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找车夫
姚翝‘哈哈’大笑,姚守宁紧绷的心弦受他影响,微微一松:
“爹,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怪异的。”
她说完这话,深怕柳氏出言打岔,索性一股作气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
“此人发疯之前找娘,而当天夜里,西城也有人说听到了老妇人寻‘儿’的声音。”
柳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飞快的道:
“就在当夜,将军府出现了很多蛇,我那天跟娘出门,买糖葫芦时,听说将军府运出去的蛇是以车拉走的!蛇现之后,陆世子就受伤‘病’重。”
种种情况,并非巧合。
“若有怪异之处,您查案之时,要赶紧躲。”姚守宁叮嘱着。
柳氏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军府出现的蛇如此之多的情况,先是怔了一怔,后面又有些不信,认为只是市井百姓以讹传讹罢了。
不过她知道女儿担忧丈夫,便识趣的没有出声去打断,而是安静的听着。
姚翝点了点头。
将军府闹蛇、世子病重一事,神都已经传扬开了,他知道的甚至比姚守宁更多。
不过女儿关切的心意却令他满足,因此仍是一一答应下来了。
“对了。”
姚守宁说完这些话,仍觉得不大妥,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您要注意那个孙神医……”
因为这桩案子,孙神医的祖宗八代都被扒出来了。
明面上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实际从那黑气钻入他身体的刹那,姚守宁就觉得他已经是个不稳定因素,说不准哪天与陆执一样,迟早是要发病的。
“您得注意他,看看他会不会病倒,亦或牢中有没有闹蛇……”
她小声的提出建议,虽没头没脑的,但姚翝仍是满脸纵容的应承了。
“还有……”她还想说什么,但柳氏有些无奈的开口:
“好了。”她笑着说道:
“你爹头上本来有将军府、刑狱、镇魔司三座大山压着,现如今加了你的命令,再添添凑凑,就得像那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头了。”
姚翝闻听这话,喜滋滋的:
“让她说就是了,我女儿再吩咐一些,也比那些人说话好听多了。”
“唉……”
姚守宁叹了口气,她只是心中不安,但让她说,她也无法再说出什么来了。
近此时日所见、所听、所梦,皆是不能诉说出来的,苏妙真的秘密目前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以及自己知道了,若说出去,别人不止不信,还容易引发无法估计的后果。
姚守宁以往总向往刺激热闹的生活,但此时随着自己真卷入这样的神秘事件,她又有些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自己,以及舒适平稳的生活。
“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柳氏见姚守宁不出声了,突然想起问姚翝回来的目的。
他的公务还没办完,据他所说,死者张樵的亲属应该是还没盘查出来的,怎么今日就有功夫在这个时候回家呢?
姚翝似是也想起来了自己回家的目的,将握在手中的那一卷宣纸往桌面一搁:
“我回来,是找妙真、庆春问些话的。”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压纸,另一只手顺势一抹——
纸张摊开,露出一张男人的画像来。
只见那男人应该上了年纪,留了山羊胡须,五官实在看不出端倪,穿了一身短上衣,套厚袄坎肩。
双脚微分,穿了一条扎裤腿的宽松长裤,足蹬一双草鞋。
这画上的人穿着打扮实在再普通不过,神都城的大街上,十个上了年纪的劳动人民之中,有九个是这样的打扮。
更何况那白纸黑画之下,看不出衣服颜色,脸上、身上也没什么痣、胎记、伤疤之类的印象,乍一看上去,压根儿分不出来谁是谁。
混入人群之中,便如大海捞针。
难怪姚翝找了多天,依旧一无所获。
不等柳氏发问,姚翝就道:
“这是根据妙真、庆春二人口述的,那赶车的车夫刘大的画像。”
从案件发生至今,已经过去四日时间了,但查出来的线索并不多,案子几乎陷入了僵局。
提到那失踪的车夫,姚翝纵然再是不愿让妻女担忧,也不由露出头痛之色。
四天的时间,案子依旧笼罩在层层迷雾中,坐镇他上方的会审三司开始重重施压。
三方各自调派出了两个人手陪他查案,令姚翝绝望的是——
这样查下去,恐怕那闹事的三个地痞都要被查出来了,这车夫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真的是邪了门。
他死了!
姚守宁凑过去看的第一眼,心里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说来也十分奇怪。这画实在是粗糙,根本难以辨认,可她在看到的一刹那,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来了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身影。
此人背脊微偻,手长脚大,穿的是灰色短布上衣,外罩青色补丁袄子。
戴了一顶草笠,腰间别了个烟袋子。
他的脸有些消瘦,皮肤呈古铜色,皱纹遍布。
大大小小的褐色老人斑极多,将他脸上所有的痣都隐藏在这些斑点里头。
在姚守宁眼中,这老头儿的模样一现,顿时与被姚翝手掌压着的那张宣纸内的画像相重叠,接着取而代之,映在了纸张上头。
她先是被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下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强忍内心恐惧,咬紧嘴唇瞪大了眼极力在老头身上搜寻。
他的脸上没什么特色,光凭嘴说,姚翝很难找得到人。
姚守宁想帮自己的父亲,早日将人找到,使案子了结,不使他再奔波。
看了两眼之后,姚守宁终于在老者手背的虎口处,找到了一条约半寸长的疤印,像是曾经此处受过伤,留下了一道歪歪斜斜的伤痕。
确认了老汉身上的印记之后,姚守宁下意识的紧闭了眼睛,不敢再往那纸上的诡异‘人影’看去,身体微微的颤抖。
片刻之后,那画上的人影诡异的消失,仍是先前画得十分粗糙的样子。
姚翝全然不知爱女内心的恐惧,说道:
“画成这个样子,找了四天都没有下文。”
有三司施压的情况下,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调动了,将神都城翻了个底朝天。
抓的人多得牢中都要装不下了,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可一一排除之后,却十之八九都并非从江宁进入神都的车夫。
第七十七章 他死了
虽说仍有少部分人仍有嫌疑,无人证明其身份,但姚翝却凭借兵马司指挥使的经验,敏锐的感觉这些人都并非自己要抓捕的人。
而拜此次大规模的抓捕行动所赐,不少曾隐匿于神都城中的作奸犯科之辈也被缉拿归案,有些甚至是通缉了多年的大盗,平时藏头露尾隐于闹市,此次却都阴阳差错的被一网打尽了。
姚翝忍不住苦中作乐的想:若非此次案件自己也牵涉其中,说不准来年京察考核之后,自己光凭抓捕罪犯的业绩,头顶的官帽说不定还能升升品级,将坐了十年的位置往上挪一挪。
“江宁那边,已经有差衙前去捉拿刘大的家人。”他有些无奈:
“我回来就是想问问妙真、庆春,请他们看看这画得像不像,也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这赶车的马夫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
他看了柳氏一眼:
“稍后可能还要让他们姐弟去兵马司的大牢,帮忙指认抓捕的人,看看马夫有没有隐藏其中。”
姚守宁对于自己的预感已经很有信心,闻听这话,连忙忍下心中的害怕:
“爹……”
她唤了一句,引起了姚翝注意:
“这个人会不会是死掉了?”
这话一出,令柳氏与姚翝都吃了一惊。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死了呢?”柳氏下意识的反驳,曹嬷嬷在一旁听得分明,也点了点头。
姚翝回过神来,笑了笑,问女儿:
“为什么这么说?”
“您也说了,此次全城搜捕这马车夫,是得到了三司辅助的。”
大庆近几年国况日下,可长公主与将军府联手之后,使得陆家的实力强劲;
同时楚家也非一般人,镇魔司的太监也颇为厉害,三方联手,全城挨家挨户的搜一个逃遁的马车夫几天没有消息,这明显就是不正常的事。
“这只是一个车夫而已,又非经验老道的江洋大盗,怎么会迟迟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姚守宁虽说年少,对查案之事也不大了解,可她话本看了不少,再结合自己的神奇的预感,说出口的话倒与姚翝心底的隐忧不谋而合。
他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了几分。
“除非他人已经死了……”
姚守宁见父亲的神色,心中也有些虚,小声的补了一句。
但姚翝对她信任至极,压根儿没想到其他,只是有些惊讶的看了女儿一眼,接着叹息:
“守宁懂事了。”
仿佛这几日功夫,她一下成长了许多,说的话也条条有理,不像以前还着些孩子气。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他的表情变得严谨:
“一个江宁来的车夫能有什么本事?据妙真所说,不过是寻常人家的贫苦老汉而已。”
在当时混乱之下,害怕惹了祸事,趁机逃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问题难就难在此时的他失去了踪迹。
出动如此多人,仍是寻他不到,摆明了此事有鬼。
姚翝也隐隐担忧,此人恐怕是死了。
但一个大活人离奇死亡,这桩案子自然就更加的离奇。
细想之下,一个赶车入城的老头冲撞了贵人,关键时刻突然失踪,有可能是死了。
他一个外来老汉,与人无冤无仇的,谁要杀他呢?
偏偏这桩案件涉及到了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世子,同时还牵扯了一条人命,接着涉案的关键人车夫也死了——无论姚翝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有幕后黑手主导这一切,要杀人灭口似的。
姚翝越想越烦:
“若是如此一来,案件就麻烦了。”
他赶的是送苏妙真姐弟的车,事发时柳氏母女也在现场,极有可能会被人认为此事与姚家脱不了干系。
细查之下,姚翝找了地痞闹事一事肯定捂不住,到时恐怕浑身长了嘴也难以说清。
柳氏也想通了其中缘由,心中也不由有些担心。
不过她并没有再纠结此事,避免让姚翝更加心烦,只是说道:
“希望这些被抓的人中,就有这逃遁的车夫。”
说完,又叹道:
“只是牢中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妙真年纪不大,又是养在闺中的女子……”
苏庆春虽说是男子,但性情腼腆,“牢里抓捕的都是犯罪,恐怕走上这一遭,要将这两个孩子吓得不轻的。”
柳氏说着,面上不由露出怜惜之意。
姚翝就安抚她道:
“你放心,有我看着,不会出事。”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出车夫这个人。
“早些将案子了结,也是一桩好事。”
柳氏又有些担忧,问道:
“若是这些人中,都没有车夫……”她顿了顿,“又会如何呢?”
“活人见人,死要见尸。”
迟迟寻不到,时间越是拖延,情况越对姚翝不利。
刑狱中派来监督办案的差人已经开始阴阳怪气,话里行间暗指此事与他有关,所以他拖延着不肯办事。
只是这些话没法与妻女说,唯有姚翝自己扛起。
不过纵然他不说,夫妻连心,柳氏从他脸上也能看出几分端倪,再一想到这事儿的后果,不免脸上露出愁色。
“我也想看看,此事究竟是哪个在背后搞鬼!”姚翝咬紧了牙关,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些贵人之间的争斗我不想管,但涉及到了家人,我也不愿含糊过去!”
“放心就是了。”末了,他调整了语气,看向妻女时,又露出笑意:
“我可不能出事,还要尽量保住你姚太太的体面呢,不然将来骂人都少了底气……”
“胡说些什么,没个正形!”柳氏嗔怪的说了他一句,本来满心担忧,但在他不正经的话语之中,那担忧又逐渐被压入心底。
说完这话,柳氏忙不迭的唤了逢春去请苏妙真姐弟,姚翝近来少有时间陪家人说话,正好趁着这功夫忙里偷闲,与柳氏聊些家常事。
“对了,妙真近来与婉宁相处挺好的。”
柳氏说到这里,不由看了姚守宁一眼,心中暗叹人与人之间需要缘份。
原本姚守宁是最期盼苏妙真到来的人,哪知真将人盼来了,她倒是不喜欢了,对人爱搭不理,还喊着不愿跟人交朋友。
第七十八章 她隐瞒
反倒是平日话不多的姚婉宁倒与苏妙真极谈得来,柳氏说道:
“两人都是贞淑娴静的性子,妙真时常去婉宁院中坐坐,我瞅着婉宁的精神都要比之前好了些。”
姚翝仔细的听她说话,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也露出笑意,软化了满脸凶狠的神情。
姚守宁听在耳中,倒有些吃惊。
若是其他时候,她可能要说柳氏偏心。
姚婉宁身体不好,柳氏一向认为她性格跳脱,不允许她时常过去打扰姚婉宁清静的。
可此时从柳氏话中听来,仿佛苏妙真时常去寻姚婉宁说话,她不止不指责,反倒认为两人性格相投。
不过她此时的心思并没有在柳氏身上,而是听到姚婉宁与苏妙真成为了朋友的时候,心中不由有些担忧。
她近来乖乖呆在房中,明面上是听从柳氏的话要禁足,实则是消化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倒没想到这几天功夫,两人竟已经如此亲近了。
若是以前,姚守宁听到此事,必定有些吃醋,可这些天来经历了如此多事,她第一反应,竟想起自己被禁足那日,姚婉宁来自己房中说过的话了。
那时姚婉宁让她离苏妙真远一点,可转头姐姐就与苏妙真往来密切,莫非是有什么缘由?
她猜不出来姚婉宁的想法,不过想到苏妙真身上那诡异的声音,她倒真有些替自己的姐姐担忧。
姚守宁心中想着事,苏妙真恰巧就进来,将柳氏夫妻俩的谈话打断了。
“姨母找我?”
她人还未进门,便先唤了一声,接着进来之后看到坐在屋中的一家三口,愣了愣,接着曲膝福礼:
“姨父也在,守宁妹妹。”
她虽说还在孝中,但毕竟是暂居在姚府,因此并没有一身素白,不过仍然装扮得很是朴素。
头上簪了一朵简单的白色小绢花,上身穿浅色窄袖小袄,下身配青色裥裙,身材纤细,简单的打扮越发显得她清丽无比。
柳氏见她一来,笑意都真诚了几分:
“妙真过来,你姨父有话问你。”
柳氏这人性格虽说强势又重规矩,可她一旦真心亲近一个人,却又不同了——规则都是弹性的。
从她与苏妙真讲话,就看得出来苏妙真在短短几日之内,获得了柳氏的真心对待,话里行间透出的亲昵骗不了人,一点儿没把她当成一个在此之前从未见面的陌生人。
姚守宁心中警惕,觉得这苏妙真实在是很有本事,毕竟她娘可不是一个好讨好的人,此时却对苏妙真笑脸相迎。
苏妙真点了点头,闻听这话,便移步上前,一眼就看到了被姚翝压在掌下的那叠宣纸。
以她聪慧,自然知道了姚翝夫妇唤自己过来的目的。
“妙真,这是前两日根据你与庆春口述,所画来的刘大画像,你看有没有差错?”
姚翝有些无奈的问了一声。
事实上在画像画出来的当日,就已经请苏妙真姐弟看过很多回了。
苏庆春当时被死去的马匹弄出来的血腥场景吓得魂不守舍的,再被叫去兵马司绘画时,回想当时的场景也满脸煞白,勉强说了一些车夫特征之后,连看也不大敢细看,只确认了个大概,便匆匆点头说是。
而苏妙真倒是仔细看了,也说很像,几乎与刘大并无二致。
只可惜两人确认之后,官府随即发布了告示,至今仍没有找到人。
苏妙真听到这话,仰起了头来,脸上露出几分忐忑,匆匆看了那画像一眼,接着忙不迭的点头:
“姨父,是他,就是他!”
“表姐看仔细了吗?”
姚守宁见到此景,忍不住出声问道。
她不知是不是对苏妙真生出了偏见,总觉得苏妙真此时的怯畏是装出来的,像是想要急着将此事忽悠过去。
“当然是看仔细了……”
苏妙真听到姚守宁的问话,顿了顿,接着才极好脾气的解释:
“刘大爷身上穿的,就是这样子的打扮,长相也是一样的。”
“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
姚守宁又追问了一句,柳氏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出声制止。
苏妙真抿了抿唇,露出苦思之色,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
“像是戴了一顶斗笠。”
她这话先前可没说过!虽说大街之上戴斗笠的人也很多,这样的条件实在太模糊,但毕竟也是一条线索。
姚翝倒没想过这个少女有意骗人,只当她当时精神恍惚,疏漏了而已。
闻听此话,精神一振,接着又问:
“你还能想得起来什么吗?”
苏妙真苦思半晌,接着摇了摇头: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又有些泛红:
“对不起姨父,当日出事之后,我也吓得不轻,刘大爷什么时候逃走的,我竟全然不知。”
柳氏见她这模样,心疼无比,忙不迭的去拉她的手:
“你还是个孩子,当日马匹发疯又与你无关,见到死马,又看到杀人,吓住了想不起来也是常事,可别往心里去。”
姚守宁心中生疑。
她回忆事发当日的情景,柳氏自报家门,苏妙真听到之后连忙出身,接着揭破她自己的身份,与柳氏相认。
唤出苏庆春的时候,苏庆春被死了马的惨烈场景吓得不轻,当场呕吐,连头都抬不起。
相较之下,她口齿清晰,姚守宁与柳氏离开的时候,分明看到她低垂着头,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抚他的情景。
这样一个女子,她说她被当时的情景吓住,姚守宁压根儿不信。
不过事情若是与她无关,她为何要隐瞒呢?
毕竟马车发疯,冲击人群,导致有男人发疯,追砍百姓等,桩桩件件都与她扯不上关系,早日找到刘大,只会洗脱她的嫌疑,她没有隐瞒的道理。
除非……
这些事情都与她有关,且关键点就在那车夫身上,所以她不愿姚翝等找到刘大此人。
那么如此一来,姚守宁又觉得困惑无比。
若这些事与苏妙真有关,她是如何做到这一切,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混乱之中,柳氏都险些死于非命,若不是陆执相救……
陆执!姚守宁想到这一点,有些懊恼,她怎么把陆执忘了?
第七十九章 说假话
苏妙真身上的声音曾经提到过,她的前世与陆执有关系。
虽说那道声音当时没提她与陆执前世的关系,但在后来去拜访陆府的马车上,那声音曾经提出过一个交易——只要苏妙真毁去柳并舟的字画,便给她一个被陆执一见钟情的机会。
既然这‘一见钟情’的机会可以打动苏妙真,那么说不定前世这两人是有缘的。
这样一来,如果苏妙真的目标是陆执,那么她干这些事,便也勉强说得通了。
只是姚守宁还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毕竟当时出事之后,陆执杀了人,惹上了官司不说,同时还因为黑气入体,使得府中闹了蛇患,还受了很重的伤,满城皆知,苏妙真与他若是前世的情人,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咬了咬嘴皮,倒是想起前几日与柳氏闹别扭。
当时她主动送了柳并舟的字画给陆管事,并言明让他一定要交到陆执之手,引得柳氏勃然大怒,斥责她趋炎附势。
姚翝是六品兵马司指挥使,陆执对柳氏又有救命之恩,自己送礼的举动都被柳氏认为不合理,那么苏妙真与陆执之间的差距,那就更大了。
一个长公主与神武大将军的独子,皇帝是他舅舅;
一个母亲早逝,父亲漂泊多年,至今还没有正经的官职,如今姐弟两人暂居于亲戚家中。
若无特殊情况,她与陆执几乎是不可能有瓜葛。
而如今这桩案子,则是将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牵到了一处。
姚守宁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思路,再想到苏妙真身上的那道声音提及过陆府闹蛇,‘它’有驱蛇之法,像是处处都在为她铺路,姚守宁心中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但她还不清楚苏妙真身上的那道声音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这个名为刘大的车夫,苏妙真不知有没有参与此事,以及那死者身上的黑气究竟是何来路……
她心中越想越怕,既怕苏妙真身上那隐藏意识的诡秘手段,又怕她知道自己可以听到‘它’的存在,到时不知会如何对付自己。
而烦恼之中,又夹杂着蠢蠢欲动的好奇。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逢春带着苏庆春一道过来了。
“姨母、姨父、表姐。”
他为人有些腼腆,来了姚家几日,也是惶恐不安的,见到屋中的众人,先一一行礼问好,甚至连曹嬷嬷都拱了拱手,最后才忐忑的看了苏妙真一眼,轻声唤了一句:
“姐。”
“庆春,我想你帮我再看一看这幅画。”
事关案子,姚翝神色一整,双指并曲,往宣纸上叩了叩。
‘咄咄’的响声里,苏庆春抖了抖。
姚翝长得人高马大,外表又极为凶恶,与他的父亲应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外形、性格,使得他在这个还十分陌生的姨父面前十分的拘谨,甚至有些畏惧。
但听他说的话后,仍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看向了被他压在掌下的宣纸。
他看了半晌,便脸色煞白,很快将脸别开了。
苏庆春的神色令姚翝有些无奈,他只好放低了音量,尽量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
“你看看这画上的人,像刘大么?”
苏庆春缩着脖子,紧闭着眼,咬紧了嘴唇无声的点头。
“爹,您这样问有什么用!”
姚守宁一听就有些急了,说道:
“我看这画上的人就没什么特色,男的、老的、瘦的,几乎都长这样了。”
不等姚翝说话,她的目光就落到了苏庆春的身上:
“表弟,你再想一想,这车夫究竟还有什么特色?”
她目光落到了画上,那画像此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但刘大的影子已经牢牢印于她的心中。
“比如他身材多高,脸上可有什么痣、疤、胎记之类的没有?穿的衣裤又是什么颜色?”
这些话官府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姚守宁话音一落,苏妙真就回答道:
“刘大爷比庆春稍高了半个头,脸上倒没注意有什么特别醒目的痣、疤、胎记的,当日像是穿了一件褐色的上衣,青布袄子。”
她这样一说,姚守宁就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不止。
毕竟年纪还小,姚守宁的城府并不深,掩饰心机的功夫也并不到家,哪怕极力伪装,她的吃惊却仍被苏妙真看在眼中,不由怔了一怔,笑着问她:
“怎么了,守宁妹妹?”
她神情温婉,说话温声细语,嘴角微勾,看起来温柔可人,半点儿都不像是会杀人要命的心狠手辣之辈。
可是姚守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看’到的刘大身影。
此人分明穿了灰色短打上衣,配青布袄子,苏妙真却偏偏说是褐色上衣。
是时间久了记不大清楚,还是她有意说错,想要误导查案的人?
她心中想着事,一面咬着嘴唇,拼命让自己镇定,深怕自己沉不住气,再露出破绽,让苏妙真起疑。
“就是有些好奇,表姐竟如此好的记性。”
姚守宁极力挤出一丝笑意,随即转过了头,不敢再看她,又问苏庆春:
“表弟,你再想一想呢?这车夫的脸上,可有什么特征没有?比如斑、伤之类的?”
她殷切的盯着苏庆春看,一下就将苏庆春的脸看得通红,他有些手足无措,却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
“好像刘大爷是有满脸的斑。”
人上了年纪之后,脸上或多或少都会长斑,他说的这一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不过姚翝见女儿似是对这事儿极感兴趣,反正苏庆春对他恐惧非凡,他也乐意纵容着女儿的脾性,任她去向苏庆春提问。
“爹,有满脸的斑!”姚守宁虽说是已经‘见’过刘大的模样,算是变相作弊才引导着苏庆春回忆成功,可得到表弟回应之后,却令她对引导苏庆春的把握大增。
姚翝含笑点头,应和她道:“回头爹让人将这些特点记到告示中去。”
“还有呢?表弟,这刘大的眼睛长什么样呢?是大是小?距离是远是近?”
她问的这些话,其实官府的人都已经问过了。
第八十章 有恶意
不过当时苏庆春见到差衙,便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而苏妙真态度含糊,自然答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再加上负责画画的就是北城兵马司的人,知道这两人是姚翝的亲戚,大家同是公门中人,为的就是混口饭吃。
这个世道死人又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无非杀人的是长公主的独子,所以本案才要严查而已。
对众人来说,反正事不关己,自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画成这副模样交差了事。
“眼睛不大,眼距较远……”苏庆春不敢看她,却努力回想,在她有意无意的提示下,确实想起了许多的东西,说出了刘大一些特征——例如头发稀疏,有咳嗽声等。
“穿的衣服呢?”
姚守宁依照脑海中的记忆,不着痕迹的给苏庆春提醒。
一个有意提示,一个努力回想,倒真让苏庆春想起了不少东西。
“是不是长至这里,”姚守宁手往大腿处一比,解释道:“我看有时郑叔也爱穿这样的衣裳,说是赶车方便。”
“对对对。”
苏庆春点了点头,记忆像是被她唤醒:
“我记得那天,刘大爷穿的是灰白上衣,外罩青布小袄……”
他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下意识的抬头,往苏妙真看了过去。
表弟说的话与她并不一致,而根据她‘看’到的刘大模样,显然苏庆春是个老实人,比她更加真诚。
这件事涉及大案,苏妙真却有意隐瞒,爹娘都在这里,听到她的话与苏庆春前后不一。
姚守宁想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装出有些吃惊的样子:
“是灰白上衣吗?可是刚刚表姐说是褐色上衣。”
她说完,却见苏妙真半点儿都不露慌张之色,反倒有些困惑一般:
“是穿的灰白上衣吗?”她镇定自若,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苏庆春原本十分笃定,被她一看,不知为何,隐隐又觉得心虚中夹杂着一丝忐忑,犹豫着道:
“应该,应该是吧?”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苏妙真歉疚一笑,半点儿都没有撒谎后的心虚之色:
“当日事发突然,我可能受了惊吓,记不大清楚了,这样一想,刘大爷穿的确实有可能是灰白上衣,配青布袄子。”
如此一来,便相当于推翻了之前的说法。
姚翝与柳氏不疑有他,闻听这话,俱都点了点头:
“惊吓过后记错也是正常的,回头我修改了就是。”
“……”姚守宁含恨看着这一幕,觉得此时的苏妙真简直是阴险狡诈,装出柔弱可怜的样子,专骗老实人。
她心中有些无语,但也知道这会儿不再是继续揪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的好时机,只得忍气再问苏庆春: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特征呢?比如他时常赶车,手上有没有老茧?亦或是做活之中,有没有受伤等。”
她循循诱导,苏庆春像是再想起了一件事:
“手上,好像左手有伤!有次我出马车透气时,看到他手上虎口处有一道印痕。”
……
姚守宁将自己看到的刘大身体上的一些特征都引导苏庆春说出来之后,才松了口气。
她说了半天话,拿了个杯子为自己倒了杯水。
姚翝也露出喜色,将桌面上摊开的画像重新卷起,一面吩咐逢春将他的斗蓬取来。
他这样子,像是回来没多久又要出门,柳氏有些心疼,起身接了斗蓬亲自替他披上,一面仍是劝道:
“不如吃了饭再出去。”
姚翝摇了摇头:
“这桩案子拖了许久,三司已经不允许再拖下去,定了最迟期限,必定要明日午时之前,将这刘大的踪迹找出来。”
他先前不愿妻女担忧,回来说起这桩案子时,提都没提此事。
“现在有了庆春的补充,便可以排除不少无关者。”
穿的衣服、装扮可以更换,但他左手上的一条疤却是一条十分鲜明的线索,到时排查起来便方便一些。
“今日我连夜找人,明日上午派人回家接妙真、庆春,希望可以逮到这逃遁的刘大。”
到了这个地步,姚翝寄望于这刘大未死,只是情知惹祸,躲了起来而已。
柳氏听他这样一说,也知道事情轻重,没有再劝下去,只是让人为他准备了一些厨房烙好的干饼,让他出门的同时可以填腹。
姚翝急于办差,匆匆回来,又急忙离去。
留下的屋中几人中,苏庆春说完了话,又变得害羞安静,柳氏有些为丈夫忧心。
而姚守宁虽然知道刘大死了,姚家会惹上麻烦,但她内心之中又隐约觉得姚家只是有惊无险,不会出太大问题。
虽说这种感觉好没由来,但接连几次预感成真,让她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颇为信任。
因此她反倒不大急了,只是借着喝水的动作,偷窥苏妙真。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看来,这个表姐身上迷团重重,但可以肯定她有很大的问题。
“姚守宁在注意你,对你有敌意。”
就在这时,苏妙真身上的那道声音再出现提醒。
“……”姚守宁听到此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脑海都空白了两秒钟。
就在此时,见苏妙真转过了头,笑着问她:
“守宁妹妹,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这一刻的笑容,落在姚守宁眼中竟比当日恶梦之中‘胡妙真’夜半敲门还要可怕,仿佛披着人皮的精怪,内藏恶念。
“没有。”姚守宁用尽浑身力量,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痛之下她回过神来,勇敢的迎上了苏妙真的目光,迫使自己不露出心虚、害怕的模样。
她强作镇定的摇了摇头,指望自己多年撒谎蒙蔽柳氏的经验,锻炼出哪怕惊恐万分,依旧面不改色的能力,极力避免自己嘴唇颤抖:
“就是在想,刘大究竟藏在了哪里。”
苏妙真目光幽深,也不知信了没信。
姚守宁想到她身上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话她信了没有。
‘它’的存在着实可怕,竟能感应到周围人的敌意,自己纵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想必她也不信,反倒还会警惕,认为自己是在蒙蔽她。
第八十一章 预知事
这个念头一起,姚守宁索性故意道:
“他是江宁人,受姨父所托才送你们入神都,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却能躲过官府的查询,我觉得很有问题。”
姚守宁拼命想忍住自己越来越急的心跳,在苏妙真目光之下,装出超凶的样子,试图如那声音所说,表现出对苏妙真的恶意:
“表姐知道他在哪里吗?”
“守宁!”柳氏一开始听她二人说话还没以为意,紧接着听到女儿这样一说,觉得不对劲,喝了她一声。
“本来就是嘛!”
反正苏妙真身上的那道隐藏意识认为自己虚伪愚蠢,又会狗眼看人低,她也没必要再与苏妙真装腔作势,借着这个机会,装出娇蛮任性的模样:
“我们家本来好好的,表姐一来,就惹来了这桩祸事……”
“你闭嘴!”
柳氏没料到她会如此失礼,当即脸色一变,喝了女儿一声。
“我以为你反省几日,便会懂事,没想到你越发娇纵,给我回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再出门!”
“娘就会偏心他们,回去就回去!”
她眼圈一红,扭头就往屋外走。
冬葵被这母女俩的阵仗吓住,但见她一走,又担忧她伤心,连忙匆匆向柳氏行了一礼之后,往姚守宁追了过去。
姚守宁一路冲出母亲居所之后,才止住了脚步。
“小姐……”
冬葵见她停了步子,以为她在伤心,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句。
哪知她转过了头,脸上没有眼泪,神色十分平静,不像是生气后的样子,反倒脸色煞白,似是身后有鬼追一般,满眼压抑不住的慌张。
“您……您刚刚……”
“唉。”
姚守宁叹息了一声,只觉得心脏跳得又快又急,‘砰砰’的响声几乎要压过自己的叹息。
先前在柳氏房中,她是故意借着机会发脾气而已。
此时一出房门,后怕涌上心头,手抖得十分激烈,几乎难以控制住。
苏妙真身上的那道声音实在诡异,仿佛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窥探着自己的举止。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谨慎,却没料到一举一动仍逃不过‘它’的注意,且能感应到自己的敌意。
那一刻姚守宁不知所措,害怕‘它’知道自己可以窥探到‘它’的存在,也担忧苏妙真注意到自己。
刘大死的神不知鬼不觉,陆执黑气入体,都令她无比的畏惧。
当时想到了这道意识对自己的评语,便顺势发了一通脾气,坐实了‘狗眼看人低’。
而与柳氏争吵,也只是想让苏妙真看到自己母亲对她的维护,希望她不要对姚家充满敌意。
可惜这些话,她竟不知能和谁说,只能闷在心里。
经历过刚刚的惊魂,姚守宁根本不敢露出端倪,仿佛与冬葵的一举一动也有人在暗中窥视。
“我娘就是偏心。”
她故意大声的喊了一句,又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性格洒脱,在自己家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景,有话不敢明说,还要装腔作势的演戏。
若说一开始的委屈只是装出来的,此时想到这一点,倒真有些悲从中来,眼中蓄积了眼泪。
这一次她不是有意要气柳氏,可柳氏却比之前还要生气。
姚守宁本来认为母亲要禁自己的足好些天时间,哪知当天夜里,逢春就来了她的院子,为她带来了一个不知是不是好的消息——长公主朱姮蕊派人前来拜访了柳氏,邀请她明日带着姚守宁、苏妙真姐弟过府一叙。
“逢春姐姐坐一会。”姚守宁见她一来,忙不迭的让冬葵搬凳子。
冬葵以为她要向逢春打探柳氏有没有生气,也很殷勤,不止搬了凳子,还忙着烧水泡茶。
柳氏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事,再说今日母女俩闹别扭,逢春也看在眼里,见姚守宁邀请她,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爹那边事情解决了?”
姚守宁问了她一声,逢春怔了一下,就道:
“老爷傍晚出门后,还没回家呢。”
也就是说,姚翝那边事情还没解决,车夫还没有踪影。
“那长公主为什么会派了人过来邀请我们?”
姚守宁喃喃自语,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副柳并舟的字,她有很强的预感,长公主恐怕是发现了字的神异之处,也怀疑陆执的病是当日闹市杀人而引起的。
毕竟将军府闹蛇、老妇寻‘儿’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怕是已经查明了一些事,所以想要见见涉及其中的柳氏等人。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有些烦闷。
“我也不大清楚,但那位前来传消息的女将说,公主可能要问当日西市的案子。”
逢春说这话时,有些小心翼翼。
当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姚守宁昏睡不醒,柳氏便吩咐家里的人不要多提,怕女儿再做恶梦。
可明日长公主要问起这事儿,躲也躲不过去,柳氏担忧女儿到时被问个措手不及,因此派逢春过来时,暗示她先跟姚守宁说一声,让女儿心中有个底。
她这样一讲,姚守宁的脸上就现出烦恼之色。
“世子好些了吗?”
前两日她一直被禁在家中,虽说有冬葵打探了些消息,但毕竟不如将军府的人自己说的来得更准确。
“世子没有好,听说那日受了惊吓之后便生了怪病,如今卧病在床,请了好几个御医轮流把脉呢。”
近来神都城陆执生病一事已经捂不住了,他是为了救柳氏而出事,因此将军府的人过来时,柳氏便关切的问了几句,逢春当时也在屋中,自然也听在了耳里。
姚守宁听了这些,心中不免为陆执有些担心。
不过事已至此,再是烦恼也没有用,明日到了将军府,陆执的情况如何一问便知。
她又问了逢春几句,但逢春所知也很有限,因此两人说了会儿话,逢春便告辞离去。
这一晚姚守宁心中装了事,翻来覆去之间,不知何时才入睡的。
她一闭眼睛,便似是已经入了梦,进入一间陌生的房屋之内。
屋内黑气翻腾,腥风阵阵。
隐约可见远处有一张床榻,上面躺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一具尸体,她心中发毛,忐忑不安的走了过去。
越走得近了,那围绕的黑雾便越浓郁,其中传来‘嘶嘶’鸣响,仿佛蛇群吐信。
第八十二章 恶梦惊
脚底之下已经被黑气缠绕,仿佛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密密实实如同水草一般缠住了姚守宁的双足,蜿蜒顺着她的脚踝游移。
“救命!救命!”
姚守宁吓得大声呼救,用力跺脚,却又觉得那脚踝被越缠越紧,令她难以逃脱出去。
前两回恶梦,她神不知鬼不觉被困入梦中,却又在关键时刻及时清醒。
可这一回做的恶梦,她明明知道是梦,但意识像又被强留此处,无法离去。
她大声呼救,可是梦中谁能救她?
就在这时,只见床铺之上似是有微弱光亮传来,这一点光芒在黑暗之中显得万分醒目,姚守宁一见此景,含着两汪眼泪,跌跌撞撞的往床铺的方向疾奔而去。
‘嘶——嘶——’
嘶鸣声越来越响,她强忍恐惧,伸手摸到了床榻一侧。
黑暗之中,她好似撞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咚’的打在她额角上,使她吓得心跳仿佛都僵住,下意识的伸手去捉。
她这一下动作纯粹是危急关头的本能举动,一抓住那物,便感觉冰凉坚硬,不似活物。
这个念头一涌入她的心中,姚守宁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啪’的断开,心脏疯狂乱撞。
先前她被吓得不轻,此时勉强镇定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支被垂挂在床侧的长剑,剑身一侧隐入黑雾,她先前慌不择路撞了上来,将剑荡开了,所以才误以为是条蛇。
床上躺了个人影,身上似是还有微光笼罩,但那光晕已经十分暗淡了。
他的身上涌出大量的黑雾,几乎要将他的脸全都罩住。
姚守宁就着那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便勉强能看清床上人的样貌了。
只见那人约摸二十来岁,双眼紧闭,那一双眉如细刃,斜飞入鬓,长发如乌云枕在他身下,似是睡着了。
“陆执?”
她一看这美貌少年,顿时认出他的身份。
只是与当时神采飞扬的少年相较,此时的他似是被黑气所困,陷入了沉睡之中,在这诡异的黑暗里,凭添几分妖异的感觉。
姚守宁唤了他一声,却并没有将他唤醒。
就在这时,突然屋中黑雾一腾,一道老妇人尖利的喊声响起:
“陆执,拿命来!”
声音一响,异变突起!
只见空荡荡的房中,突然黑气蜂涌,层层阴影从黑雾之中探出,形成一个宛如奇大无比的山峰之影,将整个房间笼罩入那阴影之中。
黑暗之中,那阴影内闪了两下,出现两个猩红的灯笼,‘嘶嘶’的声响里,似是可以看到长长的舌信在寒乐闪烁的獠牙间吞吐。
“我的‘儿’啊——”
老妪幽怨森然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姚守宁望着那黑雾之中隐藏的东西,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开来。
她这一生,话本看得不少,也想像过妖怪出没之时的情景。
但此时才发现,想像压根儿不及此时自己眼前所见的万分之一恐怖。
恐慌之下,她飞身爬上床,用力推挤沉睡的少年:
“世子,醒醒!”
“陆执,醒醒!”
“陆执,醒醒!”
她恐慌的喊叫,没能将梦中睡美男唤醒,反倒将自己叫醒了。
“小姐,您又做恶梦了?”冬葵的声音响了起来,姚守宁瞪大了眼,发现屋中已经掌了灯。
“陆执啊!”姚守宁一声大喊,奋力睁开眼皮。
光线照入她的眼中,梦中的黑暗迅速被驱退了。
“呼……呼……”
她这下可被恶梦吓得不轻,根本没有办法回应冬葵的话,只是身体抖个不停。
梦中那老妪的出现令她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她做过了两回恶梦,却没有哪一回有这一次的恐怖。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姚守宁拼命的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叠声安抚自己。
可无论怎么安抚,那种被笼罩的阴影却又如影随形。
“快点给我倒杯水来。”
她浑身大汗,不知是不是梦中唤了陆执太久的缘故,此时口干舌燥的,觉得说不出的烦闷。
“几时了?”
“已经卯时正了(六点左右)。”
冬葵拿了衣裙进来,说道:
“正准备唤您起身,就听到您在说梦话,像是在叫谁醒醒。”
说这话时,冬葵偷偷的看了姚守宁的脸一眼,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
其实她是听清楚了自家小姐在唤世子,当日去将军府回来的马车上,姚守宁说心仪世子,当时将柳氏惹怒,冬葵还以为她是脾气倔强,故意顶撞柳氏罢了。
却没料到她这一晚做梦,竟不停的唤着世子,想必自家小姐确实是对世子上心了。
冬葵开始还怕自己说破之后会使她害羞,哪知这一眼望去,却见她脸色煞白,一摸姚守宁身体,察觉到她双手冰凉,还在抖个不停,当即脸上笑意一滞,吃惊道:
“怎么这样?是不是做恶梦了?”
她摸了摸姚守宁的额头,却摸到了手湿濡,头发都被汗粘黏到了一起,使得掌心下的脸蛋微冰。
看样子就算她梦到了陆执,显然也不是做的什么美梦。
“是因为要去将军府的原因吗?”
昨日逢春过来提醒过,说是将军府的人传召柳氏等人,是想问当日回升大道发生的人命案子。
冬葵现在想来,姚守宁三次恶梦,好像都与此时有关。
第一次恶梦,就是要出门的前夜,她哪怕受柳氏影响,不信鬼神不信邪,此时依旧觉得有些诡异,担忧的道:
“不如我去回了太太,就说您今日身体不适,不去将军府了。”
她以为姚守宁是因为回忆当日杀人事件心生畏惧,说完,就想放了衣裳转身。
“不行!”
姚守宁连忙出声阻止。
想到恶梦中的场景,她还心有余悸。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隐约摸到了恶梦的规律,梦境的出现不是平白无故的,必定意味着一种提示。
梦中陆执昏睡不醒,那老妪出现向他索命,极有可能预示着陆执有危险。
陆执对柳氏有恩,更何况在还不确定此事与苏妙真有没有关的情况下,这件事毕竟是因姚家而起,无论如何,她要去一趟将军府,至少要想办法提醒长公主,保护好陆执,不受那蛇妖所害。
第八十三章 诡异事
姚守宁抹了把额头,语气还有些颤:
“好冬葵,我想要洗漱一番才起身。”
这会儿时间还来得及,再加上她又要出门,带着一身汗迹总是不雅的。
冬葵又怕她着凉,闻听这话,便点了点头:
“我去厨房催要热水。”
姚守宁捂着心口点头,看她飞快的出门。
擦洗了身体,将自己收拾完出门后,姚守宁飞快的往柳氏的屋中赶去。
此时天才蒙蒙亮,她一进柳氏的门,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娘……”
逢春听到声音,替她打了帘子让她进屋,她抬头就看到苏妙真坐在柳氏身侧,与她说着话,两人靠到一处,亲昵得仿佛是母女。
姚守宁见到苏妙真之时,本以为会因为她身上那道意识的存在而对她心生畏惧。
哪知昨晚的恶梦后劲太强,无论是陆执昏睡不醒,还是梦中那恐怖异常,似是要吞噬人的可怕蛇头,都给姚守宁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相较之下,苏妙真身上的那道意识虽说也十分诡异,但毕竟隐藏于表姐体内,反倒令姚守宁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柳氏见她一来,初时眼睛一亮,后又像是想起了昨晚她的失礼,下意识的看了苏妙真一眼。
却见苏妙真自女儿进门之后,脸上的笑意一滞,仿佛有些不安的低下了头,身体有些紧绷的样子。
看样子姚守宁昨晚说的话,确实将这个失去了娘亲的可怜孩子吓到了。
柳氏心生怜惜,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脸色一板:
“守宁——”
刚唤了一声,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还走得十分重,像是很急促的样子。
逢春撩起的帘子还未放下,姚守宁转头一看,就见远处门廊有一道高大的影子走了进来。
“爹!”
姚翝回来了。
他像是一夜未归,头发、眉梢带着雾气,眼睛充满了红血丝,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听到女儿声音之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唤了一声:
“嗳,守宁也在。”
他咧开嘴,露出笑意,下意识的将脚步收慢了些,接着腰背一挺,顿时就把满脸的疲倦之色收起来了。
屋中众人听到他的声音,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柳氏连忙将苏妙真的手一松开,数步并作一步到了门口,果然就见姚翝大步从庭中走到了门前。
“回来了?”
“嗯。”姚翝点了点头,他收了笑容,表情有些凝重,见到苏妙真之时,他眼睛一亮:
“妙真在这里正好,稍后随我出一趟门。”
“什么?”
苏妙真一听这话,怔了一怔,眼中露出抗拒。
今日她早起,是因为昨晚在柳房中听到了将军府来人,邀请姚家人前去的消息。
这个机会对她来说非常难得,她自然是不想错过。
但下一瞬,她收起了眼中的神情,下意识的往柳氏看了过去。
柳氏听了丈夫的话,也正好在看她,两人目光一碰,她就不负苏妙真所想,开口回拒姚翝:
“妙真不能跟你出门。”
说完,她跟丈夫解释:
“昨晚你走后,长公主派了人过来,说是邀我们今日前往将军府,可能是想问当日回升道发生的事。”
当时苏妙真姐弟也是重要的证人,甚至在柳氏走后仍留在了那里。
“我猜测公主兴许是想问妙真一些事。”
“你与守宁先去。”姚翝摇了摇头,罕见的拒绝了柳氏的话。
他的话音一落,却没见到苏妙真低垂下了头,掩住了眼中的怨意。
“我们可能找到了刘大的尸体,需要妙真、庆春去帮忙辨认。”
姚翝话音一落,柳氏不由惊呼了一声:
“什么?”
她转了下头,却见苏妙真还低着头,跟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曹嬷嬷也一脸的震惊,显然也受到了这个消息的冲击。
不知为何,柳氏就想起昨日傍晚的时候,姚守宁提到过这个赶车的刘大可能死了。
当时柳氏不以为意,毕竟人命关天,哪里有可能说死就死了?
可没想到这一夜过去,姚翝竟然会带来这么一个消息。
她心中感觉有些怪怪的,却又说道: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柳氏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刘大之死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眉眼之间便现出几分焦急:
“兴许只是有些相似,不是同一个人。”
姚翝摇了摇头,难掩疲惫:
“是刘大的可能性很大。”
他抬了抬头,欲言又止,目光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神色很是有些复杂的样子。
姚守宁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个咯噔,接着就听姚翝道:
“长公主派出了五十亲随,在城外一处山庄不远处找到了尸体。据庄子里的人说,这赶车人是前些日子留宿山庄的。”
他的目光怪异,不止是姚守宁感应到了,就连低垂着头的苏妙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再一听他所说的话,苏妙真顿时便想到了自己入城之前,暂时停歇住了两天的庄子。
不过到了此时,她并不恐慌,因为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一路从江宁奔波至神都,又累又慌,再加上苏庆春身体不好,留宿庄子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想到此处,她又更加镇定,抬起头来,目光与姚翝对视,却听他接着说:
“庄子上的人与他闲聊,此人自称刘大,说是来自江宁,受一位县中文书所托,替他送一对子女前往神都投奔亲戚。”
“因路途遥远,一行人行至此处都困乏得很,想在庄中借宿一晚。”
苏妙真听到此处,甚至露出笑意,正欲点头间,姚翝接着又道:
“庄子中的人收留了他们,哪知第二日刘大身体不适,便又停留了一日。”
听到这里,苏妙真的笑意一滞,已经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明明当日停留在庄子中时,她所用的借口是苏庆春身体不适,怎么会变成车夫刘大身体不适了呢?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又听姚翝的声音:
“停了数日之后,车子离开,庄子里的人就发现了刘大的尸体。”姚翝表情有些难看,忍了又忍,最终长长的吐了口气:
“据韩庄的人说,在妙真姐弟离开前的两日,便没见过他再露面……”
他目光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逐渐变得锐利了:
“所以韩庄的人猜测他入庄的第二日就已经死了。”
第八十四章 被逼急
“没有!不可能!”
听到这里,苏妙真终于变了脸色,大喊了一声。
她为人聪慧,又因为有上一世记忆的原因,心思剔透,瞬时已经将此事前因后果都想了一通,知道这个情况对自己不利。
“姨父,不是这样的。”
姚守宁转头看她,这是自苏妙真现身以来,好像第一次失去了冷静。
“不是这样的。”
柳氏也变了脸色,着急之下正欲说话,姚翝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之中带着安抚之意。
两人夫妻多年,心有灵犀,柳氏见他神情,便强行忍下欲说话的冲动,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你不用着急,好好跟我说说。”
姚翝这才转过头,神色平静的盯着苏妙真看:
“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兵马司任职多年,打交道的全是作奸犯科之辈,身上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一般人在他面前压根儿不敢撒谎,胆小一些的,在他脸色一板时,便早就吓得失去了神智。
可偏偏此时的苏妙真还能稳得住,纵然姚翝有意收敛,但她的表现仍是出乎了姚翝意料,令他不自觉的挑了下眉。
他这话一说完,苏妙真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不迭的拨了一下头发,力图使自己镇定:
“当日行至韩庄,庆春他因为路途艰苦,眼见要入神都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我们才在当地暂居。”
她双手紧握成拳,牢牢贴在自己的腿侧:
“哪知一停下来,庆春就生了病,所以我们请大夫、抓药,又耽搁了两日。”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姚守宁觉得有些怪异。
她原本怀疑刘大之死、马车出事、陆执中邪等都与苏妙真有关,可此时看她言真切切,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至少凭借她‘撒谎成性’的经验,看不出来苏妙真的在撒谎的痕迹。
“我发誓,我们前后在韩庄,绝对只住了三日!根本没有多留那些时日。”
苏妙真举起了手,作出发誓的样子,目光盯着姚翝看。
可惜她的这位姨父此时不发一语,满脸络腮胡的掩饰下,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她也清楚,姚翝没有打断她的话,让她继续说下去,也不是一个坏事,因此忍了心慌,接着又道:
“刘大爷年纪虽长,可身体一向硬朗,一路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不适,还陪我照顾了两日庆春,忙进忙出替庆春抓药。”她吞了唾沫,接着又道:
“临行之时,也是他载着我们离开庄子入城,绝不可能死在了那里!”
苏妙真这话说得言之凿凿,背脊挺得笔直:
“姨父若是不信,可以叫来庆春一问便知。”
这样的事情是无法伪装的,在刘大死后的情况下,苏妙真庆幸还有弟弟可以替自己作证。
她前世之时,就是被人冤枉,百口莫辩,最恨的就是人家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因此这会儿提及这些事,便格外气愤,难得显出几分伪装的真性情。
案子一下陷入了僵局。
凭心而论,姚翝自然很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外甥女,可事实摆在面前:
“韩庄之中,确实找到了刘大的尸体,将军府的人将其连夜运回了城。且庄子中的人都异口同声,审问之后说词都很相似。”
姚翝紧皱着眉头,这件事对苏妙真姐弟非常不利,到了如今,苏妙真的说法与事实、证据都背道而驰,在姚翝看来有些嘴硬。
他缓缓吐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
“且我们找过入城之日当值的士兵,据他们回忆,当时入城的马车之上,好似没有看到赶车人的影子。”
“不可能!守城的士兵绝对是看错了!”
苏妙真听出他话中意思,似是已经觉得自己在撒谎,颇有几分要诱劝她交待‘真相’的神情,不由十分激动,声音也大了些:
“我跟庆春又不会赶车,若是没有刘大爷,我们怎么可能进得了城?”
她说的这话,细想之下也有道理。
姚守宁一开始有些怀疑她与身上的意识合谋,害死了赶车的刘大,只为有一个与陆执相识的契机。
可现在看苏妙真气得脸颊泛红,眼中泪光点点,神色凄楚,仿佛受了莫大冤枉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撒谎。
韩庄的人如果说那是刘大,绝对是骗人的!说不定是有人背地里杀了刘大,想要污蔑我们姐弟。”
她情急之下终于不再装出柔弱无助的模样,露出几分尖锐:
“不过就是看我们死了娘亲,独自投奔亲戚而来,都故意欺负我姐弟没有依靠而已!”
苏妙真的话,一下刺中了柳氏的内心,令她既感难受,又隐隐有些伤心。
虽说在柳氏看来,苏妙真是被丈夫逼问之下口不择言才说出这些话,可她隐隐又感觉苏妙真这话像是在暗指自己夫妻二人。
“柳氏对你生疑。”
几乎是柳氏心中嘀咕的同时,苏妙真的身上,那道提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对不起姨母。”
苏妙真喊完话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不应该如此激动,可此时的情景仿佛与她记忆之中的前世种种场景如出一辙,令她很难镇定。
这会儿经由身上的‘神喻’提醒,苏妙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飞快的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说这话的……”
她说完,双手捂脸,突然‘嘤嘤’的哭出了声音:
“娘去世之后,办完了简单的丧礼,我跟庆春就被送出了江宁,一路忐忑,本以为到了神都见到姨母就好了,哪知发生了这种事……”
“刘大爷死了,我心中也很难过,姨母,我不是故意说这样的话伤你们的心……”
她哭得可怜,再加上说的话又是赔着小心,柳氏再想到亡故的妹妹——这些年来因为刚硬的脾气与小柳氏赌气,导致姐妹二人来不及和解便天人永隔的愧疚涌了上来,化为了怜惜,哪里还忍心生她的气。
柳氏纵然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当场将哭哭啼啼的苏妙真搂入怀中,细声哄她。
“……”
姚守宁一见此景,顿时无语。
第八十五章 很憋屈
她下意识的去看冬葵,十分的不服气:自己最近被柳氏也气哭过两回,可没有一回令柳氏心软,越哭还越受训斥,到底谁才是姚家的小姐?
冬葵与她相伴多年,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事,只不过当着老爷、太太的面,不好拆姚守宁的底。
一个表小姐哭得梨花带雨,说话轻声细语,楚楚可怜自不必提;
一个当时在车上趴进曹嬷嬷怀中‘哇哇’大哭,就像是个惹祸的孩子,太太自然心疼前者。
此时的柳氏犯了难,一面是默默流泪,似是受尽了委屈的苏妙真,另一边又是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丈夫,一时有些头疼。
这几日来,她与苏妙真相处,对她印象是很好的,觉得性情柔顺,说话也有条理,声音轻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生气。
刚刚情急之下发了一通脾气,可又很快意识到错误,连忙道歉了,柳氏觉得这是个跟姚婉宁一样的好孩子。
她想了想,张口道:
“妙真,你先别着急。”柳氏安抚了她一下,又连忙向姚翝递了个眼色。
姚翝就叹了口气,一扫之前的严厉,脸色变得缓和了些:
“妙真,这件事不是我要刁难你。”
他最终还是看在妻子的面上,将态度软了下来,不愿再逼面前的女子:
“只是我要让你知道,先前我问的这些话,一旦进了衙门之后,仍会有其他的人来问你。”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严肃了:
“案件涉及到了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世子,皇上都是要亲自过问案件的,到时有三司会审,恐怕审问你的人,会是刑狱楚家的人!”
楚家的人可非一般人,姚守宁、柳氏以及苏妙真等当日在西市的医馆门口,也是亲自见过当时的楚家人神态有多凶狠。
“他们问的话,会比我刚刚问的更犀利,态度会更凶悍几分,到时甚至可能会用上刑!”
姚翝内心有许多的疑惑,不过见苏妙真这模样,也知道自己暂时问不出什么了。
他眼底疲惫之色更深,同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姨父放心。”
苏妙真哭了一下,也算是将情绪缓和了下来,听闻姚翝这话,又恢复了之前滴水不漏的镇定:
“纵然大刑加身,但我没做过的,坚决不可能承认。”
她说得似是十分有骨气,姚翝嘴唇动了动,将一句‘到时证据面前,可能由不得你否认’的话咽回了肚内。
他叹了口气:
“算了,你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多嘴,这些事暂且不提,你与庆春先随我出门,确认刘大身份再说。”
无论如何,姚家已经淌进了这趟浑水之中,现在也再难脱身。
姚翝痞性发作,索性先不去预想之后的事,至少先把目前的乱局解开再说。
话已经讲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没有再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妙真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像是忍了又忍,最终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神色逐渐平静,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她的心中其实十分憋屈。
上一回前往将军府,连门都没有进,更别提见陆执一面了。
这一次与先前情况不一样,是长公主发了贴子亲自来请。
有‘神喻’的提示,她知道陆执如今中了妖毒,昏睡不醒,且将军府如今受蛇妖佘氏报复骚扰,正值多事之时。
她拿到了一张驱蛇的良方,本该献给长公主,以此换来朱姮蕊的另眼相看,达成将来与陆执结识的契机。
可如今看来,算计落空,她与陆执的第一次见面,还得另寻时机。
不过两人身份差距如此之大,要想真的结识,让他将自己记在心中,又哪是这般容易。
这一回倒是便宜了姚守宁,她精心忍耐,有‘神喻’之助铺了这么大一个局,为的就是今天,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异常不甘,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因此想通之后,便擦了眼泪,离开柳氏怀抱,站到了姚翝身侧。
姚翝见她乖顺,也松了口气。
先前与苏妙真争执两句之后,倒让他对苏妙真印象大变,原本以为只是温顺少语的害羞女孩儿,没料到他竟是看走了眼的样子。
这桩案子找到了刘大尸体,也算有了进展,他连进屋喝水的功夫都不敢耽搁,便招呼着苏妙真要立即与他出行。
她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却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
那眼神之中像是蕴含了数不尽的深意,直看得姚守宁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挪眼躲避。
待她回过神来,想要再望回去与苏妙真对视时,就见她已经收回了视线,往姚翝身后跟了上去。
“娘!”
姚守宁总觉得自己输了阵,不由气得跺脚:
“表姐刚刚看我干什么?”
柳氏心中装了事。
刘大之死带来的影响非同一般,受牵连的并非只是苏妙真姐弟,可能还有姚家这一大家子。
再加上经过刚刚那一闹,她心中又烦又慌又担忧,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又哪里可能去注意到两个女孩之间的眼神交流。
闻听这话,觉得女儿小孩性子又发了,便心不在焉的应付她:
“她哪有看你?你就小心眼。”
“她明明看了我一眼,眼神……”姚守宁也说不出来苏妙真的眼神,仿佛自己抢了她的男人,是她此生大敌,会与自己誓不两立。
“完了完了……”
姚守宁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之前在车上为了应付苏妙真而说的‘喜欢陆执’的假话,不由头皮发麻。
还想再说,柳氏已经觉得眉心发疼,揉了两下,不耐烦的出声:
“好了,我们先出门上车。”
这个时候家中不得安宁,柳氏本身已经不大愿意出去,可昨日长公主亲自派了人来请,她都已经答应了,这个时候突然说不去,实在失礼不说,还容易得罪人。
更何况世子是她恩人,她也想去看看陆执情况,顺便也想向长公主打听打听这桩案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可以对姚翝有一定帮助的。
想到此处,柳氏顿时也急了,催着人赶紧出门。
本来时间就紧迫,这一番耽搁之下,天色都不早了。
姚守宁还想说话,可见柳氏神色不好,脸色漆黑,便唯有忍着心中感受,与她一道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第八十六章 生离心
坐定之后,姚守宁想着苏妙真的眼神,还觉得后背发麻。
她身上秘密很多,暗地里又隐藏了个不知道什么妖邪在她身上,实在是令人心生恐惧。
她心中还想着事,就听到柳氏的声音响起:
“你也不要总是针对妙真。”
柳氏上了车后,还担心姚翝那边的情景。
刘大死的不清不楚的,中间还夹杂着时间的差距。
苏妙真若是解释不清楚,事情一下就棘手了,这两姐弟说不准要卷入这桩案子更深,姚家还不知道如何才能自保呢。
她心烦意乱,却又罕见觉得马车十分安静,转头一看,就见以往一出门就十分欢喜的姚守宁此时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柳氏怔了一怔,意识到才没几日的功夫,这个小女儿好像已经生出了心事。
她想起了临上马车前,姚守宁向她说的话,当即又觉得有些头疼,不由说了她两句:
“妙真是个苦命人,你姨母去世了,她父亲又是那样一个无法担家理事的男人,所以只能让她姐弟投奔我们。”
本身一来就是寄人篱下,活得小心翼翼令柳氏心疼,偏偏姚守宁像是对她表现出了敌意,恐怕让她更加忐忑。
“上次我们去将军府时我就想说你了,你说要买糖葫芦,妙真好意想替你接抱竹筒,你却对她不理不睬的……”
柳氏想起之前的事,念叨了女儿两句。
这些话已经在她心中压了许久,本来当时就该说的,却碍于苏妙真颜面没提,后面母女二人闹了别扭没说话,便推迟到如今才提起。
“之前没来时,天天念叨着要让人来,陪你玩耍,如今来了,你又对人十分不礼貌,不知你是怎么回事。”
“娘!”
姚守宁越听柳氏说话,越是无语。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柳氏说,当日苏妙真想接她的竹筒是因为不安好心,并非是她好意帮忙。
而后面对苏妙真不好,则是因为这个表姐身上有诡异。
“上次是因为……”
“算了,我不管你,但我不喜欢你这样。”柳氏将女儿的话打断,摆了摆手:
“昨晚我们闹了别扭,妙真性格大气,不生你我的气,早早就来我屋中侍候我起身。”
她生了一儿两女,儿子自然是不如女儿贴心的,早早又出门在外读书,偶尔才见上一次。
长女身体不适,自然不可能服侍她,小女儿性格又娇惯着,柳氏也舍不得她早起来侍候自己。
唯独这一次苏妙真一来,处处做得小心细致,真的是暖到了柳氏的心。
“你答应娘,看在娘的份上,与表姐好好相处,至少不要刁难她,好吗?”
柳氏最近与女儿接连吵了两架,也觉得有些没趣,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当即柔声哄她:
“妙真已经十八了,又能在我们家住几年呢?到时说了人家,总归要嫁出去的,你别与她斗气。”
“我不是要与表姐斗气。”
姚守宁叹了口气,她娘怎么就不明白,她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可是柳氏不信神鬼不信邪,脾性固执,她无法将苏妙真身上的诡异告知柳氏,最终纠结半晌,含恨忍下了那口气,妥协道:
“只要表姐不与我斗气,我自然不跟她作对。”
她这话里的前提柳氏没听出来,就是听出来了,估计也是不以为意。
在柳氏心中,苏妙真再好不过,又怎么会为难姚守宁呢?
母女俩心中都各自想着事情,姚守宁虽说坐在柳氏身边,与她贴得很近,却又觉得自己与母亲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远的距离。
柳氏的心思没那么细。
她与女儿说完话后,又听姚守宁应承,便自认为两个女孩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当即便不再思考这件事,转而担忧起姚翝那边。
事到如今,她只能期盼将军府昨夜找到的那具尸体并非刘大,而是另有其人。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语。
车子驶入内城,很快驶入了将军府的后门。
长公主早就已经派人候在了府中外庭处,柳氏母女一到,便被人迎入内庭。
上一次来时,柳氏只为送礼,连大门都没入,仅在外头与陆管事说了些话而已。
此次一入将军府,柳氏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领路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自称姓史,约三十来岁,头发全部绾在了头顶,作了男儿身装扮,行走间很是英姿飒爽,不像是普通的闺阁女子。
姚守宁跟在柳氏身侧,发现越入府邸深处,就越是怪异。
陆无计所在的将军府是当年先帝所赐,与长公主合并而成。
先帝对于这唯一嫡出的爱女视若掌上明珠,对她的一切都格外重视。
照理来说将军府中应该修建得格外大气雅致才对,可此时不知是怎么回事,姚守宁觉得将军府中一路走来,好像都遭到了损毁。
进入内庭主院之后,那入口的大门竟都像是被劈掉了一半似的。
上面挂的牌匾被大力拍掉,仅剩了一半‘园’字勉强挂在上面,地底平整的砖石碎裂,还没来得及完全的修补。
园林、山石被拍碎,被踏平的花草下露出翻过的泥泞。
有些树木被削断,掉落的枝芽虽说被清扫,但仍残留着断折的痕迹。
“姚太太、姚小姐请小心。”
走在前面的史女官侧身一旁,比了个‘请’的手势,提醒了这对母女两句:
“这里前些日子出了事,还没来得及完全修整,所以路不大平。”
她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就没来由的想到了前些日子拜访将军府时,陆管事提到过的闹蛇。
她打了个哆嗦,还没说话,就听史女官唤了一声:
“杜姐姐!”
母女二人抬了头,下意识的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就见远处的正房门口处,两侧大柱的正中,站了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女人,她穿了一身女官服,表情有些严肃,仿佛正等着几人的到来似的。
“姚太太,姚小姐。”
见到几人出现,她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点头行了个礼,算是与姚守宁母女打了声招呼。
几人加快了脚步,走到中庭时,她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公主吩咐了,贵客一到,还请稍候片刻。”
说话之时,姚守宁的目光落到了她左后侧的柱子上。
第八十七章 幻境现
那柱高一丈多,约有两人合抱之粗,上面刷了红漆,并刻烫了金字,可此时柱顶之上却像是被人撕去一侧,整个柱身仿佛被什么大力磨砺过,将上面的漆与烫金大字‘擦’去了大半,给这柱身留下了斑驳惨烈的烙印。
除此之外,顶盖的琉璃瓦也有新换的痕迹,与旧有的颜色显得格格不入的样子,处处显示着此地像是经历过大战损毁,勉强翻修后的样子。
将军府之前确实是闹了蛇,姚守宁也知道是因为陆执惹怒了南安岭蛇仙一族,所以是妖邪作祟。
可是在此之前,她内心的想像之中,所谓的闹蛇是指蛇群出动,骚扰将军府的人不得安宁而已,可看眼前的情景,分明是受到了极为恐怖的外力破坏,不像是一般的蛇群小打小闹的样子。
想到这里,姚守宁有些不安,就在这时——
‘哐铛!’
随着声音在耳侧一响,姚守宁的面前,出现了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
光线息灭,仿佛瞬间从白昼转为黑夜。
伴随着一声好似瓦片落地的脆响,头顶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声,好似有东西在屋顶之上蠕行。
“蛇!”
姚守宁的心中,突然闪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嘶哈!’一道嘶鸣声随即在她耳畔响起,顿时令她头皮发麻。
只见头顶之上,一道漆黑如山丘般的恐怖阴影从那屋顶之上缓缓昂起,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随着那黑影蠕行之间,无数瓦片接连不断的滑落而下,‘哐铛、哐铛’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谁!”
一道女性低沉的厉喝声响起,伴随着刺耳的瓦片掉落声,恐怖的阴影缠绕于红漆木柱之上,黑蛇蜿蜒而下,柱子上的木屑如同下雨般掉个不停,那阴影逐渐逼近;
而屋内灯光亮起,一个身穿铠甲的壮硕女人手提银枪,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
……
“姚小姐,姚小姐!”
姚守宁正被两边截然不同的气压所镇住,眼见大战一触即发之际——
一道女人的声音强势的打破幻境,传入她的脑海之中,将她硬生生从幻境内拉了出来。
瞬时之间,黑夜再度变为白昼,耳旁的‘嘶鸣’以及瓦片落下的‘哐铛’声尽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股瘮人的气压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被黑影裹缠之间,‘刷刷’掉落木屑的场景,吞吐的腥风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了玉色刺绣锦袍的女官,以一种晦暗莫名的眼神打量着姚守宁,唤了她一声:
“姚小姐?”
是先前史女官口中所称的‘杜姐姐’。
只是她分明站在正堂的大门之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姚守宁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她极近,恍惚之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只是刚退了一步,就被柳氏将手拉紧,看样子刚刚她陷入幻境之时,是柳氏拉着她往前走的。
“你这孩子,怎么魂不守舍的?”
柳氏有些担忧,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掌:“怎么冷冰冰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从踏入这间正房院落之后,神色就有些不对劲儿,好似失魂落魄的,不知想什么想出了神。
“娘,我没事。”
姚守宁借着与柳氏说话,别开了头,阻挡自己心中的恐惧。
她刚刚面前又出现幻觉了,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再加上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她敢笃定刚刚‘看’到的一切是先前大战后的痕迹。
定国神武将军府多日前的那一夜,所谓的闹蛇事件,竟然出现的并非小蛇,而是昨晚梦中那可怕的巨蟒。
姚守宁虽说还没有真的看到那蟒蛇的真面目便被强行唤醒,但一想到陷入幻境之时,面临那巨蟒的压迫,她的心脏此时还剧烈的跳个不停。
这会儿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再看那斑驳的柱子,以及新换过的琉璃瓦,姚守宁都说不出的恐惧。
那姓杜的嬷嬷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她,仿佛有些好奇她先前发呆之事。
不过好在她什么都没有问,确认姚守宁没事之后,就请母女二人先进大厅。
“公主稍后便至,二位请坐片刻。”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随杜嬷嬷的话音一起,提裙迈上台阶。
途经红柱之侧时,她有些畏惧,仿佛还残留着幻境之中,头顶有巨大的黑色阴影蜿蜒直下逼近的威胁。
她几乎是以一种逃的速度迈入门坎,离那木柱远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姚守宁‘看’到的幻境之中,有个气势非凡的身影提枪而出,力抗黑蟒妖的那一幕给了她一定的安全感,还是因为屋内早就已经烧好了碳炉的缘故,姚守宁入屋之后,总觉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驱散了她满身的寒意。
将军府的下人为母女奉来了热茶,柳氏客气的接过,小心的打量堂内的布置。
照理来说,此地应该极为安全,毕竟来时她看到过周围站岗的甲卫,重重防护,将整个将军府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可姚守宁自看到那幻境之后,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再加上昨夜所做的恶梦,令她压根儿就无法平静。
眼皮疯狂的跳动,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娘……”
她有些坐不住,屁股动了动,捧了茶杯正欲起身说话,想劝柳氏早些回去时,就听到杜嬷嬷吩咐来人准备些瓜果点心。
“姚小姐年纪不大,应该会喜吃零食。”
杜嬷嬷的话恰好将姚守宁的呼唤声打断,她笑着道:
“府中恰好有皇上赏赐的橙子,酸甜可口,以往世子最喜欢吃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得一干二净,化为叹息与担忧:
“可惜世子受了重伤,至今未醒,这橙子也不知多久才能吃。”
柳氏听到此处,也跟着叹了一声,面露担忧之色:
“世子伤得很重吗?怎么会至今还没有醒?”
毕竟是救命的恩人,她自然也有些上心:
“是不是中了蛇毒的原因?”
姚守宁心中清楚,这哪里是中了蛇毒,分明就是蛇妖的阴魂缠身。
她有些坐立不安,动了两下,柳氏想起她先前唤自己,转头问她:
“怎么了?”
杜嬷嬷也似是颇为关切,转过了头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
姚守宁稍加犹豫,摇了摇头。
她虽然觉得今日将军府会有大事发生,想要急速逃命离开此地,可杜嬷嬷都提到了陆执,她想到昨夜梦中的情景,自然是不好再一走了之。
第八十八章 有话说
现在细想之下,姚守宁发现自己的梦境也透露出不少玄机。
昨夜梦境之中,陆执昏睡不醒,接着妖蟒来袭,而她恰在陆执身侧,梦内唤他起身。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将军府的人,让他们提早在陆执身旁布下防备,以防那蛇妖前来寻仇呢?
想到此处,姚守宁又觉得十分头疼。
经历过她试图告知柳氏有妖邪一事反受训斥之后,不知将军府的人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词。
且能预知妖邪一事是她的秘密,在身旁有苏妙真这样一个威胁的情况下,她根本不敢曝露出来,以免引来危机。
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将军府的下人果然送来了满满一盆橙子。
各个又大又黄,闻着香气扑鼻。
若是平时,姚守宁兴许还会嘴馋。
可现在她满心焦虑,压根无意再吃这些零食瓜果。
柳氏也心中装了事,与杜嬷嬷客套了一番,说了陆执情况之后,便问起长公主召见一事。
“实不相瞒,公主召见姚太太,是想问当日西城发生的事。世子所中蛇毒,是因为当日杀人有关。”
杜嬷嬷半真半假的说是当日陆执情急之下因为救人而杀死男子,所以中了别人的圈套,因此而受到了报复,蛇患一起,受伤不醒。
她主动提到了西城那桩案子,令柳氏心中百味杂呈,既感愧疚不安,又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听说,昨晚将军府的人,在城外韩庄找到了赶车的马夫尸体?”
“是!”
杜嬷嬷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柳氏心下一喜,正欲再追问那刘大之死时,却听到了外面有数道杂沓的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极沉,听着像是有好几人过来了,有道女性懒洋洋的嘶哑声音与周围的人吩咐着什么,杜嬷嬷、史女官脸上现出恭敬之色,原本正在谈的话题,自然就此中止。
姚守宁的思绪被打断,抬起了头来,心中有些紧张,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提醒长公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随着说话声越近,她越感到不安,因为这声音此时虽说不含杀气,但她却听了出来,正是幻境之中那道提枪出来的女人。
“长公主!”
她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就见大门口处,一个身穿朱红长袍的女人快步入内。
女人已经上了年纪,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以玉簪固定,露出一张凌厉的面庞。
姚守宁已经算是女子之中身材高挑的了,她竟似是比姚守宁还高一些,肩膀很宽,看起来格外结实而有力。
她的长相并不是属于女子柔媚的模样,那双眉飞斜,眼似寒星,满脸威仪。
在过来之前,她不知是不是有剧烈的运动,手上捏了一方折扣的帕子,头上的汗迹还没有完全的干透。
下人及时送来了厚重的大氅,踮着脚尖替她披在了肩头之上。
“公主。”
杜嬷嬷与史女官等人同时行礼,柳氏一见长公主,也忙不迭的起身。
朱姮蕊解着绑手腕的绷带,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柳氏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的身上,有些出乎意料的挑了下眉头。
眼前的少女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窥见出将来风姿了。
柳氏相貌平平,但她的这个女儿却格外的美貌,据罗、段二人所说,西城事发之时,儿子对她态度不同。
不过朱姮蕊生于大庆王室,自小到大宫中美人见得不少,她已逝的母亲,先太后就是名闻大庆的美人,因此姚守宁的长相也只是令她多看了一眼,心思便很快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头。
她想起了陆管事说的话,当日就是姚守宁执意要送那一副带了大儒之力的字画给陆执。
也正因为有这一副字画守护,才震慑蛇妖,使陆执坚持到如今。
一念及此,她锋利的目光都柔软了许多,吩咐杜嬷嬷:
“我有话想跟柳太太聊,你带姚小姐出去玩耍。”
她长相极有威严,说话中也带着一股令人不容置疑的强势。
“记住,不可怠慢了。”
杜嬷嬷似是早就知道她的意图,闻听此言,便应了一声。
“这……”
柳氏面现犹豫。
事实上柳氏确实也有话想问长公主,刘大之死,便如一团阴影笼罩在她心头。
这件事情关系姚家安危,若是女儿不在身旁,她也好有话直说。
不过——
她看了一眼女儿,想起上一回来将军府时,姚守宁失礼的举止。
她深怕姚守宁中意陆执,到时在府中乱逛,做出什么不恰当的行为,当下又有心想把女儿拘在身侧。
正要拒绝:
“我这女儿刁蛮任性,就怕她到处乱闯,到时……”
“不怕。”
长公主抬了一下手,止住了柳氏的话:
“我倒是很喜欢直来直往的人,有话直说是最好的。更何况将军府很大,到处都有人,她闯不到不该闯的地方去。”说完,她又大有深意的道:
“若能闯得进去,也算有缘份了。”
柳氏本身性情算是强势,可她遇到了一个更加强势的女人。
朱姮蕊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她再是拒绝,未免显得不知好歹——更何况在长公主面前,她压根儿拒绝不掉。
当即无奈的将抓了姚守宁的手一松,又半是警告半是吩咐的道:
“你好好跟着杜嬷嬷,不要乱走动,惹出祸事。”
其实姚守宁不想走,她也有话想跟长公主说。
可是大人面前,好像轮不到她说话的时候。
更何况她总觉得长公主的目光十分犀利,仿佛早就知道将军府会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又见柳氏已经答应,她自然打算落空,唯有听从安排了。
不过自刚刚见到了幻境之中发生的一幕后,她的眼皮还在跳,总有一种将军府即将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的预感。
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预感就越来越浓。
此时她恨不能留守原处,跟在长公主的身边,又哪里还敢随意乱走。
哪怕柳氏不吩咐,她也会牢牢跟着杜嬷嬷,以免多生事端的。
“娘,您放心。”
她点了点头,乖乖应了一句。
第八十九章 现端倪
柳氏见她听话,心中稍安,但又怕她阳奉阴为,又跟杜嬷嬷说道:
“我这女儿顽劣,还要劳嬷嬷多费心,将她盯紧一些。”
长公主若有所思,将母女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杜嬷嬷笑着应承,又请姚守宁跟她一道从旁门出去。
姚守宁一想到不用从那正门而出,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大口气,她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可惜都不敢贸然的问出声,就怕引起了将军府人的怀疑,曝露了自己的秘密。
杜嬷嬷边走边与她说话,姚守宁开始还有些警惕,也揣测是不是当日自己与陆执的提示让将军府的人有意试探自己。
但后面见杜嬷嬷问的都是些家中小事,便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都一一答了。
“听说姚家里共有兄长、姊妹三人?”
姚守宁点了点头,杜嬷嬷就笑着道:
“大公子在顾氏书院求学,大小姐喜静,外出的时间不多。我看姚小姐性格开朗,平日在家应该是很无聊吧?”
姚家涉及了案子,将军府的人自然对姚家的情况摸查得十分清楚了。
杜嬷嬷话中指的‘大小姐喜静’,是指姚婉宁生病十分委婉的说法。
“如今苏小姐一来,倒可以和您作个伴了。”
苏妙真又不在这里,姚守宁几乎难以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
不过表姐妹之间的恩怨,也没有必要说给外人听,当即就道:
“也不会无聊,平时也会看看话本之类的,我大哥时常会帮我买些,偶尔娘也会允我出门,逛街玩耍,拜访好友的。”
她年纪还小,虽说以为掩饰得当,可光是对‘苏妙真’避而不提,就已经足以让杜嬷嬷察觉出来她与苏妙真之间的不和了。
“那倒也是。”
杜嬷嬷目光闪了闪,点了下头:
“长公主很喜欢您,说不准到时也会时常邀您过府来玩呢。”
姚守宁觉得她说的只是客套话。
杜嬷嬷含笑看她明明不信,却又乖乖点头的样子,接着仰头一看,伸手指道:
“到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姚守宁就见到了远处有一汪湖泊。
湖面干干净净,在湖的另一面,有一座与两人所站廊桥相对的园林隐于其中。
园门呈圆拱形,从那门内望过去,隐约可以窥见园中风景。
“我们先进园中小坐一会儿,稍后等长公主与姚太太谈完了话,会一并过来,跟您说一些事。”
此时姚守宁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与杜嬷嬷的谈话上了,因为在她的眼中,远处的院落黑气腾腾,缓缓冲天而起,令人望之而头皮发麻。
她原本就在跳个不停的眼皮,此时跳得更加急了。
从杜嬷嬷的话语、神态来看,她并不是平白无故带她来这里的,恐怕是受了长公主的吩咐。
“长公主跟我娘谈什么?”
她忍下心悸之感,问了一声。
“昨夜寻到了替苏小姐赶车的马夫尸体,公主猜测,姚太太心中肯定有许多疑问。”
杜嬷嬷含笑回了她一句。
意思是说长公主今日请了柳氏过来,除了有话要说之外,还愿意额外解答柳氏的困惑。
可姚家明明是欠了人情的一方,且长公主身份尊贵,她为什么如此纡尊降贵?莫非是另有所求不成?
姚守宁心中警铃大作,后背发麻,又问:
“我想问嬷嬷,那里是什么地方?”
杜嬷嬷转头看她,见她嘴唇紧抿,那张小脸仿佛都失去了血色,眼里难掩畏惧。
从她神态看来,恐怕已经猜出了园林内住的是谁。
但她为什么会害怕?
杜嬷嬷心中生疑,却仍是答了一句:
“是世子的居所。”
果然!果然是陆执所居之地!她就知道陆执是中了邪。
当日张樵死后,身上冒出的黑气钻入了他的身体,什么受蛇妖所伤昏睡不醒,恐怕都是假的。
从眼前情况看来,他住的园林上方,有黑烟冉冉升天,笼罩在园林上空,形成乌云盖顶之势,看起来危险至极。
姚守宁心生悔意,想要退去,可冥冥之中好似又有另一道声音在阻止着她,仿佛里面另有玄机。
“您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硬着头皮问了一声,杜嬷嬷就笑着应答道:
“当日您所送的字画,现今正好放在了这里。”
姚守宁抬头看她,却见她目光幽幽,意有所指,不知是不是字画的秘密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不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姚守宁犹豫再三,只得强忍心中的不安,伸手想去挽杜嬷嬷的手:
“嬷嬷,我有点害怕。”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将杜嬷嬷的手牢牢抓在掌心。
这个动作让杜嬷嬷怔了一怔。
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亲随,跟着长公主征战,见识过英姿飒爽的女兵,也看过凶蛮狡诈的精怪,在将军府中,她颇有威信。
仆人、丫环都畏惧她,或敬重她,还很少有人敢与她这样撒娇、亲近。
掌心里牵着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凝脂,才十五六的小少女怯生生的说害怕,将她手掌握得很紧,既是恐惧,仿佛又对她有一种没有隔阂的信任。
“别怕。”
杜嬷嬷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神态之中透出几分真诚:
“这里是世子的居所,暗中布防了大量的精甲。”
她半开玩笑似的道:
“纵然妖怪成精,也不容易闯进。”
杜嬷嬷原本看上去有些要严厉,又时常随侍长公主身侧,看起来十分威严的样子。
这会儿放软了音调哄人,看起来就很是可信。
至少姚守宁是已经信了,她提了裙子:
“嬷嬷不要骗我,我可是个老实人。”
“……我不会骗人。”
杜嬷嬷嘴角微微一抽,却十分肯定:
“您随我来就是,若有危险,我必定先保护您。”
姚守宁点了点头,这才跟她一起过了桥,向那园林走去。
离得近了,便见到那园林之中,沿着墙壁其实种了不少的竹子,只是不知为何,那些竹林已经被砍伐摧毁,切口直指天际,有些尖利,像是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竹剑。
“这……”
两人拉着手进了园门,杜嬷嬷看她面露疑惑,主动解释:
“前些日子家中闹了蛇,长公主嫌这竹林湿气得,怕是引来蛇群的主因,所以让人将竹子砍了,准备另寻植物种上。”
她说话的同时,姚守宁的耳中却同时听到了‘咝咝’的声音。
那声音从头顶而来,几乎像是要将杜嬷嬷的说话声压盖过去。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她脱口而出:
“小心!”
话音刚落,那头顶上方的园门之上,不知何时钻出了一只约有手腕粗细的漆黑蛇头,从上而下快如闪电般往两人缠了过来。
而杜嬷嬷正在转头与姚守宁说话,似是并没有察觉的样子。
那蛇头有拳头大小,呈倒三角型,张嘴吐信,模样狰狞,一看就有剧毒。
杜嬷嬷本来正在说话,见此情景,眼中目光一沉,冷不妨抬起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黑蛇捉了过去。
第九十章 最安全
前一刻杜嬷嬷还在含着笑意,满脸温和的跟姚守宁说话,下一刻她就面色微冷,出手迅疾,‘啪’的一声将那来势汹汹的黑蛇攥在了掌心。
姚守宁仰头之时,本来以为今日定会被这黑蛇缠身,却没料到杜嬷嬷出手就轻松将问题解决。
那黑蛇极大,七寸却被杜嬷嬷捏到了手里。
她外表看起来古板严谨,实则力量奇大无比。
抓握之间捏得那蛇骨发出声响,指甲几乎要掐破蛇皮钻入肉里,逼迫得那黑色大蛇张大了嘴,‘咝咝’吐信。
长长的蛇身从园门之上落了下来,紧紧的顺势攀附着杜嬷嬷的胳膊,似乎想凭借自身之力将绞她胳膊,逼她撒手。
杜嬷嬷也不说话,将牵着姚守宁的手一松,另一只手去强拽那蛇尾,拉到之后双臂一张,硬生生将那黑蛇从自己胳膊上扯了下来,蛇身被强行绷直,接着抡起蛇尾,用力往砖石地面掼了下去。
‘啪啪’数声砸打之响,就见那黑蛇顷刻之间被砸得脑袋破裂,血流满地。
只是那蛇虽受创,却仍未僵死。
碎烂的蛇头蜿蜒前移,似是想逃脱出去。
杜嬷嬷提脚上前,以鞋底用力往那蛇头之上碾了上去,把那蛇头踩得稀烂,再无法作祟之后,她才提起脚来。
“吓到姚小姐了吧?”
她以雷霆手段收拾完这条黑蛇之后,才露出笑意,温和的问了姚守宁一声。
“……还好。”
姚守宁也说不上来自己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蛇吓到,还是被杜嬷嬷简单粗暴的杀蛇方式所震到。
“自闹蛇之后,府里时不时的就会见到蛇,我们都习惯了。”她拍了拍双手:
“我年轻的时候,随长公主镇守西南,也时常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她说完,仰头往上方的园门之上看了一眼。
那石砖年生日久,受风吹雨淋,呈青黑之色。
黑蛇受妖气驱使而来,早成气候,匍匐在上面,隐藏得天衣无缝,就连她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姚守宁又是怎么发现这黑蛇存在的?
她心中的疑问一闪而过,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吹过来的风声一下变了。
‘呜呜呜——’
先前还清风朗朗,但随着地面的那条被砸爆了脑袋的死蛇停止挣扎之后,那微风一下变大。
风声灌入园林,似是有人‘呜咽’细哭。
与此同时,一股腥气夹杂在风里传来,那味道对于将军府的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杜嬷嬷的脸色一变,“糟了!”
姚守宁没有去问什么事情变糟了,因为她的耳中,已经‘听’到了诡异的‘沙沙’声响。
冷不妨一听,似是疾密的雨点打在屋顶之上,可今日天气晴朗,白云飘飘,压根儿没有下雨。
再一细听,又像是有大批爬行动物,正疾速往这里涌来。
将军府又要闹蛇了!
这个念头一生起,她的面前凭空再度出现了另一副画面:只见围墙上方、角落处,接连不断钻出五颜六色的斑斓蛇群,相互绞缠、交叠,如同恐怖至极的蛇潮,往园中涌来。
而就在此时,那园林之中的竹林也‘动’了。
一柄柄被削为剑形的竹子开始迅速挪移,形成奇大无比的剑阵,将这些涌入的蛇群纳入其中。
地面无数尖笋破土而出,将一条条爬行的大蛇刺中。
血肉横飞,腥气四溢。
这些蛇仿佛悍不畏死,组成蛇海,开始冲击竹剑阵。
很快竹身之上便缠了无数斑斓的毒蛇,一部份竹剑承受不住这些蛇群的冲击,发出‘喀嚓’的断裂声响。
‘沙沙沙——’
群蛇的爬行声、嘶鸣声、竹剑刺入血肉的声响以及竹阵断折的声音交互混杂,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调。
“姚小姐!”
姚守宁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而又不可思议的一幕,正目瞪口呆又不知所措之际,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杜嬷嬷的呼声,一下将她眼前看到的‘画面’打破了:
“你快些进去!”
杜嬷嬷的脸上已经不见笑容了,显得格外的严肃,伸手往前一指:
“进去,进世子的屋!”
她的眼中隐藏着一丝焦急,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却又害怕表露出来之后吓到面前年少的姑娘了。
“嬷嬷,你要小心。”
姚守宁回过神来,立刻就点了点头。
她想到先前‘看’到的场景,打了个哆嗦,脸色微白,犹豫了一下,提醒着:
“我感觉有很多蛇来了。”
“我知道。”
杜嬷嬷的目光柔和:
“不过我不怕它!”
这样的场景,将军府近来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不过姚守宁能敏锐的察觉出有很多蛇来,还是令杜嬷嬷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看得出来,面前的少女是有些害怕的。
她养在闺阁之中,有父母的爱护,以往恐怕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但此时的她没有因为惊吓而失态,反倒还记得提醒自己,这份关心让杜嬷嬷颇为受用,温声就道:
“姚小姐,此时这个园中,世子的院落暂时是最安全的。”
今日这些蛇群受了那妖妪的指使,又一次发疯的攻击,动静一大,总会将长公主惊动。
园中留有黑甲,公主那边一来,必能将这老妖妇再次逼退的!
姚守宁也知道自己留在此地只是累赘罢了,再加上据她之前所‘见’,眼前的竹林内有乾坤,一旦启动,便能将蛇群包围其中,可以截留这些蛇群片刻。
杜嬷嬷也说了,陆执的园中有黑甲镇守,这里又是将军府,听到响动,长公主必会及时赶来的。
“嬷嬷,你要好好的,别受伤了。”
她忍着心中的慌乱,说完调头就往杜嬷嬷手指的方向跑,一刻都不敢停留。
身后传来尖锐的声响,一支火炮冲往半空。
陆执的主院还是十分好找的,这样的园林布局,大多都差不多。
一路她也看到有仆人有条不紊的提了武器往外赶,显然已经听到先前冲天炮的声响,知道这是蛇群即将来袭的信号了。
姚守宁提了裙摆飞奔,很快迈入了陆执的主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