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伤离逝
陆执也眼睛一亮,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直到此时,他对于传闻中辩机一族的力量认识更深刻。
他那位已逝的外祖父能在当年便得到大儒张饶之的提醒,而准确的预知到三十一年后发生的事,可见辩机一族非凡之处。
而今夜两人受陈太微追杀,本该从地底迷宫中破开的路直达皇宫,与自己的父母、柳并舟会合。
但冥冥之中姚守宁受到了预知力量的指引,执意要另寻第三条路,才最终出现在这静清真人的庵堂之中。
世子不由回想起姚守宁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在自己中神降术而失去意识时,她受陈太微挟制,因缘巧合之下以自己身体为媒介,最终与辩机一族其他人联络,得知了破解神降术的方法。
陆执初时怀疑姚守宁是不是神情恍惚之下激发了血脉之中的传承力量出现了幻觉,可此时再一想细,发现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传闻之中的辩机族人能知前尘后事,可无视时间的封阻,在岁月的长流中来去自如。
可辩机族人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陆执怀疑他们恐怕有一个秘密的联系之处!
再一联想姚守宁所说的话,说不定这正是属于辩机一族的秘密,通过神识彼此联系,交流信息。
世子想到这里,心中一跳,觉得自己恐怕触摸到了某些机密。
只是此时不是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躺在床榻上的静清真人咳得更加严重了,她几乎连喘气都艰难,头无力的搭着床头的架子,将青色的帐子拱出一个弧度。
她仰头望着帐顶上方,用力捏着姚守宁的手:
“听,听,我说完……”
‘呼呼……’
老妇人的气息越发微弱,喘气声像是破了的风箱:
“这地道出入口,在,在我平时拜的大佛之下……”
‘咳……咳咳咳……’
姚守宁听得心中一痛,凭借敏锐的第六感,她能感受到静清真人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
这位传奇的昔日王妃,恐怕活不过今夜了!
想到这里,姚守宁眼睛一酸,泪水一下便涌出来了。
自她觉醒血脉力量以来,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那么灵验。
姚守宁拼命的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柔声道:
“您先歇一会儿,歇一会再说……”
“不行。”静清真人微微摇头,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她体内的力量,令她越发虚弱:
“我怕再不说,便没有机会说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然清楚情况,“熬不到那时候了……”
提到这句话时,她并不见哀伤与不舍,反倒只余解脱:
“稍后,你让世子转动大佛,那是一个机关,转动之后,会出现一条秘道,你们可从那下去。”
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仰头看到姚守宁泪流满面,突然心中一软,握了握她的手:
“好孩子,你哭什么?”
姚守宁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埋在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肩头哭了出声:
“我想要您好好儿的。”
“别哭。”她笑着想抬手替姚守宁擦泪,温声道: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怕有负先帝所托,一直强撑着罢了。”
“如今,如今等到你们,我完成了先帝的交待,死也能瞑目了。”
她那张原本腊黄的脸突然生出几分光泽,眼睛也似是亮了许多,蓄积了力气撑着瓷枕坐起:
“我这里鲜有客来,如今多了两人说话,都像是热闹了许多。”
说话的同时,外面季兰婆婆端了茶水点心进来,见到静清真人正面带笑容和姚守宁拉着手说话,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再看她似是精神焕发的样子,与先前病恹恹的模样截然不同。
季兰婆婆以为是静清真人突逢客至,所以有些欢喜,但却见一旁姚守宁泪光闪闪,顿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这一生,就是有孩子也与没有孩子没什么两样,孤孤单单,但上天却又待我不薄。”
她这话像是在交待遗言,季兰婆婆顿时就站不大稳了,惊声呼唤:
“真人!”
静清真人却不理她,又跟姚守宁道:
“我虽遇人不淑,却也见过许多感情和睦的夫妻,品行出众、坚守情感的人,当年我闯了祸,先帝也能力排众议保我,临到死了,还能认识你们二人,屋中热热闹闹的,再好不过。”
她一生凄苦,却并不怨天尤人,反倒在苦难之中却仍能发现生命的闪光点,实在令人佩服。
“真人,我,我当时也听过你的事,可我……”
姚守宁心中越发愧疚,想起自己当初的那些暗自揣测的念头,便感到不安,正流着眼泪想要道歉,手掌却被静清真人一把握住。
她上了年纪,眼角满是皱褶,可她的目光柔和,面含笑意,仿佛将面前小少女的心思已经看透,却没有责怪,只有理解与包容。
“好孩子。”她握紧了姚守宁的手: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喜欢,你这样好的年纪,笑起来好看极了,婆婆最喜欢看你笑,可不愿见孩子哭。”
“真人……”季兰婆婆放了托盘,跪坐到床边脚踏前,手都在抖。
“季兰,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两人主仆多年,她对静清真人忠心耿耿,当年事发之后,其他人都视孙逸文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季兰一直陪在她左右。
最终陪她住进了这庵堂,苦守多时,回头一望,三十年的时光便过去了。
“我死之后,我剩的几样首饰,你全部拿走,你年纪不小了,该安享晚年了……”
她说到这里,虽说面上仍带笑,但脸色却迅速开始灰败:
“我和两个孩子说了,皇上当年告诉我的密道出入口,就在外间供奉的佛祖之下……”
静清真人张大了嘴,像是喘不过气来的鱼,却极力道:
“我死之后,先不要急着发丧,你把大佛守着,两个孩子若是归来,替他们开门,放他们出来。”
季兰脸色忐忑不安,既难过又无措,她似是并不知道两人所住之处还有机关,这会儿听静清真人交待后事,只知大哭点头,连话都说不出。
“他们走后,你再看如何治办这丧事吧……或一切从简……”
姚守宁听得难受,感觉到掌中的那只瘦弱的手掌逐渐失去了力量,正往下垂落。
她忙不迭的伸手握住,却又觉得那手掌如同抹了一层腊,又冰又滑,让她难以紧紧捉住。
“我这一生,也挺好的……”
“真好,真好……”她仰头轻笑,说话时声音轻得几乎不可耳闻,那瞳孔慢慢放大,嘴唇却嗫嗫张合:
“姑娘……我尽力了……对不住了……”
话音拉长,那口含在喉间的气悠悠吐出,人却是一动不动。
“婆婆……”
“真人!真人!”
季兰连唤两声,扑到床榻上去看她,却见她双眼缓缓合上,嘴角含笑,显然已经魂归地府。
“真人!”季兰婆婆悲呛的哭喊了一声,姚守宁瞪大了双眼,她握着静清真人的手,感觉到她的生命流逝,她脑海一片空白,手掌一松——
静清真人的手便无力的滑脱,落到床铺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一声细响之后,姚守宁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听到身边季兰婆婆的喊叫,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陆执起身站到她身侧,见她双眼通红,似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难过。
他有些手足无措,既想要安慰她,可又不愿她将这种悲伤感压抑在心头,无法宣泄出。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哭了半晌,季兰婆婆终于理智回笼:
“我家真人交待了我的事……”
她强打精神起身,先是吃力的抱着静清真人起身,姚守宁见她动作有些吃力,连忙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静清真人遗体放平,躺在了床榻之上。
季兰婆婆如平日那般牵了被子替她盖上,接着吸了吸鼻子道:
“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真人既然交待了,我便会做。”
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静清真人的遗体,泪珠再度涌出,连忙转身提起手背擦了擦:
“你们跟我来。”
姚守宁还在哭,有些犹豫,季兰婆婆却道:
“快来吧。”
她的眼睛红肿,但见姚守宁哭得伤心,脸上却露出亲近之色,伸手去揽姚守宁的肩,轻声哄道:
“真人她是含笑而逝,可见内心是全无遗憾的,她既然有吩咐,想必是正事紧要。”
其中道理姚守宁也是明白的。
只是她心中感觉惆怅极了。
她年岁还小,没有经历过生老病死的分别,这位静清真人传奇的一生,以及在她临死前,双方的一番谈话,将这种生于死的别离伤感放大。
“我明白的。”
姚守宁轻声说道,又以手背悄悄擦了下通红的眼睛,含糊不清的道:
“我只是有些难过。”
“我明白。”季兰婆婆的目光更加柔和,却点了点头,自己率先起身,招手示意两人跟在她身后。
外面的庵堂也是十分清静,两人之前进屋时已经大致打量过,只是此时再出来时,自然看得更加清楚。
庵堂并不大,被两侧的柱梁一分为二,内里供了尊观音像。
只见那观音像乃是上好玉石雕成,通体水润光泽,端坐于莲台之上,整体高达半丈以上,神情慈和,应该是这间小庵堂内最光鲜亮丽的颜色了。
季兰婆婆收拾了供桌上的香烛炉,陆执帮着将桌案移开,几人想起静清真人的话,陆执敲了敲那观音,指节下传来沉闷的回音。
“当年先帝令王妃别院另居清修之后,便让人雕刻了这尊观音像,耗时半年才成。”
她眼含泪光,说话时转头往左侧厢房看了一眼:“真人平日最是恭敬,日日亲自擦拭呢。”
几人又都沉默了片刻,接着季兰婆婆擦了擦眼泪:
“我在这住了三十一年,竟不知道这观音座下,还另有玄机呢。”
她强颜欢笑,陆执试着抱了抱。
那观音像乃是以上好玉石雕刻,重逾千钧,但他力量非凡,这一运力提抱,照理来说那石像纵是再沉,也应该被提起来了。
可世子运气提了数下,那观音像却纹丝不动。
“当年装置此物的时候,是由皇上派人过来打造的,说是在地底之下打了基座……”季兰婆婆解释着。
“底座有机关。”
姚守宁想起静清真人的话,提醒了一声,陆执这才抱着观音像用力一转——
这一转之下,那石像果然动了。
‘喀喀!’
两声沉重至极的声响传进众人耳朵,那声音仿佛年久未用的机关链条被启动,又似是巨石相磨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陆执眼睛一亮,再转之下,那慈眉善目的玉观音被他转了个圈,接着地面颤动。
机关被打开,玉观音的下方突然露出一条长宽俱约两尺长的正方形漆黑地道出入口。
“果然有秘道!”
世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
季兰婆婆在此住了多年,也是第一次得知这个秘密,静清真人虽说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在,但她在生时一直牢记先帝嘱托,从未试图去探寻过,因此她恐怕也没见过这密道的模样。
此时季兰婆婆取了油灯过来往下一照——
只见一条石阶绵延而下,延伸至黑暗的远处,昏暗的灯光照不到密道的尽头。
下方传来回声幽幽,从声音听来,怕是地道深极了。
“我们下去看看。”
陆执率先跳入那密道之中,向姚守宁伸出了手。
她点头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举着灯的季兰婆婆一眼:
“婆婆……”
“不用担忧。”
季兰婆婆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
“真人大去之前吩咐过我,让我守候此处,等你们归来。”她提到‘静清真人’时,面露几分哀苦,却仍是道:
“我们这里偏僻,平常少有人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姚守宁今夜是被陈太微吓破胆了。
自昨夜吃过大亏之后,她对陈太微已经颇为畏惧,今日行动之间,不敢提及他的名字,但仍被他追踪而来。
她是怕此时自己与世子再入地底密道后,那道士再次去而复返,担忧季兰婆婆与幻境中的周荣英一样,死于他符咒之手。
但这会儿听季兰婆婆的话,她心中一松。
静清真人离去之前已经将事情交待清楚了,她从先帝嘴里早就得知今日发生之事,既然交待了季兰婆婆守在此处,想必这位已经探听过‘先机’的王妃是知道季兰婆婆不会出事的。
她又闭了闭眼睛,放开自己的意识去感应,好在她并没有再感应到今夜会有不详的事情再度发生,显然所有的危机已经在齐王地下迷宫时度过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迈入地道之下,陆执还在道:
“这观音座像底安置的是机关,机关被激活之后,寻常人稍一使力也能推动。”
他说道:
“我们下去之后,劳烦您将此处恢复原状,若我们出来,会敲击座底的。”
季兰婆婆应了一声,同时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在袖口一摸,摸出一支火折子,递到姚守宁手中: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有提前准备,我看下方黑灯瞎火,你们拿上这个,也好照路。”
她递来的这个物件倒是正适合,两人之前所带的照明之物早在逃命的时候遗失了。
姚守宁道了一声谢,将东西接了过来握于手中。
“走吧。”
季兰婆婆挥了挥手,二人应了一声,姚守宁拉了陆执的衣角,二人吹亮火折子,沿着石阶而下。
而上方季兰婆婆果然如陆执吩咐的一样,将观音玉像重新转回原处。
随着声音响起,入口的光明被封阻,地道内再度陷入了安静与黑暗之中。
“守宁?”
黑暗之中,陆执突然出言唤了一声。
“嗯……啊?”
姚守宁初时应答了一声,接着呆呆抬起头来:
“世子,怎么了?”
陆执听她唤自己‘世子’,不免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他并没有在此时与她聊这个话题,而是压下心中感受,故意与她讲话:
“你说这条地道是通往何处,地道深处又有什么?”
因静清真人之死,少女的心情失落,间接性的也影响了他,使得陆执心中也觉得有些闷闷的,忍不住想引她说话。
“我不知道。”
姚守宁摇了摇头。
但她随即敏锐的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状态不好,令陆执有些担忧了。
这样一想,姚守宁连忙强打起精神,努力与他说话:
“静清婆婆说,先帝当年交待她看守这条密道,说这密道中有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
她说着正事,倒真的将自己的思绪从悲伤里抽离出来了:
“这密道里面,是不是隐藏着‘河神’的真实身份的线索?”
姚守宁话音一落,地道之内突然颤动。
‘嗡——’
一道长长的‘嗡鸣’声从地道的深处传了过来,仿佛这个安静、诡异的世界被她一句话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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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入地宫
‘嗡嗡嗡嗡嗡——’余波震震,四周石壁上的尘灰洒落。
姚守宁觉得自己就像是踩在波涛之中,足底难以站稳。
但今夜她已经经历过一场地动,因此还算颇有经验,在这异动发生的一瞬间,她伸手将陆执的手肘抓住。
陆执反应也很快。
他运力站稳身体,拉了姚守宁一道背靠石壁,静待着这波余震过去。
‘卬——呼——’
这场地震大约持续了十来息的功夫,随着这轻轻的长吟及最后余音袅袅的叹息,一切归于沉寂。
“……”
地道内两个靠墙而立的少年男女等了半晌,接着长喘了口气,下意识的转头相互对视了一眼,陆执试探着站直身体,果然觉得地底已经平静。
先前的那阵颤动感已经消失,地道内重新恢复静谧。
“兴许是地动的余震。”
陆执说完,向姚守宁伸出手来。
她还紧紧抓着火折子,因为过度用力,手指关节都在泛白。
在齐王地宫的震动应该把她吓到了,余震再起的时候,她浑身冰凉,竟似是站立都没有力气。
姚守宁面色惨白将手搭在他掌心之中,闻听此言,摇了摇头:
“不是。”
她似是十分笃定,又吞了口唾沫,接着舔了舔干躁的嘴唇,轻声道:
“恐怕是因为我提及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将‘河神’二字说出口。
地宫之中的这一场颤动,是在她提到‘河神’时出现的,显然这两个字触发了禁区。
如果说之前对于‘地道中可能有关于河神秘密’的想法只是猜测,那么这会儿的异变无疑是验证了二人的想法。
自从姚婉宁身缠妖邪烙印,沾染上‘河神’以来,两人一直在想办法寻找‘河神’身份,如今终于找到线索,本该庆幸才对。
可姚守宁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修为到了一定地步的人/妖/鬼,对于自己的‘名字’会有所感应。
在她的理解之中,将‘名字’理解为这些存在的禁区。
一旦呼唤他们的名字,便如踩入他们的禁区之中,会迅速引起他们的察觉——如之前的陈太微就是最好的例子。
姚守宁说到此处,双眉紧皱:
“可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当着我姐姐的面提过几次‘他’的存在,却并没有发现异动。”
甚至‘河神’的阴魂就在姚婉宁附近,姚守宁可以‘看’到他与自己的姐姐日夜相随,但当她提到‘河神’二字的时候,那阴魂却毫无反应。
如今一入秘道,一提‘河神’,却引发地动山摇,可见这地下秘道确有诡异。
陆执点了点头,拉她站直了身,问了一切:
“还好吗?”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有些担忧姚守宁。
“没事!”姚守宁摇了摇头,一双眼中露出亮光,执着的道:
“我们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端倪,我一定要亲眼看看的。”
这条下行的秘道有些长,虽说并不是十分宽敞,可却不知胜过了齐王地宫之下的赵家人自己挖掘出来的那迷宫多少倍。
两人再下行数步,便入地下迷宫之中,只见摆在下行通道处的,是三条不同的路。
左右两侧各有一条,而另一条则与下行通道相对,直达远处。
这三条道路各有十尺来宽,高约一丈许,平整方正,墙砖俱由大小一致,且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石砌成。
无论是从工艺还是建筑规模来看,便不是有人偷偷所为能办到的,分明像是有人特意修建的行宫走道,且修建之人身份、实力非同一般,才可以完成。
“往哪边走?”
陆执一见三条通道,顿时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
这种时候,由预知能力极强的辩机一族来做选择,自然是最佳的方案。
姚守宁果然毫不犹豫,指着中间条道:
“走这里!”
虽说三条道路都一样,通往的方向也不明,可既然来都来了,她便要走中间。
陆执点了下头,道:
“我也想走中间。”
他没有超凡的预感,可先前那道鸣吼及颤余所传来的方向,正是由中间这条通道延伸之处而传来的。
两人目标一致,便毫不犹豫的踏上了中间这条通道。
地面平整干净,两人踩在地上时,发出轻轻的响声。
今夜陆执与姚守宁都被陈太微追杀出了阴影,走动间极其小心,左右观察着四周。
中间这条道长达百丈以上,二人走至端头,摆在两人面前的,又是一条横贯而过的密道。
通道的两头黑幽幽的,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在这密封环境之中,两人一举一动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被放大到极致。
二人下意识的收敛了动作,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悉悉索索’的响声里,世子转过了头,眼神与姚守宁相碰,显然是在问她再走哪一侧。
三条路的时候她倒是果决,如今两个方向选择,她又犯了难。
她的脑袋左右转动,就在这时,突然姚守宁右手方向的黑色通道之中,突然传来了‘咯咯咯’的小孩轻快而欢喜的笑声。
“姨——”
“什么人!”
姚守宁心里一惊,转头往右侧看去——只见右面密道之中,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有道穿着大红兜衣的小孩身影被包裹在朦胧的光晕中,在她面前奔跑而过。
那孩子扎了冲天辫子,最多五六岁的样子,白白嫩嫩,十分可爱。
但在这幽深而静谧的地下通道之中,冷不妨出现这样的孩子之影,自然十分诡异。
“人在哪里!”
先前还左右观望的陆执听到她的惊喊,下意识的回过头。
他顺着姚守宁的视线看去,便见到远处漆黑一片,四周静极了,除了说话的二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那边——”
姚守宁伸手往右侧一指,接着犹豫道:
“我像是,看到了一个孩子……”
她将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跟陆执提了一下,又道:
“我像是听到了他在喊什么‘咦’……”
姚守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小孩声音,但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孩子’的身影,她此时自然明白这应该是一种预知之兆,可一时间却又全无头绪。
“别急。”
陆执拉住她的手,沉声道:
“管他是什么,我们往右边而行,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鬼!”
姚守宁点了点头,也觉得右边的通道所指之处,会有预兆。
两人转身向右,她举了手中的火折子。
因先前姚守宁既听到声响,又见到‘孩子’的缘故,二人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陆执更是将自己的神识外放,极力睁大了眼睛,深怕两人遇到危机。
他的目光不时转向左右两侧及头顶,但在看向左侧一面墙壁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发出轻轻的惊呼声——“咦。”
“怎么了?”姚守宁急忙发问。
“怎……么……了……”
回间化为重重叠叠的音波,传入两人耳膜之内。
陆执一手与她紧紧交握,另一只手则是伸向左侧石壁用力一抹。
‘刷!’
指掌与冰冷的石壁相磨蹭,将外层蒙的那层沙雾抹去,蹭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露出下方深色的石壁。
世子手指所按压处,可见一细细长长的凸起。
这痕迹细如竹签,另一截则藏没于那灰色的灰雾之中,若不是陆执眼神锐利,恐怕根本不会察觉。
此地极为讲究,姚守宁一路行来时,也注意了四周,发现地板、石壁、头顶都做得十分精细。
每块地板的石砖大小相似,打磨得光滑且平整,照理来说墙壁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印痕。
两人转头对望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姚守宁举起了手里微烫的火折子,而陆执则是手抹着石壁,身体前移!
‘刷刷’的擦抹声中,他很快擦出一道长达半丈的痕迹。
那印痕初时细巧,越是往前,则越粗,像是雕刻的某种触须,到了后面,如指头粗细。
陆执再胡乱擦拭,灰尘乱飞,尘烟缭绕之中,只见这样的触须有数股,相互交缠,最终与某一处相连接。
二人神色一振,都觉得应该是发现了线索。
这印痕果然不是胡乱雕刻,想必应该是当年有人在修建这个地下迷宫时,有意雕刻的。
可什么样的人会在神都的下方,修建这么一个规模不小,且又极其讲究的迷宫,并且还大费周折,在迷宫之中雕刻这些印痕呢?
姚守宁的心脏‘呯呯’乱跳,总觉得自己二人今夜可能不止会查出‘河神’来历线索,极有可能还会发现一个大秘密。
“世子……”
她开口,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世……子……”
“世……子……子……子……”
周围接二连三的回音从幽幽密道的尽头传回,使她缩了缩脑袋,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这只是回音,自己只是自己在吓自己,因此又底气壮了些:
“你说,这个密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她以往只迷话本、说书,对于大庆的一些历史记载并不是十分清楚。
这地底迷宫规模庞大,必定会动用不少的人力、物力,至少近百年以来,姚守宁从未耳闻。
能在神都地底之下修建地底行宫,且能修到这一地步的,必是皇室!
陆执恰好出身于皇室一脉,他对于大庆皇室的一些历史、秘闻必定是如数家珍的。
“我不知道。”
陆执摇了摇头,神情也显得有些严肃: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这六七百年以来,朱氏的子孙是没有人敢在神都底下修庙、挖土的!”
姚守宁初时还以为两人只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可此时见世子说话的语气神态,觉得事情恐怕并不如她想像的简单,因此面露好奇之色。
陆执解释给她听:
“传闻之中,当年太祖定都于此,并命名为神都的原因,是据说此地可能隐藏了一条龙脉!”
他的语气凝重,声音颇沉,尾音落下的刹那,姚守宁的耳中再次听到沉沉的喷息:‘卬哧……’
‘龙脉’一说初时听来颇玄异,姚守宁纵是不信,但是听到这喷息声的刹那,一股鸡皮疙瘩浮上她的手臂,后颈寒毛倒立。
她是为了不打扰世子继续往下说,才强行将心中的惊骇压了下去。
“据说有这龙脉在,可保大庆基业不毁。”
这种传言出自于大庆初年,开始的时候,许多人不死心,曾四处查探神都地形,引来了不少修道的高人。
当时道家之中,有一部分人想借龙脉之力修行,试图突破人类自身的限制,继而修炼成仙,飞升仙界。
因此道家门派内,除了修行术法、符箓之外,又分出一派支流,专门修习风水、卦术等。
这些人寻找了龙脉多年,却一直未能找到端倪,因此‘龙脉’一说,便成为一种传言而已。
“但是大庆历代皇帝的祖训之中,曾有一条,就是不得妄修宫城。”
他的手停留在石壁之上,道:
“虽然‘龙脉’一说虚无飘渺,但祖传的戒训之言,却使得大庆朝的皇室都猜测神都城之下,确实有关系着大庆气数的‘龙脉’所在。”
姚守宁想起先前那一声若隐似无的喷息声,怔了怔,目光落到了世子的脸上。
他侧颜极其好看。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可能因为今夜受了伤的缘故,他的唇色略淡,可灯光之下,他的那双眼睛却褶褶生辉,睫毛的影子投落到石壁之上,一眨一闪间映入眼瞳之中,如清澈湖泊中的浓密树影。
“所以自七百年来,大庆王室有修别院行宫,有修度假园林,却从来不敢大修宫城。”
提及皇室隐秘,他确实博闻强识,娓娓道来的时候,使得他一扫姚守宁心中留下的‘不靠谱’印象,也变得有些迷人。
“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三百多年前的永安皇帝在位时期,他为人刻薄寡恩,又残暴不仁,杀害朝中大臣,盘剥百姓,后在三百五十七年的时候,天降惊雷,劈向了永安帝所住的玉棠宫,使得宫殿发生大火,火势蔓延极快,几乎烧出内城。”
陆执的声音低沉慵懒,尤其是二人身处地下迷宫之中,那阵阵回音环绕,更添魅力。
当他认真说起这些多年前的往事,姚守宁更是忘了周围的事,听得入了迷。
“那一场天降雷鸣,大火烧殿,同时还引发了强大的地震……”陆执说到这里,转过了头,就见到小少女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盯着他看,像是出了神。
“……”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注视的感觉世子本来应该早就习惯,可此时两人目光相望,他看到了姚守宁大眼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似是在迅速蹿红。
陆执顿时大窘,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之感顿时从他心中生起,令他想也不想的伸出指尖去点少女额头。
“……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啊?”
‘呯呯呯——’他说话的时候,心跳得更快,心中像是有一团火烧起,顺着胸腔往上蔓延,爬至双颊。
他甚至不敢去看姚守宁的脸,而是有些紧张的背转过身。
“有啊有啊。”
姚守宁点了点头,认真的道:
“你说到三百五十七年的时候,天降惊雷,劈了皇帝的宫殿,还引发了……”姚守宁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地震?”
第二百九十九章 踏禁区
陆执还背对着姚守宁,灯光之下,他的耳朵似是晶莹透亮,但耳垂与耳廓边沿却红得似是滴血。
听到少女话语中的吃惊,他点了下头,数个无声的深呼吸之后,他调整了内心的悸动,转过了头:
“对。”
三百五十七年前,神都经历过一次十分严重的灾祸。
这个话题,两人在齐王地宫之中也提到过。
但当时陆执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涉及到了齐王地宫的异变,才顺嘴提到罢了,并没有说得像此时这样详细过。
“也就是说,这一场天罚,先是天降神雷,劈中了永安皇帝所住的玉棠宫,同时惊雷引动天火,烧毁了宫中不少建筑,同时还引发了大庆有史以为记载的第一场大地动,使得百姓死伤无数?”
“对。”陆执再度点头,应答了一声。
姚守宁若有所思:
“传言太祖之所以定都于此,是因为地底有保大庆江山的龙脉所护。”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陆执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不再像先前一样手足无措,继而转过了头。
少女的双眉微皱,殷红饱满的樱唇无意识的微微嘟起,虽说仍然难以完全脱去少女的娇憨,却又多了几分经历不少事故后的成熟:
“而大庆皇室祖训,是不得在宫中大兴土木。”
“对!”世子又点了头。
这一次他的眼中含着笑意,一双眼里露出欣赏之色。
他感到十分愉快。
好似与姚守宁之间心意相通,他想要说什么话,还没有明白的点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仿佛她就已经了解了。
这种来自心灵之间的共鸣,远比美丽的皮相、言语的诱惑来得要大得多。
“大庆皇室祖训,是不能在宫中大兴土木,前三百多年的先祖们都牢记长辈吩咐,但到了永安帝时,因为皇宫几乎被烧毁,再加上地动的影响,神都城的格局也几乎大变……”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祖训便要被打破。
“灾后重建,永安帝欲将国库中的银子用于修复皇宫,遭到了当时朝臣的反对,但记载之中,他受到了长生观的观主鼎力支持。”
姚守宁听到这里,神情一动。
她不知道所谓的‘长生观’是什么地方,可凭借超凡的预知力,她已经猜到了部分真相。
不需要她将疑问说出口,陆执便主动解释:
“这‘长生观’,也就是后来的青峰观。”
而青峰观是神都城中最大的道观,传承至今,在神都城内香火是十分旺盛的。
姚守宁一下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也就是说,永安皇帝受到了道家的支持。”
“不错。”陆执仰头望着石壁,喉结滑动:
“当时那位长生观的观主十分有名,据说是近百年来,道家少有的非凡人物。他年纪很轻,便展现出非凡道术,在道观之中脱颖而出,以年仅二十多岁的年纪,成为长生观的观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位观主名叫孟青峰,此后青峰观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能年纪轻轻便坐上一观之主的位置,且影响当时王朝决定,可想而知此人的厉害之处。
姚守宁听到‘孟青峰’三个字时,不知为何心中慌得厉害。
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左右环顾四周,那种即将被人窥探的感觉又传来了。
但就在这时,地底再度轻轻震动,‘卬——’
一道若隐似无的沉鸣声再度响起,无形的龙气散逸开,将那种才刚生出的危机感一下隔绝在外。
此时的姚守宁并不知道,在皇宫之中,强行被神启帝所召唤而回的陈太微心中一动。
那一刻,他感觉到有人踏入了自己的‘禁区’,仿佛耳边传来若隐似无的呼唤:“孟青峰……孟青峰……”
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的那段时光化为记忆从他脑海里流转而过,这位年轻的国师神色不变,一双眼睛如无波的古井。
他只是低下了头,掐指一算,试图卜算出呼唤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此时又身在何处。
陈太微的推断之术天下无双,纵然没有龟甲卡算,可要查验一个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
但他任凭如何施展术法推算,却都算不出结果。
仿佛他先前听到的呼唤只是一种错觉——亦或是,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干扰了自己的判断,把他的术法屏蔽了。
“是谁呢?”
年轻而俊美的清冷国师有些困惑不解的仰起了头。
他那一双眼眸晶亮而美丽,好似汇聚了星辰的光辉,努力去回想当今世上,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屏蔽他的推算。
“唉……”陈太微幽幽的叹了口气,耳畔传来长公主的怒喝,拳头落到皮肉之上,打出‘呯呯’的响声。
鲜血迸溅中,神启帝凄厉的惨叫:
“国师……”
“真是烦人啊……”陈太微的脸上露出伤脑筋的神情,随即洒脱的垂落手臂,往神启帝的方向迳直而去。
……
此时地宫之下,陆执还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引发了多大的震动,只是他虽在解说着当年的历史,但仍有一部分心神放在了姚守宁的身上,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她皱起的眉。
“……怎么了?”
世子愣了一下,随即问出了声。
“我总觉得,你刚才提到的名字……”她话没说完,陆执就敏锐的反应过来:
“你觉得这个名字也是一个‘禁区’?”
“嗯嗯!”姚守宁点了点头。
陆执虽有些意外,但却仍皱起了眉。
照理来说,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仅凭这个世间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便如触动禁区,继而追踪而至的,已经算是半神级的人物。
当今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神都城中恰好就有这么一个人。
‘陈太微!’陆执看着姚守宁,眼中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
‘陈太微!’姚守宁也仰头与世子对望,满脸都写着对今夜那位突然出现,追杀二人至绝境时,又突然抽身离去的年轻道士的恐惧。
“两人姓氏不同、名字也不同,不像是有关联之处。”
陆执信任姚守宁的直觉,但他仍觉得此事过于玄幻。
三百五十七年前!
陈太微纵然活了多年,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年少,但仅凭人的力量,可以打破天地法则的限制,活到这么长寿数吗?
“但都是道士。”
姚守宁小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陆执沉默了一下,姚守宁又道:
“且他支持当时的永安帝大兴土木,这个举动是不正常的。”
既有祖训在,又有‘龙脉’传闻,朝中文武大臣拼死反对永安帝重建宫殿,这个时候偏偏有一个年轻而出色的观主支持永安帝的决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十分反常的。
“后世史记之中,永安帝历时八年,征召大量民夫重建皇宫内城,最终沿用至今。”
陆执将后面的事补充说完:
“而朝臣们原本所担忧大兴土木会破坏大庆龙脉,使得天降灾祸的事也并没有发生。”
他淡淡的道:
“除了重建宫殿的过程中,因为沉重的徭役而使得大量民夫不堪重荷,死的死、逃的逃外,没有大事发生。”
不知何时,姚守宁觉得整个地道好像陷入了极致的静谧,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也在倾听着陆执说话,使她颇感怪异。
她下意识的转头眺望前后的道路,无论前方还是身后,都与黑暗相融。
但她总觉得黑暗之中有一道意识在注视着二人,显然是想要等着接下来的某个答案。
姚守宁仿佛是感应到这股意志的存在,她如受到了这股神秘存在的影响与指引,鬼使神差的问陆执:
“这场徭役,死了多少人?”
陆执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而是答道:
“前后八年,一共征召了三十多万人,至少死了一半以上的人。”
“……”这个数字一旦说出,姚守宁只觉得寒意自脚底透入。
“唉……”
黑暗的通道之中,有一道声音幽幽叹起,仿佛痛惜、失落至极。
“谁!”
陆执并没有姚守宁的血脉天赋,但身为肩负天命气运之人,他这一刻仍察觉到了某种力量的波动,感应到了……似是国运在动荡,耳侧仿佛听到了大庆王朝的七百年基业在逐渐坍塌的声响。
他转身将姚守宁护住,警惕的望着四周,喝了一声。
“谁……谁……谁……”
“……谁……谁……”
重重叠叠的轻喝声不绝于耳,接二连三的化为音波传入两人耳中。
姚守宁摇了摇头,小声的道:
“此地除了我们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人’。”
她重重咬了‘人’字,陆执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地道之内既然无其他‘人’,但她没有说无‘妖邪、鬼怪’,自然也是不能轻松大意。
不过她神色镇定,显然目前暂时没有感应到危机、恶意。
陆执还没有回答完她的问题,便又目光警惕巡逻四周,一面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有两万余人逃跑,户籍上自此注销……”事情不仅如此,逃亡人数过多的地方,经由朝中官员统计后,永安帝大怒,下旨这些民夫所在的家乡,三年之内赋税提高三成。
天子的暴怒,几乎使得这些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自此三年之后,加税的地区不少百姓饿死,有人易子而食,不少人忍受不了,携家逃离,此后这些地方十室九空,陆执补充了一句:
“这些地方,几十年后都是荒无人烟的区域。”
“唉……”
姚守宁本来天性活泼浪漫,自小受父母、家人宠溺,本该是生来不知民间疾苦。
但此时听到陆执的话,却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惨况。
“你说过,三百五十七年前的地动已经死了几万人……”而此后的重建宫殿的过程中,再度又因徭役过重,而又有超过十几万人活活累死。
姚守宁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多人死了,我怎么觉得冤气冲天呢?”
从天降电闪雷鸣,再到宫殿失火,此后发生地动,继而重建宫殿建筑群,这些事情听来环环相扣,仿佛不像是巧合的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
“世子,你觉得电闪雷鸣,有可能是被人为召来的吗?”
“你是说,此事背后有人捣鬼?”
陆执问了一声。
“对!”姚守宁毫不犹豫,点头道: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想要破坏大庆龙脉,做什么坏事。”
她说道:
“事情一一发生,之所以后来历史没有记载,有没有可能是厄运已经降临,但皇室及满朝文武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有什么样足以影响国运的大事,可以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呢?
如果说这样的话的人是旁人,陆执可能早就嗤之以鼻,但恰恰说话的人是姚守宁,她的力量非同凡响,既然这样说,必是有了预兆。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仍是照着自己心中所想,犹豫着摇了摇头:
“我不敢保证你说的事,可我觉得这很难。”
说完,陆执又道:
“你怀疑此事是道家人所为?”
“对。”
姚守宁再度点头:
“我怀疑是……”她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想起此地显得有些诡异而又特殊的氛围,似是能阻隔危险的窥探,因此壮着胆子道:
“我怀疑,是孟青峰所为!”
她话音一落,心中警铃大作,但同时此地气势散逸开,将这种危险的窥探瞬间掐死。
……
大庆国都的皇宫之中,陈太微听着神启帝的惨叫,识海之中再度传来呼喊声:
“孟青峰……”
“孟青……”
“……峰……峰……峰……”
这个已经有了些时间的名字,今夜已经是响起了第二次。
“又来了……”
陈太微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丧气的垮下肩去,但他听到声音的刹那,仍不死心,重新举起那只瘦长的手,再度掐算因果……
不过结果如他所料,仍是一无所获,仿佛所有的呼唤都是一场幻觉。
“好烦哪……”
陈太微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甩了甩手指,再度掐算,依旧一无所知。
他那张清冷而俊美的面庞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无奈神情,最后认命的将手垂落到了身侧。
“是他们吗?”道士嘀嘀咕咕的猜测,随即又摇头:
“不可能……两个小孩而已……”
“到底是谁呢?真伤脑筋……”
……
地道之中,姚守宁并不知道今夜两人接连呼唤‘孟青峰’名字的表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如果不是此地特殊的环境影响,可能二人会再度面临被人追杀的恐怖下场。
第三百章 山河图
姚守宁壮着胆子喊完‘孟青峰’三个字后,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等待。
她感应到危机顺利度过,不妙的预感并没有发生,接着大喜。
“哈哈哈哈!”她眼睛晶亮,忍不住原地跳了两下,喊道:
“世子,此地环境很是特殊呢。”
这里的气场能屏蔽‘禁区’,使得那人无法窥探。
这种‘屏蔽’与国运无关,陆执是感应不到那种细微分别的。
但他信任姚守宁的判断,听到这话,也不由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姚守宁此时心中大为松快。
那种久违的舒适、自在感涌了上来,仔细想来,她的精神已经紧绷了很长时间。
自从表姐入神都后,意外听到了附在苏妙真身上的那道狐王声音说话,姚守宁自此便谨言慎语,有话都不敢与家人说得太多,深怕引来那妖邪窥探。
此时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心中的压力像是瞬间都散了大半,若不是此地又黑又静,且又可能与‘河神’有关,她都不想要离开了。
“我怀疑这‘孟青峰’,可能就是那个人……”她本来试图仗着此地有禁制,想要提‘陈太微’的名字。
可话还没说出口,出于对那道士的恐惧,她便已经自动禁言,将‘陈太微’三个字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姚守宁说这话时面带笑意,但四周回音环绕:
“……那个人……那个人……”
“那个……人……人……人……”
这使得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陈太微非同寻常的恐惧。
如果说首次见到陈太微,她那时无知者无畏,无意中好奇窥探过他过往继而吃了小亏,此后再见,便是他与镇魔司同行,前往姚家寻她问话之时。
那时她见此人明明也‘看’到了狐王的试探,却无动于衷,第一次怀疑他的立场与身份。
此后陈太微试探她,替她把脉时似是盗取了她的血液,让姚守宁开始对他心生戒备。
而再次相见时,便是世子大殓之上,她受到刺激之下力量进阶,意外打开天眼,这时才得以窥探到陈太微修出的阴神有多么强大。
更不用说后来他城门试探,化为抱着枯骨的艳鬼,闯入姚家附身于姚若筠身上——之后又不知以何方法缠住了长公主夫妇及大儒柳并舟,竟能追杀两人。
姚守宁此时再一一回想起这些事,竟然发现自己对陈太微恐惧到了甚至不敢提及他名字的地步。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她还要查找‘河神’,救姐姐的性命。
陈太微此人行事诡异,疑似与妖邪勾结,她心中一动,猜测着:不知姐姐被‘河神’纠缠一事,有没有陈太微的插手。
如果这件事中有此人身影,那么将来她想要替姚婉宁解除妖咒,势必要与他敌对。
要是连提起他的名字都如此害怕,将来又怎么与他对阵,保护自己的家人?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一阵后怕。
虽说陈太微十分恐怖,可家人的重要性却胜过所有,相比起陈太微邪气凛然的手段,她更害怕家人出事!
想到这里,姚守宁的神色逐渐坚定。
此地环境特殊,似是能隔离某种神识的探视,虽说这里面似是也有什么秘密存在,可她想到了静清真人的交待——这是三十一年前,先帝在生时,受了大儒张饶之的叮嘱,专门为她与世子所保存的一个秘密。
虽未见过这两位长者的面,可透过旁人的寥寥数语,她依旧可以感应到这两位长辈的维护之情。
这里必是安全的!
姚守宁心中生出这个信念,接着一股底气油然而生:
“我怀疑‘孟青峰’就是‘陈太微’!”
少女的眼神从畏怯变得坚定,她仰头迎视陆执的眼,终于大声说出了‘陈太微’的名字。
她从‘敢’到‘不敢’,再由‘不敢’到‘敢’,中间经历了几次惊魂,也经历了不少的心路历程。
话音一落,心中屏障破碎!
姚守宁的脸上似是有光华闪现,接着又缓缓隐于她身体。
这一刻,她的心似是受到过淬炼,变得坚定、勇敢。
而此时皇宫之中,陈太微的面色一动,皱起了眉:
“还来???”
他的耳畔传来迭迭轻语:
“孟青峰……孟青峰……”
“陈太微……陈太微……”
“孟……青……峰……”
“陈……”
陈太微终于失去了以往从容的神色,略有些烦躁的提手再掐算,这一次他再掐指算时,动作便显得粗暴了几分。
指甲掐落到自己的食指上时,仿佛泄愤一般,留下个个月芽似的浅浅印记。
但正如他不详的预感所预测的一样:他的掐算一无所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屏蔽了他的感知。
“啊!”他突然大喊了一声:
“烦死了!”
喊音一落,他搓揉自己的耳朵,将两只耳朵搓得红彤彤的,倒令得皇宫内的闹剧一顿。
……
姚守宁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惹怒了那位向来心境平和的道士,她一旦发现此地极度安全之后,便少女心性发作,如泄愤般喊:
“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
一连喊了好几声,她终于一扫心中憋屈的神情,露出得意的笑容。
“呵……”
地道之内似是传来叹息的悠长声响,又是在笑她孩子气的行为。
“……”
陆执眼角抽搐,没有说话。
姚守宁听到那声偷笑,顿时孩子气的行为一止,刹时左右观望,接着面红耳赤:
“有什么好笑的?”
世子连忙摇头:
“我没笑。”
“我也没说你……”
她小声的嘀咕,接着不愿再说这个话题,又说正经事:
“我怀疑孟青峰就是陈太微,这个人活了多年,老而不死,说不定对大庆朝有什么图谋呢!”
陆执听到了她小声的自言自语,本欲问她谁在笑,可听她又避开话题,提起陈太微,接着便忍下心中疑惑,点头道:
“此间事了之后,回头我会好好查询一下孟青峰此人。”
姚守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怀疑这些灾难,一是断龙脉,二是毁王朝气运。”
不知是不是她先前克服心中恐惧,心境得到淬炼的原因,姚守宁突然觉得自己再想许多事时,心中又更觉得清明:
“天下黎民百姓都是王朝、人间的根基,这两场灾难,一是‘灾祸’,二是‘人祸’,死人之多,怨气冲天,便能撕裂大庆气运。”
当年的永安帝还以为打破祖训之后无事发生,继而沾沾自喜,却不知报应都留给了后世子孙。
陆执沉默了一下,接着突然再伸手一抹……
他的掌心似是蹭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惊喊了一声:
“守宁,你把火凑近一些。”
陆执喊音一落,姚守宁连忙一手提裙,一手持火折子凑近。
只见世子手掌顺着那光滑石壁之上浮出的交缠的古怪长痕抹开,现出一段古怪的浮雕。
那浮雕有些古怪,尾端有奇异网格状的花纹,四周摆散开来,似是……
姚守宁侧头看了一眼,看了世子一眼:
“世子,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像是鱼尾?”
眼前的图案奇大无比,世子已经抹开了一丈半长的地方,但仅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而已。
她看着那些奇异的‘网络’,不由伸手去擦拭了一下:
“我觉得这些格子,有点像鳞甲……”
话音一落,只见她手指所擦之处,那‘格子’上的灰尘似是被抹去,只见那一小块巴掌大的格子亮了一下。
这一下闪光两人都看到了,陆执心中大急,连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此地诡异,情况没弄明白前,你怎么敢随意乱碰这些东西?”
他抓拿姚守宁的时候,动作又急又快,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到那‘鳞甲’在被姚守宁碰触之后,已经变得锃亮。
世子的手掌擦蹭过那瓦光锃亮的‘鳞甲’的时候,掌心被锋利的‘鳞甲’割破,血液渗入了龙尾之内。
陆执还在情急抓着姚守宁的手,问她:
“有没有事?”
两人说话的功夫,世子的血液渗入石壁之中,那浮洛在石壁之上的状似‘鱼尾’部所相连的一条长达两尺的触须无声的在石壁上摆动了一下。
只是二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石雕上的异动。
“没有……”姚守宁摇头,接着看陆执的手在滴血,突然喊了一声:
“世子,你受伤了!”
他听到提醒,这才提起手来一看,发现掌心之中果然有一道寸来长的伤口,不是很深,但血却流得很急。
这伤口明显不是先前受伤的,他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的拇指将其拂去,满不在乎的道:
“可能是先前擦石壁时被这些浮雕割破了,没事……”
世子话音一落,再转头往石壁看去时,接着发出吃惊的抽气声:
“咦……”
他这一反应令得姚守宁心中一跳,连忙也转头去看,便见石壁上的鱼尾似是在这短时间内有了异变。
石壁本来呈黑色,那浮雕也是黯淡无光的,可此时却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橘色,似是镀了一层金。
两人相互对视,都心生警惕。
陆执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猜测这种异变恐怕是与自己受伤见血碰到了石雕有关系。
“果然诡异!”
照理来说,姚守宁是辩机一族的传人,她的血液力量远比自己更加强悍。
可她先前碰这石壁没有异样,反倒是陆执的血液似是激活了某种东西。
世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生来胆大,又自命不凡,此时见自己的血对这石壁上的浮雕有作用,顿时看了看自己尚在淌血的指掌,接着说道:
“我倒要看看,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世子不要……”
姚守宁连忙想要制止他,但她喊话之时,陆执已经手按到了那龙尾之上,用力一抹——
‘刷!’
手掌与那浮雕鱼尾相接,用力抹开。
掌心之下,锋利的雕纹似是真正的鳞甲一般立起,割开世子掌心。
血液与石壁相接,被那鱼尾吸了进去。
‘卬——’
一道若隐似无的长长叹息声响起,带着古老的气息。
被藏入沙雾之中的鱼尾的一端被抹开,现出更长的形体。
这石雕之上的,已经不是一般的鱼尾,它连接之处是更长的尾部,通体布满鳞甲,宽及丈许。
尾部之上,缠绕着轻薄的云雾轻纱,哪怕仅只是见到了这壁画的某一个小角落,但那股宏大、威严却化为阵阵压迫感,往二人倾斜而下。
‘嗡!’
地下迷宫之中传来‘嗡鸣’,整个地道重重一振。
直到这会儿,陆执的血液成为了连通他与石壁,甚至于整个地下迷宫的媒介,使得陆执终于‘听’到了姚守宁先前古古怪怪提到的声音。
他整个人心神像是与这个地下建筑相连系,二人视线之中,只见那原本刻于石壁上的浮雕‘动’了!
随着那声‘嗡鸣’声响,那浮出石壁的可怕尾部开始轻轻的摆动。
萦绕于尾部四周的那些细薄的云纱被搅动,整个漆黑的石壁如同被打破沉寂的一汪死水,泛开层层的涟漪。
长尾搅动风云,黑晕扩展开来,两个惊骇的少年男女手拉着手,发现那黑暗的石壁化为无尽的海潮,吞并墙壁与头顶、地面之间的缝隙,将天与地连接成一片,二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中。
‘卬——’
一道似牛非牛的清亮长吟声响起,接着地道之内,在他们的面前,开始浮现异景!
‘滴答!’
不知从何处滴落一小滴水珠,迅速破开那无尽的黑海,使得两人的思绪像是从云端直线下坠!
姚守宁险些发出惊骇,面前云雾飞速散开,她看到地面渺小的建筑,似是一座古老的城池。
而建筑一再放大,最终化为街头巷尾,如一卷真实的民生百态,展现在她的面前。
那是这天下的锦绣河山!
本该守护天下黎民的大庆皇室本该爱护百姓,可她‘看’到的,却是民众被盘剥,在沉重的税赋之下,都填不饱肚子。
他们麻木而不仁,贫瘠的生活成为可怕的负担,过早的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许多孩童瞪着一双本该天真可爱的大眼睛,却饿得皮包骨头,衣不遮体。
第三百零一章 契约成
那一夜,漆黑不见星辰,月光被乌云遮蔽。
百姓的怨气冲天,而皇宫之中却灯火通明,皇帝不知民间疾苦,仍在宴席享乐,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中,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被宫娥端了进去。
而在神都号称贫民窟的角落之中,却有许多无家可归的穷人躺在街头巷角,活得如同阴沟中的老鼠,人命甚至不如纸贵。
如今已经入了冬,神都城下了小雪,雪夜之下,有许多人蜷缩成团。
有人熬不过这寒冬之夜,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间。
尸体冻硬,死去的冤魂十分不甘,怨气如受到指引,冲入云霄,与云层之中一道电闪雷鸣相接。
‘轰隆隆——’
雷声在云层之中酝酿着,闪电张牙舞爪,似是受到这股怨气的冲击,逐渐变得强横!
“呜呜呜……”
有人啼哭,哀求上天有眼,保佑百姓。
而皇宫方向,皇帝醉生梦死,搂抱妃嫔,发出畅快得意的笑声。
雷光响起的刹那,一道紫金神龙从皇宫方向腾飞而起,下一刻,头顶雷阵聚集成形,重重劈落。
‘轰!嗞!’
雷光电闪击打到那神龙之上,本该御风云、掌气象的神龙,此时在这雷光面前,竟似是受到了压制。
这是人心的怨气!哪怕是护国神龙,也不可与之相抗拒!
明白这一点后,那紫金龙影咆哮着缓缓盘据于主殿之顶,雷电重新劈落而下。
‘轰!轰!轰!’
接连数道,一道比一道粗,最终汇聚为一股接连天与地的可怕粗壮电流,直落而下。
刺目的电光将整个皇宫相接,无数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护国的神龙盘卷成团,将皇帝护持在内。
电光将其笼罩,精美的建筑在电光之下纷纷瓦解,化为飞灰。
大量人惨死当场,浓烟四起。
那先前威风凛凛的神龙满身遍体的伤痕,已经不复先前的神勇,变得奄奄一息。
在祂守护之下,主殿得以保护,惊魂未定的皇帝抬起头,面前的桌案已经被震碎,上面摆的美酒佳肴洒着碎了一地。
宴中的美人惊叫着逃蹿,宫人、太监们尖叫着喊:
“雷劈下来了……雷劈下来了!”
殿外火星飞扬,与鹅毛大雪相融,形成一副极为诡异却又美丽至极的画面。
但下一刻,这些火星落于宫殿四周,化为浓烟滚滚!
“走水啦!着火啦!”
远处有人在喊,接着不多时传来敲锣打鼓的响声。
火势燃得很快,不多时宫殿之中便烟雾冲天,狼狈不堪的皇帝被宫人抱扶而出,大殿已经陷入火海之内。
宫中内侍、宫人纷纷取水救火,但这些微弱的人力又如何敌得过上苍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火势凶猛不说,地底也开始颤动。
那地震来得又快又猛,事前全无预兆。
神都的地面被大力撕裂,出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无数房屋被摧毁。
许多无辜百姓还在睡梦之中,毫无防备的被坍塌的房屋掩埋在内。
哭喊声、惊叫声四起,狗吠也此起彼伏。
许多人半夜拖儿带女,扶持着老人争相逃走。
地震越来越强,房屋如被收割的麦穗,层层倒下去。
顷刻之间,帝都建筑大半被毁。
黑暗中,神都内城方向的皇宫之上,一条伤痕累累的紫金神龙盘据于大殿上方,不肯撤退。
火光无法烧毁祂的身躯,但地动一起,却似是对祂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祂的鳞甲片片剥落,大量血光洒落,祂传来痛苦却又无奈的吟鸣。
百姓大量的死亡,死后怨气化为这世间最锋利的剃刀,将这护国神龙挖鳞剥皮!
……
紫金神龙惨叫连连,泼溅的血液飞散。
随着死的人越多,护国神龙惨叫得越利害,大庆的国运在飞速消减。
这一夜的惨况持续了很久,黑暗之中的人命被持续收割,几乎让昔日大庆国都成为人间炼狱。
地动终于停止,天终于缓缓亮起。
大部分的百姓们已经失去了房屋,街头巷角之中,许多抱着父母的男人、抱着孩童的妇女,都仓皇无助的哭。
他们既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幸运的是,在这一场灾祸之中,相比起那些惨遭掩埋而死的人,他们留得了性命。
可不幸的是,自己的命虽然保住了,可却可能失去了亲人,以及少得可怜的家业。
残垣废墟之上,不少人哭喊着徒手挖断瓦残片,试图抢救出一些值钱的财产及粮食来。
此后城中商人借机抬高米粮之价,百姓怨声载道。
几天几夜之后,宫中的大火终于散去,护国神龙奄奄一息。
这几天饱受雷劈天火惊吓的皇帝高坐金銮殿之上,看着下方焦头烂额的朝臣,一脸的不耐烦。
朝臣们都在上奏:
“皇上,天祸之下百姓生活艰难……”
“城中死伤无数,尸体堆积,衙门人手忙不过来……”
“……这些尸体需要掩埋,否则假以时日,恐怕会形成瘟疫……”
“近来作奸犯科的人增多,抢劫、淫辱的案件频发……”
各司其职的大臣一一上前,说起灾后发生的事,皇帝那张浮肿的脸上露出厌烦之色,似是并不愿意多听。
“国库空虚……”
换句话说,朝廷无钱、无粮。
众人焦头烂额,议论纷纷。
皇帝听了半晌,终于暴跳如雷,道:
“贱民而已,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如今死了一些又何妨?”
“朕富有天下,大庆子民千千万万,死了一些贱民罢了,众卿又何必以杂事烦朕?”
白胖的皇帝十分不耐烦。
灾祸之后他睡得不是很舒服,虽说宫人、内侍已经极力侍候,临时给他搭建了暂居之所,但这又哪有自己的宫殿舒适方便?
再加上天灾之下,死了不少人,食材短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好了,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如今宫殿烧毁,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今银子自然要用来重建宫殿!”
皇帝的声音掷地有声,众朝臣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至于神都之中有尸体存在……”皇帝大手一挥:
“便发放道碟。”
大庆对道士自来有优待,一入道门,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纵然你此前作奸犯科,罪行累累,但如果你‘改过从善’,能入道门,便前事不计。
而这条律令,是在太祖时期签发。
太祖当年签发此令的缘故,是感念自己在立国的过程中,道门立功至伟,所以愿意善待道门。
不过太祖当年签发此令之后,也看到了这条律令的隐患,因此勒令后世子孙,绝不可滥用此条律,以免有些败类借机脱身,将道门当作保护伞。
大庆传承几百年,多代皇帝一直不敢有违此令,直到这会儿,皇帝打破禁令:
“只要掩埋一具尸体,小罪可免;掩埋两具尸体,刺字流放之罪也免;掩埋五具尸体,可发放道碟,不再追究过往的罪过。”
“同时勒令民众自行掩埋自家亲属尸骨,若不照办,便派五城兵马司的人捉拿,严刑拷打!”
法令一下,成为了无数人的狂欢。
不少人被就地掩埋,大量的败类借此时机,摇身一变钻进道门里面,使得道家口碑败坏。
许多无辜的百姓哭喊连天,怨气更是浓烈。
在此之后,皇帝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再强召民夫为他修葺宫殿。
接着日月交替,时光如箭。
八年时光过去,无数民夫被鞭打着驱使,为皇帝修建宫殿。
不少人不堪负荷,死在这大殿之下,尸体被就地掩埋。
许多人家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只剩下孤儿寡母,最终下场凄惨。
皇宫大殿再度修成,远比以往更加金碧辉煌。
可是姚守宁看到的,是这宫殿之下的摞摞人骨;看到的是世间冤魂不散。
她看到了盘据在那金殿之上的护国神龙越发瘦小,直到气息奄奄。
神都大街之上,百姓衣不蔽体,瘦骨如柴。
……
姚守宁泪流满面。
她如大梦一场,泪水涌出眼眶,才终于苏醒了过来。
这一梦不知梦了多久,她手里的火折子握着都有些烫手了,一旁的世子怒容满面,一张白玉似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不带焦距,显然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嘶——’姚守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发出抽泣之声。
这一细微的声响,迅速将世子从那大梦之中拉了出来。
‘蹬蹬。’
他接连倒退了两步,脸色惨白,额头现汗。
“世子。”
姚守宁经历过数次神魂‘出窍’的情景,对此早就习惯,因此连忙上前去扶他。
陆执下意识的将她柔软的小手抓握住,他显然不常经历这种‘幻境’,此时内心并不平静,死死抓住了她的手,喘息着问:
“我们……我们刚刚……”
“我们的意识,回到了三百五十七年前。”
她轻声的道。
两人俱都沉默不语,心情十分沉重。
陆执提起当年历史记载时,那是头头是道。
可史书上死去的数字是冷冰冰的,真正亲眼目睹那些人命接连逝去的时候,对人的冲击却是极其巨大的。
世子失魂落魄,心中饱受震撼。
民众的哭喊声震天,他眼眶微红,觉得心中像是有一股怒火在翻涌,似是要找个发泄口冲了出来。
两人心情都异常的低落,陆执深呼吸着,不愿让姚守宁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光,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见到石壁之上出现异变。
“守宁,你快看!”他惊喊了一声。
姚守宁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此时漆黑的石壁化为汪洋大海,海中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长龙在摆动。
海洋之中,无数的尸骨浮现,形成一座巨大的岛屿,将一座宫殿高高托起。
“苦海!”
“苦海!”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身上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
苦海无边——本该回头是岸。
可是当年的永安帝没有回头,如今的神启帝也同样不会回头。
大庆朝这个建立在百姓血汗之上的王朝,如今终于腐朽,即将要坍塌败坏。
此时再一细看,这哪里是什么漆黑的‘海’,分明是由百姓的血汗所组成的血海!
世子头皮发麻,内心再度受到震动。
那石壁上的百姓痛苦的面容栩栩如生,令他有些不忍直视。
这样的画面冲击性太强,甚至连陆执的武道之心都受到了冲击而动摇,体内的天运之力仿佛如开闸的洪力,开始往外逸散。
‘喀——喀喀——’
石壁之中开始传来裂痕,这声响十分刺耳,顿时将陆执从怔愣、退缩之中惊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就见到姚守宁一脸惊恐。
地宫再度震动,世子心跳如擂,一把抓住姚守宁的手:
“别怕。”
他安抚着她,接着直视那画面!
这一直视的刹那,所有情景扑面而来!
血海的腥气冲天!百姓的冤屈哭喊!枉死的厉鬼不甘的嚎叫!夹杂着享乐的权贵散发出的刺鼻腐臭,一下全部贯入陆执的心神里面。
他的眼珠由黑转红,似是红得滴血,面容狰狞,那眉眼之中浮现出深深的戾气。
但就在这时,他体内的天命之力开始运转,一一安抚着亡灵,开始稳固国之根本。
世子自小生于皇室,享受锦衣玉食。
他本是天之骄子,不知人间疾苦,不会有同理心、共情心。
但他是幸运的,遇到了姚守宁。
两人相识、相知,彼此影响,使得他克制了自己的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学会了去包容、去体谅。
陆执的脸色煞白,眼瞳中的血色蔓延开,迅速将眼白吞噬,他的眼珠从最初的红得滴血,继而变成紫黑之色。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额心之中浮现出一点血光,似是在影响着他,使他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让世子的神识不致被这几百年百姓的怨气所吞噬,他的神情或阴冷、或暴戾,偶尔也会有一丝挣扎。
“世子……”
姚守宁虽不知世子经历了什么,但凭着超强的预感,她知道陆执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不能被人惊扰。
因此她死死咬着嘴唇,心中默念着‘世子’二字,却不敢出声,深怕打断了他,留下祸患。
此时此刻,陆执神色木然的拉着她往前走。
他这模样不像是恢复了神智,姚守宁心中担忧,也就顺从他的动作,提着火折子跟在他身后。
陆执靠近了那荡漾的‘苦海’,越是离得近,那画面的冲击力便越盛。
好在辩机一族生来非凡,姚守宁虽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却不致神经错乱。
她只是强忍着恐惧,看陆执一手牵她,一手举了起来,放到了那壁画上面。
他拉着姚守宁往前走,将剩余的那些被灰尘蒙住的‘苦海’全部抹散开。
所到之处,只有他手掌与壁画相接时发出的‘刷刷’声响。
不知何时,地道之中的震响声停了下来。
两人逐渐走入地宫深处,将整个长长的隧道一并抹净,露出完整的‘苦海’!
‘苦海’之中,无数百姓被浸泡其中,痛苦不堪。
“你们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听到了大家的声音——”
此时的陆执不再是以前那个傲气凛然的将军府世子,不再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少年郎,不再是与姚守宁斗嘴时,半点儿不肯嘴上认输的人。
他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许多,声音中充满了对这些百姓的怜悯与理解:
“将来的我,会监督国君,关注大家的苦难。”
陆执手举了起来,如发誓一般:
“不论我是不是有大庆皇室血脉,”
他的话似是引起了地道之内的共鸣,地底迷宫‘嗡嗡’颤响。
“不论我是不是皇室继承人,我都会极力为生民请命,若是这王朝腐朽,若是这皇帝昏庸,那我便不再跪他、不再忠他!若是这皇朝不好,我便会寻找有仁爱之心,爱民如子的人。”
“这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室只是王国的统治者,而非拥有者,到时我会帮忙更迭朝代,将腐朽斩去,使断肢新生,扶持出新的,”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
“新的爱民如子的皇帝出来!”
他说道:
“兴许在我有生之年,我无法做到这些誓约,但我会尽力去做!”
这样的话掷地有声,显然不是他随口说出来忽悠众冤魂。
话音一落的刹那,便结为天地誓约。
地道内的颤动停止,那震天的哭喊声也一一消失。
‘轰隆隆——’
而就在此时,姚守宁的内心之中仿佛听到电闪雷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天地的见证之下,陆执所说的话结契出神圣契约。
而她,则是这一场天地契约的见证!
“世子……”
姚守宁颤声喊道。
陆执转过了头,他眼中的光辉逐渐敛去,四声的颤鸣停止,百姓的怨气逐渐隐匿,陆执眼瞳中的黑气退去,逐渐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但他仍然有些不一样了,好似经此一事之后也有所成长,变得成熟、内敛了许多,不再是以往肆无忌惮的样子。
她见证了一个少年心境成长的过程。
“嗯?”
他转过了头,神情已经恢复了清明。
“你刚刚……”
姚守宁正欲说话,但眼角余光却似是见到了怪事发生,接着话锋一转,连忙手指石壁,喊:“你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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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直视他(求月票)
陆执的眼角微红,眼中泪光闪闪,显然是先前受幻境影响、苦海冲击后,感应天下百姓心意而立誓带来的冲击并没有完全褪去。
听到姚守宁提醒的刹那,他下意识的转头往石壁的方向看去——
只见血海荡漾之中,那些沉浸于‘海’中的百姓一一起身,往二人的方向拱手作揖,长长的拜了下去。
这是陆执立下誓约之后,他们感应到了世子所说的话出自真心,因此引动天道,所以才会向他叩谢。
眼前的这一幕寂静无声,却又壮阔至极。
地下密道之中,已经不见石壁,只见无边无际的血海。
海中的千万民众一一叩拜,最终这些灵魂,化为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烟冉冉升起,从海中飞出,钻进陆执身体。
世子的脸庞似是蒙上了一层光晕,在他的额心深处,一条细细的小蛇盘卷成团,面对千千万万的百姓愿力所组成的天命之运,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昂首吐信。
良久之后,陆执闭上了双目,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终于将这股力量所消化。
他此时感觉状态好极了。
哪怕再面对曾经以神降术附体他的陈太微时,竟也生出一种不输于他的自信感。
自陆执出生以来,他便知道自己是天命传承之人,身怀大气运而降生。
可这大气运的作用体现在何处,世子是半点儿都没有感觉。
除了从小在天份卓绝,无论读书、习武皆都顺利之外,也没发现与旁人有太多不同的地方。
甚至面对陈太微时,也处处受制,与姚守宁几次陷入险境。
惟一体现他身怀大气运的时候——便是狐妖王做下陷阱,在他身上种下妖蛊。
自此几次发疯,丢人现眼至极。
直到这会儿,陆执才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命传承。
原来以往并不是‘天命’一说玄幻莫测,而是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激活‘气运’这样的存在。
所谓的‘气运’之子,只是一种载体。
若没有今夜入密道、见幻境,在苦海之中对千万民众发誓,继而激发这种力量,恐怕终其一生,陆执也难以发现‘天命所在’的真正意义。
陆执强忍激动,缓缓睁开了眼。
只见在两人的面前,荡漾的苦海逐渐停止,跪拜的百姓慢慢化为石雕,与那黑海一并隐匿。
幽深而狭长的通道之中,只有两手交握的少年男女站在秘道的中间,举着一根细小的火折子,在黑暗之中照出昏黄的灯光。
面前的石壁上,一条奇长无比的庞大龙身浮雕盘据于地底通道之上,古老、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龙身或缠于两侧的石墙、或出现在头顶、地面,仿佛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的样子。
而天地契约定下之后,这里笼罩的‘障眼法’散开,两人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条望不见脑袋的‘龙形’身体上鳞甲斑驳,许多地方出现了极为可怖的裂痕。
恍惚看去,仿佛这条巨龙受了重伤,被人挖鳞剥皮,被抽打得皮开肉裂似的。
“龙脉?”
“龙脉!”
姚守宁、陆执异口同声,喊出惊骇交加的话来。
传闻之中,主宰大庆王朝基业的龙脉,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神都城的地底下面。
此时壁画上的神龙细看之下似是与两人在幻境中看到的,盘据于皇宫之上,硬扛天雷的龙影颇为相像。
被剜剥的龙鳞似是由民怨所形成的利刃所伤,而有些地方留下或雷劈、或火烧后的斑驳印痕来。
‘卬——’
此时地道之中再次传来沉沉的喘息声,这一次不止是姚守宁听得分明,陆执因为命运与这密道相连,成功激活天命之体,也将这声息听得明白。
匍匐于地底之下的‘神龙’带着苍老而腐朽的气息,垂垂老矣。
这一次已经知道地道内的秘密的二人再听到这声叹息时,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提心吊胆。
“守宁,我们进去看看。”
陆执拉住姚守宁的手,喊了一声。
“好!”
姚守宁点了点头。
今夜这一趟地底之行收获颇丰,得知了许多的秘密,陆执也似是得到了好处,可两人最初进入地道,是为了寻找关于‘河神’的身世之迷而来。
无论是静清真人临死前所说的话,还是姚守宁的预感,都证明了此地有‘河神’的身世来历的线索。
更何况——
姚守宁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一道笑声,以及一掠而过的孩子影子,心中亦有疑团未解。
这地底之下的秘密并非仅止‘龙脉’,还有其他的东西等待着两人去探寻。
两人这一次再举着火折子前行,但并没有再遭遇到什么声响与意外。
这一条地道出乎意料之外的长,且地道之间纵横交错,若不是陆执立下誓约,令此地的‘龙脉’显形,二人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出方向来。
现在两人顺着那真龙躯体作为指引,沿着巨龙身躯前行,很快便走出了地底迷宫,站在了那地道出口之前。
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方奇大无比的石室。
姚守宁举着手中的火折子往前照,那灯光却似是无法将石室的黑暗完全驱散,可见石室之大,与外间狭长而逼仄的密道似是两个世界。
“哇!”
少女故意探头喊了一声,紧接着——
“哇……哇……哇……”
“哇哇……哇哇……”
“哇……”
石窟之中的静谧被打破,接二连三的回音不停从中传出,形成冲击力极强的音波,钻入人的识海时,竟使人有些头晕目眩!
此地果然非凡。
姚守宁还没有踏进去,已经感觉到了里面蕴藏的一股强大的力量。
随着她与陆执的到来,这里的平衡碎裂,那股力量也似是被激活了般。
黑暗中,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二人。
那视线虽无形,却似是给人极大的压力,使二人生出一种如站在巨峰之底,此时山峰将斜,阴影将二人笼罩住时的那种可怕的压迫感。
“……”
陆执死死握紧了姚守宁的手,将她的身形挡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已经感应到了那道视线的存在,激活了‘天命之力’后,他能感应到这股力量的可怕之处。
“世子,我觉得没有危险……”
姚守宁的身形被陆执尽数挡住,那种压迫感顿时消了大半。
她回过神后,再细细一想,又觉得先前那种窥探与被陈太微窥探时所生出的毛骨悚然感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这道视线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陆执听闻她的话后点了点头,他也没感应到此地有杀机在。
“小心一点。”
不过此地神秘,二人既然进了此处,自然应该更加仔细谨慎。
姚守宁点了点头,随陆执提步迈入,途经那地道出口两侧时,姚守宁的眼角余光却见到一侧的石壁入口处似是有字:
“等一下,世子。”
她喊了一声,陆执顿时顺从的停下了脚步来。
少女举着手中发烫的火折子靠了过去,就见到那石壁之上刻了三个篆形大字。
这是真正的古篆字体。
大庆立国七百年,许多字体早就简化,有些字音甚至都与立国初时不大相同了。
倒是一些话本之中有时故弄玄虚,故事里的主角得到一些古方典籍、仙家秘箓等,总会以篆形大字写出。
姚守宁凭借多年看话本的经验,连猜带蒙:
“福龙家?”
陆执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的纠正:
“神龙冢。”
“……”
姚守宁吐了下舌头,将头缩回世子身后,不敢出声。
陆执转头,又看另一边:
“好像也有字。”
两人又凑了过去,只见另一边相对处也有三个大字,这一次姚守宁倒是轻易认出:
“帝王陵。”
这一次陆执没再纠正,显然她是说对了。
“神龙冢,帝王陵?”
姚守宁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地也是个墓葬之所?”
从字面意义来说,这‘陵’字应该是指陵墓,而此地布局、格式,确实也与陵墓有相似之处。
她仰头去看世子,心中觉得十分惊骇:
“这可是‘龙脉’所在,如果是陵墓,又有哪位君主有资格葬在此处?”
两人都不敢说话,一丝古怪的念头浮在二人心头。
沉默了良久,总是在外头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来都来了,陆执说道:
“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踏入大殿,‘嘶哈’——
一股无形的威压临头压下,黑暗之中似是有十万重大山无声的倾覆而来,姚守宁感知力远胜于陆执,对这压力的反应便更大。
几乎是瞬间,她便花容失色,手一抖,掌中的火折子无声落地,肩膀一垮,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陆执并没有笑她。
因为感应到压力的这一刻,他所承受的压力也并不轻。
但关键时刻,他下意识的扼杀了自己心中生出的躲避之念,而是双腿一迈,站到姚守宁的面前,将所有的压力全都顶了下来。
‘咔喀喀——’
半晌之后,并没有重物砸下。
反倒是姚守宁掉落在地的火折子来回滚动,发出声响。
火光一明一灭,晃得两人的影子在地面左摇右闪。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姚守宁蹲在地上,伸手抱着陆执的小腿,迭声的喊。
她意识到自己只是虚惊一场,喘了两口气后,伸手将那火折子捡了起来。
好在此物是以特殊方法制作而成,里面的棉芯浸过油并不易熄灭。
陆执小腿动了一下,提醒她:
“守宁,你往上看。”
姚守宁顺着他的喊声,下意识的举灯往上照,同时自己也仰头往头顶看去——
只见头顶上方,一只硕大无比的石雕巨龙之头俯仰而下,仿佛凌瞰闯入此地的外来者般。
那龙头便是此地‘龙脉’之首,大如几层楼的建筑,那双目似古井,龙首上的龙鳞微立,那睥睨之气扑面而来。
显然两人先前一入此地便感应到的威压,便是这龙头所散发出来的。
“原来这是‘龙脉’之首,难怪气机感这样强。”
姚守宁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说了一声之后爬起了身来。
此地极为宽阔,但却显得空旷了一点。
四周石壁空荡荡的,并没有挂什么装饰物件。
姚守宁一开始看到入口处的六个大字,还曾猜测此地是帝王陵,可现在却并没有看到陪葬物。
唯有中间有一处高约两尺左右的空旷台面。
那台子仅以一条玉柱支撑,通体泛黑,打磨得十分光滑,约摸丈来长,五尺宽(一米五、一米六左右)。
看起来有些似桌案的高度,但又呈长方形,不似是桌面。
二人深怕有机关,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这‘桌子’十分古怪,位及姚守宁胸口下方。
她的预感最强,不怕触动机关暗器,因此率先伸手去摸那桌面。
掌心碰到这桌面的刹那,一股刺痛感便从指尖传来。
这‘桌子’竟似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所制成,竟冷得惊人,指尖一碰到,寒气便随即从指头而入,透入骨髓,冻得她嘴唇泛白,鬓角两侧结出霜花来。
“守宁!”
姚守宁还没反应过来,陆执便惊骇交加的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探了过来,将她的掌心包裹其中,一股热气从两人皮肤相接处传来,陆执把她手掌捏住,用力揉搓:
“这里的东西,你怎么敢胡乱碰呢?”
热气从指掌之中传入,姚守宁的思绪、感知力这才回笼。
她随即意识到周身寒冷,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先前以手去摸这桌案,险些被冻了个半死。
此时身体有了感知力,便开始抖个不停。
“好冷!好冷!”
她冻得嘴唇都有些不听使唤,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像是刚刚才从冰封之中化开。
陆执又急又慌,见她面色青白,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以体温暖她,并替她搓揉脸颊、手臂,一面目光落到石案之上:
“这东西实在邪门……”
他话音一落,自己也要伸手去碰——
就在这时,姚守宁的面前情景一变。
出现在她面前的,仍是那个古怪的黑玉石台,但是这石台之上,却不知何时躺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而健壮,穿了一身黑色冕袍,留了短须,双眼紧闭,眼窝极深,显得那鼻梁高挺。
纵然是‘睡梦’之中,看上去也是肃穆威严,令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她只是惊鸿一瞥,接着脑海里响起一道奇怪的指令:
‘不准直视他!’
一声警告在姚守宁脑海里生起,她下意识的顺应内心的警示,别开了脸。
可是就是挪开了视线,那沉睡之人的面容看得不大清楚,可那气势却实在摄人。
最重要的,姚守宁想起那张面庞,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熟悉感。
奇怪!真是奇怪!
她才刚满十六岁不久,一生呆过的地方无非就是南昭、神都,所见、所认识的人都很有限。
这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看便气势非凡,纵然长相并不是俊美无涛,可也英武异常,如人中龙凤。
如果这样的人她见过,怎么又会想不起来呢?
她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又忆起脑海里的警告:‘不准直视他!’
而非‘不可直视他!’
两句话仅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却又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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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因果论(求月票)
姚守宁心中的不安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浮起。
“不准让我看?”她眼珠转了一下,露出狡黠之色:
“我偏要看看!”
想到这里,姚守宁强迫自己忍住内心违背了那则意志的不安感,转过了身——
接着异变再一次发生。
只见那石台之侧,不知何时又再次出现了一道‘人影’。
姚守宁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呼喊出声。
这石室空荡荡的,四周无法藏人。
她与陆执进入这间石室的时候,曾确认过此地无人。
眼前这‘人’不知何时出现,她竟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此人侧身对她,以她视线,只能看到他一小半侧脸,看到他肤色欺霜赛雪,眉眼极黑,鼻梁颇挺,穿了一身青色的道袍,腰间挂一扶尘,似是一位道家真人。
正惊慌失措之际,姚守宁却见那‘人’伸手往石台之上躺着的男人伸手摸了过去。
她愣了一愣,就见那人将石台上的男人横抱而起。
‘他’的衣摆落在石台之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只见衣摆之上迅速结出霜尘,被寒意蒙上一层灰白色的粉晶。
那人却似是浑不在意,仿佛并不受这寒气腐蚀。
姚守宁的目光落在他摆之上,仍陷入惊诧之中。
她之前不知天高地厚,是伸手去摸过那石台的,深知那石台外表看似普通,实则寒气袭人,一时不察碰着便会受伤。
可这道人却对此地寒气有极强的抵抗之力,可见修为极深。
——不知为何,她看这道士侧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莫非今日我状态不对,看谁都像是熟人?”
姚守宁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正想绕过一圈,看清楚这道士长相面貌时,那道人抱起石台上的男人,已经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五官深邃的脸!
脸庞线索如刀削斧刻,因为过瘦的缘故,显得异常清晰。
他看上去约只有二十五、六岁,十分的年轻,满头浓密的长发挽在脑后形成一束马尾。
道人的皮肤极白,可以看到皮肤下淡淡的血管青影。
但正因为肤白,所以显得他的眉眼色泽便十分浓密,总而言之,是个容貌出色的美男子,令人一见便印象深刻!
姚守宁绝对没有见过此人,可她仍觉得此人熟悉无比。
她是辩机一族的传人,有非凡的预知力量与洞悉一切的眼神。
少女的目光透过皮肉的掩饰,直击此人的骨骼、内心。
接着眼前的道人与另一个曾在她心中留下阴影的道人面容相重叠,无论是那眉梢眼角的冷淡,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陈太微!”
陈太微……
陈太微……陈太微……
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
低声呓语传荡开来,冲破幻境的封阻、时间的隔离,传递到另一个时空之中。
那正抱着男人的年轻俊美道士顿了一顿,接着他皱起了一双浓密的长眉,转头往四周‘看’去。
姚守宁一见他的动作,曾受陈太微支配的阴影涌上心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蹲身想往石台下钻去。
可此地空荡荡的,原本站在她身侧的世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仅有她与面前的道人,以及被道人抱在怀中的沉睡男子。
好在那道人的目光左右望去,似是并没有发现她,此地一览无余,并没有见到可疑的身影。
随后,姚守宁又见他将那男子往石台边一放,自己慵懒的背靠石台而坐,无视那古怪石桌上足以冻死人的极致寒意,举起一只手来,掐指一算——
“奇怪?算不出来。”
他脸色微微一变,自言自语,还不死心,又再度掐指算:
“……结果显示,就在此地,有人在唤我——”
道士抓了抓脸,一脸纳闷:
“但喊的不是我的名字,陈太微?”
说话的同时,他仍以目光环顾四周,一手搭着自己腰间所挂的扶尘,显然没有放松警惕。
末了,他喃喃的道:
“陈太微这个名字也不错,将来倒是可以改唤此名……”
姚守宁瞪大了双瞳,一时之间脑中混乱,却仍记得小心的收敛自己的呼吸。
但见那道人自言自语之后,似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隔了半晌,突然转身,动作快到甚至他的身形转动间出现残影——
仿佛背对着她与面对着她的道士并列,随即手持扶尘甩出,那劲气破空,留下一线银光闪过,发出疾气声响,杀机萦绕嗯嗯于石室之中,他转过头,一脸茫然:
“竟然真的没人!”
姚守宁大气都不敢喘。
那银光击打而来时,她的眼中好似世间光芒俱暗,只能看到这一丝银线,那气劲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所有退路都阻断!
银芒穿破她身体,化为劲气消散。
面前的人并没有发现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有个少女吓得面色惨白。
那道人疑心极重,总觉得此时有人窥探,可此时事实摆在面前,兴许听到的呼喊声只是错觉而已。
想到此处,那道人将扶尘重新挂回腰侧,又转而抱起那靠睡在石台上的男人,向她直直走来。
“啊……”
少女慌乱后退,又怕又惊。
却见那道人如闲庭信步,将那男子抱于怀中,与她面面相对,从数步之遥,再拉近距离,至两人相贴,继而他的身影穿透姚守宁的身体,大步而去。
姚守宁心脏跳得异常激烈,她与那男子近距离相处时,嗅到了他身上松雪的凛冽之气,夹杂着道观的檀香之息。
同时,她还看到了那被他抱在怀中的男人面容。
那是——
姚守宁瞪大了眼,倏的转身。
可在她的身后,是空荡荡的偌大黑暗密室,哪里有什么道人身影?
她手中握了一管火折子,此时略有些烫手,她的身影被拉长在地面之上,姚守宁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追去,却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喊了一声:
“守宁!”
少女茫然失措的回头,见到了一脸担忧的陆执。
“世子——”
她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接着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她先前不知不觉的再度陷入了幻境。
“世子!”
想到这里,她反手抓住了陆执的手腕,急急的道:
“我看到了,看到了陈太微!”
“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
她的声音化为密集的呓语,再度传入皇宫之中的陈太微耳朵里。
这位年轻的道士双耳已经被他揉得通红,似欲滴出血来,使得这位向来清冷俊美的国师罕见的显示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
“又来了!又来了!!!”
道士双眼有些呆滞的重复了一声,止住了欲救神启帝的动作,近乎于有些绝望的再一次提起了手,掐算起呼喊声的来源地。
……
龙脉地宫之中,陆执还回想着先前惊魂的一幕。
他与姚守宁进了这藏着龙脉之首的地宫,发现了石台,姚守宁伸手被摸险些被冻住,他正也想试探去碰时,却见姚守宁突然出神。
而且这种出神与之前不一样,好似神魂都被摄走,末了甚至转身往外走了两步,仿佛失魂落魄的样子。
情急之下,世子伸手将她拦住,将她唤醒之后,她却说她看到了‘陈太微’!
“他竟敢再来此地!”
世子先是一怒,接着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面露喜色:
“若他敢来,我定要让他吃个大亏。”
他在这密道之中激活了天命之力,获得了国运传承的运用法门。
想想在齐王墓地的时候,他与姚守宁被陈太微一人追得狼狈逃蹿,甚至自己都中了神降之术,险些死得稀里糊涂的。
当时只一心想要保住姚守宁与自己的命,倒没空想其他的,此时再一回想,陆执心中说不出的憋屈——他堂堂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什么时候吃过如此大亏。
“不是,不是!”
姚守宁急急的摇头,说道:
“我‘看’到的,不是现在的陈太微,而是当年的陈太微!”
到了此时,她自然知道自己先前是陷入了幻境。
只是这种幻境与以往的幻境不同,她仿佛从身到心全都融入了其中,显得格外的真实,因此进入的刹那,竟难以分清真伪。
——这也是她实力在进阶的证明。
她压下心中念头,专心说事:
“我先前摸到这石台之后,心神便似是与这石台有了联系,它‘告诉’了我一些事。”
说完,便将石台上躺了一个‘男人’之事说给陆执听,接着又说道:
“这个时候,他就进来了,将这石台上的人抱起。”
姚守宁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我见这道人转身的时候,面容陌生,可是那气质却十分熟悉,便认出他是‘陈太微’!”
她辨认人时,不看长相而观精、气、神及其他,陆执便知道她力量有了很大进步,当即点了点头,问道:
“你最后是怎么确认他身份的?”
两人相识多时,多次合作行动之后心有灵犀,陆执知道她的性格,她此时说出来,必是有所依仗的。
果不其然,他听姚守宁道:
“我吃惊之下喊了他的名字,便见他伸手掐算,十分好奇是谁在呼唤他。”
这话一说完,便算印证了姚守宁两个猜测。
其中一个是验证了此人身份,果然是后来的‘陈太微’。
而另一个猜测嘛,则是此人‘名字’,果然是属于他的禁区。
不过这个‘禁区’的范围比姚守宁想像的要大得多了,她唤出‘陈太微’这三个字时,从此人反应看来,对这名字应该十分陌生。
可只要她心中想的是‘他’,这道士竟然也似是能感应得到,实在可怕至极。
世子的反应也是很快,听到此处,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唤出了‘陈太微’名字时,他伸手掐算,但却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似是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名字?”
姚守宁点了点头。
陆执就再道:
“那就是说,你看到的‘他’,并不是此时的他,而极有可能是当年的他。”
那时的陈太微还不叫陈太微,兴许是叫‘孟青峰’,亦或是其他的名。
而直到姚守宁阴差阳错在今夜入密室,见到了曾经的‘他’,惊讶之下唤出了‘陈太微’这三个字,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位道士改名换姓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个道士如今的名字,极有可能还与姚守宁是有所相关的。
陆执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这因果实在是有些乱,辩机一族的存在果然可以轻易的改变许多事情,难怪传闻之中的这一族人强大而又神秘,令人畏惧。
他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太微此人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改头换面两次,如姚守宁所说,他的样貌身材俱都有变化,但年纪却一直很轻,都是作道人打扮,且身带扶尘。
也就是说,陈太微的真实岁数,可能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大一些,此人来历神秘,恐怕有大阴谋在心。
但唯独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绝对是道家中人。
他一念及此,决定回去之后要细查四百年内知名的道家强者。
不对!这人说不清来历,实力非凡,恐怕未必只活四百年……
只不过是姚守宁猜测他就是孟青峰,所以陆执才认为他最少三百多岁而已。
陆执暗忖:那就是从五百年前……不,六百年前……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稳妥起见,还是从大庆开国之时查起算了。
心中正想着这事儿,却听姚守宁又声音抖啊抖的,道:
“……而他带走的,”
她说到这里,吞了口唾沫,一双眼睛急急的去看陆执:
“他带走的,是‘河神’!”
一语既出,令得陆执变了脸色。
姚守宁自己说完,也捂住了嘴。
两人都还记得进入密道的时候,她提及‘河神’时曾引发的地动。
可此时那股震颤感并没有出现,密室内安安静静的,好似她提到‘河神’两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再踏入‘他’的禁区。
姚守宁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她曾在幻境之中,见过‘河神’的身影,也在梦中看到过那个男人。
只见当时他身穿喜袍,高大的身形如山一般挡在姚婉宁身边,而那会儿姚守宁一心一意只想反对这门婚事,压根没仔细去细看‘河神’的长相。
直到她此时再一次进入‘幻境’,并且因为第一眼见到了那男子心生熟悉之感,才隐约有了朦胧的印象。
虽说他的面容与梦中的‘河神’脸有些微的出入,一个年纪轻些,约摸三十来岁;而另一个失去意识的他已经年长,蓄了胡须,通身威严,宛如身居高位的长者。
所以一时之间她没能将两人联系起来。
之后她再次看这男人时,是在‘陈太微’抱着他与自己面对面的直穿而过时。
她看清了那男人的脸。
过往的记忆如雷劈进她心中,她想起了自己曾与‘河神’对视时,那一双银白而无情的脸,那沉默、高大却又诡异的身影,顿时与那被陈太微抱在怀中的男人身影相重叠。
“他就是‘河神’!他就是‘河神’!”
姚守宁又哭又笑,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欢喜还是恐惧亦或是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能几种情感都有,最终形成复杂至极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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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是太祖(求月票)
自姚婉宁中了‘河神’烙印以来,姚守宁与世子为了追寻‘河神’来历与身份,不知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头,中间几次险象环生,今夜才终于查出了‘河神’的一丝端倪。
虽说目前只是看到了他的脸,但这总也算是一线曙光。
更何况姚守宁总觉得,今夜的事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河神’的身份来历说不定会很快揭开序幕的。
她这种预感很强。
三十一年前,大儒张饶之到底在‘应天书局’上认识了谁?竟与先帝商议之后,为三十一年后的她跟世子留下了这样宝贵的线索来帮助他们。
姚守宁心生感动,纵然这两位长辈早就已经逝世,她却仍生出一种被长辈们关照、爱护着的暖意来。
“竟然是‘河神’……”
陆执的神色严肃,眼神复杂极了。
此地可是大庆龙脉所在,关系着国运。
地底就算是葬人,也葬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他看了看姚守宁,少女还沉浸在得知了‘河神’身份的欢喜中,他想了想,将心中的隐忧压了下去。
“我们再找找线索。”
今夜二人是为了寻找‘河神’的身世之迷而来,如今姚守宁从‘幻境’之中看到了当年的‘河神’,又确定了‘陈太微’名字的由来,同时还得知这一道、一邪必有关联,算是不虚此行。
不过出于谨慎,哪怕此地空荡荡的,一眼便能将整个宽阔至极的石室看清楚,陆执仍是提议再转一圈。
“嗯!”
姚守宁满心激动,用力的点头。
她有预感,今晚还有收获。
两人又看了一眼这石台,上面曾是‘河神’永眠之处。
虽说这石台有古怪,可‘河神’既被当年的‘陈太微’带走,此时恐怕难以琢磨出个所以然。
反正已经知道此物诡异,通道的入口之处又掌握在二人之手,若是好奇,将来找个机会折转回来再想办法将石台弄走。
石室十分空旷,除了这石桌之外,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陆执的目光转动之间,落到了四周的石壁之上。
“世子。”就在这个时候,姚守宁也拉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摇了两下:
“你看石壁上。”
二人再一次默契的注意到了石壁上的异样之处。
陆执点了点头,两人携手前往一侧石壁处。
从远处看来,这石壁有微弱的反光,显然石壁并非平整的,而是雕烙着什么图案。
只是此地实在太大,足有数十丈的宽度,两人离得极远,看不大清楚。
此时二人走得近了后,再举灯望去,便能看得出来,这里的石壁上果然雕刻着图谱。
从图谱轮廓看,刻的是一个个举剑的人物图像,每个图谱的人都摆着不同的动作。
姚守宁并不修习武艺,不懂这些图谱的意义,但凭借辩机一族人超凡的预感,她却意识到这里石壁上的图案应该是十分重要的。
但是可惜,不知是不是时光腐蚀的缘故,这些石壁画已经斑驳,隐约看不大清楚。
“是《紫阳秘术》。”
正当姚守宁还在猜测这里的图谱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一旁的陆执突然开口。
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忐忑。
姚守宁闻言转头去看他,他感应到少女的注视,转过了头来:
“这些是皇室的《紫阳秘术》。”
对《紫阳秘术》这个名称,姚守宁是不陌生的。
她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是在当日陆执前往她家里,与‘河神’作战的时候。
“传闻……”陆执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杂念:
“当年太祖是梦中得到仙人传授《紫阳秘术》,因此于梦中悟道,最后驱赶妖邪,建立国都。”
此后太祖的后裔子孙,只要传承了他血脉的后代,都有可能觉醒力量,继而修习《紫阳秘术》。
大庆建国七百年,朱氏子孙多不胜数,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觉醒力量的人也不少,《紫阳秘术》在世人眼中颇为神秘,但除了旁枝之外,许多王室宗亲对于这样一部立国之本的秘法是十分熟悉的。
“看来这里果然是一处帝王墓葬。”
陆执叹息了一声。
一开始进入石室、看到石室两侧的字的时候,他其实内心深处是有些怀疑的。
毕竟这里是大庆龙脉所在,大庆传承的七百年时间里,又有哪一位接受王位传承的帝王配葬于这龙脉之中呢?
可眼前的一幕证实了此地确实是墓葬所在,显然有位朱氏血脉的帝王埋骨此处。
之所以两人进入此地前没有发现其他的陪葬品,那是因为《紫阳秘术》的存在便极为逆天,已经远胜过一切金银俗物。
“你……你是说……”
姚守宁也在陆执强忍平静的语气下,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极其离谱的猜测。
她结结巴巴的,话都没说完,但陆执却似是已经从她神色、语气之间,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点了点头。
“不错。”
话音一落的刹那,他伸手去碰触石壁上的那些画。
怪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陆执的手摸到石壁这的刹那,只听‘沙沙’作响,那些原本就斑驳的壁画竟似是脆弱非凡,早就已经沙化。
世子指掌一碰,便纷纷化为尘沙飞扬开来。
那原本使剑的小人化为灰雾,散于空中。
昏黄的灯光下,颗颗尘埃浮动。
陆执的手还点在石壁上,他指尖所碰到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处凹陷进去些许的石窝,原本的图案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
姚守宁惊诧万分。
最离奇的,是她看到这些尘沙里,有金光闪烁,显然这些壁画非同凡物。
陆执闭上了眼,并没有收回手。
他似是在感悟着什么,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世子……”半晌之后,姚守宁试探着打破了沉默:“你这是,”她心中斟酌着要说的字,小心翼翼的道:
“——学会了?”
那壁画明显非同一般,世子一碰便碎,化为尘埃飞扬于半空。
可姚守宁能感觉得到尘埃之中蕴含的力量,她看陆执久久不语,猜测陆执是不是在感悟这种力量。
只是世子的神情严肃,好像与她想像的结果不大一样……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陆执便睁开了眼。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忘了。”
“什么?”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脸上不由露出困惑之色:
“‘忘了’是什么意思?”
“守宁,这里的每一副图,都是代表着《紫阳秘术》运行的脉络。”
陆执并没有回答姚守宁的问题,而是向她解说:
“自当年太祖得到《紫阳秘术》,继而传承后世子孙以来,七百年的时间内,这些传承有一部分已经失落。”
世子的语气平静,道:
“就是我所修炼的术法,也都并不是最全面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微张着小嘴望着他的少女身上:
“唯一修行得最全面的,可能就是当年的太祖——”
他垂下眼眸:
“而这里的《紫阳秘术》之图,极为全面,有些动作,我都觉得生疏——”
两人虽说已经有所猜测,但这壁画的存在,无疑于更添佐证。
“我刚刚碰到的那一副图所画的修行动作,恰好是我练习过的,”陆执说到这里,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之中却难掩失落:
“但壁画消失的刹那,我却已经将那个动作完全的遗忘了。”
“!!!”
姚守宁听他说到这里,瞪大了双目。
陆执有些遗憾的道:
“我只知道,我修习过这个动作,本该有这样的记忆,但是我却已经记不得了。”
他的识海、他的丹田、他的经脉,已经彻底将关于这一段修行术法的记忆剔除。
“守宁,这里就是开国太祖的墓葬之所,这石壁上的《紫阳秘术》,恐怕是他老人家当年亲自雕刻上去的。”
陆执将两人心中一直不敢宣泄于口的那人身份喊破:
“我猜测,这些壁画与大庆皇室的秘法传承是息息相关的。”
世子叹了口气,说道:
“壁画越完整、越清晰,证明后世子孙接受的秘法传承也是完整的。”
而壁画斑驳、脱落,看不大清楚,便证明这些传承在时光之中已经散落一部分了。
直到陆执的到来,伸手碰掉了其中一副画,他便彻底遗忘,便更是说明将来的朱氏子孙,恐怕永远也无法学会那一招数。
“我猜测,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龙脉所在地。”
他摇了摇头,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这就是太祖的埋骨之地。”
有大庆开国太祖存在的地方,便即是龙脉。
他永眠于神都之下,以身镇住王朝气运,庇佑大庆王朝,庇佑朱氏子孙,庇佑江山。
唯有这位大庆初代开拓者的君王,才配以完整的《紫阳秘术》陪葬。
“有他在,朱氏子孙的《紫阳秘术》传承才能长远。”陆执叹息了一声:
“可惜多年之前,‘陈太微’的出现将他的遗体偷走,打破了这种局面。”
“如今看来,大庆三十一代而亡,并不只是存在于大庆皇室嫡系传承中的小道传言。”大庆的几位昏庸无能的皇帝,都是在自毁江山。
姚守宁听完,久久无言。
她追寻许多的‘河神’身份线索,此时竟以一种令她措不及防的方式,摆在她的面前。
“没想到,‘河神’竟是太祖,太祖竟然是‘河神’……”
兴许是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姚守宁一时间思绪混乱,来来回回的念着这两句。
许久之后,她身体一抖,终于又想起一件事:
“难怪我姐姐说……”
柳并舟前来姚家的那日,趁着空闲功夫,两姐妹说话时,姚婉宁提到过:她怀疑‘河神’是出生于大庆开国之初,因为‘他’口提到了‘顾敬’!
“那时我只当‘河神’是王公贵族,与‘顾敬’相识……却没想到过……没想到过……”
可能是太过惊骇,后面的话她结结巴巴的再也说不出口,身体只是不停的抖。
陆执也没有想到,自己追寻了许久的‘河神’,竟会是开国太祖。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两人都久久无语。
“此间事情,我得必须告诉我爹娘!”
开国太祖的遗体经‘陈太微’的手,落入天妖一族的手中,在七百年后,成为了为祸姚家的‘河神’。
且因为太祖遗体被玷污的缘故,本该是朱氏后裔用以镇压妖邪一族的秘法的《紫阳秘术》已经在消失,眼见天妖一族即将到来之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还有……”
陆执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守宁——”
他唤了姚守宁一声,便见少女呆呆的抬起头看他:
“嗯?”
今夜两人如愿找到‘河神’线索,推查出‘他’的身份,就算未经证实,但恐怕也不会有错。
这对姚守宁来说本该是一件大喜事,可她的脸上却不见喜色,反倒带着惶恐。
世子顿时醒悟过来:以姚守宁的聪慧,恐怕他要说的话,她已经猜到了。
“算了。”
陆执不忍再说下去,最终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我知道。”姚守宁反倒十分冷静,试图扯动嘴角露出笑容,以安抚世子。
可那嘴角却重逾重斤,她抖了两下,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姐姐,我姐姐她可能被引诱了。”
‘河神’追随在姚婉宁身侧,与她日夜相伴。
仔细想来,这一人一‘邪’梦中成婚,当日姚守宁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可能这两位早在梦中有所交流。
“是我的错。”
她先是隐忍的哭:
“我应该早注意到不对劲儿的。”
她的姐姐近来沉默多了,明明‘病逾’,但身体也未见长肉,眉眼间也笼罩着一层忧郁,似是心事重重。
再一细想,姚婉宁当日提醒她‘河神’可能出身大庆初年时,她只知欢喜,却没想过姚婉宁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她能说出这些,必是与受亵渎后的‘太祖’在梦中有过交流!
过往一些被她疏忽的细节此时一一浮现在心头,姚守宁心中大恸,哭得几乎无法自持。
陆执见她情绪崩溃,有些不知所。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将少女揽入怀中,让她的脸靠着自己肩头,轻轻以后拍她后背。
掌心下,少女单薄的肩背都在颤抖。
他默不作声,任她发泄。
姚守宁比他想像的要坚强得多,放任自己哭了半晌后,她逐渐收声,吸了吸鼻子,坚定的道:
“我不会放弃的!”
她追查了这么久,查到了线索,查到了‘河神’来历。
纵然他的身份超乎自己想像,纵然她要面临的可能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但她无法后退,也不能后退。
“我不能失去我姐姐的。”
“放心。”此时的世子一扫以往与她斗嘴时的张扬,声音变得充满了耐心:
“我们会尽力阻止的,不要哭了,好吗?”
陆执低下了头,看她红通通的眼睛,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抚去。
“你听我说,此间事了之后,我们便立即想办法前往白陵江,将‘河神’本体夺回来。”
目前‘河神’之所以在姚婉宁身上打下烙印,是因为开国太祖的意志受到了妖族的污染,并且受妖族掌控,所以才做出了违背他本人在生时的意志的举动。
只要将太祖遗体夺回,清除妖族的邪术,自然姚婉宁的危机便解除了。
世子这样的话显然并不是空泛的安慰,显然他是在心中已经计划过,这使得姚守宁信心大增,连忙十分信赖的点了下头。
“嗯。”
她应了一声。
第三百零五章 坏东西(求月票)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地道密室发出颤鸣,石室内的壁画似是开始消散。
灯光下,无数闪着紫金色光泽的尘埃在飞扬,这些壁画在缓慢的融解中。
这个异变使得两人吃了一惊。
“我们先离开这里。”陆执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握紧姚守宁的手,说了一声。
今夜二人收获颇丰,追寻许久的疑问也答得到了解答,此地不宜再久留。
两人原路退回至先前看到石壁上的‘千里山河图’处时,本该顺着来时方向,退回静清真人的居所才对。
可就在二人欲踏上返程的刹那,姚守宁顿了顿,拉住了陆执的手:
“先等等。”
她突然出声,陆执就问:
“你想去哪里?”
她还未多说,只一个眼神,世子便已经猜出她心中的念头。
“我想要,再去验证一个心中的猜测。”
因为就在二人准备踏上归程之时,姚守宁的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场景:当日她与陆执再探代王地宫时,蜷缩在地下石洞内,她眼神透过石壁,‘看’到幻境中有大石堵住了代王地宫下的那条通行之路,有只修长的手在巨石上画符,提前封阻了陆执的招数。
姚守宁有一种预感,这地底龙脉的迷宫之中,可能隐藏着一条通行之路,那里隐藏着陈太微另外的秘密。
“好。”世子毫不犹豫点头,问她:
“你想走哪边?”
“这边!”她伸手往前方一指。
两人从密室方向而来,所站的方向是一条横贯地底,似是看不到前后尽头的幽长密道。
摆在两人身侧的,是左边的退路,而她选择的,是来时没有选的另一个方向。
陆执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这一步迈出去,便似是打破了某种禁制。
术法的残余力量荡漾开来,再回头望去时,身后已经不再是那条俯卧了巨龙浮雕的密道,而另一条幽暗的、全新的迷宫!
这里与先前的迷宫是截然不同的,周围石壁、地面亦是齐整,但却并没有人为砌造的痕迹。
陆执的瞳孔一缩,一手抓着姚守宁,一手去摸身边的石壁,开口道:
“像是被人……”
“被人以大力劈斩出来的地底迷宫。”
不等他说完,姚守宁随即开口。
在她的面前,曾在太祖永眠的石室中‘见’过一面的那个年轻的道士再度出现。
他游走于阴影里,手里的扶尘轻轻挥出,挡在他面前的那些地底坚硬厚实的岩石便被斩裂,迅速开辟出一条可供人前行的道路。
气劲纵横。
道士走过之处,被劈斩出一条通路,他似是闲庭信步,一步步从姚守宁的身体穿过,直至往前,消失于阴影之中。
那身影高大、强横,最终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陈太微’的存在仿佛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峰,令人望之退而却步。
姚守宁顿了一顿,深呼了一口气,拉住了陆执:
“我们往前面看看。”
陆执默不作声,随她同行。
这条人为开辟出来的道路狭长无比。
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十分缓慢,不知走了多久,姚守宁手里的那火折子闪了两下,光芒逐渐暗淡的时候,两人终于看到了这一条路的尽头。
只见前方数丈开外,一块巨石挡路。
陆执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裳领口。
这地道虽长,但却并不是密不透风。
可两人今夜在地道之中打转太久,世子纵然再是善忍,此时也不由有种憋闷感觉。
“你要找的,就是这块石头?”
陆执转头往姚守宁看去,见她眼睛发亮,似是并不失落。
他想起姚守宁说要走这个方向,此时看她表情,应该是找到答案了。
“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拉着世子快步向前:
“世子,你来看。”
黑暗之中,那大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单纯将去路封组,从外表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可姚守宁既是来了此处,应该是有所发现的。
二人走近之后,陆执发现这石头一丈来高,姚守宁举着火光已经微弱了许多的火折子照过去,从上到下,细细观察着。
上半部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她弯下腰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
“世子,你看。”
姚守宁伸手一指,喊了陆执一声。
陆执也俯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她指尖所点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纹。
那裂痕呈蛛网状,约婴儿拳头大小,似是有人以极细小的东西捶打所致。
可奇怪的是,既受锤打,照理来说大石头上应该有碎石崩落。
但那裂纹却十分完整,并没有哪怕一小丝细微的石屑飞出。
“这……”
陆执一见此景,心生疑惑,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那裂缝,但他手指还没碰到‘石门’,便一把被姚守宁抓住:
“别碰。”
她话音一落,只见那石板上异象突起。
原本灰色的‘石门’表面,突然浮现出道道红光,接着一道符箓似是感应到有人即将碰触此处,凭空浮现,将那石板碎裂处的痕迹尽数包裹于符箓的红芒笼罩中!
‘路仅止于此!’
闪着红光的大字出现在半空之中,将两人去路封阻。
“这是符箓!”
陆执终于知道这石板上的诡异之处了。
同一时刻,只见那红光包裹中,裂缝处也闪现着微弱的紫金色光芒,那气息里残留着剑气的凛冽,依稀有些熟悉。
世子脱口而出:
“剑气!《紫阳秘术》!”
既有剑气的加持,又有《紫阳秘术》的术法残留,他的记忆中终于想起了一幕,惊声道:
“代王地宫!”
“不错!”
姚守宁点了点头,迎上陆执惊诧的眼神:
“我们身处代王地宫之下,那个你发现的洞穴入口处。”
“……”陈太微!
陆执想起当日自己与姚守宁重回代王地宫,欲从那入口进入查探时,却发现洞口被封的事了。
当时姚守宁叹了一句:门被封了。
那会儿他自信自己力量非凡,并不相信一般门能阻得住自己。
后面吃了大亏,狼狈退走。
如今看来,门果然是被封了,但却并不是一般的巨石阻路,而是有人在石头上以符箓加持,有意封阻两人进入。
原因嘛……
“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发现龙脉所在?”
他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猜测着。
“有可能。”姚守宁说道:“除此之外,我怀疑这些受妖邪玷污的墓地,可能都有这样的一条通道连接。”
陆执一下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再联想到太祖遗体被玷污,以及龙脉石室内壁画上的《紫阳秘术》在遗失,陆执眉头一皱:
“这些受妖邪附身的皇室成员,可能在生前都觉醒了《紫阳秘术》。”
姚守宁心中浮出一个念头:
“这些妖邪可能在想办法摧毁《紫阳秘术》。”
从壁画消失后,陆执遗忘了那一段练过的术法,便可以证明这一点。
《紫阳秘术》乃是梦中神授,虽说只有半卷,但专克妖邪。
结界松动,天妖一族脱困多年,却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忌惮此神术的缘故。
若这些妖邪有再度凌霸天下的野心,那么便先要将拦在它们面前的《紫阳秘术》毁去——玷污太祖遗体恐怕只是计划之中的第一步。
两人都觉得猜测已近真相。
今晚探听的消息已经够多,面前巨石有符箓在,陆执并不准备硬闯。
毕竟两人已经脱离了龙脉的笼罩范围,极有可能碰触符箓的情况下,将禁制惊动,再引来陈太微。
二人拉着手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那龙脉所在的秘道之中。
这一次二人再顺着来时的去路退回去,在姚守宁手中的火折子彻底熄灭之前,终于回到了直通静清真人居所的石阶。
两人沿着石阶而上,陆执伸手敲响了上方的石壁。
不多时,沉重的巨物转动时的‘喀喀’声传来,压在上方的石像被移开,顺着灯光泄入进秘道内的,是夹杂着药香的寒冷空气。
季兰婆婆手持灯盏,惊喜的望着二人:
“你们终于回来了!”
话音一落,突听半空传来惊雷声响——‘轰隆隆!’
闪电划破天际,震得整个屋舍都在抖。
屋外倾盆大雨直泄而下,重重打在屋顶,仿佛要将瓦片都掀下来的阵势。
“下雨了吗?”姚守宁身体还在下方,却已经听到了外间的响动,问了一声。
陆执并没有急着出来,而是托着她的腰,先将她举了出去,自己才伸手撑着地面,纵身跃起。
季兰婆婆连忙放了灯盏,要去张罗热水,闻言就回答道:
“下了。”
她说道:
“你们进去之后,我就一直守在此处,寸步不敢离开,哪知约两个时辰前突然雷鸣电闪,阵势惊人极了。”
说完,她有些好奇的问:
“你们在下头没有听到响动吗?”
‘两个时辰前?’
姚守宁听到这个时间点,偷偷看了世子一眼,却发现陆执好像也在转头看她。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别扭,脸颊微烫,似作贼心虚一般别开了头。
随即又想起季兰婆婆的问话,说道:
“没,没有。”
地底极深不说,且可能有龙脉所挡,外间的动静全部被隔绝,半点儿都感应不到的。
算算时间,两个时辰前,她与世子应该是进入秘道,发现了石壁上的‘千里山河图’的时候。
‘借’石壁上的记忆,二人梦回三百五十七年,见识到了那一场可怕的天灾人祸,也正好是世子发下大誓愿,平息百姓怨气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场雷阵雨,可能是两人的举动引起的。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不由有些愧疚,连忙问季兰婆婆:
“婆婆,您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没事,没事。”季兰婆婆连忙摆手。
陆执默不作声,将她手中提的热水接过,十分自然的倒入盆中。
这些事情他以往从来不会做,可兴许是魂回三百多年前,看多了民间疾苦,身系国运之后,使得他的许多观念改变了。
季兰婆婆愣了一愣,面露忐忑,但很快又被姚守宁伸手一拉吸引住了视线,回答道:
“我这把年纪,早就活够了,王妃……”她说到这里,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静清真人去后,我活着也是孤单单的,打雷闪电有什么害怕的?我又没做过亏心事,该害怕的是那些作恶的!”
她说完,连忙朝陆执喊:
“世子快放下,这些粗活我来就行了。”
陆执没有答应,只是倒好了热水,示意姚守宁快些过来擦脸,接着才看向外头。
“今年真是邪门,往年到了这个时节,早就降雪了……”
季兰婆婆叹了一声,念道:
“而今年不止没降雪,反倒打雷闪电多次,下了好几回暴雨,这样下去,恐怕是场灾祸……”
姚守宁也觉得担忧。
她与陆执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此时天边都微微亮了。
季兰婆婆也不问两人在地底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两人擦完了脸和手,说道:
“屋角有蓑衣和斗笠,我都准备好了。”
姚守宁有些迟疑的看了屋里一眼,那屋中停放着静清真人的遗体。
她的神情落在季兰婆婆眼里,令她眼圈微微泛红,却露出温柔的神色:
“真人的丧事你们别管了,此地最好不要与你们扯上关系。”
季兰婆婆不知道两人在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但静清真人既然守在此处多年,镇守入口的大佛又是当年先帝亲自令人备下的,那么地底的秘密便必定是十分重大的,消息不宜走漏。
她看得出来姚守宁心软善良,为防她良心不安,又补充了一句:
“真人性情喜静,不喜人多,丧事安排早就有了。你们来与不来,见与不见又有什么?”
季兰婆婆叹了口气:
“有心比无心要重要多了。”她意有所指,目光看向一个方向,随后的话便再也没有说下去了。
陆执知道她看的方向是简王府所在的地方,显然是话里是暗指简王子孙不孝,为了王爵之位,连长辈都不认了。
他心中暗下决定:简王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当日胆敢觊觎姚守宁,那会只是在他府中闹上一通,打几个子孙家奴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回头想个办法,再得收拾他们一通。
天色即将大亮,两人不宜再久留,便都进屋向静清真人遗体拜了拜,才趁着暴风雨大,出了这座清幽的小院。
外头风雨大极了,若不是被陆执半抱在怀,姚守宁的身体恐怕在这狂风之中站都站不稳的。
路上并无行人,雨水形成帘幕,似是有人接了水从半空直往下泼。
哪怕有蓑衣斗笠,但姚守宁被陆执送回姚家的时候,依旧被淋成了落汤鸡。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
姚家的门坊显然早得了令,将门掩着没关,陆执将人送到,看她推开了门,才大声喊了一句。
‘轰隆隆’的雷声里,他有些瓮声瓮气,夹杂在暴雨中有些听不大清楚。
虽说是喊着要回家,但世子的脚步却没有动。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不想走。
从头湿到脚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身上裹了可笑的蓑衣,偌大的斗笠将她整个脑袋全都挡住,雨水不停的往下落,她可怜兮兮的往上扶。
那吸饱了水的蓑衣极沉,奔波了一夜后的她体力耗尽,此时被身上的重量压得有些站立不稳。
陆执说话的功夫,她踉跄了两步,世子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他体贴的将姚守宁头顶的斗笠揭开,露出一张被雨水浇透的小脸。
那以往笑靥如花的面容此时苍白,脸颊被水洗透,眼睫、鼻尖挂着水珠,顺着她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
“我走了。”
陆执说了一声。
同时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替她将脸颊上的水珠抹去。
两人近来混得极熟,数次携手共度难关,且共患难过,危难之时,这样亲昵的动作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
在地道之下,姚守宁难过之时、害怕之时、受伤的时候,他敢抱、敢哄。
可此时天色微亮,两人身处姚家之中。
那些以往没被陆执放在眼里的世俗礼仪,突然一下钻入他脑海之中。
他伸出去的指尖在还没有碰到姚守宁时,一下便顿住了。
少女的眼神清澈无垢,不带半丝防备之色。
“好,你慢些。”姚守宁并没有注意到世子这一刻的纠结,听他说要走,连忙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
“……”她一点都没留他,一点也没舍不得。
陆执内心的忐忑与迟疑顿时化为重重失落,那伸出去的手四指一握,独留食指指她:
“坏东西!”说完,转身就走。
姚守宁有些呆呆的看着世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去,不知他为什么发起脾气,等到反应过来想要追出去看时,他的身影已经钻入大雨之中。
“世子——世子——诶诶——”
她喊了几声,世子的身影逐渐消失于雨幕中,她嗫嗫回了一句:
“……我不坏啊。”但可惜世子已经听不到了。
风雨扑面而来,吹得她一个踉跄后退,此时再追陆执已经不大适合。
姚守宁摇了摇头,扶着门框自言自语:
“算了,下次再跟世子说吧。”她开门进屋,直到将门拴上,那提了一夜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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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情敌见(求月票)
这一夜,不止是姚家的人夜不能寐,隔壁的温家之中,温景随也睡不踏实,他被一阵雷电惊醒。
自从当日见到了儒圣人,接受了柳并舟儒道的传承之后,温景随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对于事物的反应更加的敏锐,对于周遭气氛的感应也较以往更加的敏感。
姚守宁与陆执夜出之事他不知道,可他这一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冥冥之中,他预感自己可能已经丧失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此时已经十二月底,入夜之后本该十分寒冷。
可温景随躺在床上的时候,却觉得焦躁难安,出了一身的热汗,将里衣浸湿。
反正也睡不着,他索性穿衣起身,点亮了灯。
睡在外间的小厮正是好梦,传来轻轻的鼾声。
他自顾自打了水擦了脸,随手从一侧的柜子上抽了本书来看,以往他心烦气躁之时,只要看书便能沉浸进去,使他平心静气——尤其是得到了儒道的传承之后,他更是容易沉醉于书本之中的世界。
但今晚他却盯着书上的字发呆,根本看不进去。
心中又慌又急,好像他错失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合上书本,皱眉苦思。
临近过年的时间,家里太平无事。
年过完后他便要准备来年科考,争取入仕。
此时夜半三更,又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心浮气躁,睡不安稳不说,连书都看不进去?
莫非是……
他想到了姚守宁!
这个念头一起,温景随顿时便有些坐不住了,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可他脚步未迈,便见到了屋角的沙漏。
此时才刚子夜时分(凌晨十二点左右),姚家的人恐怕早就入睡。
他若贸然前往,如光明正大的敲门,便是扰人清静;如若偷偷摸摸,又非君子所为。
想到这里,温景随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背起圣人训。
但他越背越是烦躁,只觉得今夜时间过得奇慢无比。
约过了两个时辰,又再起电闪雷鸣。
这一阵电闪雷鸣与先前惊醒了他的雷音不同,阵势更加惊人,他从这雷声电闪之中,竟感应出了几分天威——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上天,使得天道降下了九天神雷。
随着雷音一落,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雨势汹汹,惊醒了睡得正香的小厮。
“公子——”
他的小厮名叫佑安,比他小了两岁,揉了眼睛坐起: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去给你打水。”
“不用了。”温景随一见佑安坐起,不由面露喜色,连忙道:
“你快去准备一些东西,随我去一趟姚家。”
佑安愣了一愣,下意识的就转头望向门处,外头暴风骤雨,落下的雨水形成沟洼,正‘哗啦啦’的流,此时还要出门?
不过他没说话,就见温景随自己已经放下了书本,开始梳理起头发,便知他是打定了主意,连忙便点头应了一声。
主仆两穿戴妥当,佑安打了把伞,刚一将门打开,风夹杂着雨‘呼’的灌了进来,几乎将伞的竹骨吹折。
他几乎无法将伞撑住,不由犹豫的看了温景随一眼:
“此时雨如此之大,公子真的要去?”
“要去!”
温景随斩钉截铁的道,他一夜未眠,本该此时十分困顿,可心中的不安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弥,反倒压得更多了些。
他总觉得,自己若再不行动,可能会失去姚守宁。
“太太那边……”
“回来再说。”温景随淡淡的应了一句,接着自己抖了抖被雨淋湿的衣裳,迈了出去。
他虽有心要避开温太太,可在温太太心中,这是自己最宝贝的儿子,自然对他是十万个上心。
今日大雨,温景随冒着风雨跟佑安一道撑伞出门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温太太耳中,令她坐不住,急急的赶了过来,趁着温景随还没出大门时,将他拦在了家里。
“这么大雨天,你要去哪里?”
温太太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嘴唇乌青。
可她却顾不得自己,而是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肩膀、衣袖上的水。
此时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他本来穿的是夹了棉的儒衣,外罩斗蓬,可此时还没出大门,他的斗蓬就已经被雨水浸湿,顺着脚踝‘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温太太的目光落到了儿子苍白的面上,急得眼圈通红:
“这天还没亮,要有什么事,吩咐其他人去办不行吗?你看看你,衣裳都湿了,若是冻出风寒,可怎么了得?”
“娘,我要去姚家。”
温景随一见母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仍是应了一声。
“你这会儿去姚家干什么?”
温太太听闻这话,直跺脚:
“有什么要紧的事,等雨停了之后再去不行吗?”
“我现在就要去。”他倒也不傻,知道不能直接说自己因为姚守宁而心神不安,便找了个借口:
“昨日听说宫中有侍人来了姚家,请老师前往宫中赴宴,昨夜家中落锁前都没归来,我想去看看老师。”
知子莫若母。
温太太一听他这话,便知他不是为了柳并舟而去。
她冷笑了两声,替儿子擦水的手一顿,说道:
“你恐怕不是要去看柳并舟,而是想去见守宁吧?”
孙嬷嬷打着伞站在身后,见这母子两人气氛一下僵硬。
温景随抿起了嘴唇,沉默不语。
他没有否认。
温太太的心直往下沉,隐隐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你……”
她正要说话,温景随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一般,点头应承:
“对。”
他紧拧的双眉松开,仿佛卸下了心中的大石,不再与母亲绕弯子:
“我是想去看看守宁。”
“你疯了……”
温太太瞪大了眼,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这个儿子是她骄傲,她向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可此时听他说想见姚守宁,温太太却怒从心中起:
“枉你读的是圣贤书,说话却如此轻浮!”
她说话的同时,脸皮隐隐发烫,只觉得又气又恨。
姚守宁生日当天,姚、温两家闹得不大愉快,她借姚若筠的口向柳氏带话,几乎便算是要让两家亲上加亲的婚事作罢的意思。
如今在温太太看来,温景随与姚守宁再无瓜葛,儿子却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要去看人家,举止自然不妥之极。
“你不要胡乱说话,破坏守宁名节!”
她强忍愤怒,伸手想去拉儿子的手臂:
“快随我回去,换了衣裳……”
“不……”
温景随摇了摇头,将手臂举高,后退了一步。
温太太身材矮小且丰腴,仅及他肩头而已,他这一退,使得温太太抓挽他的动作落了个空。
不等母亲发火,他又接着重申了一遍:
“我要去见守宁。”
他看着强忍怒火的母亲,认真的说道:
“当日娘说的那些话,我不答应,我要去姚家,亲自向老师、柳太太赔罪。”
“你胡说什么!”
温太太闻言大惊,总觉得事情隐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令她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不听娘的话了?”
“我没有胡说。”温景随摇了摇头,道:
“以往就是我太听娘的话了,拘谨守礼,才任您行事。”
不远处佑安、孙嬷嬷二人见着这母子对峙,都不敢出声。
孙嬷嬷眼见两人闹得极僵,似是都犯了倔,心中恐慌,连忙向佑安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搬救兵。
这个时候温庆哲已经出门上朝,家里能劝得动两人的,唯有温献容而已。
佑安看到眼神,立即转身离去。
温景随看到了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出声,而是面向温太太:
“娘不能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不能……姚守宁性情外向,并不是端庄贤淑的性子,婚前便招惹了许多人,与你并不是良配……”
“不是这样的。”
温景随大声的将温太太的话打断:
“你明知道守宁不是这样的人。”
“是!”温太太大声的应承:
“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可她长得好看,就不是宜室宜家的人,更别提她性格并不温顺。”
“可是我喜欢她!”
温景随突然大声的道。
这一声喊震得孙嬷嬷不知所措,也震得温太太呆愣当场。
他性情内敛,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你是真的疯了……”温太太突然觉得面前的儿子十分陌生,有些事情好像逐渐失控,她感到异常不安,接连摇头:
“连这样的胡话也说。”
“我真的很喜欢守宁。”温景随低头看了一眼母亲,此时的温太太已经慌了神。
她向来最是擅长掩饰情绪,无论愤怒还是伤心,都是面带笑容,可这会儿她已经再难维持镇定。
温太太的脸上还有伤未结疤,那是前几日姚守宁生辰时,她与简王府的人撕打时被抓破的。
此时被水一泡之后,那伤疤泛白,衬着她冻得面色泛青的脸及还未梳理齐整的头发,倒显得她有些可怜兮兮。
“我是将守宁当成我未来妻子看待的。”温景随的心中一软,强硬的语气也软和了些,说完,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愿失去她,也不愿与姚家有任何误会。”
他跪落的瞬间,地面的水洼被溅起。
年轻人的背脊挺得笔直,嘴里说着哀求的话,但眼神却无比的坚定。
眼前的这一幕冲击温太太的内心,令她哆嗦着不住后退:
“呵呵……”她冷笑:
“我竟然没看出来,我们温家,竟出了一个痴情种子。”
她知道儿子喜欢姚守宁,可她不知道温景随竟如此喜欢,喜欢到竟愿意为了她当众下跪。
“太太……”
孙嬷嬷有些不安的上前一步,轻轻唤了一声。
“真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子……”温太太嘴唇直抖,心中慌乱不知所措。
“娘。”温景随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表现而退让,反倒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的道:
“姚家搬来这里,将近十年光景了吧?”
他明明说的是与姚守宁之间的事,不知为何又提起了这些旧闻。
温太太只觉得心脏撞击着胸腔十分难受,一时胸闷气短,幸亏孙嬷嬷上前替她推胸拍背。
她顺过了这口气,听到儿子这话,便含恨应了一声:
“对!你记得倒是清楚!”
“当年献容与姚大公子的婚事定下之后,您没过多久,便问我对姚家二小姐印象如何。”
“是!”
温太太又应了一声。
姚家当年搬来神都之后,她也观察了姚家一阵子。
姚翝虽说是个粗人,但柳氏出身书香门第,为人豪爽没有心眼,教养的儿子也很知礼。
她有一双女儿,长女病弱,但次女却养得天真活泼,可见柳氏并没有重男轻女,亏待女儿。
考虑了一段时间后,双方结亲。
温太太十分笃定,柳氏这样的性格,将来女儿嫁过去后吃不了亏。
当时定下了温献容的亲事后,双方也算知根知底,温太太便起了亲上加亲的心,那时也问了儿子的意思。
“您当日喜欢守宁,有意于她,便问了我的意思。”
正因为温太太当年那一问,温景随才逐渐上了心。
“您有意亲上加亲,我便将守宁当成我未来的妻子,这些年一直若读书,想要考取功名,想要立业成家。”
他人生之中的每一步计划,都有姚守宁的影子。
“我等了这么多年,您现在告诉我放弃。”
温景随抬起头,直视温太太:
“是您让我放心喜欢她的,为什么您觉得我又可以轻易的放下呢?”
如果不是当年温太太的话,以他拘谨、内敛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动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未来的妻子,这又有什么错呢?
“您让我喜欢上她,现在又怪我喜欢她过于轻浮。如果您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当年为什么又要做出亲上加亲的决定?”
“我……”
温太太被儿子问得哑口无言,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
在儿子目光映照之下,她感到心虚理亏,最终只得勉强道: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若是能成,当然再好不过,若是不成,我也会为你另觅良人……”
“不行的!”
温景随摇了摇头:
“我是一个人,有我自己的感情,喜欢了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能放下呢?”
“怎么就不能放下?”温太太气道:“娘也是为了你好……”
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她好?
若是为了他好,那么为什么不能顺他心意?
而若是温太太自己不认同这门婚事,又为什么要说是为了他好呢?
温景随扯了扯嘴角,轻轻的道:
“娘为什么这么生气?”
温太太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
她有些心虚的想:
她的儿子如此聪明,此时一定是知道,她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他不再听她的话,不肯在这件事情上顺她心意。
温太太的爱,既是庇护儿子成长的堡垒,也是束缚他脱离自己掌心的围城。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对儿子的爱不求回报,如今看来,却也是有要求的:那便是不能允他不听自己的安排,不能允他逆自己的意。
“娘,我出门一会。”
温景随见到母亲脸色瞬间灰败,便知她已经明白自己未说出口的话中之意。
他轻轻的说了一句,接着从地上爬起了身,拉开了门,身影很快冲进大雨里。
温太太伸出手,想要留他,但想到他先前的眼神,又瑟缩着将手缩了回去。
温景随出门之后,神色便变得坚定。
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向柳氏请罪,如何向柳氏证明自己的心意。
正思虑间,突然迎面似是有人前来。
一个失魂落魄,为了即将面见柳氏而忐忑不安;一个则是刚与姚守宁分离,而没有得到预想中回应而失落委屈的世子。
暴风骤雨中,两人都若有所思,竟没有注意面前有人闯来,直到眼见要撞上了,才各自闪避。
可任两人动作再是灵敏,仍是肩膀相撞。
世子身怀武艺,下盘极稳,被撞了一下也背脊笔挺,反倒是温景随虽说也在读书之余要练拳,以强身健体,但毕竟与世子这样时常练武的人无法相比,因此一个趔趄,忙向一侧退让了两步才站稳。
‘哗啦啦’的雨水之中,温景随的眼睛被水气蒙蔽。
他只隐约看到面前是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披着蓑衣,显得肩膀极其宽阔,头上戴的斗笠挡住了他的面庞,使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但从缠绕在身上的青丝看来,是个十分年轻的高大男子。
“实在对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连忙拱手道歉:
“兄台,是我神思恍惚,不小心撞到了人。”
“无碍。”
陆执伸出一只手,以指尖将斗笠顶高了些。
他的眼神锐利,一下认出了温景随身份。
这位名闻神都的天才此时狼狈极了,满身湿透,脸色苍白,可依旧能看出他长相不错,一双眼睛如寒星。
他气质温文,也并没有因为年少成名,且受顾相夸奖而养出眼高于顶的性子。
被人撞后,他并不生气,反倒十分温和有礼的致歉。
这一刻世子心中警钟大响,对这位曾经想要招募的才子生出浓浓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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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意气争
陆执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自己的心境,他没有理睬温景随,而是抬头去看远处——那是温家的宅邸。
此时天才刚亮,又下着大雨,温景随这样的文弱书生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念四书五经,准备明年的秋闱,他出门乱晃什么?
“《大学》、《中庸》……读了吗?六艺学了没?”
世子不快的嘀咕。
“兄台?兄台?”
温景随说完话,见对方不理睬,不由轻声再喊了两句。
雨声‘哗啦啦’的,不止是干扰了人的视线,同时还干扰了他的听力。
他隐约好像听到面前的人嘀嘀咕咕在说了什么话,好像提到了‘《大学》、六艺’等字样。
——莫非,是个读书人?
温景随抹了把脸,再去看他。
大雨之中,水气形成重重的雨雾,但他隐约可以看到面前的人身材异常高大。
他在男子之中身材算是高挑,但眼前这人比他还要高出大半个头。
披在他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顺着肩膀两侧‘哗啦啦’的往下滴着雨水。
男子的大半张脸都被斗笠所挡住,只露出一个既白且尖细的下巴,没有留须,且十分精致。
一头黑亮的长发被雨水润湿后缠在他身后,显得黑亮顺滑,如上好的云锦。
年轻、强壮,且似是俊美。
这一刻温景随的脑海中,迅速浮出现出一个人——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陆执。
此人未及弱冠,似是自小习武,传闻之中,他长相昳丽,极受神都闺秀的追捧。
曾在当日西城案件之中,救过柳氏一命。
这个念头一涌上温景随心中,他顿时警惕。
天色未亮,大雨倾盆,这附近都是大庆朝官员宅邸,不可能是误入这里。
他从巷中而来,而姚家的房子就在这条巷子的深处。
想到此处,温景随顿时笃定:此人是从姚家而来的。
“兄台——”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不再像先前一样面露温和,眼中露出几分较劲的意味,上前了一步:
“你没事吧?”
斗笠下,陆执的眉毛一挑,听出了温景随话中的试探。
这位年少成名的才子可能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时有意挑衅。
好像不止是他看不惯温景随,这位温家大公子对他也似是有敌意。
他还来不及去细想个中缘由,当即便顺应心意,轻笑了一声:
“呵——”
世子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两人相撞,有事的也不是我。”他对自己实力十分自信,说完,又故意反问了一句:
“没撞痛你吧?”
温景随的神情一怔,也听出了陆执话中的不善。
他的肩膀确实隐隐作痛,可更令温景随觉得不妙的,是他的内心。
眼前的人强势且又性情桀骜,仿佛一头雄心勃勃,意图侵蚀自己领地的雄狮。
温景随定了定神,接着压下心中似是被冒犯的不安,拱了拱手,温声笑道:
“没事就好。”
他旁敲侧击的提醒:“此时风大雨大,天又未亮,这条巷子地面不平,兄台走路可要小心。”
“无事!”世子此时战意凛然,竟比面对陈太微时还要谨慎:
“既然地面不平,那等风平雨停之后,我让人将这路整休一番,看它敢不敢使我摔上一跤。”
一个说话意有所指、棉里藏针;而另一个少年意气,狂放且又充满傲气。
两人话音一落,隔着雨幕相望,心中都生出了火气。
温景随人如其姓,性情冷淡温和,乃谦谦君子。
可此时他却忍不住心境泛起波澜,生出怒火。
“此时天色未亮,我看公子有些面生,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见——”陆执与他说了两句,心生愤怒,总觉得看这温景随有些不大顺眼,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样一想,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侧,但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随身佩剑已经在与陈太微打斗的过程中丢失于齐王墓葬之内。
世子心中无名火起,又听温景随问自己来意,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姚守宁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他不能说出两人夜晚出行,而她一夜未归。
因此话到嘴边,继而变成:
“一个朋友。”
他理直气壮的道,并仰了下头,隔着斗笠直视温景随,带着几分骄傲之意。
“你呢?”他反问:
“天还未亮,雨又下得这么大,你这么早出门,是要干什么的?”
温景随似是被水雾迷住了眼,眯了下眼睛,接着好脾气的笑:
“我想去见我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最终沉声道:“意中人。”
意中人!
这三个字对陆执杀伤力极深。
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一下僵住,转而神情变得有些狼狈。
先前两人相撞,温景随不如他强壮,被他逼得踉跄倒退,可此时在温景随言语之下,他肩膀一垮,身体晃了两下,也未能站稳。
“……”
温景随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接着上前一步,又道:
“我们两家有口头的约定,只等明年科考之后便会定亲。”他又补了一句,接着再度拱手赔礼:
“今夜雷大雨大,我怕惊扰了她,所以想去拜访一番,见有陌生人经过这条小巷,便多有警惕,还望兄台恕罪。”
‘哗啦啦——’雨势极大,打在屋顶、身上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温景随的背脊挺得笔直,语气温文尔雅,但话中却似是蕴含刀剑之意:
“不过我看兄台气质如芝兰,不似那等不堪小人——”他意有所指,接着笑道:
“所以冒犯之后才多嘴提醒两句:风大雨大,此地泥泞不平,兄台走路小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人?”
陆执被温景随的‘意中人’三个字险些击溃了意志,此时越听他讲话,越不高兴,又反问了一句。
温景随只是微笑,似是气定神闲。
世子心中既气且慌,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落入下风之感。
“哼!”世子面色一沉,有些庆幸自己戴了斗笠,可以掩饰自己的狼狈:
“你看走眼了。”
他强撑着气势,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身后温景随似是在隔着大雨看他,世子的脚步踉跄,初时还强作镇定,后面越走越急。
‘意中人’……
‘意中人’……
‘意中人’……
三个字如魔咒般在他脑海里来回响荡,鞭笞着他的心灵,使得他眼中泛起红血丝。
陆执表面虽说不服,但心中却知道自己是狼狈逃离。
他隐隐约约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却又不肯承认。
大雨滂沱之中,温景随站在原地,目送陆执的身影快步远去。
纵然没有看到陆执的脸,也没有问他名字,可凭借男人的敏锐,他却依旧猜出了陆执的身份及确认了他可能是自己的情敌。
“情敌啊……”
温景随轻轻的叹了一声,原本在面对陆执时温和而坚定的笑意逐渐淡去,化为失落之色。
先前的对峙,看似他言语锋利占了上风,可双方恐怕都对彼此的存在心知肚明。
他与姚守宁看似距离极近,可毕竟未定名份。
当日温太太的举动,又将她推得更远了一些。
后来听闻世子当众发疯,打了前来闹事的简王府中的人,两相对比之下,谁胜谁负,明眼人心中都是知道的。
如果世子对姚守宁无意便罢,姚家只会对他心存感激;
可他若是对姚守宁有情,有了温太太当日的举动作为对比,自然情况便对世子更加有利。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温景随并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说出‘未婚妻’三个字。
他喜欢姚守宁。
这种喜欢,是在知道她可能会是自己未来妻子的情况下开始培养的。
确定两家会亲上加亲,他有意放纵自己的心意,再无意中窥探到姚守宁的性情,天真活泼,善良而明事理,被家里宠着长大,却又并不骄纵任性,这样的女孩,谁又不喜欢呢?
他越来越喜欢,这么多年的时间,早就难以克制。
谁能想到,这件事情会生波折?
逞一时的口舌之利有什么用?如果他真的这么自信,又何必去向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他与姚守宁之间的关系?
终究是因为过于在意,而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哗啦——’
雨水直泼而下,温景随的笑意消失,眼中神彩淡去,神情间笼罩了一层忐忑与忧郁。
他遇到了陆执,与这个近来身负流言缠身的世子打了交道,虽未见他的脸,却能感应到这位世子性情坚毅,且不是浮夸、恶劣的人。
气质出众,容貌不俗,对姚家有大恩,是他劲敌。
“守宁……”
他轻轻叹了一声,借着雨水的掩饰,小声的喊出姚守宁的名字。
这一喊之下,心中再无甜蜜,只剩愁苦与不安。
雨水之中雾气弥漫,使得天色更加暗沉——便如他的未来一样,令他已经有些看不到出路的样子。
他失魂落魄的往姚家而去,站在姚家的后门处。
只见那后门紧闭,屋檐之下雨水如门帘,可那本该受屋檐庇护的大门口处,却各突兀的有一滩湿漉漉的水迹,仿佛有人踩过的样子。
温景随想起先前离开此处的陆执,顿时更受打击。
他站了半晌,最终沉默着转身折返而回。
而另一边,温太太与儿子吵了两句之后,被他气势所摄,来不及阻止,便见儿子冲出了家门。
她略怔呆了许久,直到温献容闻迅赶来,母女俩听说温景随出了门,都急忙来寻他。
但走到半路,便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温景随。
“大哥!”
温献容欢喜的唤了一声。
可是她的大哥却并没有回应。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双肩下垂,脸色惨白,双眼都失去了神采的样子。
温献容从没有见过自己向来自信、冷静的大哥这个样子。
“大哥,你怎么了?”
“儿子,你不要吓我……”温太太一见儿子这模样,顿时也慌了神。
母女俩一左一右,连忙上前来扶他手臂。
“我没事……”
温景随摇了摇头,想要挤出一个笑意安抚家人,可是那嘴角却重逾千斤,根本无法扬起。
“大哥……”
“我……”温景随的眼圈泛红,想起先前的那一幕,有些哽咽:
“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想失去她……”
温太太养儿多年,第一次见儿子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
她此时倒宁愿儿子和自己顶嘴,哪怕是气得自己暴跳如雷,也比现在这模样好些。
“娘明白了,你让娘好好想想,让娘好好想想……”
温献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母亲与大哥身上,从这三言两语,便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
母亲已经摆出了‘退让’的姿态,大哥听闻这话之后,那双眼中露出了些许的光彩,可是温献容却是暗暗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她生于温家这样的古板家庭,被温太太一手教养长大,却有柳氏那样未来的婆婆,及姚守宁这样古灵精怪的闺中好友,也养成了她在某一方面远胜于温太太的对人性的把握与机灵。
相比起母亲的乐观,她看到了被隐藏的问题症结。
温太太的人生十分顺遂。
她的丈夫脾气虽说执拧,可却品性正直,对她敬重有加,对家庭也负责任。
她的一双儿女也是乖巧听话,儿子又十分争气,养出了她清高的心。
可是她却忘了,这人生并不是样样如她意的。
姚家的那位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
柳氏娇养在掌中的女儿,怎么可能容许别人挑三捡四?
上次温太太的话说得太过了,也许属于大哥的时机早就已经过去。
“……”
她看了一眼因温太太的话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大哥,再看了一眼正低声哄着儿子的母亲,嘴唇动了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娘,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守宁很好,不是你妥协之下的选择!
温献容低垂下头,摸了摸伞底,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向来十分完美的大哥有些可怜的样子。
大哥真的很好,可惜就是命不太好,娘拖了他后腿。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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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接下来的几天更新时间会乱,提前先和大家道个歉~!
第三百零八章 他喜欢
而另一边,陆执淋着大雨走出巷子。
他的脑海中,温景随提到过的‘意中人’三个字来回响荡,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
“不要脸!”他骂骂咧咧,“一个大男人,不思图好好读书,忠君报国,天天就知道说什么‘意中人’!”
陆执大声骂完,仍不解气,想起自己先前落败离开,总有种灰溜溜逃走的感觉,当即心中更气,恨不能转身跟温景随重新斗上一场。
‘哗——’雨水如瓢泼而下,打得他斗笠都歪了。
世子心中烦闷,推了几下反倒推得更歪,索性一把将斗笠扯了下来,用力的掼到地上。
斗笠在水洼中打转,变成了温景随那张可恶的脸,他骂骂咧咧,伸腿去踹。
就在这时——
“世子。”
“世子。”
左右两侧各有一道人影蹿了过来,罗子文、段长涯二人也都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到了陆执身边。
段长涯看了世子一眼,他脸色苍白,黑亮的发丝紧贴着他窄瘦的脸,那狭长的双眸盛满怒意,双眉都立了起来。
世子正在气头上。
罗子文向段长涯使了个眼色,他忙不迭的捡起地上的斗笠,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世子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
陆执面无表情的将斗笠接过,深呼了一口气,抓在掌中把玩。
“昨夜您与守宁小姐进入地宫之后,周先生便遇了袭——”
罗子文率先开口,将昨夜周荣英遇袭,其后召唤雷电为信号的事说了一遍。
长公主夫妇被困于宫中,罗子文与段长涯两人心急如焚,赶到了城东与周荣英会面,结果发现地道被一道符咒封住。
三人无法解开符咒,感到十分不安,“最后召唤了徐先生前来,与周先生留守地道出入口,想办法破解符咒,而我跟长涯便守在姚家附近,等你回来。”
昨夜陆执与姚守宁必定是出了事,但陆执身为天运之子,并非短命之相。
再加上他有姚守宁陪同,徐相宜深知辩机一族实力非凡,能逆转时光,因此相信二人必能转危为安。
果不其然,两人守了一宿,到天亮的时候便见陆执与姚守宁归来。
二人目送陆执护送姚守宁回家之后,又见他遇到温景随,后两人发生口角之争,都落进了两个长随眼里。
“世子不大开心?”
罗子文试探着问了一声。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陆执故作镇定,反问了一声,并且笑道:
“我看起来像不开心吗?”
“像。”
段长涯点头。
世子眉心跳动,一摸腰侧,手扑了个空,心中又恨起陈太微来。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过区区一个身无功名的学子,我只是看不惯他胡说八道,坏人名节!”
他冷笑道:
“什么意不意中人的,真不要脸,他敢去守宁面前说吗?看守宁不打烂他的脸……”
陆执说到这里,又想起姚守宁性格。
她虽说活泼可爱,但根本不擅长打人,上次简王府的人上门欺她,气得她脸色发白,她也没有打过人。
最重要的,是陆执想起了自己试图破坏温景随的形象,而姚守宁对他十分信任。
想到这里,陆执的心中一下凉了半截。
她很相信温景随。
上次自己说他两句,还惹恼了她。
更何况温、姚两家确实曾有过口头之约,温景随恐怕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口出狂言。
陆执察觉不妙,连忙话锋一转:
“——若是姚太太知道他如此孟浪,肯定要打他出门!”
“……”
罗子文看他气得咬紧了牙关,不知如何答话。
“这种卑鄙小人,表面装的正人君子一般,背地里说这种虎狼之词——”陆执越想越是不安:
“不行,我要去和守宁说,让她小心防范。”
他说完,转身要折回姚家。
罗子文一听傻了眼,连忙要去拦他:
“世子你先消消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陆执一听他这样说,声音提高了些:
“我根本没有生气。”
“是是是。”罗子文连忙点头,嘴里却劝道:
“世子确实没有生气,只是担忧守宁小姐受人欺骗。”
“不过——”罗子文先是顺着他说了一句,接着才道:
“守宁小姐才刚回家,恐怕正是疲累之时,你无端回头,又提起温公子,无凭无据的,恐怕她不会相信。”
他这一句对陆执的杀伤力不亚于温景随的‘意中人’三个字。
“是了!”陆执身体一震,“她相信他。”
说着说着,心中一股委屈感涌了上来。
与姚守宁相识以来的回忆涌上心头,二人早就熟悉,妖怪都联手杀过,可她对自己不假辞色,处处顶嘴。
提起温景随时,却一口一个‘温大哥’……
她对别人唯唯喏喏,对自己重拳出击……
“……”
陆执怔呆当场,又想起先前分离之时,她一句多余的交待都没有,便只知‘催自己离开’,顿时气从中来。
“世子——”
“世子。”
段长涯与罗子文两人见他久久不说话,都不由唤了他一声。
只见他手持斗笠,怔愣出神,任由雨水淋他头脸,眼中露出悲忿之色。
段长涯迷惑不解:
“世子如果喜欢守宁小姐,你就和她说啊。”
“喜欢?”
先前还沉浸于悲愤之中的陆执一听这话,便如被蜂蛰了一般,顿时纵身一跃,向后弹开丈来远:
“什么喜欢?谁喜欢谁?”
“你喜欢守宁小姐啊?”段长涯见他反应极大,不由吓了一跳,又重复了一句。
“我喜欢守宁?”
陆执一听这话,顿时大笑:
“哈哈哈哈,你从哪里看出我喜欢守宁啊——”
“哪里都能看出来啊。”段长涯纳闷的道:
“如果不喜欢,世子干嘛陪她找‘河神’?如果不喜欢,干嘛数次三番找她麻烦?”
陆执是有些小心眼。
但他有仇就报,一般恩怨早就想办法两清,怎么会缠着到现在还未解?
上次姚守宁来府中报讯时,世子明明想要见她,但见面又不高兴,一脸别扭,怪她来迟,这还不是喜欢?
段长涯抓了抓脖子下系的棕绳:
“若不喜欢,当日世子中邪之后神识不清向苏小姐表白了,清醒之后为什么向守宁小姐下跪求饶呢?”
“我没有……”陆执先是下意识的想否认,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连忙伸手:
“你等等!”
“什么中邪向苏小姐表白,清醒又向守宁小姐下跪求饶——”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再去想温景随的事,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就前几日,世子从咒中醒来那次啊——”
段长涯没有注意到陆执疯狂抽搐的嘴角,说道:
“世子中邪之后胡言乱语,惹怒了守宁小姐,因此怕她生气,向她哀求解释——”
“停!”
陆执果断别开脸,深呼了一口气,脑海里依稀想起自己‘大殓’那日苏醒之后发生的事。
他逞强起身,结果躺了许久,双腿无力,出棺时站立不稳,跪了下去。
当时屋外就有……
陆执锐利的目光转向了罗子文,却见他的这位文谋一脸心虚,将头低了下去。
“事情不是这样的……算了。”陆执觉得越描越黑,再问:
“这些事情,都有谁知道?”
“府里都传遍了啊。”段长涯没有听出世子话中的祈求,回了一句。
“……”罗子文无语。
“总而言之,”这个误会一时之间解释不清楚,陆执说道:“我没有喜欢……守宁?”
他说着说着,神色变得迟疑。
“喜欢守宁?”
说着这几个字时,他的心中既酸且甜,胸间所有的情绪化为泡泡,填塞满他周身。
一股热气从他胸口生出,化为红蔓,一下爬满他脖子、脸侧。
“世子没有喜欢守宁小姐吗?”段长涯问了一声。
“我——”
他下意识的想开口否认,但能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他在抗拒说出这样的话。
不喜欢守宁吗?
不是的。
段长涯的话对,却也不全对。
他没有因为中邪胡言乱语之后向姚守宁下跪认错,但他竟然喜欢守宁。
是的,他喜欢守宁。
所以他愿意数次三番陪同她一起寻找‘河神’身份,明知进入墓地是十分冒险的行为,却乐意与她同行,甚至乐此不疲。
他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她天真无邪却又古灵精怪的性格。
他欣赏姚守宁觉醒了辩机一族的血脉力量,又以她曾搅动时间的洪流为傲,自豪于她带着自己穿越时间,回到四百年前,且能预知前尘后事。
“这,这就是喜欢吗?”世子如遭雷劈,一脸吃惊。
罗子文见他似是自己都没有发现心意,此时才像是被点醒,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幽幽的补了一句:
“如果不喜欢,世子为何因为温公子的话而生气?”
“我只是……”
他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
“……我就是很生气。”
他老实道:
“我看这个人很不爽。”
为什么会不爽呢?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对温景随十分欣赏,有意要招揽他呢。
世子皱眉苦思。
雨水泼打在他身上,他却像是入了定。
许多回忆接二连三的浮现在他心中,使他逐渐想起了自己对温景随越来越不喜欢的原因。
因为姚守宁与他疑有婚约;因为姚守宁一口一个‘温大哥’,还对他十分信任。
他豁然开朗,若有所思:
“原来我确实喜欢守宁。”
他调头往原本的路走,罗子文见他眉宇间阴霾尽去,连忙又来拦他:
“世子——”
“我要去跟温景随说,我也喜欢守宁——”
他神色坦然,知道心意,便再不避人,甚至想到温景随先前的话,心中气不过,还想再去下个战贴。
“世子,你喜欢守宁小姐,又何必跟他说呢?”
罗子文连忙劝他:
“更何况你走之后,他家里人都出来了,这会儿可能一家人都碰头了,与他斗什么气?”
陆执心中虽说介意温景随的话,但听到此处,却也觉得有理。
又听说温家人出来接他,不由冷笑:“此人行事温吞,前往姚家几步路的功夫,竟然要靠家里人接。”
“……”
“……”
罗子文与段长涯相互看了一眼,不敢出声。
“我要找守宁问问,她喜不喜欢我。”
他听到温景随与家人汇合,暂时失去了挑衅他的心,又转而想去寻姚守宁。
罗子文连忙又上前来拦他:
“世子,守宁小姐刚回家中,姚家人等了她一夜,此时必定着急。”
他说完,向段长涯使了个眼色,段长涯也道:
“公主与将军才刚回府不久,也正在等你。”
罗子文接着道:
“如今雨势大,守宁小姐昨夜受了惊吓,不如我们先行回去,你休息好后,收拾打扮一番,再来姚家也不迟。”
他说的有道理。
陆执此时虽说才意识到自己心意,想要见姚守宁一面,想与她说话,但她昨夜一宿没睡,又饱受惊吓,姚家人肯定也有话与她说,自己又何必在此时急着见她呢?
他才理清自己的心思,也应该仔细想想,不宜冲动行事。
最终大事为重的念头涌入陆执心中,理智压过了冲动,他点了点头,三人钻入雨中,逐渐消失了身影。
而姚家之中,姚守宁并不知道自己回家之后发生的事。
她进了姚家大门之后,正欲先回房中梳洗收拾,眼角余光却瞥向了门后守夜的屋子中,坐着的人影。
那屋门半掩,曹嬷嬷裹了一件旧毯子,此时靠着门打盹。
“嬷嬷!”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一喊之下,原本就浅眠的曹嬷嬷迅速惊醒。
“二小姐——”
曹嬷嬷初时听她声音,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直到跳起来后,左右一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一拉开门,冷风一灌,果然便见外头站着的姚守宁已经湿透的身影。
“二小姐!”曹嬷嬷一见她回来,顿时又惊又喜:
“你可算回来了,太太可正担心你。”
她连忙抱了毯子出来,见姚守宁浑身湿透,拿了毯子要往她身上披,心疼的道:
“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我娘他们呢?”
“太太一宿没睡,都在屋中等你。”
说到正事,曹嬷嬷神色一凛,转身回屋:
“你等我拿把伞,我们一起过去。”
曹嬷嬷取了伞出来,替姚守宁挡住雨,一面将昨夜的事说给姚守宁听。
她与世子出行之事虽说已经提前跟柳氏报备,可毕竟事关妖邪,柳氏自然担心。
再加上柳并舟被召入宫,也迟迟未归。
半夜神都又电闪雷鸣,天降异象,柳氏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
卡文把我卡惨了……
第三百零九章 赐妖丹
柳氏以前不信鬼神的时候不觉得大雨滂沱有何古怪,如今得知这世上真有妖邪了,便觉得昨夜这场雨实在怪异。
而姚守宁外出一事不宜张扬,柳氏一宿没睡。
越是临近天亮,越是电闪雷鸣,下起大雨之后,柳氏更加不安,便让曹嬷嬷守在此处,等姚守宁一回来便告知她。
“大小姐已经拿了你的衣服,在太太屋里等。”
曹嬷嬷说道:
“我们快些过去。”
姚守宁一听自己整宿未归之事不止是柳氏担忧,就连姐姐也被惊动,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内疚之情。
不过想到这一晚的收获,她神色一振,连忙反手挽住曹嬷嬷的胳膊:
“走!”
两人撑着伞快步往正屋而行,不多时便进了院里。
屋中果然点着灯火,逢春正站在屋门口翘首以盼,见到有两道人影从雨中飞快跑来,不由欢喜喊了一声:
“回来了,回来了!”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从屋中冲出,冬葵人还未至,哭声先到:
“呜——小姐。”
冬葵的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多时,此时抓着姚守宁的手,又哭又笑,不肯松开。
姚守宁经历一夜之后心境变化许多,这会儿安抚似的拍了拍冬葵的手,还没说话,便见到屋内众人陆续站到了门口。
为首的是柳并舟。
他花白的长发半挽,穿的还是昨夜入宫面圣时的紫袍,显然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梳洗更衣。
柳并舟一手横置于胸前,一手缚于后背,神情略有些萎靡。
见到姚守宁的那一刻,他虽未说话,却长长的松了口气,胸前握成拳的手松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而面目憔悴的柳氏、姚翝夫妇站在他两侧,大哥、姐姐都在,就连苏庆春也躲在姚若筠身后,探出了半个头。
姚家人竟然似是都一夜未睡。
“守宁!”
“守宁。”姚婉宁双目含泪,喊了妹妹一声,一颗心终于落地。
“守宁——”
大家俱都围了上来,柳氏也想哭,却强行忍住:
“先别喊了,热水是准备好的,守宁先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才来说话。”
姚翝点了点头。
姚守宁的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是一晚都温着,冬葵扶了姚守宁进屋,等她洗漱完出来时,全家人都坐在外头等候。
“守宁,昨夜你和世子——”
姚守宁的头发半干,挽了简单的发髻便出来,她走到姚婉宁身边坐下,接着在众人注视之下,才将昨夜入齐王墓,最后与世子一道被封印在迷宫之中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我们在齐王的棺内发现了受道家秘术加持的金币。”
当她提到金币的禁制被激活,化为蓝蝶,险些重创世子时,姚家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
“后来我与世子脱困,接着就遇到了——”
说到这里,姚守宁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了柳并舟。
她没有提到遇见的人是谁,但有了昨夜陈太微以神降术附身姚若筠的那一幕,姚家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她遇到谁了。
柳氏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嘴唇颤动,脸上露出急色。
其他人虽未说话,却都十分担忧。
“爹,您不是说那个人一直留在宫中吗?”
“不错。”柳并舟的神色十分微妙,他给姚守宁一种似是早就已经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事的感觉:
“昨夜我们入宫之后,他一直留在宫中。后来皇上行事张狂,惹怒了师姐,便挨了打。”
他说到这里,眉梢抖了抖。
三十二年前,他在应天书局上,也曾听‘她’提到过这一幕。
可当时耳闻与此时亲眼目睹的感觉全然不同。
纵然已经知道辩机一族觉醒之后的力量非常人,可柳并舟想到这些往事,神色依旧有些激动:
“事后,‘他’还曾派了侍人前去寻顾后前来劝和。”
也就是说,昨夜陈太微的本体留在宫里,同时又施展分身之术前往追杀姚守宁与世子。
“此人实力非同小可,我与师姐竟都半分没有察觉。”
柳并舟忧心忡忡。
“那之后你与世子是如何脱困的?”姚婉宁也觉得后怕,连忙拉了妹妹的手问。
“后面世子被他附身——”说到这里,姚守宁看了大哥一眼,姚若筠连忙下意识的捂住脸,接着听妹妹又道:
“然后我糊里糊涂的……”她皱了皱眉头,想起昨夜如梦似幻的离奇经历,犹豫着道:
“似是碰到了一群长辈,其中一位老先生教了我个方法,将他驱赶走。”
“这位老先生名叫——”
她陷入回忆中,没有发现柳并舟在听她说到此处时,眼睛发亮,大声的道:
“空山先生!”
“不错!”姚守宁点了点头,“这位空山爷爷似是在寻找徒弟,但寻了几十年,还没有找到——”
“快了!他快找到了!”
柳并舟听到此处,眼眶微湿,连忙应了一声。
姚守宁心中生出一丝怪异之感,总觉得外祖父说这话时,看自己的神情似是有些奇怪。
“还有几个月,还有几个月……”
他似是对空山先生寻找徒弟一事十分清楚,嘴里连连念着。
柳氏也觉得有些怪,她不知道这空山先生是谁,又是怎么与姚守宁‘遇上’的,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也会知道这样的事,她心中疑问重重,可最终对于女儿的关切将这些好奇心全压下去了。
“后来呢?世子将他驱赶之后呢?”
姚守宁收捡了心情,回答道:
“我们正危险时,后来我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名字,便将他召唤走了。”
“对,昨夜师姐出手颇重,皇上忍痛不过,向‘他’求助。”
柳并舟说到这里,与姚守宁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人修为通天,且似是有大阴谋,照理来说,昨夜他是将计就计,没可能在关键时刻收手。”
神启帝资质平平,性情暴戾行事昏庸,有什么本事能驱使得了陈太微为他所用?
“我怀疑,皇上手中可能有一件克制他的宝物。”
姚守宁听完,眼睛不由一亮。
柳并舟又道:
“我回头会拜访师姐,让她查探此事。”
姚守宁就点了点头。
陈太微此人太危险了,这世上若真有能克制他的东西,并能将之拿到手,那就再好不过。
她心中有些欢喜,接着又道:
“‘他’走之后,我与世子便另寻出路,接着误打误撞,找到了一个庵堂。”
说这话时,姚守宁还在以眼角余光去看柳并舟的脸。
家里人对她昨夜的经历都十分关心,听得目不转睛,唯独她的外祖父面含笑意,眼中带着激动,似是对她接下来的话早就已经清楚。
奇怪了。
姚守宁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昨夜的事情是她与世子亲历,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能知道这一切的唯有陈太微罢了。
外祖父当年虽说参与应天书局,在书局之上得知了许多后来发生的事,但昨夜的事他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她将这一点牢牢记下,嘴里却不停的道:
“在庵堂之中,我们遇到了两位带发修行的婆婆。”
“老天保佑——”柳氏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听到这里,连忙双手合十,脸上露出喜色。
但事情还没有完,姚守宁继续说着:
“其中一位真人,就是当年行侠仗义之后,受先帝嘱托,而守在那里的。”
她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目光再与柳并舟相碰,柳并舟就含笑道:
“静清真人。”
外祖父果然知道!
姚守宁浑身一抖,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却仍是点了点头:
“不错。”
“这静清真人是谁?”姚若筠弱弱的问。
他总觉得妹妹昨夜经历之事奇幻至极,此时听她缓缓道来,既为她提心吊胆,恨自己无法陪同保护她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羡慕。
“先帝为何嘱托她守在那庵堂之中?”
柳氏与姚翝心中也充满疑惑,只是听儿子问完之后不便再开口,便等着姚守宁解答。
姚守宁就道:
“这位静清真人,曾是当年的简王妃……”
这话一说完,柳氏面色就变了。
她在听到‘简王’这两个字的瞬间,便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之色。
“娘,这位昔日的简王妃可不简单呢。”
不等柳氏开口,姚婉宁率先握住了母亲的手,含笑道:
“守宁生日之后,我就让清元、白玉二人查了一下当年的事。”
说完,便将当年简王妃与简王不合,并怒而阉割了他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好!”柳氏双掌一合,大声称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简王妃当即心生好感,有些兴奋的问:
“守宁能遇上这样的传奇人物,可见是很有缘份了。”
“我与世子进了屋后,真人竟似是早知我与世子会到,仿佛等了许久。”
姚守宁的话令得姚家众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这世上难道真有未卜先知之事?
姚翝双眉紧皱,没有出声。
“她告诉了我跟世子一个秘密。”姚守宁提起静清真人,平安回家的喜悦顿时一下消散了许多,心情略有些低落的道:
“说当年事发之后,先帝令她守在庵堂,庵堂之中有一条地道,直通地底迷宫。”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说完,真人便去世了。”
柳氏见女儿神色间带着哀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看了丈夫一眼,姚翝就问:
“你们后来进入地底迷宫了?”
“进了!”说到地底迷宫,姚守宁神色一振,下意识的往姚婉宁看了过去。
姚婉宁一见她神情,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她隐约感应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那苍白的双颊也微微泛红。
“我们在迷宫之中,找到了‘河神’的身份。”
这话一出,如石破天惊,将姚家人强作的平静打破。
“什么?”
“什么!”
“什么!”
姚翝有些失态的站起了身,面露喜色。
柳氏倒是有些茫然。
近来姚守宁数次外出,并多次遇险,全是因为姚婉宁身中‘河神’烙印的缘故,她一直想要找出‘河神’身份来历,却没想到昨夜竟然真被她查出来了。
姚守宁说这话时,并没有去看家人的神情。
事实上她已经猜到家里人对此事必是会惊喜交加的,对于众人有这样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她此时全神贯注的盯着姚婉宁看——准确的说,她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默默站在姚婉宁身后,将她托抱在怀中的那‘河神’阴影看。
她昨夜在地底密道之下提到‘河神’时,曾引发地动。
而此时再提‘河神’,那阴影却半分异样都没有,仿佛失了神智的魂偶。
姚守宁有些失望,接着听柳氏急急问道:
“‘河神’是谁?”
“我暂时不能说。”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地底密道藏有龙脉,且‘河神’就是太祖一事影响太大了,不宜此时就公布。
更何况太祖遗躯遭妖邪玷污,事关皇室,她要等陆执那边有回应了才能说。
她看向姚婉宁,却见姚婉宁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接着低下了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姚守宁总觉得姐姐好似对‘河神’身份并不是很在意——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姐姐早有预感了?
“守宁——”柳氏急于想知道‘河神’是谁,知道身份之后,她便能想办法将此妖邪驱退,这会儿见女儿不肯说出来,不由有些急了,大声喊了女儿名字。
但话没说完,就被柳并舟将话打断了:
“好了。”
柳氏急急的道:
“可是爹……”
“守宁暂时不说,自有守宁的理由。”柳并舟摆了摆手,道:
“守宁就因为探查‘河神’身份,所以耽搁了许久?”
“对。”姚守宁初时见母亲想要逼问,还有些头疼要如何绕过去,见有外祖父撑腰,不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外祖父,你是几时回家的?”说完了自己的事,姚守宁又好奇起柳并舟那边发生了什么。
柳并舟将神启帝滥杀内侍惹怒长公主之事说了一遍,后又提到夜半雷鸣,长公主忧心儿子欲走,最后被皇帝拦截,一怒之下出手打人。
“本来应该顾后出面劝阻,但皇后似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迟迟才来,皇上被打得口吐鲜血,险些命都没了。”
这一场闹剧,最终以陈太微出手才终止。
“事后御医赶过来时,说是皇上被打断了鼻梁,双眼充血肿胀,都睁不开了。”
说到这里,以柳并舟严肃的性情,都忍不住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肋骨也断了几根,需要卧床静养,暂时不可再修炼道家秘术。”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经过简单施治,皇上苏醒了过来,便说庆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说我与陆将军、‘他’救驾有功,赏了我一颗丹药。”
说完,手腕一转,从袖口之中摸出一个紫色锦盒。
那锦盒十分小巧,约有婴儿拳头大,看上去精致极了。
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果然置放了一颗如龙眼大小的丹药。
丹药通体呈紫红色,萦绕了一层妖艳的红雾。
姚守宁瞪大了眼,认出这是妖气,且有些眼熟……
“表姐——”
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庆春已经左右转头:
“姐姐来了?”
直到他一声呼喊,众人这才回过神。
柳氏吃了一惊,先也是学着苏庆春的样子目光在四周一转,没见到苏妙真身影后,才道:
“妙真中邪未醒,此时还在昏睡。”
姚守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吃惊之下说漏了嘴,连忙就道:
“我是走了神,胡乱喊了一声。”
话虽这么说,但姚守宁心中却是生疑。
柳并舟手中拿着的这颗丹药分明是颗‘妖丹’,上面萦绕着紫红妖气,与当日附身在苏妙真身上的妖狐气息相似。
“外祖父,这丹药……”
正说话的功夫间,只见异变突起。
那被柳并舟捧在掌中的红丹化为丝丝缕缕的妖气,突然腾空而起,化为一缕丝雾,从门口帘子的细缝间钻了出去。
与此同时,锦盒中的那粒丹药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光泽暗淡无比。
这一异变惊呆了姚守宁。
柳并舟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目光追寻着妖气离开的方向,眼中露出厉色。
而姚翝夫妇则像是并没有看到这一异象,唯有姚婉宁因为身缠‘河神’烙印,对妖气敏锐些的缘故,倒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
至于其他人,都望着柳并舟手中的丹药看,柳氏一脸嫌弃:
“这丹看起来红不红、紫不紫,爹,您别吃了中毒,到时可怎么医?”
大庆尊儒重道,道家各种法门也都在大庆盛行。
各种道家丹药四处有卖,但大多都是骗人的。
柳并舟苦笑了一声,淡淡斥了柳氏一句:
“别胡说,这是皇上亲手所炼制的。”
他说完,眼角余光便见那盒内丹药在失去妖气之后迅速化为雾气,正在飞快瓦解,顷刻功夫,便缩小了一圈体型。
柳并舟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
神启帝借着他的手,‘赐’了苏妙真一颗‘灵丹妙药’,助她苏醒。
他转头看向门口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严厉。
半晌之后,他转过了头,看向苏庆春,含笑道:
“庆春,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姐姐就要醒了。”
姚守宁瞪大了眼睛。
第三百一十章 别生气
苏庆春听闻柳并舟的话,有些欢喜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起陆执大殓那日,苏妙真中邪发疯后昏迷不醒的场景,心生阴影。
但两人毕竟姐弟,血脉情深,近来苏妙真一直不醒,他也有些担心。
柳氏还替她请了道士做法,这两日都没有动静。
苏庆春担忧姐姐出事,但又怕她身上邪气未消,不由吱吱唔唔:
“我姐姐她……”
柳并舟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你放心,心正则百邪不侵,若妙真不再受狐妖蛊惑,自然能保得住性命。”
“放心,表弟。”姚若筠伸手拍了拍苏庆春还有些单薄的肩膀,含笑鼓励:
“妖邪已经被外祖父驱赶,表妹必定会逢凶化吉。”
“嗯!”苏庆春这才露出笑意,点头应了一声。
“如果妙真能在这个时候苏醒,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柳氏也从‘河神’的消息冲击中回过神来,听到父亲说的话,脸上露出喜色。
姚守宁看了一眼外祖父,他神情平静,眼神之中带着叹息。
显然他已经知道当日在定国神武将军府斩杀的妖影只是那狐王脱身的诡计,苏妙真与妖狐合二为一之事没有瞒过这位长辈的眼睛。
想到这里,姚守宁心中一松。
自她觉醒力量以来,家里人都对邪祟一说半信半疑。
姚婉宁倒是相信她,但却因为身体孱弱,且后来又中了‘河神’烙印帮不上她什么忙,一直都是姚守宁独自提心吊胆,想办法保护家人。
如今发现一切尽在外祖父掌握中,仿佛身后多了个强有力的支柱,家里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令得姚守宁暂时卸下了心中大石。
“走!”
她拉了姚婉宁的手,道:
“我昨夜一晚没睡,此时困盹,姐姐陪我回去睡一会儿。”
姚婉宁看了妹妹一眼,姚守宁眼底乌青,面对姐姐目光,却带着笑意,并不闪避。
反倒是姚婉宁最后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别开了脸,半晌之后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
“等等——”柳氏压下苏妙真即将苏醒的欢喜,喊了一声。
姚守宁转过了头来,望着自己的母亲。
柳氏本来并不死心,还想问她‘河神’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想起柳并舟先前说的话,她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忍下心中的担忧,叮嘱道:
“路上雨大,回去之后让冬葵替你打水,泡个脚,吃些东西再睡。”
姚守宁看得出来,柳氏唤住自己并不是想说这句话,依她以前的脾性,必是不能容许自己有所隐瞒的。
好像‘河神’一事对柳氏影响极深,此时的母亲仿佛有了变化,不再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般训斥,而多了些尊重。
姚守宁偏了下头,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柳氏清脆的应了一声:
“好!”
姐妹俩挽着手出了门,因外头下着大雨,二人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回了房中。
清元等人先去打水、端早饭,屋里只余姐妹两人,围着桌子而坐,久久无语。
“有话想跟我说?”
姚婉宁深呼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问了一声。
“我——”姚守宁想到‘河神’身份,有些迟疑,不知该从何说起。
‘哗啦啦啦——’屋外大雨倾盆,远远的还能听到有人在雨中走动时的声响以及说话的声音。
屋里十分安静。
姚婉宁初时惶恐不安,可事到临头了,反倒十分镇定。
“‘他’是谁?”她平静的问了一声。
只是说话的时候,放在桌面的那只手却用力的攥紧,显然内心仍然十分忐忑。
“‘他’是大庆王朝的开国君主,”这个已经困扰了姚家人多时的秘密就这样从姚守宁口中说了出来,以一种十分寻常的口吻:
“朱威——朱世祯。”
‘轰!’
一道碗口粗的闪电在天际闪过,接着惊雷响起,震得屋顶房梁都发出‘嗡嗡’声。
大庆开国太祖,出生时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人称朱老四。
传闻之中,有一位游方道人途经骊县的时候,曾在朱家讨了碗水喝,见过这位朱老四一面,一见之下便略有些吃惊,称他有帝王之相,将来会做下一番大事业。
在得知朱家只替这惟一的独子起了小名‘阿威’后,便主动替太祖起了一个大名:朱世祯。
所以市井之间都说太祖早年称朱威,后成立大庆王朝后,便以朱世祯记名。
官方史册之上,太祖名字是‘朱世祯’,而市井坊间提到太祖当年除妖立国的事迹时,为避‘朱世祯’名讳,便都以‘朱威’称,朝廷一般对此并不管束,时间一长,‘朱威’之名反倒比‘朱世祯’更加响亮一些。
“……”
姚婉宁虽说已经对于‘河神’身份来历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开国君主’几个字时,却依旧备受冲击,久久不语。
“我们昨夜下了密道后,发现了地底隐藏的龙脉,原本‘太祖’的遗躯本该停放在那里。”
姚守宁叹了口气:
“结果,却遭人偷走,可能最终落到了妖邪的手里。”
她目光落到桌面上,发现姚婉宁的拳头握得极紧。
姐姐的身体孱弱,那指甲也养得并不好,甲盖略薄,只留了少许,此时手掌握成拳头,那指甲便软软的抵着肉,几乎压变了形。
姚守宁伸手去握她的拳头,她像是逮到了救命稻草般,反手将姚守宁的手掌抓紧。
“别担心。”姚守宁安抚她:
“我已经知道‘他’是被谁带走的,查清了‘他’的身份,迟早能解决你身上的烙印——”
她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姚婉宁的额心处。
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河神’身份,她额心那粒朱红小痣此时像是要活了过来般,那痣中似是蕴藏了一滴血,在她眉心之间翻滚。
“咦——”
姚守宁发出一声惊呼,但还没来得及去细看这红痣,却发现原本站在姚婉宁身后的‘河神’之影不知何时动了。
‘他’侧着脸,将坐在桌边的姚婉宁半抱在怀中,似是也在侧耳倾听姐妹两人的对话。
兴许是感应到了姚守宁注意的视线,‘他’抬起了头,与她对视。
那一双眼睛不见黑瞳,全是眼白,泛着银光,此时随着‘他’的动作,那银白的双眼不住抖动。
一人一魂目光相对的刹那,那银瞳停止了颤抖,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看得姚守宁头皮都发麻了。
这‘河神’应该只是一道没有意识的分身,在此之前姚守宁试过多次,提到‘河神’时,这影子全无反应。
但此时‘他’竟似是有了意识,姚守宁发出一声惊呼:
“咦!”
“怎么了?”
姚婉宁一听妹妹惊喊,不由有些担忧,连忙坐起了身来。
她这一动之下,那‘河神’眼神逐渐从锐利变得呆滞,眼中银芒稍敛,等姚守宁再定睛一看,那阴魂似是又恢复了木然无神的样子,好似先前与她的对视只是一种错觉似的。
“我看到——”
姚守宁原本是想说自己看到‘河神’动了,但她话到嘴边,便想起自己还没跟姚婉宁提起过她一直以来都被‘河神’阴魂抱着在行走的事。
姐姐已经够心烦了。
若自己再将‘河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事说出来,恐怕会将她吓住。
“姐姐,你之前提醒过我,说‘河神’应该出生于大庆初年。”
姚守宁话题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河神’是大庆王朝的开国太祖,确实与姚婉宁所说的生活于大庆初年的事相吻合。
姚守宁当时为‘河神’的身份而头疼,又信任姐姐,便下意识的忽略了姚婉宁的消息来源处。
“我……”姚婉宁语气一滞,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她那张白皙、秀气的面容上露出紧张、羞涩夹杂着几分不安的神色,她咬了咬嘴唇,抬起了头,望着姚守宁道:
“其实当日我喝过药后,便在梦中与‘他’成婚了。”
她脸颊瘦小,因从小多病,肤色惨白,此时提到‘成婚’,却双颊泛红:
“自成婚之后,‘他’便每夜入梦。”
初时她还十分害怕,每到夜晚的时候,都不敢闭眼。
可家里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姚翝因受西城案件的连累入狱,柳氏在为了苏妙真姐弟及丈夫而奔走。
再加上姚守宁才刚刚觉醒力量,能‘看’得到妖邪,本身驱邪的实力不够,甚至为了她还向陆执哀求。
在当时的情况下,姚婉宁根本不敢和家里人说。
她害怕连累家人,便唯有自己强行撑住。
自此之后,‘河神’夜夜进入她梦中。
两人在梦中相会,成就好事,自此相伴相守。
她初时害怕不安,且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觉得大不了牺牲自己一人,不要连累家里人就好了。
哪知‘河神’并没有要她的命,反倒是在梦里逐渐与她亲近了,从一开始似是沉默寡言的魂偶人般,到后来竟似是灵动了许多,也开始与她说话交流。
一人一‘妖’竟在梦中相识相知,姚婉宁的心态也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的转变了。
“你自去过代王地宫回来,大病了一场,醒来那日镇魔司上门,你可还记得?”
这些事在姚婉宁心中隐瞒了许久,她初时是又慌又怕,且羞于启齿。
后来因与梦中‘人’相处,竟日久生情。
见家里人为自己担忧,妹妹又为自己奔走,心中十分愧疚不安,时间一长,便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记得。”
姚守宁虽说已经猜到这一点,但当她真正听到姚婉宁说出这些话时,依旧懊悔于自己的疏忽。
“那一日,镇魔司上门闹事之后,我们回屋睡觉,我便再看到了‘他’,当时‘他’问我为什么烦恼,”姚婉宁提到此处,眼中竟然涌出了水光,只是那眼泪还未流出,又被她强行忍住:
“我便说镇魔司上门找我们的麻烦。”
姚守宁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一人、一鬼之间的对话,彼此之间竟似是熟悉极了。
她再看姚婉宁的神情,提到‘河神’的时候竟有些难过,她心生不妙,但她情窦未开,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便听姚婉宁接着又道:
“‘他’当时闻言大怒,说镇魔司怎么敢上我们家来闹事,他说回头会问问顾敬,是如何御下的。”
她眼中泪珠直转,姚守宁目瞪口呆,姚婉宁又吸了吸鼻子:
“我当夜正好听你与程辅云提到过‘顾敬’之名,知道他是神武门的创始人,当年曾跟在‘他’——”她提到‘河神’时,脸颊微微一红,仍是道:
“太祖身边的人,所以后来我才和你说,‘他’可能出生于大庆初年。”
只是姚婉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梦中的夫君,竟会是大庆的开国太祖。
“我看你与世子出门,数次遇险,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她颤声说,“可是我不敢。”
现实之中她还未成婚,但梦里却已经是有夫之妇,且与‘河神’共处。
这种情况,令她害怕、惶恐、羞涩且又不安。
初时是因为不想家里人担忧,不敢说;
而后来有了感情,竟真的将梦中的‘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面对家里人的担忧,妹妹的拼命查询,便更是愧疚无比,无从开口。
“守宁,你不要生我的气……”
姚婉宁紧紧拉住妹妹的手,那眼中的泪珠涌了几下,夺眶而出:
“你不要生姐姐的气,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她又慌又怕,失去了以往的沉稳,连声哀求:
“守宁、守宁。”
那泪水顺着她脸颊往下流,姚守宁还没来得及动,站在她身后的‘河神’再一次动了。
失了神智的阴魂与她紧密相贴,这一刻似是感应到了姚婉宁的伤心,下意识的伸出手。
“……”
姚守宁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伸手往‘他’手掌拍去,但她探出去的那只手拍到‘他’手背时,却从‘他’魂体之上穿过。
她急出冷汗,却见那只手落到了姚婉宁脸侧,轻轻的替她擦拭泪珠,动作十分轻柔。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阴魂,那手指从泪水之上穿过,并没有真正将水珠擦去,那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姚婉宁的下巴无声滴落,融入衣领之中。
姚婉宁伤心无比,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河神’动作,只是感应到妹妹挥来的手掌,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第三百一十一章 想世子
姚婉宁嘴唇紧抿,等着那巴掌落到自己的脸上。
这一刻她并没有躲闪的念头,心中在想:守宁性情大度,这一次出手,显然是很生自己的气。
想到此处,她顿时难过,眼泪从眼缝中挤了出来,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落。
但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打下来,姚守宁的手掌从她脸颊滑过,带起一阵清凉的风。
“……”姚守宁瞪大了眼,看到‘河神’的阴魂手掌从泪水之间穿过后,兴许是发现自己无力替姚婉宁擦泪,不免将她娇小的身躯搂入怀中。
这一人一魂相互依偎,说不出的亲密,看得姚守宁异常别扭。
“放开我姐姐!”
她拉了姚婉宁的手臂一把。
两姐妹中,姚婉宁身段娇小瘦弱,若是以前,姚守宁这样一拉,早将姚婉宁拉起来了。
可此时她这一拽,姚婉宁却坐在位置上蚊丝不动。
仿佛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禁锢着她,使她不被姚守宁拉走。
“守、守宁?”
姚婉宁听到她喊话,反应就是再慢也知道不对头了。
“姐姐。”
到了这样的地步,姚守宁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她看着姚婉宁的脸,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哪怕探查出了‘河神’身份,姐姐身上的烙印已经有了眉目,照理来说事情迟早也会解决的,可她却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失去姐姐了。
“你有没有感觉,‘河神’一直跟在你身侧?”
“什么?”姚婉宁怔了一怔,随即意识到姚守宁话中的意思了:
“你是说,‘他’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嘴角竟不由自主扬起来了。
姚守宁见此情景,心一沉,接着脸上便露出几分忐忑,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自上次夜梦时,‘他’提到顾敬,便现也没有出现过。”
姚婉宁一扫先前委靡的神态,脸颊浮出淡粉:
“我还以为,‘他’已经消失了——”
提到‘河神’,她竟没有半分害怕,反倒像是带着淡淡的甜蜜与羞涩。
“‘他’现在在哪里呢?”
姚守宁此时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你,你不会是喜欢‘他’了吧……”姚守宁一下就急了:
“‘他’是蛊惑了你的妖邪。”
她站起身来,拉住了姐姐的手:
“就算‘他’曾经是太祖,可受妖邪蛊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人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甚至‘他’都不能算人。”
姚婉宁就算喜欢谁,也不能喜欢‘他’啊!
“我……”
姚婉宁脸上的笑意一僵,露出慌乱之色。
“姐姐。”
“我,我不知道。”
若是柳氏来问,姚婉宁必定倔强摇头。
可此时问她话的,是她向来疼爱的妹妹,近来又为了她的事而奔走。
姐妹俩之间向来亲密,从来不藏秘密,她怔了一怔,眼中露出甜蜜夹杂着痛苦的神色:
“我不知道,守宁,我说不清楚。”
她突然伸手,抱住姚守宁的细腰,哽咽道:
“我跟他在梦中成婚,他夜夜来陪我,我,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了他。”
梦里的‘他’与姚守宁口中所说的‘河神’截然不同,他虽不是十分英俊,却高大英武。
虽说已经不是少年郎,却多了时光带来的成熟与稳重。
“‘他’会听我说话,安慰我、哄我。”
姚婉宁脸贴着妹妹的腰肢,诉说着:
“‘他’哄我时,与你跟娘都不同。”
她在姚守宁面前,是温柔而理智的姐姐,在妹妹受委屈时安抚她、哄着她,替她说话、无条件相信她;
而在柳氏心中,她是易脆的宝贝,把她捧在掌心,处处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同时这种爱也在禁锢着她,使她一直活在柳氏的安排中。
“但在梦里不一样。”
她轻轻的道:
“我在梦里是健康的,‘他’带我四处逛,陪我说话,跟我一起读书,甚至教我骑射——”
梦里的她曾随同‘他’一起出门逛街,两人牵着手夜游。
灯火辉煌之中,周围人来人往,可‘他’高大的身形却能完全的将她护在怀中,使她安全感十足。
“守宁,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梦里的才是现实。”在梦里,她完全的自由。
没有母亲视如眼珠一般的管束,怕她穿得少了受凉、怕她吃得多了积食,而吃得少了又怕她挨饿。
“病好之前,我的生活是我的屋子,夏季还好,偶尔下床走动。到了秋冬时节,甚至连屋门都不敢出。”姚婉宁说道:
“有时我觉得我就是那只笼中鸟,每当娘要带我出门看大夫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这些话,她一直隐藏在心里,从来都不敢说。
“我自病好之后,总是十分害怕。”
姚守宁感觉到姐姐的身体在颤抖,不由紧紧将她抱住。
“我害怕的不是妖邪,而是……”姚婉宁咬了咬嘴唇,接着才轻声的道:
“而是害怕我所谓的‘病愈’,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如果不是知道现实还有父母、有大哥、有妹妹在,使她无法放手,她可能宁愿一直沉睡在梦中,再也不要醒了。
姚守宁从来不知道,表面温柔而乖巧的姐姐,曾经心中竟有这么多的不快乐。
她既是后悔又是害怕。
后悔于自己当初实在太过天真,竟全然没有注意到姐姐内尽的忧愁,使她如今受‘河神’蛊惑。
“姐姐。”
她颤声喊了一声,“可,可‘他’是妖邪啊。”
说完,姚守宁便感觉怀中抱着的身躯重重一抖,接着姚婉宁的胳膊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的力量很大,像是想要抱住救命的浮萍似的,嘴里慌乱的喃喃道:
“是啊,是啊,‘他’是妖邪——”她的这话听起来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他’是妖邪啊——”
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带了丝哽咽在里头。
“姐姐。”
姚守宁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她消瘦的后背,小声的道:
“如果‘他’是正常人,或是意识清楚,哪怕并非人类,我,我也是理解你的……”
她勉强的道:
“可‘他’都不是。”
姚守宁认真的道:
“‘他’是受妖族摆布,有意冲着你来的。”
这桩‘婚姻’并非天赐,而是天妖一族的阴谋。
姚婉宁无声的流泪,脸颊所贴处,姚守宁的裙子很快被洇湿了一团,怀里的人肩膀在轻轻的抖。
她心中有些不忍,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是强忍内心的感受,咬牙道:
“娘当日受了妖气影响,替你取了妖族的‘药’,并以河水为聘,使你接受了‘他’的烙印。”
姚守宁顿了顿:
“也就是说,你们这种关系,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是被‘他’强迫的。”
至于后来梦中成婚,以及两人梦里相处、幽会,都是避开了姚家人的耳目,是不受亲戚、朋友祝福的。
“你的这种‘喜欢’,是受到他的引诱与协迫。”
姚婉宁无声的流泪,死死的咬住了唇角。
姚守宁强迫自己心狠,再说道:
“若是‘他’真的有心,应该理直气壮的下聘,继而追求,而不是以这种下作手段,连哄带骗,将你打上‘烙印’后,再来相处。”
‘呜——’姚婉宁咬紧了牙关,却仍有抽噎声从牙缝间逸出。
“这种行为,瞒着家人,便是偷偷摸摸,与拐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姚守宁抱紧了怀中抖个不停的身躯,温柔的道:
“梦里的一切,始终都是虚假的。”
她以往给人的印象都是如孩子般,却没料到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见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姚守宁的内心已经成长了许多。
姚婉宁初时怔忡,接着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不是的,不是的——”她泣不成声,用力摇头。
她的眼泪飞溅,显然因为妹妹的话伤心极了。
姚守宁只当她是情根深种,不愿意接受事实,却没有发现姚婉宁在说这话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露出复杂之极的神色。
“姐姐,不要喜欢‘他’。”姚守宁叹了一声,“梦里虽说好,可是没有我们啊。”
她说到这里,鼻子一酸:
“我也喜欢姐姐,爹跟娘,还有大哥,都喜欢你啊。”
姚守宁虽说这些日子以来性情沉稳了许多,可毕竟年岁还小,劝了姚婉宁一阵后,眼圈也跟着一红,抽抽噎噎的道:
“如果担忧将来身体不好,等除了妖邪后,我再替你找药,一定会治好你的,姐姐——”
两姐妹抱头痛哭。
姚婉宁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积压了许多的情绪,这一场哭发泄出来,反倒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她毕竟比姚守宁大了两岁,恢复了理智之后,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将姚守宁抱在怀里哄。
“别哭了。”姚婉宁抽了帕子替妹妹擦脸,一面温声道:
“是我的错,让你替我担忧。”
姚守宁恍惚之间觉得以往熟悉的姐姐似是又回来了,依偎在她怀里的时候,竟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仿佛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但姚守宁并没有过多的沉溺于这种感情之中。
如果是以前不知道姚婉宁内心的想法,她由着自己的性情撒娇也就罢了,如今姐妹俩一番交谈,知道姐姐也会有压力与心事,也渴望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人纵容有人疼宠,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从姚婉宁怀中坐直了身体:
“姐姐没有错。”她正色道:
“是我忽略了你,只发现你近来心情不大好,从来也没有追问过。”
她说完,又嫣然一笑:
“不过还好时间不算晚,我还能弥补。”她眼睛微微红肿,但笑起来时却仍是艳光照人,眼中充满了希望与快乐,不带半分忧愁:
“等这场雨停后,我再去找世子帮忙,先将太祖的遗体找到再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
事情因太祖遗躯被辱而引起,只要找到太祖遗体,将妖法破除,姚婉宁身上的麻烦应该就能解决大半了。
“……”姚婉宁受她情绪感染,也不由露出笑意,只是听到‘太祖遗体’几个字,那笑容又逐渐僵硬。
她的手抚到了自己的肚腹上,那里似是有一颗心在微微跳动。
‘咚——咚——’
姚婉宁无声的叹了口气,最终不愿泼妹妹冷水,点了点头:
“好。”
两人这一番交谈,似是将彼此心中的压力都消减了大半。
清元等人准备了早饭、热水回来时,见两人眼睛红肿,似是都哭过,可又有说有笑,不像是拌了嘴,心中都觉得奇怪极了。
姚守宁盼着这一场雨停之后再找陆执,可这一场大雨却自十二月底起,便再也没有停过。
苏妙真在柳并舟入宫的第二日便果然应验醒来;宫中神启帝身体不适,请国丈顾焕之、楚孝通暂代朝堂之事。
姚守宁初时还担忧陈太微会找麻烦,可自那夜齐王墓中他被神启帝强行召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雨下个不停,比十一月那会情况还要严重得多。
陆执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而姚家里则是恢复了难得平静的时候。
苏妙真的苏醒令得柳氏松了一口气,她好似真的不再受妖邪的‘影响’,说话温温柔柔,与以前似是截然不同。
柳氏观察了她好些天,确认她再无异样的时候,心中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了。
时间一晃到了正月十四的时候。
今年因受雨水影响,过年都过得冷清极了。
以往到了这个时节,四处都能听到烟火、炮竹声,但今年却是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雨下得久了,姚守宁觉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甚至有些想出门找陆执了。
姚家正屋里,姚守宁搬了根凳子坐在门口望着外面看。
天空像是破了个大窟窿,雨水似是一层帘幕,将她的视线全部挡住。
家里庭院内积了水,为了方便人通行,柳氏令人搬了几块半尺高的石块铺垫在水中。
屋内欢声笑语,逢春等人正陪着柳氏打叶子牌耍,很是热闹。
“唉——”
姚守宁望着屋外出神,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双手撑着脸颊,仰头看了半晌,又叹气:“唉——”
这接连叹了数声,很快引起了屋内众人的关注。
“守宁,你怎么了?”
一道温柔娇细的女声响起,说话的同时,苏妙真转过了头。
她坐在柳氏的左下手,明明那张脸还是她,可双颊却长满了红色的绒毛。
一双剪水秋瞳含着笑意,但鼻子却往外探延出半个手掌,由粗至细,鼻尖泛黑,将好好的上唇拉扯成两瓣,如人脸上长了一张犬的鼻唇似的,下唇则是她原本的模样,根本包不住她的牙齿,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偏偏柳氏等人对她的异样全无察觉,还与她有说有笑的。
姚守宁近来对她的诡异模样已经有了抵抗力,此时转头与她对视,仍是面不改色:
“没事。”
她说完,见柳氏等人都被苏妙真的话吸引,转过了头来盯着她看,便又补了一句:
“我就是想世子了。”
“……”
苏妙真怔了一怔。
若是以前,她要是听到姚守宁说这样的话,定是心中愤怒不安,要想办法在柳氏面前上些眼药。
可此时她好像脱了妖邪影响后,神智已经清醒,只是抿唇一笑,似是为她的直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柳氏见此情景,紧捏着牌的手指微微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