是外人,到宋乔雨嘴里的试验品意外的味道不错,口感浓郁柔顺,他本来想倒掉,结果还给吃干净了。

    “给我的那几份很难吃,真的。”唐千感慨道,“所以请尽量不要干扰我的思绪,我怕我又想起来那砌墙泥一样的味道,然后什么想法都没了。”

    显然,亲的侄儿并没有陌生领居这样的优待——看来婶婶是个厚道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让我继续贴身保护当作要求?”宋乔雨终于想起来回归正题,“你觉得我们相处很愉快,愉快到需要不惜代价把它作为要求的地步?”

    他把愉快两个字咬的很死。

    唐千愉快不愉快不知道,反正他是不太愉快。

    唐千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很缺乏安全感,需要一个强大的保镖。而显而易见,你的同僚把你当做一个天下无敌的超级赛亚人,这显然是一个肯定的信号。不论从什么角度,你听上去都很靠谱。”

    他顺带着看向了陆遥。

    “大兄弟,眼光不错啊。”陆遥也有些惊讶,“我跟你讲,一定要记好这位宋警官的电话号码。要是啥时候丧尸围城了打过去,赶紧抱上这条大腿,保证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她还给吹上了。

    宋乔雨听得更头疼了,但秉持着自己“不理挑事精”的家传意志,因此一直警告着自己不要搭理这些人。

    陆遥一直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即使她创造的话题是有关于最没意思的宋乔雨,也不妨碍她讲的天花乱坠,给路上增添了很多乐趣。

    开车的刘澈安静如鸡,但其实也在听。

    他也忍不住好奇,宋队的亲儿子究竟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单武力方面他还没有任何了解,至于智力……

    早就见识过了。

    车辆逐渐从崎岖的山道走下来,来到了平直的路上,车速也因此提升。

    “其实真不用提要求,宋哥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半途而废的。我跟你讲,我实习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宋哥,忒壮观,他一个肘击就把一个人贩子的车……”陆遥还在絮絮叨叨。

    “我以前没去过监狱,”宋乔雨听了半天自己的彩虹屁,终于是忍不住了,“但既然过了山区到了大道,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确实快到了。”刘澈是个实诚人,“也就十分钟的车程吧,其实你们可以继续聊一会儿。”但真实的结果对宋乔雨并不友好。

    “不如我们谈谈要见的那位。”陆遥本来就是个自来熟,和唐千从昨晚聚众探险开始认识,现在俨然已经把这位当作熟人来对待,“唐千,我说你突然要在监狱里找人,这是怎么个情况?”

    唐千的第一个要求——在请动宋乔雨贴身保护他以外的那个要求,正是拿到因为十一年前事件入狱的人的资料。陆遥连夜帮他调出来了九个入狱罪犯的资料,检查过所有的体检记录以后,唐千指出了其中一个目标。

    在监狱拍摄的照片一般不会太过体面,但照片里的人虽然脸孔消瘦,气色却很好。

    他的名字叫刘吉利,名字不太新颖,但胜在真的吉利。这个名字有没有让他运气变好并不好说:毕竟如果说他运气好,他现在人正在监狱里;说他运气差吧,他又和其他的同僚不同,并没有葬身在那场负隅顽抗的清缴当中。

    刘吉利是在事发之后自首的,自知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主要罪名是谋杀而不是走私犯罪。他带着当时警员找到了埋尸的所在,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杀人动机是同伙间的纠纷。刘吉利是藏尸者,但正式的杀人是一次共同犯罪。

    他的证词在宋荆宋队长的报告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帮助逮捕了其余参与杀人的两名同伙。同时他又是自首被捕,因此虽然情节严重加上数罪并罚,最终的刑罚只有十九年。

    也就是说,再有八年,他就可以刑满释放。而唐千此行的目标,也正是他。

    “我说我碰巧随便看了几眼,发现自己以前见过他,你信吗?”唐千抬了抬眼皮。

    “刘吉利当年也就二十九,现在四十了。这个年龄跨度,一个也就青春期产生的差距能比这个差距大了。”陆遥表示质疑,“你当时最多也就六岁吧,能记得那么清楚,光看照片也能还原回来?”

    韦高驰多年来的年龄跨度是五十四岁到六十五岁,这个阶段的人基本也就是皱纹和头发的颜色会产生区别,其余的一切基本已经定型。而从一个青年人到一个中年人,那能产生的变化可就多了去了。更何况,十一年的监狱生涯不可能对刘吉利完全没有影响,起码到唐千一眼就能从照片上认出来的地步。

    宋乔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的一拍手:“我想起来了,之前这小子偷偷瞧过朱友竣的尸体,陆遥你一走他就觉得没事了,还假装什么也没做。”

    宋乔雨敏锐的直觉隐约告诉他,这点线索或许能让他找回场子。

    “你之前可没有去监狱的计划,不然早就找我们合作了……”陆遥对事情的因果关系更有敏感度,她若有所思,在副驾驶都探着头往后瞧,刘澈提醒她不要挡了汽车后视镜她才躲在座椅前头暗中观察。

    事到如今,暂时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监狱了——除了勤勤恳恳、认真开车的刘澈以外。

    唐千被视线包围,有些头皮发麻。

    “你们别看了,我说。”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以前的一个人脖子上有一颗痣——那个人告诉我的。找到他,或许有些事情可以说清楚。我看了体检的照片,刘吉利的脖子上也有一颗。”

    在座的和在开车的所有人都知道,唐千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甚至包括宋乔雨。

    “其实刘吉利该说的都和宋队说清楚了,你找他能做什么?不如翻翻我们以前做的笔录啊。”陆遥有些不解,“又不是不能提供给你。”

    “你是想亲自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刘澈也有了些猜测,“刘吉利人在监狱,和他交流的信息一般传不到外头,会让你觉得安全。小唐,你是不是很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调查这件事?所以第二个要求才会出现。”

    在这车里,总共也就他一个人仍然把唐千当做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看待。陆遥本来就没比唐千大多少,自己又是个皮的;宋乔雨压根就没照顾过人,又对人有意见,起码口头是不可能偏向这位心机能算得上深沉的年轻人。

    唐千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动作做完才意识到刘澈看不见后头,开口说道:“……也许吧。”

    他要确认的事,其实不只是这些。

    “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以为朱璃的父亲就是那个人?”陆遥又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唐千越来越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审讯室,只是中场休息了一个晚上,把场地搬运到了车里了。

    “你不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刘澈再次发话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唐千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非要说的话,有一半的内容都只是巧合。”

    正在这时,车辆已经开进了监狱的大门。

    早有通知,刘澈顺手拿了证件,和看门的人打了招呼,那里的人似乎也认识他。刘澈打开车窗说了几句,两人似乎很是熟络。

    “你的要求里可没说不许在旁听你们说话,有什么动机都隐藏不住。你说对不对?”关上车窗,刘澈很是随意的说道。

    虽然是个好人,但刘澈有时莫名会让人感觉不像表面那么彻彻底底的友善和单纯。

    就像现在,明明被非常温和的安抚和提醒了一遍,唐千却莫名觉得有些被暗暗算计了的感觉。虽然这个结果,本就在他意料当中。

    很快,车辆停靠在一个位置上。

    “我跟狱警知会好了,待会来个人你们跟着他走就行。”刘澈转头看向副驾驶的陆遥,开口嘱咐,“我待会还有别的事,你俩去看着唐千。还有那个刘吉利,监狱里的人我不能保证都是善茬,但一般没几个好货。不用来找我,问完之前我应该就会回来,到时候直接到你们在的地方会和。”

    说着,刘澈脱下了外套,顺手扔在了驾驶座上。其实其他人早有疑问,为什么大夏天的,这位刘警官这个时候还穿个外套。

    这就明确了缘由。

    外套底下,他正穿着黑色的无袖衫,右侧的手臂上方到肩膀处文着一个简化的凤凰图案,在这种衣着下绝对难以忽视。但如果穿上普通的t衫,刚好也能遮住全部色泽鲜艳的图案。

    换了装束,一个本来正正经经、客客气气的精英警官,立刻变得像个混道上的刺儿头小混混——除了那板正的寸头,实在看着没那么非主流,其他的要素连同气质都仿佛变了个人。

    “小刘哥,你这挺帅啊。”陆遥看的最真切,不由得有些咂舌,相当惊讶。

    事实上,剩余的几个人就没有不感到惊讶的。

    “不用太在意。”

    刘澈有些无奈,神情这么一转换,立马又更变得像莫云晚口中那个好欺负的精英警官了。

第四十九章 女儿

    按照莫云晚不太友善的“同事行为分析理论”,在同属于比较正经的类型的两名三队警官邵梓和刘澈当中,两者同在的情况下进行对比,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欺负邵梓到一定程度他可能会炸,性格恶劣的莫云晚很欣赏这种结果,但欺负刘澈——总会因为他太过逆来顺受的表现而有些不忍下嘴。

    然而逆来顺受的正经人,一般显然是和纹身扯不上关系的,尤其是在这种行为在公务员行业招聘中被立行禁止是一种常识的情况下。

    刘澈没想解释,两位不算爱管闲事的同僚自然也不会多问。唐千也有好奇心,但他显然不像陆遥那样自来熟,只会自己暗自在心里猜测,或者随时觉得别的议题更有意义,放弃深究。

    正因如此,三个人就这么目送着刘澈这位唯一的资深刑警离开。宋乔雨可不算,他总共加起来当刑警的时间都不到一年,而且真要论起来,也许还没有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陆遥懂得人情世故。

    刘澈提前安排的妥当,很快有狱警赶来,把几人领到了监狱的会客室当中。

    身穿囚服的中年男人等待在其中。

    四十岁的人,黑发间已经隐约有了些灰白的发丝,低着头,手上戴着手铐。他看上去并不是非常的活跃,但和照片上的人也没太大差别——毕竟那只是半年前体检时的资料。

    陆遥走在前头,坐在了刘吉利的面前。这也是唐千的要求之一。

    但这回,有事要说的主角是唐千。

    他站在一旁,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长相,眼神在他脖子上的痣上瞟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一米八,脖子上有痣,还有……有个女儿。

    喜哥,那个在名单上的人。

    “你叫刘吉利,没错吧?”陆遥坐在桌前,一副例行公事的正经模样,简直都有些不像她了。

    虽然不知道到唐千想要做什么,但按照他的要求行动也是任务之一。

    刘吉利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房间里的三个人,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多陌生人来找他,试探的提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这次来,其实是因为你进来之前的经历……现在有一些事发生,需要完善当时的资料。我们想要向你了解一下,你当时认不认识一个被叫做阿华的人,还有一个被叫做高先生的人。”

    刘吉利抬起头,眯了眯眼:“警官,我当初能说的都说了,其他都没什么能提供给你们的……我只是个边缘人物,有些事最多只知道一个名字。”言外之意,他并不是很愿意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或许是真的觉得没有用,或许是有另外的意思?

    “你不需要保证这些事情有效,只需要告诉我们,这两个人你认识还是不认识?”陆遥继续加码,“实话告诉你,现在这些情报涉及一起大案。如果你的配合能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帮助,也许可以得到减刑也说不定。”

    刘吉利低了低头,神情似乎有些动摇。

    当初,他只是供出了和自己共同参与谋杀事件的共犯,那些伙同自己参与藏尸的人。但对于其他的人,因为组织架构的关系他所知不多——这也是他交给宋荆的说辞。

    而这两个绰号,也是来自于唐千描述中的一个突破口。

    “我认识。”刘吉利开口说道,“阿华是一个年轻的小伙,有时候来负责取货所以和我有些接触,但真的没说过几句话;至于高先生,他的级别比我高一些,我很少见到他,只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应该是个年纪不轻的男人。”

    陆遥不动声色,手指做出写字似的姿势:“我记得你的笔录里说过有关于组织清算的事,是你交代的没错吧?”

    刘吉利点了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从成员的角度告诉我,告密这种事在你们的清算当中会是什么结果?”

    刘吉利第一时间还没琢磨明白这说的是什么,神情一滞,脸色一白,旋即苦笑道:“这位警官,您非要一上来这么让我害怕吗?”

    这简直就是专门戳了人的痛处。

    但减刑似乎对刘吉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回忆里脱身出来,稳了稳心态,心事重重的再次开口。

    “这种事情不可能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非要说怎么知道的……组织里有几个我认识的人,虽然也和上面两位一样只认得名字,但见过的总不至于不记得长相。”刘吉利艰难的叙述着自己的见闻,“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们的真名和相片就出现在报纸的讣告上。死因……要么是自杀,要么是遭到入室抢劫。讣告都是在第一时间发出的消息,发出人自述的身份不一,但都不是他们真正的亲朋。至于真正的原因……谁知道呢?”

    “十一年前讣告都在报纸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看报纸吧?”站在后头的宋乔雨发出了疑问,“像我以前就挺喜欢看报纸,但碰到这种事都只是瞟一眼。不看就更敲不到了。”

    桌子一边,算是认识他的另外两人心里此时都是同一个念头:你居然还能有这爱好?

    “其他的部分都只是互相警告,口口相传。”刘吉利神情紧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们不敢多谈,但心里都有数。谁昨天还在交流,今天就不见了,都是寻常事。就像有一件事,警官您说的那个阿华……”

    站在后头的唐千呼吸一滞。

    “我想想啊……阿华找我问过一个失踪的伙计。那小伙子挺会做人,给我买了盒烟,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告诉他,就把报纸给他看。其实也有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的,大多数都没有个结尾,暴露出来的或许只是给我们看看,用来杀鸡儆猴吧。”

    说着,刘吉利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您可要相信我,只要您问,我能说的都不会隐瞒,当时我昧下的钱也都说明来路了……”

    他似乎是真的对减刑相当有执念。

    唐千的要求基本完成,陆遥舒了一口气。她没有直接往后看,只是敲了敲桌子。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提示。按照要求,她示意唐千现在可以自由发挥,按他的要求和意思来。

    按照梁安的推断,唐千的配合或许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而比起和他达成观点上的一致,更重要的是要得到他的信任,而不是一直以怀疑的态度配合工作。唐千有一个心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果不解开,那么真正的合作就无法完成。无论如何,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唐千所知道的,或许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更多。

    他很有用。

    有用的唐千换下了陆遥的位置,坐在刘吉利跟前。他现在没穿着昨晚的校服外套,学生装扮的人在警局进出实在太过显眼,因此梁安慷慨大方的替身材相仿的邵梓把放在抽屉里的一套备用衣服借给了唐千,就这样换了一套穿。邵梓的衣品一向是杠杠的,衣服也都是成套收拾,每套都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搭配,在唐千身上看起来也相当合适。

    十七岁的男孩,已经生长的很有成年人的样子了,因此刘吉利也看不出这其实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想问您件事。您知不知道有个叫欣欣的小女孩?”

    唐千改不掉礼貌的习惯,“您”字依然挂在嘴边,可以说是礼节周到,丝毫不以对方的身份是个囚犯而有任何变化。然而刘吉利却突然好像触电了一样,惶恐的抬起头来……

    “你……你在说什么……”他神情惊异不定,却似乎反而有了些生气,死死的瞪着唐千,“你说欣欣……”

    “一个眼角有伤疤的女孩子。”唐千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因为一个人在家玩闹,所以磕了碰了,不小心划了好大一个口子。作为父亲的人很是后怕,所以跟同伙说明情况,动作很夸张的演示那个伤口,才可以每次都在任务完成之后立刻赶回家。有这样一个人,对吗?”

    “你……”刘吉利似乎在做着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对,对的……我认识那个人,我交代,那个人姓朱……”

    “朱友竣,不是他。”唐千摇了摇头,“那个人叫喜哥,但不是朱友竣。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朱友竣已经死了。”

    身后的陆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开始调出了一份资料。

    朱璃的资料和照片。

    照片里,她的左眼眼角确实有一道已经几乎微不可见了的疤痕,不仔细观察,甚至只会把它当做摄像机镜头上的一点灰尘。

    刘吉利瞳孔一缩,如果不是桌底的束缚,恐怕直接就跳了起来,“死……死了?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你……”

    “他有一个女儿,叫做朱璃,今年十七岁。”唐千叹了一口气,“她刚因为父亲的死去了警察局,她很难过,她的父亲朱友竣是自己家庭中唯一的支柱。但她并不知道,虽然一直被宠爱有加,但自己根本不是死去的那个‘父亲’亲生的孩子。”

    “朱友竣的妻子生来就体弱多病,不能外出工作。这种身体状态根本不可能支撑生下孩子。也就是说,朱璃不是朱友竣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陆遥小声喃喃道,看向桌前动作几乎完全静止的刘吉利,“他怎么会知道……”

    “你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儿和作为罪犯的自己扯上关系,把‘欣欣’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朋友照料,她现在叫朱璃。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成绩也不错,前途光明。”唐千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你害怕你的欣欣把听到的消息说出去给不明真相的人知道,反而惹祸上身,所以那个朋友同时也是你所在的组织的成员。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所以把最后作为底牌的消息留在了他那里,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想好好利用这些东西,在出狱以后能够给欣欣更好的生活。现在那个代替你照顾女儿的人死了,我想知道,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第五十章 故旧

    刘澈忽略了背后被带走的中年男人涕泪横流的惨状,径直走出了门外。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等到自己消失在对方视野中以后,缓缓叹了一口气,低头弹了弹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世事的变迁真是令人感慨,没想到昔日威慑十足的一位黑老大,进了监狱几年竟然混成了这种惨状。前几次他返回昱州市的时候来过这里,那位大哥还算保留着最后一丝面子,甚至腆着脸皮还把他当手下看待,一会儿叫他买烟,一会儿嫌他来的太少。

    可才几个月的功夫,他竟然向他哭诉近期的遭遇,说有一位新来的犯人老是针对他,瓦解了他多年混迹终于能够亲近的势力不说,还恶劣至极的挑拨离间,借他人之手让他吃尽了苦头。

    这位老大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最显得盛气凌人的竟然是询问为什么刘澈换了发型,不再在后脑勺绑起那个痞气的小揪揪。本来还算可以挽回一下形象,却边说还边冒鼻涕泡,似乎只是想把架子端起来,又放久了才死活端不起来,只能拼命找机会转移话题。

    简直像是找爸妈告状的小孩。

    这不由得让刘澈有些怀疑自己此行的合理性。除了有关黎明的案件和这人相关的可能性,他主要的目的还是确认这位昔日的黑帮大佬究竟还有没有势力的残留。假设方才看到的是真相,那这段调查的结果应当算是水落石出了。

    刘澈有时候真的怀疑,以不那么唯物主义的角度进行判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带有某种诅咒?

    他的卧底生涯相当传奇——或者说用更恰当的形容词,应该是离奇。

    他第一次卧底是在一个当地的地头蛇黑道团伙,老大盛气凌人,而且到处惹是生非,但好在团伙也算是十几年霸占街道的老牌团伙,实力和底蕴非常雄厚,总共能有几百号人,这才让警方重视起来,把刘澈这个家底清白的警校高材生派入其中潜伏。但在刘澈到来的两个月以内,这个团伙就轰轰烈烈的在黑道斗争中落败,连带老大一同嗝屁了。

    紧接着,迷茫且不知所措的刘澈并没有立刻失业,而是被另一个团伙的老大所看重,招揽并提拔为得力干部。但在半年以后,第二个老大结发的妻子跟着好兄弟私奔跑路了。老大悲从中来,但没有试图打击报复,反而自己看破红尘,出家了。这位其实也算是得了善终,毕竟后来刘澈并没有找到能给他定罪的证据,无奈只能放任那位前黑道老大在寺庙里吃斋念佛,聊度余生。

    所以除了现在刚才完成的探监项目,刘澈偶尔也会去第二位老大所在的庙里上柱香,纪念和看望一下第一个这样赏识看重自己的人——或许能一眼看出刘澈能力的优越,把他招揽在麾下的惊人眼力也是这位老大得以幸存的原因。

    最离谱的是第三个,也就是刚才痛哭流涕的这位。其实他是顺利接任了上代老大的班,总共还撑了两年,单从时间上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不仅因为自作主张的调侃给刘澈留下了那个凤凰纹身,还把刘澈提拔到了副手的位置。

    但这位老大自己的运气是当真不好,先是被杀手刺杀,被刘澈无意中顺手救下,然后为了庆祝死里逃生决定纵情声色、快活一番。快活没快活不知道,只是在最想要快活的时候,被蜂拥而至的扫黄大队队员彻底包围,一并逮了。

    所幸,刘澈当时委婉的推脱了同去的邀请。

    虽然因此被一顿嘲笑,但起码避免了归队以后,或许同一栋大楼里第一次偶遇扫黄的兄弟时能熟稔的打招呼,不小心提及旧事这样的尴尬情况。

    但在当时,在刘澈接到第三位老大求援的电话赶到现场,发现十几辆警车和地上蹲着抱头的男男女女时,也不由得看的有些出神,险些真被同僚一起当做嫌疑人抓了去。

    那时的他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连背后第三位老大负隅顽抗的叫喊都无暇理会。

    他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的,真的。即使自己不是卧底警察,没有那么多对未来生活的考量,刘澈也绝不可能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随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这个团伙剩余的势力,顺理成章的瓦解了这些势力,顺理成章的收集到了应有的罪证,然后顺理成章的把自己的手下们通通送进了监狱。

    刘澈立了大功,甚至没有暴露自己卧底的身份,本来刘澈的顶头上司还觉得这样的闹剧继续下去有利于和平清缴整个昱州市所有黑道团伙,甚至策划了一个宏伟的蓝图,但被刘澈本人委婉拒绝了:以自己实在露面太多,容易引起怀疑为理由。

    然后,他就转了部门,最终落在了已故的宋荆宋队长手上。虽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不常公开露面,但总归刘澈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精英刑警,甚至被特别征调,参与进跨省专案组的调查当中。

    人生很魔幻,但刘澈也只能无奈接受,即使被熟知他经历的人戏言冠以“瘟神”的名头也不算什么。

    起码结果都是好结果,以一名卧底警察的角度来看,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在他心怀敬意,想和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卧底同僚一样舍生取义之前,可没想到自己的卧底生涯虽然也伴有无数危险,但整体回顾起来,竟然会是如此的戏剧性。

    回忆旧事,刘澈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现在接手的案子,又涉及了另一名卧底的线人。他没有刘澈自己那不知道该说是好是坏的运气,但终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牺牲者——虽然连结案的档案上都没有留有他的大名。

    他走到了唐千等人所在的会客室外,和门口看守的狱警打了招呼。

    刘吉利虽然是一位证人,说到底也是这个监狱的囚犯。作为一个谨慎的前卧底警员,他不会随意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的犯人面前露面。对第三位老大的探视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只是刘澈偶尔回来自行抽空完成的任务,所以他才会和这个监狱的狱警相熟,而这才是刘澈并没有跟去的原因。

    不一会儿,门里问话的三人走了出来,刘吉利也被狱警从另一扇门带走,随着手铐叮当碰撞的声音回到了监狱中。

    “怎么说?”刘澈出言询问。

    “我举报。”陆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几步走到了刘澈身前,“刘哥,这小子隐瞒了好多东西!”

    刘澈看向剩下的两个人,连宋乔雨都很是审慎的上下打量着唐千——他本来都过了这个阶段,决定尽量无视这个人的存在,可现在竟然这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看出来了……你们讲了什么?”刘澈好奇问道,“问出什么新鲜事没有?”

    一边走,陆遥又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四人又回到了车前。

    “那还真是信息量挺大的一次审讯……”刘澈有些惊讶。

    “唐千唐同学,既然我们按你说的完成了你的要求,那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们一些你知道的东西。”陆遥这回坐在车的后座,就在唐千的旁边,语气轻佻问道,“你不会不讲信用吧?”

    唐千下意识的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宋乔雨现在目不斜视的自己绑上了安全带,于是叹了一口气。

    “你们的诚意我看出来了,我确实很感激。陆警官,你可真是厉害。”

    “所以,嗯?”陆遥已经是明示了,很是自得的挑了挑眉。

    唐千垂眼看着脚下,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事,又很快回过神,终于作出了明确的回答:“我确实可以把我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都告诉你们,但我需要你们作出保证,让知道我说的话的人数被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不用你说,”宋乔雨虽然不往后看,但明显还在听着,“这种事,我们本来就不会声张。你不用给自己加戏我们也会做得很好。”

    刘澈却在这时转过了身。

    “小唐,我要提醒你。”他认真说道,“你没必要为了什么多重的保险,刻意隐瞒一些真相,或者转化为一些你觉得没有区别的事。你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一个人的生命。虽然这种话说来很残酷,但万一因为你的隐瞒发生了那种事,就彻底无法挽回了。然后,你永远都会背负着一个人的性命,然后继续活下去。相信我,这比什么都痛苦。”

    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没了之前的轻松写意。

    唐千神表情更加痛苦了,咬着牙,手紧紧攥着裤子的衣料,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如果你担心警察中是否存在内鬼,”刘澈闭了闭眼,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又叹了一口气,“我会告诉你,我们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你的犹豫是因为这种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进行调查。我们并不避讳这方面的话题。”

    唐千猛然抬起头,愣了的看着刘澈。

    他没想到这位警察会这么直白的把这种事说出口。

    “当时负责案件的宋荆宋警官,也是把你救下,送去福利院的人。你应该见过她的本尊,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精英刑警。宋队既是我旁边这位宋警官的亲生母亲,也可以说是我的恩师,引领和教导我真正走上刑警道路的人。”

    宋乔雨仍然看着前方,视线并没有任何改变,不知道究竟是在放空自我,还是暗暗的听着谈话的内容。

    “宋队对我的生涯有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影响,同时,我也对自己最尊敬的人一生的经历相当好奇,了解过她的生涯。其中有一件事,让我一直疑惑不解。”刘澈握住了方向盘,但并没有动拉起的手刹,只是任车停在那里,不急着回程,“她自从在刑侦一队成为队长以后,明明破案无数,功勋显赫,却再也没有过任何的晋升。直到后来,我在检查她过世以后遗留的卷宗和笔记时才发现了答案。”

    车内陷入了寂静当中。

    “你……”宋乔雨有些等急了,险些主动开口询问,又想起自己并不是对话的主体,立刻噤声。

    过了一会儿,刘澈才继续开口。

    “在宋队十一年前的笔记本里,末页上写有一个名字。单独一个名字,字迹很潦草,属于当时局里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刘澈有些感慨,“宋队的笔记一向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注释的名字让人难以理解。随后,我调查了那个大人物的近况,发现在八年前,那个人因为贪污受贿被检举,已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入狱服刑。检举人正是宋队,她直接找上的局长进行了汇报,附有充足的证据——他借助职权做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陈列其中。”

    唐千有些发愣。

    “我问了和宋队关系密切的一位警官,也就是梁队之前的三支队队长。”刘澈笑了笑,却更像是完成了一种使命的欣慰。

    “他说,那个大人物当时正是宋队的顶头上司,所有她经办的案件都要把报告交给那个人,这就是那位大人物被调查和检举的真正原因。但这件事还存在着一个近乎于空白的原因,就是那个没有任何注释的名字。那个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队——也就是前任三支队的支队长本人。我们非常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案件让宋队缄默其词,连自己的笔记都不肯写下最初的真相。但或许,我们能从你的见闻里得到真相——还原他作为卧底的所作所为,得知他是为什么而死。”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宋队的关系就像梁队和王队的关系一样。梁队也知道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这种猜想的存在,才会特地把我叫回来一同办案。”刘澈望向窗外,“这只是一种怀疑,可你的反应逐渐让我们确认了这种猜测。”

    唐千闭了闭眼。

    “你真的愿意和我们合作吗?我想再听一次你的回答。”

第五十一章 认知

    真相总是会随着时间消逝不见。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法追回,记忆往往随着死亡一同泯灭,而一旦与某件事相关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人生中划上一个句号,那么遗忘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人会提前预料到自己过于突然的死亡,连作为传奇的宋荆也不例外。

    而对于幼小的唐千而言,父母的死亡似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改变,毕竟离开车辆以后,光是被嘱咐的离开是非之地就花光了他作为一个孩子所有的精力,甚至没有时间关注到自己的父母缓慢死亡的过程。

    起码他的生活还维持着体面的水平——捡到他的那这叫做“阿华”的小伙,就这么在同伙的视线下,莫名其妙的把他带回了家,勉勉强强的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他的哥哥。

    甚至多了个新名字,因为唐千脱口而出的名字的第一个字。

    “你可把我害惨了,小家伙。”唐桦在返程的车上一边开车,一边苦笑道。

    当然,唐桦肯定不是这位“阿华”的真名。但他适应良好,或许是因为很有这方面的天赋。然后的三年里,这个名字就一直陪伴着他和这个孩子。

    三岁的唐千对人和事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最多懂得怎么求援,怎么可怜巴巴的博取长辈的同情。就算是那个特定的时候,他刚走完属于自己的“万里长征”,人还迷糊着,小脑袋昏昏沉沉,心里只有想休息一会儿和下一顿饭吃什么的概念,连下车都不肯自己蹦跶下去。

    小小年纪,态度却大爷的很,连最擅长的卖乖都无暇理会了。

    当然,十一年过去,卖乖仍然是他的绝技。这种出类拔萃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被刻进了他的基因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新月异,赋予了更成熟的手段和方法。

    “没办法了。”看着小东西的脑袋瓜终于恢复了清醒,唐桦把从超市里买的新鲜牛奶给热了,贿赂讨好似的倒了一杯递过去,“以后要是有别人来,叫我哥哥。我想想办法……唉,能不能把你早点送出去吧。”

    唐千不喜欢喝牛奶,从小就这样,虽然他不说,但一向很是抵触。在这时他还是接受了这一杯热气腾腾的贿赂,因为他实在太怕之前那种又饿又渴的感觉了。

    唐桦确实很难把他送出去,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东西给他造成的不仅仅是程序上麻烦,更是一种负担,对一个刚刚潜伏进目标组织的卧底的负担。

    唐千的家庭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没有人知道这一家三口什么时候出的行,而且这个名字甚至在当时没有被录入档案中——在那个时候,大多数的情况是等到孩子快要上学的时候,父母才有心去操办关于身份证明的事项。

    而唐枫这个名字的出现更好解释。没有人希望自己孩子的真名和一个犯罪组织挂上关系,小孩一旦长大就变了样,别人基本认不出来,但如果名字不变,那或许会成为一个定时的炸弹。正因如此,到后来无论是宋荆还是真名不详的唐桦,都把唐枫这个一时兴起起的名当做了这个小孩的名字。

    就算是在后来宋荆跟宋乔雨留下嘱托的时候,她也同时有些害怕,自己这位缺点心眼的儿子会不会反而暴露了唐千的过去,因此用了唐枫的名字作为危机的提示。

    唐千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寄住在叔婶家里,普通平常,没有任何危险。但唐枫是卧底的弟弟,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唐千的身份和过往就有可能暴露在旁人的眼中。

    不仅仅是找不到这个孩子的来历,能不能把他送走也成了唐桦的一块心病。毕竟同伙都知道了他有一个同住的弟弟,之前作为阿华,他又已经自称父母双亡来避免别人进一步的追究。如果这个弟弟突然消失,他该怎么解释?

    因为生活过于艰难,有一天心血来潮,把这么大一个弟弟随手送人了?

    对于一个有房有车的年轻人来说,这种事比天上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便宜弟弟更加扯淡——因为后者真的发生了。

    总而言之,唐千就这么留在了唐桦的家中。唐千很好养活——毕竟乖巧也需要本钱,不竭尽所能的试图干点家务活,或者自己拿好自己的午餐晚餐,根本不敢自称是一个乖孩子。

    唐桦的任务是进行各种货物的交接,有时候还要在约定的地点和人交换情报。他们有固定的上线提供交流的地址,而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成了很好的遮掩工具。得知唐桦有个弟弟以后,交接的地点也从咖啡厅酒吧等闲杂人等所在的地方,换成了快餐店甜品店这样更平易近人的所在。

    毕竟,谁又能想得到,一个手忙脚乱带着弟弟的大小伙子,其实会是一个进行秘密犯罪活动的组织成员呢?

    第一次见到高先生,也就是后来故去的韦高驰,正是在一次这样做掩饰的会面当中。当时的唐千已有四岁,刚过完唐桦给他拟定的生日,其实实际上也确实到了年纪。

    高先生到了的时候,他坐在座位的一旁,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舔舔手上被提前砍掉一半的雪糕,过的好不惬意——另一半不是店家连这点东西都要缺斤少两,而是唐桦叫人帮忙拿去分开的,他查到四岁的小孩不能吃太多这样冰凉的食物,所以刻意减了分量。所以另一半已经被他趁早几口啃完了。

    一个乖巧的小孩是不会轻易和大人对着干的。唐千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因此也并没有提出异议。再说,他本来就已经很开心了。

    有些原本并不在意的东西,会随着事情的逐渐明朗,或者个人认识的逐渐完善,在之后的人生中以记忆的形式浮出水面。当时年幼的唐千并不可能轻易的认识到这一点,直到危险发生之前,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

    他已经相当敏锐了。

    作为一个被放养的孩子,唐千有自己的房间。在唐桦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只安了一个儿童床就占据了原本书房的位置。据说是因为请教了一位养着同龄女儿的朋友,唐桦给所有桌角加装了缓冲垫,避免孩子磕着碰着以后,就这样放心的任由小孩玩耍。

    那是一天夜里,唐千悄悄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有点饿又有点不饿,有点渴又有点不渴,有点困又死活睡不着,于是坐在沙发上依照惯例的进行发呆这项古今不变的传统运动,正碰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在这时返回的唐桦。

    如果那时唐千再成熟一些,应该能察觉到当时的唐桦似乎过于冷静了。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唐桦有些狼狈,手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似乎经历了什么很危险的事。

    小唐千的感官很敏锐,记忆力不错,但反应却比较迟钝,面对这样形容不太端庄的便宜哥哥,只是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并没有太多的反响。唐桦第一时间甚至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安静的小家伙坐在沙发上,连开了灯都没来得及留神,直到自己拿不起热水壶倒不了水的唐千弱弱的开口向他讨水喝。

    “你慢慢喝,别呛着了。”唐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孩当场抓包,实在有些头疼,“既然你看到了,我就顺便跟你说好了。喝了这杯水,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说自己知道的事,如果他非要问就说不知道,再不济也可以装哑巴,明白吗?”

    小孩专用的塑料杯里倒进了四分之三的凉水,另外加上的四分之一是刚烧开的热水,中和起来的温度刚刚合适,入口以后,喉咙到胸腔的位置能暖和好一阵。

    这就是唐千所陈述的“严正警告”的原型。

    继一杯牛奶让一个小孩叫了三年哥哥这样的约定以后,一杯白开水的价值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甚至不需要威逼利诱,唐千确实很遵守自己与他人的约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坚持。

    不得不说,年幼的唐千真的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娃娃,和长大以后完全不同,听话这一点特质甚至不仅仅是表面功夫。即使后来发现了一些异常,甚至出言向唐桦询问一些更敏感的问题,也并没有改变这种本能般的乖巧。

    唐千是独生子,唐桦也确实像是他的一个哥哥。越往后,唐桦也越发现这个孩子不仅敏锐,也是真的守口如瓶,所以也会和他讲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

    “有个人的女儿和你一个年纪,据说没你那么好养活。”唐桦很是感慨,觉得自己虽然捡了个麻烦孩子,但运气其实还算不错,“一不留神就磕了碰了什么的,小女孩最爱漂亮,眼睛旁边却碰了个疤。这一闹腾,可把她老爹操心坏了,整天盼着早点回家。上次我顺便跟他讲你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多久不用管,他听着都害怕,他就不敢让他家宝贝欣欣这么随便的过日子。小唐,你可真是个厉害的小娃娃。”

    唐千或许有对此感到高兴过,但他只会悄悄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傻乐。在被子外头,他自有一套成熟的小大人应有的尊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及送唐千回家的事了。唐桦确实有过害怕,害怕唐千走了自己的身份或许会遭到怀疑,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宋荆那边的调查也毫无进展,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曾经居住在另一个城市。目标错误的推理,当然是徒劳无功。

    至于后来,在宋荆带着唐千沿路往回的彻底调查中发现唐千其实并不是本地人,进而通过几具白骨化的尸体找出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后话了。

    但在当时,唐桦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哪个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出来的娃娃,才会这么早熟懂事,总是想要主动帮忙。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确实应该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就溜进了那个仓库中。

    但最后,他还是自行否定了这个结论,毕竟山沟里的孩子应该不会对着凉水就皱眉。唐千就是这样,虽然还是会主动又乖觉的把水喝下,但总让旁人觉得是不是亏待了他。

    小日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还挺精致。

    “你一个人在家如果遇到危险,要及时叫我回来。”唐桦对这个弟弟的自主程度很是放心,但也必须多加嘱咐,“你就打电话,这个手柄拿下来就可以按数字,按完我就听到了,打给我告诉你的这个号码。这个号码你可要记住了,实在不行就报警……不对,还是先报警,安全更重要。”

    唐千记得很清楚,到现在都能把那串数字背出来,可见那是一场很成功的教学。

    但事不随人愿。

第五十二章 变迁

    唐千六岁的生日过的很实在,或者说只是一如既往,并不特殊。

    唐桦给他买了个小巧的蛋糕,作为庆祝的全部内容。

    这小孩的实际兴趣很难琢磨,虽然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但真要给他吃他也不会拒绝,岁数大了经验足了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个懂事的孩子,却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不注意就亏待了他。

    只是在生日这种特殊的时刻——即使只是唐桦编的日期——也想让这个惹人疼的便宜弟弟过的尽量开心些,不只是他自己假装满意做出来的表面功夫。唐桦一直对他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自己任务的需要,或许这个孩子早就能去到警局配合宋荆进行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亲生的父母。

    虽然至今为止他的本名并没有让调查有任何进展,连宋荆都不以为一个当时才三岁的孩子会记得太多地址的细节。但没有人比唐桦知道,这小孩或许比旁人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

    有时候唐桦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些自闭症——因为据说得那种病的孩子往往会在其他的地方显得更加聪明出色。但自闭的小孩可没有唐千这种静默的体贴,即使默不作声也不叫人担心。

    蛋糕的选择很费功夫。纯奶油的不要,太多的奶味唐千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宝宝,没有意见也会自己跟自己发脾气;草莓的不要,小唐千很害怕草莓表面上的籽,看到就发憷,总以为是小小的虫子,进而恨屋及乌,连带着粉红色的蛋糕和冰淇淋都被加到了黑名单当中。

    唐桦在蛋糕店里冥思苦想,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种看上去颇为健康的“绿色食品”,绿油油的抹茶蛋糕。

    唐千一如既往的没有发表过多的评价,只是小声说了句好吃,但连最后一点抹茶粉都被刮干净的蛋糕底座表明,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味道的蛋糕,这并不是弄虚作假的表现。

    两个人都心满意足,当然是皆大欢喜。

    已经六岁了,唐千很快就要到该上学的年纪。

    但唐桦并不着急,因为他这边收集的证据也快要到了收尾的阶段,所有犯罪的证据终将迎来清算。

    三年来,他明里暗里探查了无数成员的身份,把这些消息一一传递给宋荆。宋荆曾经因为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件注意到了组织的存在,作为唐桦的上线和他里外配合。

    组织的成员多以假名互称,正因如此,即使接触到了本人,也很难直接获得对方的身份。唐桦只能依靠记忆力和观察能力,判断有关对方的一些线索,包括家人和大概住址,再由宋荆借助警方的数据库进行调查。

    很快就可以收网了。而收网以后,一切都会结束,唐千也可以正式的配合调查工作。或许调查仍然没有结果,他会被送去福利院;或许这样聪明的他会让停滞的调查工作成果完成,自己顺利回到父母身边。

    总而言之,他会享有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的人生。

    收网的计划策划得当,唐桦也日益兴奋,他同样期待着自己所有的工作完成的那一天。

    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唐千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便宜兄长的变化,稍稍成长的他不像一些小朋友可以上幼儿园,也不像被父母乃至于祖父母疼宠的孩子一样整天有人陪着。一个人在家中无事可做,天性就好学懂事的他也读了许多摆放在书架上的书本,也许比很多上学前班同龄人成长的更快。

    唐桦忙于事务,书本对他而言几乎只是摆设,绝大部分的塑胶封皮都是替讨要书本的唐千拆的。

    一切的变化开始于一个早晨。

    唐桦郑重的把唐千带离了他们一直居住的那个二室一厅的公寓,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安全屋中。

    安全屋的配置相当完全,面积不大,但有床有桌子,被褥还厚实,甚至桌子上还有个台灯,角落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还配有笔。

    “你千万要在这好好等着。”蹲下身的唐桦看着唐千的眼睛,神情极其严肃,“一定不要走开,等我回来,或者如果会有个女警官过来接你。不要乱动,不要开门,好好看你的书。”

    这已经是唐桦有史以来最严厉的言辞了。唐千一向听话,也不需要什么威胁的手段。

    唐千点点头,抱紧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喜欢的一本书。那是临走前唐桦让他拿上的。

    安置好一切,唐桦看了看手表时间,反锁了房门,离开了安全屋。

    唐桦从来白天都不在家中,唐千很擅长自己消磨时光。他坐在床上看书,一页一页的往后翻。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可以看很久。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不像上午那样的柔和。唐千逐渐感觉有些不适应这种光照的程度,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合适的角落坐下,却发现似乎光线又太暗了,不能完全在黑暗中阅读。

    桌子和椅子是为成年人设计的,两者之间的高度对于身高只要一米多的唐千并不算合适。

    但能看到书,也算不错。

    唐千想了个法子,如果从床上跳到了椅子上,再从椅子上爬到桌上,直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正好背对着窗户,还能拉上窗帘——这样一来,自然光就不会太刺眼了。

    他的计划得当,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就在他已经完成了半数的工作,坐在了桌子上,伸手拉上了窗帘,又打开桌上的台灯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台灯的灯光似乎有些不对头,光柱照射的地方有些不寻常的灯影。

    灯管里有东西,这是唐千的第一反应。

    台灯刚刚工作不久,还没来得及发烫,但怕火又怕热的唐千还是谨慎的再次把台灯按灭,然后把手伸进了灯管附近,摸索出了一张纸条。

    唐千能自己看书,当然识字,上面的内容他也认识。

    【任务暴露了,不要执行,不要相信其他警察】

    六岁的唐千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这是……谁写下的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环顾四周,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这是写给谁的?

    早在被带来安全屋以前,他就意识到了唐桦是想要把自己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唐千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位便宜兄长似乎身份不一般,而且常常处于危险当中。再怎么说,那个看见唐桦手上沾着鲜血返回的夜晚,也足以让脑瓜子灵活的唐千自己瞎想出一些靠谱或者不靠谱的猜测。

    但他也一直相信,唐桦很厉害。

    唐千从来没有自己的计划,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随意行动只会拖累唐桦——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比静观其变更稳妥的做法了。

    但这张纸条……这张唐桦离去之前没有看见的纸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桦离开前说有女警官会来接他……如果这张纸条说的话是真的的话……

    继三年前被唐桦捡到时体会的前所未有的委屈,唐桦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当中。这同样是一种煎熬的体验。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万一唐桦……不知道这个消息,因此……因此……

    唐千自行构造的稳妥的理论大厦几乎坍塌的只剩下外部的城墙。他一直隐隐存在,却被生来就旺盛的理智压抑下来的恐惧在这时浮上了心头。幼小的心灵支撑不住冷静的判断或者其他的冲动,他试图稳住心绪,按照唐桦的嘱咐继续看书,但又不得不把想起这张纸条的念头灌满自己的脑海,然后心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似乎根本无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他不知道唐桦的去向,他没办法告诉他这张纸条的内容,门也是上了锁的,他出不去。想到这,唐千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拼命寻找救援的山路上,迷茫而不知所措,找不到自己目标的方向。

    唐桦走之前给门上了锁,门里似乎没有没有通讯的设备,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静观其变。

    不。

    唐千抬起头,看见了门缝里的几根被塑料管包裹的几根导线。

    可以看见的是通往桌上台灯的插座的导线,可还有一根,并不是导向这个位置,也不是往卫生间的方向去,而是同在房间内,通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的里侧。

    它连接着什么?

    他跳下了桌子,跟着天花板上的那根裸露在外的导线,向那里走去。

    果不其然,在这短暂旅程的终点,打开柜门,放着一个固定的电话机。

    而他熟记着唐桦教给他的那一串号码!

    唐千在那一刻几乎欣喜若狂。

    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主动的做了这种超过别人的嘱咐的事,还是因为实在震惊于自己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喂……”电话里响起了音乐声,唐千怯生生的等待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甚至还没开始接通就实在忍不住开了口,然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发声毫无用处,这才紧紧的抿起了唇。

    终于,电话接通。

    “是哥哥吗?”唐千的话语带着点疑问,他很谨慎,要确定对面说话的确实是唐桦。

    唐桦接听到了电话。

    “是我弟弟打来的,抱歉,小家伙应该是一个人在家害怕了。”他向身旁的同伴道了声歉,一个人走到一边,“我在呢,怎么了?”

    唐桦稳了稳心神。早在这时,他就习惯了提前措辞,条理清晰的构思想要说的内容。

    “我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随着唐千的话渐渐说完,唐桦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安全屋,毫无疑问是所有场所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真正可信的人知道这个地方的所在。在所有的警察中除了他自己,在他理解范围里能知道这个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宋荆。

    宋荆会说这种话,用这种提示示意他终止任务吗?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她写的,又为什么会被藏在屋里?

    被藏在台灯这种隐秘的位置,只有需要住在这里,打开台灯,就会发现纸条的所在。而如果是有人上门搜查,一般也不会检查到这种角落。

    唐桦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任务在这种时候暴露了……

    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阿华,你电话还没讲完吗?”随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咱们尽量快点吧,有人来找了。你也别和你家弟弟聊太久,小孩子都喜欢自己吓自己,哪那么多事呢?”

    但这样轻松的对话并没有让唐桦感到任何的放松。

    挂断了电话,他在对方无法发觉的视觉死角处,摸了摸藏在腰带旁的手枪。

    这是他一直藏在家中的武器,拆散了零件放了整整三年。只有在今天,这样一个应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才把这最后保命的武器装配完成,带在了身边。除此以外,他还随身携带有一套手铐,也是放了很久的旧物。

    “你说的对。”他放下电话,转过身。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把指向他咽喉处的匕首,距离他的要害只有一拳的距离。

    “你什么意思?”唐桦冷冷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似乎对唐桦的愤怒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真的是装模作样上瘾了?你那弟弟还不错啊,这么小个娃娃居然还会通风报信,我还真是很好奇。”

    唐桦一咬牙:“你怎么知道……”

    虽然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但他有把握自己的警惕性不可能让电话的内容直接传到这位同伙的耳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他早先就确认过。

    他自己现在并不是毫无底牌,但如果唐千那边出了什么差错……责任他担不起,结果更无法接受。

    “你或许该考虑考虑,当我们知道你的坏心思会不会有一些别的举措。”同伙讶异道,“你不会以为清算只是嘴上说说吧?还是说,现在连条子都这么蠢,甚至不知道怎么监听别人电话的内容?”

    这个人颇为嚣张,似乎并不是很难对付。

    但没有足够的设备,仅凭一部正常手机不可能达到监听的效果。这位也许有其他更多的同伙,针对警方的部署进行反击。

    这种清算,或许比想象中单纯的谋杀更为可怕。这不仅仅是一个杀手的个人行为,更可能有其他人在背后支撑。

    唐桦不禁有些后怕,自己确实不曾用电子通讯设备和上线联络,这是宋荆的要求。他曾经以为这也许是作为刑警的宋荆想得太多,这样看来,这或许并不是无用功。

    “难道你难道就是那个负责清算的家伙?”唐桦稳住心神,“看上去是挺唬人。但恐怕并不是你追踪了手机信号。这样邀别人的功,兄弟,你不觉得丢人?”

    对方冷笑了一声。

第五十三章 休止

    唐千已经看不进去他手上的书了。

    他试图拿起,又忍不住放下,然后再拿起,再放下。

    看着上面的字,每个字他都认得,连起来他原本也认得。可在这个特定的时间,他缜密成熟的思绪,却连这样简单的字怎么念都理不清,更别提拼凑成句成段了。

    消遣是唐桦告诉他要做的事情,可他现在完全不能放心的做这件几乎毫无要求的事。哪怕手里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书,可以连续不断读一百遍的那种读物——甚至远胜于过生日以后他对抹茶蛋糕这种食物的喜爱。

    唐桦挂了电话,他会怎么样?他在哪里?

    慌了神的小孩并没有下一步的计划,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帮不上忙的地方。

    能做的只有等待。

    应该会没事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唐千之前放在一旁的电话又响起来了。他赶紧从床上跳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来到电话机前。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似乎正在赶路:“你现在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记住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你没事吧……”唐千小声的问道,似乎生怕惊动对面或许存在的唐桦附近的敌人。保持谨慎这一方面,他从小就是专业的,有时候这才是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主要原因。

    唐桦受宠若惊,动作顿了顿,还是照实回答:“还好。”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座位上被扔在一边的手枪。

    这个时代,几乎任何试图用冷兵器对抗热兵器的行为都没有好下场,除非持有热兵器的人是个连保险都不会开的菜鸟,那是例外的情况。

    而唐桦……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他一直都是专业的。

    “你不要怕,呆在那别动。”唐桦沉声道,“如果有人来砸门,找地方藏起来。”

    这样严苛的担心并不是一种多余的举动。

    刚才试图用匕首威胁他的凶徒被一把枪的存在逼到绝处。现在的唐桦并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能把这样一个龙精虎猛的年轻杀手一直看好,于是他拿了这位胆大包天的人的匕首,划在对方的腿上,确保他无法随意行动以后把人拷在了附近的铁栏杆上。

    但还存在另一个问题。

    既然电话能被监听,那么或许对方也有追踪到唐千使用的固定电话位置的技术手段。沦落到需要一个六岁的小孩通风报信的地步,同时也可以说明在场的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没有大人在场。

    也就是说,在和同伙失去联系以后,那位不明身份的技术专家,除掉前去营救同伙的选项,找到唐千这里的可能性更大。

    被俘的同伙位置可能会遭到转移,而唐千不但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他们的目标所珍视的弟弟。不只是个好用的人质,连执行任务的麻烦精的个人情绪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还有什么比这种完美的目标更好拿捏的?

    即使盲目让唐千逃跑也只会让他自己的部署乱了阵脚。这么大一个孩子跑不了多远,而且即使唐千能够对唐桦说清楚自己的所在,唐桦也不能确保现在他们的电话不在被监听的状态当中。

    更何况,门是从外表上锁的,唐千即使够得到门把手都不可能开得了。

    只能盼望追踪的技术不能找到安全屋最具体的位置,不然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

    放下电话,唐千更茫然又不知所措了。他趴在窗户旁,四处张望,希望能尽力缓解自己的慢不下来的心跳。

    等待良久,门的方向传来琐碎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想起唐桦的嘱咐,只记得说是要藏起来。

    床下?柜子里?桌子底下?

    他的思绪发散的极快,还在区分利弊的纠缠当中,但是门开的比他的思绪,幸好走进来的是唐桦。

    终于看到活生生的人,唐千急忙跳下了书桌,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他没有同龄人那样一委屈就扑到大人怀里的娇气习惯,但是就这么睁大眼睛,绷直了脊背站在原地,手上还紧紧抱着自己的书。

    这么久的焦虑积蓄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样子,却还是一副想要努力表现自己临危不惧的姿态。

    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辈子是个哑巴……这都不说话,好歹痛痛快快的抱怨一下吧。这事怪我。”

    唐桦看的哭笑不得,牵住了唐千的手,把他带离了这个房间。

    唐千已经被安抚下来,但唐桦并没有觉得这样就已经安全了。

    他对身旁存在的一切抱有一万分的警惕。

    “有一辆多出来的车。”

    走到楼梯的位置,他牵着的唐千突然开口。

    “什么?”唐桦愣住了。

    唐千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小声道:“在那儿。”

    他指的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靠在街角。

    刚才时不时在窗旁偷偷往外看,他对街道的全景有着全面的印象。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那辆车的存在。

    唐桦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很快把唐千带到了自己的车上。

    出乎意料的是,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千老老实实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看向唐桦出声询问:“然后要怎么办?”

    “我们先去派出所,找个人照顾你。”唐桦自己却没这么镇定深吸了一口气,“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是那张纸条上说……”在等待的时间里反复读了许多遍,唐千记的相当清楚,上面的“不要相信其他警察”。

    他或许理不清头绪,但知道“其他”是个什么意思。

    但连唐桦也摸不着头脑。

    宋荆的指示或许也只是匆忙留下的,她也许自己都暂时没有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告诉唐桦尽快的撤离,来保证他的安全,而任务还在执行当中。

    作为领导者,宋荆有自己的考量。但以唐桦的角度……自己卧底潜伏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草草了事。况且,还存在另外的变数。

    让他感到奇怪的不只是突然的通知,而是对自己的袭击。

    按照唐桦的调查,组织内部并不是没有枪械武器,只是往往作为威胁的道具,毕竟清算的要求更多的是伪装成意外或者自杀。

    但一个清缴身份不明的卧底叛徒,却只带了一把匕首,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甚至只有一个人。

    这其中或许隐藏着其他的阴谋。而这是唐桦暂时无法告知其他人的内幕,因为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反而把情报送给其他的人。

    敌人的技术手段显然相当高超,甚至超过了警方人员普通的水准,而唐桦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操作是否会暴露这些事实,反而让一切功亏一篑。

    车辆启动,唐桦知道最近的可能安全的地方。

    “那辆车……在动。”唐千坐在儿童座椅上,注意力又落在后方之前自己一直注意的车上。

    外壳黑亮的小轿车在灰色的沥青路上不难辨认。

    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唐桦尽力忽略了一切的杂念,集中注意着手于当下的困境,接受了唐千试图帮忙的举动:“你继续看着,我照原计划直接走。”

    说罢,他加快了车速。

    唐千一开始还能盯着后面的车流,仔细对照着头脑中记得的黑色车辆的轮廓和造型,想要看看有没有在那里面追上来。

    但不久,一直没有看到目标的车辆,他终于感到了一阵困意。

    等了一天,没有睡午觉也没有休息,坐在床上的时候也只是坐立不安,并不成熟的大脑奋力琢磨着不属于自己年龄能考虑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太多剩余的精力了。

    下午的天光并不耀眼,正因如此,即使旁边的车窗并没有窗帘,唐千也感觉到了久违的舒适感。

    就好像如释重负,已经可以预想到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他安静的休憩着,并没有睁开眼。唐桦说会帮他找到自己的家……但那些记忆,好像真的太过于遥远了,以致于他到现在几乎完全描摹不出自己那时的生活,只在第一时间想得起被从仓库外捡到以后过的日子。

    直到车辆停下,他隐约感觉唐桦好像开了车门,出去了。

    再让他睁眼的,是响亮的两次枪声。

    唐千有些害怕的看向窗外,视野内似乎看不到唐桦的身影,他往座椅上缩了缩。

    会没事的,他想,又闭上了眼,以此来缓解可见却不可知的恐惧。

    过了许久,车门打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唐桦再次上了车。但这次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差,虽然从后座实在看不清从前座上车的唐桦实际的情况。

    “怎么样了……”唐千迷迷糊糊的发出询问。虽然他真的已经再也没有关心的余力,但这是他作为一个自认为成熟的孩子最后的倔强。

    唐桦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就在唐千已经开始慌了,想要自己去探究真相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在这别动,一直不要动,乖一点,听话。”

    以往唐桦从不会刻意要唐千听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相当听话的孩子。

    每一件事都按照吩咐做的妥妥当当,没有任何的怨言也不会有任何的差错,除非唐桦吩咐的事情在他能力所及以外——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车又动了。

    这次的路程不远,不过十分钟,车就停在了路边。远处似乎有点热闹,很多人吵吵嚷嚷,还有闪烁明灭的灯光。

    唐千被吵到了,终于因为不适而睁开了眼。

    他第一页看见的就是唐桦的后脑勺。

    “到哪里了……”

    只看见唐桦似乎下定了决心,开门,下车,来到了后座前的位置,又打开了唐千旁边的车门。

    唐千刚刚下意识的想要下车,却被唐桦摁在了原地。

    “说了别动……”唐桦似乎咬紧了牙根,动作带着些微的颤抖,声音都有些沙哑,甚至可以说是有气无力。

    这种语气在唐桦惯常的习惯中,已经可以纳入发脾气的范畴了。

    六岁的孩子这才意识到了似乎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睡觉……等着……干什么都行。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我保证。”唐桦把手撑在座椅上,喘了一口气,,唐千这才能看见一些究竟。

    他手上有很多已经几乎干透了的血迹,似乎是擦拭以后并没有能够擦干净。

    腹部上血液的几乎浸润了衣服,只能看出源头大概的位置,上面沾满了许多手印,似乎自行进行了包扎,但仍然阻止不了血液往外渗透的现状。

    唐桦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开车到了这个吵闹的地方。

    “是你杀人了吗?”唐千颤声开口。他不容易分辨出血究竟是属于别人还是属于唐桦。

    也许是像那天唐桦深夜回家一样的状况?对,那个时候他手上沾了血,但是并没有受伤。

    唐桦回答的很是果断:“没有。”他虽然呼吸急促,动作也不稳,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

    “拿着它,藏好了。有人来,你就找他求救,找一个叫宋荆的女警官,是他们领头的人……她知道你是谁。”

    他用力伸出手把笔记本放在唐千的裤兜袋子里。

    唐千眼睁睁的看着——他只能看着,因为又记起了唐桦叫他不要动,甚至因为自己差点动了一下而发脾气。

    “要给谁?”唐千只能小心翼翼的询问。

    唐桦又沉默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给……你觉得能够信任,而且能够依赖的人。”

    他也不知道了。

    这个范围实在太过抽象,甚至不一定包括和他一直合作的宋荆。

    “你什么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回来两个字,就看见面前的车门被猛然关上。

    唐桦撑在车上,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又是孤独的等待。

    唐千不敢动,也不敢往外看,于是又陷入了深沉的睡梦当中。

    “是你干的吗?”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驾驶座的人穿着的警服,隐约感到有些安心。

    是个女声,看穿着应该是个女警官……对,应该就是那个唐桦所说的女警官。

    她坐在驾驶座,唐千的正前方,似乎胡正在打电话。

    唐桦……唐桦叫他好好跟着这个女警官,找到他的爸爸妈妈。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唐千挣扎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告知这个警官自己醒了。

    宋荆的车上没有儿童座椅,所以她给这个六岁的孩子垫了个枕头在旁边,扣上安全带,以小孩的体型正好能被束缚在其中。

    小孩有些犹豫。可为什么唐桦不直接让他把东西交给宋荆呢?

    宋警官是真的不会照顾小孩,这么软的抱枕都能硌着人就是铁打的证据。

    摆放的位置虽然能和安全带一起把唐千挤在原地,但确实是没有丝毫的舒适性。

    然而坐在前座的女警下一句话更让他浑身发寒。

    “……你不说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宋荆的声音冷冽,“我不会放任你头脑发热胡作非为。喜欢钱?没胆子杀了我就等着!我会让你好好的在监狱里安享晚年,大家认识那么久,别跟我客气。”

    这是……什么意思?

    唐千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昧下的,也许是一个警员的命!”

    听见电话挂断,六岁的唐千只感觉到头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想不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牢牢的把它们记在心里。

    他配合寻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尸体,懵懂的回答着自己知道的三年前的一切,但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他已经无暇思考了。

    当然,连宋荆也不会想得到,唐桦居然会胆大到把牵连着自己性命的秘密托付给一个六岁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有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

    没有人去问,自然也没有回答。

    ……除了唐千以外的所有人。

    被唐桦用手铐绑在栏杆上的偷袭者是一个人,让唐桦受伤的又是另外的一个人。

    他们都不知所踪。唐桦说,他之前并没有杀人。

    唐千并不是不知道唐桦和警察有所关联,也不是站在犯罪组织的角度对警察的调查不屑一顾。

    让他不肯暴露任何相关信息的,不仅仅是很久很久以前唐桦无心插柳的嘱咐,更是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那样血淋淋的教训。

    不要把自己的信任,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本来坚韧的男人神情痛苦,鲜血浸透衣衫,连呼吸都在重创之下变得破碎不堪的场景,逐渐成为他在昏沉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甚至超过了那一场第一次孤独的远行。

    他不敢记起这个画面,但也绝不想忘记自己的恐惧,因为那承载着一个人最后的托付。

    那是真相的索引,一个无法看到走出禁锢的通路,一个极其匆忙而不完整的交代。

    这些重担,全部落在一个当时仅有六岁,甚至到现在也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不知道谁是可信的,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不幸的发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一切真正的回归正轨,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会在一片漆黑当中茫然的前行,努力尽自己所能的还原一切可能的真相,然后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

    而越是了解,越是恐惧。

    而现在的唐千,几乎可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了。

    “害他的人是我。”

    每当他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怀疑。而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完整的说出这句话了。

    如果他没有费尽心思打了那通电话,兴许唐桦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识破敌人的诡计,虽然一无所知,但起码能够在受袭击以后,躲在安全的角落自己保全自己的性命。

    而如果结局时这样,就不会因为唐千意外的引狼入室而阴差阳错的陷入另一场保护的斗争当中,乃至最后怀有数不清的疑虑,做出那个无可挽回的决定,返回致命的火场当中。

    唐千明白,但不敢确认自己的明白。就像他曾经困惑,无法做出决定时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尚存一丝希望,即使是明知道那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然而,但凡他能够像解决普通问题时一样的理智冷静,又怎么会以为一个活生生存留在世界上的人,会平白无故的舍弃一切荣膺和功绩,在整整十一年的时光里销声匿迹呢?

    无论如何,当他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刻,就注定了要导致这样的结果。

第五十四章 提问

    “我说你们是真会搞事情,让一个高中生主导了调查思路。”刚回来的邵梓有些头疼,“做是这么做了,你让我怎么往上说。”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开的很低,然而大早上的,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小伙子也不至于有太大意见。

    梁安喝了一口咖啡,坦然道:“我觉得没毛病。像我年纪不大的时候,要是大人能更把我的话当回事一些,也许他们会少很多麻烦。我一直替他们的白费功夫感到深深的遗憾,到现在还是这样。”

    邵梓手上的资料和群聊里陆遥实时发送,到现在还在不停更新的消息,叹了一口气。

    “不是可行性的问题,你要么别把写报告这活甩到我身上……算了。”邵梓左右看看,“江秋在吗?”

    “别看了,不在。你居然问他的事?”梁安奇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他感兴趣了?”

    邵梓很是无奈:“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拉下水,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那挺好,我建议继续保持。”梁安给他比了个赞。

    邵梓算是知道了自己从姓梁的的嘴里撬不出什么消息,放弃的很是干脆,但还是没好气道:“那你总该解释一下,宋乔雨是宋队儿子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别跟我说,你是因为这个把他找来的。”

    “我以为看到那家伙怪物一样的战斗力你们几个就明白了。”梁安耸了耸肩,“这不得怪你们?一个个都不会发挥一下想象力,我对你们很失望。这世界上有几个血统能牛逼到这种地步?况且还有那张脸在……也许会有点像吧?”最后一句话他张口就来,但说了一半又有些心虚了。

    邵梓摆了摆手,觉得自己再硬追问下去血压得直接窜高个两三成。

    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我还被人约了,咱最好少说点废话,多想想之后的事。”梁安看了看表,“是昨天的一个小姑娘,那个受害者的女儿。挺惨一孩子,大半夜的打来电话说有事要交代,连请假都安排好了。本来还说早上也带她妈过来看尸体,结果据说那个做母亲的难受了一晚上,大清早身体出了点状况,连夜送去的急诊,刚刚跟我说现在就从医院过来。”

    邵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去帮把手?人还是未成年,又没有其他长辈。”他早就看了这其中人物的关系,也对朱璃很是同情。

    “我睡醒才看到的消息。”梁安给出了一个很公式化的笑容,“接完她的电话都凌晨三点了,我也是人。”

    “那你咋不去医院看看?”

    梁安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没给我机会。医院的名字不讲,我怕她母亲真出了大事,反而一个电话打过去给人家添麻烦也没问。然后就在刚才,发短信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

    朱璃到的很快,也许是因为医院确实就在警局附近。这时的她,虽然眼眶边仍然有些散不去的薄红,但显然状态比昨晚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自己出门。

    昨天夜里的询问没有进行的太久。当时的朱璃虽然强忍悲伤,一个劲的坚持要好好回答,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情绪已经在彻底崩溃的边缘,不仅不在意形象,而且说出的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反而更加混乱,基本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她已经连续很多天为了父亲的失踪而殚精极虑,但为了精神更加脆弱的母亲而坚强起来,在坚持自己学业的同时照顾母亲,甚至想要自己寻找到失踪的父亲。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直面父亲的尸体的一瞬间被完全引爆,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确实是一种不可承受之痛。

    但幸好还有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杨乐歆守在身边。杨乐歆显然是做心理医生的料,不仅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朱璃的焦虑,还整理了事情的大概情况,这才第一时间给出了事情最完整的脉络。这样一来,在她身旁的朱璃就只用抉择出一个是否的答案,减轻了很多的压力。

    “我爸有个秘密。”朱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我其实知道他心里有事,但我也不能说很确定。我其实有预感……我之前不敢多想,但他出了事,我反而……明白了一些东西。”

    邵梓转了转手中的笔,看了看坐在朱璃对面保持安静的梁安。这样看来,朱璃也许并不只是对昨夜的描述有什么补充。

    梁安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示意朱璃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们很多年以来,一直都会定时去到那个地方。”朱璃咬了咬唇,“我爸说,因为那里知道的人少,停车位不要钱,比较适合我妈晒太阳。但我知道其实不是那样。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在那里放松的陪过我们,每一次都很小心谨慎,每一次也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可能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

    “所以你才会对那个地点这么敏感,是吗?”梁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朱璃点头。然后她捋了一下额角的发丝,更加艰难的继续开口。

    “而且……我知道,我并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

    在场的两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梁安还是表现出了那么一点点惊讶的情态。

    “这样吗?”

    朱璃似乎还在坚定她把话说出口的决心,没有注意到梁安比较敷衍的演出:“他们都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我是上学前班之前来到的家里。我的亲生父亲……他把我交给了爸爸,然后就走了。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被丢下的时候哭闹过好久,但后来就习惯了。但我知道他们想对我好,所以不想再提这种伤感情的事实,他们一开始也就以为我忘记了。”

    “但你记的清楚,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自己亲生的父亲?”邵梓在后面出声询问。

    朱璃反而摇了摇头:“其实我很喜欢这种现状……即使苦一点,难一点……我……我想着,既然他丢下了我,我也不要找他。爸爸妈妈对我很好,这就够了。”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可现状改变,还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剧变,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刚才说一开始,是什么意思?”梁安终于开口。

    朱璃似乎早有预料,神情复杂,微微低头,似乎在回想些什么。半晌,她组织好了语言,这才继续开口。

    “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在我爸爸失踪以前,我们去郊游以后,我爸突然变得很怪……这个我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天晚上,他突然找我谈话,我一开始以为他要看我的成绩,但他其实是要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

    邵梓很是惊讶:“他以为你不知道,但还是主动去告诉你了?”

    “我当时很惊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朱璃终于忍不住有些哽咽,但还是忍住了了泪水,“那时候他的表情很严肃,但也很憔悴。我甚至一时以为他的异常是不是因为我亲生的父亲找上门了。但他的反应比这种事更让我害怕。他告诉我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但他竟然央求我……求我说,如果自己出了事,能不能帮忙照顾我的妈妈……”

    邵梓有些难以置信:“央求……”

    究竟那时的语气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朱璃产生这种感觉,有现在这种反应。

    “我不敢回答,我跟他说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一直很害怕……所以他失踪以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报了案。”朱璃痛苦的闭上了眼。

    梁安看着她的表情:“但你没有跟当时的警察说明,之前你的父亲有过这种反应。为什么?”

    “我只说了,他在出事前状态就很不对劲。”朱璃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自己的描述,“我真的说不出口……报失踪的时候,我妈还没有那么脆弱,她跟着我去的警察局。如果当着她的面把这种事说出来,我很难想象……她真的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如果她知道我父亲居然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甚至在她在门口拒绝了梁安提出送她回去以后,朱璃都忍住了没有太过于失态。

    “最尊敬的父亲竟然央求自己照顾母亲,这何止是形象崩塌。”邵梓有些感慨,“尤其是这种本来就很会照顾人的孝顺女儿,不是亲生的也就算了,自己最依赖的父亲还表现出这么卑微的姿态。也难怪她的压力会这么大。”

    朱璃就像是一直戴着父亲给予她的无形镣铐,不仅在苦难中行走,还要在患得患失的情感中挣扎。她心中的原本的支柱坍塌的彻底,甚至没来得及说清楚最后的情感就天人永隔。

    她本来就一定会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因为在朱璃眼里,这就是自己最亲的父母。而朱友竣的一番话,反而如同五雷轰顶,让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每日每夜悲苦和忧虑的挣扎以外,还有一种信仰的崩塌——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物理上的失踪或者死亡,更是因为信任的父亲摆出的低姿态,让她试图用往日的美好来打消自己负面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想起那荒诞无比的父亲对女儿的恳求。

    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可怜?”邵梓转头看他。

    朱璃自己坐上了出租车,就在不远处的路上。

    “我觉得现在的小姑娘其实都挺难伺候,”梁安转过头,“比如这位。关心同学是好事,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虽然更没必要逃学,你说是吧?”

    角落处的石狮子后面,走出了另一个表情有些尴尬的女孩。

    正是杨乐歆。

第五十五章 关心

    “关心同学确实是一件好事。”梁安重复的话说了半截,顿了一下。

    很长时间的“一下”。

    三个人,三双眼睛,互相面面相觑。

    “你就是昨天陪朱璃过来的朋友?”邵梓没见过杨乐歆,但听了刚才的话也恍然大悟。杨乐歆在陆遥的报告里存在感极高,因为她不仅参与了最近的几件重大事件,还给陆遥一开始在教室里潜伏的生涯带来了许多的变数。

    为此,梁安甚至建议陆遥礼节性的给这位好心的班长送点礼物表示谢意,就怕陆遥年纪轻阅历浅,欺骗这种好心人过意不去,一不小心就在举手投足间露了馅。

    “对的对的。”杨乐歆赶忙点头。

    “……不管怎么样,不要做的太过。你可能觉得你的做法很贴心,但也许她并不会很开心,反而觉得自己给你添了麻烦。”梁安看他们忽略自己,就要聊起来,终于被迫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说教,甚至不由得有些感慨,“啧,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叛逆。”

    杨乐歆的直觉显然很是敏锐,捕捉到了梁安顺口说出的话里的关键词:“都?”

    “我的意思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孩子也这样。”梁安干咳了一声。他是没想到自己居然险些给人抓到了话语里的漏洞,于是只得娴熟的编了谎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虽然很没有说服力。但显然,别人也没有理由质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认识的叛逆孩子。

    梁安在不必要的场合随口编的谎,讲逻辑或者不讲逻辑全看心情,并不一定会精心的对待。

    邵梓不只擅长诱哄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对青少年教育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操作,劝导道:“朱璃已经回去了,她应该不会发现你。但是姑娘,你今天不上学吗?跟老师说了没有?”

    杨乐歆显然还为自己被突然抓包感到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请了假的。”

    “你找的什么理由?”梁安意识到这女孩的语气不太坚定,抬了抬眼皮。

    杨乐歆显然也是个不太会撒谎的,这就低了头,“我说是……参加数学竞赛的培训。”

    “你们竞赛,竞的是数警局门口的石狮子?”梁安的表情一时间异彩纷呈,顺带敲了敲警局门口自动门的门框。

    杨乐歆也觉得尴尬,小声解释:“我就随便撒个谎,想来看看……”

    邵梓也看不下去再这么为难人家姑娘了,于是转移话题:“姑娘,你总不至于先跟她到了医院,然后再到了这里吧?朱璃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你也不用太担心。快点回去吧。”

    “遇到这种事,正常人也难免会有些……”杨乐歆也替自己辩驳。

    梁安摇了摇头,丝毫不给面子的直接否定:“这不正常。”

    “那唐千也没去上学,警官。他应该也有些想法。”杨乐歆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听同学说的。他今天找老师请了假,不知道去哪里了。万一要是他对谋杀案有什么想法,到处乱跑……”

    这么快就拉了一个垫背的,倒也机灵。

    “是吗……”梁安眯了眯眼,“你放心,如果他自作主张逃学来玩什么侦探游戏,我们会及时制止的。”

    杨乐歆也犹犹豫豫走了,邵梓拍了拍梁安的肩膀,有些感慨。

    “侦探游戏?制止?你要真这么正经,倒是也和说的话一样做个样子,那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梁安却在杨乐歆离开以后,神色有些异样:“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妮子想套我的话。”

    “你的意思是,她觉得唐千可能是参与了调查,所以来试探你?”邵梓更惊讶了,“这么多小心思?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梁安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是我对她的到来很意外,却对她说的‘唐千不在学校’这件事完全无动于衷,她就算只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回去仔细回想回想也可以琢磨明白我其实知道唐千去了哪。”

    邵梓也一时有些失语。

    “我觉得还得让陆遥继续在学校待着,不仅要看着唐千,也顺便盯一盯这个女生。”梁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奇心过盛最容易招惹上麻烦。仔细一想,这可是一个能大半夜组织小伙伴去野外的小姑娘,胆子肥的很。唐千再怎么说也有宋乔雨盯着,这位小妹妹要是也起了兴趣,乃至于接触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又多了个麻烦。”

    “你的意思是,她也许会被凶手盯上?”

    “概率很低,但就怕万一。”梁安咂了咂嘴,“发现或者一无所获,这种事有时候要靠运气,不好说。”

    “你是没事了,我可还要帮你像上面交代,陆遥最近也都快闲出鸟了。”邵梓失笑道,“她老觉得自己没存在感,之前已经无聊到在向我讨教怎么在课本里藏手机比较科学,适合上课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了。她觉得我懂得多,但我哪知道怎么整……”

    两个人再次回到了办公室里。

    “这种专业问题必须有经历的人才能解决,你得问莫……”梁安边说边走,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见江秋站在门边,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江秋,你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另外两位都没明白过来梁安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江秋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刚才我在路边打你打电话,你没接。莫云晚在路边看到我,就从后门把我带进来了。”

    显然,这就是刚刚从前门走进来的两人没有遇见乃至于碰上路过的江秋的真正原因。

    前一条梁安还并不惊讶,因为和朱璃谈话的时候他确实静音了手机。但后一条……

    “她为什么要走后门?”梁安奇道,“莫云晚上次还没事挑事编排我,说我从后门进来偷偷摸摸,一定是心里有鬼。那家伙可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留任何话柄。”

    江秋倒是坦诚:“她刚刚带我进来,说作为回报,要叫我在这里替她望风。”

    只是内容似乎并不是这么适合这样直接的陈述出来。

    梁安听了也不惊讶,只是走进去,正看到莫云晚坐在自己电脑旁,仿若无事发生的拔出了主机上的u盘。

    “尸检报告拷给你电脑上了了。”莫云晚从椅子上转过来,稳稳盖上u盘的盖子,还挺理直气壮。

    邵梓在一旁感到有些奇怪,不由得转身询问:“江医生,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主要我有点想知道,你这算是听老莫的话,还是听了梁队的话?”

    江秋却觉得程序上似乎没什么问题,反倒是有些疑惑道:“莫云晚叫我望风,所以我刚刚告诉她你们来了。但她没叫我不说我在替她望风这件事,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梁安了。这里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可以提前宣告你在做无用功了。”看到别人在自己的电脑面前鬼鬼祟祟,梁安却不急不躁,“你这样做不太好,有什么话好好说。虽然这么努力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太可惜了。”

    莫云晚却撩了撩头发,直截了当的站起身,不屑道:“你想就这么激怒我,还做的不到位。”

    “江秋告诉我你在这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叫我到这来看看。”梁安撒谎那是从不脸红,但很讲究个人形象,“要不换个地方说?”

    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而且他也觉得你这么窥探别人的隐私,很莫名其妙。不只是我的,还有他的。”走到了空荡无人的会议室里,梁安耸了耸肩。他刚刚走出办公室,还顺便在桌上顺走了之前没喝完的咖啡。

    “姓梁的,你过分了。”莫云晚咬牙切齿,“你敢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学长好好的在医院待着,你出任务把他卷进去也就算了,我只当你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他回来以后就算不当医生我也觉得正常,学长本来就不适合天天和人打交道。但发生了那种事,你居然还让他和你一起破案?”

    梁安叹了一口气:“那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立场。拜托,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有什么理由去害他?虽然你们都觉得我有时候挺虚伪,但也理解都是为了工作。你去问问邵梓,甚至刘澈,我在这也有几年了,哪天亏待过自己的好兄弟?”

    “梁安,我就问你,你说你没其他的目的,你自己信吗?”莫云晚一字一句的问道。

    梁安眼看说服不了这位难得对工作以外的事认真的聪明人,只得相当无赖的摊了摊手:“你爱信不信。”

    但在这时,江秋却没有敲门,从外头推门走了进来。

    “邵梓有事找你。”他极其简略的和莫云晚说明了状况。

    莫云晚也刚好找了台阶下,径直走出了门,连回头瞪梁安一眼都不屑去做。

    “真这么巧?”梁安有些怀疑。

    江秋却摇了摇头:“尸检报告上确实还有那么一点的瑕疵,我找到了,告诉了邵梓。就这样。”

    他不是会撒谎的人,但懂得创造时机。

    梁安笑道:“这样看来,摒弃前嫌以后,我们的合作会很顺利。”

    但江秋这时既没有附和,又没有抵触他这种过于以偏概全的描述,反而是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更开诚布公一些。起码别让所有事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样我也很难一直做出正确的判断——判断要不要把我已知的消息告诉你。”他认真说道。

    显然,他并不是对之前的争执一无所知。

    而这是一个很随和的威胁,听上去不痛不痒,但需不需要重视……实在很难说。

    梁安也觉得有些为难。

第五十六章 三队

    “你真铁了心,要我把话事情明白?”梁安试探的问了一句。

    江秋点了点头:“这回你要是撒谎,你也知道我试探的出来。”

    依旧是不怎么有力的威胁,但在梁安耳中确实很有一些威慑力。

    “我以为你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类型。”梁安无奈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总而言之,我信得过你不会说出去,你又是这种……没有任何危险的身份。”

    这回江秋没有回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寂静比执著更让人头疼。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终于算是下定了决心:“行。我说,不编瞎话的那种。”

    江秋还是没有接话,只是独自在旁边看了一圈,坐在了一旁的一个比较干净的新椅子上。大概意思就是,江大少爷就这么坐在这里,洗耳恭听。

    “昱州市刑侦大队其实本来没有三队,而第三支队的建立,其实原本只是作为一个专案组,后来却成为一个存在的特殊支队。”梁安难得正色,神情郑重其事,“王海王支队长,就是我介绍给你认识过的那位前辈。他就是第一任三支队支队长——当然,总共也就他和我两个人。”

    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王海还在当时时任第一支队支队长的宋荆手下,作为她的副队进行工作。

    在那时,刑侦大队接下了一起连续发生的抢劫案,展开了彻底的调查。

    犯人在昱州市各个区里流窜作案,针对妇女和瘦弱的男子实施抢劫。

    因为犯罪手法很谨慎,抢劫犯几乎避过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和人群,也没有对受害人暴露自己的长相,所以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逮到。

    这位犯人并没有杀人,只是造成了一定的经济和精神损失,甚至在纸媒上有过大篇幅的报道,颇有几分别样的“名气”。

    总体而言,那是一起极其寻常的案件。

    经过一队精英主力更加彻底的调查,犯人很快被逮捕,作案的过程也在审讯中交代了个清楚——按照王海事后的描述,那交代的流畅程度简直和倒豆子一样。问了的和没问的,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交代的比警员问的速度还快。

    也许是被捕时受了惊吓,最后的效果简直到了可以去上脱口秀节目的水准。

    那位犯人原本的作案特点就是善于清理证据,因此除了最后调查出他真实身份的单个案件以外,之前发生的案子从他的角度能找到的细节大都是一片空白,而他又偏偏是个“战果颇丰”的抢劫犯。

    但在这样一步一步根据描述还原案情的过程中,主导调查的王海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位抢劫案的犯人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奉行着狡兔三窟的准则,在昱州市内的各个区里都有住所,里面藏着一些赃物和钱款。

    当然,那不是他自行买下的房产,而是在居住区发现的空房,通常是被人弃用或者屋主长时间不在的区域,只是被他划归己用——美其名曰借住。

    在其中的一间废旧的小屋,有一面贴满废旧报纸的墙壁,每张报纸都泛黄破旧,是更久以前的旧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王海一开始只是以为或许这是抢劫犯的业余爱好,但看到报纸的内容,却一时感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秘密。

    报纸上分门别类的裁减了许多篇本市命案的报道,被规规矩矩的按照从早到晚的顺序张贴在墙壁上。

    如果是旁的普通警员也许看不出什么特别,但王海却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异常——墙壁上张贴的命案报道共十三篇,无一例外的都是当时的无头命案。而其中的九篇报道的内容,最后由警方确认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那是一个连环杀手,在警方认定的第十次犯案过程中被当场击毙。

    王海当时参与了案件的侦查,也是最后参与阻止杀手杀人任务的主要成员,甚至目睹了击毙的现场。即使通过一些物证和杀人手法的对比归总了九起由他犯下的案件,但因为这位杀手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警方也无法确认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命案。

    抢劫犯声称自己在所有的住所都不留下自己的痕迹,最多只占用床铺,藏匿赃物。

    这也符合他犯案的风格——诚惶诚恐,不留隐患。也就是说那些张贴的报纸,或许属于屋子的原主人。

    当然,也存在原来的住户是相关爱好者的可能性。然而,在王海调查了其他的四篇报道所对应的命案以后,他发现这些案件确实都存在是那位被击毙的连环杀手犯下的可能,甚至在对比法医报告和有关推论以后,发现存在一些不易察觉的手法和动机上共通性。

    而一名普通爱好者,显然不可能凭借报道浮于表面的内容就得出这种结论。然后王海找人对比了屋子里残留的指纹和击毙的连环杀手留档的指纹,结果也不出所料,完全一致。

    一个口才不错的抢劫犯,怎么会和这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挂上关系?

    他们的社会身份没有任何联系。难道是抢劫犯偶然寻找到的空屋,刚好是死去连环杀手的临时住所这样过于巧合的可能性?

    莫名的巧合总是让人无法信服的。

    然而,在王海找上这位已经进了看守所,准备被送上法庭的抢劫犯以后,原本有一说一的抢劫犯却突然彻底闭上了嘴。

    他只说自己是意外发现了这个“栖息地”,对于其他一概不知。

    可那个住所的位置是在闹市之中,可谓是大隐隐于市的典范。在这样嘈杂的地方,要说是意外就能随便找到固定的居所,那在天桥底下过夜的流浪汉岂不是错过太多机遇了?

    而带着这样的疑惑,王海继续旁敲侧击的审问这位油嘴滑舌的抢劫犯,甚至让他一点一滴的交代自己在抢劫活动以外的日子的行踪。但越往下说,抢劫犯的反应就越怪异。

    而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浮现。

    就像是心底藏了什么秘密的事,抢劫犯对此噤若寒蝉,甚至展示出了一定程度的恐惧。

    连减轻自己的罪行都无法抵得上这个秘密,这对于一个为了从轻的处置把自己的罪行如实告知的人可见一斑。

    而发生在这之后的事震动了整个昱州市刑侦大队。

    在法庭宣判以后,将抢劫犯押送到监狱的路上,押送车受到了袭击。

    整辆车原本在山路上平稳行驶。但走在半路上,一颗土质的炸弹在路边爆炸,车辆虽然没有受到撕裂性的损伤,但侧翻到一边,甚至陷在了一边的山包当中,自然无法行驶,里面的人也受了或多或少的伤。

    遭遇了这样的祸事,自然要把伤员送往医院,同时再派车辆进行支援和运送的工作。但在一片混乱的救援当中,意外事件发生。

    一名车上的医务人员突然暴起,用刀割断了抢劫犯的咽喉。然后他摆脱了人群,从山崖尽头跳下,在所有人的眼皮底子下逃之夭夭,山崖下也找不见尸体,显然是早有准备,利用特殊装备从山下离开。

    后来证实,那位医务人员是近一个月以来到达这个最靠近出事山道,有救护车派遣资格的医院的。

    这个人有完整的身份证明,在医院里的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但到了警局的资料库里,却查无此人,连医院记录的照片都没有对比到这个人真实的存在。

    这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但身手高超,行事狠辣,甚至有足够通过医院考核的医疗方面知识,而且在医院中能够抓住这样一个及时参与救援的机会。

    押送的犯人被谋杀,杀害他凶手逃脱在外,这件重大刑事案件引起了轩然大波。杀人犯能直接逃脱,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众多押运车上的警官都在爆炸中受了伤,本就是被救护的对象,抢劫犯本人也不是例外。

    而救护车比支援的警车来的更快,有这种时间差的存在,也便于犯人尽快的逃离。

    可以说,发生的一切都在计划中。一连串的引线导致了最终的结果,而这个计划的目标,正是杀死这样一个没有太多特点的抢劫犯——甚至他自己的罪名都不至死。

    在这种情况下,案件的调查终于开始,专案组的产生也不出意外。王海汇总了自己调查得到的所有信息,正式向领导提交了报告和申请。

    他认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这个抢劫犯,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抢劫犯从知无不言到一言不发,也是因为一种无法逃脱的恐惧。

    比起在这以后很久发生的古董偷渡组织残酷的清算,这种灭口的方式更令人胆战心惊。

    “清算”也许是受害者日常生活中可能存在的危机,而这种突如其来的灭口,却可以算计到警方的动向和顾虑,解除最受人信任的防线,为了把警方获知的途径都完全磨灭不惜一切代价。提前一个月在医院的埋伏,只是为了山道上的一次措不及防的截杀。

    但王海预先的调查,让这种一无所知开了一个口。

    割喉案发生在当年的七月四日,被命名为七零四案。

    而作为调查前因后果,提交报告的主体,王海成为了七零四案专案组的组长,组织一系列的调查行动。

    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的开始,而专案组的存在甚至跨越了十余年的时光,不仅没有因为久久未能获得最终结果而销毁,还追溯到了一系列陈年旧案,以及新鲜出现的刑事案件。

    在破获的过程,最终的答案如同被裹在一颗巨大的毛线团中央,无论怎样绞尽脑汁的想要解开上面缠绕的毛线,都只能看到其下又是原来的光景——更多紧紧缠绕着的毛线。

    那位伪装成医务人员的杀手从此不知所踪,也许更多的案件由他而生,但没有人有新的目击记录——也许那个人在医院从头到尾都戴着人皮面具也说不定。

    相关的调查一直在继续,牵扯到的案件和犯人越来越多,但几乎无一例外,没有产生任何有效的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

    乃至于到现在,这样一个临时形成的专案组竟然成了刑侦大队的第三支队,一个独立的支队。他们侦破着不同的案件,由队长主导着接取调查的案件,发掘一切可能与最初的疑惑有关的问题。

    一个连自己队伍里的警员都不一定熟知其中缘由的,极其特殊的存在。

第五十七章 江卓

    三队的正式成立是在专案组成型的两年以后,牵头的却不是王海本人,而是身在一队的宋荆。而联系最近的发现,最值得深思的缘由浮出水面——事发的时间是在那场隐秘的卧底行动结束的三年后,也正是那个具有最大暴露卧底身份嫌疑的上级被捕的那一年。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议论当中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总而言之,不仅是对卧底单线联系的保护措施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对于三队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地位和职能都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也正是这一个变化,让三队能够基本独立于其他队伍的调查体系。以最少的精英人数,能够交由队长最大的管理权限,甚至和上级通报的时间要求都没有其他的同僚那样苛刻。

    同时,因为短时间内最高的掌控权限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对于队长身份的筛选也尤为苛刻。这也是梁安在王海卸任以后及时上任的原因,因为并没有更符合所谓资历要求的警员,也没有比梁安能力更符合要求的人选。

    王海最初找到的不能算是一个严格意义突破口,但牵连出的一切都值得深思。除了最后的七零四割喉案,所有案件相关的前因后果都无比清晰,但正是其中看似不经意的小小细节,让人产生最悠远的恐惧。

    最令人恐惧的,往往是未知。

    今天可以从一个救人性命的救护车里窜出来一个冷血杀手,明天,又会是怎样?当秘密再次出现暴露的危机,会发生什么?

    这也正是两年都没有调查出割喉案结果,反而解决了不少其他案件,成果看上去颇为不务正业的专案组不仅没有被解散,反而成了一个新的支队的根本原因。

    一个巨大的阴谋酝酿在城市的底盘之下,但没有什么能真正证明它确实的存在——确定和它相关的人要么失去了生命,要么在逃走之后了无痕迹。

    作为最开始进行调查的警员,王海也曾无数次做出自己的猜测。如果自己并没有调查到那一间属于连环杀人凶手的小屋,重启对当年案件的进一步深究,会不会那名抢劫犯就不会被刺杀——因为他根本没有暴露任何危险信息的意向,但王海的继续审讯让他露出了破绽,造成了这种可能性延续的契机。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没有遭到过杀手试图灭口的危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触及了这个阴谋的底层秘密?

    对于一名为了一个结果,调查相关案件达十二年的警探,这实在是一种令人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的推断结果。

    梁安的描述点到为止。他不是什么擅长说出秘密的人,反而吝惜自己的每个字眼。

    而江秋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显然对这些讲解并不满意。

    “你应该知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问题在于,这一部分属于我自己也不能确定的地方。”梁安显然料到了他的态度,耸耸肩,“毕竟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江秋有些疑惑:“证据?”

    “没错。”梁安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以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线索和证据,捋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不把你爸抓进去只是因为害怕被反杀?”

    “……”江秋确实有这么一点这种想法。

    “我倒要问问你,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做,明明是被我不小心带进沟里,却结果看到一点皮毛就吵着闹着要入伙……”梁安的话刚说一半,被江秋的眼神盯住了,无奈改口,“好吧,没有吵着闹着,这个是我诬陷你,我现在给你道歉。但事实确实是你先找到的我,这总可以了吧?”

    江秋没有否认,只是言简意赅的让梁安继续说下去:“你可以说说你的推测。”

    “那要是被推翻了,你可别又说是我骗你,我再莫名其妙的欠了你一个人情。”梁安又叹了一口气。

    江卓,是昱州市知名的企业家,也是江秋的父亲。他从一个穷小子白手起家,到现在不仅家财万贯,而且惹人注目。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网络上对他这样一个成功男人的言论内容竟然更偏向于娱乐性质仍然可以证明这一点。

    毕竟年轻又有着漂亮皮囊的人很多,年轻又富有的靓仔也不少,但这种不够年轻但显得年轻,足够有钱又是自己赚的钱,不是明星同时相貌也足够脱俗,这样的家伙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样极其特殊的话题主人公,很难不成为一种网络舆论现象的特例。

    但他被当做怀疑对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耀眼的特质。

    为了调查幕后黑手,王海采用过很多种角度切入案件的调查。其中就包括经济方面的调查。按照王海的推断,如果要藏匿并驱使一个身手矫捷的杀人犯,规划这样一起完整的公路谋杀,需要许多前提的条件。

    比如马路上的炸弹,产出不难,但控制当量足够炸翻一辆押运车,又不会直接让车坠落山崖,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懂得火药相关方面的人才,还得有获取相应材料的途径。

    而培养一位略通医学知识的杀手更是离谱——即使不需要培养,起码驱使和藏匿的步骤都需要极多的资源。在这之外,还有杀手那录入医院数据库,完美无缺的身份资料,同时证明其中也需要有一定的黑客技术才能完整的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不仅是幕后黑手的人脉需要多加考虑,有钱能使鬼推磨,比认识的人多更重要的,是有钱。

    毕竟谁也不是个阿笠博士,既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修,又能随随便便的给人提供大批的道具。

    那个时候,江卓也只是密密麻麻的筛选名单中的一个之一。

    昱州市虽然不是什么国际大都市,但富豪不少,有影响力的人也很多。那个时候互联网不太发达,江卓在那时并没有太惹人注目,也许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富有,也许是因为那时他的照片还没有被记者放在网络上一顿炒作。

    他只是可能的名单中平平无奇的一个部分。

    而这个名字被加粗标红的时机,恰好是在梁安入职以后。

    梁安和江秋是好几年的老同学,同时也被别人认为是要好的朋友,暂且不提他们曾经的关系实际如何,总而言之,梁安也算是见过那位传奇一样的企业家的面。江卓相貌端正儒雅,实际上对人也相当温和,甚至亲切的请求过梁安让他稍微照顾照顾自己不擅社交的宝贝儿子。

    对于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成功人士,很难会不印象深刻。

    就在当时,王海的调查恰巧有了一个重大的突破。王海的调查延伸到了一个刑满释放的罪犯身上,可在调查资料时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于一场档案中记载的意外。他发现,这起案件竟然和当时极其有名的连环杀手黎明相关。在犯案的现场监控拍到了案犯五天前有一个戴着帽子,帽檐边漏出白发的男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没有经过案发地点,但在受害者活动范围的附近。显然,这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但并不存在任何证据或者实质性的突破。

    即使如此,这仍然引起了王海高度的重视,那种白色并非年老的人头发显现出的颜色,更像是病变,假发,或者染发造成的颜色。这附近没有任何白发的住户和居民,附近的人也都没有目击到这样一个人的出现。

    而黎明最大的特征,恰巧就是有一头不知真假的白发。作案的手法,也恰好和之前一起黎明犯下的杀人案件完全相同。

    但在这以外,也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疑点。

    如果说江卓是企业家里的“网红”,那么黎明就是连环杀手中的“明星”。不仅是警方不断追踪着他的踪迹,连广大的社交媒体都急于跟进与他相关的案件。

    黎明犯下的罪案有着极其鲜明的特点,他会在现场留下“宣告书”,昭告被害人的罪孽又写下自己的署名,将自己的杀人行为比作一场正义的裁决,然后即使亲自打电话报警,也要尽快让犯罪现场被人发现。甚至有一次他直接打通了新闻社的电话,让记者在警察前先行赶来,给当时负责查案的警官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同时,他毫不避讳自己白发这一显著的特征,许多目击者都声称自己见到了白发的杀手,这也让警方一度怀疑是不是这位杀手其实戴着假发,因此想要靠这种特征误导警方抓捕的行动。

    警方甚至曾经抓获过与遗落在现场的白发DNA相符的嫌犯,但在嫌犯被捕以后继续发生的“黎明”特色的杀人案告诉了他们,这并不是最终的黎明。

    虽然也考虑过后来模仿犯的可能,但事情总归不了了之,“黎明”仍然继续在城市中肆虐。

    这样嚣张的杀人犯,不仅没有留下他标志性的宣告,让一场犯罪沉寂许久无人发现,而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和特征。这是所有归在黎明手下的案件都不曾有过的特点。

    事出意外必有妖。

    然后,参与查案的梁安发现了这位死者生前轨迹的一点异样。或者说,在新闻里见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事件,与档案中的罪犯资料产生了重合,首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位罪犯刚刚刑满释放,生活异常拮据。但就是这样连自己都要养不起的他,曾经在出狱以后,到离家不过五公里距离的一家四星级酒店订了最便宜的打折单人房,而且入住了一晚。

    而在这件四星级酒店的附近,正是一个重要会议的参会场所,早在几天前媒体就大肆报道了将要参会的成员,报纸连续好几版都写下了相关的内容和介绍。

    参会成员中,江卓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最巧的是,在死者生前居住的家里,所有的报纸不翼而飞,而炉灶附近多了一些扫不清的灰烬。据报刊亭的老板交代,这位死者是个爱看报纸的读者,出狱以后每天都会购买。

    难道是意外去世以前,这位死者恰巧清空了家中的所有报纸?

    这种巧合,也许太过“巧合”了。

    跟着这条只有梁安会更加在意的线索,他又找到了一些显得过于奇怪的事。

    死者在四星级酒店居住以后,账户上被无法查明的海外账户莫名转入了三万元的钱款。而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奇怪的行踪。

    除此以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疑点。

    但即使没有任何实际联系的证据,江卓这个名字也就这么真正的进入了调查的视野当中。

    完全不搭界的罪犯和罪犯之间莫名出现的联系,这样的共性让人不寒而栗。是否有人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或是利用其中的遗物,或是利用其中的某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呢?

    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一切都不得而知。

    而让入眼的名字转化为真正怀疑的对象的,则是另一件事。

    和江秋有关的一件事。

第五十八章 牵连

    “接下来的事,你也清楚了。”梁安靠在会议室最前方的墙壁上,摊了摊手,“我误把你卷进案子里,在你的发挥以外最大的惊喜就是你父亲的举动。这也是你亲历的事,他甚至先了我们警方一步,只为了救下你。你知道,这可不寻常。”

    江秋沉默了。

    会议室没人的时候一向冷冷清清,或许是因为隔音实在太好,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寂静。

    “我的意思就是,在这之前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这就是那个特定的人选,而你父亲露出马脚是因为他对你的关心。”梁安随意活动了一下胳臂,“我跟你说了这些,你的想法有任何变化吗?”

    但在这时,江秋却很是果断的摇了摇头。

    “我不太对你的执著感到意外。”梁安笑了,“毕竟就算没有这件事,他对你的好是个人也看得出来。我关心的事,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那种态度,甚至没有过任何的纠结。难道他真的只是做了太好的表面功夫?”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深究的问题。”江秋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紧绷,“反正我没有任何其他目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但你却什么都不说。这有点不公平。”

    听到这,江秋刚想接话,却又被打断了。

    “不过也不是不行。”

    梁安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是诚恳,仿佛真的是为了合作而牺牲了对自己的公平,完全是一副大义凛然,做出牺牲的样子。

    江秋有些无语:“……你这些消息分明只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况且我能说的早就跟你讲完了,哪有你这么挤牙膏来的‘有资本’可以作为筹码。”

    “你这么说,我很伤心。”但说话的人似乎并不伤心,甚至乐在其中。

    江秋的抬眼直视着梁安,缓缓道:“说实话,我一直有在怀疑,当时你究竟是不是故意把我卷进的事件里。既然你要公平,那我问的这个你也不用回答,毕竟结果没有意义。这样也算是扯平了。”

    他对公平的关系一向较真。

    梁安刚刚深吸一口气,准备绞尽脑汁的说服他,但听到后面几句还是愣了愣,也就再没有话说了。

    “还有一点,你说三队接的是和事件相关的案子。我想知道,究竟在哪里相关?”

    “这个嘛……”梁安干咳了一声,“其实很多看似不搭界的问题,都并不是毫无干系。比如上一次我找你一起观察的案子,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行为怪异的明星经纪人,任一吧?”

    江秋皱起了眉头:“他认识我这张脸,而且似乎反应比较激烈。”

    “他认识不奇怪,最重要的是,他有关。”梁安啧了一声,“任一创造的故事,其实在一开始就和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江秋更加疑惑了:“我?”

    “你还记得我带你见王海的时候吗?”梁安乐了,“要不要知道一下,他究竟干了什么?”

    王海是三支队的前支队长,但在离职以后几乎没有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为什么离职?到底去了哪里?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谜团。

    但对于梁安,这却不是一个秘密。

    在离职以后,王海一直潜伏在江秋名下那栋老年人喜欢居住的别墅小区当中,身份是一名普通的保安。

    李烈钧案,曾经出现一个细想来相当匪夷所思的问题。自称发现了第一现场的保安同志,竟然支支吾吾,说不清当时是什么让他发现了封闭在别墅中的命案现场。但在这之后,梁安却在话语中帮他脱离了这个问题,转移到了另一个和案件本身相关的话题。

    所有的异样都有一个确凿的理由。而在凶手和作案过程都明晰以后,显然那位慌张的保安同志并不是为了掩护犯人身份一类的理由而出现这样的逻辑漏洞。剩余的答案只有一个,发现犯罪现场的并不是那位憨厚老实的保安。

    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肯在三队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因此找人代替的家伙。

    出现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海。

    是他在正常报警后通知梁安进行了案件的接洽,而他自己潜伏在这样一个小区当中作为保安,明显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一直在这里,监视着属于江秋,但一直受江卓手下的人控制和管理的别墅。

    梁安持有江秋家门的钥匙,这并不是他自己讨来的,而是作为筹码的一个赠品。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设备完全的地下室会被永远空置不用。正因如此,监视这里也便成了王海除了其他的一些目的以外,需要做的事。

    而对于一名老道的精英刑警,发现一间长久无人问津的别墅的变化,并不是难事。

    一般来讲,三队都是在调查那些几十年来未解的旧案。而需要参考的,是任何“引线“的动向。江秋是其中最重要的引线之一,因为他身负最大嫌疑人江卓的儿子这样特殊的身份。突然发生的案件,显然也是动向的一种特殊诠释。

    而对这一起案件的调查,也并不完全是毫无干系。

    在事情结束以后,察觉到异样的梁安并不是一无所获。

    陈泽瑞的父亲死于在水中和歹徒的搏斗中失血过多,而结合了一些明察暗访的内容,这位商人当时和江卓起过纠纷,甚至在公共场合和江卓产生口角。作为案件的幕后主使,任一其实同样也和案件相关。他的父亲入狱是因为作为官员收受贿赂,而贿赂他的人正是江卓的一位竞争对手。

    这些都不是必然的联系,但恰恰把事情连成了一片。

    因此,任一怂恿女明星傅羽筱买下那里的房产也许并非偶然或者一直怀着复仇的信念,只是一切恰好在彼时彼刻,因为无数的牵连而汇聚于他不太正常的脑海中。

    任一也并非怀有寻常恨意的激情杀人犯。他所在意的只是满足自己构建故事的愿望。

    如果只是想要杀死李烈钧——他早有一万种方法,几千次机会实行一次完美的谋杀,不必等到这么久以后。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牵连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些事都有待论证。

    有关江卓的所有案件都不存在确凿的人证或者物证,即使是实际存在的江秋也声称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对于通晓事情的三队元老而言,那些可能与案件相关的人每天的行踪都被尽可能的搜集在一起。只要他们出现在摄像头下,就能凭借人脸识别技术进行对照。

    这样的人,被称为“引线”。也许追溯到尽头只是一枚普通的线头,也许他们牵连的真的是最中心准备爆炸的炸弹。

    而对于这次案件,“触发关键词”的行动则更为特殊。

    被当街勒死的倒霉蛋成了话题的中心,作为警察,梁安很难忽视这种重大的案件。

    而在基础的调查当中,梁安发现,其中一名”引线“曾经在楼下徘徊。

    于是,这样引起纷杂言论的大案,成了三队的囊中物。

    梁安笃定,一切的行为都存在因果。即使是意外或者真正的巧合,也不可能毫无理由——连意外的出现都必须要指定的人到达指定的地点,那么还有什么是一定无法解释的呢?

    可现在的他,却遇到了一个悖论。

    “我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因为有的事真的相当脱离常识。江秋,你说是吧?”梁安这回说的很是认真。

    江秋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杀死江卓?我说他对你好,你没有任何一丝的抵触——连我对你改变一点态度你都不适应的很。这代表你根本不恨他。而且,你一直用的字眼是杀死而不是抓住。”

    说着,梁安又叹了一口气:“你显然不是那种大义灭亲的正义角色。如果是作为这种角色,你描述的手法也太残暴了。”

    这似乎不应该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应有的描述。江秋显然也不太想要出言解释,只是呆在那。

    意思是,随他怎么想,就是不说明白。

    “这么点好奇心都不能满足,我还真是卑微啊。”梁安摇了摇头,试图故技重施,凭借江秋对公平的追求得到助益。

    “这属于个人隐私。”江秋皱起了眉头,“但你的好奇心对解决案件没有助益,我不敢苟同。”

    梁安接受了这个理由,但真心与否尚未可知。

    “有关于黎明,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杀手。”

    梁安很善于答疑解惑,也不吝惜这种警局内几乎人尽皆知的常识。

    “黎明是一个特例,横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各市流传作案的连环杀手。有人说,他是一个‘义贼’,为了惩奸除恶而杀死恶人。”

    确实没有人知道黎明的面貌究竟是怎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年龄几何,但所有人达成了共识——他是一个白发的男人。

    他暴露的这一特征留给人太多了印象,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杀人手法和引起的舆论风暴。

    而刘澈之所以被派到黎明专案组去帮忙,根本原因是是因为他作为卧底时无意阻止了一次黎明谋杀的计划。

    那也是少有的黎明失败的谋杀,因为他的宣告书向来放在犯案以后,极其谨慎也绝不托大。

    事后发现,黎明在车辆上安装了炸弹,就在车座底下,是遥控就能引爆的类型。而刘澈临时起意的调查让受害者在本来一定要坐在车上的时刻离开了车辆,意外的逃出生天。

    作为谋杀对象的人,正是那个监狱中因为扫黄行动入狱,极其丢人的黑老大。

    黑老大的座驾很多人都能坐上,而作为卧底在黑老大身边的亲信,刘澈最有可能直接看到黎明的脸。

    刘澈恰恰是个观察和记忆的专家,所以带着他进行行动有利于瞬间排查出可疑人选。

    三队的日常工作要么是翻阅许多年前未破的旧案进行调查,要么是跟进最新出现,发现或许与目的稍有联系的案件。

    而这一类案件的接取需要契机,三队的精英又不能总是保持待机,太浪费资源。

    正因如此,像刘澈那种长期外派出差的情况不少,连最近才转正的陆遥也被借去了好几次,来帮助一队二队的技术专员。

    一切拼命寻找到的链接仍然如同一盘散沙,只不过从颗粒变成了蓬乱的线头。又像是无数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上飘摇却找不到它们的由来。

    令人无所适从。

第五十九章 推测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几个今儿要在外头晃悠一整天呢。”莫云晚毫不客气的继续坐在陆遥的位置上,“那个据说把我们的宋警官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高中生呢?这么快就送回去了?”

    这些天陆遥不在局里,她的位置便在打了招呼以后,被莫云晚自然而然的占下了。现在桌上还躺着莫云晚放过来的书和文件。

    姓莫的美其名曰关心三队工作进展,实际上的目的值得深究。

    陆遥一摆头,指了指身后:“在这呢。姐,有外人在,还是祖国未来的花骨朵。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注意保持一下咱们的公众形象。”

    宋乔雨跟着走了进来,斜眼瞧了一下身后这位“花朵”。

    “形象不形象的随它去了,”莫云晚却毫不在意,“你跟梁安说去,让他有意见就尽快赶我走。不然小心我抹黑你们三队就是这样互相挖苦,不团结不友善的作风横行霸道,需要好好的教育。”

    听到这,宋乔雨有些惊奇:“原来你知道你在挖苦我?”

    “不然呢?”莫云晚嗤了一声。

    “我以为你天生就这德性,还……体谅你情商太低。”

    学会了反击的宋乔雨似乎进展神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有专门的研究。

    当然,如果忽略他念词念一半的忘词僵硬,还有在之后检查手机上备忘录里事前写好的字句的动作,这样的表现才算真正的完美。宋乔雨准备一句话准备的着实辛苦,因此这些破绽也应当被忽略不计。

    刘澈最后走了进来,拍了拍一进来就站在墙角,不知所措的唐千的肩膀,小声道。

    “支援我们队的法医,嘴比较毒,人其实挺好。见谅了。”

    虽然看到刘澈的文身让一向乖觉的唐千感到意外,同时也秉持着常识上的谬误,对这种老师长辈口中不正经新鲜事物敬而远之。但这么点时间说的几句话也足以让唐千感受到,这位脱了外套的外表看上去颇像真正的混混的警官其实才是那个最正经的家伙。

    正因如此,刘澈的话才从根本上多了几分可信度。

    “你们梁队今天非常不做人,暂时不会回来。”莫云晚叹了一口气,还是随手把录音笔扔到桌上,“有话直接说。那家伙他妈的临走还留了个录音笔,就算着我不敢在工作上的事马虎……有话直接说,详细的你们究竟问出了个什么门道来。”

    今天的陆遥是极好的风纪委员:“姐,注意素质!”

    这时邵梓从内侧的休息间走了过来,还拿着一壶开水。

    “邵队也来了,你们看看,都闲成啥样了。你们的功勋副队都快熬成婆婆了。”莫云晚啧了一声,“不满足一下他急不可耐的好奇心,我问你们忍心吗?”

    邵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上了名号,又发现别人也都随着莫云晚的话语看向了他,表情一时间一片空白,手上的热水壶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主要的该说的都说了,其他的事情最重要的只有一点。”刘澈也把话题扭转回到了正事上,“刘吉利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他说,他是当时一个重要的联络人,掌握有很多货路相关人员的信息。”

    陆遥跟着补充:“他提供的情报会很有用。”

    古董的偷渡不仅仅是要偷运偷卖的运送过程,还需要许多中转的途径,甚至需要长期库存尚未售出的货品。存放货品的仓库需要专人看守,经手运输货品的人也要保持隐蔽。交易的流程浮在其上,而文物古董的贵重又不容有失,一旦有人贪了东西,起了贼心,受到的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

    也就是说,必须有人掌控着这些名字,虽然不与物品直接接触,但需要由各个接头人的身份判断最佳的经手转移方式。同时,还要防止其中的成员昧下了赃物,造成组织的损失。

    刘吉利的手中曾经掌握有一个完整的名单,记载着所有的信息,以便他进行调度。

    财帛动人心,刘吉利隐瞒名单的原因不仅仅是不敢暴露秘密,更是因为要是暴露名单同时也会暴露朱友竣的存在。一旦朱友竣的身份被公布,朱璃的未来就难保了。身在监狱的刘吉利或许不怕外界的威胁,但她是一个最好的把柄。

    而在后来,刘吉利自行选择踉跄入狱,名单则落在了朱友竣的手里。

    根据陆遥的推断,朱友竣可能也害怕这种烫手山芋,不敢把名单藏在明处。那份名单藏匿的位置也许和那棵树有关,这也是朱璃一家警察去游玩的缘由。所以当天借机前去确认的时候发现搜查过的异状才赶忙带妻女逃走,而后来,或许他是又被歹徒劫持到现场,发现名单后杀害。

    莫云晚听着,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你们的结论应该和实际没有太大区别。”

    她之所以能有空在这里勾心斗角,怼天怼地,也是因为解决了自己工作的问题。朱友竣的尸检已经基本完成,他的死亡并不久远,死因也非常清晰。

    “结论是勒死,当然,勒痕还是和我们之前看到的一样,他有挣扎的痕迹,根据勒痕的位置可以判断他当时也许是蹲姿,但犯人的手脚很利索,朱友竣死的也很快。在死后,他被才整个人拖进了坑里。”莫云晚眸光一转,“也就是说,那个奇怪的坑是犯人挖出来的。我觉得很奇怪,即使要掩埋尸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坑?”

    “一般掩埋的方式不应该是这样。”陆遥也早就觉得奇怪,“那个位置实在是太特别了。宋哥,你发现的那个地方,我一直没想明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宋乔雨听到这话,终于感到有些安慰。

    “其实是那个地方比较特殊,”他说话难得这样扭捏犹豫,“我有个推测。”

    推测这个词似乎和一向缺乏联想和推理能力的宋乔雨不太搭界。

    接到旁人怀疑的神情,宋乔雨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说朱友竣一开始并不在那个位置,也许杀了他的凶手曾经是一名军人。或者是……雇佣兵。”

    “怎么说?”莫云晚第一个感到了好奇。

    宋乔雨还是第一次自己提到这个话题,无论是对知不知道他过去身份的人都是这样。

    “这在战场隐蔽的一种基本的方法。对于平常人可能感觉太过繁琐,但像那种地形,很适合用这样的方法隐蔽住自己。如果要证明……我觉得可以试试调查一下坑里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痕迹……之类的?”宋乔雨越说自己越疑惑,甚至想当场翻翻书。

    “如果是事前有人在洞里藏身,那也许存在一些衣物纤维。”邵梓终于放下了他那热水壶,“我可以去看看。”

    “至于提出也许是雇佣兵……”宋乔雨低了低头,“我其实更倾向于第二个选项。其实退役军人应该都有留档,在哪个城市都有记录,经历过这种训练的人很容易就可以筛选出来,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人犯案,不可能随意利用自己军事训练的结果。”

    这倒是又几分道理。

    莫云晚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拍了拍宋乔雨的肩膀。

    “这不是不错么——”

    “不好意思,你说话老是让我感觉受到了嘲讽。”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你开口,不管说什么。你能不能别夸我,我感觉瘆得慌。”

    莫云晚也乐呵:“那挺好。”

    其他人的惊讶也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唐千看来的眼神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陆遥在这时捅了捅他,唐千才反应过来,就这样开口。

    “我这里其实也有一些名单,是唐桦留下的。之前我找刘吉利确认过,他凭借记忆完善了一些内容。”

    莫云晚挑了挑眉:“现在才说这么重要的消息,看来你们路上还有一些突破。”

    “用这份名单,应该可以找到一些人选,保护起来。”邵梓有些欣慰。

    “针对可能和我们想要找的人有关的那个家伙,其实刘吉利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陆遥这才开口,“他给出了一个名字,因为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家伙,年纪很轻的男人,体格健壮。刘吉利不知道他真正的职务,但有时候会被指派提供给他一些相关的资料,所以对那个人很有印象。他猜想,那可能就是需要杀死同伴的杀手,因为他只需要接头人的住所、身份和样貌,其他的职务信息一概不用。”

    “什么名字?”刘澈有些疑惑,“这种事你们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陆遥这就开始有些沮丧了:“因为我一路上都没查到相关的资料。可那个名字明摆着是难得的真名,我都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改了名——不对,就算改了名也会被我在警方的资料库里查到。我权限以内的数据库都没有符合要求的对象。”

    “也许他记错了?不至于吧。”刘澈也知道这位年轻的同僚搜寻资料的能力,“或者并不在资料库里,也许只是一种绰号?”

    “他很确定这个名字,而且刘吉利说,那个人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有一种执著,甚至不屑于用假名示人。”陆遥摇了摇头。

    宋乔雨却在这时有些犹豫。

    “也许……我可以找到帮的上忙的家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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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介绍:
无论是诡计多端的边缘案犯、高调跋涉的连环杀手、还是心事曲折的涉案少年,在他眼中一视同仁。
同案发现场相比,他们也只有死物和活人的区分,勉强能当作获取罪证的素材。
需要应付的家伙不少。每遇一次就大惊失色太浪费时间,不利于保质保量完成工作,尽快尽早回家吃饭。
不过,他也并非不可以坦荡一些,比如亲手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真挚的留言:
『这曾是一个虚伪的混蛋。』
——混蛋本人如是说。
本文整体叙述角度偏群像,无感情线。
背景绝对架空,人物及情节完全虚构,但事物名称及规则法律均存在与现实存在一致部分,且公序良俗基本符合现实常理,无需多作扩展延伸。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来自角落的潜伏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来自角落的潜伏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