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首日
“这是户曹椽方下发的政令,当在明日下发往各县,劳请记室吏能处置一二。”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文吏,文童熟练的进行签署交界仪式。
待之将一卷简牍交到文童手中,便迅速离开了。
郡府户曹管理着本地民户、祭祀、耕种之事,政令颇多。而户曹椽乃户曹主吏,其签发的政令,自是得到过太守景毅的首肯,事关重大。
文童满脸凝重的将简牍拿过来的间隙,左栋已将刘釜引导了临窗的一个书案,指着用屏风间隔起来的几个区域。
“此处乃是右记室史办公之所,正对是左记室史之处,至于后面,主记常待之地。”
刘釜颔首,见文童面无表情的抱着简牍走了过来,示意之放在这处堆满了大半简牍的案几之上。
他打算在正式办公前,通过这两个下属,好生了解下办事流程。在了解完具体流程后,当分下轻重缓急,将文书工作精细一下。
否则,真是这么的如同无头苍蝇般各做各的,效率太低。
刘釜坐下后,示意文童和左栋跪坐在地面,其手下压着简牍道:“劳烦二位说下,我等下发各曹文书的步骤。”
看到上吏刘釜如此淡然的表情,继而受到了影响,也可能是觉得现在上面有了个顶锅的,爱将心情放在脸上的书佐左栋,无了方才的焦急,跪坐间,显得从容不少。
其身体前倾,与文童相视一眼,遂先开口道:“上吏明鉴,我等文书吏,普通时候,在收到太守或诸曹的文书后,当先检查主旨,而后加以起草缮写。一些重要文书,主记或会自行处置。
接下来便是摘抄,待检查无误后,当送到法曹处,由吏者,再送往各县地。”
法曹主要管着邮驿之事,郡府的各项政令,便由之送至各县寺,或其他部门。
刘釜颔首,示意左栋继续。
左栋顶着一双黑眼睛,吞咽了下口水,道:“除此外,郡府旦有重要会议,太守或是各曹椽,召我等录记事。同样地,而主记有事忙碌,亦需我等添补。”
刘釜指尖轻点了下简牍:“平日间,汝等是如何分工的?”
这下是文童声音低沉的回道:“但有右记室史在时,由右记室史加以起草。
下吏两人各做检查,后便一起摘抄下放。
这段时间,主记照应文书诸事时,则是将太守及一些重要文书,挑之处置,余者亦是我二人进行起草抄送。”
看来这两位记室书佐的工作,多有些杂乱。
了解到了情况,刘釜心里已有了想法,出言问道:“汝二人谁起草文书占优?”
左栋忙道:“文君早年便在县寺执掌刀笔,比下吏占优。”
刘釜沉思道:“那这般吧,左君你按照轻重缓急,将各处送来的条令加以整理,并负责传送之事。文君汝主起草之事,暂由我负责摘抄。当下记室人少,我等也只有三人,待人员补满后,再做调整。”
文童和左栋皆是一惊,他们心里本还对这个新来的记室史有些轻视,待听到安排后,很快转变了想法。
这位年轻的上吏,经验虽有些不足,但把重活都揽到自己怀里,这才是最值得敬佩的!
只是,这位上吏,抄录速度如何,能否不出错误,便要打上一个大大地问号了。
见刘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略作考量,文童左栋便应了下来。
用过大半个时辰,左栋把各曹送来的简牍全都整理完毕。当然,在刚开始的时候,刘釜也插手帮忙过,算是给左栋的整理方式提供一个模板。
文童先于一旁观看,同左栋一般对刘釜的分类方法感到新奇。
其人亦不失从事文吏这么多年,拿到文案后,简牍上的字不单写的方正,就连缮写的文书,在刘釜看来,也是简洁且注重叙事,非常合适下发。
一篇文书,前后不过百余字,放于旁人或需要一段时间的背诵,但对刘釜来说,凭着那记忆能力,只需默读一遍就记住了,这个过程,恰好用于二次检查。
于竹简上的摘抄书写,更难不倒他,这可是锻炼已久的能力。
花费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一卷简牍便完成了。
而且别说,经由刘釜分工后,收下处理的文书效率大大得到了提高。
“左君,这些文书,可送下去了!”
唤来专门整理跑腿的左栋,刘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抄写完四处文书后,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觉得差不多到了中午。
汉之家庭,一日多两顿饭,即早稀饭,晚干饭。一些官宦之家,或是三餐。
但于郡府之内,吏员们大多还是维系着两餐制。
刘釜这些时日吃惯了三餐,到了中午隐有些饥饿。打定主意,待明日,需备些干粮来。
当然,前提是给虎头送去消息,让之带些柴火,及盐食调料来。今早走时,尚以为吏舍会备有这些东西,待至才发现要自己拿。
刘釜早先探知,中午之时,郡府的吏员们也会迎得一定的休息时间。
但观之记室,包括许汲那一侧的书佐们,都未有人离开,多神色疲惫的商讨书写翻阅者什么,连许汲也强打着精神,与下属布置着事项。
主记张松不在,记室事,自有他们二人来决定。
待左栋回来,刘釜便决定让手下二人修整下。
就是这么一早上,文童和左栋,对刘釜的感官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同前任直接上司相比,这位年轻的上吏,不但好学,且处事或是做事,个中能力都高了数倍。
不知不觉间,于之好感更是如同直线般上升。
得闻可以休息,再看到案几上的简牍以可见的速度下降,只要今天加加班就能处置完,二人便欢喜的应了下来,就连不苟言笑的文童嘴角也斜了斜。
刘釜亦是从跪坐状站起,揉了揉酸胳膊酸腿,打算去记室外的台阶处转转,不易太远。
毕竟郡府太大,方才走了一圈,都快把他绕晕了。
路过屏风相对的许汲处,刘釜还非常友好的颔首打了个招呼。
而许汲手下的几个书佐,见刘釜这边可以休息,心中无不羡慕不已。
许汲则是望着刘釜的背影,自语道:“这位新至的同僚,还真的是能沉得住气,吾早上观之各曹送来的简牍,加上休沐日累积的,足有二十处。
若是不能按时处理完,记椽又要大发雷霆了!”
第三十二章 张松
许汲尚在为刘釜担忧时,主记室椽张松刚刚从太守景毅处离开。
作为郡府的主记,张松除了要管理好记室外,还兼任着主簿的职责。
主簿的地位仅次于功曹,除了管理文书、迎送宾客等亲近职责外,还可参机要事,并总领郡府的一些琐事。
因为要操心的事物太多,张松不可面面俱到。为妥善办理好,进而对收下官吏的要求就比较高,一如记室之内,则完全处于高压之下。
或有人私下抱怨,但却没人嘴上说,这便是主吏张松的才能摆在明面上。
如之当时刚到记室,便露了一手——拿上刚刚写好的数百字文书,只看了一遍,即倒背如流。
对于文书的缮写,张松本是是蜀郡才子,无论是叙事,还是起草,都稳压所有人一头。
摊上这么一个能力超群,但有严厉苛刻的上吏,下属官吏的心情和处境可想而知。
张松亦非不知底下官吏的想法,其就曾放过豪言,大意是:若有人才能于吾上,便再来谈条件吧!
所以,刚刚上任的刘釜,入得记室,待过一早上,便看到了诸吏埋头苦干,就算是打着瞌睡,也无人敢偷懒的模样。
……
于室外待了半刻钟,打了套军体拳,呼出一口浊气,除了肚子有些饿外,刘釜感觉全身的活力又回来了。
正待转身返回室内,继续办公。刘釜心中一动,望向右侧的木柱畔,看到了一个身材不到六尺、额头显尖,面黄肌瘦的男子。
其人手中拿着一卷简牍,看起来站立有一段时间了,一只手依在木柱上。
他已然猜出,这应该就是主记张松了!
见刘釜看了过来,便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看向刘釜道:“汝便是新来的右主记室史刘釜?府君能亲自推荐汝于记室,定然是能力上佳!”
话语虽是平淡,但内中傲意使然,还夹杂着一丝丝恼怒。
其自昨日从太守处得知有一人为之举荐入记室,尚有些好奇,但现在看来,难道说是徒有虚名之辈,前来混日子的……
刘釜两世为人,早就对美丑产生了抵抗力,自不会因张松的容貌,而面露异色。
其于张松这番话语,心中亦是无太大波动。
刘釜一揖,不卑不亢道:“下吏正是长沙定王之后,德阳人刘釜。
能得府君推荐,是下吏的荣幸。
而我之能力,说不得是上佳,只是早年师从任安公,学得了些皮毛。
却是对椽君,久仰大名!
且不瞒椽君,诸曹之文书,今早处理有三分之一,因至午后,多劳累,下吏便使诸君休息片刻……”
这是刘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特意报上自己的宗室名号,外有一些名师。
无他,面对张松这等有才能,且又骄傲无比的人。想和之相处,只有先让之折服。
换句话说,就是以魔法打败魔法。
不同人,不同事。
反观,若是对着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报上这么一长串的,没有用处不说,还让人显得有些啰嗦。
刘釜的方法很有效。
他如此谦虚礼貌的模样,外有前面那一句“长沙定王之后”,“师从于任安”,让性格孤傲的张松收了心中的傲气。
对于刘釜后面的解释先行放下,张松重新打量了一遍刘釜,态度稍缓,回礼道:“原来是宗室之后,任公高徒!却不知,足下是如何知道吾的?”
刘釜抬头,回道:“釜于绵阳随任安公求学时,曾听友言,蜀郡有一才子,是为张松张子乔,同我一样,有过目不忘之能。
其人所学甚广,见识通达。
待釜于昨日抵达滇池,由府君处得知椽君的姓氏,另有府君的称赞。
釜方知,椽君正是当年我求学时,所闻之人。”
张松听罢,尤其听闻刘釜也有过目不忘之能,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用舌尖舔了舔露齿。
“刘君之记忆,竟如此之好?这是吾刚从府君处,拿回来的奏报,一共四百七十二字,敢请教!”
鱼上钩了!
张松性情有所收敛,就连称呼,不知不觉间,也从“足下”变成了“刘君”。
所谓“过目不忘”,同样刘釜主动表露出来的,“名”和“能”当结合,唯有表现出真实的才干,才能从根本上让张松平等的看待自己。
进而与之有结交的机会。
一如史上,出身名门又有才干的法正等人能与张松为友,便是其综合能力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刘釜一礼,没说什么谦虚之语,接过简牍,只花了几十息的功夫,从前到后浏览一遍,便将这四百七十二个字记在脑中。
后把厚厚的简牍交换给张松,当即低声背诵起来。
这是一卷通报元日前后,益州郡内外夷人动向的奏报,非常详尽。由此,刘釜也获知了一些资讯,比如郡内外的夷人有些不老实,看来益州郡范围,或再有战事起。
诵罢,四百七十二字,一字不差。
张松的双眼正巧睁开,原来于简牍上的内容,其自身也已经背熟。
此亦让刘釜心中惊叹,抛开史上那些“卖主求荣”之事,张松果然名不虚传!
“吾看了一遍,还听府君讲述,方才记住。而君仅读了一遍,刘君记忆超群,吾不如也!”张松认输的模样也很痛快。
当然,若是刘釜背不下来,可以想象,就是另外一个场景了。
注意到张松说话诚恳的模样,刘釜肃揖道:“记忆之事,终是小道。釜今初来乍到,自知不足,入得记室,于椽君手下,定会勤勉学习。”
但见张松罕见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嘴不整齐的牙齿,道:“刘君谦虚了,于记室,记忆便是能力。
此外,刘君也别看于记室多处理文书这般枯燥之事,于我等而言,恰是了解全郡情况,增长见识的好机会。”
张松语中的“我等”,自不包含记室内的其他人,仅限其与刘釜。可见,刘釜凭着记忆能力,还真成功的得到了张松的认可。
自相见以来,张松态度的细微变化,使刘釜心里有数,他稍微落之半步,边走边聊,同回记室。
这一幕,恰被记室内的所有人看在眼里,皆疑惑不已。
今天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吗?
张主记见新来的右主记室史率人“偷懒”,未做责罚不说,态度竟如此之好?
唯有瞪着那双猩红眼珠的许汲,自觉猜出了真相。
“记椽早上让吾亲自接待这位刘君,而刘君能‘大胆’的休息……眼下这情形,看来记椽和刘君早就相识,或为故交。”
第三十三章 结交
入得室内,两人微一颔首,走向不同的方位。
张松自去处理公务,少顷,把正在偷偷张望的许汲叫去吩咐着什么。
一侧,刘釜径直回到自己的书案处。
今日事,今日做。
若是一直堆积下去,自会越积越多。
这个简单的道理,刘釜还是明白的。要想把剩下的简牍处理完,下午自是不能休息,甚至晚上还要加会班。
他微一抬头,正发现两名书佐正襟危坐,边翻着简牍,边瞪着眼看自己。
原来,刚才于案几小憩的文童和左栋,由窗户看到主记张松出现在外面的那一刻,便投入到了紧张忙碌的工作。
同时,见这位新到的刘记史碰到了主记,皆有些担忧。但现在看刘釜轻松的模样,双双有些好奇,这位上吏是怎么应对的?
刘釜就算知道了两位下属的心思,但他也不会傻兮兮的解释出来。张松为人高傲,若是由之口,让太多人知道其技不如人,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为了激发两位下属的积极性,刘釜指着面前的简牍,还有一旁空白的竹简,道:“此处尚有十二处积压的各曹简牍,不如我等三人先各自起草,待检查无误后,好一起抄录。
只要今日能将这些公务做完,待休沐日了,我请文君和左君一同吃酒,但有好友,也可一同带来!”
文童和左栋闻言,精神又是一振。
于是,记室里,能看到刘釜这一角落内,简牍被摆放成了一排,三人各拿简牍要义,起草着文书。
如果再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一个细节。
那就是文童和左栋拿起一卷简牍,要思考良久才能下笔。
反观刘釜,拿起一卷,给人的感觉是,只看了两遍,甚至只有一遍,文章便跃然简上。
实际上,有了早上的跟随学习,加上前世的一些经验,刘釜对文书的处理,已经得心应手。
选择下午由三人各自起草,后共同录之,也是由于文童这个老吏有些许选择困难症,一句话都要构思许久。弄到最后,反而供不应录,因而出此下策。
刘釜这边是写嗨了!
丝毫没察觉到张松看出了这边异常,放下手边的简牍,直直走了过来。
从刘釜两两放在最角落的文书和对应的纪要简牍看起,张松的脸色竟越来越凝重。
简洁、大方、得体。
“常人观之第一眼,或以为这是老吏所书,尤其语句用法,朗读一遍,即感觉是一篇篇可传世的文章。且这字,有种不同于当下的美感。”
“不亏是任安公弟子,能得府君相辟,也就证明之非凡。且,若论执笔能力,在之年纪,于吾的所识人中,恐只有名士法真之孙,法正法孝直可与之相比!”
张松对这个比自己还要年纪小的年轻人,真正起了重视之心。
也是从此刻开始,不再当之是普通下属,是可以商谈的对象。
刘釜正待放下起草的下一卷时,忽而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
看到是张松后,起身一礼。
尚在遣词造句,修改第一卷的文童左栋也迅速起身。
但听这位以严肃著称的张主记,此时竟和蔼道:“刘君功夫,吾亦是敬佩。不过数刻钟的时间,竟起草了这么多卷。
以后郡府的文书,皆要劳烦刘君帮忙了,吾亦可歇息一二!”
刘釜回道:“椽君言重了,下吏自当尽力!”
经由张松这么一提醒,文童左栋恍然发觉,摆在面前的简牍,竟于不知不觉间少了一半。
毫无疑问,这些简牍,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为刘釜一人处理了。
以至于张松离开后,左栋当先表示自己还是做抄录工作,随后文童也参加到了抄录的行当。
而刘釜在处理最后一卷简牍,正巧下午再无其他曹送来简牍后,便也执笔加入了其中。
除过如厕外,三人的“小作坊”便处于唰唰唰的忙碌中。
日入过去不久,待至黄昏时分,记室内掌起了灯火,刘釜三人也终于把本需两日处理的文书工作,竟只用了这一日给完成了。
让两位下属早早下班回去煮食饭食,吃过休息,刘釜也打算离开。
这顿晚饭,他打算在郡府外的食肆解决下,顺带寻个人去给虎头送消息,让之置办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及至明天白日送来。
吏舍的管理比较严格,除过郡府中的官吏,可于内休息外,仆从等人,是不允许在内过夜停留的。
方一起身,张松恰也从案几那边离开,叫住刘釜,道:“刘君好快的速度,汝一来,竟使文童和左栋的办公速度也大大提高。现在可是要食用晚饭,好随吾同去。”
张松这般邀约,让刘釜微微一愣,他马上回过神,笑道:“椽君相邀,吾敢不从命,请!”
又一次路过许汲的案头,刘釜带着三分歉意,七分同情的目光,颔首致意这位“来得早、走得迟”的同僚。
黄昏夜幕下,许汲看着消失了的两道身影,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官吏,做的事越来越没意思了。
张松不常去郡府外的食肆就餐,同刘釜一样,其另有仆从居于郡府外的府院内。
因而,在之安排下,每到饭点,自有人送来饭食。
郡府内,如张松这般两餐有人照料着不少。
向前看,越是到黄昏,越能看到郡府门头来往的人员变多,多提着食盒之类。
因是冬日,有的饭菜送过,放一会儿后,就凉了。
于是,回到吏舍处时,能看到各阁楼对应的厨舍内,几乎都冒着烟火。
有的是自己做饭,有的则是热饭。
或是熟知自家主人的下班时间,待张松邀刘釜至其院内不久,张家的仆人便把饭菜带来了。
上有厚厚的棉布覆盖,一揭开,热气飞飞,香气飘飘。
共是三菜一汤,下放一个大黑瓷盆,盛放着晶莹剔透的米饭。
大汉讲究分餐制,而合餐制,要到西晋末年,游牧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汇,方有了发展。
得见主人邀有客人,仆从又非常麻利的往旁边的厨舍,拿出另外的碗筷。
“刘君,请!”张松拿起碗筷,相邀道。
透过这小半日发生的事,刘釜已经初步掌控了张松的性格。
其人见之展露的一些才能,有了结交之心。
他何尝不是想和张松搞好关系?
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罢了。
刘釜遂拿起碗筷,应道:“椽君,请!”
第三十四章 献计
同张松一起食用过晚饭,刘釜并未离开,两者又好生想谈了会。
大体聊了聊双方求学的过往,于此过程中,刘釜也告知了表字。
而在得知刘釜结庐守墓三年、卖草鞋以支持读书时,张松对刘釜的人格和精神,肃然起敬。
“季安乃吾等之榜样,将来必成大事!
在我所识者中,能力心性,足以排进前三!”
张松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跪坐在榻边的刘釜,眸光随着火焰一动,道:“天下贤才诸多,何谈榜样?釜仅仅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椽君游学地远,多出过蜀地,所见才人自是奇多,不知有机会了,可否为釜引荐一二!”
张松瞪着那双小眼睛,点头道:“这是自然,如我于季安说的游学于法真公门下时,就遇到了一名才能出众者,其便是法真公之孙法正。
即于上月时,我还曾于之通信,邀其入蜀。
如今算来,也差不多会有回信了!”
法正!
刘釜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是落下来了。
来到记室,除了要想办法折服张松外,最终要的目的,还是要通过之交往上法正。
如今,他收下一个谋士都没有,又何谈班底,何谈匡扶汉室?
依托张松,将法正等人“诱”至蜀地,后一步便是想办法使之成为可以共同奋斗的知交。
在这期间,刘釜首先要保障在南中,再把能力和名气给宣扬起来,最好能在一两年之内,成为景毅手下,主政地方的父母官。
“原是法真公之孙,能得椽君推崇,必然卓越。釜盼之能早来蜀地,好相见一番!”
刘釜适时的表现出惊讶和欣喜之态。
这看在张松眼里,脸色也是露出了笑容:“若是孝直知晓季安汝,自然喜悦。”
但转眼张松话语一转,问询起了另一个问题。
“季安今日也看了奏报,南中的夷人再有异动,看来是想进攻我郡地。
依季安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张松这话问的随意,但刘釜却是在认真考量,摸着下巴,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对于南中夷人时不时捣乱的问题,他于途中就有过认真的考虑。
本想寻个合适的时间,将之告知景毅,一方面是为了维护南中地区的安宁,另一方面,刘釜想通过这般手段,试着能不能把山林的夷人收为己用。
现在张松这个郡府的主簿,外加主记问起,他恰可以借之口,告知景毅,顺便试探下,景毅对此办法的接受程度。
心里有了打算,刘釜打破了沉默:“府君于益州郡这些年,广施仁政,以收服夷人。结果来看,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至少近十年来,益州郡,乃至整个南中的夷人都安分了许多。
但现当下,夷人再有异动,且根据奏报,于一月之内,有数个蛮夷部落进攻我郡治下的县地,并抢劫不少财物。
吾等,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是在进行试探?
这种试探,也可能是他们满足现状,甚至再行大规模叛乱的前奏?”
张松目露精光,抚掌道:“季安与吾想到一块去了,白日时,府君问话时,吾便建议之,当早做准备。可以在夷人生变前,以郡兵结合当地的亭卒,主动发起进攻,使夷人用不敢出山。
且此法,当每数年实施一次,当可抑制住夷人的嚣张气焰。
此外,郡内可继续推行仁政,让愿意归化的夷人,外出定居,亦可耕种郡中田地。”
刘釜心里渍渍了两声,暗道张松这“一手稻米,一手木棍”的法子应用的还挺熟。
其之谋略也不错,至少能通过打击和分化,来逐步分化南中的夷人部落。
见张松目光盯着自己,看来是想听听他的评价,刘釜的手便放在案几上,握着那凉透的水杯。
“椽君之法,当为中策。”
张松闻罢,身体前倾道:“莫非季安还有更好的办法?”
刘釜摇曳着水杯里的凉开水道:“釜之办法,自信不仅可以指标,还可以治本。
其一,于南中的夷人部落,打是要打的。
因为只有展示了拳头,才能让他们听话。而在此之前,釜还有一个建议,那便是可以以郡府的名义,向南中诸夷下发一条消息。
但有愿意率众离开山林,接受郡府安排着,皆可在郡地拥有一块地,加以生活。且,视带出来的人数众寡,可按照一定的比例,挑选出人来,于郡内从吏。
如此这般的话,可以在给发起叛乱的夷人,于之前进行内部瓦解,我郡兵攻陷时,可以减少阻力和伤亡。
最为主要的是,愿意接收诏安的夷人,可以补充兵源,亦将成为平定蛮夷之乱的先锋助力。”
刘釜拿起水杯,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张松于旁侧,将刘釜的计谋好生思索了下,他亦是善于谋略,只是觉得刘釜的方法越发觉得精妙,比之自己的法子,更添了几分稳健。
这真是一个比自身还要小上数岁的年轻人能想的出来的?
这种感慨只是一晃而逝,今得遇刘釜,于之已经有太多的意外了,渐渐的,便没了脾气。此亦是他这些年,对一个人,真正的产生服气。
见刘釜迟迟没有出口,其人遂脱口而出道:“季安只说了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刘釜语气一顿,道:“那便是我方才为椽君所言的,由根本上解决问题。即尽可能的让夷人外迁出山林后,以我儒家文化教育之,增强之对我大汉的认同感。
此中事,为长远事,如能实行下去,南中何有夷人,皆为我大汉子民!”
张松露着牙齿,吧唧了两下嘴,对着月光摇了摇头,道:“季安此法却有些异想天开了,夷人便是夷人,其无礼义廉耻之分,难道仅凭教化,就可使之成为好人汉人,此法不妥当!”
来自张松对于第二条的否决,刘釜并不觉得意外。不说张松本身的性格放在那里,便是那种持才甚傲者,连自己人都看不起,何来后者。
而之身为大汉的传统士大夫的一员,将儒家文化,举手送给他们心中不可教化的“蛮夷”,那更不可能接受了。
但通过这次月光下的相谈,让之对刘釜更多了认可。
夜渐深,张松亲自将刘釜送出小院,便道:“在记室,我二人或有官阶的上下之分,但于外,我仅年长汝几岁,如不嫌弃,唤我表字便是!”
第三十五章 夜谈
回到自己的吏舍小院外,刘釜见旁侧许汲院内凉着灯火,还有阵阵饭香传来。
自猜到许汲加班回来刚不久,这才刚刚开饭。
去打扰之吃饭的想法暂且落下,刘釜打算早睡早起,待明日一早还是亲自回去一趟。
毕竟下面一段时间,要长住在吏舍。
一些需要拿过来温习的书册之类,可不是虎头所能整理的。
待他推开院门时,发现左侧小屋内,以竹篓放置着稻谷。此便是那白日领到的稻米,亦是许汲遣人送回来的。
于旁侧的水缸里,则是满满的一水缸水,大体也是许汲那仆从帮忙做的。
只是尚有八百的月钱没见踪影,不知是一同被捎走了,还是放在吏员那里。
刘釜决定明天去问问。
他这边回到院内,略作整理,即开始拿起灶边剩余的柴火,打算烧点热水,睡前洗个热水脚。
邻院内,刚刚吃过晚饭的许汲,擦了擦嘴。但听到刘釜院门的响动,知晓这位同僚回来了,便拾起钱袋,打着哈欠往过去。
边走边咕哝道:“唉,我许汲这辈子,看来是专门跑腿的了……”
钱袋里的钱,自是刘釜的月钱,其仆从连同着稻米代领后,即至其回来,便交由他的手中。
听到院门的扣响声,刘釜从厨舍而出,打开门闩,见是许汲,忙邀请至内就坐,并倒来两碗刚刚烧开的热水。
等许汲表明来意后,奉上钱财,刘釜真心感谢道:“有劳许君了,若无许君使人帮衬,这些稻米,我拿回来尚不容易。”
许汲见刘釜拿过钱袋,数都没数,便放入怀里。由此表现出得信任,让他大受感动。
其人也是个有话直说的实性子,借机问起了白日间的猜想:“刘君和许君是旧时吧?”
刘釜目光一顿,这位同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认为他是走后门进的记室?
虽然,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但他也没有托张松,而是太守景毅直接决定的。
听得许汲继续碎碎念,道:“刘君汝刚至记室,遂不知主记平时的要求是多么严厉……能得主记如此对待和称赞,汲于记室一年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
许汲人实在,但性格还是很机警的,见刘釜沉默,以为对方默认了。突然间发现自己竟在上次的故交面前,妄议上次,忙改了口。但语气中的羡慕,却是毫不掩饰。
刘釜是个很好的听众,待许汲说完,方出言道:“让许君失望了,我与椽君张主记,并非是什么故交。
今次见面,也仅是第一次罢了。
椽君能以礼相待,可能是我人长得俊,所以运气不错吧!”
听到刘釜的后一句话,许汲一口水没喝下去,便差点喷了出来。
说到相貌,记室内的书佐桓凌可是真正的俊男,简直是貌比女子,还不是被主记张松呼来换取,怎没见运气好。
而刘釜相貌,多了些阳刚和书生气,加上那双大眼,确实俊秀……
许汲很想照照镜子,他和刘釜的容貌相比,其实也不算是丑陋,那张主记才算得上相貌平平才是。
不过,这些话,许汲也只是小小的腹诽了下,下面便屏息倾听起来。因为刘釜接下来说的话,让之认为很有道理。
“方才只是玩笑之语,许君勿要见怪!
而若想让上吏重视并尊重,我等下吏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其实更要表现出各自的优势与能力。
如之文书工作,我来时,显得有些杂乱。但在重新分布个人任务后,便得以更快的速度处置完了。
椽君见之,自愿意相应之事,放心大胆的交于我等。
毕竟如椽君这般上吏,看重的其实是结果,并非是过程。而一味的埋头苦干,也非是明智之举,当注重实际,讲究技巧。”
刘釜说完,自行喝了口水。
他之所以说出此番话,也是想提醒下许汲这位热心的同僚,该对之的办事方法进行改革了。
如之管理的公文留档,及郡府资料之事,诚该分类,且以单人负责才是,就像后世的档案馆和图书馆管理模式。
那等乱糟糟的一窝蜂上,各自翻找,效率降低不说,还弄得其自身包括书佐也累的不堪。
就刘釜今日所见,他不知道单是许汲的处置办法如此,还是大汉的其他管理文书的官吏皆如此。
不过看如张松都没有让之更改的意思,许汲的办事情况,大体是大汉地方记室吏的基本情况。
将刘釜的话语思考一遍,许汲便知这位同僚有了想法,忙道:“敢请刘君教我!”
刘釜也没藏私,便把自己知道的那一套,全数讲给了许汲。
而之选择帮助许汲,一是感觉许汲这个人不错,二则是想卖给许汲一个人情。
时间不觉间都到了人定,许汲方才离开。而刘釜于锅灶内的水,早就变得温凉。
此时,刘釜的肚子却又饿了起来,主因是在张松那边吃的太少,而早饭又吃的太早。
左思右想后,便动手煮了碗米汤。但和平日虎头做的相比,味道差多了,且火候也没控制好,导致略有些夹生。
“许久不做饭,厨艺都有些退化了。本还想着以后在吏舍自行煮饭,以后还是让虎头送餐吧!我恰也能于此间隙,多看看书。”
刘釜喝着半生不熟的米汤,泡着温水脚,心中琢磨道。
后做过简单的收拾,也顾不得胃里的食物有没有消化,于床榻上,倒头就睡。
上班的第一日,太劳心劳力了。
第二天一早,刘釜是被冻醒的,左右是吏舍提供的被褥太薄了。
此时,四周吏舍所住的官吏皆未起来,刘釜穿上衣服,如厕后,便简单的做过清洗,然后赶往郡府外的租用小院。
时间过了日出不久,天边泛亮时,刘釜于前,虎头等仆从便拿着衣物、棉被、柴火、书箱等人同来到吏舍,算是让手下几人熟悉下路。
快到食时,也快到上班的时了,刘釜让孙安去外面买了七份早点,皆是夹着菜蔬的烧饼。
自行吃过后,留的几人好好清扫下院落,刘釜夹带着多余的一份,往记室去。
第三十六章 休沐
有了来回两次的行程,刘釜记下了不少的标记物,自不会迷路。
待至记室门口,刘釜发现记室众人除过他和张松外,全都到了。
而许汲正叫过收下得几个书佐,正轻声商议着什么。
脚步声传来,见是刘釜进来,文童和左栋忙见礼,一侧的许汲也是颔首点头。
记室内的其余人,包括直接为张松整理专门文书及跑腿的记室书佐,态度比昨日相见时相比,亦是大相径庭,多是太多温和的致意。
“刘君是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吗?”
书佐左栋眼尖,看到刘釜怀里抱着打包的烧饼,边将打来的开水放之身边,边问询道。
刘釜摇了摇头,坐于案几畔,将烧饼放在靠窗一侧:“此是我准备午间填肚子的。但有午间吃点食物,再做休息,下午的精神便是极佳。汝二人明日也不妨试试。”
左栋内心一动,因手下每日需要的文书不少,甚为费脑费力,以至到了下午,多有精神不济之感。
主记室史刘君的办法或可以一试!
左栋心里一叹,不得不说刘君的想法还真多,且细细想来,从昨日相见,到眼下的博学,面前的刘君给了他太多的惊讶,他有种直觉,刘君未来的成就定然惊人,要好好抱紧这条大腿。
“刘君之语,说到下吏心坎里去了,下吏明日也带烧饼,以作充饥!”
一旁的文童没有左栋这么多的心眼,但知刘釜是为其二人好,便也点头应下。
三人这边小聊了一会,郡府外报时的鼓声刚刚响起,也未见张松抵达,却是贼曹又有简牍送来。
文童和左栋二人这次学聪明了,在无刘釜的要求,二人主动拦起了抄写这般苦力活。
下面的数日里,刘釜在记室的公务越发得心应手,与记室内的同僚们,也都相熟,平日遇见了也会说上两句话,算是融入了这个团体。
而在公务之间,因每日过目的文书太多,上到益州郡的边防维稳,下到督管的衣食住行,皆有涉及。
短短的数日坐班,就让刘釜对益州郡的情况,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
益州郡下辖十七县地,各处县地的情况多有不同,贫富发展之类,亦是极为不均匀。有的郡县人多,有的郡县人数则是相当稀少。
只是通过这几日整理的文书,刘釜发现当日看到的夷人或将反叛的奏报,正在一步步的变成现实。
而各郡间的文书通报也显示,夷人的行动,不局限在益州郡,几乎覆盖了整个南中。
可见,山林的夷人,在沉默发展十数年后,已是不满足现状,欲要再次走出山林。
刘釜有个大胆的猜测,那即是这群人,或看到蜀外战事正盛,想着趁大汉天下四乱之时,于蜀地重建南蛮古国……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时日来,无论是益州郡,还有相邻的永昌郡都没有特别的对应行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而刘釜当日与张松说的建议,也犹如石沉大海般。
却是在刘釜出现于记室,让记室内的工作氛围焕然一新后,主记张松出现的次数便少了不少,常被太守景毅商议事务。
而益州郡郡府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那便是每日出入的人,似乎变多了不少。
抛开公务不说,于此数日间,除了上班,刘釜每日早上会早早起来,先行锻炼,后研读携带的书籍,后吃过虎头做好的早饭,方去记室。
到了晚上,亦会看会书。
刘釜的这般自律行径,让邻吏舍的许汲自叹不如。外加他使用刘釜前次提到的法子,于内间实行,取得了可见的效果,甚至得到了主记张松的称赞,这让刘釜在其脑袋里的形象越加高深起来。
于此间隙,因在滇池郡府安定下来了,刘釜亦抽出时间,为丰安的族伯,常乡的阿姊,还有许久未见回信的先生任安,还有严颜等一众亲友师长同窗去了信。
信中的意思都差不多,无非是自己在益州郡过得很好,学的东西也很多。郡府内的同僚们,一个个都有才,说话又好听云云。
五个工作日一过,便是难得的休沐了。
每逢休沐,无论是郡府,还是朝堂,或是地方县寺,都没有人加班。
在休沐日加班,于大汉的官吏看来,这不是什么努力刻苦,而是不顾家的表现,更会受到人的鄙视。
即使想要加班,也必须在家偷偷加班。
所以,刘釜本约好的同僚相聚,也是放在下半日的黄昏,好让文童左栋这二位本地吏,有时间回家和家人团聚。
文童左栋皆是滇池本地大族出身,皆有宅院于郭内,往来相聚也是顺路。
休沐上半日的时间,刘釜则是专门把王马两家留于此的仆从,叫来好生问话,以便安排一些事。
坐在屋内,听四人各打听到的本地市井信息,刘釜脑中不断思索,几经梳理,最终在手边空白的竹简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汝等这几日做的不错,等会各去虎头那里,领取四十钱的酒钱。”
还没来得及为刘釜这大方的举动道谢,但听之将竹简递至面前,继续道:“接下来,汝等想办法和我竹简上书写上的二人,取得联系,想办法赢之信任。此事需循序渐进,勿要急躁。
事成后,我有大赏!”
市井鱼龙混杂,但也多奇人能士。
刘釜根据信息,筛选出来的二人,便是市井中名气颇大的两个人,重点在于此二人忠义。
但之游侠儿的身份,使得官吏士人多羞与为伍。
刘釜心里自无这般偏见,他手下现在除了王朝马虎可用外,其实很缺人的。
旁人会忽略的市井,恰能成为给他提供人才的摇篮。
时间在指尖毫无察觉的流逝,当你发现时,小半日都过去了。
为了今日下午的请客,刘釜让虎头昨日就去了郭内的酒肆订好了位置。
察觉时间不早,刘釜作为主人,自要早些到达,继而带着虎头跟随他同往。
讲真的,于滇池城郭内,居住数日了,还没好好的打量本地城池。
当之除了城墙不远,于勾栏外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怀里抱着一个幼童,正在与人争辩着什么。
“那不是许汲吗?”
第三十七章 市井
刘釜叫上虎头,往人群吵闹处去。
离着数丈的距离,便听得许汲在与一推着独轮车的摊贩吵闹。
“胡说,汝这胡桃内的胡桃仁干瘪无比,一看便知放置的时间过长。何来骗吾等说是去岁新摘的胡桃?”
胡桃便是核桃,自张骞出使西域,带回胡桃后,数百年的发展,如蜀地也有栽种。于是,一些商贩寻得商机,贩卖起胡桃。
只是当下的胡桃大拇指大小,砸开一个,尚不足塞牙缝。所以真正用来吃的不是很多,多是拿着把玩的。
刘釜尚记得,丰安老家的水田边,就有一颗胡桃树,他刚醒来那半月,虎头还专门捡来炸开落地的胡桃,让他尝尝。
但吃上那尚有些发涩的胡桃仁后,刘釜便决定不再去吃的。
这边的许汲或是爱吃胡桃,砸开后,见之胡桃仁与以前吃的甚少,便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即与商贩理论开来。
刘釜寻声望去,看得见对面的商贩是个年过三十多的壮汉,得闻许汲之语,表情更加激动了,操着滇池这边的地方话,红着脖子道:“去岁蜀地干旱,老汉我走遍蜀地,远至广汉,才拉的这么点胡桃回乡贩卖。
哪里来的陈年胡桃,汝不信,可以去看看其他店家,勿要血口喷人。”
这番道理却也合适,天干确能影响胡桃的生长,刘釜记得去岁秋自己吃的那颗,胡桃仁也是干瘪。
“经验误人啊!”刘釜低声道,便打算走过去开解开解这位有些较真的同僚。
商贾或逐利,但真正做买卖者,也都不容易。
钻进了人群内部,刘釜向许汲抱着、看向自己的童孺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许汲的肩膀。
许汲感觉有人到了身畔,悚然一惊,待发现时刘釜后,忙道:“咦,刘君怎也来了这市井之内!”
刘釜笑道:“今日本于文童左栋二人相约与宴,路过时,见这边的身形有些像是许君,遂过来看看。
许君是爱吃胡桃吗?”
许汲有些不好意思,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挠了挠头:“非也,是吾家阿莲爱吃自幼胡桃,长至三岁了,还是嘴馋不已!”
许汲爱女人小鬼大,大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忙道:“阿翁说错了,不止阿莲爱吃胡桃,阿母也爱吃!”
刘釜忍俊不禁。
火候差不多,望向许汲手里砸开的胡桃仁,打算现在就给之解释下,这胡桃多无问题。毕竟近距离观看后,他确定这与之去岁秋吃的差不多,隐约间还饱满些。
可这话没出口,独轮车旁的商贾在望向刘釜的面孔,又看向了刘釜身边跟随的虎头,忙作揖道:“原来是刘君当面,小老儿竟能在滇池老家能遇见,属实三生有幸!小老儿给君行礼了!”
和刘釜正说着话的许汲满是好奇,眼珠不断在刘釜和商贾面前打转。就连旁侧围观的人,也都凑近了起来……
但刘釜比其他人还要惊讶,他忙将之扶起,问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何以认识刘某?”
商贾直起身来,热泪盈眶:“小老儿姓蔡,名佗。
小老儿方才尚不确定是刘君,但看到刘君身边跟随的小郎君,才最终确定!
而刘君不认识小老儿正常,但小老儿去岁在五阳集市,有幸得见过刘君宽恕仆从,且掏钱为之治病,此等大仁义之举!
何况,刘君为母结庐守孝三年,孝名远播。
月前,小老儿回滇池,于途中还听说刘君费资,为乡邻修建二尺渠,惠及乡邻,何人不称赞!
如今,广汉郡,巴郡等大半个蜀地,谁人不知刘君?
就在前日,小老儿尚教导家中幼子,当多学学刘君!”
从前到后,这商贾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出刘釜的事迹于滇池乡邻而听,感觉有些荣辱与共之感。
后侧虎头得闻自己也为人所识,那是打心里欢喜,有意把家中主人的名气扬出去,便仰着头道:“原来老丈识得我家主人,或曾不知,益州郡太守便是闻得我家主人名声,故而举荐之于郡府为吏,这才有机会让吾等相遇!”
不看其他吃瓜群众,单说许汲,早就被这突兀发生的一切给震惊到了。
手里的胡桃早就掉了,怀里的小女摸了摸他的脸放反应过来,然后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和刘釜隔开了一段距离。
他早前还以为刘釜主记张松带来的,没想到最后却是德高望重的太守景毅。
许汲心里喃喃道:“刘君藏得可深啊!只是如此名气,还到我记室,愿做一小吏。看来刘君乃真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当好生学习。”
市井这发生的一幕,刘釜除了刚开始有些意外后,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没想到在滇池市井走了半圈,就知道自己事迹的人。
事先声明,这还真不是托!
不过,经过在市井发生的一切,刘釜相信,用不了多久,他这些年的名声就会在整个益州郡传颂开来。
“如此也好,亦方便在益州郡的行事了!”
从南中本地的山林夷人问题入手,刘釜这些天阅读郡中公文,已有了更具体的目标,只等待着郡府的下一步动作。
而欲行此事,因之年龄的缺陷,最需要的是名气来弥补。
能预见的是,用不了多久,他现在在南中的名声,也开始由滇池往外扩散了。
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及时雨,自不需要进行另外的“人工降雨”。
等刘釜左右寻找许汲时,却发现这位同僚早就退到后面去了。
而胡桃摊贩处,聚起了越来越多的人。
纠纷不翼而飞,相反,越卖越红火。
刘釜赶着去酒肆,向商贾告别后,找上了许汲,说明了事项,并邀请至同往。
这位同僚哪还有近几日的忠厚模样,怀里抱着小女,语气都有些结巴道:“哎呀呀,可惜今日陪着小女来市井玩耍,不能随刘君去宴,属实懊悔。但请过上几日,我请刘君一同饮酒如何?”
刘釜笑道:“到时候可要许君破费了!”
发觉刘釜并无半点架子,还是同几日间一样宽厚,许汲心中安慰,道:“不破费不破费!吾便不打扰刘君忙碌了!”
第三十八章 变端
虎头提前预定的地方在郭墙东面,于郭城之内,算是比较好的酒肆了。
虽然在市井间耽搁了一会,但因刘釜走的早,由虎头在前带路,抵达目的地时,距离相约时间尚有两刻钟。
站在酒肆的二楼,向下眺望,便可见来来往往的坊市。
“小郎,汝快看,那是刚才在市井相遇的几人,竟一路跟随我等到了此地。”
不得说虎头的视力一如既往地的好,只一眼即看出了目标人物。
刘釜眯眼望去,他大致猜出了这些人的来路,应是本地的游侠儿。
刘釜略加思索,然后向着虎头吩咐道:“虎头,汝且去给酒家,买些酒水赠予那几人,若是问之,就说我刘釜刘季安请之吃酒!”
虎头应下。
不一会儿,虎头便带着拿有酒水的店家,来到了几个持剑年轻人的面前。
刘釜站在二楼,隐约听到虎头指着二楼,道:“几位好汉,这是我家主人请的酒水,还请勿要嫌弃!”
那为首留着八字胡的高大青年,抬头看了下二楼,但看到刘釜在于之轻轻点头。
其人忙抱拳,接着问向虎头,道:“吾等方才得闻足下主人,乃是孝才兼备之人,但闻之是为吾蜀地刘君,却不晓得具体姓名,足下可否告知?”
虎头打量了下四人,心道小郎君还真是料事如神,其便学着刘釜刚才的语气,道:“我家主人乃是德阳刘釜刘季安!好叫几位好汉知道。”
“多谢!”年轻人接过酒水。
紧接着,面向刘釜的方向一揖,率领另几人果断离开了。
这一幕,弄得虎头有些莫名其妙,其自挠了挠头,小声道:“市井中,还真是怪人。”
还是一同出来的店家见多识广,叹息道:“客人汝当时外乡人吧!也不晓得汝家主人是怎么弄得‘滇池四义’之一来问询姓名的。”
方想上楼梯的虎头把脚步退了回来,追问道:“店家,这什么‘滇池四义’很有名吗?”
当下正是酒肆生意火爆时,店家本想去忙碌,但知晓刘釜主仆花费巨大,其又觉之大不简单,需照顾好这位贵客,遂耐心解释道:“‘滇池四义’乃是本地市井间,名气最大的四人。
四人间虽非结义,但都乐于助人,无论于黔首百姓,还是于游侠儿内部,声望都是很高的。
方才寻过来的那位,便是四义之末,‘剑君子’郑向……”
居然和自己同姓,也姓“郑”!
虎头牢记下这个名字,一回到二楼的酒肆隔间,便把酒家于之诉说的,一字不差的说给了刘釜去听。
“剑君子!”刘釜摇头失笑,他令孙安几人试着接触的那两位游侠头儿,其中之一,便是这位郑向。
没想到,现在又被他给打发掉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暂且看吧!”
正于此时,刘釜看到酒肆外的文童和左栋结友而至,刘釜便整理了下衣衫,笑着在二楼楼梯口迎接。
走上二楼,见是上吏刘釜早到不说,还是亲迎,文童和左栋皆是受宠若惊,其二人各带的两个好友,也是在郡府工作。
早的文左二人的说明,故而在看到刘釜后,忙和文童左栋一起行礼,口称“刘君”。
随行的二人,一人姓陶,另一人姓孙。
同文童和左栋一般,都是益州郡本地大族出来的。
酒宴中,刘釜没有什么架子,加上左栋这个下属会活跃气氛,很快就让数人喝酒喝成了一片。
透过这次相聚,在工作之外,抛开上下阶层,让刘釜和益州郡本地大族子弟有了跟亲密的联系,也使之了解了更多未记载在案头的益州郡地本地的各豪族间的利益纠葛。
待宴毕,一应人各自离开。
路上,左栋的好友,喝的昏昏沉沉的小陶即连连感慨道:“子潇啊,汝还真的跟了个好上吏,以吾自出生至今,将近三十年的经验来观之,这位刘记史,宽厚待人,按汝说的能力又好。将来必成大器!
现在唯一欠缺的,便是名气!”
左栋笑道:“刘记史待人宽和不假,但若是其名气上去了,外有这么有才,当如何还会在记室待着,又如何成为我和君临的上吏。
世间事,多不能两全,如月之阴晴圆缺般,君临,汝言对否?”
文童不善酒量,人有自知之明,所以喝的也最少,最为清醒。
“汝等没有注意到,刘记史今日看似是与我等吃酒,但实际上多打听的是益州本地大族之事,其突然来此,椽君似乎也与之相交,此中定然还有吾等未晓之事,多种多样,绝非偶然……
吾觉得,刘记史当有大志……”
文童观察老道,竟猜出了刘釜不少的内心真实想法,本想继续说下去,但看到左栋几人摇摇晃晃的模样,当即住嘴,忙将之扶着。
目光放到数千里之外的长安。
在刘釜于市井遇事,宴请同僚之际。
益州牧刘焉长子刘范,将原本于去岁末和家弟刘诞,及征西将军马腾的谋划的偷袭长安,以除掉董卓余党李傕。
奈何因为种种原因一再推迟,谁知就在准备起事发动时,于今日为内奸告发!
刘范、刘诞被捉,包括刘焉诸子诸孙,如刘璋皆被捕入狱。
“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益州牧刘焉的好友,汉廷议郎庞羲在长安住处急的来回踱步。
片刻后,庞羲下定了决心。
“范公子和诞公子被抓时,人赃俱获,恐难赦免。
为今只有璋公子诸人,并未直接参与,花费钱财,或可救之!
罢了!这汉廷议郎,就算吾不做了,花费家产,也需把璋公子他们救出来!”
数日后,庞羲带着营救出来的刘璋等十数个刘氏子孙,弃官匆忙入蜀。而没过上两日,刘范等人即被斩首。
益州牧刘焉可谓是祸不单行,长安内的子嗣,被杀的被杀,被捕的被捕。
其于绵竹的城府也在这几日为一场大火给烧了,心情越发低落,为医工诊治后,初判还患有隐疾。
一连串的变端,发生在兴平元年的正月,弄得益州一时间显得有些人心混乱。
只有刘釜在数日得知消息后,悄悄送了一口气。
他这只小小的蝴蝶尚未破蛹,最不希望的就是时代在他的到来下,发生太大的改变,否则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就会提前消失,好在,一切按照预计的那般进行。
益州大地,也快迎来新的主人了!
第三十九章 症结
休沐日一过,便是又是工作日了。
当刘釜在当日清晨赶到郡府的时候,发现来往的官吏多了些窃窃私语。
走进后,方听清楚,原来是在热议昨日市井之事。
“诸君可曾听闻昨日市井之事,竟有广汉郡地的贤良,受府君所推举,入得我等郡府。
据闻此人重孝宽厚,极是有才。却不晓我等如何能一见!”
“嘿,此事我亦有所闻,昨日恰打听出来了。那日姓刘名釜,于近日才于郡府为吏。而我恰有友负责官吏登记之事,名为刘釜者,恰有一人,巧于记室之内,当得主记室使!”
“主记室使!”
正围在郡府边缘,说这话的几名小吏,不少人传出一阵呼声。
这官职,比他们中的许多人还要低。
想到能名传北面蜀地,又得太守景毅举荐者,于郡府仅得如此职位,皆唏嘘不已。
在知刘釜名声后,果不其然,开始有人打抱不平起来:“主记室使不过斗米小吏,吾于市井知之者多有打听,此间人物在广汉等三郡地扬名已久,一主记使焉能安置!当为一椽也!”
有人思考颇深,反驳道:“葛君此言差异,吾据闻此人年纪尚幼,府君能任之为记室史,且记室多掌文书。不仅能锻炼能力、积累经验,还能多了解郡地内外大小事。
这正是府君看重之的表现,也是真正的为这位刘君好!”
当然,也不乏看不起刘釜者,或说之内心有些“妒忌”者,念叨着“多是那等徒有虚名之人”。
郡府门第处议论纷纷,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刘釜脸色有些尴尬。
他那本缓慢的步伐,正想着加速离开,平日守卫在此的亭长陈斤恰好从侧面巡视过来。
作为看守郡府大门的守卒头领,最重要的技能便是认人。
看到刘釜这一刻,再想到从昨天下午就与市井传出的消息,尤其在一些游侠儿的宣扬下,几乎弄得滇池城郭内外人尽皆知的“孝善者刘季安”,可不就是此人!
陈斤忙作揖道:“原是刘记史到了,方才小人正巧看得许记史也往记室去了!”
一见刘釜手里提着的小包裹,陈斤又殷勤的补充道:“此去记室尚有段距离,可需小人帮衬?”
刘釜颔首,笑了笑:“吾谢过陈亭长美意,吾手中东西不重,吾自拿着就可以!陈亭长且无忙他的吧!”
没和陈斤做太多相谈,刘釜即拿着小布包往记室去。
他这一走,刚在旁边说话的几位郡府小吏,忙将陈斤给围住了,其一居高临下的呵问道:
“汝方才所言的刘记史,便是那位于市井传颂,于吾郡府为吏的刘釜刘季安?”
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和刘釜先前宽厚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亭长陈斤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作为低级的亭长,于郡府官吏中的等级算是最为低下的几个,见谁也只能点头哈腰。
此番见到这几位郡府官吏,尽管对方的态度再怎么不好,他亦是小心翼翼的回道:“如吕君所言,方才过去的正是此间刘记史。”
陈斤知道的还多一些,就这位有些嚣张跋扈的吕君,乃是南中大族吕氏的族人,自去岁在郡府为吏后,仗着其叔父为曹椽,可没少仗势欺人。
好在有太守景毅压着,这位吕氏子弟,于郡治滇池城内的行为有所收敛。
得到答案后,其人哼了一声:“不过如此嘛!”
可见同行的另一人看不下去了,道:“这刘季安能美名播,绝不能以平常眼光看待,就连市井传颂的那般,也绝非我等所能做到。子衿汝勿要多说了!”
待见着面前几人离开后,陈斤狠狠的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自语道:“就汝,看汝为刘君提鞋,人家愿不愿意!”
刘釜不清楚自己在这一刻钟时间内,于背后又多了个忠实的“粉丝”,等之来的记室时,发现人人见之的目光都变了,比之前几天更为恭敬。
许汲更显得有些拘谨,更别说刘釜的下吏文童和左栋了。
刘釜温和的向每个人颔首致意,待来到文童左栋面前,笑道:
“是吾脸上长花了吗?如若不是,那便如前几日一般吧,我来执笔,汝二人负责摘录。今日恰是休沐后一日,定然事务繁多,如何?”
文童与左栋,忙回道:“就依刘君之言!”
记室之内,又瞬间恢复到了安静的忙碌中来。
休沐后的第一日,来记室的郡府吏确实比较多。
当然,真正来送简牍的,比较少,多者是来看看从市井传出的那位“孝善者刘季安”。
于未见过的人而言,这种观望,就想是后世遇见大明星一般。
毕竟在普通人看来,能闻名广汉、蜀郡等三郡者,今又在益州郡郡治滇池扬名,那便是荣耀!
好在主记室椽张松及时赶到,作为太守景毅面前的红人,郡府内的主簿,张松是非常有威望,但见之在记室门前一站,许多来看刘釜到底为何方神圣者,多会望而却步。
一日的工作结束,见张松留下加班,刘釜特意迟走了一会,后随着张松一同离开。
在路上,张松笑道:
“季安啊,汝这名气是在市井传出去,但我记室也快成为市井了!”
在将刘釜认同后,张松不仅收起了傲气,连说话也多了些趣味。
这番打趣的话语,让刘釜有些脸烫,他别过了这个话题,出言问起了上次二人所言之事。
“子乔,如今夷人于我郡地的骚扰日趋严重,却不晓得郡府是怎么决定的。”
这个问题,刘釜本可以向景毅请教,但如果什么问题都去景毅,那父桢留下来的人情,外有自己在职心中的好感,总会被败光。
眼前的郡府主簿张松,却是各很好的解惑对象。
张松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前次吾把吾的计谋于府君说了,府君却也有如此打算。
当向夷人发出“招安”,以内部分化,后而痛击之,最后让南中的蛮夷问题,进而一劳永逸的解决。
但谁知不仅是我益州郡,南中的其他郡地的本地大族,多不配合,以个中缘由,一拖再拖……”
第四十章 自荐
张松之语,让刘釜思索起了南中的三股势力。
以地方郡县官寺代表的官方朝廷,以南中大族代表的本地世家势力,后便是本土的夷人。
此三者相互制约,亦有融合,但最为受利的,还是南中豪强大族。
当官寺的力量对之利益产生威胁时,南中的大族多会暗地里和夷人部落联合,或暗地里支持对方的反叛,以谋取更大利益。
而当夷人部落的力量过大,威胁到自身对南中之地的影响力时,南中的豪强大族又会和官寺联系起来,借机打压各夷族。
至于现在的情况,毫无疑问是南中的豪强大族,欲看着两虎相争,以坐收渔翁之利。
太守景毅,主簿张松,乃至于郡府内的高层,多明白这一点。
继而,南中的夷人侵扰问题,暂被搁置了下来。
张松说道完,见刘釜有些沉默,他尚以为刘釜是在忧心南中安危,便出言宽慰道:
“季安不用多虑也!
针对可能发生之问题,郡府近些时日,已召集夷人掠夺严重的县地长吏进行了谈话和布置。
而为了防止夷人进一步的过激行为,以至南中再发生大规模的反叛之事,府君也在思考着,排除郡府的使者,与几个夷人部落进行谈判。
只是此中人选尚在斟酌之中……”
张松的最后一句话,让刘釜闻到了契机。
此时,快走到张松的吏舍所在,刘釜一揖,谢道:“劳得子乔解惑了!南中之和平稳定,不仅关乎我郡府律令的上下通传,亦关乎着普通百姓的生计。
釜现虽为郡府一小吏,但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张松停住,笑道:“季安有救世之心,不负仁义……说到季安的职位,再闻季安声名远播,吾想用不了多久,府君或会重新考虑季安的安排。
也幸得季安能在记室,否则你我二人或不会相识。
对了!
待四日后的休沐,吾与几友相约于宴,不知季安可有时间,愿随我同行?
提前说明,此数友,皆是吾于本地结识的俊杰!”
张松的这次意外邀请,刘釜几乎没做太多考虑便同意了。
其人能说的俊杰,自然是有能力者。在南中多结识些人,于之是多多益善。
“此宴,釜愿往之,届时还请子乔介绍认识一下。
关于或会调离职位之事,釜觉得在记室挺好的,能学者诸多。且于行事间,釜一直认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河。
说是府君说起,吾自会向府君说明一二。
但……”
刘釜话语一顿,看向张松,道:“但有一事,还请子乔帮衬。”
初闻刘釜这“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河”的言语,张松只觉妙处巨多。
后听到刘釜或有所求,性格谨慎的张松眉毛树了起来,语气庄重道:“只要吾力所能及,季安但说无妨。”
刘釜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方才子乔言之府君正在考虑前往夷人谈判的人选,釜不才,愿自荐之。若是府君问询建议,还请子乔支持一二!”
张松深深的望了一眼刘釜,即使依照他的智慧,一时半会,也没弄明白刘釜的用意,但还是从朋友的角度劝解道:“此行定然凶险,季安本无需冒险,可愿再考虑考虑。”
刘釜坚定的摇了摇头,语气诚恳道:“不瞒子乔,我入南中,见到了太多百姓生活之艰苦,在郡府无力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前,便想着试试能否用自己的方式,寻得南中的稳定与平衡。
这也是釜自称为汉吏,又为大汉宗室,深感到的责任!”
不知是为刘釜的坚定,还是所说的责任,张松一揖道:“季安实乃君子,吾自当尽力!”
在张松的小院外告别,刘釜后步伐稳健的回到了自己的屋舍。
而等到刘釜离开,张松心不在焉的吃着仆从送来的饭食,喃喃道:刘季安的志向还真不一般!
后面的两日,刘釜在滇池的名声果然越来越响亮。不止是当日卖胡桃的那个商贾,越来越多的人证明,刘釜于德阳多行仁义之举。其为益州祭酒赵韪称赞之事,也被人给扒了出来。
益州郡太守景毅,也是当着下属的面不吝称赞,大体意思是:刘釜德才兼备,其于多年前便名声远播,今虽处记室,但依旧奋发有为,处事得当,余者当勉励学之。
景毅的赞言被人从郡府传出,让刘釜从德阳之地所积累的名声,在南中算是坐稳了。
而在刘釜来到记室办公的第七日,也是与张松想谈的第三日,益州郡太守景毅果然是在郡府的办公地亲自召见之,并当着属僚的面,问询之可愿在功曹下就职。
刘釜表示自己还当在记室学习学习,不过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下吏知府君欲遣人与夷人相商,以维护南中的和平大局。下吏不才,但请自荐而往之。”
一旁的属僚为刘釜的话,弄得嘴巴张大,迟迟没有合上。
而景毅明显也被刘釜这个决定弄得有些意外,多年的从吏精力,让之处变不惊,其面容依旧平静,问道:“此行定然凶险,季安汝留郡府我本有大用。而汝当下名声却有,行此事却也得体。
但吾想再问之,汝真要去乎?”
“釜毛遂自荐,为南中百姓计,还请府君成全!”
刘釜坚持的话语,还有坚毅的面孔,让景毅有感而发,叹道:“汝和汝父一样,怀揣为民请命之志,亦多有名知路险,却远匡扶的毅力。
若是汝父尚在,我知其定然也是如此。
虎父无犬子,吾如何拒绝?
待明日,吾与郡府诸人商议,再给汝回复如何?”
景毅的话,让旁边的属僚微微有些意外,这刘釜刘季安不仅德名在外,深受府君信任。其家世虽为外传,但看起来很不一般啊!
景毅出身蜀地景氏大族,其能早早结交着,又岂是泛泛之辈?
于是,就在刘釜告别后,一些有心人也开始探究刘釜的身世。
没过两日,有人从德阳路过的商贾处打探着,该地确实有刘氏。
郡府主簿张松也直接印证了这一点,郡吏刘釜刘季安便出身于丰安刘氏,乃是堂堂正正的汉室宗亲!
第四十一章 治夷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吃饭也需要细嚼慢咽一样。
刘釜有意借此行,成为他在益州郡成事的一个重要踏板,但郡府内的商议却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时间辗转至休沐,当日早上,刘釜再去景府,以当面拜见景毅。
只是此番没有看到景氏那位少年,却是景毅之子景顾回来了。
刘釜好生与之见了面,若说景毅这位祖父辈的人物,与之父桢是师徒长辈般的关系,那景顾与之父便是同窗朋友间的关系。
和景毅与之慈和相比,景顾更添了几份威严。
也是在这日早上,刘釜从景顾口中,得知了长安发生的事情。
“州牧数子因参与‘谋反’,于长安处斩,未有刘璋及数个刘氏子孙侥幸回到了蜀地。
此外,州牧因此事,悲伤过度,外有病加身,致使其数次昏迷。
益州,或有变端也!”
景顾前段时间回了趟蜀郡,这些消息都是昨日回到滇池的路上,通过景氏的渠道得知的。
至于现在,遥远的南中多郡地,一些官吏或本地大族,尚未有景顾来的消息准确。
毕竟,景氏,因之大族地位摆在那里,自身消息渠道也是极多,何况景顾在蜀地交友广泛,就连州牧府也有不少相识。先一步得到消息,并不令人意外。
“蜀地变端起,益州必定生乱,季安汝此番若是坚持以作郡府使者,同夷人调停近些月来的侵扰事宜,自会有诸多变数。”
景氏内的厅舍内,景毅这时出言道。
退是不会退。
益州的变故,南中的危险,刘釜相信,再也没人会和自己竞争谈判之事了。
他起身一揖,拿出他此番前来准备好的说辞,亦是为了景毅能在后续继续支持自己。
“敢向景公,还有景伯父回禀,釜前些日子,向景公自荐,愿为南中和平事,独身去往夷人部群相谈,以之能归顺我官寺。
但这两日,釜经过思索,若是按照这般寻常方法,见效自然甚微,甚至还有景公方才说的危机可能。
于此,或还会长山野夷人的威风,于南中的行事越加肆无忌惮。
釜经过严密的思考,又于近日在记室翻阅了不少过往文书,觉得可以试行另一种方法。
此法被釜称之为‘以夷治夷’策!”
以夷治夷?!
景毅和景顾这对父子,为刘釜提出的这个新名词,而大感好奇。
相陪的景顾道:“季安可否细说一番?”
刘釜点头道:“‘以夷治夷’,由表面意思而观之,便是用夷人来治理夷人。
此中的‘治’,在釜的想法里,是分为两层意思的。
其一,可使夷人为官吏,将之纳入官寺统治,由之治理归顺的夷人,但却要以我官寺派出的官吏为主。
其二,便是以这些走出山林,愿意同官寺合作的夷人,在我官寺的指导下,使之创立军队,以我官寺为监察,以之‘治服’那等拒不合作,侵扰我郡地的夷人,一可说之为‘以夷伐夷’。”
景顾思索良久,不由叹道:“季安的治夷策确实不错,比之当日张松于吾言之的,更为具体化。难道说,汝有信心,凭此出发,弄得夷人归顺,为吾郡府所用?”
刘釜知道该进入正题了,他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道:“使夷人归附,根据釜的探查,决不能以势力大的本地夷人部族为主,景伯父方才说的乱,多起源于他们,
当吸引那等流浪山林的散落夷人,甚至于从荆州等地,逃往我南中的流民,也可算作在内。
釜此番前往,定然也是以说服这些目标为主。
其次,釜建议于我益州郡下,可再增设一县,以专门安置这些愿意接受教化的夷人。到时,也好空出些职位,以作任用。”
“增设县地?”景顾直接将这四字说出了口,然后颔首补充道:“季安此法,吾觉得可行。
阿翁,汝且看看,若是将夷人引导到新的县地,诚如季安所言,不仅能解决安置的问题,还能再有开拓之功。
但增设县地,需要州牧首肯,亦需朝廷批准,难度颇大啊!”
这对别人来说是难度,但对景毅来说,却不是什么难度。
凭着景毅在朝野,尤其蜀地的威望,只要将这个想法递上去,外有蜀地动荡之际。
无论是为了安抚人心,亦或是其他,益州牧多会同意,而大汉朝廷,现如今嘛,已然名存实亡。于州地的地方官寺而言,其同意与否,实际意义其实并不大。
景毅摸着下巴的白胡子,没有为儿子的称赞,速而应承下来,而是看着刘釜,道:“季安你若成功行此事,旦以设立新的县寺,汝该不会是想着向吾自荐为此地县令吧!”
景毅一下子就戳中了刘釜的心事,旁边的景顾也回转了过来,他喃喃道:“季安若真的能引得这群夷人外出,并召来足够的人口设立县地,外有吾于昨日入滇池听得的名声,担一县令也不是不可。
只是季安还是太年轻了,今岁当才十七吧?”
刘釜忙道:“好叫景公,景伯父知晓,釜再有数月便是十八。
昔日霍去病以十七岁的年纪,获封剽姚校尉,率八百骑深入大漠,两获冠军侯。年十九,即指挥了两次河西之战,大坡匈奴,只取祁连山。
而今汉室衰微,南中汉人多受夷人骚扰之苦。
釜不才,身为汉室宗亲,年已不小。就算以身涉险,为郡地事,虽不能自比冠军侯,又如何不能掌一县地?
请景公和景伯父明鉴!”
刘釜这番话,听得景毅连连点头,他更看中的是刘釜的这片坦诚。
“听汝之言,吾深感欣慰。只要汝能带领夷人走出山林,并以维护南中安宁,吾举荐汝为一地县令又如何?
但想身为一地父母官吏,绝非易事。
于郡府的这些时日,汝还当多学习处事之法。
还有那往夷人部落之行,待过上一段时间,吾也好向州牧言之设县之事。”
景毅的表态,让刘釜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在益州的计划,终于要迈入关键的一步了,复兴汉室,随之亦是迈出了一大步!
他起身一揖道:“景公大义,为南中太平计,南中百姓定会一直记着公之好。”
第四十二章 两人
刘釜在景府待了仅一个多时辰,便告别离开。
在之走后,景毅父子坐在室内。
“阿顾,汝觉得刘季安此子如何?”
上一次,也是同一个问题,景毅问的是景顾之女,这一次直接问向了景顾本人。
面对父亲的提问,景顾又怎不知其真实的想法,而之方才,也是特意的打量了刘釜的言行举止。
景顾斟酌答道:“刘季安为任安公弟子,才学是有的,其又为亡母守墓过三年,孝道更做不得假,以为半个蜀地称赞。
其人外在的性格也是宽厚,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刘季安有种不同于旁人的亲和力。
不知阿翁发现没,直接和他交往过的人,都会乐于和他交往。”
景毅眯了眯眼:“若非阿顾你之言,吾差点都忘记了,刘季安却有此特殊。
犹记当年,刘桢随老夫辩论儒家大义,后与汝一道在洛阳游学,可不就是这般性情宽厚,结友广泛。
可惜刘桢最终还是回了蜀中,若是在蜀外,怕是有另一份机缘。
经你这么一提醒,乃翁深觉,而这刘季安,比之父,多了些灵性,除了不由自主的让人有种亲近之感外,其之目的很是明确,比之父刘桢更增添了几份大胆。”
景顾看向父亲景毅道:“阿翁,却不晓得这刘季安为何如此钟情设立新县地,并以自身荐为县令?阿翁可是担心其另有目的?”
景毅道:“其所言,是为南中之安宁,施展以治夷策。无论刘季安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但其所献之计策,在吾看来,比之前内,郡府相商的,更多了一些实施性……
阿顾,汝且就放心吧!
乃翁虽年长,但大局观还是有的。
但愿这刘季安的计策,最终真能让南中之百姓实现安居乐业。
不过,阿顾,汝觉得刘季安此子,可与吾家孙女相配否?
乃翁还记得当年,汝与刘桢游学时,还开过戏言,便结为亲家。”
景顾苦笑道:“回阿翁的话,此事还是在看看吧,毕竟文茵那性格,刘季安也不见得一定会娶。”
景毅颔首道:“看看也好,吾等一起看看,刘季安会弄出什么名堂。”
父子俩说的虽不是同一个意思,但都同意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刘釜从景府回来,已经到了日央,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
此次休沐,因是有张松的邀请在先,刘釜打算待日入时去赴宴。
他方回住处,就见王家仆从孙安从外面赶回来了。
这段时间,紧随刘釜办事,知道刘釜做事喜欢精简,不愿听人浪费口舌,进而很快把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刘家郎君,君上次所要求之事,吾与祝龙诸人,分别于昨日和今日,全都联系上了……”
原来是“滇池四义”有二,都愿意见见刘釜。
“其人于市斤出现,我等只与之私下里,诉说了几句。得知君之名,便请求拜见!”
“滇池四义”虽常在市井溜达,但因之本地最为知名的四个游侠儿,平日所需处理的事情极多,旁人相见,寻求的是机会。
孙安几人就好生的守株待兔的等了好几日。
“哦?”刘釜本在翻看族兄刘炤刚刚由荆州寄来的信件,得闻其人被委任为市椽而高兴。
今又得闻在和本地的游侠势力取得联系方面,有了众大进展,心情不由自主的愉快了起来。
他此番深入敌穴,需要的便是有人保驾护航。
凭着名气,这要这些游侠儿愿意聚拢,听之安排,便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他放下锦帛问道:“郑向和崔昊愿何时何地见我?”
孙安恭敬道:“其二人同邀君于市井中的酒肆,好像正是君上次让虎头兄弟预定的那处,亦是郑君当日与君结识之地。”
上次刘釜将之遇到郑向之事,也给孙安说过了。
听闻是上次的酒肆,其地和张松的邀请之地,相聚不算太远,隔着一个城西的城门就到了。
刘釜为表示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打算趁着中途还有两个时辰,即亲自去见见。
“那现在就去吧!孙安汝在说说,汝亲自与此二人进行交往后,其与市井传言相比如何?”
刘釜即让虎头过来帮他整理衣冠,另一边开口问道。
孙安当即将他打听到的更多关于郑向和崔昊的事情说了一下,多一些今日郑向崔昊在市井的行义之举。
“郑向多重义,崔昊在重义之外,更多了些对名利的渴求,甚至几度想要从吏,却未能成功踏入。”刘釜将这二人的性格好生琢磨了下,心中大体形成了对此二人接触时的框架。
“郑向重义,那上次的等候见面,或当时真为了求得我的具体姓名,好相见一番。此人恰好能帮我去做另一件事!
而这崔昊重名利的话,只要我能多许之一些名利,那便能为我所用。”
所谓千金难买骨,两者相比,毫无疑问,郑向这种人才是殊为难得的。但崔昊,却是最为好用的。
行至酒肆,能看到有几个游侠儿持着刀剑,正在门口晃荡。
待看到刘釜主仆赶来,忙入屋通报。
几个呼吸内,刘釜踏入酒肆的隔间,一见过的郑向,外有一面色刚毅、深情激动的中年男子,自左右而来,面朝刘釜火速下拜道。
“滇池人崔昊见过刘君,刘君之名,崔昊可是闻名已久!”
郑向则是在行礼后,好生谢道:“郑向谢过刘君当日赠酒之事。”
刘釜先从最近的郑向开始扶起。
“吾刚来市井,便听过郑君之名,亦未曾想到,那日相见的便是郑君,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能这便是缘分吧!”
将郑向扶起后,刘釜又双手扶起了崔昊:“崔君之名,我亦是久仰,当日,吾刚来滇池,便听说滇池之内,有一‘刀君子’,使得一手好刀不说,更于滇池市井,护的旁人安宁。路见不平,以拔刀相助。
吾今日一见,果见崔君侠气冲天。”
刘釜性格冷静,处事间泰然大方,面面俱到。
但从细节来看,于此交往间,于郑向崔昊二人间,他各有侧重,还都说道了其人心里。
更为主要的是,像刘釜这般声名居高者,竟亲自来接见,不丝毫以身压人,更未有看不起游侠儿的样子,让二人大受感动。
第四十三章 郑度
寒暄片刻,二人还通报了籍贯,刘釜应邀坐在案头上方,郑向和崔昊则坐于下首。
这一次,刘釜着重问询起两个游侠头子,对于南中夷人的了解。
发现崔昊竟比郑向知道的多些,甚至和南中的不少夷人部族有联系,手下更是有两个出自夷人部族的兄弟。
但听刘釜说到他有意往南蛮夷人聚集区去,以为南中和平而做谈判时。
郑崔二人于此皆明白,这是眼前的刘君向他们伸出的橄榄枝,在以义为重的二人面前,几乎没做太多思考停留,双双起身道:“刘君大义,郑向(崔昊)愿率手下弟兄,与刘君同往,定然会护的刘君周全。”
于细微的观察中,刘釜明显感觉到,崔昊的动作显然比郑度慢上一拍。
他速而起身,拉着郑向崔昊两人各一只手,饱含着殷切之情道:“昔日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之间,得义士相助,方开辟了大汉盛世。
今,为南中计,但有两位帮衬,功劳自有后人来书。但我遇二君,与昔日太祖高皇帝,遇助义士何异?”
刘釜竟将之,比作是大汉开国时,相助过太祖高皇帝刘邦的游侠义者,郑向崔昊皆感到浑身舒坦,他们做游侠头子,多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肯定吗?
于此,崔昊徒增了几分主动,道:“刘君身为大汉宗室,为南中安宁,将至自身安宁于险境。此事吾等敬佩万分。
刘君放心,但有汝离行时,吾等将集结手下弟兄,共同护卫之。
吾与郑君虽不相熟,但相信郑君也愿意为此事合作,可乎?”
同为“滇池四义”,郑向因感觉这位同名者,有些假仁假义,他故而和崔昊的交情很一般,但崔昊的这句话,郑向是认同的,进而点了点头。
刘釜笑了笑:“崔君和郑君之话,我记住了。待得郡府同意后,我便相邀同往。于此期间,还要劳烦君等打听打听南蛮夷人事。事或由大入小,尤其一些小型躲藏于山林的夷人部群。”
“定不会叫二人失望!”郑向和崔昊,齐齐一揖道。
出了酒肆,刘釜到了另一个巷道,其唤来孙安,嘱托道:“孙安,方才那郑向往右边去了,你且跟随上去,告之我于今日人定,于郭城内有事单独相商,就在吾等住处,还请之准时抵达。”
孙安领命下去。
刘釜看着天边不断下降的太阳,默默舒了一口气。
这次相见,对着郑向和崔昊的第一轮考察算是正式结束了。
可惜王朝马虎被之派去另办要事,至现在也没回来。那件事为今只能大胆的启用郑向了。
但愿他没看错此人。
反之,若是郑向办理此事,出了岔子,那他于蜀地便无容身之地,甚至要流落蜀外。
至于是何事?其实和益州将易主,刘璋即将上位还有些关系。凭着对益州大局的了解,刘釜选择在此时动手,无外乎是想着能多埋下一些助力,以便来日他于蜀地成势后,能有复兴大汉,争霸天下之力!
总结起来,这便是一场豪赌。
就如同他和景毅的对赌一般,寻找并说服更多的夷人出山,方才有可能于最快的速度授的一地县令。
而人生,何尝不就是一场豪赌?
成王败寇,不外乎如此。
刘釜于途中,把脑中的计划再过了一遍,自觉没有太大问题。便带着虎头往张松说好的地方赴宴。
地点在城内。
抵达目的地,看向面前整洁高大的酒肆,外有旁边传来的丝竹之声。让刘釜不得不感慨,真正的“肉食者”所处,与一般市井的地方,区别甚大。
这便是阶级之所在了。
如之大汉,便掌握在世家大族和少数得权者手中。
东汉末的大混战,何尝不是为这些人服务的。
扪心自问,他刘釜将来呢?会不会变成自己不想成为的那类人?
刘釜心有戚戚,步伐微慢。
而在面前的酒肆内,张松正与内中一人说这话,透过窗户看见刘釜主仆。
张松即笑道:“说季安,季安到。君陌,汝随我一同出去看看!”
这位表字“君陌”者,正是暂寄居在滇池的蜀人郑度,年二十二,长得风流倜傥。
郑度出身广汉郡大氏郑氏,自幼也是衣食无忧,求得过蜀地无数名士,才名亦是远播广汉。
张松与之的相逢,便是在滇池的一处乐坊之内。待之与郑度交往后,张松发现郑度不仅知识渊博,更是足智多谋。
可惜郑度暂无出仕之心,让张松惋惜不已。
其二人连同另一位蜀地才俊王孙,都于滇池有所相遇,互结为好友,闲暇时,或于酒肆,书坊等地,聊聊天,讨论讨论天下大事,以慰平日。
今得知于近日在滇池传颂的“孝善者”刘釜将至,郑度便提前到来,可惜的是,王孙家中另有紧急要事,未能来赴宴。
故而,这场张松组织的酒宴,左右不过三人。
是时,刘釜看到张松迎着另一人在酒肆偏僻处含笑候着,他忙加快脚步,向两人一揖。
“劳烦子乔于此等候,却不知这位是?”
张松和郑度皆回礼,后张松拉着郑度的手,笑着介绍道:“此为广汉人郑度郑君陌,现客居于滇池,吾能与之相遇。如季安常挂在嘴边的那般,是一件缘分。
此外,季安汝也当发现了,君陌人不仅长得俊美,其学识颇深更是一绝,更为足智多谋。”
张松反过来,又拉住刘釜的手,向郑度解释道:“君陌,德阳刘釜刘季安也就不用吾多介绍了吧!恰巧,汝二人同出广汉郡,当好好交流交流。”
“见过刘君。”
“见过郑君。”
刘釜和郑度再见礼。
此时,二人眼中多有惊艳。
郑度是惊艳刘釜竟如此年轻,便已名传半个蜀地。
而刘釜惊讶的是,此人便是那位郑度!
蜀地广汉人郑度,于《三国志》内可是有记载的。
最为出名的,便是此人与张任一般,忠臣不仕二主。也就是于刘备入蜀后,坚决不到刘备手下做官。
对于这等忠义之辈,刘釜一向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只是此时的郑度,还是个青年,脸上亦多了些青涩。
第四十四章 定计
郑度当下正值年轻,史上其选择入仕,大体也是在刘璋成为益州之主后,方始。
因之刚直,加上不重名利的性格,时值刘备入蜀,也不过一州从事。
但刘釜非常清楚,此间郑度决不可小觑!
毕竟于史书评语中,郑度可是一名通军略、且又足智多谋的筹画师。其之能力,当直接比肩曹操当前帐下首席谋士戏志才!
而对的戏志才描述,有人言:戏志才不死,郭嘉不出。
在郑度方面,后因之存在,力劝刘璋阻止刘备入蜀,使得刘备惊恐,投向刘备的法正感到威胁,便直接证明了其厉害之处!
可惜郑度蹉跎一生,前半生内未逢明主,后半生郁郁寡欢,连三国史书上记载其人的笔墨也寥寥无几。
他刘釜来了,已经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又能否改变郑度的命运?让之在东汉末年大放异彩、助他一臂之力?
刘釜这般神情激动的模样,外有迟迟没见松开的模样,此被张松看在眼里,其面色略显古怪,轻咳道:“季安,吾知汝与君陌一见如故,但还是请先行入宴吧!”
郑度的脸色微红,也有些尴尬。
任谁被一个刚刚见过面的人,大庭广众之下,抓着手不愿放去,心里都会有些惶惶不安吧!
一些人多还会将之往“好男风”处想去……
“请子乔见谅,亦请郑君海涵。实不相瞒,初见郑君,吾便觉得有些眼熟,故有些失礼!”
刘釜道歉的模样非常诚恳。
而郑度也不会是真的生气,张松这个旁观者更不会如此。
故而,大家哈哈两声,这事也就算是揭过去了。
与宴之后,三人谈的也就自然许多。
三人皆从过名师,于学问方面的谈话,属于能聊到一块,还不会冷场的那种。
而为了迎得郑度的“心”,外有能把张松的关系更拉进一些,刘釜有意无意的将一些超脱时代的认知、道理,加到自己的对话之中。
使之言语间,更多了几分深意。
效果很快拉满了!
不仅是相识一段时间的张松,还是和刘釜初次相见的郑度,皆对之敬佩不已。
“刘君比吾尚幼,但与学问方面,吾自愧不如。”郑度抿了一口酒水,非常光棍的承认道。
张松笑着补充道:“若是下次有人寻吾争辩,吾自当寻季安助阵。对了,君陌也当拉上!”
刘釜心里却是在默默吐槽,他此时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优秀”,可是站在华夏数千年来,无数人的肩膀上。
三人的谈话内容,在融洽的氛围中,不觉间转移到了南中夷人问题上。
张松先一步说起了刘釜打算以身犯险之事,多是担忧刘釜的安危,当然不乏对刘釜此行的泼冷水。
“诚如上次我与季安讨论般,只要本地大族合作,郡府以利诱之,以力破之,再行府君治理之策,进而瓦解大的夷人部落,分化小的夷人部落,南中之乱自不会发生。
可叹所有人都不是一条心。
季安此行真若成行,或有非常大的压力!
吾虽会在府君面前继续支持,但还是希望汝能慎重。”
张松的这番话,已是真真切切的为朋友考虑了。
刘釜心中有些感动。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能对认可的朋友,交心相谈者,最终会背叛旧主。其实,不止是他,而如法正等益州不少官吏亦选择如此做。
产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一种,益州刘璋当时是多么的让下属失望啊!
刘釜的心里叹了口气,刘璋的过往给了他很大的启发。若真想成事,决不能优柔寡断……
一旁,郑度一直听着张松诉说,心里对南中的局势自有自己的一份见解。但看刘釜有说话的样子,便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凝神听取刘釜的话语来。
而有张松在,又有郑度在,刘釜未将其于半日前,对景毅的建议未做什么隐瞒,恰需二人参谋参谋。当然,这也是向二人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刘君这‘以夷治夷’策,可谓上佳!”郑度赞道,他本意是向郡府提出一策“攻夷计”,能让南中的大族不得不参与进来。
可刘釜此法,只要成功实行,即能间接的抛开南中本地大族势力,甚至能在除掉官寺外,形成可利用的“卫南中”力量。
在郑度想来,收益最大者,则是南中百姓和本地官寺。
欲行此事,深入夷人内部,也成为了必行之举。但这么做,也就意味着拥有更高的风险。
这位刘君,还真是敢为!
而张松对刘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即想到了后续办法,亦有些佩服,更对刘釜直言此事,大有触动。
“季安主意已定,吾便不再劝说什么了。只是此行凶险定然徒增,那些本地大族若是知晓季安汝之想法,定会从中破坏。最重要的,便是保密。
此外,吾手下尚有仆从数人,全借由季安,为汝保驾护航!”
郑度心中其实不完全认可张松的想法,他不觉得人该见危而退。否则,真若那般,又有什么信仰?
尤其如刘釜这般不惜牺牲自己,来成就南中百姓和平生活,解决南中夷人危机的行为,在郑度的心里,更是大写的“义”字。
也就在这一刻,郑度对张松,于心间浑然不觉的升起了小小的间隙。
瞥了眼刘釜,郑度心道:“刘季安心怀百姓,为蜀地和平,吾该帮衬一二才是!”
毕竟从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相处来看,刘釜这位声名大起者,无论品德,还是行事,还是很合他意的。
其人正直,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摸着下巴的短须道:
“刘君心系百姓,而愿将自身置于险徒,吾亦钦佩。如此,刘君若行之,吾手下亦有仆从二人,愿使之护刘君安危。
此外,针对夷人部族,吾有三计,但愿到时能助得刘君一臂之力!”
刘釜目光明亮,起身向二人一揖,而后向郑度道:“不知郑君有何高见?釜洗耳恭听。”
(作者前一章排版的时候,把两个郑氏人名弄错了,在此致歉,已修。
另外借机在正文说明下,本书很多人名是在正史里面记载的,《三国演义》可能并未见,如上文的戏志才,但这些人才能属实了不起,不知道但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翻阅资料看看。
作者满怀着敬意,非常希望能用自身有限的笔力把这群人刻画出来,放到我的故事里,让之在东汉末的这个大时代下,释放他们应有的光芒。
而在写这些故事的时候,我亦满怀着激情和敬意。)
第四十五章 落子
郑度说出三计时,大拇指和食指很有节奏的轻轻摩擦。
“今夷人多居于山林,行动敏捷,其者多占尽天时地利。
刘君若是主动前去,在未了解对方底细、敌友之事,自多危险和麻烦。而方才刘君也说了,此行之目标,多在少数夷人聚集之所,故而可以利诱之。
使之于靠近地方官寺处相谈,吾之第一计,便是建议刘君借大势,以震慑之。”
“其之二,吾料定刘君此行定会有波折。既身为使,郡府所供之侍从定然不多,所以刘君要自行组建一队人,以便面对不利局面,是为强己。
且敌暗我明,万不可冲动。
凭刘君的威望,待只需府君首肯,此事定会成功。”
“其之三,刘君行中,不能光施仁义,亦当立威。夷人多好战,若威望不足,即便出走山林,处于官寺治下,亦会出现许多麻烦。”
郑度言毕,看着刘釜道:“此三计环环相扣,只是为了引出南蛮夷人,并为后续治理,亦为护的刘君此行顺利。”
听完郑度之语,张松频频颔首,笑道:“好了,断无吾之事也,君陌思虑周全,可算是把吾之担忧皆都囊括了。
季安事成,可得记得谁帮汝献计了!”
刘釜心有叹服,他需要的便是这等能帮之思前想后,计划完美的谋士。张松对郑度的评语,也全都说道他的心坎里去了,忙一揖道:“郑君之计,釜自当铭记。而今有子乔和郑君的帮衬,釜有直觉,此行定然成功。
到时,釜自当好好感谢二君。”
张松面色揶揄道:“吾要季安的感谢也很简单,只愿季安能包的吾一岁的酒钱,便足矣。
却不知季安打算具体如何报答君陌?”
刘釜闻言一愣,他抬头看向正对的郑度,发现郑度也是一脸错愕。
电石火花般,刘釜抓住了机会,出言道:“若釜能成功完成此事,完成向府君的保证。待至新县设立,愿荐郑君,随吾一同治理。”
“季安汝下得好棋,竟想让君陌继续为汝出谋划策否?”张松笑的后仰道。
连一旁的郑度,此时也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笑道:“刘君才能了得,名气远扬,真若治理新县,恐怕也用不到郑某。”
宴中二人,只当刘釜说的是玩笑之语,也只有刘釜自己明白,他可是认真的。
且看郑度未做拒绝的模样,很显然,此事还是有戏的。
等至三人互相作揖告别,夜已经非常深了。
从旁看,于回家的路上,刘釜不得不感慨,幸亏自己参加了张松的这次宴会,若是未来,或将直接错过和郑度相识的计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此次南蛮夷人部族之行,非常重要,郑度之三计,可与我知计划完美结合起来。
但愿郡府再无干扰,及事后,新县亦能顺利设立。
到那时,我于南中才算是真正的扎稳第一步。
也不知郑向可曾到了我之住处?另一事,也该准备才是。”
刘釜城内的住处,青年郑向自被引入相坐等待时,一直心有忐忑。
不断思索着:刘君叫吾前来,到底是何事?似刘君这般君子,为何会单独找上吾?
他认真回忆起来,下午的相见中,刘釜对他似乎更为热切。这种感情,于之的经验中,绝非是那等虚情假意。
艰难的等候中,小院的门开了,见到刘釜的面孔,郑向忙行礼道:“小人郑向,见过刘君!”
而刘釜持双手把郑向邀入屋内,边走边道:“方才遇见二友,故有耽搁,郑君久候了。实不相瞒,此番釜邀请郑君,是有事相求!
且此事,事关诸多人的安危。釜经过多重考量,只有郑君能办成此事!”
郑向疑惑道:“刘君是为了夷人事乎?”
让得郑向坐下,刘釜亲自接过虎头拿来的水壶,让之在外收好门厅,其坐于对面,为郑向重新添加了一杯茶水。
但从此细节来说,就已经让郑向受宠若惊了。
他只是一个游侠儿,万没想到会被名声在外的刘釜这般郑重对待。
只听刘釜叹息道:“非是夷人,是为了我蜀地百姓。郑君且听我细细道来……”
两刻钟后,郑向当听明白刘釜让他所做何事,是为了救人!
这是群张氏家眷,其人便在巴郡。
可惜刘釜只给了巴郡汉昌,这般一个地名。至于需救的人,只有一个大概。
在郑向看来,难度非常大!
但刘釜能对他亲口言之,又如此亲切的对待他,这都郑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
郑向重义,更重诺。
其忙保证道:“郑向绝不负刘君的信任,救得此张氏家眷后,定好生护送道滇池。
且于此事,郑向绝不会让第二人知晓!”
待郑向准备告别离开时,刘釜让虎头将近万钱拿来过来,双手递于郑向手中:“吾对郑君的德义之行,非常敬佩,否则也不会迁仆人专门寻之。
加上今日下午,吾二人算是第三次相见。
但路有花费,此事既由吾发起,便理应由吾来承担。
但请郑君不要推辞!”
郑向踌躇良久,在刘釜的极力劝服下,才勉强收下。
望着郑向的身影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刘釜才返回屋内。
屋内的灯火来回闪烁,将之映在墙上的影子衬托的左右摇曳。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在丰安刘氏内部,族兄刘炤离开,老郑年迈,虎头年幼,亲族几无可得以完全信赖者的情况下。
另,他手下虽有王朝马虎,但此二人涉世不深,未有处事经验的情形下,刘釜不得不选择相信这个时代的个人品德。
就如他对游侠郑向的观察,以及了解到的品德,以助之落下重要的一子——趁着益州易主、刘璋或与汉中太守张鲁决裂之际,提前一步,将张鲁的母亲家眷给救出来。
趁此结交好汉中张鲁,也算是刘釜留下的另一条,一条可直通三辅,直逼长安的路……
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去改变三国的事态发展。
“但愿郑向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