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没有错
它只是一把剑,无法理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它只记得,那种感觉,像主人,又不像主人。
那种感觉包裹着它,任凭外头天崩地裂,也不能影响它分毫。
有东西护着它,降落到深深的地底。
“记住你的鞘。”
“没有我没有!”红衣少年扔下剑抱住了头,“没有鞘没有鞘没有!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
兰不远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剑。
“我没有做坏事,我没有错,我是兵器,兵器不就是用来杀人的吗!我没有错没有没有没有!”
兰不远暗暗捏住从红衣少年身上偷来的小圆石,心中惊叹不已。
方才她故意提到“制造有北风王的幻相”,然后这红衣少年就不自觉地握住了胸前小圆石,兰不远当机立断,将那块属于北风王的银质面具碎片置于掌心,按在了红衣少年的手上。
果然蒙对了,这红衣少年挥出一剑之后,就陷入了他自己制造的幻相之中,呆呆地站着不动了,脸上不断变幻着各种神色。连兰不远从他手中抽走了赤剑,又把小圆石从他身上取走,他都毫无反应。
只可惜兰不远不得其法,自己并不能随他一道进入幻境,去会一会那位八百年前的王者。
“鞘?”兰不远退开了几步,看了看手中的剑。
赤剑毫无生气。
红衣少年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狂乱,而是冷静得吓人。
“我是剑。”他说,“我是剑,剑,就是用来杀人的。我杀人,没有错。”
他抬起手,轻轻一招。
兰不远拎在手中的赤剑骤然脱手而出,飞回红衣少年身边。
“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少年冷静地说,“对不住,我要为主人报仇,就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我的敌人是天道宗,是昆池。你,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他抬平了剑,直指兰不远。
这一回,他的姿势流畅漂亮。
“你看到北风王怎样用剑了?”兰不远不动声色。
“我不需要模仿主人。我就是剑。”
兰不远心中直骂娘。
这下好了,弄巧成拙,对方看起来似乎……晋阶了?!
红衣少年单手握剑,轻盈地弹起,在空中虚虚一踢,落向兰不远。
姿势看起来飘忽,但那气势却是如同泰山压顶,叫兰不远有些喘不上气来。兰不远将焰灵气催升到极致,抵住王剑带来的威压,在那一剑当头斩落之时,身体重重往左面一侧,焰灵气聚于掌心,握住了红衣少年持剑的右手!
“嗤”一声轻响,淡淡的焦臭弥漫,兰不远手中一空,红衣少年的身影消散在黑暗中。
一缕红光汇入赤红王剑上,“铮”一声清吟,王剑在空中旋过半圈,慢慢调转剑锋,指向兰不远!
兰不远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面前蛇信一般的剑。
北风王那样的人,怎么会有把邪剑?!兰不远当真是百思不解。
但此刻已不容她再分神,王剑轻轻一荡,看似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一般向她飘来,甚至还抖了两下,像是随时会随风飘走。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剑,兰不远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
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感受。前、后、左、右,每一个退避的动作都被剑气死死锁住,无论她怎样躲,都会被穿心而过。
在这极长而又极短的一瞬间,兰不远看清楚了面前的剑。
它其实并不轻盈。剑身上雕刻着古朴粗犷的花纹,好像是野兽的喙和爪,纵横交错,却一点也不显得凌乱。
这样细细一看,和夜里在宅院的幻相中看到的剑似乎有所不同,眼前的剑根本不锋利,反倒像是……
“我不会死。”兰不远目光一凝,将周身焰灵气全部调至手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神如同一粒落入湖心的石子,坚定默然地往下沉去。
瞬息之间,兰不远潜入清静的神诀之境。
一张赤红色的“蛛网”覆满整座城池。
城中几处水井,以及地缝中,源源不断有细碎的黑红色颗粒流向面前的王剑,王剑之上,附着一道黑色的残影,正是这黑色残影操纵着王剑,向兰不远袭来。
转瞬之间,王剑已袭至身前。
她睁开眼睛,轻笑一声,双手一合。
十指微微一错,将王剑与剑上附着的黑色残影一道缚在掌中!
“嗤”
手掌与剑交接之处,冒起阵阵黑烟,浓烈的焦臭四处弥散!
“不弃你他妈是聋了还是瞎了?!还不帮忙?!”兰不远放声大吼。
她早已看到身后重新亮起了白光。
很显然,幻相破了。
掌中的剑突然缩小了几不可察的一圈。
兰不远微微一怔,转瞬间,意识到一定是那黑色残影融入了剑身。
下一刻,双掌中的王剑气势暴涨,手掌与剑交接处传来灼痛,要抓不住了!
没想到一把剑这么邪性!兰不远倒也没有后悔,只是有些恼怒。
恼怒不弃竟然如此不中用,连沈映泉也不如。
她侧了侧身子,假意继续与剑僵持,其实是要抽身闪向一旁,让这剑在惯性驱使之下刺向她身后的不弃,祸水东引。
便在此时,右手边的黑灰色悬壁上,突然出现一道灰色身影!
这身影佝偻枯瘦,却是十分灵敏矫健,轻轻一跃,双手就握住了王剑剑柄!
兰不远倒抽一口冷气。
“不带这样的啊!自己家是猪队友,敌方竟然神助攻?!”
“放!”握住剑柄的人一声低叱。
兰不远感觉到压力卸去了大半,双手一松,同时身体闪向了侧边。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那灰衣老妪。
她握住剑柄制止剑势,看起来也不是十分轻松。一两息间,她的额头已渗出了汗水。
“走,我刚刚来的地方,有一条通道,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她又垂下头去,对着王剑低喃:“收手吧……收手吧……”
只见白光一闪,一道劲风掠过兰不远身边,不弃的胸膛抵在剑尖之上,单手握住了剑身。
“哼,想跑?来不及了。”不弃抓住剑,重重往地上一掼。
第166章 剑之鞘
不弃抢身夺剑,灰衣老妪感觉到一股巨力袭来,不自觉松开了剑柄,连退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而不弃抓住剑尖,把王剑重重甩向地上、墙壁上。轰轰隆隆,一时飞砂走石,呛得兰不远连声咳嗽。
“够了!你够了!方才不见人影,这会儿厉害给谁看?”
不弃有些尴尬,停下动作伸手挠了下头:“着了道,看到大人,一时没稳住心神……嘿嘿。”
兰不远绕了半个圈儿,走到灰衣老妪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
这样看,和那一夜屋中倒空茶的鬼影其实是有区别的。面前的老妪看起来要年轻许多,脸上皱纹并不深刻,看起来至多四十岁上下。
兰不远心中已有了计较。
但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吃惊。
“你……你是北风人?!”
此地幻相已破,眼前的不可能是鬼魂,那就只能是人了。
灰衣老妪点点头,疾走两步迎向不弃,道:“高人请手下留情罢!王剑它,它只是个孩子!它不是故意害人的,不是故意的!”
不弃“哈”的一笑,扬声道:“害死这么多人,一句是个孩子就没事了?老子险些也着了道!”
说罢,手上发力,王剑发出即将破碎的悲鸣。
“哎”兰不远想说什么,但想起井中密密麻麻的尸身,她说不出任何替那个红衣少年求情的话了。
“不!不要!”王剑上溢出一道黑影,凝聚成那少年的面庞,“放手!放手!我又没有害你!我又没有对你”
话音戛然而止,赤红的王剑碎成齑粉,黑影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消散在不弃手下。
不弃拍了拍手,耸下肩,吐着舌头对兰不远说道:“你的宝贝,没了。”
兰不远目光轻轻一晃,点点头,转向灰衣老妪:“能否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
灰衣老妪依旧怔怔地望着王剑消失的地方,脸上带着笑,却有两行眼泪连续不断地落下来。
静了许久,她终于长长叹息一声,说道:“也好。终于是解脱了。”
“是,我是北风人,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全部意义就是守护王剑……如今终于可以放手了!”她望向兰不远,“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过去了几百年,最初是什么样子早已没有人记得了。我能做的,就是拦住迷路的行人,不要让他们进城里来,不要让他们被幻相迷惑,变成王剑的养料……”
“这,也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兰不远眯了眼:“你活了几百年?”
灰衣老妪也有些茫然。
兰不远叹了口气:“你可以潜入幻相中,提醒被幻相迷了心智的人,而没有沉溺在幻相中的人也能看见你。你和他,是一体的。”
灰衣老妪一脸茫然。
“剑鞘,已经束缚不住剑,”兰不远长长呼出一口气,“剑鞘已经无法阻止它杀人了。”
今日见到的王剑,分明是带着鞘的。那些厚重古朴的花纹并不是刻在剑身上,而是剑鞘。
灰衣老妪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我知道了。”
她躬了躬身,身上仿佛有经年积尘褪去,她的容颜慢慢变得年轻,身上的灰袍亦不再陈旧。
“我不是人,我是鞘。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北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不远急急追问。
剑鞘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王是天底下最好的王。每一个人都信他、爱他……不,不仅是人……”
在散去的最后一瞬间,她突然急切地呼道:“他们杀不死王,他们害怕了!原因!去找原……”
兰不远将手伸进衣兜,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小圆石。
她再度运起神诀,发现密布于整座城池的腥红“蛛丝”已经烟消云散。
从此,这里真正是一座死城,但,也不会再影响生者的世界了。
“还要不要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宝贝?”不弃撇着嘴道。
他依旧距离兰不远三尺以上。
“走吧。”
不弃拎住兰不远一点肩膀上的衣料,轻飘飘跃出了地缝。
二人到了外头,见老龟三人已等不及,摸到了城门下面。
“师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沈映泉迎上两步,道,“方才进了城,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散去了。”
兰不远盯住他的衣袖。
云香公主赵惟儿一双小手正紧紧攥着沈映泉右边胳膊。
兰不远嘴角抽了抽,垂头丧气就往外走。
小师叔没了、大师兄也没了。人生啊……
“没有关系,”兰不远捏紧了手中的小圆石,“只要弄明白了它的用法,从今往后喜欢谁,自己造着玩!”
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总觉得不弃和老龟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趁着不弃再一次离开,去给赵惟儿找水和吃食时,兰不远悄悄把老龟拉到一旁。
“他就是不弃老怪?元婴那个。”
老龟大翻白眼:“你才知道?”
“早就猜到了!只是怕你不知道。”兰不远淡定道。
老龟不屑地哼笑一声。
“我觉得他想害死我。”兰不远压低了声音。
“什么?”老龟伸了伸龟颈,即刻否定,“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什么?”兰不远皱起鼻子,“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地底下的时候,王剑弄了个幻相要杀我。我破掉了幻相,但不弃并没有及时来帮我,直到我脱离了危险,他突然跳出来把王剑给灭了。我怎么觉着他在杀人灭口?!”
“不可能不可能。”老龟又摇头又摆手,“绝对不可能。”
“那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啊?怎么不可能了。我和他又不熟。我也是大意了,以为怎么样他也算是自己人,没想到这小子有古怪!”
老龟歪着脖颈着:“反正就是不可能。他不敢,你打死他他也不敢。”
“他为什么不敢?”兰不远换了个问法。
“哪那么多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可能。”老龟被她问得烦躁,又没办法直说,“他奉命保护你,就只能保护你。如果他保护不力,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把他拖住了。”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兰不远眨了眨眼,“元婴大能不是大陆最强的人了吗?他奉谁的命?国师?国师又是什么人?”
老龟吞下唾沫直摆手:“姑奶奶别问了。”
第167章 赵惟儿
兰不远还想再问,就见不弃拎了几只水囊和一袋精致的干粮远远地走过来。
“这不像是北蛮人的东西?”兰不远盯着水囊上阴刻的祥云图案若有所思。
老龟“啪”地翻了个白眼:“御凌霄的。你以为北蛮王的人为什么没有追来?那是因为我把他们引给御凌霄了。”
御凌霄?兰不远长长地“哦”一声。
御凌霄就是那位北霄国太子,结丹中期的青年才俊。
据说高大英俊,非常威风。他亲自来救未婚妻?
兰不远忍不住瞄了眼腻在沈映泉身边的云香公主赵惟儿。她乌发有些凌乱,兰不远如果顶着这样的发型,一定会让人联想到鸟巢之类的玩意儿,但放在赵惟儿身上,只会觉得多了种别样的风情,特别诱人。
“哎你要是真看不上御凌霄……”兰不远一拍胸膛,“我替你把把关,若是我看上了,就替你嫁过去,怎么样?”
赵惟儿忽地瞪圆了眼睛。
她的眼睛每时每刻都是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仿佛有晶亮的光芒一勾一勾,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两眼、三眼四眼五眼。
“你……不行啦。”赵惟儿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神色,“你冒充不了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听闻北霄太子是个很挑剔的人。”
兰不远啧道:“难说。我看北蛮王也挑剔得很。”
赵惟儿无言以对,一双大眼睛里氤氲起委屈的水雾。
从小到大,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美貌。被北蛮子掳走那些日子……真的是很受伤。
四人一龟慢悠悠行走在戈壁滩。
这赵惟儿不知怎么地,没和兰、沈会合之前一直让老龟背得好好的,现在却不愿意了。
兰不远寻思着她生怕沈映泉吃醋,便提出让沈映泉背她,她更是不愿意。别别扭扭、纠纠结结,闹得兰不远一肚子闷火没处撒。
于是只好陪着她慢慢地走。
走不了一个时辰,便要歇息大半刻钟。
“再这样下去,明年今日大约能回得去?”兰不远双手枕在脑后,悠然道。
沈映泉微微蹙了眉。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原本以为应该是有些私心,并不想那么快把赵惟儿送回去,想和她多相处些时日这一次重逢,赵惟儿十分依赖自己。
但沈映泉却也没有非常欢喜,心中更惦记的反倒是黄舒身上的毒,每次听到赵惟儿要歇息,都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焦躁浮上心头。
又听到兰不远慢悠悠道:“这戈壁滩上日头特别毒,这才晒个一两日,人就黑了一圈儿我倒无所谓,天生丽质,白有白的美,黑有黑的俏。”
赵惟儿脸色变了下,急急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背。晒红了,脱了些浅浅的皮屑。
她开始坐不住了。
走了一段,她崴了脚,不得已,只好让老龟又背上了她。
三四日功夫,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蝙蝠峡外。
远远地,看见一顶黑色软轿停在峡谷入口处。
不弃快速小跑着躬身进了轿,片刻后退了出来,立在轿旁边等着。
兰不远正在烦恼蝙蝠峡怎么过,见着那顶黑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浮浮沉沉的。
国师他……派不弃来“保护”自己?还特意在这儿等着?这唱的是哪一出?
一会儿见了他,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好啊……
兰不远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国师并不在。
赵惟儿和兰不远二人坐进了华贵至极的软轿里。
“这是国师的舆轿?”赵惟儿掩下目光中的惊叹,瞟了瞟兰不远。
总算是脱险了。
她忽然觉得兰不远大大咧咧坐在锦榻上的模样十分碍眼怎么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呢?
兰不远冷眼瞧着赵惟儿端出了公主架子,更加懒得理会她。
“想要什么赏赐?本宫定当……”
兰不远摆了摆手,打断赵惟儿:“多操心自己吧。落在北蛮子手上这么多天,你说皇帝会怎么处理?”
赵惟儿掩住了口:“可我并没有被……我是清白的!”
兰不远不耐烦地道:“我知道,北蛮子看不上你。问题是如今这世道,说真话总是没人信。”
赵惟儿倒抽着冷气,整个人委顿下去,再没心思摆什么架子了。
会怎么处理呢?如果落在北蛮子手上的事被御凌霄知道了……怎么可能再嫁过去做太子正妃?要么出家,要么还是嫁过去,给他做妾……
“有一个办法。”兰不远道,“就说被困在那座鬼城里就是了,至于要怎么编,回头和你父皇商量商量,知会我们一声。”
赵惟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直白。
“多谢你……我想一想罢。”
“嗯,”兰不远懒懒往锦榻中一倒,“你自己想,别出声吵我睡觉。”
“好。”赵惟儿弱弱道。
兰不远在极柔软的锦榻上蹭了蹭。
该想想黄舒的事情了。
还有……那件事。
剑鞘老妪的话回荡在耳旁。
“他们杀不死王,他们害怕了!原因!去找原……”
还有红衣少年的话。
“对不住,我要为主人报仇,就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我的敌人是天道宗,是昆池。你,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再有就是那一次误入“仙境”听到的对话。
那些人,他们费尽心思,让谁尝遍世间之苦?还要派昆池灭杀他这一世的肉身?莫非被他们针对的那个倒霉鬼,就是北风王的转世之身?!
兰不远浑身血液呼呼地沸腾。
不、哪里不对。
兰不远闭着眼睛,思绪疯狂地转动。
王剑要找天道宗、昆池报仇,剑鞘却说他们杀不死北风王。
听起来好像很矛盾。
天道宗要杀谁,昆池要杀谁,难道不是一抬手、一眨眼的事情?
听亡魂士兵话中之意,那个“百年不出结丹修士天下群起而攻之”的规矩,似乎就是针对北风而生?!
这就有意思了啊!
他们想杀北风王,却杀不了。
只能让天下群起而攻?!
这倒是和共情时看到的景象十分吻合。那铺天盖地的敌军,确实是来自各个不同的国家,沈映泉也提起过,就连大陆西岸的国家也横插一脚,过来分一杯羹。
第168章 请入瓮
为了灭北风,天道宗特别制定了这么一条规矩。
而且,这是一道恶法。
若是善法,既然定出以百年不出结丹修士为灭国条件,那必然是从立法之时算起,一百年之后才应该生效。
只有恶法,才会在一夕之间,将原本的合法变成不合法,并且追溯过往。
除了不要脸,还能说什么呢?
这就好比,皇帝今日心血来潮,说一句“吃鱼犯法”,然后就把所有吃过鱼的人抓来杀头了,自然谁也是不服气的。
兰不远心底腾起了怒焰。
她很及时地将它摁了下去,深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不公的命运啊……
北风王无力对抗、整个北风无力对抗、兰不远,亦无力对抗。
难道……
兰不远腾地坐了起来,双眼微微一张。
旋即,她敛下精芒,又懒懒靠了回去。
他们杀不死王……可是,王还是死了啊。兰不远亲眼看着他身中数箭,还被长矛捅了无数个窟窿。
那么,剑鞘口中这个“他们”,指的是不是天道宗、昆池?!
换言之,杀不死北风王的,是修士?!
为什么?!
兰不远头皮发麻。
为什么?这岂不正是剑鞘要她寻找的答案!让天道宗畏惧的答案!
如果找到了这个答案,是不是……
想起在那“仙境”看到的一幕,兰不远的指甲情不自禁深深陷入了掌心。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任他怎样轮回,都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身上,有让他们畏惧的答案?
不对。还是不对。
那个白发老翁,分明是说“让昆池灭杀这一世的肉身”。
如果能杀得了,又何必弄这么多事呢?
兰不远想来想去,总觉得其中遗漏了什么很关键的线索。
罢了,先想另一件事。
孙天喜的死,疑点重重。
先不论他究竟是不是妖王。他是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在青陵山修炼多年,青陵山出事时,只有他成功逃过了山洪落石一劫,之后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行动比常人更为迅捷的事实,这样一个有身手、有修为的人,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轻易就被一头应獒咬死了?
而且死的时机也太微妙。恰好是兰不远正式开始怀疑他、且对沈映泉说了这件事情,而孙天喜似乎也有所察觉的这样一个时刻?
咬死他的尸獒也死了。当场被人抓住嘴巴生生撕成了两片,兰不远对照过尸獒嘴巴上的印痕,手印很小。
如果,有一个小个子的,身手极为厉害的高手正好经过,见尸獒杀死了孙天喜,便挺身上前捏住尸獒嘴巴将它撕成两片……那么为什么事后要把这尸獒藏进一旁的臭水沟里?这个动作,似乎有点多余?
换了自己,路见不平击杀了行凶的凶兽,应该不会扔掉尸首,这样受害者的亲属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将那凶兽大卸八块也好,挫骨扬灰也好,也算是有一点交待。
这似乎才是人之常情。
之前兰不远怀疑过不弃。他身手好、个子小。
但她现在有了另一个想法……
兰不远不动声色从衣兜里取出红衣少年用来制造幻相的小圆石,握在掌心。
摸起来,它和戈壁滩上随便捡来的一块粗糙的大砂砾并没有什么区别。
兰不远缓缓调出一缕焰灵气,注入小圆石中。
眼前有什么东西轻轻一晃,面前的世界消失了,兰不远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虚空。她大吃一惊,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把胆大包天的自己打成猪头,省得没停没歇地找死。
安静地待了一会,听到赵惟儿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沈公子,可不可以请你到轿中说话?”
赵惟儿一定是掀开了轿帘,因为兰不远耳旁响起了尖锐的、旁人听不到的嘈杂蝙蝠声。
伴随着耳鸣声传来的,还有沈映泉沉稳的声音:“不太方便罢。公主有什么事情,和兰不远师妹说就可以了。”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兰不远面前白茫茫的虚空之中,出现了赵惟儿和沈映泉两个人的身影。
兰不远心头一跳,凑到近处看了看这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假的?’兰不远心想,‘幻相?’
她感觉到一点隐隐约约的疲惫。
赵惟儿的声音再一次闷闷地传来:“可是……兰她……她不喜欢和我多说话。”
赵惟儿声音很低、很委屈。
兰不远被那蝙蝠声弄得头晕脑涨,心想‘当面就敢告黑状?揍你信不信?’
念头一闪而过,就看到面前幻相中的沈映泉一巴掌把赵惟儿扇到了地上。
兰不远吃了一惊,欣喜地琢磨起来……
她大约弄明白了。
利用这块神奇的小圆石制造幻相,其实类似于盖一间屋子,然后请君入瓮。需要一样东西做为桥梁,连接幻相与真实,就像那夜插在地上的王剑,说是桥梁也可以,说是阵眼也可以。
兰不远按捺下兴奋,开始编织自己想要的幻相。
蝙蝠峡底下光线暗沉,两旁峭壁上糊满了黑色的粪便,不是什么好风景。
赵惟儿想着自己的未来,眼眶湿了又湿。
如果让沈映泉带着自己走,他会答应吗?
正想得出神,兰不远突然伸出手来,重重一把推在赵惟儿背上,把她掀下锦榻。
“你干什……”赵惟儿的惊呼憋了一半回去面前出现了朝思暮想的白衣身影。
赵惟儿抬起头来,对上了沈映泉清澈的右眼。
“公主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沈映泉低低地道。
赵惟儿有些心虚,转头看向锦榻,没见到兰不远。
沈映泉笑道:“我已将师妹遣到了外面。”
赵惟儿隐隐觉得哪里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
“公主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沈映泉脸上多了些兴奋的神情,眼睛微微地泛红。
赵惟儿心一横,道:“沈公子可不可以带我离开?”
话一出口,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盯住沈映泉的眼睛。
“当然!”沈映泉点头,“当然!”
第169章 小心思
赵惟儿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了。
沈映泉兴奋地说:“我独自修行,正是有诸多不便啊。衣裳无人洗、离宗的大锅饭菜也不好吃,平时也少个铺床叠被、打扫卫生的人,你要是愿意跟我走,那是再好不过了!”
赵惟儿望着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沈映泉,张着嘴巴半天也合不拢。
“沈公子……我放弃尊贵的身份……”
沈映泉大手一挥打断了她:“既然要跟我走,那当然是要放弃身份的,既然放弃了身份,自然就不是什么公主你难道是想让我请一尊大佛回去伺候?怎么可能!”
他独眼瞪得又圆又大,吃惊极了。
赵惟儿也是吃惊极了。她和沈映泉虽然不熟,却一直认定他是一位谦谦君子,没想到……
她掉下了眼泪。
沈映泉也很烦恼:“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能干什么。”他拎了拎自己身上的白衣,道,“这样的衣裳,每天至少要换一身下来,我的住处还堆了许多……唉!身边是真的缺个人。”
“我……”赵惟儿心想,‘我美啊,美还不够吗?还要做什么?’,可这样的话怎么说?
沈映泉又道:“你自己也说不上来,看来当真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了。洗衣煮饭劈柴烧火,会吗?不会也没关系,辛苦一点,学一学,很快的。”
“我……”
“好了,好了。”沈映泉脸上的兴奋变成了不耐烦,“你自己想想吧,确定了要跟我走再来找我。”
赵惟儿愣愣地站着,连他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等到她回过神来,兰不远已坐在锦榻上,手中拿着一只白玉杯,笑眯眯望着她。
“怎么?和师兄闹了不愉快?”
赵惟儿咬了下嘴唇,道:“怎么会呢?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回到京都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只是想在告别之前,再谢一谢他……”
兰不远暗暗撇嘴,道:“也好,你和大师兄,终究不是一路人。你自幼养尊处优,若是没了那些伺候你的人,恐怕寸步难行吧。”
赵惟儿微微一惊:“你偷听我和沈公子说话?”
兰不远十分不屑:“呵,我需要偷听?想一想便知道了。”这句是大实话,她自己制造的幻相,可不就是“想一想”的事情。
赵惟儿惨白着脸。
兰不远又补充道:“你要是和师兄情投意合,甘愿冒着被追杀的危险过活,甘愿扔掉尊贵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过日子……这样的情意我是很羡慕的。只要不后悔就行了。”
赵惟儿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摇了摇头。是啊……哪怕当不成太子妃,给御凌霄做妾,过的也还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才是属于自己的日子啊……和沈映泉……怎么会匆匆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还说给了他听!幸好他没有一口答应否则……
兰不远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了眼里,偷偷乐了好几回。
沈映泉默默行了一路,其实也是有些后悔。方才赵惟儿掀起帘子来唤他,绝色容颜半隐在黑色轿帘后面,一眼望去,满心满眼都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柔弱无助的样子,似乎想要……求自己什么……
他忍不住频频望向软轿,脑袋里浮起各种念头。
带着她远走高飞怎么样?她会愿意吗?
念头一转,想到那北霄国太子御凌霄年纪轻轻便已是结丹中期,而自己却身有残疾,拿什么去争呢?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罢……
只是终究还是有小小的不甘心。虽然一直压抑着,但心底的的确确是念了她许多年。
沈映泉心想,寻个机会,还是问一问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吧……
但直到离开蝙蝠峡,云香公主赵惟儿也没有再唤过他一声。
国师的轿子只把他们送到了皇宫外。
沈映泉以为赵惟儿定会找机会和自己说上一句两句,不料她竟然再也没正眼瞧自己一下。
有点失落,也隐隐地松下了一口气。
愿意或不愿意的人,都回到了卞京。
兰不远等人直接进了宫,皇帝赵成运在一处偏殿接见了他们。
沈映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皇帝适当地表示了谢意。兰不远心中有事,浑浑噩噩跟着行了几个礼,坐了坐,又站起来行了礼,然后跟随沈映泉离开了皇宫。
“我想见国师一面。”出了皇宫,兰不远回过神来。
不弃撇了撇嘴:“他不在。”
兰不远微怔:“他去哪里了?”
不弃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和老龟交换了眼色:“不知道。大人的事情不要过问。”
“黄舒的毒,只有三十余日就要发作了。”兰不远问,“他能赶得回来吗?”
不弃望了望天边:“不一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兰不远招呼沈映泉,“去见一见夏侯亭。”
走出十几步,她又转回了身,对老龟和不弃说道:“解毒的事,还要麻烦你们两位帮忙。”
老龟说过不弃奉命保护自己……
那它呢?
夏侯亭自己在卞京有府邸。
亲卫通传之后,夏侯亭急急忙忙亲自出府,将一行人迎进府内。
“皇叔在我这里。”他眼睛一扫,兰不远、沈映泉、不弃都是能放心说话的人,只老龟他没见过,浓眉轻轻一皱。
兰不远点头:“都是自己人。其他的人呢?也在你这里?”
夏侯亭:“你是说卓景?在我这里,柳氏也在。”他面皮轻轻抽了下。
“那个小孩也在?”
“在,和皇叔在一起。”
“施玉如呢?”
“地牢里关着。”
兰不远突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尹永平呢?”
夏侯亭怔了一怔:“不知道?”
“去查一查,拜托将军了。”
见她神色严肃,夏侯亭唤来一个亲卫,当即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亲卫回来了。
说是尹永平死了,病死的。本来圣上要问责,不料才关进牢里没几天,就得了急病暴毙而亡,正好和他侄子尹金华死在了同一间牢房里。
不弃插了句嘴:“尹金华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哦?凶手是?”就连夏侯亭也不禁向前倾了倾身体,微微瞪着眼睛望住不弃。
“城南郊,何济生身边的小厮。”不弃似笑非笑斜了沈映泉一眼。
沈映泉身体一震。嘴唇微微地动,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第170章 心头血
沈映泉听到用阴墨刺害自己的尹金华被抛弃自己的亲爹何济生派人杀死,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思绪乱成了一团破棉絮。
兰不远又问不弃:“那尹永平呢?也是他杀的?”
不弃道:“尹永平不是。尹永平死的时候,何济生和那小厮早都死了。压得很扁,我看过。”他有意无意望了老龟一眼。
众人想起青陵山龟蛇大战,那一扇甩到了乌江中,将江岸生生推出数百丈的肉翅。
那扇肉翅压垮了何济生的宅院。
今日终于从旁人口中,确切知道了何济生死去的消息。
沈映泉百感交集。
他怨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
今日知道何济生真的死了,又知道何济生在死之前派人杀死了尹金华。
是为自己报仇?
沈映泉嘴唇动了动,慢慢抿成了一道直线。
兰不远望着垂手立在夏侯亭身旁的亲卫,缓声道:“劳烦再查一查,尹永平死时,身上是否布满了黄溃斑?”
沈映泉身体轻轻一震,将思绪拉了回来,暗暗琢磨兰不远的用意。孙天喜当初往尹永平口里甩过一把汗,然后尹永平就神使鬼差自己说出在弟子身上使用邪药天魔丸的事情如果尹永平真的死于控僵之毒,那这就是孙天喜是妖王的实证了!
问题是……孙天喜已经死了啊?此刻再确认他究竟是不是那条蛇的意义何在?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尹永平的尸身的确是溃烂的。
兰不远顾不上惊叹夏侯亭家的情报网渗透得多么深入,她一个箭步走上前,左手重重压在了夏侯亭额头上!
夏侯亭大大吃了一惊,看他惊恐的脸色,像是以为兰不远要摁住他吻下来似的。
“果然,发热了。”兰不远目光闪烁,又翻起夏侯亭眼皮,看了看他泛黄的眼睑,“你也中了控僵之毒。”
“啊?”夏侯亭有点蒙,一时不知该不该甩开她扒拉着自己眼皮的那只爪子。
兰不远长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她继续把手糊在夏侯亭脸上,慢悠悠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找到孙天喜了。”
夏侯亭、沈映泉脸色都变了。老龟抱着胳膊,脸上露出了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兰不远悠悠道:“那我们这样……”
……
黄舒听到消息,从住处跑了过来,见到兰不远,笑得满脸是牙。他的身后跟着个瘦小的孩童,正是临岭带回来那个小西,见到兰不远和沈映泉也在,小西冲着他俩憨头憨脑地笑。
“二师兄,别来无恙啊!”兰不远老神在在,笑吟吟和小西打了个招呼。
小西憨头憨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姐姐,你、你说什么。”
兰不远摆着手笑道:“好了二师兄,我们开门见山吧。你左边这一位,正是在青陵山打死了张老蛇的龟王,你右边这一位,虽然只是元婴期,却是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来,认识一下。”
小西脸色刷地白了。
“你现在,已经被他的宝贝捆住了。”兰不远放缓了语气,“你可以尝试着抬一抬手,看看动不动得了,便知道我所言不虚。”
小西紧紧抿住唇,抬了抬双手。果然,两只手臂像是坠了千斤沉铁,根本抬不起分毫。
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兰不远,目光十分挣扎。
兰不远急忙安抚道:“你先冷静,不要急。不要想着现出真身什么的,那样就真的没得谈了,张老蛇怎么死,你也怎么死。”
小西重重咬住了嘴唇。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兰不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你没做什么傻事,所以好好活到现在了。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最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
小西嘴角抽了两下,双眼微微向下一垮:“你怎么知道的?”
“先别说那些没用的。”兰不远死死盯住他,“你是妖王,取一点心头血,应该死不了吧?”
小西委屈地抬起眼睛:“我也不知道,但我没有恶意的,我已经偷偷给过黄舒我的血了……”
“那夏侯亭呢?”兰不远依旧警惕万分。
小西撇了撇嘴:“他对我不好,我正考虑着呢。放血,我很疼的。”
兰不远感觉到他完全不挣扎了,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踱了两步,拉开旁边一把椅子,解除了幻相,向着小西身后的人飞快地眨了下眼。
老龟和不弃二人接到她的眼色,不动声色放开了摁住小西两条胳膊的手。
小西并没有发现四处的环境微微变了变,也没有发现刚才双手完全动不了其实是因为被人死死摁住了。
兰不远冲着老龟挤了下眼睛,问:“妖王取一点心头血,会死吗?”
“不会死。”老龟开口了,“抓一只阴墨刺来,用它的口刺取血,死不了。”
“我……”小西动了动嘴唇。
老龟阴险地眯起了眼睛:“你刚蜕皮,实力如何心里应该有数。是杀了你直接取血,还是用阴墨刺,你选一个。”
听到“蜕皮”二字,“小西”孙天喜彻底不挣扎了,他一屁股落进椅子里:“用阴墨刺吧。爷爷,轻点啊!我怕疼。”
“你是怎么发现我就是我的啊?”孙天喜可怜巴巴地望着兰不远。
兰不远斜了斜夏侯亭,道:“像他那样冷漠无情又自私的家伙,答应带着你走,单这一点就非常值得怀疑了。于是我仔细一想,想起遇见你的时候,你扔了他一脸鼻涕眼泪。”
夏侯亭挺直了身子,有些不服气,半晌,失笑着坐了回去。
“就这个?”孙天喜张大了嘴巴。
“当然不止,那天在‘神皇’那里见着你,我们并没有提过要去北漠,但你一开口,就说北漠你熟可以给我们带路,求我们带上你,我当时就怀疑你了。再有,夏侯亭竟然把那神皇给杀了,简直就像中了邪。”兰不远笑道。
“就这?”孙天喜更不服气。
“不止,还有你的死。”
孙天喜更不服了:“不是被掏成空壳子吗?和那个什么管家一样,哪里值得怀疑了?”
“对呀,那也有可能是自己蜕成个空壳子啊。这一点,也是我无意间看到一柄剑和剑鞘的时候,突然想到的。不过之前再怎么怀疑,也只是怀疑。直到方才确定了尹永平死于控僵之毒,而夏侯亭身上也中了毒,我就认定你了。”
“我……”
“再加上杀死那头尸獒的,是一只小手。于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二师兄你蜕了皮,变成了一个小人儿,抓住那只尸獒,用它的嘴巴把你蜕下来的壳啃了个稀烂哦,特意把完好无损的脸留了下来,这也是一处疑点。”
孙天喜长叹一口气:“我认输。”
第171章 不速客
此时,十里外的离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的身体是晶莹剔透的赤红色,在日光下微微反射着明亮的光芒,它速度极快,一晃而过时,看见它的人只以为自己眼花了,见着一只漂亮的小精灵。
一闪即逝。
它径直来到了许云柔的屋外,从门缝下面钻了进去。
许云柔坐在木榻上,正哀哀地叹息。
她恨。
分明是他们逆天而行,与皇帝联手残害天巡使,却还用那种眼神看自己!还把自己软禁在屋中!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似的!
自己有什么错?!
天道宗是道统正宗,是正义的化身,是光明的所在,是修士心中的圣堂,是天道在人世间的代言者、执行人。
袭击天巡使,他们是疯了吗!
早些日子,许云柔还盼望着叔父来找自己说几句软话,还盼着毛十三他们送灵石过来,顺便安慰自己,再给自己解释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一日一日,除了送饭食过来的折风,竟然无人理会自己了。
就连折风也是匆匆忙忙,不愿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像是被全世间抛弃了呢……
尹金华死了……薛临观……也死了……
和她有过亲密的人,都死了呢。
许云柔正在自怨自艾,眼前红芒亮起,一只晶莹的赤红小虫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传讯火虫!天道宗的火虫!
许云柔惊恐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拉开门往左右看了看,没有人。
她松了口气,定定神,走回屋中,颤抖的手探向半空中的火虫。
一道威严的神念传来“允。速归,面禀妖王一事。”
许云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知道对方回复的是什么、允的是什么。
允了她许云柔的天道宗外门弟子身份。
她,是天道宗的人了!
不,不行。如今自己被关起来了,身边全是叛逆……若是叫他们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许云柔吓白了脸。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许云柔伸出手,一把将火虫捏在了掌心。
薛临观已经死了啊!杀了天巡使,他们要怎么样承受天道宗的怒火?!
要想办法……要想想办法……
……
黄舒和夏侯亭身上的毒顺利解掉了,兰不远等人回到了离宗。
孙天喜离开了大庆。他得另外寻一处龙脉,像当初的张有涯所做的事一样,靠聚阴阵聚来的幽冥气躲避天劫。
众人没有拦他。
“师妹,为什么把他放走?”沈映泉寻了个机会,把兰不远堵在了屋中。
因为幻相中发生的事情旁人并不知道,所以沈映泉其实是一头雾水的。
那一日,夏侯亭、沈映泉、老龟、不弃四人听兰不远分析了小西就是蜕了皮的孙天喜这件事情,然后兰不远简单地做了安排等到孙天喜进门,被幻相所迷时,老龟和不弃二人上前摁住他的胳膊,然后兰不远诱导他抬手,他发现动不了,便以为当真被什么厉害的宝贝缚住了。
被这样厉害的宝贝镇压,再加上妖王龟和元婴修士不弃,孙天喜便知道自己毫无胜算,连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这样他才不会选择困兽之斗。
当真打起来,卞京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要走,自然是放他走,逼到鱼死网破,好处也只是老龟的又得一枚妖丹。
兰不远眼神恍惚,看着沈映泉求知若渴的脸,幽幽叹了口气:“大师兄,为什么放二师兄走……因为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啊!”
沈映泉:“……”
他不甘地问:“可是他建聚阴阵,会毁害国运……”
“有天道宗庇护,国运不国运的,哪有什么要紧?”
“也是,”沈映泉独目中闪烁着浅淡的光,“只要在天道宗的庇护之下,无论国君多么残暴,无论官吏怎样盘剥,无论民生如何艰难,也是不会亡国的啊!天道宗,就是他们的保命符!”
兰不远知道他想起了北风,暗暗一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沈映泉咬紧了牙根:“可是……师妹,你也见了,北……”
“既然做不到,就别想太多。”兰不远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沈映泉第一次在兰不远的眼睛里看到冷酷的光芒。
他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冷酷究竟是冲着天道宗,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一段宁静的时光。
御凌霄亲自赶到临岭要塞外,把云香公主赵惟儿接走了。
为了维护公主的名声,兰不远被推出去做救回公主的头号功臣,封了个“祥瑞郡主”虚衔。
但凡和兰不远有过交集的人,自此听到“祥瑞”二字,都会实实诚诚地重重一抽嘴角……
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到三个月之后。
天道宗,来人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兰不远正把白杰花重金买来那头呲牙咧嘴的鼠兽一脚踹下了山去。
虽然成功救回了公主,但离宗的弟子们依旧没把兰不远五人放在眼里。薛临观血洗离宗那一夜,兰不远等人并没有立下什么肉眼看得见的功劳,那一役把离宗众人紧紧团结在一起,其中却没有包括兰不远五人。
什么?搬救兵?那也是先撇下众人逃了出去不是吗?
表面上,离宗弟子倒是客客气气,但自从无意中发现沈映泉特别怕鼠类之后,离宗的弟子们就开始喜欢上养宠物了。
松鼠、仓鼠、花狸鼠、硬皮鼠……
这一日,众人在无极殿练完剑,正要各自返回住处吐纳时,白杰掏出一只巴掌大,牙齿特别尖利的灰毛老鼠,忽地扔向沈映泉。
走在一旁的兰不远见他贼眉鼠眼靠过来,早就暗暗做好准备,飞起一脚,把那灰毛老鼠踹下了山。
“你干什么!”白杰尖着嗓子叫道,“找事?!”
兰不远悠悠抱起胳膊,吊起眉毛,拉长了调子:“踹了你大爷,对不住啊。”
白杰正要跳脚,就见许涵光拧着眉头匆匆赶来。
“兰不远,你随我走一趟。”
到了山下,许涵光沉声道:“天道宗来人了。一位元婴期大能!”
第172章 缘法尽
听许涵光一说天道宗来了位元婴期大能,兰不远额角突突跳着疼。
解决了孙天喜的事情后,老龟和不弃就和兰不远等人分道扬镳了,老龟没地寻,或许可以去天机塔看看不弃在不在?
兰不远正经地提出了建议。
不料许涵光更严肃地摇了头:“天机塔已经拆了。”
“什么?!”
“国师说,他与大庆缘法已尽,他用过的东西一样也不要留下。圣上劝不住,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就连那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琉璃塔也拆成了平地。”
兰不远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那个生得好看至极的家伙,对她有什么企图呢?
所以这一回再不能借助任何外力了?
天道宗的元婴大能?!
“掌门啊,我病了,病得不轻。”
许涵光端端正正地笑了下:“不要担心,天道宗并不知道薛临观出了什么事。你只需要‘无意’向那位来使透露出,薛临观自两年前离开离宗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这样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我?”
许涵光轻咳一声:“……你比较可信些。”
兰不远狐疑地瞥了瞥他,没说话。
许涵光补充道:“你是圣上亲封的‘祥瑞郡主’,带上你,比较不引人怀疑。”
“好吧。”兰不远叹息着想,也好,只要不是当场翻脸就没事,能够掌握第一手情报也是极好的,是逃是不逃,心里也有个数。
“知道那位元婴大能是什么人吗?”
“不清楚。”许涵光摇头。
“好吧。”兰不远再叹。
早有宦官在宫外守着,见到许涵光二人,急忙小跑着引他们去了一处幽静的大殿。
兰不远抬头一看。
天赐宫。
宦官不敢入内,尖着嗓门报了一声,便退在宫门外站定。
许涵光带着兰不远踏进正殿。
上首龙椅里坐了个童子,大庆皇帝赵成运站在他的身侧,微微躬着身子。
待许涵光和兰不远行完修士礼,赵成运道:“仙使,这是离宗掌门许涵光和祥瑞郡主,她在离宗修行。”
许涵光和兰不远又道一声“见过仙使”。
童子淡淡地“嗯”道:“我那重孙子薛临观失踪小半年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这里和谁发生过冲突?”
兰不远蒙了一回,心想,这童子竟然是薛临观的重孙子?!早看出那人是个色胚,却没想到都有重孙子了?!重孙子都修到元婴了?!又一回味,这童子看着和黄舒差不多年纪,但一张口,声音却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家伙似乎薛临观才是这童子的重孙子?
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驻颜丹、还颜丹这类奇药,今日一见,这药倒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许涵光为人方正,让他撒谎实在是为难,便只低了头不说话。
兰不远上前一步,道:“有!”
许涵光身体一震,盯住了兰不远。赵成运不动声色,眼睛里闪过寒光。
兰不远拱手答道:“两年多三年前薛天巡使驾临离宗,有个弟子仪容不整,冲撞了天巡使,被罚剃光了头发。”
赵成运和许涵光都松了一口气。
童子轻轻笑了下:“就这?”
“啊,”兰不远痛心疾首道,“难道仙使不觉得这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么?我们掌门这几年每每想起来,都内疚得无以复加,天巡使日夜奔波,为了世间和平安定为了苍生社稷,忙着头都挨不着枕头,呕心沥血、春蚕到死丝方尽……那小子居然敢仪容不整!当真是罚得太轻了!只可惜他已被逐出了宗派,也无人敢收留,如今已不知乞讨到哪里去了!”
许涵光闭了闭眼,心想当真是挑对了人。这一口瞎话说得真是……真了!
那童子看着兰不远,眸光微微地闪。
兰不远大胆地抬头与他对视。
越是心虚,越是要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
就好比在人群中放了个响亮的屁,笑得最大声的人,往往不会被人怀疑。
童子抬了抬手:“好我知道了。”
他把一条短腿吃力地搭到了龙椅扶手上。龙椅很大,他小小的身体窝在上面看着已经很奇怪了,再来这么一个狂放不羁的姿势,直叫人目瞪口呆。
赵成运上前拱手道:“兴许薛使者被什么事耽误了,一时没有及时传回音讯。之前妖王现世,还未向天宗禀告,仙使可要了解一二?”
兰不远心想,原来当面称天道宗要称之为天宗。
童子微微眯了下眼:“说罢。”
赵成运示意许涵光。
青陵山出事后,许涵光带着人上山收拾了残局,依据现场存留的痕迹来推断,战况如何心里基本已有了数。
此刻见赵成运终于成功岔开话题,把薛临观的事情揭了过去,松下一口气之余,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青陵山的龟蛇大战说得有声有色,兰不远听得入迷,恨不能拿出两块板子来给他打一打节拍。
许涵光用了一刻钟时间,总算是把二王之战说了个清楚明白。
龙椅中的童子也听得立直了身体,追问一句:“最后天劫把那妖龟消灭了?能确定吗?”
兰不远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元婴大能每次开口说话之前,似乎都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转转。最后这一次极为明显,他分明还想再问一些细节,嘴唇都动了,却又咽了回去。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童子原本想要说什么。
“真的?!你真的看见了?”
“真有那么大?!”
“半座山都塌了?我有点不相信!”
“妖王的肉好吃吗?”
莫非……此人返老还童之后,连心性也……???
那可真是太好了。
知道了北风往事之后,对天道宗所奉行的“弱肉强食之道”,兰不远更加不敢苟同。虽然杀了人家的重孙子又不敢认,这事儿有点不地道,但却别无选择。
北风……
想起北风,兰不远有些走神。
正当她以为今日的差使已成功办完时,龙椅上那童子缓缓说了一句话,叫在场三人如坠冰窟。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半年前我那重孙在你们大庆发出讯息后,就失踪了?”
第173章 有一腿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半年前我那重孙在你们大庆发出讯息后,就失踪了?”童子慢悠悠说完,好整以暇地翘起另一条腿。
赵成运脸色全无变化,只是微微地阖上了一半眼睛。
一股凝重肃杀的气氛淡淡弥漫在空旷的大殿。
兰不远微退半步,震惊地说道:“半年前?那岂不就是二妖大战之时?天巡使莫非已经……天哪,为了防着引起疫病,妖蛇的尸身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了,如今上哪里寻人去。”
童子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此事之后,他还去过离宗。”
他突然板起脸来,一股冰冷的威压沉沉罩下!
“还不从实招来!”
这一回,赵成运也微微变了色,而许涵光更是喉结上下打滚,额头隐隐要渗冷汗。
兰不远心一横:“敢问仙使,薛天巡使究竟传了什么讯息?若当真有这回事,那可真是古怪了!薛天巡使有什么事不方便公开地办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不叫任何人知晓?”
闻言,那童子气势顿时一矮,面色浮起沉思之色。
兰不远心头一动,知道自己蒙对了。
如果薛临观当真已经把那夜发生的事情用什么特殊的手段传回了天道宗,那今日就不会是这么一个人来慢悠悠地陪他们玩游戏了。
她刚才这句话,是试探,也是最后一次硬着头皮强行否认。
而童子的反应,已让兰不远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
许云柔。
自那夜薛临观事后,兰不远一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算漏了一件什么事情。
直到方才,突然将一连串不怎么相干的事情牵到了同一条线上!
那一夜,薛临观带来的美人毕朱被沈映泉的寒剑杀死,而就在之前,沈映泉特意告诉过兰不远,许云柔把亲定信物寒剑讨走了。当时二人就觉得可能会有不妥,得赶紧将事情公之于众,却没想到大半夜的,居然没过两个时辰,这剑,就出了事。
毕朱是谁杀的再明显不过了!只是后来只顾着眼前的薛临观,便将这件事抛之于脑后了无论是谁杀了毕朱,或者说无论有没有人杀了毕朱,薛临观都是要灭了大庆的。
既然如此,是不是用沈映泉的剑杀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而那一夜后,兰不远只顾着体内的白焰,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许云柔那点破事?
再后来,便去了北漠……
如今回头一想,事情再明显不过。
许云柔为什么铁了心要退亲?为什么杀了毕朱?为什么那夜人不在无极殿?为什么突然出现,便是护着薛临观?这些日子,许涵光为什么要软禁了她?
原因很简单她和薛临观有一腿嘛!
那么,此时龙椅上这个童子的表情,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很显然薛临观传回去的讯息,并没有说那些死生之间的大事,而是儿女情长的小事?!
兰不远故意在脸上露出明显为难的神色。
童子眯着眼睛想了很久,终于捕捉到了兰不远神色的变化,一股无形的气机笼罩在她身上。
“你!知情不报?敬酒不吃吃罚酒!”童子一扬手,一道明亮的火束直袭兰不远,将她圈在了正中。
赵成运和许涵光还未来得及开口相劝,兰不远已经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童子狠狠地怔了一下。
还没干什么呢,人怎么就晕了?吓的?
他迷迷糊糊泄掉了气势,脸色有些不好看。
尴尬。
兰不远很快爬了起来,躲在许涵光身后竖起一只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元婴大能感觉到一阵无力。
兰不远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薛天巡使那个人,有点小毛病!我本来是不想背后说人坏话的,但为了我的小命,今日不得不出卖他了!他呀,最喜欢勾搭有夫之妇!甚至什么定过亲的啊、有未婚夫君的女子,他都要纠缠一番!包括我,当然我是拒绝的!”
童子嘴角狠狠一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既然偷偷摸摸,不敢叫人知晓地上山,那一定是去私会哪个女子了!哎呀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敢传信回去?莫非贵宗是支持的?”
童子狠狠一噎。
薛临观说的,的确就是这件事情。只是他没提许云柔是有夫之妇啊?!这……
童子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只恨恨地吐出一句:“离宗,有个女子叫许云柔?”
许涵光的心重重一沉。
兰不远心道,‘果然’,当即点头道:“对,有的,和我大师兄自小定了亲呢!大伙儿都知道不会是她吧?!不可能的啊!我不信,不信!”兰不远装模作样掩住了口。
童子两眼发黑,喃喃自语:“莫非……他果然是瞒了所有人,做下这龌龊事……这也太……”
兰不远大大松下一口气,心想,果然修道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天天枯坐在那里,冥思、吐纳、静心,天长日久,人非傻即呆,也属常理。
今日的事情,看起来应该可以善了,只是还有一关未过……
便听那童子道:“带我去见一见这个许云柔,说不定她知晓我那重孙去了哪里。”
兰不远三人心想,是知道,去了幽冥黄泉么,奈何桥早也过了。
许涵光行前引路,赵成运走在童子身后,兰不远再落后一个身位。
还有一路,可以想想对策。
不料刚走出大殿,那童子从怀里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鹤,迎风一招,便化成一只身长逾一丈,通体透亮的光鹤,伏下身子,蹲在大殿前。
童子招呼三人踏上鹤身,光翅一招,瞬息之间便抵达了离宗。
许涵光定定地望了兰不远一眼。
这一眼,看得兰不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许涵光的眼神分明是想要把兰不远劈成两半一半,巧舌如簧蒙过这童子,另一半,等在离宗,装作许云柔,应付过关。
兰不远也默默叹了口气。
离宗哪里还有她这样的能人异士,能够随机应变,冒充一回“许云柔”?
要是把这童子带到真正的许云柔处,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174章 不知道
时间不等人。
兰不远三人根本来不及想好对策,光鹤已停在了无极殿上。
童子收了鹤,转头看住许涵光。
兰不远动了动口型“武红牧”。
许涵光叹息一声,额上出现三行抬头纹。
他躬躬身,引了童子向着天璇峰走去。
武红牧正在闭关。
许涵光也不指望武红牧能有什么惊艳的表现,只要她像往常一样冷冷淡淡,完全不理这童子,把说话的事情都交给兰不远,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到了武红牧洞府前,兰不远道:“许师姐修的是冰清玉洁道,闭关之时,通常身无寸缕。我先进去知会她一声。”
许涵光叹息着悄悄竖了竖拇指。
赵成运不动声色立在一旁,帝王的眼眸晦暗难明。
兰不远找许涵光讨来钥匙,拉开一道细缝钻了进去。
看清屋中的情景,兰不远大大的吃了一惊!
屋中确实有个身无寸缕的人,却不是武红牧!
武红牧坐在床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毫无波澜的视线定在兰不远脸上。
兰不远“嘘”一声,凑到近处,低低将事情简单地说了几句。
武红牧眼角直抽。
兰不远说完,也抽了下眼角,指着床上的人:“这……”
一个白头发的青年。看着年纪不过二十,身材……挺好。
武红牧微微皱眉,拉过一件自己的红衣罩住那人关键部位。
“我师傅。比也。受伤了。”武红牧解释道。
“哦……”兰不远留意到这白发青年胸前一片黑色,“那正好,他便是我大师兄了。”
武红牧显然没有十分理解兰不远给她设定的身份,巨大的美眸中微微透着不解。
兰不远也没指望她能配合。
那童子已然等不及了,不待兰不远相请,便推门走了进来。
兰不远急急冲着童子直眨眼。
童子显然无法接收到她所要表达的信息,拨开了兰不远,望向床榻上的一男一女。
见到光彩夺目的武红牧,这童子呼吸微微一滞。
好大一个美人!
难怪薛临观他……
兰不远急忙干咳道:“仙使,仙使,这位便是许云柔师姐和沈映泉师兄。他们夫妇二人……”
“你,”童子指着武红牧,“和薛临观,什么关系?”
兰不远硬起头皮,连推带拽把童子拉到一旁,悄声道:“别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儿问!你媳妇要是红杏出墙,能告诉你不?”
童子被带歪了一瞬:“我媳妇早就死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把许云柔带出来!”
说罢,抬脚走出了屋。
兰不远凑到武红牧跟前,道:“你只一问三不知就好。”
武红牧斜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样子。
到了外头,童子已经绷不起劲儿来了,眼神软趴趴地:“说,半年前是不是见过薛临观,他去了哪里?你怎么不跟着他走?”
“不知道。”
这话倒是没否认见过薛临观。
童子心道‘果然’,又问:“他既已将你的名字报回了宗派,你为何不来报到?”
“不知道。”
童子脸色微变。
兰不远急忙笑道:“还能为什么?仙使也看见了,师姐和师兄伉俪情深,自然是为了师兄舍弃那荣华富贵。”
童子噎了下,总觉得用“荣华富贵”形容天道宗有些……别扭,却也没地儿反驳她。
“那你可知道,薛临观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不知道。”武红牧再度冷冷地说道。
童子瞧着她这样,心里哀哀一叹,叹自家重孙儿不争气,赢不到这样一个美人儿的心。
兰不远心道,‘简直对答完美’。
眼见着,这场祸事就要消弥于无形了。
童子叹息道:“如此,我也不在此地耽搁了。”
“恭送仙使。”许涵光喜道。
兰不远暗暗称奇,心想这些陈年老怪,果真是修真修傻了。随便指一个人说是许云柔,他也就傻傻相信了。
其实也不全是这童子傻。自家孙子,他是有几分了解的。薛临观好色、眼高于顶,见着这样一个大美人,不上前撩拨一番,反倒不像是他了。
到了天璇峰外,童子祭出光鹤,就要乘风而去。
便在此时,天枢峰方向,跑来一道娇柔的身影。
虽然身姿婀娜,体态妖娆,速度却是不慢,一阵风似的卷过来。
许云柔!
兰不远和许涵光对视一眼,高声道:“恭送仙使!”
走啊……
快走啊……
等什么呢……
童子“嗯”一声,催动足下光鹤。
离地一丈,他忽地停了下来。
地上三人艰难地扯出笑容。
“大庆国皇帝,你上来,本座载你一程。”
便是沉稳了一路的赵成运,脸色也微有焦灼。
他轻撩衣摆,一掠而上,道:“有劳仙使,正有些急务需要尽快回宫处理。”
“嗯。”
兰不远和许涵光挑着眉,呼了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生生噎了回去。
微风中,许云柔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外门弟子许云柔叩见仙使!”
完了。
光鹤突兀地顿在半空。
几息之后,童子收起了鹤,轻飘飘落到地面。
赵成运猝不及防,有些狼狈地落下来,堪堪稳住了身形。
许云柔已跑到了近前。
她额头出了汗,一缕跑散的湿发粘在半边脸上,一张看起来极清纯的脸。
许涵光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兰不远也无计可施了。
“仙使,仙使,外门弟子许云柔,叩见仙使!”许云柔冲到面前,伏跪在童子脚下,将手心里一只晶莹剔透的火虫递给童子。
兰不远看见火虫的模样,瞳孔一缩,心道‘竟是这个’!
这火虫,正和那一次她误入仙境,青衫文士用来传讯,说要即刻灭杀某人时用的那只一模一样,不对,有少许不同,仙境的火虫看起来更通透些,是纯粹的透明的红色,而许云柔手上这一只看起来就稍微粗糙些。
童子接过火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便听到一道威严端正的声音响起。
“允。速归,面禀妖王一事。”
许云柔叩道:“之前传回去的,乃是薛天巡使亲口所传的讯息,他接纳我成为外门弟子,对我负责。”
第175章 百鬼行
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了。
童子稍微愣了一会儿。
“好。”他说,“好!”
许云柔伏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仙使,薛天巡使他已被赵成运残忍杀害!皆因赵成运用邪法结丹的事被天巡使查出……我、我……大庆于我虽然有养育之恩,但此等恶行,我又怎能包庇!”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滚动着泪水,“仙使,云柔若有半句假话,只叫我永堕黄泉、不得超生!”
说罢,许云柔重重把脑袋磕在了地面上。
“柔儿你……”许涵光捂住了脸。
“起来吧。”童子缓慢地围着许云柔踱步,每落下一步,身体就拔高少许,等到他突然停下脚步时,身形已和寻常成年男子一般无二,模样看着三十出头,和薛临观有种隐约的相似。
“我叫薛无常。”他随手从背后抽出一支黑色的箫,“好让你们死个清楚明白,这一曲,叫做。”
他随意地坐在了伏跪在地的许云柔背上,双手举起黑箫放在嘴边。
许涵光定定望着伏在薛无常胯下的许云柔,脸皮止不住地轻轻抖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样,虽然站着,气势却矮到了泥里。这是他一手带大的侄女,当作亲闺女疼爱的侄女,自小有求必应的侄女……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甜甜糯糯的小姑娘小小的心眼变成了大大的心思?怎么就没发现她的心变得那么狠、那么大呢?!
她怎么就甘心屈于他人胯下?!
“柔儿你!”许涵光急怒攻心,口一张,喷出一篷鲜血。
伏在薛无常胯下的许云柔抬起脸来,眸光剧烈地闪着,言辞却是无比坚定:“叔父!既然犯下滔天大罪,便要自承恶果!柔儿不得不大义灭亲!我没有错!”
她垂下脸去,声音极低:“我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
她的话音落下去,薛无常手指微动,第一个音节飘出洞箫。
“呜”
光线蓦然一暗。
兰不远仰起头,见头顶一方艳阳失去了颜色。
明明正当午,感觉上却是入夜了一样。
细细一瞧,薛无常的黑色洞箫孔上,一缕黑烟飘上半空,就像把墨汁滴入水面一样,它迅速扩散开,在一杯清水之中氤氲出祥云般的形状。
只不过此刻飘荡在天璇峰上方的,是幻化成骷髅头的黑云。大大小小、狞笑的,嚎哭的,兴奋的,哀凄的,将这一方小天地围得密不透风,它们在半空中飞舞旋转,只等薛无常一声令下。
“好你个邪魔外道!”兰不远暴喝一声。
薛无常手指微动,正要吹奏第二个音节,听到兰不远的控诉,停下手来,低低地笑。
“道法无常。以菩提相杀人,那也是杀人;以修罗相渡人,那亦是渡人。”
他端坐在许云柔的脊背上,不紧不慢又抬起洞箫置于唇畔,道:“以百鬼夜鸣渡你们,正好。”
这薛无常其实的确是个邪修,三百年前败在天道宗宗主手下,天道宗宗主惜才,没有伤他性命,将他带回天道宗做了客卿长老,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薛无常老实了三百多年,如今早已无人记得他的过往。
薛临观手中那件法器“归一”,正是薛无常在许多年前用一幅艳鬼春戏图从不弃老怪手里换来的。
薛无常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动过真格,这一支鬼箫都放得有些走调了。
今日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自然要祭出本命法宝、使出本命绝招。
倒是叫兰不远等人长见识了。
兰不远虽然见过两尊妖王大战,但妖王之间的战斗乃是纯粹力量型肉搏,除了体型大些场面大些,就情形而言,其实和一龟一蛇在水池里遭遇打斗起来别无二致。在今日之前,她见过最为华丽的招式便是法器归一那道圈禁了无极殿的巨大光幕。
但那并非人力,而是法器的威能。薛无常施展的,才是实实在在的道法给他换一支箫,他同样能整出一堆骷髅头来,效果或许会差点,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今的兰不远根本无法理解怎么把身体中的灵气弄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模样。
就像一个还没学会拿稳笔的人,看见旁人挥洒丹青,瞬息画下万里河山。
“呵。”场外响起一声轻笑。
是武红牧。
面对着飞满半个天空的黑色骷髅头,武红牧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十指兴奋地依次敲捏。
“朝日破!”
这便是结丹那夜武红牧领悟的招术。
她擎起巨剑,雪亮的剑身隐隐泛起了橙红色光芒,向着剑尖不断聚去。
光芒聚于剑尖之后,越凝越紧实,几息后,剑尖仿佛诞出一枚火红的朝阳。
武红牧巨大的身影骤然拔起数丈,在半空短暂地一滞,巨剑带着凝实的火红朝阳,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光,向着环住兰不远三人的黑色骷髅云横扫而去!
“嗡”
仿佛朝阳初起,流光倾泻而出,一道明澈光练,似能破开一切阴霾。
却不料,撞上那飘飘忽忽、看起来一触即溃的骷髅云时,朝阳的光芒再不能寸进分毫。
武红牧的额头瞬息之间密布了汗水。
“嘿”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再次拔起,自上而下,再次斩出开天劈地般的一剑。
薛无常用眼角斜了斜她,手指翻飞,几缕黑气齐齐从孔洞之中溢出,半空中的黑色骷髅挤得密密实实,光线也透不下来了。
他收起了黑箫,撮起嘴唇发出一声厉啸。
武红牧被挡在了骷髅山之外,入目都是面目各有不同的鬼脸,再看不到场中的情形。
元婴大能的招式,她破不开。
武红牧烦恼地想了一会,转过身,迈开大步向着自己住处走去。
带上比也逃命。
骷髅堆中,铺天盖地的黑色骷髅头涌向兰不远三人。
赵成运抽出厚重的黑色龙剑,帝王的剑意让那些黑色骷髅稍有顾忌,他横剑舞过,骷髅头齐齐向着旁边避开,不敢和他正面冲撞。
许涵光和兰不远就无计可施了,躲在赵成运的剑网之中,恨不得缩成两只拳头。
骷髅牢牢裹住了三人。
第176章 见昆池
一片黑暗中,也不知撑了多久。
幸好这些骷髅始终忌惮赵成运的帝王剑意,不敢强攻。赵成运乃是结丹期修为,将剑舞得水泼不进并不是什么难事,倘若他愿意,大可以舞到地老天荒去。
“不好。”兰不远突然低低道,“他说的是‘百鬼夜行’,还是‘百鬼夜鸣’?”
许涵光和赵成运低低抽了一口凉气。
薛无常愉快的笑声响彻四下:“看来你们迫不及待了。”
四周挤成了一团浓墨的骷髅突然一动不动。
赵成运三人背抵着背,屏住了呼吸。
“啊”一声尖利的女高音猝然响起。
“噗!”赵成运和许涵光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血液并没有落到地上。
骷髅挤成一团,争相抢夺二人体内喷出的血,在那女高音之下,响起一阵恐怖的吮吸和嚼动声,不待落地,便被这些鬼面骷髅吸食殆尽。
“卜叽噗叽”
“咔吱咔吱”
“吼”又一个男低音伴着方才女鬼的尖啸声响起来。
“呜呜”
“啊”
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几息之间,赵成运的龙剑脱了手,抱住脑袋矮了下去,哇哇吐了起来,大约是吐血。
许涵光软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了。
兰不远忍不住跟随着节拍,手指轻轻敲击在大腿外侧。
高音低音混杂在一处,听起来很带感……
对神魂发起的攻击都被白焰自行吞噬了。它活泼地游走周身,安然享受着这顿比较特别的美餐。
兰不远蹲下身去,一手一个,摁住了赵成运和许涵光的脑袋。
赵成运微微一颤,下意识想要挥开兰不远的魔爪,刚抬起手,发现脑海之中恐怖的嘶咬的感觉消失了,一股让人颤栗又很让人安心的暖流从兰不远掌心涌过来,抵挡住恶鬼的尖啸。赵成运不知该惊还是该喜,收缩了呼吸,敛下情绪。
兰不远耳语道:“是装死还是怎么办?”
虽然心神不再受创,但周身的鬼哭狼嚎还是让赵成运脸颊一阵阵发麻,他沉吟片刻,道:“重伤。”
“好。”
兰不远有些跃跃欲试。被这黑色骷髅包围得密不透风,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尸潮攻城那一次,她就是被兽群围成一个大球,吃了个痛快。
这些黑气是薛无常的灵气,应该也是能吃的……吧?
她不敢贸然行事。
若是薛无常发现她把他的乐队给吃了……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兰不远护着赵、许二人的脑袋,三个人瘫在了地上。
一曲毕。
薛无常依旧骑在许云柔背上。
许云柔颤抖得厉害,时不时抬起眼角看看面前可怕的骷髅山。
虽然薛无常已用灵气护住了她,但这恐怖的一幕和那些直刺心神的尖啸还是让她心胆俱裂。她知道薛无常是故意的,故意让她也受一点惩罚。
叔父在里面……怎么样了?
许云柔不愿意去想,但眼前却不断晃动着许涵光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
许涵光喂她饭的样子、许涵光将她抛上半空的样子、许涵光第一次板起脸来训斥她的样子……每一种样子,都开始变得无比狰狞。
薛无常眯了眯眼睛,道:“孩儿们饿了吧,只管享用。”
得了他的首肯,骷髅头们欢快地涌动着,争先恐后向中央挤去。
许云柔再也抑制不住,疯狂地颤抖起来,牙关咬得死紧依然发出“”声。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道:“叔父平时对你们不好吗?他出了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当真是养一群白眼狼!”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不仅袖手旁观,还是始作俑者,却恨起了旁人来。
天璇峰的比也道人是个怪人,占了一峰,却只收过武红牧这一个徒弟,也不留管事和小道童。
今日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外间竟无一人知晓,也算是一件幸事来多少人也是白白送死。通风报信也是没用的,整个大庆,没有一个人是薛无常的对手。
想来今日结局已经注定。
便在许云柔眸光疯狂闪动、薛无常笑眯眯地等待骷髅头分食场中三人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无常老鬼,收手吧。”
元婴期的威压当头罩下。薛无常心神一凛,目光如剑,穿过密布于眼前的骷髅山,落在武红牧搀扶的白发青年身上。
“元婴期。你……你是昆池?!”
“快走,”白发青年口吐黑气,咳嗽着艰难说道,“收起你的气息,别把无道引来了!”
薛无常面色剧变,腾地从许云柔身上站了起来,身形一晃,越过骷髅山,站在了白发青年和武红牧身前,定定地望住他口中溢出的黑色,抽着冷气道:“幽冥气……”
他一握拳,身后的骷髅烟消云散。
此刻薛无常已顾不上地上那三个不知死活的人。他压低了嗓门,惊恐地问白发青年:“你在哪里被他伤的?他在附近?!他为什么要……”
白发青年苦笑道:“那位杀人还需要理由?或许有吧。你莫非忘了数月之前……”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东面天空。
薛无常惊恐地抬头望了望天际:“月……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
数月之前,天上的明月倏然变了轨迹,过了少时才恢复正常。东升西落的月,在那一日,失行向南。
“你竟不知?”白发青年危险地眯缝了眼睛。
薛无常有些尴尬:“宗主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的。”
白发青年又咳了起来。
薛无常感慨道:“数百年不见,昆池老祖头发都白了……”
武红牧冷声道:“才白了不久。”
薛无常面皮轻轻抽了下,又向白发青年道:“这里,你护着?”
“不。”
薛无常看了看他身旁巨大的武红牧,啧了一声,道:“罢了,该怎样便怎样。只派下面徒子徒孙过来,应该不会惊动那位吧?”
白发青年垂了垂眼皮,一副不支的模样。
薛无常眼底有贪婪的光芒闪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趁人之危昆池应该有不少宝贝?
白发青年抬起了眼睛,淡色的唇角挂上讥讽的笑:“我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体内残留的幽冥气。你可以试试牵动它们,会不会引来无道?”
薛无常讪笑道:“说什么呢,昆池老友。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兰不远三人,招出光鹤,拎起许云柔乘鹤而去,瞬息消失在天际。
第177章 他是谁
薛无常的光鹤消失在天际。
“无道是谁?”武红牧冷淡地问道。
“咳……咳咳,你先去照看他们吧。”白发青年冲着场中蜷成一团的三个人抬了抬下巴。
“无道是谁?”武红牧又问。
“你这个徒儿,怎么这么不省心,咳!不该问的不要问。”
“我要打败他。”武红牧认真地说道。
白发青年咳得喘不上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下辈子吧。”
“我会打败他。”
白发青年无力吐槽。
“你是昆池,还是比也?”武红牧换了个问题。
“昆池没了半条命,就是比也。”
武红牧挑挑眉:“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丢掉半条命。”
昆池无力地叹息:“你不如先去看看这三个人死了没有?”
“没有。”武红牧眼角纹丝不动。
“你怎么知道……咳!”
那三人已走到了近前,看起来活蹦乱跳。
赵成运和许涵光已震惊得合不拢嘴:“比也道人,你,你是昆池老祖?!”
兰不远垂着脑袋,一脸半死不活。
昆池想要说话,口中黑气又溢了出来,只好无力的摆了摆手。
武红牧道:“我带他回去了。”
劫后余生的三人愣愣站在原地。
赵成运叹了口气:“朕……我回去了,”他望望西北方向,目光越过万里,飘向望京天道宗,“风雨将至,各自珍重吧。”
许涵光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有管教好许云柔,本该以死谢罪……”
赵成运摆摆手:“倒不如留着性命将功赎罪罢。”
许涵光点头道:“是,事已至此,一死了之反倒是便宜我了。”
兰不远默然无语,告别了赵成运和许涵光,慢悠悠踱回住处。
她心所想的,和武红牧是同一个问题无道是谁?
这个名字不久之前听过呢。
在临岭要塞的时候。
国师面无表情,说,“吴道。”
他的贴身小厮是元婴大能不弃老怪。
自己那个只筑了几日的假基……把自己从仙境踹下来的、使用幽冥气的邪修大能……
老龟失踪了数日后,不再用镇妖铃躲避天劫,它哪来的幽冥气?
国师凉凉的眼神,还有……鱼?还有……瑰姬?龟姬?!
仙境那个白发老翁,传令让昆池灭杀一个人,现在昆池就在眼前,被无道打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无道,他是什么人啊!
脑海中各种凌乱的片断交错闪过,兰不远心乱如麻。
真是神奇的人生……
传说中的昆池老祖,就住在自己隔壁。传说中的不弃老怪,跟在自己身后做了几日跟班。传说中的妖王,被自己捡回去炖汤。传说中的……
不知道是什么恐怖存在的家伙……
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把玩着一粒明珠。
兰不远定定望着屋里端坐的黑衣人,半晌,眨了一下眼睛。
他今日,松松束着一把如缎墨发,一身看不出什么布料的黑衣,时而有暗金色波纹隐约流转,左眼下,悬一行若有似无的血泪。眉目如画。妖异无边。
“你……我……”兰不远返身关上了门。
他想要做什么的话,自己是没得反抗的余地了,倒不如配合他。
“国师大人,吴道?”兰不远干笑。
他点点头:“无道。没有道。”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北风王是我。”
兰不远的心重重一跳。
无道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桌面:“面具。”
兰不远震惊地点着头。
他又道:“那一世,你叫程近近,正是我的王后。”他眼角和嘴角一起微微扬起,说不上是微笑还是戏谑。
“程近近?”兰不远觉得莫名耳熟。
“是啊。八百年前那个上离宗踢了一夜山门的修士,正是你呢。”无道似笑非笑,“做了空心铁皮山门四处卖,印制七文钱一本的万字神诀祸害小朋友,嫁给了北风王,被阵前被凌迟的程近近,正是你呢。”
他指了指兰不远怀里:“,也是你写的。”
兰不远已经无力震惊了,她决定换个思路:“你是北风王的话……你没死?”
“死了。”
“我不明白。”
“我为渡劫而入世,天道宗奉命,灭了我那一世的肉身。”无道表情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静默一会,他没头没尾地说:“他们现在要杀你。我只能阻他们三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三年之内,你会被无数元婴后期的修士追杀。”
“啊?”兰不远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鼻子,“追杀我,还是你?”
“你。”
兰不远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杀我还用得着元婴大能?”
无道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啧道:“我也想问,玉蟾宫的人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兰不远想到了什么,沉下了脸:“你说的玉蟾宫……是不是那次我……险些走火入魔误入的那个地方?有一个用幽冥气的人把我救了回来是你?”
“是我。”
兰不远脑袋乱成一团。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这样一个……小角色。弄错了吧?”
“没弄错。”无道精致的唇边浮起一个叫人眼晕的笑,“因为我。”
他抬起右手。
兰不远注意到他的手当真是十分漂亮。
这只漂亮的手上,慢慢浮起一朵黑色的火焰,极纯正的黑色,连目光跌进去都爬不出来。
他的手指微微地晃动,那朵火苗在他的掌心起舞,妖异到了极点。
“我来自幽冥,而你,”他敛下了笑容,“是我的人。”
“那我就是被你坑了就对了?”兰不远暗暗骂娘。
他伸出手,二指之间夹了一个小小的纸娃娃,点在桌上推向兰不远的方向。
“记得这个么?”他微微笑,“替你挡过刀。我一直在保护你。”
兰不远记得。那是十年前,一群醉酒的恶少打死了和她相依为命的老黄狗,说要烤了吃。幼年兰不远抱住老黄狗的尸体,恶少在她身后举起了刀……后来,一个纸娃娃飘到了地上,恶少们怪叫着、乱哄哄地跑走了。
不止这一次。聚阴阵中,兰不远捡到了四个这样的纸娃娃,身上都有一道致命伤。
满面笑容的纸娃娃……
“是那些人?轿夫?挑夫?他们都是你做出来的假人?”
无道烦恼地点着眉心:“你总爱留心无关紧要的人与事。你就不关心自己只剩不到三年的小命?”
第178章 走不走
兰不远定定地看着他。
那两只漂亮的手,一边掌心里跳跃着妖异到极致的黑色火焰,另一边指间夹着救过她小命的纸娃娃。
终于,无道叹息一声:“你唯一的活路,便是跟我去幽冥。”
兰不远一手扶额,另一手竖在身前,道:“我缓一缓。你,和我,前世是夫妻,然后这一世,你来到我身边,暗中保护我?”
无道叹息:“这样想,亦可。”
“但现在,因为你,我要被一些实力很恐怖的人追杀?我能不能问一下玉蟾宫的人是什么修为?”
“无论什么修为,到了这里,只能是元婴。”
“因为天劫吗?”
“没有时间了。”他的身影仿佛变得淡了些,“我得回幽冥。你,跟不跟我走?我可以保你平安。”
他低了低头。
兰不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膝盖以下已化成了模糊的黑气。
“你……”
“我得走了。”他抬起头来,眸中闪烁着暗沉的黑色光芒,“你走,还是不走?”
“当然走!”兰不远果断点头,“现在就走!”
无道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顿了片刻,他说:“你要心甘情愿,将性命交付于我。”
“必须这样?”
“必须这样。”
“那不可能。”兰不远果断变了脸。
“留下来死路一条。”他精致的眉眼间隐隐有些怒意,“我不会再来救你。你不信我?”
兰不远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为了你拼掉半身修为,”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亦决定继续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你在犹豫什么?”
兰不远一语不发,依旧坚定地摇头。
无道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在桌面。他的眸光越来越冷。
“对不起。要我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人,我做不到。你要强行取我性命,那我没有办法,但你想要我心甘情愿把性命给你,我做不到。”兰不远上前几步,伸出手去,覆上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笃笃”声蓦然中断。
那只手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为什么要眼睁睁看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为什么要放任我在泥泞里打滚?我虽然从未奢望过有人拉我一把,却也无法不介意你的袖手旁观。还有,”兰不远弯下腰,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让不弃保护我?不尽全力,与帮凶无异。”
她从他手背上收回了手,站直身子:“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你不想杀我,那你就走吧。欠你的人情,我若是不死,终有一日会还你。”
无道冷冷地笑了:“随你。”
他的身体自下而上化成了黑气。黑气漫到他精致的下唇时,他叹息道:“想要活命,去北风,找……”
他的身影消失了。
他再次出现,是在一处纯黑的大殿。举头望不到銮顶,如镜般光滑的地面,映出他绝世的容颜。
他落在巨大精致的王座上,口中吐出两个未说完的字:“……还牙。”
他的嘴角轻轻一抽,脸上浮起些懊恼的神色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要么不说,说了又没说完……
一个模样英俊,嘴巴外面却吊着一根长长的红舌头的白衣青年怪笑着凑近了些,道:“君上,又搞砸了?”
他冷笑道:“想看我笑话很久了?”
白衣长舌的青年谄媚地笑道:“哪能呢!八百年前那一次就看够了!人家不会领情的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在无道伸出魔爪之前,白衣青年飘到了百丈之外,只留下一串和他舌头一样长的笑声。
无道笑了下,用手指撑着额角,倚在了右边扶手上。
有些习惯,终究是改不了……
他目光斜向王座旁边,地上很随意地插着一柄黑色的剑。
还得再做一些……麻烦的事。
……
“他怎么能这样!”兰不远控诉,“他怎么没有半点锲而不舍的坚持?!”
沈映泉烦恼地抱住了脑袋。
他想知道天道宗的元婴大能究竟怎么样了,可兰不远唠唠叨叨讲了半天,一直在说她拒绝了一个追求者的事情。
“那他若是坚持了,师妹你就会答应他?”沈映泉双眼发直。
“当然还是拒绝的。终生大事怎么能这样儿戏?哪怕他长相极漂亮,实力又强,我也不能这么随便……”
沈映泉着实想不起离宗哪来一个“长相漂亮实力又强”的男修,迷迷糊糊听兰不远抱怨一通,又浑浑噩噩被推着往外走。
“师兄你去别处打听天道宗的事,我今日实在没兴致!”
兰不远砰地摔上了门。
她开始收拾细软。
屋顶上的夜明珠全部抠下来,三块灵石贴身放好,银票压在小包袱里装的衣裳底下。
她环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
薛无常带着许云柔走了,许云柔一定会把离宗、大庆出卖得一干二净。
八百年前的悲剧,又要上演了。
北风王……北风王……
兰不远知道无道并没有说谎。他也不需要说谎。
第一次,她在天机塔睡得迷迷糊糊,见着他,第一句话是“你的面具,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当时很明显怔了一下。这句话,兰不远在千河关外和北风王后共情时,知道她曾经对北风王说过。
第二次,她被蝙蝠声吵得头晕眼花,上了他的软轿,看瑰姬眼熟,稀里糊涂问了一句“你我是不是前世有缘”,当时无道的身上爆发出一阵寒意,她余光瞥见他的指节白了一瞬。
第三次,说起黄舒身上的毒,无道半真半假说要拿兰不远做药引,她一时脑抽,回了句“死在你手上做鬼也风流”,那一瞬间,无道身上的怒意简直要掀掉屋顶。原来,她真的死在他手上过。
还有她自己瞎编的那句“太阴冲虚荧惑耀赤”,曾从夏侯亭口中一本正经地蹦出来,大约,就是无道说给他听的吧……她和他……曾经一起编的?
兰不远目光闪烁,用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端端正正写下“北风见闻录”五个大字,然后从怀中掏出册子慢慢放在旁边。
这一世的字写得生涩,但风骨是没变的。
或许那一切都是真的。
兰不远掂了掂手中小小的包袱,长叹一口气。
她把包袱系在身上,静悄悄离开了离宗。
留在这里,谁连累谁可说不准了。
无道的话兰不远是信的。她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
玉蟾宫要她死。那里有无数元婴大能,无道只能挡他们三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天?
兰不远仰起头,对着湛蓝的天空吐了个脏字。
去北风,寻找……什么?说话说一半很可恶啊!
第179章 死中生
这是第一次,兰不远隐约摸到了命运的脉搏。
兰不远的离开只惊动了沈映泉和黄舒。
这些日子有太多的人离开了。
赵成运和许涵光并没有刻意隐瞒薛无常的事情,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庆笼罩在愁云之中。
有的人躲进了山林,有的人赶在大庆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之前,潜往其他国家经营新的身份,有的人苦心修炼要与大庆共存亡。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兰不远。
北漠。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一支商队正在匆匆赶路。
马车里精瘦的吴老爷吴长生已经吐了十八回道路颠簸得厉害,坐个马车就像出海似的。
纵使吐得肠汁都干了,吴老爷也不敢让队伍停下来歇一歇。
一家老小,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
一旦天道宗那边消息传来,想要入北霄国境,可就难于登天了。
“东北方向出现了一座城。”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马车旁边响起。
一只蜡黄枯瘦、爬满青筋的手掀开了车帘子。只看外观,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病痨鬼一样的瘦老头和大庆第一绸庄庄主往一块儿想。
“北蛮子盖房子啦?”吴长生一开口,浓浓的呕吐味道熏得那个中年壮汉也想吐一吐。
一字眉的中年壮汉重重咽了下,回道:“不像是北蛮子的。奇了怪了,这条线我带兄弟们也走过百八十回,第一次见着这座城。”
“假的吧?不是说在这大沙坑里还能看见北霄国的凌霄殿?”吴长生搭起手篷眯了眼远远地望去。
“是真的,越来越近了。”中年壮汉皱起两道连成一道的浓眉。
这名壮汉名叫虎彪,正是远近最有名的镖头子,手下八十个汉子,个个都是饮过北蛮血的好手,队伍里更有三名筑基修士坐镇,在这一片向来横着走。
吴长生此行除了带上自家二百余名经过特殊训练的护卫,又雇了虎彪护送着过境,北蛮人只要有眼色,就不会来踢这块铁板。
愁的不是安全,而是速度。虽然接到了第一手消息,但云洲地处南面,匆匆穿过整个大庆国土从北边离开,已过了十余日了。
“吴爷有没有兴趣过去瞅一瞅?”虎彪扯过另一匹马。
吴长生脸上挤出一堆皱纹,余光看到护卫总管刘甲驱马上来,警惕地盯住虎彪。
‘这个虎彪!’吴长生心里暗想,‘这两日总想把我引出去,怕是动了点歪心思。’
他呵呵一笑:“刘甲和你去!”
“是!”刘甲似笑非笑盯住了虎彪,“我随你过去,一探究竟!”
虎彪的一字眉轻轻一拧,说道:“还是不要耽误了,吴爷不是赶时间么。”
刘甲嘲讽地扯起一边嘴角:“老爷继续行路,你我二人过去看看,然后打马追上去,哪里能耽误事?”
“行。”虎彪眼神轻轻地闪,“走。”
吴长生重重看了刘甲一眼:“万事小心,不要逞强。”
“是!”
这二人便离开了队伍,两匹骏马踏着戈壁滩的砂石,靠向那座黑色的城池。
“虎大镖头,明人不说暗话。要是有什么心思,劝你歇了!”刘甲眯缝了眼睛,冷冷地看向虎彪。
刘甲长相和身材都是四四方方,脸上横肉扎堆,满脸**里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虎彪冷笑:“心思?虎某行走江湖二十年,最爱惜的就是名声!”
“哦?”刘甲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所以为了保住名声,虎镖头杀了多少人灭口?”
虎彪道:“像你这样的,来几个杀几个!”
刘甲铮地拔出了刀。
虎彪冷笑着,戴上一副铁爪拳套。
二人并没有动手,而是继续往黑色城池中去。
到了城门下面,正要剑拔弩张时,看见那根巨大的攻城铁柱上面坐了一个人。
眉清目秀,乍一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看着有几分颓丧,一身黑衣灰扑扑地,沾了大块小块的黄尘,头发用木簪子束了,凌乱地垂下几缕,一副愁苦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盯住他们两个。
“什么人!”
“男人。”黑衣人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干瘪的字。
虎彪四下打量,没有见到马。
“北蛮人?”他目露警惕,慢慢向后退。北蛮子极少落单,通常会把族群中最弱小的人放出来做饵,早些年虎彪曾吃过不少亏。
“北蛮有我这么俊俏的人?”黑衣人从攻城车上蹦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道,“我迷路了,马也丢了,快要饿死了,两位大哥行行好捎上我呗?”
虎彪抿住嘴唇,目光分明是说“你看起来比老子还精神”。
“哦。不信啊。”黑衣人看了看他,低下了头。
“咕”肚子很配合地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虎彪问:“这城里,你进去过没?”
黑衣人老实地点头:“去了去了。哎呀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眼老井,里面都泡着死尸呢。”
虎彪听着感觉不祥,不打算进城了,招招手说道:“走吧,捎你一段。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想里应外合搞什么事情,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谢谢大哥。我叫兰不远。”黑衣人咧出一嘴白牙。
“虎彪。”
刘甲在一旁看着,冷笑道:“演的一出好戏。老子就看你能翻出朵什么浪花来。”
兰不远简直以为自己女扮男装被识破了。
数日前她离开了离宗,到北漠寻找无道口中能让她活命的线索。鬼使神差地,摸到了千河关来,在城门下一坐不知坐了多久。
虽然她并没有关于程近近的任何记忆,但这个地方却对她有种极深的牵引力,她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望着外头北风王和王后死去的那一方土地,再也不想动一动。
日升月落,一阵阵风沙从城门下掠过,她坐成了一尊孤独的石雕。就连路过的老鼠看她的眼神中都装满了同情。
制造幻相的小圆石握在她的手中,她却始终无法和北风王见上一面。
如今,它是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往事,都死了。
那些人,也没了。
就连感情……
那两个人,在八百年前应该是相爱的吧。
可是她在无道的眼中看不到什么爱意。
自然,她对他也谈不上任何感情。
就算知道他救过她的命,她心中想的也只是“哦,有机会还他这个人情。”
什么样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和生死。
兰不远如是想道。
到北风,寻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