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晴天
天清气明,风和日丽。
阳光照在墙体上,映照出清晰可见的阴影,边缘好似被画笔描绘过,异常清晰。那个夜晚的喧哗已经散去多日,这片地方再没有先前的嘈杂。
曾经发生在夜晚的奇特事件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在现实和网络上掀起了波澜,又随着潮流翻转,了无痕迹。都市里,每天都有太多的奇闻异事发生,一件淡去,又一件重启,不足为奇。
但有人还记得那些事。
唐千步入了一条狭窄的街道,如记忆中一样,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一堵坍塌了一小半的围墙。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墙壁的断面,得到了一手白色的墙灰。他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灰尘和白色粉末,没有立刻擦拭干净,只是直接站起身,又让视线在断裂的地方徘徊了不久。
这里不是炸弹炸毁的地方,而是那辆加速倒退的轿车撞进去的墙面。后来,轿车本身自然而然在排除危险以后被拖走作为物证,留下的地方无人看顾,又本来就被撞凹下去一块,无人修缮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就破碎了。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是。这里只是个废弃的园区,一直都无人看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更没人有心思搭理。都想着,反正也没人来,塌了就当是为以后启用时的拆迁做个准备了。
他的到来也不是毫无目的。站起身,他果然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个约他前来的人。
宋乔雨其实也并不是很情愿来到这里,但还是秉持着自己背下的社交守则,朝着唐千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久不见。”唐千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宋警官,您最近没什么工作是吗?”
“……只是几天而已。”宋乔雨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心道这小子现在是装也懒得装了,之前卖乖好歹看着还顺眼,想想当做内敛版本的莫云晚还能依照经验来忍忍,现在说几句话就哪哪不舒服,连表情都没了掩饰。
唐千眨了眨眼,看上去很是认真:“找我有事吗?”
“按照我们的约定,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宋乔雨没有卖关子的习惯,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当然,这不符合规定。可惜我们队长言出必行,虽然把责任推卸到了我的身上。”
他难得和邵梓有所同感。
唐千不动声色,端详了一下宋乔雨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
“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吗?”宋乔雨现在彻底自暴自弃了,“你觉得我像是能被委派来骗人的人?”
“很有道理。”唐千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就问,问完我就撤。”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唐千并没有多作迟疑。
“动机。”他说的很干脆。
“谁的动机?”宋乔雨在脑海里搜刮了半晌,发掘了所有可能的选项,骤然明白,“你是说那个……你口中的唐桦?”
唐千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宋乔雨居然能自己排除出正确的结果。
“别给我出题,烦得很。”宋乔雨又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傻子。叶泽南……就那个啥都会一点的主犯当时的计划有被验证完成,根据他同伙的口供和一些留下证据进行推断,当时他应该是让叶泽南怀疑了……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某位警员的用意,所以不敢直接进行联络,认为炸弹随时会引爆而擅闯了现场,打算寻找到炸弹的所在作为验证身份的证据。但他的意外闯入引发了枪战,恰巧引爆了炸弹,导致了火灾。”
唐桦的身份确实不为其他人所知。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偏偏在当时变得不可相信,他当然不肯轻举妄动,只是期望进行自证然后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逮捕所有的罪犯,又能防止引爆炸弹导致的混乱和伤亡。
他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是缺乏理智的,但造成的结果确实是明面上让警员无一伤亡。只是搭上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那就是他自己。
唐千略加思索,发现宋乔雨说完话一直在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我干什么?”
“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以为你会悲从中来?”
“我很早就有猜测、”唐千撩了撩眼皮,显露出了些许倨傲。
但反而是这样,让宋乔雨觉得确实放心了许多。唐千一向表现出的乖巧显然不是他现今的本性,或许他年幼时真的是一个纯粹的乖仔,现在的他结合所有的行为,只能得出乖巧这个词从深层意义上和他不能说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就算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骗子。
但无论如何,唐千都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也许会抱有希望,但冷静下来以后,一定会检阅自己的见闻,也会得出相对正确的答案——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结束一切的夜晚之前还是之后,都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进行这样的思索。
“有人托我给你带些句话。”
“……你们果然是想要套话。”唐千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少年人应有的情感,就像是一个课堂末尾感慨“老师果然想要拖堂”的可怜学生——他也确实是这种身份。
“‘只是告诉你我们知道了一些事,让你没必要和我们遮遮掩掩,诚惶诚恐的白费功夫’。”
“宋警官,这句话背的很辛苦吧?”
宋乔雨没有理他,继续往下说道:“你和韦高驰的联系不是所谓的忘年交。他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明白他的。在东窗事发以前,他和你进行了联络,想要摆脱你把他知道的情报报告给警察,但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因为某种我们没有证据的原因和唐桦一样对警方失去了信任。”
唐千撇了撇嘴。
“韦高驰嘴里含着瓷片大概也是你出的主意。他指望有人在他死后能保护他的家人不被伤害,所以刻意留下了线索,用以和你的证词互相佐证,作为你取信与警方的依据。事实也正是这样。所以你才能在第一时间发出那个消息,你原本也没打算莽撞的暴露自己。但如果韦高驰嘴里没有含着碎瓷片,那个帖子就会暂时成为故弄玄虚的线索。反而犯人也许会在第一时间高度重视,因为真正最初的犯罪现场不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宋乔雨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而唐千显然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行动的每一步当中,无论是对待凶手还是对待警方都考虑到了极致。他不可能冒着因为时间差被发觉的风险做这样惹人注意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闭口不言,可能确实会导致韦高驰的家人陷入危机?”宋乔雨的言辞骤然严肃了起来。
唐千淡淡开口:“但警方也确实存在过内鬼,不是吗?”
他的小心谨慎并不是毫无来由。
“有人告诉你这件事,但你也不会说。是吗?”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唐千摇了摇头。他刚想说“不止一个”,又自己把话咽了下去。
毕竟最先的一次明悟,确实和眼前这位警官关系不浅。
“你还想问什么?”宋乔雨看出了他的犹豫。
“私人问题。当初那位警官……我是说,被怀疑的那位。”唐千抬了抬头,“和您有亲戚关系?”
宋乔雨一时有些发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警局这么多人都很久才猜出了这一点。
“你有军人的习惯和技能,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狙击手。保护我的时候观察的地方有意无意的都会在高处稍作停顿。”唐千闭了闭眼,“那位警官的名字叫宋荆。很不巧我记得,也随便查过。履历上她也当过兵,同样是狙击手,还是牺牲的刑警。作为典范,报道数不胜数……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宋乔雨一时无话可说。
“你们这一行,也带祖传的?”唐千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太阳,似乎只是为了躲过宋乔雨的视线,“宋警官,谢谢你。作为回报,我祝愿你后来发现自己遗传的足够彻底。”
这话平白听来又有些嘲讽,偏偏又是个沉重的“祝福”,让人反驳不来。
“你也觉得她很厉害?”
唐千感到有些讶异:“警界传奇,难道不是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这么雷同的人生轨迹,母子关系还会很紧张。”
显然,连他也把这故事当做了崇拜母亲的儿子将母亲作为人生榜样,原封不动的走上母亲事业道路的励志剧本。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宋乔雨也有些难以启齿。
“……她曾经说我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因为这件事,我十八岁的时候和她打过一架。”
没有说的是,原本提议的决斗方式是掰手腕。然而宋女士巧妙的转移了这一项目,用了更具有技巧性的运动——除了空手没有任何限制的搏击。
“赢了?”
作为一个老道的警员,宋荆宋女士的决定很理智。当时的她已经不是状态最为鼎盛的年纪,面对有着性别优势还处于最一股子力气没处使的年轻宋乔雨,采用技巧致胜显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乔雨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就把高考志愿改成了军校。本来她想我做个体育特长生,当运动员。我自己没什么打算。”
只能说机缘巧合,宋女士的一时兴起也让自己曾经畅想过的把儿子变成运动会冠军的愿望宣告破灭。
唐千更好奇了:“既然她也这么无敌,那她为什么会被……”
“你查的是不是有点彻底?”宋乔雨也发现了问题,皱起了眉头,“怎么,对一个看上去很愚蠢的小丑很感兴趣?”
他甚至学会自嘲了,还嘲讽的挺有新意。
“查您……”唐千话说了一半,发现顺口往下说或许会有些不对劲,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甚至用了敬语,“……生物学上的母亲。”
他已经发觉了这似乎确确实实的不是什么寻常的母子关系,导致这个结论的并不是自己的臆测。
宋乔雨也不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只是照实回答:“我要是知道,当个什么刑警?别说架着枪接着上战场,哪怕直接上去和人硬刚我都能在部队里混的好好的。要是真平白无故的就想跑,我干嘛偏要来这里找欺负呢?”
他还真不是什么循着母亲走过的事业道路前进,他可没那么明确的人生规划。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段毫无保留的相信搭档指挥,听从组织安排的生活最符合他自己对工作的定义。
不需要多做思考,只需要执行命令。这或许也是他的基因暂时没有奇效的原因——宋乔雨也坚信付出会有回报,不然也不会有耐着性子学习的行动出现。
这下唐千算是知道为什么宋乔雨的存在会这样违和了。他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我太惊讶了。”宋乔雨眯了眯眼,“虽然我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我。但无论关系如何,既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得死的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例外。”
这下唐千终于正式开始怀疑,关系魔幻主义的宋家是不是哪个崇拜猛虎下山的部落里不小心流落出来的野性家系了。
第九十一章 暗藏
唐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叹了一口气。
“宋警官,你可能觉得我过于多疑。但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在墙上?”
他指向了墙壁的一个角落,宋乔雨也看了过去,正瞧见墙上角落处的摄像头。
“这不是很正……”他做出解释的话音还未落,却被唐千立时打断了。
“这边是韦高驰挑选的最佳的藏匿地点,周围的摄像头原本都是废弃不用的类型,仅剩的也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这种比较新的型号基本就是你们上次布局替换下来的类型,这么久了不带走,是要让它产仔还是做慈善?”
他说的毫不客气,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另外,一路走过来我也没看到其他原本安装好的摄像头。”唐千再补上一句话,“别告诉我你们一不小心忘记拆了。”
宋乔雨也一时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作为反应,他只能第一时间想起那个尤其爱好这方面事务的后辈,于是打通了电话。
电话在一秒后就被接通。
“嗨!怎么样?”陆遥兴致勃勃的高声提问,“宋哥宋哥,你那边还好吗?”
“唐同学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谈话地点会有监控摄像头。”听到这话,宋乔雨也意识到了不对头,没好气道,“这么快就接了电话,你干的?”他顺带打开了外放的按钮,以示自己并非共犯。
陆遥理直气壮的辩解:“不信你们把那个摄像头拆了。我可告诉你们,那上面没有录音设备,一个都没有!只是保证安全的基础设备,可以理解的嘛。”
这倒是坐实了这位年轻的警官掌握有那个神秘的落单摄像头这样的事实了。
“那你干了什么才第一时间接到电话。”还没等唐千问出口,宋乔雨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决定先发制人。他可不想在替人背锅了。
陆遥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的物品。
“我在打游戏。顺便放放视频怎么了?”她毫不心虚。
“陆警官,您真是我见过最表里不一的人了。”唐千在一旁感慨,“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心机,但怎么哪哪都有您掺和进来?”
陆遥语气很是扭捏,打算就这样糊弄过去:“诶呀,都是巧合嘛。不过论起表里不一,你是没和我们梁队多说几句话……”
这时的宋乔雨发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才不是在办公室?刚才我出去还看见你在整理资料……”
“我现在有一个伟大的任务。”陆遥突然声音严肃了起来,“这件事经过深思熟虑,重重考验,终于在今天落地。”
宋乔雨信了,不过只信了一半。对待某些同事,将信将疑是极其重要的品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宋乔雨少有的能够熟练掌握的本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把外放给关了。
“什么事情?”
“邵哥喜欢哄人,说我这次做事做的也很漂亮,让我想想要什么奖励。原来我是不想被当幼儿园小朋友的,但想想确实有点需求。所以我跟邵哥申请,说局里的WiFi快,环境好,所以我想用这个奖励放半天假,顺便被特批在办公室里通宵打一个晚上的游戏。”
她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一时间宋乔雨甚至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认真的。
但毫无疑问,宋乔雨觉得自己刚才关闭外放的选择也不是毫无意义——起码可以防止整个三队的逼格被陆遥的一句话在外人面前降到谷底。
“这是一种禁忌的快感。”陆遥不由得自顾自的感慨,“宋哥,你不懂。”
“……邵梓他什么反应?”宋乔雨也有些好奇。
“邵哥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的要求。不过因为我事先说明自己一定会保持安静而且带好耳机,这种奖励的成本又确实特别的低,所以就随我的便了。”
似乎这也很有几分道理。
“原因说完了,宋哥,把电话给那位唐同学。”陆遥笑道,“虽然之前做那些工作是为了早点开始放我的半天假,但也是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个摄像头……当然也不是我的一时兴起。”
果然唐千说的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宋乔雨也没有多作询问,依言照办。
“唐同学。虽然现在没有确切的证人可以证实我的观点,但我到这个地步给出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有九十七点六七左右的几率是正确的,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的说辞。”
“……四十三次里对了四十二次,还是八十六次里对了八十四次?”
一旁的宋乔雨再次被刷新了一遍认知,顿时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了这位面不改色的唐千唐同学。
“都不是,因为我把小时候做脑筋急转弯的次数也算进去了。”陆遥不留情面的揭过了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个结论应当是可信的。因为其中的主角确实没有别的踪迹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也符合你描述中的那个人所有的特征。”
陆遥的调查显然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实际上也有所准备。如果没有获得戚泰初那边的情报,恐怕到现在她都不能确定最近的目标人物。
毕竟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连记录都不在档案当中存在,几乎如同大海捞针,
“我的调查开始于‘动机’。为什么那个人的身份不能被记录和备案,为什么那位我没有见过的宋队长会不肯留下任何记录。最终我只能暂且得出一个可能的答案,那个人在离开以前,曾经做过一些让自己原本的身份无法出现在明面文件上的事。如果是这样,他原本的身份目前状态不是失踪就是死亡,但具体失踪时间不明,如果把目标定在全国范围内,基数实在太大,但如果拘泥于本市,又怕漏掉关键的信息。”
无论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国家,每天都有无数个人消失无踪。
她顿了顿,继续做出自己的解答:“所以,在和一些记录以及现今存活着的戚泰初证词互相印证以后,我才能得到更多的限制条件。比如,他是一个惯用枪械却又不敢开枪的人;再比如,他身手极佳,显然受过训练。我做出了推论,他原本的身份确实在警务系统中,而且和宋队长在失踪以前就有所关联,这才能在不身份不上报的情况下达成合作关系。”
“然后,我找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刚从警校毕业的基层民警,成绩不错,被下放到基层的派出所只是为了积累资历。他所在的警校曾经召开过几场讲座,其中就有宋荆作为现役刑警队长被派去演讲的场次。而那个人的名字恰恰被登记在了那场讲座进场票券发放记录的本子上。
再后来,那个人的信息截断在某处,连照片信息都消失无踪,自己却被冠上了“失踪”的标签。而陆遥调查到了另外于那个人最后就任的派出所,发现了另一起旧案。
在同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当中,也有一个在同时期任职的警员因意外而死亡。死因是枪支走火,这看上去只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悲剧,但在陆遥进一步的调查之下,发现了另一个矛盾点。
警员持枪上任也需要持枪证。当初的陆遥自己就曾经为了得到许可颇费了一番脑筋,因此对这种事极其关注。但查到这位因为走火身亡的警员资料以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位警员自身并没有配发持枪证。
基层的派出所不一定需要配枪,这种事非常正常。但在一个因为意外走火而死的民警身上出现这种现象,实在是令人生疑。
然后,调查的对象回到了那个失踪者的身上。奇妙的是,死亡事件的记录除了死者死于走火以外没有任何的照片乃至文字记录,似乎是刻意被人抹去了。陆遥将这种事认定为一种伪装,然后更加确定了调查的方向。
在这之后的事就变得更加的简单。
根据配发给失踪者的枪械信息,陆遥发觉,那把作为凶器的枪竟然在记录的一处消失无踪,似乎是随着那位失踪者的消失一并离开。然而枪支管理上鲜少出现这样的现象,其中必定有人作梗,但要在这种事上作梗,就连宋荆这种级别的警官也做不到。
于是,一个想法在陆遥的脑海里萌生:会不会造成这一把枪从档案中无端消失的人,正是那位透露了信息的内鬼高层人物?宋荆既然是在他的许可下进行任务,也当然有所需要。
然后,经过对比十一年前案发现场的几处弹痕和遗落枪支的型号,终于能够证明,其中一处确实于那把很久以前的警用枪支型号符合。虽然因为现场的爆炸已经无法找到枪械的本体,但这样的可能性随着验证的过程逐渐扩大。
“那个人害怕开枪又一直把枪械拿在手上,说自己有罪又能和宋队保持长期的稳定联络,甚至可以看出他们关系并不算太差……宋队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即使因为公务要和人合作,也不可能和自己完全不认可的人谈笑风生,这一点你可以问问你身边那位也姓宋的。”
“慢着,”唐千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他说自己有罪的?”
日记的事,果然还是瞒不住。唐千从来都有缜密的逻辑,绝不仅仅是完全把别人说出的信息直接收入脑中,自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
“是那次从图书馆拿到的资料?”果不其然,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了答案。
陆遥不理他,继续往下说:“总而言之,更大的可能是在宋队的眼中,他并不算那种罪大恶极的恶人。正好相反,在他消失以后继续隐瞒他的身份是为了在真相大白以前,保护他原本身份的名誉。毕竟一个擅闯现场,造成爆炸的人,多半会在无法破案的情况下被归为事情的主要责任方。”
“说了那么多,他原来究竟是什么人?”
陆遥突然又没声了。
“所以我说,其实晚点跟你讲可能能把故事讲的更完整。”她似乎有些懊恼,“我嘛,其实有一个更完整的猜测,但需要更多的证人。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名字,或许可以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可怜。”
这个假设宋乔雨比较感兴趣,于是他凑近了半步,侧耳倾听。
“我觉得起码你是很想把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唐千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二章 因果
陆遥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暂且放下了之前在电脑包里准备好捎带过来的游戏机,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因为机子发烫而同样有些热的手。
三队专用的办公室在夜间空置是常态。毕竟再怎么说三队也是特殊的一支大队。不像其他两个大队一样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任务和行动,因此整日整夜亮着灯,总有人在加班留守——陆遥虽说某种意义上是被骗来的三队,但也挺享受这种有张有弛的工作节奏。
毕竟在她眼里,执行任务也是一种极其有趣的体验。
空置的办公室也是邵梓答应了陆遥自称的那个“享受禁忌”奖励的主要原因:毕竟整个空间连一个人也没有,就谈不上占了谁的位置或者影响到谁的工作。成本又极低无比,何乐而不为?
其实陆遥挑了今晚在这里呆着,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把眼光转移到了不远处布置好的电脑屏幕上。
她戴着耳机,耳机线连在游戏机上,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头戴式耳机的内部还有另外一条线连在电脑上。
“可惜不能吃爆米花。”她小声嘟囔。
作为一名已经转正了的警员,她勉强有着自己的一点底线,遵守自己和邵副队的约法三章。
虽说她在平时是毫不顾忌的在队里大吃特吃,但那毕竟是工作时间,遇到要案的刑警一贯是昼夜不分,都能理解各自随时可能有着补充能量的需求。
但现在……并非特殊时期,讲究组织纪律是必要的她可是早早的拍着胸脯保证,玩游戏的时候绝不会发出声音。
哪怕办公室里暂且没有其他人。毕竟随时都有可能有人外出返回,要是回来看见一个嘎嘣嘎嘣在嚼爆米花的陆遥,陆同学指定要挨训,连躲藏都来不及——毕竟是戴着耳机听不到外界声音的状态。
她眼前的屏幕上是游戏选人环节的界面。但这并不是她手上玩着的主机的游戏界面,而是另一款游戏的电竞比赛。这也正是之前她争分夺秒在潜伏的课堂上偷偷观看的那款游戏,之前她险些错过的是半决赛,这次则是决赛。
陆遥还有些庆幸,结案的时间够早,能让她更舒坦的看到一个比赛赛季的尾声。
游戏的bp*环节已经结束,游戏正式开始。陆遥也把自己的掌机暂时息屏,投入了认真的观看当中。
这是其中一方的赛点局,bo5的赛制,但其中一方已经拿到了赛点,获得了两个积分,另一方却至今得分为零,看上去岌岌可危。
到了这种时刻,陆遥也不禁有些绷紧了精神。毕竟这种比赛是自己工作以后因为少有时间集中起来畅快娱乐以后,拿来消遣时光的替代品,看久了好歹也有些感情,见证见证冠军的诞生也不枉自己这么花心思的讨要来的奖励。
战况极为焦灼,你来我往。整局比赛到达三十分钟的时候,每一方都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损失,人头却总共仅仅爆发了五个——多次出现的一个人都没死的激烈团战证明两方队伍都极其谨慎。
有时候战况激烈却一个没死,虽然结果不太激动人心,但看得出一些门道的陆遥却比较乐在其中。
一边不想放弃努力得来的胜机,一方害怕一点失误就让自己一个赛季的努力这样彻底的功亏一篑,一分也得不到的离开了赛场,沦为笑柄。
最后,落后两分的队伍在一场团战中险之又险的取胜,扳回了一分,比分转为了2:1。
陆遥也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不支持哪边队伍的纯粹观众,她当然不希望今天比赛的局数偏偏是最小的那个数字。当然是总数越多越精彩,越让人看得起劲。
就在这时,梁队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陆,你还在局里?”他开门见山,直接提问。
陆遥刚刚还沉浸在略有些激动的情绪当中,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对啊头儿,咋了?”
梁安提的要求也相当直白:“等下你挪个地儿?休息室现在没有人。我就回来一个钟头左右,不打扰你享受你的奖励。”
“行行行。”陆遥也不挑剔,起身就要走。反正在哪都是看,电脑不行还有手机,手机屏幕显小都能接上休息室的电视。更别提休息室还有冰箱和兵线里的点心,她还巴不得去那吃点东西。至于如果被人看见……就说是三队这位队长叫的,责任给推出去就万事大吉。
这也是陆遥从某人身上学到的坏心眼。
“等等,你电脑别关。”
陆遥的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屏幕上的东西,疑惑道:“头儿……您监视我啊?”
这回真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哪能呢?图个方便。”梁安呵呵笑道,说的话也不知真假,陆遥是不信,但寻思着自己用的这电脑也没什么敏感信息,只是开了视频网站用来观赛,就这么放在了原地,转身离开。
片刻以后,梁安推开门从外头走了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江秋,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衣领后环顾四周。
“你要的案卷。”梁安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沓早先准备好的资料,“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你如果要尽快获得关键点,我可以讲给你听,绝对毫无纰漏,童叟无欺。”
江秋缓步走了过来,往桌上扫了一眼。
“你说你的。”
他们在路上已经交流了大部分的案情。
“根据陆遥的猜测,目前有一个最符合逻辑的可能性。当初存在一个失踪者和一个受害者,其中的受害者根据亲朋好友的问话,是一个极其活泼大胆的警校毕业生,成绩优秀而且非常机灵,只是同时也存在着一些傲气。他和唐桦是同届,一起来到了同一个派出所增长资历,自然也同时递交了持枪许可证的申请。”
“但他没有得到申请书。”江秋抬头,“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异常。一个成绩优秀的刑警预备役通常不会被拒绝持枪申请,除非有些特殊的理由、”梁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调查了他在警校时的表现,发现他曾经有过好几次违纪记录,也存在老师口中拉帮结派的负面评语,显然是个不太遵守规则的孩子——虽然机灵且善于交际,但可能有太多的小聪明。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事,组织决定进一步考察他的秉性。”
江秋眸光流转,若有所思:“但在之后发生了意外。”
“就算是意外通常也是有因有果。”梁安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上的资料文件,“死于枪伤这种大事件没有详细的立案调查,说明本身的原因并无争议。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桩丑闻,而且责任在被害人。虽然因为后续对失踪者身份的清楚导致一些资料的流失,我们无法重新还原当时的现场,但通过对知情者的分析,我们确实可以得出一些不负责任的答案。”
“你也确实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江秋抬了抬眼,难得说出来的话语显得有些挖苦的意味,虽然从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或许并非如此。
梁安也一如既往的并不在意:“我提倡我们队的小同志做结论要负责任,但我自己不在这个范围内。言归正传,答案是这样:死者和失踪者是同窗,关系亲近,一同出行作为任务的搭档。失踪者有持枪的许可,当时也携带了手枪。
正因如此,死者非常羡慕同伴能够先拿到枪械,提出借来用用。但持枪的那位是一个相当恪守规则的老实人,他不愿意借枪给没有得到许可的同伴,反而引起了对方的逆反心——死者以为自己的同伴是在藐视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不配持枪。两人产生了争执,也许是在争执当中,枪支走火,死者意外身亡。”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硝烟反应可以证明确实是死者导致的枪伤,这样一来,能够在有人逃逸的情况下得出正确的结论也不足为奇。”梁安现在看上去信誓旦旦,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还说自己的结论不负责任这样的事实。
“但逃逸又是什么说法?”江秋皱起了眉头。
“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发现自己亲近的同窗死于非命,心绪混乱之下,少有人能冷静的分析法律上规定的责任在谁的身上,只会知道自己害死了一个人。他有多种顾虑又无法直面这个现实,自然选择尽快逃走。这或许也是他心中罪恶感的主要来由。当然,我们还要结合另外一份证词。”说着,梁安抽出了一份口供的文件。
江秋看着他把文件摆在了桌上,这是结案报告的一部分。
“我们从事情刚刚结束时就发觉了异常,戚泰初必定对唐桦这个人有超乎其他人乃至他负责一切情报事务的同伙的了解。因为他对唐桦有深重的执念,所以必定会从同伴那里寻求更多的了解,自己也会深入的了解这个人的生平。”梁安敲了敲桌沿,“他是一个突破口。或许连戚泰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失败的耻辱让自己铭记于心,而且记住了这样一个死敌。就在仇恨发生的同时,他自己也成了自认为的死敌在世间最后几个年月里留下的唯一印记。”
动机是无常的,但有迹可循。每一份执念都可以导致一份结果,而每一个捋清楚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脉络,都可以还原一个本该深埋地底的人生。
唐桦临死前因为不愿被遗忘而留下日记,虽然没有勇气写下此生的详情,但机缘巧合之下,竟是由自己胁迫的人的口供才得以回归正途,让自己的名字能够重新浮出水面。
“他参加卧底任务并不是因为临时的委派,这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唐桦慌不择路,在城市的边界穿梭。他不知道该逃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昔日活生生的伙伴冰冷的尸体,只知道自己不该回到家中,把自己的罪过带给父母,目视他们失望至极的神情。
以后的人生有的是机会让他为那时的选择后悔。但就在那个时候,失魂落魄的他确确实实误入了一处交易的现场。
手枪还藏在他开出来的车辆上。他是一名基层的民警,因为直觉中的念头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处境。危险之下,他只能在危险人物的询问中,振作精神,借用自己多年学习到的知识假装自己只是碰巧路过的年轻小伙,表现出了对这一生意的好奇和心动,并编造出了他的身世和第一个外号——阿华。
他曾经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因此兴高采烈的旁听了警界传奇宋荆宋队长的演讲,也留下了联系方式。在惊险逃离以后,他六神无主,害怕前事东窗事发也不敢打电话给尚且陌生的直系上司。立刻联系了自己信任的这位前辈,旁敲侧击的询问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荆自然是冰雪聪明,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种组织规模应该是自己追查许久的犯罪组织,并指示他按兵不动。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另一边发生的事件。亲自调查清楚并问出了事情的真相,宋荆决定暂且让唐桦留在那里卧底,让他结束行动以后再行归队。
但怎样的口头安慰也不能缓解唐桦心中愈发浓烈的罪恶感,他终究没有机会亲眼见证当初的真相,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是迸发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
后来他会在午夜时分里辗转反侧,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固执,没有不让同伴拿枪试试手,是不是争执不会发生,惨剧更不会出现?
然后,另一段人生的轨迹就像轨道上奔驰而来的火车一样,猝不及防的撞向了他。
就像是命中注定。茫然逃跑的唐桦撞见了一生中最大的任务起始的交易地点。而几个月以后,他又在另一处交易即将开启的仓库当中,撞见了一个迷途的孩子。
两者几近相似,又截然不同。
或许唐千的出现,才是心中迷惘的唐桦真正确定目标的引子。他不再只关联着自己的一条性命,他的存在还关乎着这个孩子的存亡。他心想,是自己的任务拖累了这个孩子找回家的脚步,自己必须尽快的完成任务,保护好这个年幼的生命,绝不能沉浸于无措之中,反而害了他人。
他终于开始畅想未来,开始找回别无烦恼的学生时代作为高材生的冷静和理性,开始能像一个真正成熟的警官一样发挥自己所有的技能。
“或许有一件事你猜不到。”梁安解释了自己的陈述,挑眉笑道。
江秋一言不发,看着这位又卖起了关子,虽然神情不变,但总归让人莫名感到心虚。
“唐桦的真名叫做杨乐华,他是杨乐歆亲生的兄长。”
一个人身上的压力或许不止源于自己的面子,更源于自己的亲人。
有人的身份不容许存在任何污点。正因如此,才会让这份无形的压力成为一道天堑,划开了亲人之间的界限……甚至划开了一道生离死别的惨痛沟壑。
第九十三章 巡夜
“有的事情,不能单纯解释为巧合。”梁安揭开了最后一份资料。那是杨乐华的亲人,包括他身为高官的父亲,做律师的母亲,和小他十几岁的妹妹,杨乐歆。
那个唐千所在的班级上热心又活泼的班长,那位为了帮助朱璃操碎了心的姑娘。
比如同样身为与案件有关的人,朱璃为什么会恰好和唐千同班,被他发现了真实的身份。唐千就算再会动脑筋,也不至于为了方便就在这方面的工作上花费心思。而杨乐歆不同,她本就擅长交际,又家世显赫,能做一些手脚并不离奇。
杨乐华的父亲走上仕途以前是名校的工科毕业生,虽然因为自认为没有相应资质而走上了仕途,但还是惦念着自己少年的梦想,把梦想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但杨乐华本人却对此并不热衷,他自小就有缉凶惩恶的志向。因为母亲职业接触的案件而对查明的警察极其憧憬。虽然按照父亲的要求好好读书,但杨乐华最终还是自作主张的报考了警校,离开了家人的视野。
因为这件事,他甚至在一段时间以内和家人断了联系,最后还是因为妹妹的出生才忍不住好奇回家探望,说服父母接受了自己的人生选择。
杨父对儿子的志向也曾表达过担忧。虽然缉凶办案的警察确实是极正当的职业,杨乐华的坚决也明显不只是说说而已,但他也深知,这样的人生或许也要充斥着更多的危险,实在不能说是安稳和平。
但他也往好处想:或许能够想办法把儿子调到更安全的部门,在底层锻炼以后就迅速的让他走上自己规划的路线。
只是意外来的实在太早。杨乐华也知道父亲的愿望,但并不赞同,让他更无法想象的是,自己的前路会以为一点点固执的念头而彻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在一切结束以后,无人知晓的“唐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极少数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所剩不多,除了那位泄露机密的内鬼,就是心中矛盾纠缠,面临着选择的宋荆。
最终,宋荆还是被烧毁的所剩无几的现场所击溃,因为不愿用自己所有的生涯付出的杨乐华背上凶手的恶名,而瞒下了所有的真相。
虽然天有不测风云,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死于灾祸,但杨乐华的遗物在不久的以后,就被知道他所有藏身处的宋荆独自整理完成,送回了他自己的家中。
或许杨乐华也未曾想到,一向睿智的宋荆并没有检查他所有的私人物品,而是直接把全部的东西送到了自己父母的家里。而在这时,家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杨乐歆,杨乐华的妹妹。
在那个时候,已经离事情结束过去了整整三年。杨乐歆的父母本就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不着家,甚至都是隔段时间就出差很久的类型。而在这种情况下,家里留守的就只有一个孩子。
孩子从来都充满好奇心。而对于杨乐歆,这个自己记事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哥哥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她自然的开始寻找自认为有价值的线索。
然后,她成了这个事件的另一个知情者。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知情者,保管了杨乐华大部分秘密的亲人。没有人能够料到,这样一个孩子能掌握着如此尖锐而隐秘的旧事,手中握有一个对于警方乃至于犯人都弥足珍贵的线索。
但杨乐歆并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对这些暗语和故事以外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这位哥哥究竟是什么身份,因为他从没有在其中明确的提及。她知道的只是一些杨乐华自以为无关紧要不必多讲的内容,一些平常生活中的琐事,以及一个特殊孩子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否定这本日记上与自己世界截然不同的情节并非虚拟以后,她决定找到这个“唐千”的身份。
碰撞,会产生与众不同的花火。在找到朱璃并设法让她的生活和自己汇聚在一起以后,又再次链接上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唐千。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旁敲侧击,而在确定身份以后,她观察的不是旁人,正是唐千。
正因如此,她才在第一时间就有所动作,刻意的接近和利用这个表现异样的同龄人、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则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她虽然早先发现了唐千行为的异常,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第一时间把网上热传的案件联系在一起。她只是想探寻一个真相,因为杨乐华日记字里行间的描述确实显示事情已经到达了尾声。
但在发现事情真正的发展以后,她也不由得产生了恐惧。
那可是真正的死亡,就在她的眼前露骨的出现。正因如此,杨乐歆的心中愧疚的情绪也油然而生。她以为是自己的自以为是间接导致了朱璃父亲的死去,同时她也更加的好奇,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事件。
探究和补救并行。她在这种情况下化名为蒴果,暗中资助了朱璃,并成为了她心灵上依赖的对象。但与此同时,对其余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的她也发现自己或许应该把手中的线索交出去。她首先想到的是日记里那位叫做宋荆的警官,但负责的三队里并没有这样一位警官的存在,自己也不敢暴露身份。
因此,她借用了自己喜爱的侦探小说里的手法,决定以一种回环曲折的方式传递信息。但在事发以前,原本正常放学的杨乐歆察觉到了朱璃遇到的危险。
她当晚并没有什么钢琴课,离约定的时间也为时尚早。因此,心怀愧疚的杨乐歆在帮朱璃买完探望的食品以后便远远跟上了她的脚步,想要看她上了车离开才算放心。因为知道朱璃回家的路线,所以杨乐歆自然的推断出了她的目标地点。
但就在这时,她的警惕让她察觉到了异样——救下了朱璃性命的那点异样。
有人在自始至终和她一样,远远的和朱璃保持着一定距离。几乎是立刻,她想起了那个杀死朱璃父亲的人。她不得不提前做出所有的完全反应,因为即使观看尸体的距离尚远,她也可以从几人的反应中分辨出,这中情况并不寻常。
她当然知道陆遥和宋乔雨的身份并不一般,不只是因为陆遥奇怪的入学时间点和唐千的邀请,更是因为她本就关注着唐千的动向,自然也能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自己发现一些异常的会面情况。
杨乐歆有着自己的一个探寻真相的角度。而最终,她选择秘密的以自己“蒴果”的身份,把所有的线索交由保护着唐千的三队警官处理。
“探寻真相和踏足真相有着明显的界限,庆幸的是‘蒴果’最终懂得了这个分寸。”梁安摇了摇头,结束了自己的这段讲述,“果然是官宦子弟,虽然觉得自己很能耐,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分寸。”
江秋却尚有疑虑:“所以你找杨乐歆谈过了?”
“说的并不多,但该说的都讲的明白。”梁安眯了眯眼,“又不用追责,确认一些事情的细节足够了。或许想要真正让唐桦……杨乐华的身份和过去拼凑完全,还需要其他的功夫。年轻人想法多,也确实很难捉摸的透。”
“比如唐千?”
梁安转头看过来:“怎么又提他?”
“你们最后一次行动的案件流程,我很在意。”江秋把手放在膝盖上,瞟了一眼桌面上的资料,“为什么要带上唐千一起?发个消息的事。我觉得你是有其他的打算。”
这回他又用的不是“你们”,而是“你”。
梁安干咳了一声。
“我只能说,换个人不敢这么办事。”江秋转头看过来,对上梁安的视线。
“主要的行动不是我在实地操控,这你得拿去夸夸他们三个。”梁安象征意义的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用那里正在享受人生的陆遥代指所有几个人,“唐千,他也确实是个特殊的孩子。他的信任是暂时的,只是‘信任我们目前和他利益一致’。本质上,他仍然对整个警察体制并不信任,因为既定存在的事实,也因为无法扭转的死亡。”
江秋接过了他的话茬:“所以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他带上,就是为了那么一点信任?”
“只是顺带,就像我办案能够想办法带上你一样。三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领域上的精英,足以面对很多问题,这是我的资本。”梁安却说的很自信,“作为合作伙伴,总得让别人有点诚意。像唐千这种能把秘密藏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你很难想象不解决他的疑虑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但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了。”
类比总会让人产生联想。
“所以,你对我究竟是怎么看?”
梁安似乎没想到江秋居然开门见山,也是愣了一下。
“一个口口声声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却毫无顾虑的使用着他的财产,并且不忌讳自己和谐亲近父子关系的奇怪医生。”江秋眨了眨眼,仍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采,却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长时间以来自己说出的最长的一段话,“没有恨意,又对致人死亡这种邪恶的执念非常之深。梁警官,以一个专业的刑警角度,把我和我父亲当做潜在的加害人和受害人的情况下,这是一种怎样的犯罪心理?”
“……你可别为难我了。”梁安沉默半晌,苦笑道。
江秋却很执著:“这也是我的开诚布公。”
“你开诚布公,我绞尽脑汁。”梁安傻了眼,毕竟少见的出现了自己被别人为难的情况,“你自己评评理,这是不是对我不太友好?”
江秋低下头,想象了一下。
没怎么想明白。
“也许吧?”他于是又补充道,“那你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计划,以后你做什么我就配合。这样应该就可以不为难你。”
作为骗人的老手,梁安隐约感觉这里面似乎藏着一些文字游戏。但他也没有多作分析的兴趣。
“这么些天,我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梁安终于坐下,用手肘撑着桌子,俯身神秘道,“关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呢,有个像是三流小说里反派角色的中二名字——叫做巡夜人。”
他顺手还打开了一旁电脑的显示器,上面继续播放了刚才离开的陆遥之前看的直播内容。
江秋突然被人靠近,一时习惯性的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住社交恐惧的症状,凝神审视的看了看显示器的屏幕,一时疑惑道:“梁安,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休息室里,陆遥把刚刚在微波炉里热好了的面包塞进嘴里,全神贯注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上掌机的游戏上,各种按键操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停。
比赛已经结束,现在是赛后的颁奖环节,正在立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直播播放。陆遥虽然不太关注选手的个人情况,平时也没这空闲听一段采访选手的录像,但想想毕竟是总决赛,总还是要来个有始有终,毕竟看热泪盈眶的陌生选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
当然,最主要的是现在是她的假期——本来就打算通宵的她也懒于关掉一个屏幕。
突然,外放的声音穿透了陆遥掌机连接的耳机,把她吓了一跳。
那是掌声,却似乎比刚才解说宣布比赛结束时激动的声音分贝更大——当然这其中也有陆遥实在被推掉基地时解说过分激动的嘶吼震撼了耳膜,害怕声音穿透墙壁影响他人,因此暂时调小了手机音量的原因。
她分出了一点眼神,摘掉了自己的半边耳机,正看到一个站在颁奖台上发言的人,是五个胜方队伍的队员之一。
屏幕的角落处,还有一个显眼的标识——“末日重生”。这是游戏的名字和标签,设计的很是大气。
她没有脸盲的毛病,末日重生电子竞技联盟的比赛里,导播把选手的大头录像切到前台,让粉丝观看,这也让记性不错的陆遥有了些印象。
原来是获胜感言……但这些粉丝可真热情,陆遥心想着感慨了一下,刚想塞回耳机,却恰巧听到了这位发言选手在掌声雷动以后的下一句话。
获奖发言极其正常,无非是感谢教练陪伴粉丝支持,感慨一赛季走来磨合的艰辛。
但陆遥却愣住了。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序章 意外
这是城市的角落,飞鸟都应当不愿踏足的混乱之地。
因为方才刚刚结束的一场暴雨,污水漫出了年久失修的下水道,脏污的水泊让人避无可避,只能捏着鼻子把半个鞋底都浸没在水中。暴雨刚歇,但这里并没有风平浪静,水面随着杂乱的叫骂声微微震动,倒映出一片混乱的景象。
不久,叫骂声几乎消失殆尽,这样阴暗的角落也难得陷入如此的沉静,剩下的人也不敢造次,只有反抗过头挨了揍甚至吃到枪子的家伙,因为伤势发出痛苦的哀嚎。
“不许动!”有人斥道。
在安静的氛围里,无论是呵斥还是痛号都显得清晰无比。对于一些自认为硬汉的混混,惨叫出声无疑是丢面子的。因此也有为了保下面子,为了忍痛五官憋成一张扭曲哭脸的奇特存在——面子不知道还在不在,只是照下来一定不太好看。
一群衣着不一的人蹲成乌泱泱的一片,手上戴着手铐,有的怨怒,有的悲哀。他们身旁有数十名警员看管,他们其中的被一个个的带上了车。
“师父,外面的人都解决了。现在呢?”
青年向身旁坐在石桌上给肩膀上的伤口上绷带的俞英健,开口询问。
俞英健本来注视着那一批被带上车的人,听到这句话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最后一截绷带缠好,跳下了石桌。
“……急什么,收队还早,有的是时间赶夜宵。”他目视前方的建筑物,“虽然说这种时候都该想方设法的要跑路,保不齐还有人觉得自己能侥幸藏起来,逃过一劫……大概?”
地毯式的搜索是必须的。虽然俞英健自己也不能保证究竟能不能搜出个东西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不整齐的男人悄悄靠近。他上身穿着红T恤,下身却是行动不便的牛仔裤,显然不是出任务的警员。他脸上肉嘟嘟的,很有几分福相,看身材却只能说是微胖,见到俞英健还呵呵直笑,粗眉毛都瞥了上去,有些谄媚,又带着些自鸣得意的意味。
“俞哥,长官……嘿嘿,咱们这次任务顺利进行,可多亏了我吧……”男人搓了搓手,凑到了俞英健身前。
这是极其经典的黑色线人,他们本身并不是警察一类的职业,只是本就善于这样在人群中与其他人打交道,在某一段生涯中被招安为扫黑除恶的帮手,以此赚钱谋生。
“待会再谈。”俞英健摆了摆手,“老羊,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群被抓起来的人,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要紧的头头?”
场面混乱,一时间也无法登记完全部的人。而俞英健最担心的就是,本次行动最重要的大鱼会不会趁乱想要溜走。警力目前集中在把当前被捕的混混都捉拿起来,但也难免在别的防范下产生疏漏。
老羊连忙摆了摆手,哀声道:“我哪里敢仔细看噢,长官,您可知道这些家伙凶的要死。我背叛他们的事要是传出去,我老羊可怎么往下混……就算他们中间一些罪过轻的小混混记着我的脸出了狱,也够我老羊喝一壶的。”
刚才把俞英健称作师父的青年惴惴不安的靠了过来,凑在俞英健耳边低语了几句。
俞英健挑了挑眉:“我们问了问一些看上去不太坚决的混混,他们说他们老大不在这中间。老羊,你知道那位老大的住处不?带我们去看看。”
“这……”老羊似乎有些为难,竭力推脱,“您也知道,我还要继续……”
“可以加钱。”
“好嘞!”老羊喜上眉梢,“长官,您跟我来。其实不是我不知道,只是确实那位看上去不太安全,我怕真要被知道了身份一家老小都小命难保,不只是钱的问题,还得您多关照关照……”
俞英健招手带了几个人,包括那个提示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后。虽然之前被负隅顽抗的小喽啰狗急跳墙之下扔出去的“飞刀”划伤,但一点能轻易止血的伤口并不影响他继续进行主要的任务。
老羊解释理由叨逼叨了一整路,从自己的安全注意事项讲到关怀长官的身体健康,听的俞英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最后几乎是耐着性子跟着向前走去。他们一行人在脏污的街道和充斥着泥水和打斗痕迹的门栏间行进。
因为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存在的活物都被清空,连一些屋里稍有爱心的混混细心饲养着的仓鼠都被带上了警车,他们一路上几乎没有碰见任何人为的动静。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老羊在经过一处拐角以后停下了脚步,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这时他也开始有些真正的胆怯,赶忙缩到了俞英健的身后。
这是一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屋,并不像是什么大佬居住的地方,反而和周围的景致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被泥水洗刷的颇为不堪,并不突出显眼。
但若是细看也能发觉一点不同。占地面积的方面,这里似乎是比附近千篇一律大概总计只有一个单间,集装箱似的小屋有很大的区别。不是隔开的独栋,而像是多个独栋连成一片。
“师父,这周围似乎没有太多的杂物,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俞英健的徒弟小声说道。
俞英健把手轻放在门上,凑近听了听房里并没有动静,自己藏身在门后,轻轻一推。
门没有上锁,只是一点推动就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并且应声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不会是跑了吧?”老羊在后面讶异道,也压低了声音,“不能啊……在这之前,我一直盯着。长官,他会不会是藏在附近的哪间房里了?”
他对此颇为关心,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次的功绩关系到他能那多少的赏金。
俞英健转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静悄悄的,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动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哈……”老羊干笑道,后退了半步。
他是真的害怕被人看见。
门里比门外要干净整洁的多,一进门就是小巧的茶几,上面还摆放着几件折好的衣物,包括旁边一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行李箱,正完全敞开着,中央已经整理好的洗漱用品缝隙里还放着一个镶着钻石的手表,只被毛巾包裹了半边。
看这衣服的存量,能堆满整个这么大的行李箱,实在是不少。
“这是想要出远门啊……”俞英健扫了一眼,回过头却差点让脑袋瓜撞到门另一侧的树枝,连忙在视线瞧见以后侧头躲开。
这树枝可不柔弱,是旁边张牙舞爪的盆栽的一处粗大的枝干,绿叶郁郁葱葱,显得颇为气派。
而它并不是一处完全的静景,因为下一秒,俞英健就和树枝上的活物大眼瞪小眼,对上了眼神。
那是一只体型中等的蜥蜴,压弯了一根还算粗壮的纸条。
俞英健被这么一个冷血动物盯着看的有些发怵,不由得倒退了半步,瞪大了眼:“养这玩意儿他自己回家的时候不吓一跳?什么眼神?”
“这种蜥蜴的种类是比较常见的家养宠物。但把它们直接放在外头饲养的情况应该并不多见。”旁边仍然跟着俞英健的小傅轻声提示,“叫什么来着……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个挺复杂的字吧。”
蜥蜴浑浊的眼球显得相当呆滞,也许是因为它也察觉了动静,眼球咕噜转了转,从一旁窗台上它小巧的食盘上转了开来,目送着这位眼睛相对显小的来客向前走去。
它通体棕红,和盆栽的树枝基本是一个颜色,远看应该只像是树枝上的一个长条瘤子。
不是变色龙,但这样一摆就很有变色龙的生活作风。
如果不是在全都是互相借鉴的动物界应该会被安上抄袭的创意罪名,只是不知道该颁发给这么布置它的主人还是它自己。
几人继续往下走,这座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特性便体现了出来。从外面看来这么普通的一间小房,竟然还有好几重门和几个不大的房间,竟显得像一处刻意设计的蜗居。
“小傅,按照你们犯罪心理学的说法,这种装修方式该怎么解释?”俞英健有些咂舌,说话的对象正是称他为师父的青年。
这是一间整体空间面积不小的房屋,但因为特殊的改装,反而被分隔成一个个蜗居式的小型房间,三两步就是一道门。
小傅低声道:“屋主可能缺乏安全感,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生活空间特别宽敞,最好能够一览无余……作为佐证,您看,这里很多地方都没有能遮挡大型物体的摆件,而且还有很多镜子——大概是为了能够随时观察到自己的背面做出设计。”
“这应该就是卧室了。”俞英健又打开了一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血红色,和一如既往狭小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逼仄处的书桌。而床单上此时已经浸透了血迹,这也是血红色充斥视野的主要原因。
一个中年的男子睁大了眼,浑身浴血的躺在床单上。
俞英健先是一愣,旋即冲了上去,近身探查男子的气息。
“死了很久了,没得救。”他作出判断,转过身,“透心凉。小傅,让老羊进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他们那个老大……这事麻烦起来了。”
小傅却没有立即照办,而是指向另一处房间:“师父,这里的门上锁了。”
俞英健转身看过去,那里的看上去应该是卫生间的位置。
他们撞开了门,却发现了另外的“惊喜”。
一具女尸赤裸的躺倒在浴缸的中央,同样圆睁着双眼,没有了声息。
她也早已凉透了。
“这是什么情况……”俞英健也一时无法做出判断,他走近了浴缸,刚想在小傅之后进一步探查,却无意间瞥见左侧洗手池中的一张纸片。
纸张紧紧贴在洗手池的一侧,被放水口金属筛子的活动把手压着。因为中央防水口的潮湿而受到了影响,白纸上第一个字的半边已经被水渍晕开,但还能看得清大概。
内容言简意赅,十分易懂。
【请勿畏罪潜逃。
——黎明】
第一章 看破
刘澈回来的时候,三队办公室里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最新记者采访的消息。
他走过的门边还坐着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的江秋——他确实没什么富家子弟的架子或者矜持,就这么草率的坐在一边,看见刘澈进门还往旁边挪了挪,防止自己挡了路。
如果单纯是城郊的一处窝点被警方扫清,这本是不会引起太大社会反响的新闻。然而在警方斟酌言辞,发出一个信息量相对合理的通告以后,报纸和线上媒体又纷纷刊登了一些他们本不该了解的详尽信息。
甚至包括现场的楼房摆设——那还是白天时的场景,拐弯抹角的道旁有着清晰无码的人脸,能够辨认出属于那些最后被抓捕的混混。那时候的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遭遇一场狂风骤雨一般的追捕行动。
被丰富了细节的新闻,无疑更具冲击性,更能引发网民探讨和研究积极性。
“毫无疑问是黎明的手笔。”梁安叹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椅上,仰头看着屏幕的方向,“自己犯案,自己把消息提供给媒体,自己让事情闹得大的不能再大。生怕自己的作为没有被别人发现。本来说是”
“和以前一样,接收一手消息的是一个三流小媒体。”陆遥咬了一口牛轧糖,一边咀嚼一边接话,“觉得是普通爆料人,为了跟进热点直接就发出去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
与黎明有关的案子一向惊天动地,也就是现在那张留言没有被同时公布,不然引起的轰动会更加恐怖。有时候警方都有些怀疑,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是不是有着当明星的梦想,因此主动出击曝光自己相关的信息——甚至不顾及自己会不会因此露出破绽。
“听说老俞住院了?”梁安转向刚刚坐下的刘澈,“邵梓他接了电话跑了,消息也不回。你刚刚去二队有问出什么没?”
刘澈叹了一口气。
“邵师兄刚刚和我打过照面。俞队说是不注意发炎的伤口偏要留下来查案,法医劝了也不听。为了保证不留下后遗症,刚刚二队的几个人就把他架去医院了。为了避免被他事后清算,所以他们合计着借了师兄负责担任主谋……说是这样俞队不好拿职位压人,比较方便。”
每逢黎明出现或者疑似出现,他都要被征用到各大队伍里晃悠晃悠。也就是这次目的地是近在咫尺的二队,不然他又要跑大老远的路,却确认个寂寞了。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目睹到黎明真容的警员,无论是专案组还是地方接到案件的刑警都拿这位著名的坏运气警员当寻找出黎明真实身份的最佳突破口。刘澈虽然对此感到颇为无奈,但也尽力凭借自己优越的记忆力和观察能力去进行确认。
即使迄今为止,也确实一无所获。
“从我这里借人,我居然还不知道。”梁安关掉了电视机,奇道,“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才是老大吧。”
江秋搬着小板凳做了过来,抬头道:“老大,麻烦您开一下电视机,新闻还没放完。”
他说的很是一板一眼,神情也极为认真,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或许他本意就是这样单纯,但效果总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阴阳怪气。
“行。”梁安咂了咂嘴,又按下了同一个按钮。
“江哥,其实你可以看我这里的更方便……”陆遥招呼着人过来,看着各大媒体目前发布的最新进展,“现在貌似确实没有提到黎明的消息,甚至有人对黑帮的组成和构架开始讨论……还有在‘纹身群体全是混混’和“个人爱好不能歧视”这样两派的争论,据说是因为流传出去的照片里好几个人都纹了一大堆。”
见似乎现在又没有人关注到电视的内容,梁安最终还是把电视机给关了。
“黎明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行动的内容?”刘澈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他再怎么说也改不了代入卧底的身份进行思考,“如果消息提前泄露,这实在很危险。”
梁安耸了耸肩:“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黎明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是为了报道自己的新闻提前发了照片,发现有这样的行动,记者不可能留在现场又安然离开,所以他不想被发现是自己炒作自己的事实,觉得很尴尬,所以就干脆换了个主题。”
“头儿,您把黎明想的像个擅长营销的新闻记者,整天惆怅的琢磨着怎么搞个大新闻的那种形象。”陆遥真诚的总结,“比起那些网友总结的那些内容,这也太掉价了。”
“这不就是我们一般的思路吗?”梁安耸了耸肩,“那个自称黎明的家伙好歹也是个人,有点私心不足为奇。问题在于,他哪来的这个胆量。”
“‘请勿畏罪潜逃’,这句话倒是很有中二气质。”陆遥瞥了一眼刘澈顺来的资料,啧啧称奇,“单字面意思很有执法必行的气势,我下一个游戏ID能用这个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总而言之,黎明的事暂时不归我们管。”梁安下了结论,“关注时事新闻是好事……”
然后他又看见陆遥正兴奋的给江秋在屏幕上指指点点,颇为热情积极。
“你看这个是第一个发现的死者,线人说他就是帮派的老大,第二个在洗手间里被发现,是个女人,暂时没查清身份她旁边就是黎明每次放的纸条。”陆遥絮絮叨叨,“江哥我跟你讲,就是这个黎明啊……”
江秋极其专注的听着陆遥解释黎明相关的问题,就像坐在课堂上听讲。
梁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能等待他们讲完。
但就在半途之中,正当陆遥匆匆调出了一大批窗口准备一阵精讲细讲的时候去,却是江秋打断了她。
“老大,你跟我出来一下。”江秋站起身,叫起了一旁等待的梁安。
梁安没料到自己突然被叫住,更不适应江秋这突然“混入其中”的叫法,呆滞了片刻,这才应声。
两人走到室外。
“你发现什么了?”梁安很是好奇,“你上课可重来不会当着老师的面打岔。”
“那个女性受害者,我认得。”江秋点了点头,“她和我父亲是合作关系,参加过我的一岁生日宴。”
梁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抱歉,我能不能问问,这你怎么可能记得……她是不是还在你一岁生日宴上抱过你?”
“没有抱过。”江秋的神情严肃,“只是当时的视频还在。只是走个形式,我当时比较脆弱,不太方便像普通的婴儿一样被……”他有些被措辞卡住了。
“……传阅。”
梁安等了他一会儿,听到这么个答案,差点失态笑出了声。
第二章 罪证
有梁安这样的队长,出尔反尔并不是一次两次的偶然。
正因如此,当他厚着脸皮在自己刚刚声明这件案子没必要插手,却在几分钟后再次声明要找二队的倒霉蛋要来更详细资料的时候,并没有人感到非常意外。
只有陆遥初生牛犊不怕虎,永远长不了教训,嘘了一声。
“老大真逊。”她这样嚷嚷,然后又龇牙咧嘴的被摸了头,就像是毛被逆着捋了几下的一头幼狮。
旁边一直皱着眉盯着手机的宋乔雨发现应该有了事做,于是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要办的什么案子?”
“宋哥啊,不是我说,你都没有好奇心的吗?”陆遥咂了咂嘴,“刚才的闲聊,你难道真的一点没听?这可是现在最具话题度的连环杀手,抓住了很风光的。”
她对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相当感兴趣,不只是因为像网络上一些网民一样对所谓“惩恶扬善”的推崇,更是因为黎明犯下的案子确实极具技巧性。作为一名为了兴趣而入职的警探,忽略其他道德和正义方面的因素,她也对此等挑战相当感兴趣。
宋乔雨面不改色:“我在学习。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能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学的按道理是很专心,但看上去现在总有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就像是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一个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学习内容的借口,因此难掩开心。
“那个自称黎明的连环杀手,作案写纸条装逼的那个。宋哥,我记得我应该和你解释过,就在上次我们提到那个家伙的时候……”陆遥的兴致又上来了。
梁安却打断了她,干咳了一声:“在让邵梓弄来资料之前,我们待会看看最官方的看法。事先声明,这次的事情涉及太多,连俞英健都不会轻易撒手,我们也自然不可能说接手就接手——也许我们要和二队合作一下。”
“又不是没合作过。”陆遥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她被借调去帮忙过好几次。旁边的刘澈虽然没出声,但显然也不会有异议——毕竟他老早就因为身份和性质特殊被接到各个支队,不仅仅是和黎明相关的案件
只有宋乔雨愣了一下,他可没怎么特地到隔壁去交流过。
即使被同事戏称为因为战绩实在太过丰厚,所以虽然能力显赫,即使没有暴露也没有下家,只得归队的神奇卧底,他也只能哭笑不得。
“我们要研究的,是案件的第二个死者。”梁安正色道,“她的名字现在已经明确了,姓赵,名叫赵晓霞,昱州市生人。陆遥,你查查她的详细资料,待会发给二队先去归档。”
陆遥有些疑惑的抬头,还没说话就被刘澈代替不在的邵梓捂了嘴,只得带着疑惑乖乖照做。
“莫云晚那边……小刘,要不你去问问?”梁安有些头疼,“我看到这案子的时候就有个推论,现在有这个解释的需求,所以我不得不直接提出来。我认为,这两个被害者并不是死于同一个凶手的谋杀。”
“的确,作案的手法按照案情简报前后有所不同。”刘澈点了点头,“隔壁带我过去看人的那个小傅也这么判断,跟我提过。他说他们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只有最后在男尸的附近检查的时候刚好发现女尸所在的洗手间锁了门,这才导致他们在发现第一具尸体以后马上发现了异样。”
“你还从小傅那里听到了什么?”梁安直觉消息有用,赶忙追问。
“他们那里现在有一个作证的黑色线人,为了不暴露身份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刘澈也很理解这种流程,“说是那个人为了保证抓捕主要对象,也就是那个头头不会提前逃走,一直有注意着那片区域逃跑的必经之路。说不定他真见到过两个凶手的真容……”
陆遥忙里偷闲,歪头道:“但他也没法像小刘哥一样过目不忘,记下来所有看过的脸吧?”
“小傅说他确实不一定记得全,也只敢在监控室里挨个看看有没有眼熟的,能想起了一些什么。”刘澈苦笑,“我刚刚混进了人群里,当然也没有什么发现。小陆,别瞎给我吹牛。我也不是真什么时候都过目不忘,前几年说是让我认人,专案组那边特地让我找了犯罪现场和监狱里的家伙辅助回忆,当时的那几张脸回忆了八百遍想忘也忘不掉,仅此而已。”
“黎明的手段应该不是正常人能轻易发觉的。”陆遥站起了身,“他大概率变了装,不然那家伙早八百年就被各地刑警和专案组逮到手了!要我说,指望那家伙‘素颜出镜’,不如指望那家伙变成守株待兔的兔子,直接撞在枪口上!”
宋乔雨斜眼看过来:“你对黎明很了解?”
“我在警校的时候就注意过这些案子了,调查的途径可都是用的合理合法的手段,还自行排出了一部分胡编乱造的谣言。”陆遥扁了扁嘴,“当时不是还有很多传闻,真假黎明,各种判决,传的轰轰烈烈。我普通大学的朋友都有听说,知道我以后想入这行跑来问我,更别提警校了……哦我忘了,宋哥当时应该是断网的状态,我听说当兵的时候手机都不能碰。”
“谁说我不能碰手机?”宋乔雨一挑眉,似乎对此莫名很是自得。
“……如果是那时候,宋警官确实有和我在微信聊天。”刘澈也插了一句话,显然这就是之前所说的“学外语”桥段。
事到如今,宋乔雨也不顾及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了,毕竟该知道的都被人知道了,遮遮掩掩只会平白让自己心里来气,坦言道:“我也算是特殊兵种,总有些不同。”
如果他曾经的那位极其靠谱的搭档在现场,就会毫不犹豫的戳穿他那个时候所谓的手机上根本没几个软件,平常还不如一块砖头,带着纯属以防万一的事实。
“总而言之。”梁安强行切入了话题,“我们现在的目标就着眼于第二位被发现的死者,赵晓霞的身上。无论这起案子是不是真正黎明的手笔,犯人是不是这位虚张声势的‘大明星’,我们先要调查的,是她究竟有什么经历——假设真的是黎明下的手,那她也一定有一个为人知晓的‘罪证’。”
第三章 奇特
黎明是一个杀手,藏在暗夜中谋取性命的人。
对于警察,他自然是需要捉拿归案的绝对敌人。但对于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人,这个危险的家伙似乎更具所谓的“传奇”色彩。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于张扬,将自己杀害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并留下自己的印记。更是因为他所杀死的对象,无一例外的是犯下罪行,且尚未得到惩罚的人。
或许大部分人骨子里都藏有这种充斥着原始感性的报复欲望,对恶行的憎恨有时能暂时压制住经久培养的理性——当一个恶人的形象被塑造完全,这种仇恨便油然而生。
现在的黎明是个实在奇特的杀手。他或许不是最强健的犯罪者,也不是手法最花哨的诡计师,更没有什么虽然按道理行得通,但实行结果超出寻常人理解范围的“预言”能力。
但他绝对是最能引起遵纪守法,但藏着一股热血的普通公民心底的那一点非理性共鸣的狡诈家伙。
原因无他,相似的例子数不胜数,正如平时文静清娴的女孩也会被荧屏上展现出来的完美男星迷了心窍,平时不动如山的钢铁直男也抵不住或真实或虚拟的温柔乡——无论是精心包装的美丽俏佳人,还是动漫游戏里各式各样的少女。
包装,是这个虚拟和真实并存的新兴世界新鲜出炉的武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极好的适应了这个时代,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趋向——当然,要是他真的能不务正业起来,放下杀手的本职,警方能更好的投入对他的通缉当中,那也是个不错的走向。
然而事实是这样,黎明仍然在进行着他滴水不漏的犯案,同时也毫无顾忌的让自己如同书法作品一样的“判决书”留在案发现场,同时熟练的联系各个记者、报社、网络媒体,让自己的行径被包装之后公之于众。
得出这个结论并非意外。因为除了那些用词诙谐,看似随笔写下的“判决书”以外,每次案发以后网络上都会流传出一份又一份完整的信息。关于遭遇“判决”的那位被害人。
这种调查并不是一日之功,就连新闻报社最好的记者都不可能在一天以内就利用自己的人脉追逐到这么多串联起来的线索,警方即使有资料库的存在,也不可能以这样快的速度获得真相——当然,更不可能次次都有内鬼监守自盗。
那么剩下的人选只有那位事先就确认好目标的人——那位极其不务正业,又极其专注“正业”的杀手,自称黎明的罪犯。
正是这份包装,不知不觉的动摇了很多理性的群众。他们会想,难道正义无法伸张的时候,真的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让隐藏的罪恶被终止吗?迷茫和疑问过后,有的能够坚定犯罪本身就是不恰当的的理智,有的继续处于薛定谔的怀疑状态,也有一小部分……心中暗暗藏着无法排解的恶念,但有的时候,这种恶念也无法被指责。
因为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在同一个瞬间完全消灭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黎明就在这种前提下多了一批极狂热的拥簇者,这并不只是好事者单方面的“邪恶混乱”,像历史上所有杀手的拥簇者一样,更是因为这位杀手本人的引导——动机不明。
或许非要解释,只能解释为虚荣和恶趣味。
但贸然作答,也并非常理。起码从警方的角度,能做的只有勤勤恳恳的追溯这位杀手的行踪,判断他可能的走向,试图寻找到他所露出的破绽。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这种寻觅几乎一无所获。黎明的张扬建立在绝对的谨慎的前提之下,即使两者词义矛盾,也无法改变现实如此的事实。甚至有人怀疑,这位黎明是不是一个天生就练习杀人和易容技巧的杀手,这才让他成为一个无影无踪,仅有一手好字能被认出的嚣张之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见到过黎明真容,又恰好过目不忘的刘澈,也确实是唯一一个能够帮助找到黎明的活体线索。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小刘子,你大概会成为这个传奇杀手最大的敌人。俗套,但很有趣。”莫云晚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说完闲话就随手拉开了包裹住尸体的袋子,展示给其他人看,“你们说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那找人认尸了没有?虽然是刑事案件,但如果是守法公民,做解剖起码也得跟家属交代交代。这规矩可不能破。”
“你甭操心,快点搞定,说说情况。”梁安开口打断了莫云晚没事找事模式开启的读条,导致她这就斜眼看过来,目光没有停顿,很快转向站在人群后的江秋。
事情刚刚发生,尸体也是方才才被检查完现场的二队人员带了回来。值班赶到现场的不是莫云晚这位法医室的主心骨,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把这尊大佛请来亲自动刀。
莫云晚面无表情,并没有杠回去,显示她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时心无旁骛的状态。她的神情虽然丝毫体现不出什么过度的关心,语气也像是顺便一问,后一句话询问的对象却明显的可以,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私心。
“学长,帮忙打个下手?”
陆遥觉得气氛不对头,想了想之前为了照顾这位顾问自家头儿对自己的嘱咐,刚想阻拦,却反而被梁安自己给拉住了。
“我早说了,工作的事我从来不徇私情。况且也根本没有什么你想象中的‘情’。”莫云晚似是察觉了陆遥的犹豫不决,嗤笑了一声,又顺手把一边防护手套盒里的手套抽了两只,传过去送到穿好白大褂的江秋手上,“心思活泛是好事,别跟那谁谁学这种要命的鬼爱好,到处瞎八卦,小心半夜鬼敲门。”
那谁谁指代的是谁不言自明,陆遥发觉自己想要维护的人和自己被指示的对象都没有异议,也知趣的闭了嘴。
第四章 去者
两具尸体一边一个,横陈在解剖台上。男性尸体显然死于刀伤,鲜血四溅,表情惊恐;而女性尸体表面没有这样明显的伤痕,但神情同样的痛苦不堪。
“根据目前的消息,赵晓霞虽然终生未婚,也并没有和年事已高的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常她有助理和保镖跟随,自己的房产就算长时间不在也有专人照看。但就在当天的早上,赵晓霞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独自出了门,但并没有人发现异常,因为无论是接听电话还是推拒行程她都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直到当天下午,她的助理打电话询问有关晚上的会议是否正常召开的时候,才发现她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然后,就是她的尸体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被发现。
陆遥传达着信息,也不由得感慨:“这就是大老板吗?会议和行程说推就推,都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我建议你们讨论找个宽敞点的地方。”莫云晚在尸体上比划了一下,顺带着头也不回的提出建议,“解剖室里叽叽喳喳,热闹归热闹,多少有点不尊重了。”
“我们要的是死亡时间。”梁安在一边插嘴,“你把这个判断给我,我带着人马上去做别的——江秋除外。”
莫云晚诧异的往后看了一眼:“这才多久你就要这种结果……你先要哪个死亡时间?”
她也是刚赶来处理尸体,并没有时间和三队的人一样详细了解案件的内容。
当然,法医通常只需要提供结果,按要求办事,一般没有这个必要。但对近期特别关注三队接下案子的莫云晚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或早或晚的习惯,就算没有得到某位队长的允许,也总得从口风不紧的某些队员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按照尸体温度,赵晓霞死的要比……另外一个早。”江秋能跟得上目前的思路,于是开口回答,他只是粗略的摸索了一下,便很快开始了正常的工作。
死相看上去最为惨烈的那位反而死在后头,而死在封闭的洗手间,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特殊位置的赵晓霞反而是首先陈尸的那位。
而她似乎和黎明写下的“畏罪潜逃”宣告书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也是最令人疑惑的一点。门口行李箱里的衣物确认为男装,包括放在衣物之上的手表也被确认为黑帮老大的私有物,常常待在手上。他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物,无论是卧底线人还是被审讯的混混都能证明这一点。
至于赵晓霞,虽然她独自离开这一点确实令人生疑,但始终和人保持着联系显示,这位大老板确实只是为了独自一人出行而在清晨出走,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失去了掌控和联络的能力。
但黎明的宣告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赵晓霞死去的现场以内?
梁安若有所思。
“有话说清楚就行,去去去。”莫云晚本来就不喜欢在别人的视线包围下工作,而且早想心无旁骛的进行操作,不耐烦的把围过来的人赶走,只剩下一个本来就要帮把手的江秋,还有乖乖站在一边,不离身的电脑都叫人拿走了的陆遥。
莫云晚一看陆遥探头探脑随时准备溜号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姓梁的某个人为了让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套话而安置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内鬼”,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时间去深究。
“黎明一直以来的犯罪计划都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其中有一点,就是他会精心的把现场中自己想要布置的东西放在它该在的位置。”刘澈调出了一些案件的例子,神情也有些无奈,“比如他几乎每次都要放下的所谓‘宣告书’,特殊的不仅仅是他完全不顾及暴露的字迹,还有每个纸条都被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说了半截,犹豫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
“比如这个。”
手机上拍摄的是一张白纸的照片,字迹清晰可辨,约莫是用墨水丰沛的钢笔写下的,相当浓墨重彩,也显得字迹笔锋的顿挫颇有韵律。
内容的风格和字迹同样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这就是黎明的宣告书?”宋乔雨讶异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善于了解同事个人信息的人,因此对于刘澈的实际来历知之甚少——连黎明这种“热点话题”都不例外。
这个资料的调出方式并不寻常,因为并不是任何的公用数据库,而明显是刘澈自己私人的手机相册。
“对。”刘澈想起往事,实在觉得有些惭愧,“当时这张纸就藏在我大衣的口袋当中。”
梁安对此并不惊讶,显然也是早有了解,只是让刘澈再复述一遍自己阐述过无数次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他能用小偷的手法把东西放在了你身上?你却没有任何的察觉”
这回刘澈倒是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在我穿着那件衣服的时候动手的,这种程度的警惕性我能够做出保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放置宣告书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任何其他人。这件事和后面的一些推断相关。”
刘澈虽然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连环杀手没有过分的兴趣,甚至连纯属好奇的陆遥都比他对此道热衷,但难免因为长时间配合调查而对这位杀手多出一些理解——尤其是当时未曾察觉的那些切身体会的内容。
“当时总结案情得出的结论是这样:黎明观察到了所有人的行为习惯,发现了所有目标人物去往特定场所时必须要做的事。那个地方是一个明面上正轨娱乐会所,晚上做着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财色交易……我一直以来都找借口避开这种场合。”刘澈抬头四顾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往下讲述。
“而那次恰恰是同样的情况,我独自走到门口等待,然后听见门里有特殊的响动,走进去询问才发现,会所的消防系统似乎被全部打开,电闸也被拉下,里面一片混乱。”
“是黎明动手了?”就算是宋乔雨,也很难不察觉到这种异样似乎是有利于杀手进行谋杀的一种先兆。
刘澈只得苦笑:“当时,我自然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什么‘黎明’,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异常。要做的只有维持自己的身份,我只能按照自己当时类似于保镖的身份应该有的行为,直接闯进去找到那位作为目标的‘大哥’。”
第五章 手法
当时的刘澈地位在集团中并不突出,但名气早有基础。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本身的名气,他才会被那位老大所看重,而且收为己用。
刘澈做事周全,身手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些优点才在黑道团伙里接连“跳槽”,能够找到不错的下家。
他混的风生水起,从未暴露却自行退出的理由也当然不是他人调侃的所谓“克死老大”的“异样魔咒”,而是他这样的人很难不为人所知,长时间在黑道里混迹难免因为前老大们的恩恩怨怨招致麻烦,乃至被人报复。
玄学固然让平日里随时害怕自己的小命在团伙间的械斗里玩完的人们有那么一点信服,但刘澈带来的是实打实的武力加持和管理能力,这可是实打实让老大省心保命的东西。而那位小命被刘澈从黎明手中救下,后来仍然因为意外入狱的老大,则也是看重着他的这些能耐。
固然这位老大最后被判的刑罚不仅仅是扫黄的那一点判罚,还有刘澈偷偷递交给上头的自己几年来收集的证据——这也让刘澈辛苦多年的卧底生涯以后,总算是能心安理得的在返回岗位以后得到个人的功劳。
但再怎么说,就算他能知道是刘澈暗中潜伏揭了他老底的事实,知晓事情全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确实是刘澈救了他一命。
回到当时,刘澈因为发觉了异常闯了进去,一路上看见什么不说,最终询问一些路上遇到的熟面孔才找到了目的地。当时,会所里的防火系统全开,消防喷淋头喷出的水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而且电源本身也被全部切断,整个建筑物里不仅乱成一团,还漆黑一片。
所有人都以为是发生了火灾,可断电和喷水系统作用的时间差让刘澈意识到了不对。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刘澈秉持着履行自己临时职责的意念,从某个房间的单间厕所门口把那位不知所措的老大揪了出来。令人意外的是,当时只有那片区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切如常。
再加上这种场所的房间每个都隔音极佳,如果刘澈没有闯进去,想必那位沉醉温柔乡而且喝得烂醉的老大会对外界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并且在那之后听天由命。但当时他们只是在混乱下离开了会所,没有另外的发现,只有刘澈在开车离开前从自己衣服兜里发现那张字条。
没有人死去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把它当真。但刘澈还是谨慎的拍下照片,同时也保管好这个莫名出现的东西。
然而过了几天,调查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先是警方那边的联络,然后又是当晚不明所以的老大神神秘秘的把刘澈叫到了隐蔽处,告诉他自己在会所的人脉获知的调查结果。作为阴暗面的人物,老大自然不可能去报警或者配合警方调查。但会所方面的清洁人员却在事发后的打扫当中察觉了不对。
黑帮老大被带走的那个卫生间的门出现了问题。打扫人员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打开那扇门,于是找人帮忙,用力拖拽拧拉也毫无效果。他们以为是门出了维修方面的问题,于是找来了维修人员,直接想要把门卸下来,却仍然奇怪的无法撬动。
最终在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选择用工具把门硬生生的砸开。但砸开门以后,里面却像是破了洞的气球一样,似乎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变化,让一旁试图开门的人感受到了明显的气流。
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毫无动静。会所方非常疑惑的同时,警方竟也说收到了异常事件的线报,前来调查。当时混乱已经结束,会所里暂时没有不正当的勾当和客人,因此也犹犹豫豫的让调查的警员进来,很快找到了那间异常的房间。
后来得出的结论无论是警方的调查员还是老大在会所的人脉都有所了解。正因如此,早在老大抱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刘澈详述此事的时候,刘澈也早已把这些结论原封不动的听过了一遍。
有人改造了洗手间门的构造,并在通风口内添加了特殊的空气泵,借助会所房间为了保证隔音做的各种密封措施,把那个洗手间打造成了一个绝对与外界分离的“封闭系统”。门是内开的模式,但连几个人从外面也难以推开。可想而知,如果有人在里侧,而且是在喝酒烂醉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自行打开这扇门。
而在会所的一些角落,又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可燃物和小型炸弹分布在每个角落,能够轻易的顺水推舟,在消防喷淋头的水耗尽以后点燃整栋会所大佬。它们虽然确实可以造成损失,但更可疑的是,在发现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这样的装置被点燃。
从老大的角度这只是一种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危险因素,但从刘澈熟知事情发展前后经过,又得到警方传来的一些资料的角度,他对照着自己当晚收到的那张“宣告书”,终于和联系的警员得到了最终结论。
这本该是一场由“黎明”创造的杀人案件。事情的发展本该是在引走所有被混乱支走的人以后,老大被困在洗手间,所有人逃离现场,再由引爆炸弹和引燃可燃物让那位倒霉老大葬身火海的结局,却因为刘澈的敏锐,让这几乎完美的陷阱半途而废。
黎明甚至没有主动引爆炸弹。这显然证明了一点——那位聪明的杀手,和一路赶去把人带出来的刘澈实打实的打过照面。
这就是黎明的策划,也是一场半途而废的阴谋。他的手法环环相扣,有始有终,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敏锐而划上了句点,只留下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废弃的“宣告书”。为了保证宣告书能完整的保存下来,黎明把它又放在了待在会所以外,通常不会进去的刘澈的大衣口袋当中。
而证据就是,那张宣告书上清晰易懂的阐述。
第六章 公示
『吃喝嫖赌尚且不足挂齿,杀人越货最是罄竹难书。
——黎明』
言辞也算简练,虽然形容潦草而且算不上押韵,但单看概括的部分,总体也算全面。
这样的打油诗当然不是写给自认为清清白白的刘澈自己,而是那位苟且偷生的大人物。总而言之,刘澈并没有把那张可以作为物证的纸条交给当时的那位老大,一来是警方需要保存这种重要的物证,二来是任务有太多顾忌的变数,作为卧底也不好做。
但毫无疑问,黎明对那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老大确实有所了解。不仅知道他惯常乐于吃喝嫖赌,还知道一些以前的事。
刘澈作为卧底,自然不可能随便的跳槽,也会选取组织安排的对象进行接近,利用自己本身在圈子里的名气潜入其中。而那时的老大正是这样的一个角色,给刘澈递上橄榄枝以后就被警方纳入了选择目标当中。
他实际上也算是一个颇为恶劣的罪犯,档案上有过偷窃的案底,不过那时只是蹲了一年的大牢就被放了出去。然而在这以后,根据警方的线报,他们也查出了一些端倪。比如这位大哥甫一出狱就不知道怎么弄来了大笔的现金,以此起家做起了黑市的生意。
在刘澈真正接近了这一组织内核以后,另外一个疑问也逐渐浮现——就凭这样单喜爱花天酒地,不谨慎布置小心规划的脑瓜子,就算能从哪里捡到大笔钱财,又怎么会做到今天这样能让警方决定派卧底将其一网打尽的规模?
然而纵观刘澈在那里的整段卧底生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看上去能辅佐一个空有欲望的老大走到这样地步的人,如果非要找一个出来……最符合条件的应该是他自己。要不是那位倒霉老大因为扫黄被抓,刘澈甚至怀疑自己或许能用架空管理层,自己上位的方式物理的将整个集团一网打尽。
前话如此,总归是为了证明这一件事。黎明所说的“杀人越货”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但这种连警方都没查明的细节又是从何谈起,也仍然不得而知。
因为这位老大未能被杀,黎明似乎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对他的纠缠,到最后也只是随他藏身于监狱当中。
而在谋杀对象仍然存活的情况下,黎明惯例的“公示”也未能借他人之手发出。这是鲜见的案例,因为黎明向来几乎从不失手,那次是绝对罕见的例外。甚至因此有人认定,黎明一击不中,没能杀死目标,便会不再纠缠,假装无事发生。
对于杀手,这种事虽然不至于一定被当作惯例,但实在古怪。但发生在黎明这个奇怪的家伙身上——倒也正常。
说到这里,更熟悉黎明犯罪流程的刘澈也又有些疑惑,转头问道:“按理说在确认目标死亡以后,黎明就会立刻传出消息。无论是交给纸媒记者还是网媒记者,无论他的大名有没有登报展览,他都会把目标的信息同时公之于众。这回虽然没有流传出去纸条的内容,但好歹杀了人,这个过程他总不至于省了吧?”
虽然是被动接受的信息,但刘澈毕竟也有所了解,会产生疑惑也顺理成章。
“死去的男性的信息还需要调资料的时间。毕竟是俞英健追查的案子,涉及线人的保密工作不会那么轻易的拿到……”梁安稍加思索,“这样看来,也许黎明发出资料比我们拿到资料的速度还要快上很多……”
宋乔雨不明所以的左顾右盼,他可不知道什么黎明的作案特性,于是发出了正常人的疑问:“你们怎么说的这么玄乎?哪有这么确定罪犯比警察还先得到资料的……你们说的这个要抓住的叫做黎明的杀手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面对明显比别人慢了半拍的队员,梁安干咳了一声,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情况。
对于本来就长时间研究着这些案件的老警员来说,黎明的案件是即使不在手上也很难不注意到的“特例”。而对于新来的警员,譬如兴趣颇浓的陆遥,虽然她纯属因为好奇才了解了详情,但就算是她的警校同学也因为未来择业相关和同学间的口口相传而有所了解。
宋乔雨则不一样。他是纯粹的半路出家,就算是进入三队,也大部分是因为一些其他的理由。
不只是梁安对上头特别的要求,还因为宋乔雨本身的决定和影响能力,但这份决定不代表预先的了解。
“陆遥发来了链接。”一旁的刘澈突然开口,“她说她玩手机顺便发现了可能的报道内容,关于‘一个器官走私团伙首领的发家史’。这个标题还别说……挺有吸引力的。”
梁安闻言也同样开始在手机上翻阅信息。
文章里似乎有那位首领的照片,和刚才见到的死人完全一致,这也印证了事件的真实性。
看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埋头钻研,无动于衷,宋乔雨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关于网络舆论方面的处理他是见过的,像之前某位“心机少年”策划出的事件,删帖的流程在陆遥的协助下一气呵成,联系网警的步骤也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但现在,起码在这里的两位资深警员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思,看上去甚至想要和广大网友一样随便凑凑热闹,找线索都像只是顺便为之。
“这个黎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宋乔雨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是预计着策划那什么舆情处理……我也不懂,就是把这种热度给压下来?”
梁安表情诚恳的抬起了头,开口解释:“是这样的。按理说是这个步骤,然而,在各种前辈的经验总结以后,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寻常的处理方式对有关于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并不适用。”
他随后把新闻稿的内容复制了一遍,直接上传,似乎是想要留作存档。同时,宋乔雨也直接看见了这份文字的内容。
“这是……”宋乔雨没太多阅读的经验,但也熟悉这种文体,瞅见了前几行字就开始有些茫然,“新闻稿?难道接到爆料的记者还个个会专门替一个杀手编写新闻稿?”
就算生活常识浅薄如宋乔雨,也知道这种贸然发生行为通常会让自己丢了饭碗。
“你再看这篇。”刘澈也找到了另外一篇文章,在宋乔雨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上传了过去。
这又是另外一种阐述的方式,不像是新闻稿,而更像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全篇的人名以绰号代称。
宋乔雨一开始还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越看越发觉了不对劲——这和之前那篇语气严正的标准新闻稿,讲的竟然是同一个故事。
文体不同,文字迥异,几乎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但同时分布在网络上大大小小的各个媒体,乃至几十个大小论坛,社交软件上。
而这样的信息,正一瞬千里的在网路上扩散,态势几乎毫无止尽。
“……你们的意思是。”宋乔雨有些艰涩的开口。以他自己只有上学时才存在的写作经验,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绝大部分的网络平台,都不可能对用户所有发出的文字信息进行即时的审查。”梁安幽幽开口,“不只是媒体,现在信息扩散最厉害的是网友自发的传递。尤其是一些煽动性的话题,你越是阻止,别人越是传播。”
悠悠众口,封堵无法。
要是一个特定地方的一个特定文段也就罢了,这种毫无规律,甚至善用隐喻和故事性文体的无规律情报源,连目前的人工智能都难以手动筛除。
而即使让网警费老鼻子劲一一排查几十篇不同的文章,花费几天的时间以后,互联网上的这种东西也早已人尽皆知,隐瞒毫无用处了。
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这样一个:
对于这样一个花大本钱进行情报转移的凶手,直白的对抗只会浪费大部分的警力,而且由于话题被大规模删除引起更大的议论余波。
别人会想,这样伟光正,看上去只是指责犯罪者的文章,凭什么要被警方删除?
这是令警方极其无奈的一种必然产生的思考,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一开始的网民并不知道这件事与一起更接近私刑的谋杀相关。
信息差会导致误解,而警方若是为了撇清自己把这种愚蠢的“宣告”公之于众,反而给黎明扩大了宣传的范围,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全部公开透明是不可能的,这只会让警方耻辱的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在众多因素的影响之下,最后做出的理智选择便回到了原点。
什么也不做。
刘澈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舆情的洗礼,更见过像宋乔雨一样第一次发现这种事实木若呆鸡的人,于是在一旁继续补充:
“专案组也有猜测,想象黎明背后是不是有一个专业的写作团队——说来这个话题也滑稽,更像是一个笑话,或者虚构故事的内容。要不是这么多的文章同时在网络各处被编撰和发布,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么离谱的猜测。”
就连猜测,也只是无奈之举。
“互联网这种东西,属实是被一位恶劣的罪犯给玩透了。”
梁安仰起了头,像是透过屋顶,看见了更远处的什么,叹了一口气。
第七章 还原
但话虽如此,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即使真如最离奇的假想一样,黎明会提前准备相应的资料,也就代表着他的目标是那位男性的受害者——名叫李春生的人。
“这样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梁安看向了唯一一张报道中直接呈现的照片,“既然黎明的目标是这个李春生,女性受害者的死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且,为什么他的宣告书并不在目标尸体的附近,而被沾湿弄皱,留在了洗手池。”
“黎明犯下的案件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的策划,从不伤及无辜。”刘澈比对着自己手机上早先存下的物证照片和三队那边发来的具体纸条内容,皱起了眉头,“说实话,我问了熟悉的专案组的警员,排除了所有疑似的模仿犯以后,出现其他受害人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女性受害者赵晓霞是个例外。用她做突破口确实能有更多的发现,也并不算……”梁安沉吟了半晌,“其实我本来以为,赵晓霞可能因为看见了黎明的真容而被灭口,但既然她死在李春生以前,这种情况就被否定了。”
宋乔雨有些疑惑:“不能是黎明先解决了看到自己真容的人,再杀了那个想要搞定的目标?”
“法医学鉴定要确认死亡的时间过程不难,但如果要细化到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的时间需要更精密的过程。”刘澈在一旁做出了解释,“既然江医生……江顾问能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事发前后,那就证明两具尸体有明显的温度差异,以致于轻易就能判断出差异,甚至不需要进一步的环境解析。”
“而且,两具尸体的死法相差很大,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梁安翻看起了两具尸体所在现场的照片,“风格不同。”
“黎明的作风没有定论。”刘澈转头看过来,有些疑惑,“手法每次都不同,也不一定……”
“如果赵晓霞脖子上的勒痕真是她的真实死因,那她临死前应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位置刚好卡住了她能够发声的区域,极其精准而且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这种情况相当反常。但李春生不一样,杀死他的人似乎笃定自己能够一击毙命,因此在最后的步骤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显然是个老手。”
只需要检查一下受伤的补位,就能轻易发现那只有一个刀口。而就是这一个简单的伤口,浸湿了整片卧室的床单,也带走了李春生的性命。
虽然他是一个地下器官交易的幕后主使,不只是让自己的手下替自己一些表面上属于交易部分的违法行为,更允许且促成了许多狗急跳墙谋财害命的做法。
按照那些目前还不知真假的故事,其中隐藏的黑暗或许还需要更多的证明。
被锋利的刀刃刺入身体,直接夺取性命,倒也符合他生前的所作所为,算一种报应轮回。
可一旦接受了这种事实,同样会落进黎明的圈套里:他的行为再次被冠上了一层“行侠仗义”般的滤镜。
这又是一种奇特的矛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矛盾总让人心神不快,因为理性和感性似乎都无法兼顾。还是那样老生常谈的话题,总有人会因此迷失自我。
“这样听起来也很符合你们说的这种杀手身份。”宋乔雨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他终于也有了些代入感,毕竟是和直接的冲撞产生联系的事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勉强有些分析的余地。
“或许有一种可能性能够支撑这种判断,但我不能说这是一个百分百的结果。但事实证明,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把我们推向这个可能的结论。”
话是这么说,但梁安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他隐隐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太过简单的一种事发情况,也许隐藏着更多的机缘巧合,才造成了众多的“巧合”。
“巧合”往往是关键的突破口,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运气恰巧来到世界上,且被人所捕获。
就像唐千和朱璃这两位命运和同一起大案牵绊在一起的少年人,他们或许茫然不知,只以为是命运让轨迹再度交错,引起更多的化学反应,带来了更多的变数。
但在不为人知的档案当中,他们的交错早有预谋——这正是从头到尾隐瞒身份的杨乐歆制造出的改变。
“特别之处”往往不是机缘巧合,梁安相信这种偶然在更大的概率范围以内并不是偶然。
正因如此,或许有人会把黎明杀人现场出现两具尸体当做一个前所未有的破例,但他会把这种破例当做一种特殊的因素。
他更喜欢规律,虽然规律往往不眷顾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固守陈规的人,但规律也往往是寻找到事态分歧的一个重要的线索。
但无论如何,要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必须把已有的推论还原成一个特定的现场情况。
哪怕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结论,都需要被还原,被分析,被进一步的放在场景下判断。
这正是他的“方法”。一种相当谨慎,又相当冒险的做法。贸然做出结论的人往往会被囿于固定的思路当中,这是一个相当恼人的缺点。
但持有这种思维方式的梁安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往下做,同时也让自己更为小心谨慎的把这种固有思维变得更加灵性。
换句话说,他不得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让自己永远保持着这份不动声色的状态,更不得不避免因为谨慎而吝惜自己相对片面的推断,以此促进另一份正确的思考。
这是一个对好面子的人来说相当艰难的决定,但这还是一个熟悉的“不得不”,因为总需要错误的铺垫,才能抵达正确的目标。
而按照一个或真或假的推论还原现场其实比确认真假,捋清矛盾的事务更加简单。
在这个场景当中,赵晓霞自行上门,被李春生设计杀害,尸体抛弃在洗手间当中。在这之后,李春生准备逃亡,却在这之后被上门准备杀人的黎明所逮到,因此暴毙当场。
“这是第一个推论。”他这样开口,同时眼神有些飘忽,心不在焉的看向了其余的地方。
或许错漏百出,或许并不真实,但总需要有个人大胆的提出一个“被纠错”的基础。
在这种推理过程当中,质疑是最好的美德。
梁安已经逐渐不太在乎自己是否在第一时间犯错。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肩负着作为一个队长的责任,更是因为他有着必须要随时让所有的推论小心谨慎的理由。
而他,也有他自己的特殊之处,恰巧能让这一份苦功即使在没有他人的帮助下也不会白费。
第八章 纠错
这是第一个推论。当然,这同时也是一个值得否认的推论。
在现实的世界里,所有发生过的事毫无疑问只有一个确定性的真相。但在经过不同的人加工处理以后,如果没有一个“目击者”真实的阐述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仅凭现场所有的线索很难得出一个唯一解。
当然,就算“目击者”真的存在,他或他撒谎与否会导致证词的不同,他或她的见闻是否就是真实也值得商榷。
总而言之,现实案件推理并不是试卷上的选择题,仅有ABCD四个选项和一个明晃晃的标准答案。更多的情况下,线索是缺少的,拼图是不完整的,无法填补的漏洞是令人抓心挠肺的,余下的空间有更多的可能性。
雪白的绒毛可能来自一只家养的肥兔子,也可能来自一只被清洗干净的炸毛野猫,光是生物界的可能性多种多样,再往下延伸也不是没有不是活物,而是源于一个绒毛抱枕的可能性。
但如果加了限制条件,譬如把地址放在野外的草地上,家养的兔子就不便出场,毛绒抱枕也举手投降,范围再度缩小。
这是广义上的排除法,但并不绝对。
起码在提倡谨慎甚至提倡的有些过头了的梁安看来,就算是家养的兔子也可能被主人的奶奶拿到野外放跑,乖乖躺在沙发上的抱枕也不是没有被带到车上,在车门开关之间不慎掉落,辗转落在草地上的可能性。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令人烦躁的杠精思维,通常发生于钻牛角尖的争辩当中。
但有的时候不得不一点余地也不允许留下,哪怕只是把微小的可能性储存起来,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这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当然,特定情况需要作出特定的选择,对于大多数犯人确实这种“储存”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某些特殊的狂徒……也需要特殊的对待。
毕竟无数优秀的精英警员冥思苦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抓住一个极有表现欲的杀手,也并不是毫无理由。黎明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捋清所有细节来把握的变数。
要还原他的轨迹、动机和行为,无疑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因为无定性正是他的“定性”所在,他似乎天生就为了不动声色的取人性命而生,所有的选择都毫无规律,非要找到特点那就是“能杀死,能逃跑,能不留痕迹”。
无数人畅想过这位杀手究竟会有着怎样的真身。说不定他还真和最普通的激情杀手一样在犯案以后藏在人群当中,只是带上了面具,脸上带着和常人别无二致的疑惑与讶异,心里却暗自嘲笑。
谁知道呢?有关于黎明的“身外事”众所周知,但对于他本人的描述几乎没有任何答案。正如之前所说,黎明是一个毫无线索的身份。甚至连“他”的性别都只是一种基于平均身体素质产生的临时假定,做不了真也没什么含金量。
这个人妄图揭穿罪恶并处以私刑,却没有流露出一点嫉恶如仇的杀手应有的感性漏洞,就像是一个为了执行任务而执行任务的机器,看似凭借感性“惩凶除恶”,实际上离开任务以后,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混入人群中。
但无论如何,因为这样多标志性一般的文稿的出现,黎明成为对手几乎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样一来,三队也必须以高度紧张的姿态面对现有的线索——仅有的线索。
在遍布市区的监控摄像头的帮助下,很多的罪恶都因为现代社会的到来而无所遁形。但这次的犯罪现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方便——毕竟本就不是一个合法的团伙,要能随处装上摄像头这种东西,哪还需要卧薪尝胆的线人?
也就是说,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凭借一片被老手收拾干净的现场,试图还原出所有的可能。而在这些可能之中,就需要现有的线索来纠正所有的错误。
先有还原曾经发生的事,才能发现其中可能的突破口。
“第一个推论是一种‘可以达成的手法’,但毫无疑问,其中存在着一些逻辑上的谬误。”梁安眯了眯眼,对自己提出的基础论点进行辩驳。
“赵晓霞上门是因为什么这暂且不表,起码我们按照现场的环境状况可以得出结论,她死后并没有被移动过位置。那又是为什么,她会在洗手间里陈尸直到李春生也同样死去的时刻?如果是李春生杀死的她,为什么惯于‘杀人越货’的他会放任一具尸体躺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不是立刻找人解决尸体。”
关于杀人越货,这是另外的内容。很无可奈何的是,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李春生相关生平的警方也只能暂且参考黎明给出的“文章”。
而作为临时的依据,文中写道,李春生的杀人越货正是让手下处理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借用帮派械斗排除异己。
黑帮的械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伤人死人都难以避免,但同时作为法外狂徒的他也会让手下人把尸体处理干净,用黑道惯用的手法解决问题。
这是一个将私自启动的权利利用到极致的“老大”,本就游走在律法之外,也栽在了另一个“法外狂徒”的手上。
“也许因为赵晓霞身份特殊,他也怕被查出这件事和他有关以后招惹麻烦,所以打算亲自动手?”宋乔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左右看看,“比如害怕自己的手下知道了这件事,因为警方和家属给出的赏金丰厚而决定反水……这样背叛的情况出现?”
由此可见,宋乔雨虽然不太适应现代生活,但电视剧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看了不少。
刘澈摇了摇头:“其实这些老大反而不一定比自己的手下擅长这种‘脏活’,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不熟悉的业务不会擅自出手。更不要说这么多人的窝点里首脑的出行务必会引起一群下面人的注意,由他自己处理反而会更加的惹眼——除非他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冒烟也不闹出动静,把尸体给弄没了。”
但呈现出的情况是,一具女尸分毫未动的躺在李春生的洗手间中,看上去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和掩饰,焕然如她刚刚倒下的时刻。
李春生并没有叫来任何人,这是因为老羊的目击证词中,在推定的时间段内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从正门走进了李春生的房间。
赵晓霞身份特殊,有助理和下属关注,他们随时可能报警找人。难道这样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会因为杀了人以后的心绪激荡而对自己杀害的对象暂时不加处理,打算冷静冷静,任由一个巨大的罪证躺在自己家的厕所?
“也就是说,李春生生前并不知道这具尸体的所在。他并不是杀害赵晓霞的凶手。”
这是妄言。
因为不存在实质性的证据,一切只是草地上的野猫一样片面的推论——但因为对象并不是那位难以预测的黎明,所以路暂且可以这样往下走。
无根的游萍也可以捞来瞅瞅。
因为有的凶嫌普通寻常,只能依靠搭桥或者坐船普通的过河。但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能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上行走,只在片刻间消失的波澜间现出行踪的过客。
每一个细节的忽视都可能造成满盘皆输的结局。
但这样一来,又是谁杀死的赵晓霞?如果是黎明,他会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动机或者理由,特地卡出这样明确的时间差异吗?
第九章 作结
“有没有这种可能,黎明用不同方法杀死那个女人是因为想要把案情的调查导向‘李春生杀死了赵晓霞’的方向?”宋乔雨也在竭力思考,抬头问道,“既然你们都说他从来不杀目标以外的人,会不会他不小心被看见了真实面目,必须杀人灭口,又不愿意暴露自己……自己的‘破戒’,所以想方设法就……把局面搞得更乱一点。”
这是他难得得出来的满意结论——其他人怎么看暂且不表,让自己满意的结论,
有话能说就算成功。
还没等梁安无奈吐槽这奇怪的用词,一旁的刘澈就先他一步否定了这个结论。
“按照以往的案例,如果在作案前被发现了行动,黎明一般会选择直接放弃整个计划。”刘澈叹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他们说什么‘只有我阻止过黎明的计划’,这种言论听起来也很有排面,就好像我真的是什么‘抓捕黎明行动的希望’。
但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只有这一个完全在我们掌握之中的案例,能确定是黎明未完成的行动。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事后而不是事前做的事与众不同的杀手,黎明其实并不托大,也不冒险,只是一个刺客,而不是一个表演者。”
通常来讲,虚构作品中事前就能耀武扬威的凶手看上去更为深谋远虑,但现实情况要实现这种目标却是难上加难。
事前做出预告的杀手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手法,只是每每进行都需要同样精巧的构造——不仅需要自身的思考,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本身都凑上前来,符合实现手法的标准。
这种行为太难,而如果放在黎明这种隔三差五就犯案的杀手身上,即使他能智商破两百也遭不住美丽广阔的世界里泛滥成灾的意外。
求生者不是人偶,为了存活能做出的准备千奇百怪,即使会读心术也不能预知到他们陷入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刹那,爆发出来的求生欲会导向什么结局。
正因如此,自以为算无遗策的嚣张杀手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而能耐住性子、行事干净利落的犯罪者却能苟到最后,更让警方头疼。
花里胡哨和躲躲藏藏并存,这也是黎明地位特殊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越是花里胡哨的犯罪思路,越不该出现在黎明的杀人行动当中——因为还没有到这一步现形的时候。
“所以总结出来,他们把你吹捧起来,也只是因为只有这么个案例可以提振士气,让人觉得黎明可以战胜?”宋乔雨听着有些费解,“怎么听上去像是打不过又要找场子,只能随便找点借口……”
有的事说的直白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太正当,很像是不便多提旁门左道。
于是梁安善意提醒:“其实可以不用说的那么直白,明白意思就好。总而言之,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像是那个杀手的手笔。如果要分类起来,这应该是一场‘不需要发生的谋杀’。”
其余两人都看向了他,神情古怪。
“当然,不是另外一起谋杀就应该发生的意思。”梁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说法容易引起误解,干咳了一声,“但这样就有一个更奇怪的结果,已知在现场的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有动机杀死赵晓霞,或者行为符合杀死赵晓霞这个前提条件的人。”
“真的不是这个条件框的太死了?”
“不至于。”梁安摸了摸下巴,倒也还有些心虚,“主要是我还在意的一个细节,可能引导向另一个结果。还是那张纸的位置,为什么昭示李春生作为的纸张会出现在赵晓霞所在单间的附近?”
“我一开始其实想过,会不会那张纸上显示的杀人目标其实是赵晓霞。”刘澈接上了话茬,“毕竟那张纸是在她的身边。当然我也考虑过,她和我一样是黎明提前用来‘保管纸张’的对象。但后来听说这位女性出门没有给任何身边人打招呼,这件事应该是一种无法提早预测的偶然,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当然,网上如今流传的种种文章进一步证伪了这种念头。
“但我们还可以换一种思路,会不会这张纸是在两人都死去以后才被转移到那个地方的。”梁安左右看看,“比如,现场还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把那张纸拿走观看,在自己觉得最为安全的地方研究,然后随手放在一边。”
从李春生死亡的方法来看,现场的其他地方并不会受到破坏。
和刘澈撞见的那次半途而废却充满危险可燃物的现场不同,刺死一个人并不会导致他附近的房间墙体受到损害,顶多弄脏一片床单和地板,再出点意外也只是蹭蹭墙皮和饰物,总不可能让整间房浸在血海里。
按理说,作案过程并不花里胡哨的黎明只会把自己惯例写下的字放在自认为干净的地方,不需要拐弯抹角也不需要借助他人,因此断不可能自己放在这样距离远又“不干净”的地方——把字迹都晕开了。
“会不会太武断了?”刘澈皱起了眉头,“虽然按照之前的那些说法确实无法解释……”
“就是因为无法解释。”梁安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一个恰巧知道黎明事迹的普通人,偶然遇见了这样的景象,知道了这里发生了这样一起凶案,这个人不会好奇,因为嘴上或许大家都能随意发挥,真正遇到了死亡大多数的人都会本能的产生惊恐之情。但如果这个人本身也是一个亡命徒,一个不可一世的杀手呢?”
“但洗手间不也是……”宋乔雨刚想随口接话,却在话说一半的时候一愣,少有的似乎明悟了什么。
“因为这就是那个人所规划的退路,那个人计划好的地方,也是那个人杀人的所在。”梁安缓缓开口,瞟了一眼宽敞的房间窗户的位置,“这个人当然觉得自己相当安全,因为门上了锁,自己的退路可以预知,就算尸体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关系……”
他站起身,信步走到一边的桌子旁,低头看见用笔压着的一沓资料,伸手压在笔帽上。
“因为这是自己杀死的人,所以不需要任何来自本能的恐惧。这或许甚至是这个人早先预计的结果,不需要任何的心理准备。”
笔帽弹开,梁安的眼神却还定在自己的手上,就像看见照片资料上的犯罪现场,现在正在解剖台上被人解析的那句冰冷尸体。
猎手不会忌讳接触自己撕咬而死的猎物,因为这理当是它的饕餮盛宴。就像一般人不会为餐桌上的肉食而痛哭流涕。
第十章 无独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区公寓,大概修建了有十几年,从外侧就是一副半旧不新的样子,本该是白色的墙体已经微微泛黄。
虽然因为有许多住户热热闹闹的居住着,楼房的整体虽然看着仍旧光鲜,但从细处还是能看出这栋楼房终究是经不起岁月的折腾——翻新粉刷的白墙在内部只刷到了第三层,四层往上的墙面就只剩下一片片难以洗净的脏污、顽皮孩童飞起一脚踩出来的陈年脚印和小广告“欲撕还休”剩下的纸渣。
梁安抬头看了看自己眼前门框上方用马克笔草草写就的门牌号。方正的晒痕显示这里曾经确实存在着一个正常的门牌,只是现在不知所踪。留有的浅色方框里写下的603是显示它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和资料上的分毫不差。
他敲了敲门,侧身站在附近的宋乔雨也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他似乎在望风,确认附近不会有人发现这场秘密的对话,保证老羊不会暴露身份,乃至遭到打击报复。
很快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梁安之所以知道这个事实,是因为楼栋的隔音实在差的离谱。
隔着双重的门和旁边的墙壁都能听见里头咚咚咚的脚步声,和另外的墙壁里传来的小孩哭声,风扇响声和大概是放在玄关的滚筒洗衣机轰隆个不停的滚动声。
微胖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一个门缝,迎面看到了梁安一声不吭之下掏出的警察证,从门缝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陌生的警官,才把人请进来。
“呃……警官您是姓梁?”老羊也不知道是该笑呵呵的做出一如既往的谄媚之态,还是该故作深沉严肃的情态。毕竟虽然刚刚算是立下了功劳,抓捕的对象又在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的提前死于非命,于是最终嘴角挤出了一个七上八下的动态弧度,时不时笑了一半又压住了嘴角,显得分外纠结,五官都要拧在了一起。
因为清楚这位警官大概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所以他提前做了准备,但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虽然他和那位抓捕目标非亲非故,但对于出人意料的死亡保持严肃的态度也是一种正常的习惯。
梁安摆了摆手:“不用客套。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
“俞警官托人跟我说了,叫我配合您提供一些当时有关的线索。”老羊讪讪道,“就其实吧,我当时也没看的太多……您也应该能理解,那片地方来来往往老多人了,我哪敢一直盯着顶头大佬的住所看呀!所以我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就借了个靠近那边地方的小屋子——那边的窝点好几个边都靠着大堵的围墙,正路也就一个,呆在那里从窗缝里往外瞧,来往的有哪些人也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梁安挑了挑眉,“能记得多少。”
老羊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这个么……说真的警官,我看了差不多一整天,虽然人也不算多吧但确实也有些难度……唉……不过我可以确定,那位大佬真的没有从里面出去过——当然也没有从外面进去。”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观察的那个‘必经之路’有穿着这种服饰的黑色衣服女人出入的情况?”掏出了赵晓霞的照片和当时她穿的衣服的单独照片,梁安给老羊展示了一遍,“按理说,那个窝点似乎没几个女人,这样一个应该比较明显。”
“这个……”老羊愣了愣,仔细端详了一下,“虽然以前也只是偶尔听说有大佬有找几个年轻的小情儿的传言,但也从来没听说过会带回这儿的事……不过这黑衣服倒是有点眼熟,想想……对了,中午之前好像是有这么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家伙急急忙忙走过去,不是走那么快我还没这么深的印象。我看那人好像挺瘦,也没多想,毕竟是从外面进来,也不是从里面出去。”
俞英健也不会把看到的一切对这位其实身份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只是因为利益关系被“雇佣”的线人全盘托出。正因如此,虽然他会向老羊说明他们的目标也许在自家被人谋杀,但不会多提那个莫名出现的女尸有关的情况。
“原来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是女人吗?我就说怎么大热天的这么能捂。”老羊显然是往歪的地方想了去,迷茫道,“以前听说那位喜欢年轻的女人,看着怎么有点老?难道真是那位的情人,还是说……这个女人有杀人的嫌疑?梁警官,这个女人很重要吗?要不要我旁敲侧击的找人问问……”
梁安摆了摆手,让老羊暂停了让自己的联想继续放飞下去的旅程。
“跟我讲讲,你在任务前的那几天做了什么。每天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到了什么地方。”梁安抬头看向神情依然凝滞,似乎还想思考的老羊。
他今天来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这件事里发生了一个极其重要,看上去却与事情的结果仿佛无关紧要的插曲。
李春生收拾了行李,似乎准备离开。黎明留下了“请勿畏罪潜逃”的留言,并将中午就该离开的李春生杀死在当场。
是的,得出的死亡时间显示,李春生在午间就已经死去。而抓捕的行动发生在晚上。这也难怪抓捕小喽啰产生的骚乱对那边没有任何的影响,这是因为最内侧的屋子在那时已经尘封了一个下午,成了一个短暂固定成雕塑般模样的犯罪现场。
换句话说,黎明抢先杀死了李春生,而且抢先的不止一步。但凡这位杀手再晚一步,李春生自己或许也已经“畏罪潜逃成功”,避开了所有的祸患。
这难道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梁安从不相信纯粹的巧合。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来到这里,打算从老羊口中找出一些线索。黎明如果要这样精准的前来杀死李春生,那他应当要知道李春生准备潜逃或者行动即将开始,至少知道其中之一,后者可以决定前者。李春生潜逃的理由无非是为了躲避可能的抓捕行动,而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按照这种思路,任务应当已经暴露。
但线人本身目前仍旧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似乎对其他的所有关系一概不知。显然,他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那李春生和黎明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为什么会知道有这样一场任务的发生,而且提前做好各自的准备?
“前两天么……”老羊显然也有些懵圈,冥思苦想,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所有的信息,“我想想,大致上应该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