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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梦境成

    床幔被拉了起来,阳光照进床榻内,姚守宁以手挡了一下脸,问了一声:

    “几时了?”

    “辰时三刻左右。”冬葵十分欢喜,见她玉容泛光,肌肤细腻白皙,双颊浮出红晕,嫩得像是能掐出水。

    “小姐等我一会,我去替您取衣服过来。”

    姚守宁乖乖点头,内心觉得十分诧异:

    “我竟然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她昨夜与陆执分离之后,收拾妥当入睡时,看天边露出鱼肚白,至少已经寅时末了,她本以为自己这一觉至少睡了四五个时辰,没想到才睡了一个多时辰。

    冬葵打开柜子取衣服的同时,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哪里才一会儿?是一整天了!”

    “什么?”

    姚守宁怔了一怔,冬葵抱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回来,又说了一句:

    “小姐前天晚上入睡之后,昨天压根没醒!”

    她的表情复杂,像是欲言又止。

    前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姚家里再次出了怪事。

    冬葵前去取灯笼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直到昨日天明时分才醒。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准备取了灯笼陪姚守宁去柳氏房中吃饭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睡着误事之后,冬葵胆颤心惊,赶回房中,才发现姚守宁已经睡了。

    屋里堆了湿透的衣袄,姚守宁的头发还没有全干,受伤的手掌已经有些红肿,仿佛在她睡着期间,发生过什么大事。

    冬葵当时心中又慌又怕,替她擦干了头发,又将换下的脏衣服清理了,看她沉睡不醒,硬着头皮去寻了柳氏。

    柳氏找了大夫上门,将她手上的伤口处理包扎,替她诊脉之后,说她只是疲困至极入睡了而已。

    虽说有了前两回的经验,众人都知道姚守宁可能真的是睡着了,但她这一觉睡到傍晚还没醒的时候,还是让冬葵吓得不轻。

    中途姚婉宁都过来了好几回,只是她睡得香甜,全然不知。

    “前晚发生了大事!”

    冬葵忍耐不住激荡的内心,趁着姚守宁醒了,迫不及待与她分享家中发生的大事:

    “家里又进贼了!”

    不等姚守宁说话,冬葵接着又道:

    “那贼十分可恶,还是进的大小姐的院子,将大小姐的房子都差点儿砸毁了,也不知是不是给清元、白玉两位姐姐下了蒙汗药,使她们睡得很沉,大家半点儿声音都没听到。”

    昨日一天的时间,姚家下人间传起了谣言,都觉得情况不对劲儿。

    但因为有柳氏这样一个不信邪的女主人,大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响,觉得可能是贼子借机作案而已。

    有人甚至传言此事恐怕是姚家混进了内贼,与外面的奸人勾结,给主人下了迷药,趁着大家入睡之时行偷鸡摸狗之事。

    “不过关键时刻,被将军府巡城的人吓住,退了回去。”

    从冬葵的口中,姚守宁大概猜出了昨日自己昏睡之后错过的情况。

    陆执离开那会儿,恐怕将军府的人也听到了姚家的动静并及时赶来。

    柳氏醒来之后,发现姚婉宁房子被砸,再联想到前一夜家中进了宵小的情景,便猜是那贼人又来。

    恰好将军府的人赶到之后,柳氏便以为是贼人受惊暂时退去。

    总之府中闹得人仰马翻,让柳氏愤怒、头疼的同时又后怕不已。

    也正因为家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所以姚守宁当天夜里换下那身脏衣服的时候,还在头痛要如何解释,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她动了动手掌,伤口被重新上药,但因为反复受伤,这会儿一动还隐隐作疼。

    “对了。”冬葵去外面倒了盆热水端进来,说道:

    “我得去将这个消息通知老爷、太太。”

    “我爹回来了吗?”

    姚守宁倒没料到这一觉醒来,会听到这样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不由抓着冬葵问了一声。

    “嗯!”冬葵用力的点头:

    “长公主与陆将军昨日进了刑狱,逼刑狱当场放人。”

    朱姮蕊说孙神医原本就是骗人,姚翝雇人闹事纵有不对,但关押两日以儆效尤便成。

    更何况西市案件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与姚翝找的地痞闹事无关,再加上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便提议先放姚翝,使他戴罪立功,后面再施以惩戒,罚俸半年便是。

    “神都城确实忙不过来了,因此昨日晚间,老爷便被放回了家里,等着公文一放,便能再次回衙门,说是戴罪立功。”

    冬葵说完这话,见姚守宁面露困惑,又道:

    “我忘了小姐昨天没醒。”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补充道:

    “前夜白陵江涨水,冲破了河堤,淹毁了不少沿江的房舍!”

    因事发突然,许多人夜梦之中根本毫无察觉,所以死了些人不说,受灾的百姓也必须要被迫转移。

    “如今都已经要十二月了,白陵江怎么会突然涨潮呢?真是怪事。”

    年底就不是涨潮的时节,但今年大雨滂沱,神都城本来就闹了水灾,还没消停几日,又出现白陵江涨水的事,祸害了沿江百姓。

    姚守宁想到前夜自己与陆执被困入幻境中的情景,不敢出声,猜测这潮涨可能是与当日‘河神’的手段有关。

    只是陆执武力虽强,可是却不能完全杀死‘河神’,眼下虽说将‘他’暂时逼退,但姚婉宁眉心处的烙印未消,始终是个隐患。

    再加上江水一涨,可能会祸害百姓,这件事情始终还是要想个办法解决。

    冬葵说完了话,正要去通知柳氏夫妇姚守宁清醒的消息,却被她制止:

    “我换了衣裳,一起过去。”

    冬葵点了点头,帮着拧帕子梳头发,服侍着她洗漱之后才换了衣裳站起身来。

    虽说这一觉是睡醒了,但饿了一天,初时不觉得,一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黑。

    姚守宁跌坐回床上,把冬葵吓了好大一跳,闭了闭眼睛,好一阵后觉得好受了些,才又重新站了起来。

    主仆二人她来到柳氏屋中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屋中桌子上摆了残羹剩饭,显然姚守宁来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

    几日前被抓入刑狱司的姚翝果然被放出来了,这会儿也坐在桌上。

    “爹!”

    谷踔

    一见姚翝,姚守宁先是欢喜的唤了一声,紧接着眼圈一酸。

    众人见了姚守宁醒来,都不由有些欢喜,姚家人都有话说,只是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

    姚翝在刑狱呆了两天,虽说还没有受刑,但这两日也不好过,回来之后又听说家中出了事,昨夜一宿没敢睡,一直守在姚婉宁那边,此时顶着一双十分明显的黑眼圈。

    柳氏见她过来了,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如今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大女儿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偏偏小女儿又多了一个嗜睡的毛病出来。

    她皱着眉,有些关切的问姚守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回来看看。

    “没事。”

    姚守宁摇了摇头,她猜测自己之所以睡了一整天,说不准是跟当天夜里被‘河神’施了邪咒有关。

    想起前天夜里,‘河神’与陆执打斗之时突然转头盯着自己看的那一幕,那一双银白的眼睛带着诡异之色,深深烙印进她脑海里面。

    “我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躺的久了。”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些饿了。”

    柳氏听她这样一说,松了一大口气:

    “娘让人去给你端早膳。”

    她话音一落,姚翝就道:

    “守宁饿了一整天,有些东西还是要忌口,不如你去看看家中有没有什么性温易消化的,让人快些做了送来。”

    他有话想跟姚守宁说,趁机想将柳氏支开。

    夫妻多年,柳氏哪能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但她对姚翝十分信任,连缘由也不问,只微微一笑,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还顺口将曹嬷嬷及逢春、冬葵等丫环一并唤了出去。

    本来还想叫姚婉宁兄妹也跟着出来,留地方给这父女二人说话,但话音刚落,姚若筠倒是听话的脚步一动,姚婉宁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坐在原地没动。

    她这坐得极稳,姚若筠已经站起了身来,有心想要跟着坐回去,却见柳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像是无声的催促一般,姚若筠只能含恨走到了柳氏身边。

    其余父女三人都没动,柳氏见此情景,有些无奈:

    “你们父女不知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就不让我听。”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柳氏自己也有要忙的事,随口说完之后摇了摇头:

    “幸亏若筠还算贴心,正好陪我去看看婉宁那边修葺的屋子。”

    柳氏这样一夸,姚若筠更是无法开口说自己也想留下,只好满脸不甘的跟着柳氏离去。

    等这对母子一走,姚翝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昨日昏睡,是怎么回事?”

    他其实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最关心的自然是小女儿的身体。

    姚守宁饿得心中发慌,但桌上的残羹剩饭都被曹嬷嬷一并收走了,她便唯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吨吨吨’喝下去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可能是中了邪。”

    她这话一说,倒是将姚翝吓了一跳。

    “可是与前夜我院中闹出的动静有关?”

    姚婉宁担忧妹妹身体,连忙问了一声。

    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还包扎着的那只手上,顿了片刻,想起昨日大夫换药时的情景,不由眼圈有些泛红,为免被姚翝及妹妹看到,又轻轻的低下了头去。

    姚守宁点了点头。

    当日情况未明,姚翝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她便没有将事情说得十分透彻,如今‘河神’都出现了两次,还有可能会再度出现,没有办法隐瞒下去了,她索性便道:

    “给姐姐打下烙印的,是白陵江的‘河神’。”

    她这话一说完,姚翝脸色一变,却没有出声,姚婉宁安静的坐着,双手紧握成拳抵在大腿上,并没有出声。

    “你慢点说。”

    姚翝看了沉默不语的大女儿一眼,示意姚守宁接着说下去。

    “姐姐的病有古怪,我怀疑是中了妖邪的咒语。”

    当日孙神医的那一副药引,恐怕是解邪咒的关键,但最终也因为这药引,使得姚婉宁与白陵江的‘河神’有了瓜葛。

    “‘烙印’一成之后,便相当于结成了‘契约’。”

    姚守宁想了想,并没有将‘婚约’二字说出口来,只道:

    “所以‘契约’一成之后,‘他’便前往姚家,是想将姐姐带走的。”

    她虽没有明说,但姚翝看了姚婉宁一眼:

    “前夜我做了个怪梦。”

    他提起这个梦境,神色凝重。

    姚守宁怔了一怔,看了一眼姚婉宁,见她面色煞白,低垂着头不出声。

    姚翝就道:

    “我梦到姚家办起了喜事。”

    他说得十分简略,事实上从他进入刑狱的当天,他便已经接连做了两次这样古怪的梦,只是第一天的梦做到一半,便离奇醒来。

    第二次再梦的时候,便梦到自己回到了姚家,被一群‘人’围住,说他回来迟了,又连声向他道贺‘恭喜’,称赞他极有福气。

    姚翝正有些不解之际,被这群‘人’架着回屋,说要替他梳洗换衣,接下来有大喜事发生。

    他当即便问何喜之有?便听周围的‘人’笑着说道:

    “‘河神’要娶您女儿为妻,这可是天大喜事!”

    “‘河神’将至,马上便要拜堂成亲,老爷可不能误了时辰。”

    梦里的下人喊完,便拉了姚翝去梳洗换衣,出来时便见到柳氏等人都在堂中。

    屋内打扮得喜气洋洋,他被恭迎着坐上了椅子。

    姚婉宁被背进来的时候,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众人连声唤他‘河神’。

    一群人吵吵嚷嚷着吉时已到,喊不要误了好事。

    梦中姚翝完全糊涂了,根本意识不到不对劲,梦醒之后也只当自己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而已。

    毕竟大女儿病了多年,从未许亲,柳氏担忧她身体不好,嫁人之后遭人苛待,所以根本不舍得将女儿许出去,又哪里来的女婿?

    他当时不以为意,直到这会儿姚守宁提起白陵江的‘河神’,他再想起前夜的梦,便脸色微变,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儿。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访楚家

    姚翝的话音一落,屋内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我也梦到了。”

    姚婉宁也深呼了一口气,接着轻声说了一句:

    “梦到府中在办我的婚事。”

    她抬起了头,看着已经怔呆的姚守宁:

    “这是第二次。”

    不同的是,第一次的时候,因有柳氏打岔,及姚守宁强行将她从梦中唤醒,所以婚事未成,而这一次姚守宁被幻境所阻,所以在梦中她已经拜堂成亲。

    姚守宁听到父亲与姐姐的话,心中骤然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急急的问:

    “梦中的婚礼可是已经完成?”

    她的眼睛里含着急切,上半身下意识的倾向了姚婉宁,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在意。

    姚婉宁迟疑着没有说话,而姚翝经历这些事后,也知道女儿能问起这个问题,显然是十分关键的。

    他顿了顿,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只是梦境而已……”但话说了一半,终归难以欺骗自己,接着又试探性的问:

    “若梦中婚礼没有完成会如何?若是完成了,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姚守宁看了一眼没有出声的姐姐,她看似平静,却双手抓紧了裙子,显然也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

    姚守宁不愿意欺骗家人,闻听此言,便道:

    “我感觉,若没完成,此事还有回旋余地,这桩‘婚事’便算不得数。”

    她话锋一转,又道:

    “若是梦中婚礼一成……”

    这事儿先有‘药引’作为契机,使‘烙印’打下,若梦中婚事再一成,此事恐怕会比原来更加棘手一些。

    小女儿的话没说完,但姚翝已经明白她话中意思。

    他的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姚婉宁,提心吊胆了许久,听到妹妹这话之后,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笑了笑:

    “已经拜堂成亲。”

    她看着姚守宁,脸色泛白:

    “这应该是婚礼完成了吧?”

    她的语气有些轻,见自己说完之后,姚守宁紧紧的咬住了下唇,便下意识的想安慰她。

    可此时姚婉宁自己都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扯了扯嘴角,强行作出平静之色。

    “别急。”

    关键时刻,姚翝终于稳住了心神,想起了一件事:

    “礼将成的时候,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惊醒……”姚守宁眼睛一亮,倒想起一件事:

    “对,对,是世子!”

    姚守宁想了一下,第一夜的时候,也是‘河神’在梦中举办婚礼,但当时柳氏爱女心切,冥冥之中可能觉得不大对劝儿,因此无意清醒,使得梦中的婚礼少了母亲。

    再加上姚守宁强行将姐姐唤醒,所以才能将‘河神’赶走,引来了前夜‘河神’再临。

    不过有了前一夜的经验,‘河神’在关键时刻施法将她与陆执困在幻境,才使得这桩‘婚礼’顺利进行。

    但最终二人破开幻境,陆执及时出手,还是在洞房之前驱赶了‘河神’,想必也是因为如此,使得梦中的婚礼刚在拜堂之后便被打断,所以这桩‘婚事’还不算真正的完成,也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的眼睛发亮:

    “世子可以驱赶‘河神’。”

    姚翝听闻这话,也觉得欢喜:

    “世子可能杀死‘河神’?”

    “有,有点难。”姚守宁脸上的笑意一滞,但仍是老实的摇了摇头:

    “前夜世子也受了伤,只能暂时将‘他’赶走而已。”

    但陆执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使这‘河神’畏惧,毕竟前夜事发之后,姚家已经接连平静了两日。

    姚翝本来心怀希望,听到她这样一说,表情凝重了些。

    ‘河神’一日不除,姚婉宁便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相比之下,将陆执卷入这桩麻烦事中,并因此受伤,继而再欠将军府人情,在姚翝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但我已经有一些线索了,之后肯定能想到办法解决。”

    她想通一些事情,顿时觉得心中略微松快了一些:

    “世子约我明日陪他前往南安岭,等此间事了之后,我会请他再帮我解决‘河神’这件事。”

    就算陆执自己力量有限,可他的身后是将军府、长公主,而长公主又代表着皇室的分枝,皇室以克制妖邪起家,总会想到办法驱赶‘河神’的。

    她笑了起来,眼中光采流溢:

    “他答应过我的,我们做了交易。”

    当日唤‘爹’的时候,姚守宁还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但这会儿一想,又觉得这笔交易自己赚了,仅丢了脸,却绑到了一个免费的劳力。

    ——就是有些对不起自己的亲爹。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虚的看了姚翝一眼。

    此时姚翝完全不知她内心的想法,只听她提起明日南安岭之行,连忙问起此事前因后果。

    “世子杀张樵时中了蛇妖蛊,而要想解此蛊,需要剿灭蛇族。这蛇妖一族,躲在南安岭中,他需要我同行,陪他找到佘仙一族。”

    听姚守宁这样一说,姚翝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勉强落回原处,露出笑意。

    他表面粗矿,实则粗中有细。

    从小女儿只言片语之中,姚翝不难猜出,恐怕陆执已经发现了姚守宁身上的神异之处,有心想要借她力量,所以与她做了一些交易。

    若只是两个少年男女之间的交易自然不可能令姚翝完全放心,但是他透过长公主夫妇放他出刑狱一事,却摸出了将军府的一些态度。

    陆无计夫妇合伙救姚翝,世子先救柳氏,再为姚家出力,甚至不惜受伤,如此尽心尽力,恐怕除了看中姚守宁可见妖邪的力量之外,同时还有其他的原因。

    细想之下,‘河神’出现之后,使得白陵江水泛滥,甚至祸害了神都百姓性命,极有可能还会影响大庆皇室国运,所有将军府的人未必会真的坐视不理。

    他心中欢喜之下并没有再去细问姚守宁为什么会知道‘佘仙’一族的事,便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世子对我们有恩,那我们自然要尽量帮他。”他话峰一转,又道:

    谷釤

    “到时我也随行。”

    虽说姚守宁与陆执有交易在先,但放任小女儿与陆执独处,姚翝却不大愿意,同时也担忧小女儿安危,若能亲自盯着,才肯放心。

    姚守宁不疑有他,只是想了想:反正蛇妪已死,蛇窟一行她并没有预感到有什么危机,因此面对姚翝的要求,她十分心大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好。”

    等南安岭一行之后,蛇妖蛊一除,她就请陆执再帮自己解决‘河神’。

    不过这样的念头一起,姚守宁脑海之中又生出另一个不详的预感:陆执此行顺利,但恐怕不会如愿以偿。

    这种感觉玄妙异常,没有半点儿来由,但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某种结局。

    只是她血脉觉醒的时间不长,预知的力量还并不是很强,只是朦胧之中有所感应,对具体详细的经过,却又半点儿没有头绪。

    正有些怔忡间,却听姚翝发问:

    “那南安岭不小,蛇窟在何处,你知道吗?”

    她一时之间也想不清陆执到底哪里不会如愿以偿,便索性暂时将心中的疑虑压下,乖乖回答父亲的话:

    “我有一个线索。”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原本藏了一个东西,是昨日姚若筠从柳氏处要来的包药引的那张蛇皮,最终给了她,被她顺手塞进了袖口里。

    都是与蛇有关之物,且孙神医也是中了蛇妖邪术才干出了蛊惑柳氏的事,所以她猜测那张蛇皮恐怕也会南安岭的‘佘仙’一氏有关。

    姚守宁本来想摸出这张蛇皮给父亲看,但一摸之下却落了个空,这才想起前夜赶走‘河神’之后,她疲倦至极换了衣裳睡下,根本顾不及收藏此物。

    苏醒之后听到父亲出狱回家,急急赶来,一时也忘了这个事。

    “我准备将这张蛇皮交给世子,他应该有办法可以借蛇皮追踪,找到‘佘仙’一族。”

    她这样一说,姚翝也想起了这件事,顿时满意的点头。

    妖蛇一族下蛊,既害了陆执,也害了姚家,若能借此物铲除蛇窟,既能解决陆执身上的麻烦,又可以出一口气,算是一举两得。

    “天理循环,这也是蛇族报应!”

    他说了一句。

    又听到姚守宁说蛇皮被放到了屋中,深怕遗失,坏了大事。

    “不怕。”姚守宁笑道:

    “冬葵当日看到大哥给我的,知道分寸,不会乱扔的。”

    她这样一说,姚翝才放了心。

    父女俩说着话,姚婉宁却坐在一旁没有出声。

    姚守宁总觉得她今日沉默得有些古怪,不由唤了她一声:

    “姐姐?”

    “啊?”姚婉宁抬起了头来,神情先是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温婉的神情。

    她额心处的那粒小痣颜色暗淡了些,妖气内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反倒像是隐于深处,与她结合得更紧。

    姚守宁总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仿佛有心事一般。

    不过姚婉宁外柔内刚,她若不想说,旁人很难从她口中撬出什么话。

    末了,只好拉着姐姐的手,安慰她道:

    “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出‘河神’,帮姐姐解脱烙印。”

    姚婉宁怔了一怔,接着眼里的忧愁淡去,化为温柔,点了点头,柔声道:

    “我相信守宁。”

    父女几人说完了话,曹嬷嬷那边送来了为姚守宁单独准备的早膳,姚守宁暂时放下心中思绪,先填饱肚子。

    而此时的另一边,柳氏当了母亲的遗物,凑够了银子准备了一份像样的礼物之后,则是向楚家的人投了一份拜贴。

    柳氏坐在马车里等,神色有些焦躁难安。

    寄送出去的拜贴中,提到了苏文房的名字。

    苏妙真说过,她的父亲与楚少廉乃八拜之交,只是事隔多年,这段关系从来没人提起。

    虽说苏妙真讲得言之凿凿,但柳氏内心却有些忐忑。

    既说不准这事儿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就算此事为真,当年这二人的结义情至今还剩下几分。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咬牙一试,毕竟姚翝出狱之后,苏妙真姐弟的困境就是她目前最担忧的事。

    曹嬷嬷有些心疼的看她双手交握,一脸不安的神情,想要安抚她,但也知道,在结果未出之前,无论她说多少安慰的她,柳氏恐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既不能说这件事情令她心烦,曹嬷嬷便想要换个话题,引走她的注意力,因此提到了姚婉宁屋子的修葺。

    “大小姐的院子被贼人砸得有些严重,这一回找人修葺,恐怕得花些银子。”

    曹嬷嬷这话一说出口,正为苏妙真姐弟担忧的柳氏果然一下就僵住了。

    她并不算是见识浅薄的妇人,这些年也算理财有方,除了买下神都的房子之外,同时还买了一个铺子,不然光靠姚翝的薪俸,根本养不活这一大家子。

    这些年来,凭借柳氏当家理事,家中人生活倒也过得去,多年下来,柳氏手里也算有了盈余。

    不过任她再是精打细算,近来柳氏就像是被衰神附体,花钱如流水。

    先是孙神医那里送了不少钱,后面又再送将军府、楚家,这两大笔支出一送出去,柳氏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漏宝盆,周身财气都在往外溢。

    “你说最近家中是不是走了穷运?”柳氏感觉到久违的贫穷,也忍不住跟乳母吐槽:

    “前两日刚准备了送楚家的礼,东西还没送进去,婉宁的院子又要重修,处处都要银子。”

    神都近来祸事频频,暴雨之后出现了水灾,而前两夜白陵江突然夜半涨潮,又冲垮了不少民宅,使得工匠的要价陡增不说,还根本不易请。

    柳氏不信妖怪不信邪,此时却道:

    “此间事了之后,我得去拜拜财神。”

    “……”

    曹嬷嬷无语,觉得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见最近真的是穷得有些狠了。

    主仆俩这头说着话,另一边的楚家中,楚少廉接到了下人送来的书信。

    照理来说,姚翝仅只是六品的兵马司指挥使,未被下狱之前,楚家的人并不会将这样一个六品官员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如今入狱,且又得罪了楚家的人。

    柳氏来访,照理来说会被楚家守门的人给驱逐出去。

    若她提到的是拜访楚孝通、楚少中等在刑狱之中身兼要职之人,恐怕楚家都不会理她,偏偏她提到的是楚家那位只读圣贤书,却不考科举不入仕、不为官的大公子。

    ……………………………………………………

    后面剧情我要大修重写,明天请假不更,别等。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当年事

    接到柳氏拜贴的刹那,下人不敢私自作主,而是上报了楚家管事。

    而管事在接到柳氏的礼单与信件之后,毫不犹豫,放下了手边的事,亲自前去拜会了大公子。

    此时楚家的南面主院之中,一位面容英俊的儒雅中年男人接过了大管事递来的信件,

    面上露出若所思之色。

    他的头发浓密而乌黑,鼻梁挺拔,眼角几丝细细的纹,不止无损他的风采,反倒增添了他几丝难以言说的魅力。

    大管事佝偻着腰,安静的垂立于书房之中。

    他可以从‘悉索’的声响中,听到这位大公子拿着信件,并没有急于拆开,而是拿在掌中把玩,久久未曾说话,似是有心事。

    在楚家之中,这位大公子是个异类。

    他今年恰好三十九,照理来说正是一个男人大展拳脚的年纪,可偏偏他安心读书,似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提到楚家大公子,便不免想到他的爹——那位令大庆官员闻风丧胆的男人。

    楚孝通今年六十有六,楚家祖上也曾发达,官至中书,显赫一时。

    但后来家道中落,到了楚孝通年少之时,父亲早亡,是由寡母一手带大,

    据说年幼的时候,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楚孝通少年的时候随寡母饱受当地豪强、官吏欺压,

    看多了百姓疾苦,曾发奋读书,

    立誓将来若为官,

    要为民请命,做大庆的忠廉之臣。

    他还未成年,其母身体逐渐不好,又担忧儿子,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娶了同村一姓王猎户的女儿为妻。

    王氏长相不美,谈吐粗俗,身材健壮,却有一把好力气。

    她嫁进楚家,砍柴、种地、喂猪、织布,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侍候病重的婆婆毫无怨言,供养丈夫读书,邻里无不称赞其贤惠。

    楚孝通不负母亲、妻子所托,在二十五岁那年入闱秋试,取得功名。

    他长相英俊,性格沉稳,在殿试之上虽不是文才最出众的学子,

    但因他生于贫困,

    惯会看人眼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而获得了神启帝的青睐,记下了他的名字。

    这一年是孝楚通时来运转的一年,他在这一年开始展露头角,让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读书人,同时也是这一年,他的母亲病重去世。

    楚母守寡多年,积劳成疾,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

    幸亏娶了王氏这个媳妇之后,王氏为人厚道,视她如至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令她多活了这么些年。

    她临去之前,既有满足,也有遗憾。

    满足于自己这一生虽说早年丧夫,命虽苦,可晚年却能替儿子娶得贤妻,能数年如一日的侍候自己;

    同时她欣喜于独子取得功名,从此能光耀楚家门楣。

    而她又有些遗憾,遗憾王氏嫁楚孝通多年,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至今未让她抱到孙子。

    临终的时候,楚母拉了儿子的手,深怕他有负王氏,做那始乱终弃的陈世美,殷切交待他不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辜负王氏的心。

    楚孝通由寡母带大,事母至孝,在母亲临终前赌咒发誓,说此生绝不有负于王氏,楚母终于含笑而逝。

    在楚孝通的一生之中,发过许多的誓。

    他曾立志要为大庆百姓出头,也曾立志要做清官,扫荡世间不平之事。

    但他最终都没有做到。

    他弃文从武,最终掌控刑狱;

    他并没有成为清廉之臣,反倒官至一品之后,开始玩弄权术,成为了大庆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第一人;

    同时他杀人如麻,制造不少冤狱错案,不知使多少清官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他也没有为民请命,反倒搜刮民脂民膏,使百姓提起他时,都又怕又恨。

    但唯独有一点誓言他记得极紧,那就是他的老母亲临终时嘱托的,让他万不可有负于王氏。

    当年他入仕之后,官场许多前辈已经嗅到了苗头,看到了神启帝对他的欣赏,猜到这个年轻人即将崛起。

    那时的他年轻力壮,长相俊美而前程远大,妻子王氏则出身寒微,长得五大三粗,不通文墨,难登大雅之堂,与他各方面都并不相配。

    许多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暗示他只要休妻,便愿意将家中的女儿嫁他为妻。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孝通拒绝了这些暗示,表示自己只爱王氏,今生除了王氏,谁也不娶。

    许多人都觉得他当时要走的是孤臣的路,并不相信他的话,哪知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承诺,终生未曾变心。

    王氏后来求医问道,终得有孕,在楚孝通二十七岁那年,生下了楚孝通唯一的儿子,至此肚子再无动静。

    她为人粗鄙,神都中很多夫人看她不起,但她却很得楚孝通敬重。

    这位手掌刑狱,杀人如麻的煞神,除了有骂名之外,惧内之名也与他的恶名并存于世。

    可惜王氏不知是不是早年积劳成疾,儿子还未成年,便早早去世。

    她死之后,楚孝通并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而是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每年甚至会告假两月,在她坟边结了一青庐,替她守坟。

    他对唯一的嫡子爱若至宝,仿佛将母亲、妻子去世之后的唯一柔情倾注到了儿子身上。

    家中的晚辈尽数都习武,安排入刑狱之中任职,沾染满手血腥。

    但唯独这个嫡长子,只喜欢读书,从不沾官场之事。

    纵然楚少廉已经三十有九,在外人看来不事生产,但楚孝通对这唯一的儿子却是宠爱有加。

    楚家里可以得罪任何人,有时楚孝通心情好了,下人甚至可以壮着胆子与他说笑两句,但唯独不能冒犯的,便是这位大公子。

    得罪楚孝通尚有活路,但若是对大公子不敬,楚孝通杀人不眨眼睛。

    此时这位地位独特的大公子手拿书信,仿佛在想什么事,大管事内心十分好奇,却仍是不敢冒犯的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良久之后,这位大公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问:

    “这位姚太太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手指修长,声音温和,却不怒自威。

    大管事将背弯得更低,恭顺的将守门小厮的话传了上来:

    “这位姚太太说,她想要替一位您当年的故人之后求个情。”

    “故人啊……”

    楚少廉轻轻的叹了一声,又搓了搓手中的信,似是轻声念了两个什么字。

    不过他声音太低了,又含糊不清的,大管事只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归’亦或是‘龟’,待要细听,他又已经收拾了心情,温声问:

    “近来刑狱之中,可曾捉拿了姓苏的人?”

    谷檗

    姓苏?

    大管事听闻他的问话,脑海里迅速思索开来。

    他在楚家为仆多年,对楚家每一位主子的社交关系、喜好了如指掌,却并不知道楚少廉有与姓苏的人关系亲厚之事。

    想到姚太太,他不由记忆极佳的想到了一桩小小的陈年旧事。

    大约是十年之前,这位兵马司的姚指挥使受调入神都任职,曾拿了拜礼上楚家的门。

    这样外地入京的官员前来楚家拜会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每年楚家接待的这样的‘客人’多如过江之鲫。

    当时的姚翝不过六品官员,在大管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见楚孝通,甚至都不值得大管事见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得到了楚孝通的亲自发话,他说:不要让这姚家的人,踏入楚家的大门!

    正因为这样一句话,哪怕是事隔多年,大管事依旧牢记于心。

    那时的姚翝地位卑微,本来不可能有本事得罪当年已经大权在握的楚孝通,可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件事本来成为了大管事心中的一个迷,本以为此生难以解开,却没想到今日替大公子亲自送的一封信,仿佛令他摸到了迷底的一角。

    大管事心中想着事,嘴里却不敢怠慢,恭敬的回道:

    “有没有捉拿姓苏的人,我不知道,还需要回头查过之后,再回报公子。”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

    “但我知道,前两日,姚家卷入了一桩案子,楚三爷抓捕了姚家的人,除了兵马司指挥使姚翝外,还有他的一双妻外甥。”

    他话中的‘楚三爷’正是楚少中,在楚家排行第三。

    “妻外甥?”

    楚孝通听闻此话,不由愣了一愣,接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叹道:

    “也是,子归当年娶的,就是柳并舟的小女儿。”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大管事也不敢出声去问,此时见他陷入回忆,便安静的站在原地。

    约半晌之后,楚少廉终于回过了神来,将手中的信件压进了一本书之下,像是并没有要将其拆开的意图,同时温声吩咐大管事:

    “这位姚太太的一双外甥,确实是我故人的子女。如今她求到了我这里,我若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却是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这话,他又道:

    “你替我跟少中说一声,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这双孩子,不要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他向来不管家中闲事,楚家人行事凶悍狠绝,对待敌人不留余地,也不是没有人知道楚少廉地位特殊想要前来向他求情的。

    但这位大公子向来都是温言安抚,却心狠拒绝,没料到这次竟会答允插手这件事!

    因实在太吃惊了,那大管事竟惊呆了许久,直到楚少廉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是。”

    他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楚少中那边,纵然再是因为记恨陆执才设法抓拿了姚家的人,但苏妙真姐弟与陆执牵扯并不大,抓他们进刑狱纯粹只是为了泄私愤,报他当日丢脸之仇而已。

    但如今楚少廉既然已经说话,他也知道大公子在楚家地位,自然不会冒着得罪楚孝通的危机,仍记挂着心中的那点不快,继续拘留无用的苏妙真姐弟。

    大管事心里的好奇达到了顶点,可理智控制之下,他仍是规矩的道:

    “待我处理好这事儿之后,再回报大公子。”

    楚少廉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信件,接着又多嘴吩咐了一句:

    “若这姚家再有消息送来,告知我一声。”

    大管事又点头应下,他沉默了许久,才挥了挥手:

    “退下去吧。”

    书房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氏得到楚家的回音的时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时只是抱了一线希望,没料到竟会得到如此肯定的回应。

    等回到姚家的时候,她还浑浑噩噩,见了姚翝,许久都回不过神。

    姚翝也知道她出门是为了给苏妙真疏通说情,此时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游说楚家失败,不由宽慰的揽了她肩头,温声安慰:

    “失败了也无妨,子归与楚大公子毕竟是多年前的交情——”

    从苏文房这些年仕途不顺便能看出,楚少廉说不定早不记得当年两人的结拜之情。

    他倒也豁达,又捏了捏柳氏的手:

    “回头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妙真、庆真二人救出来。”

    “不——”姚翝说完了这话,柳氏终于回过了神。

    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激动:

    “他们答应了。”

    “什么?”

    姚翝怔了一怔,柳氏反手将他拉住:

    “楚大公子答应说情,愿意放出妙真和庆春!”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震得姚翝半晌都没回过神。

    柳氏今日奔波了一天,原本打算在傍晚吃完饭稍微歇息一番之后再前往刑狱一趟,告知苏妙真这个好消息,却哪知不到傍晚,就听到了刑狱已经将人放回来的消息。

    听到脚快的下人前来回报的时候,姚家人正准备用晚膳,饭菜都摆上了桌子,姚守宁皱了皱眉,总觉得苏妙真在这个时候回来有些过于巧合了些。

    她想起自己与陆执约好了要前往南安岭,算算时间,正好就是在明日。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苏妙真身上那道声音的忌惮,她总觉得苏妙真此时归来,可能是针对陆执。

    姚守宁想起了自己白天的时候关于陆执祛除妖蛊不顺的预感,不知是不是变故出现在这里。

    柳氏倒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欣喜于一双外甥此时归来,连忙起身要去迎接,只是还没出门,便见到逢春亲自领了苏妙真、苏庆春姐弟二人进来。

    “姨母!”

    苏庆春一进屋子,便唤了一声,又看了一看屋内的其他人,眼眶一热,顿时泣不成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团圆

    这一趟刑狱之行,姐弟二人虽未受皮肉之苦,但苏庆春坐了几天监狱,就有几天胆颤心惊。

    如今好不容易归来,重新见到亲人之后,激动得手足发抖,连话都说不大清。

    与他情绪流于外不同,

    苏妙真显得冷静了许多,进屋之后她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屋内的桌子上。

    桌上摆了饭菜,姚家人都在这里。

    她垂下眼皮,掩住心中的愤恨,脸上却装出与苏庆春一样的激动神情,先向柳氏夫妇问安,接着又招呼了姚婉宁与姚守宁,最终强忍厌恶,向姚若筠虚福了一礼:

    “大表哥。”

    柳氏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全然没有感应到苏妙真的别扭与隐藏的怨恨,以及姚守宁异样的沉默,只是热情的拉着两姐弟,一面问个不停。

    其实她三天两头就去刑狱,两姐弟在狱中的情况她也是再清楚不过,此时再问,不过是欢喜之下想与二人说些话而已。

    苏庆春性格腼腆内向,被她问话也答得不多,倒是苏妙真,此时实在没有与柳氏闲话的心。

    柳氏很快意识到了这冷淡,却并没有多想,只当苏妙真是经历了这一场祸事之后心力憔悴,再加上初回家中,感到疲乏而已。

    她一面吩咐逢春去厨房让人加菜的同时,

    并备送热水,连催这两姐弟先洗漱换衣,一面含泪道:

    “幸亏楚家还念着旧情,

    这一趟祸事之后,

    有楚大公子在,想必不会再为难你们二人。”

    她的话令姚家几兄妹心中不解,苏庆春也摸不着头脑,知道内情的,唯有柳氏、姚翝,以及曹嬷嬷和苏妙真而已。

    苏妙真低头掩饰着内心的冷漠,点了点头,装出乖巧的样子应了一声,接着又听柳氏交待了几句,才与苏庆春一道出了房门。

    等一出来之后,她脸上的笑意一收,回头看了一眼柳氏的屋子,接着冷冷的‘哼’了一声。

    苏庆春不明就里,也跟着转头往回看,就见到屋中灯火通明,柳氏等人十分欢喜,家中热闹极了。

    他仿佛也感染到了这份热闹,直到这会儿才生出踏实之感,

    一颗提起的心落回原地。

    脸上才刚跟着露出小小的笑意,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了苏妙真的那一声冷哼。

    “姐姐……”他不明就里,怯生生的唤了苏妙真一句。

    此时的苏妙真目光冰冷,嘴唇紧抿,脸颊两侧紧绷着,仿佛咬紧了牙。

    屋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使她肤色白得有些瘮人,反衬出额间那粒朱红小痣格外醒目,像是要滴出的一点血。

    “怎么了?”

    苏妙真回过头,问了他一声。

    面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她的表情显出几分柔和,倒令苏庆春觉得先前她脸上的冷意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你刚刚……”

    苏庆春犹豫了半晌,仍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些不太高兴?”

    “你看错了。”

    苏妙真往前走了几步,身体隐入夜色之中,平静的道:

    “我哪里有不大高兴,我看了一出好戏,欢喜得很。”

    “什么好戏?”

    她嘴里说着欢喜,可苏庆春与她是至亲姐弟,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他总觉得苏妙真的语气不大对劲儿。

    但究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只好乖顺的再问了一句。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冲着苏庆春笑:

    “你看,刚刚她装模作样的,仿佛真的关心我们,难道不算一出好戏?”

    她这话一说出口,便令苏庆春吃了一惊。

    “她?你,你是指姨母?”

    “是啊。”

    苏妙真抿唇微笑,在亲弟弟面前,她并没有掩饰内心的恨意:

    “我就看不惯他们假惺惺的样子。”

    “什么假惺惺?”

    苏庆春不知为何,觉得姐姐说的这话让他心中十分不舒服,小声的提醒:

    “姨母刚刚救了我们……”

    “庆春!”

    苏妙真大声喝斥:

    “这样的话你可别说了。”

    “什么她救了我们?”她冷哼着,说给弟弟听:

    “救了我们的,分明是爹。”

    “爹?”

    苏庆春觉得有些听不懂苏妙真的话,苏文房远在千里之外,又如何可能救得了姐弟二人?

    见弟弟满脸疑惑,苏妙真就将前日柳氏探监时的经过说给他听,并提到了当年楚少廉与苏文房曾是八拜之交这些旧情。

    “我猜测,她可能私下去寻了楚家说情,所以我们姐弟才被放回来的。”

    事情追根究底,也是因为有苏文房的这层当年的情谊,才使得姐弟二人脱离刑狱。

    “可是……”苏庆春正欲说话,苏妙真又将他的声音打断:

    “不过你以为她是为了我们去说情吗?”

    “呵呵。”她冷冷的笑了一声:

    “她恐怕是想要借爹的这层关系,攀附上楚家的人,才迫不及待想去巴结讨好,救我们只是顺便而已。”

    因前世的回忆,她对柳氏印象恶劣至极,此时半点儿都不觉得柳氏有多好,反倒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测这位长辈。

    苏庆春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她的话,却在苏妙真此时激动的态度下,没有出声。

    他懦弱惯了,向来不敢跟人争执,尤其是此时苏妙真情绪激动之下,更是只是默不出声。

    “你看到了,我们被关押在牢中,担惊受怕,而她一家人却在屋里团聚。”苏妙真越说心中越烦,声音逐渐大了些。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认为向来软弱无能的弟弟手掌握成拳又松开,像是在无声的给自己鼓劲。

    “我觉得她真是虚伪……”

    “姐姐,你这话说得不对。”

    出乎苏妙真意料的,是苏庆春听了她这话后,顿时壮着胆子反驳出声:

    “我觉得姨母人很好。”

    他见苏妙真越说越是过份,不由鼓足勇气反驳了几声:

    “姨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这样说她。”

    小柳氏在生时,不愿说姐姐坏话,仅提到过柳氏为人强势,好管教他人,不喜欢人家忤逆她的意思。

    而在姐弟进神都的马车上,这些话经由苏妙真之口,则变成了:柳氏为人刚愎自用,性情异常霸道强势,看不起江宁来的穷亲戚。

    经由苏妙真这样一说,才进神都那会儿,苏庆春其实是很害怕的。

    他还未入姚家,便已经知道柳氏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姚翝凶恶,蛮不讲理。

    姚婉宁病秧子一个,说不定命不久矣;而姚若筠身于官宦之家,只是一个风流浪荡子而已。

    至于姚守宁,则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骄傲任性,善于欺压穷亲戚。

    可亲自见面之后,他觉得姚家人挺好的。

    柳氏为人确实强势,也喜欢人家依照她的意思,可这些对别人来说无法忍耐的缺点,对于苏庆春来说又恰到好处——他已经习惯被人管理。

    他性情懦弱,又无法当家理事。

    昔日在家的时候,家中有苏文房、小柳氏作主,就连他的长姐苏妙真也外柔内刚,由不得他作主,他只需要样样听从家人安排就行。

    可是苏文房虽说也是读书人,性格之中也有优柔寡断之处,小柳氏性格洒脱顺从,却又深爱丈夫,安排家中吃用,以及随丈夫浪迹天涯,便已经耗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自然忽略了一双子女,这也是养成了苏庆春胆小性格的原因。

    但现在来了姚家之后,柳氏性格强势,对于他的管理无微不至。

    她一手安排了苏庆春的未来,在着手替他寻找贴身侍候的小厮的同时,又在安排他将来要入读的学堂,对于苏庆春来说,这无异于生活步入了正轨。

    每天不需要惶恐思考自己要做什么,只需要听从姨母安排就是——仔细一想,竟觉得将来前程隐隐还有了丝期盼的样子。

    可以预想得到,若照柳氏安排,他将来一心苦读,考个功名,再由姨母挑选,娶个妻子,生儿育女,竟比自己之前混乱的人生更加清晰。

    而姚翝虽说长相凶恶,可苏庆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他只是外表凶恶,可对自己姐弟从来没有不耐烦之处。

    两人到来给姚家惹了麻烦,但姨父却不发怨言,接连几日为姐弟奔波,他看到姚翝双眼通红,一宿未睡。

    至于大表姐,他接触不多,而二表姐性格坦率,虽说有时讲话直接,但并不像是心机很深,且讨厌自己的人。

    两姐弟入狱以来,柳氏时常来探监,家中发生了不少大事,他注意到柳氏的神色都憔悴了许多,是真的在为他们姐弟焦急。

    先前屋里桌上是摆了饭菜,可他看了一眼,都是一些腌菜、豆腐等,显得十分素净。

    他想到了这些日子柳氏每回过来,都有狱卒陪同,恐怕是花了不少银子打点的。

    越是细想,苏庆春便越觉得柳氏好。

    每当在牢中要熬不下去,听到四周的惨叫及闻到血腥味儿时,是柳氏不时前来安慰他、哄他,叮嘱他不要怕,姨母不是他的母亲却胜似母亲!

    “姐姐,我不想听你这样说。”

    苏庆春皱了皱眉,第一次没有再听从苏妙真的安排,反倒退了一步: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他受够了永远跟在母亲、父亲的脚步之后,过朝不保夕的不安稳的生活。

    时常穷困潦倒,跟着父母天南地北的奔波,有时刚一熟悉一个地方,却又被迫要挪移。

    穷到有时吃不上饭,欠了不少钱,便逼得小柳氏卖嫁妆换银子。

    他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入学,唯有靠父亲启蒙,时常读书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我现在有安稳的地方睡,有热饭可吃,姨母要送我进学堂,说让我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将来娶个贤慧的妻子。”

    他第一次如此大胆的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后退了数步,避开了苏妙真的拉扯,定定的望着她: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两姐弟闹得不欢而散,苏妙真大受打击,觉得自己的弟弟恐怕是中了邪,同时有种重生之后无人理解的孤寂感觉。

    ……

    而另一边,柳氏也提起前日自己前往刑狱时,与苏妙真谈话中得知的消息,以及自己与今日下午拜访楚家求情的事。

    姚守宁听完,越发觉得苏妙真出狱恐怕不是偶然,恐怕是早有算计。

    “娘,您去探望表姐时,有提到长公主他们过来的事吗?”

    她这话音一落,柳氏就点头道:

    “妙真也很关心家里。”

    完了!

    姚守宁听她这样一说,心中更加笃定苏妙真这一趟出狱来者不善。

    说不定她之所以会预感陆执此行剿灭妖邪会功败垂成,就是因为苏妙真。

    她一时之间有些同情这位将军府的世子,先前西城的官司还未盖棺定论,又被她这位表姐盯上了。

    一家人边说话边等,约大半个时辰后,两姐弟才重新过来。

    因今日二人出狱,柳氏索性让厨房再备了几样菜庆贺。

    苏庆春重新倒回来时,看到桌上添加的一些菜肴,吸了吸鼻子,却下意识的离姐姐更远了些。

    今夜明明应该是一个大团圆的晚膳,照理来说应该皆大欢喜才对。

    但姚若筠因姚守宁的话而对苏妙真敬而远之,苏妙真对姚家人则是又恨又气;苏庆春因姐姐先前的话不想搭理她,而姚守宁想着可怜的世子,姚婉宁则是察觉到了苏妙真隐藏在小心翼翼的面具下的恶意。

    ……

    而柳氏今夜则是特别欢喜,还难得喝了两杯酒,洗漱完上床之后还有些微熏。

    家里的官司暂告一段落,丈夫、外甥接连出狱,大女儿的病愈,仿佛有种否极泰来之势。

    “我跟你说,我看婉宁跟妙真特别投缘,守宁也好像懂事了很多。”

    柳氏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姚翝抱着她,让曹嬷嬷替她拆卸首饰。

    她这话一说完,姚翝浑身一震。

    都说女子心思敏感纤细,但今夜饭桌上的气氛诡异,连他都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柳氏却像是全无察觉。

    “……对对对。”

    姚翝也不揭穿她,一面将她抱到床边,弯腰替她脱鞋,一面顺口应了她几句。

    曹嬷嬷替她拆卸了首饰之后出去打热水了,屋里只有夫妻二人。

    柳氏醉熏熏之际,突然想起一个事:

    “子归与楚家大公子是八拜之交,为何这些年全无往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城去

    这两个当年的结义兄弟在之后的时间里不止没有往来,苏文房这些年仕途不顺,楚家也并没有因为当年两人的交情而提拔过问。

    前日柳氏在监狱之中曾问过苏妙真这个问题,她当时十分不耐烦,将柳氏的话挡了过去,柳氏便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时过境迁之后再一细想,

    便知道有些不对劲儿。

    姚翝是个人精,哪能想不清楚其中内情。

    但他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而是扶着妻子躺上了床,替她理了理头发。

    她闭着眼睛,可以看到眼角处细细的皱纹。

    柳氏年近四十,但那一头长发却养得极好,黑亮顺滑,

    又多又密,

    几个孩子之中,只有姚守宁完美的继承了她的发质。

    此时她头发披散下来,倒削弱了几分平时绾发之后的强悍感,多添了几分妇人的柔媚。

    姚翝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却见她突然轻声的问:

    “你说,你前些年进神都,不受楚家待见,是不是因为子归的原因?”

    她说完这话,姚翝的动作一顿。

    屋里静默了片刻,姚翝许久回过神,接着笑了笑,安抚的道:

    “睡吧。”

    话音一落,她微微颦起的双眉便舒展了开来,接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

    柳氏醒来之后,隐约还记得昨晚自己说的话。

    她平日十分自制,难得有这样放纵的时候,又借着酒醉,

    说出了姚翝这些年不受楚家待见的原因。

    丈夫有能力,且任兵马司指挥使多年以来,行事一直稳扎稳打,纵无大功,也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再加上他长袖善舞,在官场之中与人交往起来混得如鱼得水,按理来说早该受到提携,官位再升一升。

    可十年以来,他在这个位置上再也没有动过。

    姚翝表面不说,内心肯定是十分憋屈,夫妻俩以前不知内情,楚家又得罪不起,便唯有隐忍。

    如今隐约摸到了一点苗头,柳氏担忧丈夫心中怨怼苏妙真,所以昨夜借着酒劲,将这话挑明。

    她当时半醉半醒,也是想要看看姚翝的态度。

    但他十分大度。

    以他聪明,

    想必苏妙真出狱之时,就已经猜到来龙去脉,

    但他并没有计较,显然这事儿在他心中已经过去。

    柳氏想到此处,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甜蜜。

    正怔忡着出神之间,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曹嬷嬷进来的时候,恰好见柳氏自个儿撩了幔子撑起身来,柳氏见她行色匆匆,愣了一愣:

    “有什么事吗?”

    外面天色还未大亮,她可以听到姚翝早起晨练的声音,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家里还会有什么事?

    曹嬷嬷点了点头:

    “将军府来人了,说是要接二小姐出门。”

    “什么?”

    柳氏愣了一愣,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坐起了身:

    “接守宁出去?”

    近来天气寒凉,曹嬷嬷怕她着凉,上前一步拉了被子包裹住她身体,点头道:

    “长公主要出城狩猎,她喜欢二小姐,所以要带上她一起。”

    曹嬷嬷说完,又补了一句:

    “说是早就约好了的。”

    什么时候约好的?柳氏满头雾水,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

    她问起这话,曹嬷嬷也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柳氏伸手揉了揉额心,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前两日的时候,长公主一家来访,当时姚守宁压根儿没跟朱姮蕊说上话,倒是中途使了个方儿溜出去,跟世子独处了很长时间。

    曹嬷嬷也不是外人,柳氏将心里的担忧说给她听:

    “恐怕约她出城的不是长公主,而是……”

    柳氏话没说完,姚翝便大步进来:

    “让她去。”

    “什么?”

    柳氏怔了一怔。

    姚翝穿了单薄的衣裳,练得满身都是汗,曹嬷嬷恐他着凉,忙递了张帕子过去。

    “让她去。”

    姚翝接过帕子擦头,又跟柳氏说了一声:

    “她昨日跟我提过这事儿,也准备昨晚跟你说的。”

    但昨晚因苏妙真姐弟突然回来,气氛诡异,偏偏柳氏全无察觉。

    “兴许守宁当时忘了,便没提起这事儿。”

    “可是……”

    柳氏正欲说话,姚翝已经向曹嬷嬷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曹嬷嬷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里,留了安静的空间给这两夫妻。

    “不瞒你说。”

    虽说柳氏本来也没想瞒着曹嬷嬷,但此时屋中只有夫妻二人,她也不藏着揶着,直接就道:

    “我怀疑邀约守宁的,并不是长公主,而是世子。”

    她早就觉得世子有些不对劲儿。

    虽说当日西城案件,她很感激陆执救命之恩,也知道自此之后,姚家接连受了将军府不少的恩惠。

    “若是将军府要我报恩,便是拼了性命我也愿意。”柳氏看着丈夫,正色道:

    “但若是要我女儿以色侍人,来报此恩,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两家地位相差悬殊极大,柳氏压根儿没想过要攀这门高枝,也不觉得自家攀得进去。

    更何况陆执出身高贵,从小被宠到大,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柳氏觉得他纵然对姚守宁暂时的‘上心’,不过也是见她美貌,图她新鲜有趣。

    再加上她已经为姚守宁相看好了温家的长子,双方门当户对,实在很不愿意再出其他差错,坏了女儿名声。

    姚翝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也实话跟你说,约守宁的,确实是世子。”

    他这样一说,表明他早就知道此事。

    柳氏一想到他清楚内情,先前还同意姚守宁出门,不由瞪大了眼,心中有火气生起。

    正欲掀了被子起身,姚翝便似是知她心中想法一般,伸手将被子一按,无奈的道:

    “你听我说完。”

    他一手压着被子,一面轻声道:

    “我跟你说实话,几天前的夜里,闯入婉宁院中的贼子,可非同一般人。”

    姚翝的话令得柳氏愣了一愣,她不懂为什么说着姚守宁的事儿,丈夫却偏偏又扯到了大女儿院里。

    但姚婉宁院中进贼一事令她十分不安,尤其是事情过了多日,官府却没有半点儿进展,这令得柳氏焦躁难忍,此时听丈夫一说,便猜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便忍住了不快,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此……”

    姚翝犹豫半晌,仍是没将那到嘴边的‘此妖’二字说出口中来,转而道:

    “此贼来历特殊,牵连甚广。”他顿了顿,“一般人是捉不到他的,唯有借将军府的助力。”

    “当日西城案件非同一般,有人借着那张樵之死,给世子下了咒。”姚翝神色严肃,说道:

    “事情最近查出了些眉目,因事件涉及到了我们,世子才会借邀守宁狩猎的名义,一并出城。”

    说到此处,姚翝补了一句:

    “此举也是想钓出背后主使之人。”

    提到当日西城案件,柳氏张了张嘴,既有些心虚气短,又觉得有些后悔,忍了半晌,才有些不甘道:

    “可这与婉宁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当日长公主来姚家的时候,守宁求世子帮忙调查那夜闯姚家的贼子底细。”

    柳氏心中一跳,问:“查出来了?”

    “查到了些许眉目。”姚翝神色挣扎,点了点头,最终没能忍住,向柳氏透了些底:

    “前夜闹得最凶那会儿,其实是将军府的人帮忙,才能将那贼子暂时逼退。”

    也正因为在那一场大战中,陆执这样身份高贵的人还因此而受了伤,再加上此次出城也是因为要寻找陆执身上妖蛊破解之法——至于这妖蛊如何来的,姚翝也心知肚明,又哪里有什么立场去阻止?

    “不过那贼子如今尚未落网,不过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还需要将军府的人帮忙。”姚翝看着柳氏,语气柔和的哄她:

    “守宁也不是小孩子,她这样做,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你就信她一次。”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柳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

    “也就是说,前几日的时候,他俩单独说话,谈的就是这个事?”

    姚翝还不知道这陆执与姚守宁谈的交易是单独说的,他初时一惊,但细细一想,妖邪出没这样的话在此时听来惊世骇俗,又容易引起不明就里的人恐慌,私下交谈也是正常的。

    想到此处,他点了点头:

    “是。”

    柳氏有些怪异的看他:

    “也就是说,你也知道她犯的错了?”

    犯错?姚翝有些纳闷,随即又猜柳氏的意思是指姚守宁单独与陆执相约一事。

    他又点了点头,劝道:

    “她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哪里有不犯错的。”

    柳氏没料到姚翝如此大度,知道了姚守宁与陆执之间互唤‘爹娘’一事,还表现得如此平静。

    “那你……”她欲言又止,姚翝不明就里:

    “对,她和我坦承了。”

    姚翝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自然不好再阻拦,唯有叹了口气,不大甘愿的道:

    “那也仅此一次,下回绝对不能允许,同时家中得派人同行。”

    西城案件之后,温太太便察觉出不对劲儿,已经上门打探过一回,若是再听到女儿与世子之间有纠葛,可能温太太会心里不大开心。

    家里麻烦解决大半之后,柳氏已经在打定主意,要什么时候带着姚守宁去温家拜访,以安温太太的心。

    “放心。”姚翝见说服了她,也松了口气,笑着就道:

    “我亲自陪她同去。”

    这边夫妻俩说着话,另一边姚守宁早就已经准备好出门,得到曹嬷嬷过来提醒,说是柳氏同意她出门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今日出门是为了剿灭妖邪,事情还未声张开来,自然是不能让冬葵同行。

    好在姚守宁早与父亲通过气,知道他会担忧,因此二人商议妥当,由他赶车,随她一道出城。

    为了掩人耳目,陆执并没有亲自过来接她,而是派了身边的一位亲随。

    来人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穿一袭墨绿色圆领长袍,足蹬黑皮靴,腰挂长剑,气质英武之中透着一丝斯文。

    他身材高大且又笔挺,牵了一匹马,候在姚家后门。

    见到姚翝赶了马车出来之后,他上前数步,行了一礼,唤了一声:

    “姚二小姐。”

    这声音颇为熟悉,姚守宁拉开车门,与此人对视,脑海里想起当日苏妙真身上的那道‘意识’的话:罗子文,陆执身边第一文谋,出身神武门。

    她心中有些怪异,却是好奇的又打量了罗子文一眼,猜测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令苏妙真身上的‘意识’提示要注意。

    罗子文不是第一次见她,西城案件的时候,他就见到世子曾与她拉拉扯扯,之后世子中邪,也是由她唤醒。

    他对姚守宁也十分好奇,知道她身上有非凡的力量,所以此次陆执剿灭蛇窟,要带她同去。

    不过罗子文极有分寸,虽说心中有疑惑,但并没有试图窥探,而是在姚守宁向他点头示意之后,便翻身上马,温和笑道:

    “世子在城外等候,令我领二位前去。”

    他见过姚翝,对于此行姚翝要随同,并不感到意外。

    近来城中禁严,但有罗子文在,三人一路顺利出了城门,但姚翝顾忌女儿坐在车里,他将车子赶得并不快。

    约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姚守宁突然将车门打开了:“爹。”

    她唤了一声,姚翝转过了头:

    “怎么了?”

    这一路以来,姚守宁都格外安静,安静到姚翝都觉得有些反常了。

    “我们应该快到了。”

    她说了一声,姚翝还没说话,罗子文便已经转过了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在姚翝问话之前,微微颔首:

    “世子就在前面不远处。”

    此时已经离城约二十里,姚翝只当女儿早与陆执约好,因此并没有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几人再往前行了约一刻钟左右,罗子文突然伸手一指:

    “在那里。”

    姚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前方约百来丈开外有一处斜高坡,坡上有一个凉亭,此时亭外有人牵着马等候,他数了一下,约有十来人。

    兴许是听到远处有人来,发地亭内突然传来洪亮的犬吠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黄飞虎

    初时还只是一条狗叫,后面接二连三的狗叫声便都争先恐后的响了起来,远远传扬开。

    牵马的人群骚动,不多时,陆执从人群之中走出,远远的看向来人处。

    哪怕是相隔很远,姚守宁依旧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披了一件黑色滚银边的厚斗蓬,

    身材高挑,肤色莹白如玉,在众黑甲的簇拥之中,走出了凉亭。

    “世子就在那里。”罗子文一见陆执,便双腿一夹马腹,快步往凉亭奔去。

    姚翝喊了一声:

    “坐好。”

    随即一扬马鞭,抽到了那马臀之上,

    马儿吃痛,

    也扬起四蹄飞奔,

    不多时,三人便都来到了凉亭处。

    守在亭外的护卫一见罗子文,便让了开来,放三人进入其中。

    罗子文翻身下马,行了一礼之后让到一侧。

    姚翝也吆喝着使马停下,接着下车行礼,得到陆执点头示意,这才起身打量起这位世子。

    两人打过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

    只是第一次见面并非好时机,姚翝根本来不及仔细看他,只记得这位世子长得不错,此时再看,何止长得不错,分明是十分出色。

    姚翝自己身材高壮,

    但陆执比他还要略高一些,因年纪还轻,他看起来并不壮,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神色间有些冷漠。

    他牵了一只黄毛大狗,那大狗一见生人,便格外警惕,一双尖尖的耳朵竖立,眼中露出凶光,微咧的嘴下露出几颗雪白的獠牙,看上去便异常凶猛。

    陆执身后,两人紧跟着他。

    其中一个人当日在西城的时候姚翝见过,身背双戟。

    而另一人则是个约六十来岁的老叟,留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身材干瘦,脊背略弯,穿了一件单薄的宽袖儒衣。

    大庆尚文,这样的酸儒姚翝不知见过凡几,但陆执今日出门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他能跟在陆执身边,绝非一般人。

    更何况已经十一月下旬,天气寒冷,众人虽说出行猎妖,

    但内里都罩了棉甲,唯独这老者看起来衣着单薄,

    那灰蓝的儒衫甚至被肩骨顶起,显得十分单薄,袖口被风吹灌起来,他却像是半点儿都没觉得寒冷。

    似是察觉到姚翝探视的目光,他转过了头来——

    那一瞬间,他那双本该老迈昏聩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但下一瞬,他又将满身的犀利之气散去,平静的移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到了马车内的姚守宁身上。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姚守宁站起身了来,向陆执招了招手。

    “世子。”

    他牵着狗上前,姚守宁提着裙摆便从车上跳了下来,速度快得姚翝都灭不及伸手去拉她。

    她落地打了个踉跄,往前跌了数步才站稳脚。

    有了这一个小插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二人吸引,自然便不再盯着姚翝看。

    姚翝被那老叟看得后背发凉,自然知道他非同寻常人物。

    不过他又没有存有与陆执作对的心,因此心存坦荡,被人打量也并不如何畏惧。

    今日姚守宁是陪同陆执来剿灭蛇窟的,自然也作轻便的装扮,抛弃了以往厚重的长裙,头发仅扎了一束,垂及腰臀,额颊两侧有些碎发落下,难掩明艳俏丽。

    她一面唤着陆执,一面目光落到了他牵的狗子身上。

    那狗子毛色黄黑交杂,昂起的脑袋及至陆执大腿,四肢健壮有力,看上去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看就十分勇猛。

    家里附近的邻居也有养狗的,但都不是这样威猛,姚守宁心痒难耐,想去摸狗。

    “你伤好些了吗?”

    她话音一落,手便忍耐不住,往那狗子探了过去。

    “你伤好些了吗?”

    姚守宁说话的同时,陆执也开口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问话,令得听到的人都怔了一怔。

    姚翝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女儿已经伸手往那狗摸过去了,他眼皮一跳,急喝了一声:

    “守宁……”

    但喊得慢了些,她的手已经落到了陆执牵的那条狗的脑袋上,顺势还搓了搓。

    那大狗被搓了脑袋,并不生气,反倒低了下头,耳朵一压,任她揉搓。

    这个小插曲将陆执与姚守宁二人之间的问话一下就打断了。

    “姚小姐——”

    跟在陆执身后的男人身背一双短戟,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段长涯,他见姚守宁摸狗,情急之下开口。

    但话音刚一落,却见姚守宁已经将狗头搓完,听到他的喊声,下意识的抬头。

    “这……”

    段长涯愣了一愣,又去看那狗。

    只见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狗子此时后腿一蹲坐地,并没有摆出攻击之态。

    他面露不解之色:

    “奇怪,这黄飞虎怎么不咬人啊?”莫非是因为牵在了世子手中,知道世子与姚守宁熟悉,所以通了人性,才不咬人?

    段长涯心念一转,也伸手想去摸——

    但那先前还表现十分温顺的大狗一见他探手过来,顿时后腿一蹬,调转头来,后颈上毛都根根竖起,嘴巴咧开,露出尖牙,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

    他若再贸然探手上前,恐怕这狗就要扑他了。

    “……”

    段长涯默默将手收了回来,并退了两步,一面以诡异的眼神看了姚守宁一眼,一面又去看那狗。

    姚翝见女儿无恙,紧绷的心一松,接着皱了皱眉头:

    “守宁,你过来。”

    他觉得那狗又凶又恶,身上彪悍之气极重,恐怕非同一般家宠。

    姚守宁初生牛犊,竟敢伸手去摸,幸亏那狗被陆执牵制着,不然恐怕手都要给她咬掉了。

    “爹,不用担心。”姚守宁向父亲挥了挥手,神色间带着丝天真的笃定:“它不会咬我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仍是乖巧的起身,听话的站到了姚翝身侧。

    这一趟陆执出行,包括罗子文、段长涯二人在内,一共有十六人,其中大半都牵了狗。

    出行的人都是陆无计从黑甲之中挑出来的精锐,各个都身经百战,当年曾在西南的时候,随同陆无计剿杀过无数妖邪,身上煞气很重。

    凉亭的后面就是南安岭,里面密林重重,道路难走,内有野兽出没。

    陆执将马匹留在了外面,又留了两人下来照看马匹,仅带了其余人手收拾准备入林中。

    姚翝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山,又看了看女儿,眼中露出犹豫之色。

    此行事关陆执身上的妖蛊,所以他准备十分充分,有将军府的人在,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但山路崎岖难行,他的女儿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他有心想使姚守宁留在亭中,等着他们出来。

    陆执却似是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收拾妥当之后,一挥手:

    “走!”

    众人出了亭子,便往上山的方向走。

    到了这个地步,姚翝自然不好再说让姚守宁留下来的话,便唯有吩咐她:

    “你紧跟在我身侧。”

    此行毕竟是为了除妖,虽说陆执准备充分,但他还未与妖邪打过交道,心中依旧十分忐忑。

    尤其是那妖邪是蛇,山林之中便是它的老窝,就连陆执这样的武者都中了招,他害怕女儿到时伤于蛇口。

    姚守宁也不愿额外让父亲忧心,闻听此言,十分乖顺的点头。

    陆执原本走在最前面,但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转身向姚守宁招了招手。

    她指了指姚翝,并没有往前,陆执顿了顿,竟牵着狗转身倒回来了。

    “怎么不过来?”他问了一声。

    段长涯的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往罗子文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偷偷转过了头,下意识的倾耳去听。

    姚翝眼皮跳了两下,觉得这两人口吻像是十分熟悉的样子,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我爹让我紧跟在他身侧。”

    姚守宁察觉到了周围人奇怪的眼神,却又并不明白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是为了什么。

    陆执看了姚翝两眼,接着牵狗走在姚守宁身侧:

    “你伤好了吗?”

    他先前就问过了,但被姚翝、段长涯的举动打断,两人都没来得及说话。

    姚守宁点了点头,举起包扎得像熊掌一样的手给他看:

    “已经不太痛了。”

    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前夜伤势严重,但睡了两天之后,已经在结痂了。

    “你呢?”

    陆执按了按胸膛,“行动无碍。”

    当日‘河神’的那一支水剑并没有将他的胸口彻底刺穿,破开皮肉的刹那,不知为何,这妖邪便将水剑化去了。

    那伤口当时流血,但回府之后以特殊的伤药一贴,已经不影响他行动了。

    姚翝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入耳中,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且自己就在这里,世子却似是旁若无人缠着女儿说话,他想起柳氏担忧,干咳了一声,强行挤进二人中间,将陆执与姚守宁分隔。

    姚守宁倒没察觉出姚翝内心的不快,目光落到他牵着的大狗身上,说道:

    “你这狗养的挺好的。”

    陆执矜持的点头:

    “它叫黄飞虎,是我爹驯养的。”

    军中专门饲养,以许多成了气候的凶兽之肉喂养,所以它对妖气格外敏锐,性情也格外凶猛,一般人不敢近它,唯有陆执身手非凡,有大气运在身,所以才能将这只狗驯服。

    但姚守宁手无缚鸡之力,可黄飞虎对她好像又不相同,似是格外温顺,令陆执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有些不信邪,故意将那牵狗的绳索松了些,哄她过来:

    “它好像很喜欢你,你再摸摸。”

    狗子听他号令,越过姚翝,来到姚守宁面前。

    少女不疑有他,再伸手去,那狗不止不凶,反倒十分热情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果然有古怪!

    陆执眼中闪过一道暗芒,觉得不大对头。

    “……”

    姚翝总觉得自己夹在两人中间是个错误,陆执根本不介意他隔在中间,反倒旁若无人与姚守宁聊天,倒令姚翝觉得浑身都不大对劲。

    “算了,我去前面看看。”

    反正此地人多,料想陆执也不可能跟姚守宁说什么,纵使眉来眼去,但他就走在不远处,也能盯着。

    陆执点了点头,姚翝含恨而走。

    他一离开,那先前跟在陆执身后的老叟便随即往他走了过去,跟他攀谈了起来。

    少了中间人碍手碍脚,陆执便随即将狗绳拉紧,低声道:

    “等此间事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话音一落,姚守宁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再找自己,恐怕是为了‘河神’一事。

    “你有眉目了?”

    她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陆执摇了摇头:

    “不算眉目,但也打听了一些消息。”

    事发当日,他回府之后便受了朱姮蕊喝斥。

    他行事任性妄为,当日独揽姚家的事,迎战‘河神’,最终不止事情没有解决,反倒还受了伤。

    不过听他提起‘河神’诡异之处,却引起了朱姮蕊夫妇的关注。

    “《紫阳秘术》乃是皇室秘传之术。”他压低了声音,有意将一些皇室秘辛说给她听:

    “此术当年是太祖梦中受仙人所授,对妖邪有特殊的克制作用。”

    当年太祖身故之前,曾将此书刻印于皇陵之中。

    七百年来,《紫阳秘术》烙刻进每一个皇室血脉的传人身体之中,每个皇室血脉子弟,都会有力量觉醒之日。

    一旦苏醒,便可修行《紫阳秘术》,血脉越纯,力量则越强。

    只是七百年来,不知是传承过程中,太祖的血脉受到了稀释的缘故,还是因为天下无妖,天妖一族已经躲藏避世,所以《紫阳秘术》觉醒的力量在逐渐的减弱。

    到了朱姮蕊这一代,已经是大不如数百年前的典故记载,陆执更是皇室新一代血脉之中,觉醒力量最强悍的。

    所以时至今日,许多人甚至不知道《紫阳秘术》的存在,这曾助太祖剿灭天妖一族,定国安邦的秘法,早就已经成为了传说。

    但就算如此,这套来自于梦中神授的秘法,对于妖邪的克制还是毋庸置疑的。

    可当日陆执以此法斩‘河神’,竟不止不能将其重创,反倒像是力量被‘他’所吸收。

    朱姮蕊当时听了这话,便大惊失色,连道数声‘不可能’。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神武门

    《紫阳秘法》的存在是当年大庆可以定国的资本,光是此秘法,便足以镇压天妖一族,使它们七百年不敢妄动。

    若《紫阳秘法》无法再镇压妖邪的消息一旦泄露,此时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天妖一族恐怕会倾巢而出,天下自此会大乱。

    在朱姮蕊的心中,《紫阳秘法》的重要性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的,

    但凡妖邪,便没有不受秘法所克,除非陆执遇到的‘河神’并非妖邪、水鬼。

    陆执细想当夜情景,那‘河神’黑气缠绕,身上半点儿生气也无,分明早就已经非活物。

    “总之这‘河神’来历诡异,不是一般的邪祟。”

    朱姮蕊怀疑,这‘河神’恐怕是皇室中人,

    且极有可能是生前血脉力量觉醒,并且修习过《紫阳秘术》的人。

    唯有皇室的血脉,才有可能在身亡之后,对于《紫阳秘术》有一定的抵御之力。

    只是此时人多耳杂,陆执并不准备在这会儿就将这些事说给她听。

    《紫阳秘术》对‘河神’无效之事虽说令陆执母子心疑惑,但最为奇怪的,是姚守宁了。

    姚家除了一个柳并舟来历非凡之外,柳氏、姚翝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可是姚守宁却身怀特异之处。

    她的血液力量非凡,对妖邪有克制作用。

    当天夜里,陆执的《紫阳秘术》对‘河神’无效,是借了她血的力量才将那‘河神’重创。

    除此之外,她似是拥有言出法随的力量。

    无论是破幻境,还是危难之时阻止‘河神’刺他的那一剑,都展示出她非凡之处。

    这令得陆执想到了传闻之中,早就已经灭绝的一个神秘传承。

    不过据陆执观察,

    姚守宁对自己的状况好像懵懂未知。

    “唉。”

    姚守宁听陆执说完‘河神’之事,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反倒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姚婉宁的脸,

    只是此时的姚婉宁额心处那粒朱红小痣颜色更深,且那痣内红气与她命运紧紧纠缠,使她难以摆脱,让姚守宁说不清姐姐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朦胧之间,她隐约觉得姐姐可能会有两个结果。

    ——这个结果可能是一好一坏,取决于某种决择。

    这个念头一起,她再要细想,却又觉得全无头绪线索。

    “等此间事了之后,我要查出‘河神’身份。”

    有了这两个朦胧的猜想,姚守宁精神一振。

    至少事情并不全然是往坏的方面发展,还留有一线生机,因此决定先从已知的线索查起。

    陆执点了点头,转而将话题引了回来:

    “你提到的南安岭的佘氏一族,隐藏在何处?”

    他这话音一落,姚守宁便笑得眼睛弯弯,露出狡黠之色。

    其实‘南安岭佘氏’一族的存在,是她从苏妙真身上的那道意识处听来的,可这样的话却没有办法跟陆执说。

    从预感来说,她感觉苏妙真身上的那道隐藏的意识并没有说谎,但她只知道这蛇窟位于南安岭,

    具体在哪个位置,却又不大清楚。

    若是在她与陆执提起交易当日,他要问起这个问题,她是答不出来的。

    不过此时她却气定神闲,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黑蛇皮取了出来,递交到了陆执的手上:

    “具体隐藏在何处我不清楚,不过我有这个东西。”

    她说完,将那黑蛇皮递了过去。

    那蛇皮之上萦绕着淡淡的妖气,陆执接过之后,便想起了当日姚守宁说过关于孙神医的话,问了一声:

    “这就是那包药引的皮?”

    她点了点头:

    “孙神医身上的妖蛊与你出于同源,这蛇皮应该与佘仙一氏也有瓜葛。”

    南安岭佘氏不止欲害陆执,同时也设计害自己的姐姐,如今留下这一段蛇皮,也算是留下祸引。

    陆执知她心意,点了点头,取了蛇皮唤大狗来闻。

    那黄飞虎似是闻到了蛇皮上的妖气,目露凶光,就在这时,陆执似是看到了姚守宁眼中的犹豫之色。

    “怎么了?”

    他捏着蛇皮,问了一声。

    姚守宁面现踌躇之色,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不详预感讲给陆执听。

    不过二人已经有过合作,算来如今也是捆在一根藤上的蚂蚱,陆执先救柳氏,后帮姚婉宁驱赶‘河神’,甚至受了伤,隐瞒自然是不太道德。

    因此她只顿了半晌,仍是决定将自己的预感告诉他:

    “我总觉得,你这一趟南安岭之行,可能不会如愿以偿。”

    她这话一说完,陆执还没开口,只见正与姚翝说话的老叟已经直起了身,目光之中闪过精芒,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似是包含了不少的东西,有惊疑、有探究,同时还带着一丝隐匿的激动与欣喜,直到姚守宁看得后背发毛,下意识的闭了嘴,问陆执: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

    陆执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见到了那老叟正与姚翝说话的样子。

    哪怕是并没有瞧见先前的一幕,但陆执也猜想得出来,必定是那老叟听到了姚守宁说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

    但这老叟非同一般人,他若有心隐藏行踪,一般人应该是发现不了他的窥探才是,却没料到姚守宁如此敏锐,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执问了她一声。

    姚守宁却没有回答,反而还在盯着那老叟看,听到陆执问话的时候,悄悄将头往陆执的方向偏了一下:

    “我总觉得他看了我一眼。”

    她感应极其敏锐,虽说那老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随即将视线收回,甚至与他说话的姚翝恐怕都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人走了神,但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想起那老叟看她的目光,姚守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姓徐,出自神武门,算是我的一位长辈,目前正替我镇压体内的妖蛊。”

    陆执问了话没有得到回应,便唯有先前这位徐叟的身份说了出来:

    “你可以唤他徐先生。”

    说完,他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又问:

    “你跟我说说,你觉得我此行不会如愿以偿是什么意思?”

    他说完,定定的盯着姚守宁,等她回应。

    与陆执也打过两回交道,姚守宁也大概摸清楚了几分他的性格。

    既然他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那么必然不允许她逃避,她也就压下心中的疑惑,说道:

    “我觉得你解除妖蛊一事不会这么顺利。”

    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妥,怕陆执以为自己说这话是触他霉头,连忙又解释了一句:

    “剿灭蛇窟应该是没有问题,就是拔除妖蛊……”

    说到这里,姚守宁顿了顿。

    她剩余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说,但陆执已经猜到了她话中未了之意。

    “……”

    他捏着那黑蛇皮,沉默了半晌,姚守宁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正欲安慰他两句:

    “我的预感也不见得很准……”

    陆执低垂下头,幽幽的道:

    “妖蛊无法拔除的话,我还会失去神智吗?”

    “……我不知道。”姚守宁话虽是这样说,但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信任。

    她的目光肯定不真诚,因为陆执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骗子。

    “我真的不知道……”她又强调了一声,陆执已经转过了头:

    “不管如何,先剿灭蛇窟再说。”

    皇室对于天妖一族的记载之中,要想拔除妖蛊,就得剿灭下蛊的妖族血亲,以血亲怨力为引,引出中蛊之人体内的妖魂。

    他话音一落,将手中握着的黑蛇皮凑到了黄飞虎的鼻尖前。

    那大狗子嗅了嗅,将那气味记入心中,接着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汪汪汪——’

    犬吠声响起,其他被牵引的狗也跟着发出咆哮声。

    陆执将手里的黑蛇皮往段长涯丢了过去,冷声吩咐:

    “让狗闻。”

    蛇皮一一传递,闻到的大狗都发出吼叫。

    不多时,数条大犬都准备妥当,待陆执一声令下,便撒啼飞奔。

    姚守宁同来的作用只是为了领路,使陆执减少搜山的时间,以避免蛇窟中妖邪趁乱逃走而已。

    现如今有了黑蛇皮的存在,自然便不再需要她领路,反倒她若同行,还会拖累其他人前进的步伐而已。

    因此陆执令罗子文留下,送她回到凉亭之中,等待众人归来便行。

    姚翝本身也是为了保护女儿安危才来,自然也一并留下。

    三人返回凉亭之中等候,凉亭内还留有其他接应并照看马匹的人,见到几人退回来,也并不诧异。

    亭内铺了坐的软垫,姚守宁坐下之后突然开口:

    “罗先生——”

    罗子文愣了愣,接着露出笑容:

    “姚二小姐不用如此客气,直接唤我子文就行。”

    他长相斯文,气质儒雅,一笑起来令人好感倍增,仿佛使人觉得十分亲切,容易对他放下戒心。

    姚守宁闻听此言,也大方一笑:

    “你比我年长,我就唤一声罗家大哥。”

    罗子文微微颔首,道:

    “姚二小姐可有什么疑问?”

    他应该没有预知能力,但那双眼睛却像是格外透彻,可以看进人的内心。

    姚守宁说道:

    “罗大哥也不用叫我姚二小姐,直接唤我一声守宁就可以。”她说完这话,才直言发问:

    “我看到世子身边有位姓徐的先生,世子说来自神武门,可以拔除他身上的妖蛊。”她说到这里,又有些好奇:

    “什么是神武门啊?”

    “守宁!”姚翝本来开始听她与罗子文闲聊,互相拉近关系的时候还未出声,哪知听到这里,不由喊了她一句。

    姚翝其实也对那老叟来历颇为好奇,‘神武门’之名他也从未听闻过,不过既然那老叟来历神秘,且跟在世子身边又是为了解除妖蛊而来,说不定涉及了一些隐秘。

    他的女儿向来娇生惯养,性情活泼且又天真无邪,贸然问出这样的话,恐怕会惹人不悦。

    罗子文笑了笑,安抚似的看了姚翝一眼:

    “姚大人不用着急,守宁小姐为人坦荡,且与世子乃是好友,说给她听也无所谓。”

    他极会察言观色,为人处细也十分仔细。

    虽说姚守宁让他直唤名字,但他想到陆执与她之间异常的亲近,仍是极有分寸的称了一声‘守宁小姐’,既显亲近,又不失尊敬。

    只是姚翝听到这话,心中有些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欲开口之间,却听罗子文说道:

    “若说到‘神武门’的最初,得从七百年前说起。”

    七百年前,太祖朱威于梦中得仙人授以《紫阳秘术》,最终剿灭天妖一族,成立大庆。

    大庆立国之后,便论功行赏。

    居功至伟的,共有四人。

    这四人分别为:徐昭、顾敬、孟松云、张辅臣。

    他说到这里,姚守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姚翝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姚翝是粗人,大庆的开国历史他读的不多,但对于开国的功臣,身为大庆官员,他却如数家珍。

    当年定国之后,太祖曾设立了凌云阁,以供奉忠臣义士,无论当时存在亦或是亡故,都将名姓刻录于凌云阁中。

    但他从未听闻过这四人的名字。

    罗子文像是知道姚翝内心的疑惑一般,微微一笑,主动解惑:

    “这四人,代表了太祖当年的四大助力。”

    姚守宁听到这里,倒像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说道:

    “他们并非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四支力量?”

    “对。”

    罗子文赞许似的看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这话听得姚翝更加迷糊,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跟不上罗子文的思路。

    “四支力量是什么意思?”他先前还怕女儿贸然发问惹人忌讳,此时自己也忍不住,问出了声。

    罗子文并不介意,微微一笑道:

    “这四支力量,代表了天下四大力量的分支。”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道、儒、武。”

    “你只说了三支力量。”

    姚守宁总觉得罗子文口中未说出的剩余的一支力量对她来说颇为重要,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楚,只是提醒了罗子文一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听消息

    哪知先前有问必答的罗子文却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支力量早就已经断绝了传承,不用再提起了。”

    他说到这里,姚守宁内心却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支力量并没有真正的断绝传承,只是暂时隐世未出而已。

    但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罗子文已经接着说下去:

    “道家的力量,你们也知道了。”

    大庆尊道抑其他别派,

    王朝延续至今,道门地位至高无上,就连当今的神启帝,也对道士格外尊崇,甚至拜请了道门高人陈太微入朝教他修行。

    “而儒家之中,以张辅臣为主,当年助太祖一臂之力,

    以儒家之力,

    镇压妖邪。”

    姚守宁听到此处,

    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外祖父柳并舟的那张字画,字画上的神异力量,恐怕就是儒家之力。

    她想到此处,恰好就见罗子文含笑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是与她想到了一处,记起了她送的那幅字画。

    “至于武道的力量,则是以顾敬为主。”他叹息了一声:

    “当年顾敬谢绝了太祖册封,离开了权势中心,成立神武门,从此隐于暗处,辅佐皇室。”

    其实早年间,神武门的传人是与朝廷合作紧密,当年镇魔司成立之初,都曾是神武门的人担任,

    后期权势逐渐过度,最终成为内侍掌权,成为皇帝手中的刀刃。

    而朝廷腐败之后,

    开始畏惧神武门这样的隐世宗门,

    担忧神武门意图不轨,开始削夺神武门权势,并大肆借着清除妖孽的借口搜捕打压,之后神武门人才渐渐隐于天下,这两百年来,已经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神武门的存在了。

    “陆将军其实也是出身神武门。”

    罗子文说道:

    “所以当年世子出生之后,也是由神武门教导、启蒙的,我与长涯也是神武门的人,是世子长随,跟在他的身侧。”

    他说话倒也坦承,令得姚守宁对于神武门这样一个传闻之中的门派心生好奇。

    “神武门的存在,类似于一个特殊的学院,有师长、有弟子,神武门的人自然是以修身炼体的习武为主,但也有像徐先生这样擅长咒怨、蛊术的人。”

    不过因天妖一族在当年被打压得极狠,再加上忌惮《紫阳秘术》的存在,已经隐匿了七百年的时间。

    这七百年中,大庆王朝摇摇欲坠,

    神武门也遗失了许多最初的传承。

    “此次世子中了邪蛊之后,

    将军便写了书信,

    特地从神武门请来了徐先生。”

    他说道:

    “这位先生是神武门中掌管书库的长者,读了很多的书,对咒怨、蛊术尤其擅长,若能剿灭蛇窟,以佘氏全族血亲力量,必能引出世子体内的妖魂。”

    姚守宁父女都是知情人,再加上他观察陆执与姚守宁之间似是关系并不一般,他总觉得这两人将来可能还会有纠缠的时候,因此便将一些能说的话都说给了姚守宁听。

    罗子文说话有条不紊,神武门的来历由他娓娓道来,倒是极为有趣。

    不知不觉之中,两个时辰便已经过去。

    几人在凉亭之中坐了许久,姚守宁感到手足俱冷,正站起身准备走动一下,姚翝看了看时辰尚早,陆执那边也不知何时能归,正想叫她先回马车休息一阵,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那狗叫此起彼伏,从山中传来,回音远远荡来,仿佛四面八方都藏了狗群。

    声音虽大,但凉亭外的马匹却是训练有素,并不受这叫声惊吓,依旧安静的低头吃草,并不惊乱。

    罗子文听到声响,欢喜的站了起来,往远处看了一眼:

    “世子他们回来了!”

    他似是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跟姚守宁道:

    “应该成功了。”

    从陆执等人进山到现在归来,也不过才两个多时辰,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解决佘氏一族,看来陆执此行十分顺利。

    姚守宁也有些开心,拉长了脖子往远处看,但看到的只是青青的巍峨高山,及茂密的树木,除了狗叫的回音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

    不过罗子文既然这样说,想必陆执的行动应该是成功了。

    佘氏一族如果被一网打尽了,那么陆执此行功败垂成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咬了咬嘴唇,觉得有些想不通问题出自于何处。

    约半个时辰之后,半山腰里终于可以看到一队黑甲归来的影子。

    陆执等人穿出山林,黑甲的手上都提着淌血的袋子。

    狗群似是十分兴奋,姚守宁可以‘看’到陆执身上冲天的血气与不散的阴怨之气。

    他身上的血光之中,一条黑色妖蟒之魂不甘的盘绕在他上方,冲他张嘴吐信,却受他身上天运之气所制,无法近身。

    “完成了?”

    姚守宁一见此景,上前一步问了他一句。

    他点了点头:

    “有了那截蛇皮,黄飞虎等很快找到了蛇群的藏身之处,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在他身上打下妖蛇之蛊的南安岭佘仙一氏几乎已经全部覆灭,陆执十分肯定:

    “我们搜巡了山岭,没有漏网之鱼,所有的蛇都在这里。”

    他准备将蛇尸运回,借这血煞气引出体内的妖魂。

    徐叟看了姚守宁一眼,笑着问了一声:

    “姚二小姐现在觉得世子这除蛊,有几分胜算呢?”

    徐叟果然是听到了姚守宁进山之前与陆执说过的话,此时剿灭了佘氏一族之后,他旧事重提,显然是对此事十分上心的。

    这是姚守宁与徐叟见面以来,第一次听他跟自己说话。

    出乎姚守宁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声音温和,说话时双手合十,腰脊略弯,似是对她十分礼敬,这副恭顺的姿态倒将她吓了一跳,连忙道:

    “徐老先生。”

    “二小姐也不用如此见外,我本名徐相宜,直呼我名字也行。”他含笑说完这话,倒将姚翝吓了一跳:

    “怎么敢如此失礼?”

    他没有听到陆执先前的介绍,但罗子文可提到过这位徐老先生——来自神秘莫测的神武门,属于隐世门阀,且地位不低。

    更何况抛开他身份来历不说,此人年纪不轻,而姚守宁才将满十六,直呼人名字难免显得十分失礼。

    哪知徐相宜并不介意,闻听姚翝的话,只是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微微一笑:

    “既起了名字,本来就是供人称呼的,又何来失礼一说?”

    姚守宁性格大方坦然,并不像姚翝一般心有七窍,也不愿思索大人之间七弯八转的念头,直接就道:

    “世子说我可以唤您一声徐先生。”

    她年纪还小,眉眼间带着天真与稚嫩,徐相宜含笑看她,却仿佛透过她此时的神情,看到了她的未来及内心。

    他笑眯眯的点头,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十分好脾气的点头:

    “既然世子这样说了,那守宁小姐这样称呼也行。”

    陆执见徐相宜三言两语将姚守宁哄得消除了戒心,不由别开了脸。

    徐相宜就再问:

    “守宁小姐觉得,世子今日能否顺利引出妖蛊,恢复如初?”

    他似是对姚守宁的看法十分在意,连问了两次,想要得到她口中的答案,姚守宁甚至生出一种他好像看透了自己隐藏未说出口的她预知能力的感觉。

    她心中一跳,再往徐相宜看去,却见他眼中含笑,神态温和,似是对她并没有恶意。

    稍稍犹豫了数息后,她仍是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直言说出自己的感觉:

    “我总觉得,世子驱蛊之事,不大会顺利。”

    这种感觉全没来由,但她就是十分笃定。

    罗子文与段子涯听得清楚,不由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先前还满脸微笑的徐相宜微微皱起了眉,露出了沉思:

    “不顺?缘由在哪里呢?”

    他好像对姚守宁的话格外的相信,甚至没有去问过她的这种感觉由来。

    “我只是感觉,有可能感觉也不准。”

    姚守宁摆了摆手,说了一声。

    徐相宜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之中大有深意:

    “守宁小姐不用在意,有时感觉一事,说不定才是最准的。”

    说完,他又皱眉苦思: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下蛊的是南安岭佘氏,今日一行,已经被剿灭了干净。”

    古籍上的记载说过,只要以下蛊的妖类全族血魂之力,便能将妖蛊拔除,今日没有留下祸根,那么问题出自于哪里?

    “莫非,”他看了陆执一眼,小声说道:

    “当日闯入将军府的蛇群之中,有漏网之鱼?”

    姚翝虽说知晓一些情况,但又知道的并不全面,他没想到女儿无意中一句话,竟会引得这些人开始认真推算猜测,不由有些纳闷。

    正如姚守宁所说,小孩子一句感觉又作不得准,兴许出了错呢?怎么将军府这些人会如何在意?

    他心生疑惑,但见将军府的诸人面色凝重,也不好出声。

    商量了几句之后,陆执等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纰漏在哪,便准备先打道回府。

    这头众人重新上马、回车,准备进城。

    而另一边的姚家里,苏妙真一如既往,早早起身之后来到了柳氏的院子。

    她昨夜出狱之后见了姚家人心中不快,露出了心中仇恨,受苏庆春一激之后和他争了几句,闹得不欢而散。

    回去之后心中十分懊悔,也怕自己过早曝露出对姚家的怨恨,使柳氏对她心生警惕。

    此时她与陆执的亲事未定,她还需要留在姚家,自然是要好好讨好柳氏的。

    因此苏妙真仍如刚进神都那些时日一般,天才刚刚亮起,便赶往柳氏的院子,准备等着她起身,做些侍候的事。

    她来到柳氏房中的时候,柳氏已经洗漱收拾妥当了,却并没有见到姚翝的身影。

    一开始的时候苏妙真还不以为意,哪知等了一阵,姚婉宁都来了,还不见姚守宁。

    柳氏为人板正,姚家的早膳时间一向十分固定。

    再等下去,姚若筠恐怕都要过来请安了,苏妙真却并没有看到姚守宁。

    “表妹可是起得迟了些?”

    她没来由的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担忧之下,她没能忍住,借着逢春与曹嬷嬷摆菜的功夫,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马上要摆早膳了,不用等她吗?”

    她话音一落,便感应到姚婉宁似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等苏妙真想调头去看时,又见姚婉宁似是低头抱着茶杯,不发一语。

    先前苏妙真察觉到的视线,倒像是自己的错觉。

    但也正因为这一眼,苏妙真意识到了在自己入狱的这段时间中,姚家似是出现了许多改变。

    原本垂死病中的姚婉宁身体像是好了起来,可以下地行走,也能进出柳氏院子。

    与她前世记忆中,病得起不来床的样子好像判若两人。

    这一世许多事情好像都不一样了,这种变化令得苏妙真隐隐有些不安,仿佛不少东西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柳氏没有意识到她问出这话之后心中的忐忑,摇了摇头:

    “不用等她,她今日有事,已经与你姨父外出了。”

    “外出?”苏妙真怔了怔,那种不妙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这么大早的,守宁表妹又能去哪里呢?”

    她问这话时,虽说是在笑,但一双手却相互交缠,抓握得极紧,指节用力,几乎都已经泛白。

    姚婉宁抬起了头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觉得苏妙真的表现有些不大对劲儿。

    柳氏本来也不想说,但苏妙真也不算外人,听了这话就叹道:

    “长公主今日要出门狩猎,她喜欢守宁,所以派了人来请她同行,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妙真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就在这时,她脑海里的‘神喻’传来提醒:

    “陆执身处南安岭,已经将蛇仙‘佘氏’的族群剿灭殆尽。”

    听闻这个消息,苏妙真浑身一震。

    她自小生来对妖族并没有什么防备与畏惧之心,反倒因为‘神喻’缘故,而对妖族有种若隐似无的亲近。

    此时听到提醒,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似是从她识海之中生出,她受到这情绪的感染,露出几分哀恸之意。

    但很快的,这种难受的感觉便如潮水般褪去,她想起柳氏说的话,迅速的回过了神。

    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约姚守宁出门的,果然是陆执,长公主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巧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陆执剿灭妖群的原因苏妙真也清楚,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事,世子偏偏会带上姚守宁。

    莫非是那一次姚守宁送画引起了他注意,后来两人私下再见过两回,因此相互对上了眼不成?

    在她前世的记忆之中,姚守宁此人虽说娇纵任性,也满口谎言,

    惯会踩高捧低,但她长相明艳,若有心哄人,确实可能会蒙蔽陆执。

    想到此处,苏妙真心中暗恨,哪里又还坐得住,顿时想要去阻止。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个时节突然出门狩猎?怎么昨夜没听表妹提起这事儿?”

    苏妙真强忍内心不安,

    出言打探了一句。

    柳氏哪里好意思向苏妙真提起约人的并非长公主,

    闻言只好含糊的避重就轻:

    “长公主的想法我也不清楚,因事发突然,昨夜你与庆春突然归来,可能看大家欢喜,守宁就没有提。”柳氏又补了一句:

    “连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她后面的话本来出自真心,但苏妙真对柳氏的印象极糟,因此对她的话是半点儿都不信。

    听她这样一叹,还觉得她是装模作样,内心很阴暗的揣测:恐怕柳氏早就想要拿女儿攀龙附凤,所以故意替女儿创造机会,同时帮她隐瞒,怕自己抢了她的姻缘。

    苏妙真忍下心中不快,挤出一丝笑意:

    “表妹出门多久了?可曾用过早膳?”

    柳氏不疑有他,说道:

    “已经出门大半个时辰了,不用管她,你姨父陪她同去,

    带了些零嘴点心。”

    苏妙真一听已经出门了如此之久,

    自己就算此时找个借口跟随,

    先不说出城可能有些麻烦,

    就是一路通行无阻,恐怕也难以追得上去。

    她心中既恨且怒,闭了闭眼睛。

    就在这时,一旁的姚婉宁冷眼看了她半晌,突然出声:

    “妙真似是对将军府的事格外关心?”

    她与柳氏不一样。

    柳氏对苏妙真是一片真心,所以受她蒙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而姚婉宁因苏妙真挑拨离间自己的母亲与妹妹,早就对她心生戒备,这会儿自然看得出来苏妙真的异样。

    自从柳氏提起姚守宁跟将军府的人出门之后,苏妙真虽说强作镇定,但仔细一看,便能从她的眼神及话里行间处处找出破绽。

    她对此分明十分介意,姚婉宁内心暗自猜测:莫非苏妙真也喜欢世子,所以才对妹妹处处针对?

    她话音一落,苏妙真就像是被人戳破了内心的秘密一般,几乎控制不住的小脸一白,脸上露出慌张之色,

    下意识的否认:

    “不是……”

    说完,

    她去看姚婉宁的脸。

    这位在她心目中只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的表姐,此时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那目光似是要看入她的心里,自己的所有秘密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令她十分恐惧。

    “‘河神’的新娘。”就在这时,苏妙真脑海之中的‘神喻’传来提醒:

    “姚婉宁生来血脉有异,注定是早夭之相,幸亏受妖族大恩,才改变其命数,令其活至如今。”

    “柳氏将女儿嫁‘河神’为妻,意图为女儿续命,如今婚事已成。”

    苏妙真听到‘神喻’提醒,不由吓了一跳,定睛往姚婉宁看去,果然见她肤色红润,不复最初见时的惨白,眉心处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红痣,显然这就是婚事已成之后的‘烙印’。

    难怪在她前世记忆之中,姚婉宁活不过明年,此时应该卧病在床。

    而这会儿她却能走能动,这异变恐怕就是因为婚事已成之后,姚婉宁命数被改变的原因。

    想到此处,苏妙真心中不免有些怪异。

    她原以为自己就已经是天底下十分幸运的人,所以才得遇‘神喻’附体,能在不如意的时候重生至一切还没开始之时。

    却没料到姚婉宁竟也如此幸运,在将死之际,受妖族眷顾,得以继续活下去。

    传闻之中,天妖一族凶残成性,残害无数人命,引得人间冤魂遍野,人人闻之而色变。

    但苏妙真却从‘神喻’口中得知妖族也有情义,觉得传闻也不能尽信。

    她与姚婉宁二人都受上天眷顾,本该亲密无间才对,可惜姚婉宁是姚家的人,而苏妙真因为前世之事,偏执的认为姚家没有一个好人。

    更何况姚婉宁话音行间都像是在针对自己,让她十分不快,自然难以对姚婉宁心生亲近。

    闻听她问话,定了定神,强行令自己平静:

    “我只是关心守宁表妹,顺口多问了两句。”

    她原本准备再解释两句,却见姚婉宁微微一笑:

    “妙真不要紧张,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她这样一说,反倒显得苏妙真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引来柳氏看了她一眼。

    苏妙真双手紧握,手指扭成麻花一般,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面,堵得好半晌话都说不出。

    事已至此,有些关于姚守宁与陆执之间何时关系如此亲近的话,她自然便不好再套柳氏了。

    不过她也不甘愿眼睁睁让这两人独处,陆执身中妖蛊,却需要姚守宁陪同,可见二人进展神速。

    她深呼了一口气,又另想他法:

    “姨母,今日我也想出门走走。”

    柳氏还未说话,姚婉宁已经含笑看她,那目光似是大有深。

    苏妙真因她先前说的那句话对她有些不满,不等她再问,便自己主动先解释道:

    “前些日子我初来,可能守宁还有些不大习惯,所以与我并不是很亲近。”她说话的时候,还不着痕迹在柳氏面前上了一记姚守宁的眼药:

    “所以我想要出门转转,看能不能挑些东西,送给她作为礼物,拉近我们姐妹之情。”

    她顿了顿:

    “我在家时,也跟着娘学过做绣帕、荷包等物。”

    她这样一讲,柳氏顿时动容,还没说话,姚婉宁就抿唇笑道:

    “妙真真是心灵手巧。”她夸完,才状似无意般道:

    “不过守宁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喜欢话本、故事书。”

    姚婉宁说完,才转头看了柳氏一眼:

    “娘,您不是说守宁近来性格跳脱,不允许她再看这些东西了么?”

    柳氏前一刻还觉得苏妙真实在懂事乖巧,处处想得周到细致,后一听大女儿这样说,觉得更有道理,劝道:

    “婉宁说得很对。守宁应该拘拘性子,荷包、手帕送她也无用,便不要白花费那等心思了。”

    苏妙真心中恼怒,见这一条路被姚婉宁堵死,又另觅蹊径:

    “不瞒姨母说,实在是我跟庆春自入神都以来,还没有正经出门逛过。”

    她这会儿心中不快,说话时也不再看姚婉宁:

    “先是去了一趟将军府,后面又因刘大爷之死,而进了刑狱中。”说到此处,她眨了眨眼睛,眼圈微微泛红,显得有些楚楚动人:

    “我其实也是想借此机会,出门走走。”

    柳氏开始还以为她出门是真心实意要为姚守宁挑礼物,如今听她这样一说,神色不由一怔,但见她一哭,又有些心疼苏妙真。

    想想她自入神都以来,确实发生了许多波折,来了这样久的时间,至今还未正经出门逛过。

    她还没说话,一旁姚婉宁就接话道:

    “妙真说的也对。”她打断了柳氏,开口道:

    “娘,既然如此,我们都出门走一走。”

    姚婉宁不知苏妙真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几句试探,已经感应到这位表妹对姚守宁心怀不满了。

    再结合她对将军府异常关切的态度,一听姚守宁与将军府的人出门便格外焦急,原因她自然也就窥探出几分了。

    虽说姚守宁目前并未表现出对陆执有所爱慕,但既然妹妹还没有说不喜欢陆执,且两人走得又近,姚婉宁自然不允许苏妙真妄加插手。

    她想打乱苏妙真节奏,笑着对柳氏道:

    “我病了多年,以往出门大多都是寻医问药,也没好好逛过神都,如今我已经病愈,又正好赶上表妹有这雅兴,不如我们一起出门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说完,顿了顿:

    “再者说,大家一起,出门更踏实一些。”

    姚婉宁在柳氏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她说这样的话又十分周到,柳氏自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听她一说完,便连连点头道:

    “婉宁说得不错。”

    神都如今才遭受了水患,兵马司人手不足,只让苏妙真独自出门她有些不大放心,若全家人一起出去,再唤了郑士陪同,便要安全得多。

    她这样一说,自然再没苏妙真拒绝的余地了。

    原本想要独自出门,守候在城门口处,但计划被打乱,苏妙真只有含恨应了。

    柳氏没有察觉出她的不情愿,一面吩咐曹嬷嬷去做准备。

    家中只有一辆马车,已经被姚翝赶出去了,还得找邻居再借一辆车。

    曹嬷嬷将先前的情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小姐不由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不过此时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她打定主意稍后晚些无人的时候要提点一番柳氏,此时却应了一声,出门借车去了。

    等曹嬷嬷一走,姚婉宁又问:

    “妙真想去哪里?”

    苏妙真这会儿对她印象由好转坏,本以为这位大表姐性情温和易相处,却没料到她数次说话坏自己好事。

    此时听她发问,连话都不想和她说。

    但姚婉宁与姚守宁可不一样,她若挑着姚守宁闹事,柳氏只会认为小女儿不懂事。

    可她要是对姚婉宁不理不睬,柳氏恐怕心中要对她生出隔阂。

    想到此处,苏妙真强忍心中不耐,也在想陆执等人会从何门而归。

    这个念头刚一起,她便‘回忆’起前世的时候,她被柳氏匆匆配给姚若筠为妾,后来备受冷落,姚若筠厌烦了她的冷脸,任由温献容将她送入一处深山道观之中。

    而那深山道观,恰好位于南安岭。

    而南安岭位于城北二十余里,若陆执等人归来,应该会从城门北而入。

    想到此处,苏妙真顿时心中有数了,说道:

    “姨父在城北任兵马司指挥使多年,城北受他管辖多年,应该那里是最熟的,不如我们先在城北逛逛走走,如何?”

    她十分有自信柳氏不会拒绝她,果不其话,她这话一说完,柳氏便答应下来了。

    众人用了早膳之后,曹嬷嬷也恰好借了车归来,一番准备之后,众人便都乘车出门。

    大半个时辰后,众人到了北城,苏妙真心中有事,又怕错过了与陆执相遇的机会,特意借着认路的理由,让柳氏吩咐郑士打着转的往城门处走。

    北城的中心倒也繁荣,街人来人往,但越往城门口处,便显出几分荒凉。

    近来白陵江发了大水,许多受灾的人无家可归,沦为乞丐,赤足蜷缩于街道两处。

    一见有人进出,便都围上来乞讨。

    郑士冷着脸驱赶,柳氏见此情景,不由叹息:

    “今年真是怪了。”

    姚婉宁没有说话,与先前在家中的时候相比,她显得有些沉默,仿佛心事重重。

    苏妙真见她这模样,倒有些幸灾乐祸,正欲说话间,便听‘神喻’提醒:

    “一刻钟后,陆执的队伍即将从城北门而过。”

    这样一条消息顿时令她来不及看姚婉宁笑话,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城门,上面悬刻着:北城门。

    她打定主意要留在此处,便看沿街两侧的店铺,这里的店铺大多都是客栈、茶楼一类,可供进出城的人歇脚的,只是都布置得十分简陋。

    苏妙真提出要下车喝茶,柳氏虽说觉得此举有些怪异,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管得太多了恐怕惹人厌恶。

    她与姚婉宁交换了一个眼色,略有些无奈的点头。

    郑士将马车停好,守在大门外,亲自将几人送入一间相对较干净的茶铺。

    姚婉宁总觉得苏妙真这一趟出门不怀好意,只是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几人点了一壶茶,靠着栅栏而坐。

    约一刻钟后,果然听到阵阵马蹄声响起,有人骑着马进城,大声的吆喝:

    “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人回城,闲人避让!”

    “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人回城,闲人避让!”

第一百六十章 施技能

    守城的士兵将拦路的木桩移开,两侧往来的乞丐被驱赶,苏妙真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而姚婉宁到了这会儿,也终于明白苏妙真为何会执意来城北,并守在此处。

    不过她心中还有疑惑,

    陆执与姚守宁出城去了哪里,苏妙真并不清楚,为何会知道守在此处,且笃定陆执会走这一条路?

    只是这些事情此时不是深思的时候,因为苏妙真已经站起了身来,与柳氏道:

    “姨母,是守宁他们回来了吗?”

    几人之中,两个表姐妹各怀心思,

    唯有柳氏是被蒙在鼓中的那一个。

    她初时听到‘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名号时愣了一愣,再听苏妙真这样一说,果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女儿归来了。

    还未说话,便见苏妙真已经站了起来:

    “我去瞧瞧守宁。”

    不等柳氏回复,她已经冲出茶寮,站在了大街一侧。

    此时苏妙真正脑海里,‘神喻’道:

    “陆执进城之后,会受阻片刻,请你抓住机会,令他‘一见钟情’。”

    苏妙真的呼吸一瞬间紧绷。

    她还有一个‘陆执的一见钟情’奖励机会,若能成功使用,陆执的眼里便会只看到她了。

    紧张之下,苏妙真再次向‘神喻’确定了自己的奖励。

    ——‘陆执的一见钟情’,顾名思议,

    只要在技能施展的刹那,陆执眼里映入的第一样倒影,

    便会得到他的一见钟情。

    “这个奖励绝对能起作用吗?”

    苏妙真舔了舔嘴角,又确定了一声。

    她原本不想这么快施展技能,

    而是想要凭借与陆执的相处来获取他爱意的。

    可是两人之间地位悬殊实在相差太大了,她又害怕姚守宁‘心怀不轨’,到时将陆执引诱。

    无可奈何之下,苏妙真才决定先施展术法,大不了等陆执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两人再慢慢培养感情基础就行了。

    “不要怀疑奖励。”‘神喻’的声音冰冷的传入苏妙真的识海之中:

    “此奖励一旦施展,便一定会起作用。只要你在术法施展的刹那,令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你就行了。”

    苏妙真对于‘神喻’深信不疑,听了这话,终于一颗提起的心落回原处。

    而这会儿城门之外,姚守宁越是靠近北城,心中便越发忐忑。

    马车摇晃之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奇怪的一幕:将军府的队伍冲入城内,城门之内大批衣着褴褛的人冲了上来,继而被马群所冲撞,接着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陆执会再沾因果,使他气运衰退,再次受妖气缠身。

    ‘见’到这一幕,令她隐隐感到不安,连忙撑起马车窗,

    探头唤陆执:

    “世子。”

    她的声音被马蹄淹没,幸而徐相宜一直分神留意着马车这边,见到她探头,特意提醒了陆执,陆执才一牵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调转回头。

    “什么事?”

    他骑了马回来,与马车并行而走,问了姚守宁一声。

    “我觉得有些不安,你进城时,不要太快了。”

    陆执听闻这话,挑了挑眉头。

    姚守宁以为他有话要问自己的时候,他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好!”

    接着他一挥手,喝声传令:

    “进城的时候,放慢速度。”

    所有人大声应‘是’,勒缰的吆喝声接连响起,队伍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

    姚翝虽说没有听到姚守宁与陆执的对话,但却知道女儿跟世子说了什么,紧接着队伍的速度放慢。

    他有些不明就里,但也下意识的收紧手里的缰绳,使得马车速度慢下来了。

    照理来说已经有所准备,姚守宁隐约觉得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她脑海里那种不详的预感还在,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一桩大事会发生,而这件大事则是与陆执相关的。

    她越想越是不安,可具体是什么大事,又再没有半点儿预兆,她的目光落到了陆执手中牵着的大狗子身上。

    那狗子格外威武,虽说跟着跑了一路,直吐舌头,可耳朵竖立,精神抖擞,牢牢跟随在主人身侧,保持着警惕。

    姚守宁心中一动,仰头往陆执看去:

    “世子一定要将狗牵好。”

    陆执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问:

    “你觉得进城之后,我会出事?”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说不准,就觉得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有了她这话,陆执也就心中有数,应了一句。

    他不紧不慢的骑马跟在车子旁,马队放慢了速度,缓缓进城。

    此时城门内侧,姚婉宁虽说没有预知力量,但从苏妙真的举动,也猜测到接下来可能会出什么事。

    “娘,你看那里!”

    她盯着城门的方向,果然见到大队人骑马、牵狗,以极其悠闲的速度归来。

    姚婉宁的话音刚落,柳氏与苏妙真等都接连转头。

    就在此时,原本城内沿街两侧坐躺着未动的流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不约而同的先后爬了起来,如潮水一般的往马队涌了过去。

    “求诸位大爷行行好,给些吃的……”

    “赏点银钱吧。”

    “大人替我申冤——”

    “……”

    这些人潮开始暴动,来得迅速至极,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将陆执一行牢牢围在中间,困住了他们前进的步子。

    且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把这一条街很快堵得严严实实。

    徐相宜眯了眯眼睛,转头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罗子文、段长涯二人相互对望,都想起了先前姚守宁进城前与世子说的话,让将军府的人缓行。

    若不是队伍速度放慢,这十几人的马队冲入城中,流民猛的涌冲出来,将军府的人避让不及,必定会再出现人员伤亡——造成的后果会比当日西城案件还要严重许多。

    二人正暗自庆幸,同时出声驱散人群。

    守城的士兵反应过来,也帮着赶这些流民。

    姚守宁坐在马车之内,紧张得直咬手指。

    她先前预知的混乱流血一幕因为她提前做了准备,并没有再发生。

    照理来说,这一劫应该已经过去。

    可她内心的不安感并没有消失,反倒越发深了些。

    好像冥冥之中,有件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守宁!”

    姚守宁下意识的抬头,拉开了车门,赶着车的姚翝也听到了呼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了正冲着马车招手的长女。

    “婉宁?”

    “姐姐!”

    姚守宁也看到了远处茶坊前站着的姚婉宁,柳氏在离她不远处,正带了曹嬷嬷、逢春及郑士,在她的身旁,站的正是苏妙真。

    此时姚婉宁冲她挥着手,同时看了苏妙真一眼,姐妹交换眼神的刹那,她就知道姐姐是想要提醒自己要小心表姐。

    苏妙真!

    这个意念钻入姚守宁脑海的刹那,她先前那种忐忑顿时有了明确的指引。

    表姐是冲着陆执而来的,流民的暴动只是造成混乱,想要逼停陆执,给她一个冲陆执下手的契机而已。

    她脑海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紧接着识海之中就听到苏妙真身上那一道声音发出提示:

    “‘陆执的一见钟情’。”

    “一旦使用,最先映入陆执眼里的那一个影子,会使他产生一见钟情的爱意。”

    姚守宁听得寒毛直竖,就在这时,她耳中听到了苏妙真在喊:

    “陆执!”

    她声音原本清柔婉转,此时因为情急而变得高亢,凭添了几丝尖锐,压过了流民产生的暴动,引起了马队中人的注意。

    无论是徐相宜还是罗子文与段长涯,听到她喊出世子名讳的刹那,都下意识的抬头想往苏妙真的方向看去。

    陆执也不意外!

    他是出身将军府的天之骄子,神都之中,少有人胆敢直呼他全名。

    被唤了名字之后,他本能的正要转头之际——

    姚守宁却是胆散魂飞。

    她听到了苏妙真身上的那一道意识的提醒,知道陆执若是转头往苏妙真看去的刹那,可能会陷入与苏妙真的一见钟情。

    若是这两人正常往来,男欢女爱自然天经地义,可表姐身上的那道意识来历邪门,且之前西城事件可能也是这意识捣鬼。

    她总觉得若是让这意识得逞,可能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危急关头,她再唤陆执未必能来得及。

    因此她目光落到了跟随在陆执身侧的那条大黄狗身上,想也不想的喊了一声:

    “黄飞虎,扑他,扑他!”

    唯今之计,她绝对不能让陆执的眼中看到苏妙真,陷入这种迷障里。

    她不知道这‘陆执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术法,但这术法违背人的本意,必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那大黄狗子性格难驯,平日只听陆执之话,对旁的人根本不理不睬的,姚守宁也不知自己这一喊能不能使它听从口令。

    但无论如何,她为了救陆执,也要全力一试。

    好在那大狗子不知为何,对她格外亲近的同时,也听从她的命令。

    在她喊话声未落的情况下,眼角余光感应到姚守宁伸手所指,便毫不犹豫纵身跳起,往陆执扑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苏妙真身上的‘神喻’发出提示:

    “‘陆执的一见钟情’完成。”

    黄飞虎来得恰是时候,一飞扑而上,陆执的眼里映上了狗的影子。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所有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徐相宜的目光还落在苏妙真的身上,段长涯、罗子文只听到了姚守宁驱赶黄飞虎扑世子的声音。

    二人忠心耿耿,正要策马回身,阻止这条大犬伤害主人。

    而苏妙真喊出陆执名字的刹那,以为事情已经万无一失,正等着收获的喜悦——

    所有人就见到陆执抱住了那只飞扑而来的大狗,温柔的唤了一声:

    “飞虎。”

    “……”

    “……”

    他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将扑跳而起的大黄狗搂进了怀里,并亲昵的低下了头,以下巴去蹭它的鼻子。

    “飞虎,这一路来回,苦了你了。”

    说完,他伸出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去轻柔的抚摸大狗的脖子,满脸的怜惜:

    “累不累?”他的动作温柔,语气亲近,眼神像是要滴出了水,仿佛怀中抱着的并不是一只猎狗,而是自己温柔的情人。

    这一个变故打了罗子文、段长涯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眼前世子的异变,显然非是出自他的本意。

    二人的脑海中,顿时涌现出蛇妪硬闯将军府那日,陆执苏醒之后发疯的场景。

    虽说徐先生来了神都之后,将世子体内的妖蛊暂时压制,可从眼前的情况看,那压制失效,世子恐怕又一次要发疯了。

    “飞虎,你看看你的嘴,怎么都是血?”陆执对身边长随的想法全然不知,他只是温柔的望着面前的大狗,以手抓了披风,替那狗子擦嘴: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狗子得到主人爱抚,热情的伸舌头去舔他的掌心,对他的感情不加掩饰的回应。

    “救命!”

    姚守宁的半个身体还探在外面,见到了这一幕,心中大叫救命。

    陆执的眼神、动作、说话,无一不证明了他此时恐怕妖蛊发作,又开始发疯了。

    大街之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看清,这下恐怕要名声扫地。

    “完了——”

    她身上鸡皮疙瘩层层的蹿起,看着世子与大黄狗子之间亲热的你来我往,觉得既是恶心,又是刺激。

    令她松了口气的,是她原本十分不安的心在发生了这件事后,终于踏实下来了。

    不妙的预感消失,显然她先前的心神不宁,来源于苏妙真,以及她身上的那道意识所奖励的一见钟情。

    “飞虎,我爱你,我要带你走遍天涯——只有我们。”

    陆执的情话还在源源不绝,姚守宁的头皮发麻,想起几次与这位世子打交道,他神色冷淡,初次见面时,更是高傲如神祇。

    而此时他横抱着那只巨大的猎犬,喊着要与它私奔。

    “……”

    所有人哑口无言,连围冲上来的流民都傻了眼,望着面前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脚抹油(求月票)

    苏妙真的脸上还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在‘陆执的一见钟情’施展的刹那,她还十分有信心,因为她亲眼看到世子抬起了头,正要看向自己。

    原本以为此事已经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出现意外,哪知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

    被陆执牵在手中的大黄狗子飞扑而上,挡住了陆执看向任何人的目光,以强悍至极的姿态,占据了陆执所有的注意力。

    她想像中的陆执翻身下马并温柔往她走来,对她一见钟情的戏码并没有发生,而她两世为人看中的那位梦中情郎,此时正抱着一条大黄狗,诉说着衷情。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太诡异,柳氏与姚婉宁都看得分明。

    但是她们不明就里,只看到了世子发疯后的场景。

    柳氏仿佛重温起了当日将军府中,世子初时发疯的恶梦,而姚婉宁则在初时的怔忡之后,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她不是故意要笑世子的,但她想起了妹妹说过的话,提到世子发疯唤她娘的情景。

    当日她未有幸亲眼目睹,却是能透过今日的闹剧,想像得到当时的情景。

    陆执此时发疯,应该是体内的妖邪作祟。

    她想起苏妙真今日执意要出门,又偏要在北城门处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专门出了茶坊,接着又趁世子被困,唤了世子的名。

    这些种种事情凑在一起,姚婉宁觉得并非巧合,虽说她没有证据,但她隐约感觉这一切都与苏妙真脱不了干系。

    “飞虎,长相思兮,摧心肝——”

    陆执那一双桃花眼中,盈满了深情,全心全意的望着被他抱在怀中的狗子:

    “你懂不懂?”

    ‘汪!’

    回应他的,是一声嘹亮而热情的狗叫声。

    陆执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此时一片深情,说话的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

    “汪什么呢?我带你去踏青,带你去打猎……”

    “……”

    罗子文与段长涯听到此处,终于回过了神。

    不能再让世子说下去了,否则他此时骚话说得多溜,清醒之后可能就有多想立即暴毙。

    幸亏长公主与陆无计不在这里,否则听到陆执的话,可能会先打断他的腿,让他哪儿也不能去。

    “世子!世子!”

    忠心耿耿的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包围了上来,试图将被他抱在怀中的大黄狗子抱离,陆执将狗抱得很紧,厉声喝斥:

    “滚!休想拆散我们!”

    “飞虎——”

    “汪!汪汪!”大黄狗子用力的回应。

    “……”

    姚守宁看着眼前的波乱,久久无语。

    一个一见钟情,而另一只对主人则又是全心全意的忠诚,这是什么糟糕的双向奔赴的爱情?

    这样的场景,就连自诩为见多识广的徐相宜也看傻了眼,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接呆愣在原地。

    他从神武门被召唤入神都,听朱姮蕊夫妇说过陆执妖蛊发生后疯癫的情景,知道他曾抱着姚守宁唤‘娘’,但耳听终究不如现场亲眼看到这位天之骄子的世子发疯来得刺激。

    所有人一脸的凌乱,牵着狗的黑甲们露出同情而又不忍直视的眼神。

    “将世子先带回府!”

    罗子文好歹经历过两回世子发疯,也算是有了经验,此时回过神后,便知道不能让世子再继续丢人现眼下去。

    他的话惊醒了众人,段长涯二话不说,上前欲将陆执先制住。

    但陆执可非同一般人,他师从神武门,且天生有大气运加身,实力非同一般,为‘爱’发疯后战斗力更是惊人。

    先前还一拥而上的流民眼见出了大事,俱都一哄而散。

    街道上吵吵嚷嚷,有黑甲驱散围观群众,试图保住世子英名;段子涯一人不止打不过陆执,反倒被祟执追着打,一面躲闪,一面唤罗子文、徐相宜帮忙。

    被陆执抱在怀中的大黄狗子一见陆执动手,护主之下冲着段长涯呲牙咧嘴,发出凶悍的威胁声,引得狗群也跟着大声吠叫。

    ……

    人声、马蹄声、狗叫声、兵器交接之声响起,姚翝就像是一头误入了瓜田的猹,一时之间既感震惊又感荒唐,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可思议。

    骚乱一起,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并非单独一人,还带了女儿,急忙驱赶马车,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深怕被将军府正在乱斗中的人波及。

    他勉强驾驶着受惊的马匹远远的停在了街边,柳氏等人面色煞白,俱都赶了过来,一起躲上了马车。

    有了车厢的庇护,几个女人才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多了几分安心。

    苏妙真浑浑噩噩,一脸的不敢置信——她既吃惊于陆执与狗的‘一见钟情’,又悲痛于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落空,错失了一个获得陆执暗恋的机会。

    但好处是,她没占到便宜,姚守宁也没得到陆执的爱,这让她在失落之余,又隐隐松了口气。

    姚婉宁抿了抿嘴唇,才忍住了将到嘴边的笑意,可惜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陆执吸引住,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这可怎么是好?”

    柳氏颤巍巍的上了马车,总觉得今日所见所闻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刺激。

    苏妙真受到的打击过大,这会儿难得乖巧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姚婉宁的目光往妹妹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她这会儿双手紧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一脸心虚不敢看向车窗外的样子。

    “我们先回去。”

    不等姚翝发话,姚守宁便大声的说了一声。

    “回去?”

    柳氏愣了愣,听到外头的动静未歇,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姚守宁之前还只是急于逃避,所以本能回应,这会儿细想之下,倒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她初时还被眼前的混乱冲击,久久回不过神,但这会儿一平静下来,她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陆执爱上狗,今日出了大丑,追根究底是跟她有关的。

    苏妙真身上的意识使用‘陆执的一见钟情’时,除了天知、地知,苏妙真及她身上的意识、自己知道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可是许多人亲眼目睹了自己在关键时刻呼唤黄飞虎扑陆执的喊声,以陆执的聪明,肯定会怀疑自己。

    若是此时不走,等他清醒过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说不定会找自己麻烦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不止是要走,还得要赶紧走!

    “娘,您听我说!”姚守宁越想越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当即劝说柳氏:

    “你看这里打得如此厉害,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也是帮不上忙的,与其等着混乱不知何时平息,不如早些离去。”

    柳氏还未说话,苏妙真就急道:

    “那怎么行?”

    她先前受刺激过深,久久无法回神,连自己几时被拉上马车的都不知道。

    刚一清醒过来,就听到姚守宁说要离开,不由转头看她:

    “世子对姨母好歹有救命之恩,如今他,他……”她说到这里,也觉得今日的事难以启齿,‘他’了好几声后,避开了陆执发疯的话题,道:

    “世子有难,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

    她与陆执之间身份地位相差太大,见上一面实在不易。

    今日好不容易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呢?

    更何况苏妙真心中一计未成,又再生一计。

    ‘陆执的一见钟情’已经没有了,但他受这‘一见钟情’影响,已经开始发疯。

    毕竟此事因‘神喻’而起,苏妙真也想借‘神喻’之手,解除陆执与狗的牵绊,借此在长公主心中留下关于自己的记忆,将来兴许还有与陆执相识的契机。

    因此她对姚守宁提出的建议极力反对,甚至为了怕柳氏不肯留下,还将话说得很狠:

    “那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吗?”

    姚守宁冲她怒目而视!

    说来说去,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苏妙真。

    若非她对陆执心怀不轨,且在关键时刻施展什么‘陆执的一见钟情’,她根本不会在情急之下出这样的馊主意。

    如今陆执当众出丑,疯的比第一次妖蛊发作还要厉害,自己也算是间接害他出丑的人,还要担忧他将来报复,既觉得头痛又觉得心虚,苏妙真却在此时装出深明大义的样子,实在令她生气。

    最令姚守宁不爽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满眼都是指责。

    可惜她身上有那道诡异的意识潜伏,且自己能听到这道声音的事无法外传,姚守宁纵然知道是苏妙真的问题,也不敢在此时毫无顾忌的说破,只得恨恨的看她,最后道:

    “表姐说是不走,莫非有什么好的主意?”

    柳氏还捂着胸,满脸惊疑的转过了头来,看着这个小女儿。

    姚守宁这会儿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咬着嘴唇,看向苏妙真的神色有些不善的样子。

    她性格好,向来很少有与人翻脸的时候,无论对谁,向来都是笑脸相迎,若是与人性格不合,最多不与人讲话,柳氏还是第一次见她冲人怒目而视。

    苏妙真显然也没料到姚守宁会翻脸,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回过神后,便察觉到柳氏、姚婉宁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坐在外面的姚翝也转过了头来,似是对车厢内的事有些意外的样子。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心中有股火气涌起,蹿上脖子,继而将整个大脑包裹在热气之内。

    苏妙真心中又恼又羞,觉得此时姚守宁的话令她难堪至极,好半晌后,她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

    “世子的情况不大正常——”

    陆执情况不正常虽说与她有关,但好在这个秘密无人得知。

    她抬起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去看柳氏:

    “当日西街的时候,我想他毕竟救了姨母性命,如今不管一走了之——”

    “那你有什么方法?”

    姚守宁越听她说,越是生气,又问了她一声:

    “世子对我们有恩,现在这种情况,你教我们要怎么做?”

    她想起当日,更是对苏妙真印象极差。

    当日西城的官司未解,姚守宁一直怀疑那附身的妖蛇就是受到了苏妙真身上的‘意识’驱使。

    毕竟刘大之死不明不白,而当日他们姐弟马车一进城,便立时失控,接着张樵遭蛇妖附身,突然开始发疯砍人,种种一切实在过于巧合了些。

    姚守宁虽说没有证据,但总感觉一切都与苏妙真身上的‘意识’脱不了干系。

    所有事情都来源于她,此时她又怎么有脸来提这些?

    心中不高兴之下,姚守宁也不给苏妙真面子了,直言道:

    “如今外头人多眼杂,他这样抱着狗,始终不是雅事,难道不应该帮忙将他与狗先分开,并且将人送回将军府再说吗?”

    苏妙真一连被她追问了几句,也逐渐生出了怒气,态度生硬的顶了回去。

    “我们——”

    姚守宁正欲说话,姚婉宁便伸手拉了妹妹一下,示意她平静,同时温柔的开口:

    “妙真,你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她的语调柔和,但说出口的话、露出的微笑神情,却无疑恰到好处的在苏妙真心口火上浇油,恰到好处的挑动苏妙真的怒气。

    姚婉宁这话一说完,不止没能令苏妙真平静,反倒越发恼怒,恨不能立即起身下车,不与姚家人同行。

    “那请婉宁表姐说说,我哪里天真了?”她冷冷望着姚婉宁,语气生硬。

    车里曹嬷嬷皱了皱眉,听到此处没有出声。

    柳氏放在胸口前的手握成拳,见她出言顶撞自己的大女儿,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但脸色却沉了下去。

    “妙真,你想一想,世子如今出了状况,谁又劝得住呢?”姚婉宁见她生气,不止不恼,反倒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将声音放得更软,安抚她道:

    “将军府的人都压制他不住,我们只是几个弱质女流,又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

    姚婉宁说话轻言细语,不疾不徐,且又很有道理,听得柳氏点了点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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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吵赢了(求月票)

    苏妙真怔了一怔,正欲说话,姚婉宁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此时城门混乱,又有流民,世子在这个时候发病,我们留在此处除了看热闹之外并没有作用,不如像守宁所说,

    先行离去,再派郑叔去将军府通传消息,请他们来人帮忙将世子请回去。”

    她说完,眼圈又突然一红:

    “我也知道你担忧世子安危,可我说这些,也不是故意针对你,

    你不要生我的气——”

    若说苏妙真先与两姐妹话锋有来有往,

    姚守宁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此时姚婉宁这一哭,

    又让人觉得苏妙真实在太不懂事。

    “我没有担忧……”苏妙真张嘴正欲辩解,就见姚守宁冲她怒目而视:

    “你把我姐姐弄哭了!”

    “……”

    姚婉宁趴在她肩头,听她愤怒的指责,不由抽了抽嘴角,只是配合的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我……我没有……”苏妙真本来也想哭,她今日算计好的计划失败,浪费了一个‘陆执一见钟情’的奖励机会不说,还被姚守宁半点儿不给面子的数落了一顿。

    只是还没等她红眼圈,姚婉宁先一哭,倒显得她是坏人。

    柳氏虽说没出声,但也没有看她,曹嬷嬷沉着脸,全然没有初见时温柔和蔼的模样。

    而逢春也是细声的去安抚姚婉宁,

    车外的姚翝叹息了一声,跟姚守宁道:

    “哄哄你姐姐。”

    在姚家里,姚婉宁的地位是特别不同的,

    她久病于床,

    柳氏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

    平时哪里舍得给她气受,看她流泪。

    此时见她一哭,便如剜柳氏心肝,只是惹哭了她的是苏妙真,这使得柳氏不好跟她计较,但心中却是对这场争执格外不满意。

    “对,对不起。”

    苏妙真被姚守宁一喊,心中怒火中烧,但她眼角余光见到了柳氏冷下来的脸色,心中一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日犯的错可能足以将前些日子在柳氏处得到的好感推翻殆尽。

    十分无奈之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认错:

    “是我的错,我没有理解表妹意思。”

    她越说,越发觉得心中委屈,只觉得眼前这些姓姚的人都在针对排斥自己。

    “我说错了话,实在没有要怪表姐的意思。”

    姚婉宁与姚守宁不一样,今日自己与她争执,已经使得柳氏不快,

    若以对付姚守宁的方法再阴阳怪气,

    不止无法将柳氏激怒,恐怕会引来柳氏反感。

    最重要的,姚婉宁并非省油的灯——在如何拿捏柳氏情绪这方面,她比自己更熟。

    一番权衡之下,苏妙真咽下这口气,乖乖认错。

    姚婉宁本来就是想着当日她故意装模作样惹怒柳氏,气哭姚守宁而想给她一个教训。

    如今见她认错,自然见好就收,也跟着坐直了身,抿了抿唇。

    这会儿她眼神清澈,嘴角带笑,半点儿没见泪水,可见先前只是假装而已。

    “妙真既然认了错,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姚婉宁笑眯眯的看她,补了一句:

    “我们毕竟是姐妹。对吧,娘?”

    “对对对。”

    柳氏见这几个女孩‘言归于好’,不再吵闹斗气,不由大是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婉宁大度,妙真知错能改,都是很好的孩子。”

    她这一番话说出口,姚翝转头看了她好几眼,表情有些头疼的样子。

    “你们都是姐妹,身上流的一半都是柳家的血,有什么问题好好说,相亲相爱便再好不过。”

    柳氏觉得这场矛盾化解,心中欢喜,多说了几句。

    而苏妙真觉得自己已经忍气吞声,此时还要听柳氏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心气难顺。

    她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若非小柳氏去世,自己与弟弟又何苦进入神都,受这样的气?

    再加上前世的遭遇,她越想越是心梗,也眼圈一红,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伤心了。

    街道上的吵闹声还未平息,且因为陆执超强的武力值,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相较之下,姚家这点儿姐妹间的争执不值一提,根本引不起外头的人注意。

    一群黑甲都难以压制住他,罗子文与段长涯两人联手也非他对手,再加上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冲他下手。

    相反之下,陆执为‘爱’拼命,出招大开大合,半点儿没有收敛,一时情况僵住。

    姚守宁解决了苏妙真后,从车窗处探出了头:

    “罗大哥!”她的喊话声令罗子文顿了一顿,这一闪神,陆执的长剑从他下巴处削了过去,幸亏他躲闪及时,才未受伤。

    但一退之下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分神转头往姚守宁看去。

    “我先走一步,我爹会派人通知将军府,来人助你们一臂之力。”

    罗子文听闻这话,倒是很快应答了一声。

    世子毫无预兆的发疯,姚家的人留在此地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反倒许多人围着开始看热闹,一些宵小之辈趁机不怀好意,涌入人群之中,做偷鸡摸狗之事。

    姚家一群女人全在此处,仅有姚翝守着,确实太危险了。

    姚守宁喊完话,姚翝吩咐郑士驾车入内城通风报信,自己则也赶着车往姚家而行。

    一路之上,众人再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回了府中之后,苏妙真才借口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中去。

    等她一走,柳氏既是无奈,又是有些头疼。

    今日这事她看眼中,也不好说谁对谁错,觉得两头都不能斥责。

    最终唯有将目光落到姚守宁的身上,觉得头更加的疼了。

    “我看你最近应该收一收心。”

    她皱着眉,教训女儿:

    “那位世子的疯病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婉宁的事儿虽说将军府帮了忙,但你也不要总与这位世子混在一起。”

    从今日他突然发病,抱着狗神智不清的样子来看,陆执这病实在很重。

    之前强闯姚家的宵小之事虽照姚翝说来将军府已经查探出眉目,而姚家也欠将军府人情,但柳氏却不愿意让小女儿去还,深怕陆执发起疯哪天将姚守宁伤到了。

    这话不用她说,姚守宁也觉得最近要躲陆执,至少在他清醒消气之前,自己是绝对不能与他再见面。

    因此闻听柳氏的话,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听娘的。”

    小女儿乖顺的话让柳氏脸色微微一缓,接着挥了挥手:

    “你们两姐妹自去耍吧,我有些累,要躺一会儿。”

    她今日夹在几个小辈之间,去北城溜达了一圈,又看了世子发疯,总觉得心力憔悴,没有精力管理孩子。

    打发了两个女儿离开后,曹嬷嬷侍候她洗脸时,不经意间的提了一句:

    “我总觉得这位表小姐,可跟当年的二小姐性子是不一样的。”

    她的话令得柳氏顿了顿。

    曹嬷嬷话中提到的二小姐,自然不是姚守宁,而是柳家的二小姐,柳氏的同胞妹妹。

    小柳氏性情温柔,又天真浪漫,不是诡计多端的人。

    柳氏想起往事,表情柔和了几分,再一想到妹妹已经去世,眼睛又有些湿润。

    “我知道。”

    出乎曹嬷嬷意料之外的,她应了一句。

    若今日说出这话的,不是她的乳母,柳氏恐怕还会装聋作哑。

    但在自己的乳母面前,她也说出了几分真心话:

    “她好像十分不喜欢守宁,对我们也有戒备。”

    柳氏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母亲刚去,她与庆春又远来神都,心中感到惶恐害怕的原因,才会如此。”

    不过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双孩子是妹妹在生的时候写信托付给她的,无论为了什么,柳氏也不可能冷落苏妙真。

    “您对她与表少爷可真心实意,希望她不要辜负了您的一片心。”

    曹嬷嬷与她相伴多年,哪能不知柳氏内心的想法,便说了一句。

    柳氏微微一笑:

    “我行事不要谁感激,只求问心无愧。”她说完,又补了一句:

    “妙真年纪还小,一时偏激也无可厚非,将来总会明白我们的心意。”

    这是小柳氏教出来的孩子,苏文房当年也是知书达礼,总不会走偏路的。

    曹嬷嬷没有再说话,屋里安静了下去。

    姚守宁与姐姐离开之后,二人说起先前苏妙真,都露出心中有数的神情。

    “你要小心妙真。”

    姚婉宁等走到无人之处,才提醒了妹妹一句:

    “我看她对世子似是有意,今日特别撺掇了母亲去北城门。”她说到这里,拧了拧眉:

    “她似是对世子的行踪有所了解,仿佛知道他会从哪处归来,几时在城门口等。”

    一切过于巧合,令得姚婉宁心生戒备。

    姚守宁听得心中发毛,知道这是苏妙真身上那道‘意识’提示的原因,对‘它’的存在更加戒备。

    哪怕明知苏妙真确实对陆执有意,今日陆执发疯也是‘它’搞鬼,却因为顾忌,而不敢说给姐姐听。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去拉姚婉宁的手:

    “姐姐你也要小心,她,她,危险得很。”

    姚婉宁闻言怔了怔,不知妹妹为什么会说出苏妙真‘危险’的话,但见姚守宁神色认真,再想到她身上血脉有异,恐怕能‘看’到一般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心里清楚,会防备的。”她说完,又笑:

    “再说了,我现在这样的情况,能活到几时也不知道,又怕她做什么呢?”

    姚守宁不愿意听她说这样的话,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

    “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来吓我。”

    “好好好。”姚婉宁看她焦急,也不再逗她,含笑温声应了她好几句。

    “对了,‘河神’的身份,可能有些端倪。”

    她今日陪陆执出门,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河神’的身份已经打听出了一些眉目。

    事关姚婉宁性命,她说给姚婉宁听:

    “当日世子驱赶‘河神’的时候,使用了皇室秘法,这秘法乃是神仙入梦而授,对妖邪有克制,但当日这秘法在‘河神’身上失效了。”

    她这话听得姚婉宁来了兴致:

    “当日望角茶楼里面,那落叶先生讲的故事之中,太祖梦中得仙人所授斩妖秘术,竟然是真的?”

    与姚守宁听到这话时的反应一样,姚婉宁也想到了当日听的说书故事。

    若是事不关己,姚守宁恐怕也会十分感兴趣的与她说上几句。

    但这件事情牵涉到姚婉宁的性命,这会儿她还对传言十分好奇,不免令她有些焦急:

    “姐姐!”她跺了两下脚,道:

    “这个事情的重点,在这驱邪斩妖的秘法,在‘河神’身上失效了,世子回去问过长公主,殿下猜测这可能是因为‘河神’身份来历可疑——”

    她说出朱姮蕊的猜测:

    “他们怀疑,这‘河神’可能生前是皇室中人,曾觉醒过皇室秘术。”

    姚婉宁低垂下头,渐渐失去笑意。

    “你放心,只要查出‘他’的身份,这烙印总有办法解去的,我一定会保住姐姐。”

    姚守宁拉着她的手,急切的保证。

    她说得有些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等着姚婉宁回应。

    心中的不安、忐忑似是被妹妹热情洋溢的眼神治愈,姚婉宁也仿佛受到了她的乐观感染,用力的点头应了一声:

    “我相信守宁。”

    她不欲多提此事,转而又问起陆执:

    “我看世子的病不轻……”

    今日姚守宁出门本来是陪同陆执剿灭蛇妖,拔除他体内妖蛊的,姚婉宁问:

    “莫非事情不顺?”

    否则为何在回府的路上,陆执就会突然发疯呢?

    说起陆执,姚守宁便难免心虚。

    “顺倒是顺,但在此之前,我看那佘氏一族的妖邪有漏网之鱼,世子这蛊,恐怕没那么容易拔除的。”

    “也就是说,他之后可能会不定时发疯了?”姚婉宁想起今日的情景,忍了又忍,露出笑意问了一句。

    “有可能……”姚守宁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心中既是同情世子,遇上了苏妙真,又害怕他找自己算账,到时折磨自己。

    “他之前发疯时,也是这样的架势?”姚婉宁再问了一句,姚守宁就弱弱的道:

    “差不多……”

    “真可惜。”姚婉宁叹了一句。

    “可惜什么?”

    姚守宁不明就里,傻傻的问了她一声,就见姚婉宁眼含笑意,说道:

    “可惜没有亲眼目睹。”

    好好一位天之骄子,没料到如今被妖邪弄得疯疯癫癫的。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虚了(求月票)

    姚守宁想到陆执发疯,就愁眉不展。

    但她这副模样落入姚婉宁眼中,却只以为妹妹喜欢世子,所之以替他担忧而已,因此拍了拍她的手臂:

    “别担忧,只要拔除妖蛊,世子总会清醒的。”

    她话音一落,姚守宁重重一抖。

    时到如今,她怕的就是世子清醒,可惜却不好跟姐姐说个分明。

    姚婉宁本欲提醒她苏妙真当时唤了陆执的名字,但看她心事重重,又转念想起苏妙真当时声音如此之大,姚守宁恐怕也听到了。

    更何况她突然想起一个事,苏妙真喊音刚落之后,姚守宁随即也似是喊了一声。

    现在一回想,她喊的似是:‘黄飞虎,扑他,扑他。’

    而陆执抱着那条狗时,唤的就是‘飞虎’……

    两个念头一涌上姚婉宁心中,她隐约像是摸到了姚守宁此时心虚的原因,甚至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心里:说不定世子今日发疯,可能与姚守宁有关系。

    这样一想,妹妹此时心虚的表情就可以理解了。

    她忍俊不禁,看姚守宁满怀心事,既感好笑又有些心疼,当即不忍心再与她说这个话题,姐妹二人往院中的方向走去。

    姚婉宁的院子被毁,暂时无法住人。

    今年水灾频频,好的匠人也不是短时间能找到,再加上柳氏又手头拮据,因此便令姚婉宁收拾了东西暂时与姚守宁同住一段时间,等院子修好再搬回去。

    姐妹两人回来的时候,冬葵与清元、白玉二人正边做清洁边闲聊,见到两位小姐回来,俱都欢喜的唤了一声。

    “小姐!”

    冬葵见到姚守宁的时候眼睛发亮,随即又想起她今日独自出门,没有带自己同行,不由又有些哀怨,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小姐……”

    姚守宁跟在姚婉宁身侧,姐妹俩一个面带笑容,一个垂头丧气,迈入屋内。

    冬葵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见姚守宁愁容满面,不由连忙机灵的擦了擦手,倒了两杯水为二位小姐送来,一面以眼神询问姚婉宁:

    “发生什么事了?”

    早晨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这会儿回来却似是愁容满面的样子。

    姚婉宁看了妹妹一眼,她以往神采飞扬,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而这会儿眉梢都垂了下来,一双眼睛满是愁云。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觉得陆执与姚守宁真是十分好玩,一边以杯茶挡住笑意,轻声的答道:

    “回来的途中发生了些事。”说完,她似是知道冬葵要问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世子生了病。”

    冬葵有些不解。

    早晨将军府的人来接姚守宁的时候,说的是长公主邀她同行,这会儿姚婉宁又说是世子生病。

    “莫非世子也去了?”

    这事儿解释起来就十分麻烦了。姚家里许多人都不知道今日同行的只有世子,姚婉宁点了点头:

    “对。”

    “世子既是病了,可请了大夫?”

    “请倒是能请。”姚守宁听到这里,接了句话:

    “不过那可不是一般的病。”

    据罗子文所说,徐相宜就是擅解蛊、咒的高手,当时妖蛊发作一样反应不及——这样一想,姚守宁又十分阴暗的有些庆幸:陆执发疯这事,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我娘不是让我最近抄《慎言》、《戒行》,并哪儿都不准我去吗?”

    她回到这里,很快打起精神:

    “若最近有人来访,无论是谁,统统给我推掉!”

    本来有气无力趴在桌上的少女说到这里,‘腾’的坐直了身,眼睛发亮:

    “你最近帮我多盯将军府一些,若有消息,要立即回来告诉我知道!”

    她已经开始在想神都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陆执如果有好转的消息,她要即刻溜走才行。

    姚婉宁面带笑意看她吩咐冬葵,而小丫头听她这样说,明显误会,以为她此举是心悦世子,所以关注她一举一动而已。

    冬葵保证:

    “小姐放心,将军府若有风吹草动,我绝对第一时间就能打听到!”

    姚守宁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心中大石,长长的松了口气。

    ……

    到了晚间的时候,姐妹俩带了丫环往柳氏屋中走。

    冬日白天短,夜晚来得也快,但自从前几日陆执将‘河神’击退之后,那妖邪便再没来过。

    今晚天色黑得虽快,但没有大雾封路,姐妹二人有说有笑,不多时便到柳氏院中了。

    几人刚一过来,远远就见到有个身影站在院中。

    那人影颇高,有些瘦,披了件厚重的黑棉斗蓬,仰头望着天空。

    “大哥,你怎么在这?”

    姚守宁认出了姚若筠,便有些吃惊的唤了他一声。

    已经年底了,天气越来越冷,尤其入夜之后风似刮骨钢刀,柳氏屋中肯定点了碳火,姚若筠不在屋中坐着,在院中站着干嘛呢?

    “我在赏月。”

    姚若筠听到妹妹声音,不由自主的长松了口气,吸了一下鼻子,连忙跺了跺脚。

    他转过头,就见两姐妹拉着手,领了几个丫环站在离他不远处。

    姚守宁心思单纯,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仰头去看天空。

    今夜虽无雾,但也没有月亮,云层极厚,挡住了星空,看上去灰蒙蒙的。

    她纳闷道:

    “没有月亮啊。”

    她是个娇憨的性格,对人并没有防备之心,但姚婉宁却若有所思,目光透过姚若筠的身影,落到了屋里。

    屋中传来柳氏与苏妙真说话的声音,看样子这两姐弟应该先二人一步,到柳氏房中了。

    她抿了抿嘴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哥,你不会是在躲妙真吧?”

    “那怎么能叫躲?”姚若筠一下就忍不住了,连忙辩驳:

    “我只是不方便留在屋里罢了!”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也反应过来姚若筠应该是为了特意避开苏妙真,所以才单独留在院中罢了。

    她想到了表姐第一次见大哥时的情景,苏妙真身上的‘意识’曾评价姚若筠:贪花好色,下流无耻,实属反复无常的小人。

    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细想,却又觉得这评价处处都是漏洞。

    大哥即将二十,与温献容订下亲事之后,十分洁身自好。

    纵然与学子出伴同游,也不狎妓、不拈花惹草,对旁家女子敬而远之,纵然是同窗好友的姐妹,相处也是极有分寸。

    苏妙真见他那日,二人第一次见面,为何表姐会以那样的眼神看他?

    就算是受那‘意识’影响,对他心怀戒备,也不至于心生怨恨啊?

    而且自己之后一番试探,令大哥警惕,自此之后,姚守宁也回过神来,发现姚若筠已经处处避嫌,表姐应该察觉到,大哥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人了,为什么不怀疑她身上的那道‘意识’是在骗她?

    她总觉得其中有迷团,只是此时她烦恼的事情太多,苏妙真的这些秘密她暂时顾不上。

    等到姚婉宁的‘烙印’解决之后,她得好好思索要如何查出苏妙真的秘密,把她身上的‘意识’来历搞清楚——到时说不定可以将世子一并拉上。

    毕竟这‘意识’对世子两次下手,陆执应该也十分恨‘它’,想要找出‘它’的来路。

    想到此处,姚守宁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些同情的对姚若筠道:

    “大哥,我们一起进屋吧。”

    他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个事:

    “对了,今日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发疯了,你们知道吗?”

    他话音一落,就见姚守宁身体用力的抖了抖。

    冬葵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听到这话,顿时有些站不住了:

    “什么?世子疯了?”

    她今日从姚婉宁口中听到的消息是:世子病了,且病情有些棘手。

    而这话听进她心里,则自动变成:世子病了,将军府的人十分紧张,所以回程的途中出现了骚动。

    却没料到这个‘病’,竟然是因为世子发疯了。

    今日出门因有曹嬷嬷、逢春陪同,再加上姚婉宁的病已经好了,所以清元、白玉二人也没有去,而是留在家中收拾东西。

    毕竟姚婉宁才搬家,许多东西是要收拾整理的。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两人一脸震惊,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开口。

    “对,听说还打伤了不少的人——”姚若筠顿了顿,补充道:

    “还抱了一条狗,说要成亲拜堂。”

    ‘噗!’

    姚婉宁本来并没有出声,听闻这话终于没能忍住,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不由笑出了声音。

    她这一笑,姚守宁更加心虚,不由忐忑发问:

    “大哥,这事儿都有哪些人知道?”

    这话一问完,姚若筠便怪异的看了她好半晌:

    “这事儿都传扬开了,恐怕神都城中就没有谁不知道。”

    “???”冬葵在一旁急得跳脚,世子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完了——”

    姚守宁喃喃自语,双手抱住了脑袋:

    “这下完了。”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执才在城门口处发了一趟疯,这疯名还不到半日功夫,便如长了翅膀,满神都传扬。

    “什么完了?”姚若筠不明就里,问了一句。

    而姚婉宁则是深深看了姚守宁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姚若筠这话,反倒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走:

    “大哥,后来呢?事情如何解决了?”

    她这一追问,很快将姚若筠注意力引走,他不再好奇姚守宁的话,转而道:

    “后来将军府的人到来,陆将军与长公主亲自出手将世子镇压带走,人群逐渐就散开了。”

    近来家里人仿佛都有秘密,就唯独将他蒙在鼓中。

    此时说出世子发疯这件事,姚若筠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等说完之后,还十分讲究的牵了牵自己的圆领,故作不经意的道:

    “你们没听说这件事吗?”

    冬葵老实的摇了摇头:

    “我是不知道,但小姐肯定知道!”

    难怪姚守宁回来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猜测是因为此事太过丢脸,所以姚守宁想帮陆执保守秘密的缘故。

    “你们知道?”姚若筠牵衣领的动作一顿,问了一句。

    姚婉宁就抿了抿嘴角,点了点头:

    “早晨的时候,爹带着守宁一起外出,恰好回程时与世子遇上了,正好那会儿就看到他病发作。”

    她这样一说,姚若筠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她:

    “你也知道了?”

    姚婉宁露出无辜之色,应了一声:

    “对,因为早晨时表妹说想出门转转,我跟娘便陪她同去,哪知就目睹了那一幕。”

    “也就是说,家里人都知道了,又是我一个人不知道。”

    姚若筠早晨请安时确实听柳氏说要出门,但没料到竟如此巧合,正好碰上世子发疯。

    原本以为这事儿自己最先知道,还没来得及炫耀,结果家里人全都亲眼目睹。

    “大哥,你别丧气。”

    还是姚守宁看他低垂下头,似是有些失落,不由出言安慰他:

    “后面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

    比如陆执打伤了人,以及喊着要跟黄飞虎成亲,这种场景光是想一想,她都开始替陆执感到绝望了。

    “唉——”

    姚若筠叹了口气,几兄妹说话间进了柳氏屋子,冬葵几人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全都溜去找逢春打探消息去了。

    陆执发疯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席卷了整个神都。

    姚守宁既想探听到他已经恢复的消息,但又害怕听到他已经恢复的消息——深怕他一恢复理智,就要上门找自己报复。

    根据冬葵打探来的情报,据说许多神都适龄人家的女儿都往定国神武将军府送了礼物。

    很多人明里暗里打探世子的病情,就连神启帝都被惊动,说是要请陈太微替世子开坛做法,令他恢复。

    ……

    外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一切好像都与姚守宁无关了。

    她近来是真的不敢再往外走了,而是老实留在家中,借口柳氏罚她抄写《戒言》《慎行》,婉拒了好几次温献容的邀约。

    自此之后,神都好像一下就平静下来了。

    姚家里,仿佛一切都上了正轨,除了刘大、张樵之死的官司还未了结之外,好似恢复了平和。

    …………………………

    先跟大家道个歉,五月可能会进入单更时期,调整我自己的状态。

    ------题外话------

    先提前跟大家道个歉,具体原因正文里提了一句,因为有些读书软件看不到起点的作者有话说,这里具体解释一下原因。

    其实从上架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半退休、半养老式的写。

    主要是因为我现在精力不太够了,现实有其他事一分心,真的影响状态。

    四月中旬开始我有一个学习,码字状态开始直线下降,存稿也开始每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我真的心疼了…

    这本书因为是我想换类型的新故事,主角的人物性格、故事内容,都与我以往的风格不大一样,所以在写故事初期,其实我还是很认真的在做准备,到了开书、上架,我保持了先写完这段剧情,每天上传前大量精修+改错字的模式,有时无异于重新顺着思路重写,这就非常的消耗我的精力和时间,导致我的进度很慢。

    大家也知道,网文是属于连载,其实断更影响也满大的,所以这种修改真的让我精力憔悴,有时上传的两更合一,会让我在提前的几天反复的修改,可能会出现写了一万字,只上传了四千字的情况出现。

    这种情况当然有好有坏,碍于字数限制,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最重要的,我存稿不多,不够再支撑我这样工作,所以我决定五月休整一个月,调整自己状态,一面攒点稿子的同时,一面整理大纲,争取调整好自己。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河神

    而‘河神’自从当夜被陆执驱赶走后,一连过了八九天的时间,再也没有现身过。

    但姚守宁知道,‘他’没有出现,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解除。

    在她梦中,世子身怀金芒,恐怕是有大气运的人,所以‘河神’应该是受他重创,暂时无法外出。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姚家在寻找机遇的同时,‘河神’也在养伤之中。

    她必须要在‘河神’恢复之前,找出白陵江‘河神’线索,把姐姐的烙印解除。

    而姚家里,不知是不是当日‘陆执的一见钟情’奖励失败的缘故,苏妙真也因此消沉了很长时间,最近老老实实留在姚家,再也没有听到她身上那道‘意识’出现异动。

    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中,离姚守宁的生日不远了。

    趁着一家人晚膳的时候,柳氏闲聊了数句之后,特地提起了小女儿的生日。

    姚翝父子、苏庆春三人因为人少,单独坐了旁边的小桌,而柳氏母女及苏妙真几人则围着大桌而坐,柳氏提起此事时,透露出想要替她好好治办的意图。

    “你之前不是说不准备请客吗?”

    姚翝转头看了柳氏一眼,她点了点头:

    “先前温太太也问过我,那会儿家里事情多,确实是不准备办的。”

    当时家中三人身缠官司,几时能了结官司尚且不知,更何况上下打点也要钱,柳氏入不敷出,实在没有心力替小女儿置办生日宴,所以才在温太太主动要提出帮忙时,柳氏婉言谢绝了。

    “但如今情况已经缓和了过来,妙真、庆春的官司虽未结,但有了楚大公子发话,刑狱的人心中也有数。”

    没了外忧,柳氏也想要借此机会办个酒席,使家中热闹一下。

    “也不需要办得多大,就请三五个好友过来坐一坐,吃些酒水瓜果。”

    说完,她将目光落到了苏妙真与苏庆春的身上:

    “借此机会,也正好将妙真与庆春二人介绍给左邻右舍。”

    两人投亲而来,小柳氏临终之前恐怕也为了这一双子女的将来担忧。

    苏妙真已经十八了,此时相看已经不算早了,柳氏也想趁此时机介绍这一对外甥,好让别人看看苏妙真人品、样貌,以便将来她择偶。

    听闻柳氏这话,苏庆春心中也有数,既是有些不安,又是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却并没有出言反对,显然是顺从柳氏安排的。

    唯独苏妙真在听到柳氏这番话后,心中十分不舒服。

    她已经心有所属,在她看来,除了陆执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入得她的眼了。

    姚翝未卸职前,只是六品的兵马司指挥使,这样的人往来的家世能有什么好的?

    就连柳氏替自己的嫡长子找的岳父,也不过是个七品的芝麻官罢了。

    此时她替自己相看的人,又有谁能比得上陆执呢?

    她总觉得柳氏是有意想要破坏自己与陆执,想使自己的女儿攀上陆执这条高枝罢了。

    心中不快之下,苏妙真深恐被人看出,连忙也装出害羞的模样,低下了头。

    “说得也有道理。”姚翝也明白柳氏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应声后,这事儿便相当于已经定下了。

    柳氏看了看苏妙真,又看了看苏庆春,似是已经想到为二人相看适合的人选的情景,不由面露满意之色。

    “我明日就去温家,向温太太借些人手。”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似是还在怔忡的小女儿,大发慈悲一般的道:

    “守宁陪我一起去。”

    若是以往,这样的机会恐怕要姚守宁撒娇央求柳氏才肯的。

    但她想到自姚守宁随陆执出过一趟门后,仿佛转了性般,在家里一呆就是半个月左右,一趟都没有外出过。

    据冬葵所说,她天天在家抄写《戒言》、《慎行》,仿佛真心悔过。

    太过乖巧,反倒令得柳氏有些心疼,想到她以前过于活泼,在家一刻也呆不住,总想外出,便越发有些内疚,因此主动提出要带女儿外出。

    “我——”

    明明事情与姚守宁有关,但偏偏她像是个局外人般,三言两语间便被柳氏安排妥当了。

    听到柳氏的话,她正欲出声,眼角余光却看到姚婉宁偷偷掩唇打了个呵欠,似是有些困了。

    不知为何,姚守宁眼皮一跳,一股久违的不安感重新涌上心头。

    近来过得太顺,她又一心躲着陆执,竟有些放松警惕。

    与姚婉宁相关的预感,便唯有‘河神’了。

    这个念头一起,眼前所有的人与物都消失了,柳氏说话声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红。

    先前还正分别坐在大小桌子上的柳氏、姚翝,此时正坐在一间收拾得喜气洋洋的喜堂之中。

    四处贴满了‘喜’字,夫妻二人并坐于上首。

    一对新人并肩而立,戴着凤冠的身影虽有珠盖挡面,但她依旧觉得那是自己的姐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不不不——”

    姚守宁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当日姚翝所说,曾做过的关于姚婉宁拜堂成亲的梦。

    ‘河神’的能力非同凡响,‘他’似是擅于引人入梦,并在梦中成婚,使人防不胜防。

    绝对不能让这桩婚事完成!

    心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姚守宁便下意识的冲向二人,想将这场婚事破坏了。

    可她一冲出去,身影从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穿过。

    在场的人目光落在新人身上,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这样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她转头回望,却见到姚婉宁头戴凤冠,冠前垂下红色珊瑚珠帘,将她半张脸挡住,仅露出鼻子之下的部分,那嘴角艳红,微微勾起,仿佛十分欢喜快活。

    而另一边,与她想像中的‘河神’则是截然不同。

    她印象里的‘河神’,身高近达八尺,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石岩般的铠甲,脸笼罩在黑雾之中,看不大清楚。

    唯独印象中最深刻的,便是‘河神’那一双黑得仿佛无底深渊一样的眼睛,在与她对视时,则转化为波浪般的银色,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此时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受铁甲包裹的‘河神’。

    ‘他’身穿喜服,脸上的黑气散逸开来,露出一张粗犷的男人面孔。

    从面容看来,此人长相并不出色,一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仿佛刀削斧刻。

    ——不知为何,她依稀觉得这眉眼似是十分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似是感应到了姚守宁转头去看的目光,那人转过了头来,一双眼睛格外锐利,重重威压仿若崇山峻岭,直压而下,震得姚守宁浑身一抖。

    还未再次定睛去看,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什么浓眉大眼的男人,分明仍是身披黑色岩甲,脸罩黑雾的‘河神’,牵了姚婉宁的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现原形

    “夫妻对拜!”

    那尖叫的喊话声响起,这一对梦中的‘夫妻’,诡异的弯腰对拜。

    “不不不!”

    姚守宁回过神来,大声的喊。

    可惜她像是被阻隔于这个世界之外,喊音一落的刹那,耳畔听到有男人声音在道:

    “你我是拜过天地,拜过父母的夫妇。我朱——”

    他还在说话,但名字还未说出口,姚守宁就隐隐约约听到柳氏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钻入她的耳中,将男人低沉的嗓音压盖过:

    “守宁,守宁?”

    她来不及回复柳氏的喊话,聚精会神想去听那‘河神’说了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伸手过来拍了她一下:

    “守宁表妹!”

    姚守宁的记忆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夜暴风骤雨之时,柳氏外出取药的时候。

    她夜睡之中也恰好梦到有人办喜事,正发呆之际,有‘人’伸手拍她肩膀,她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却见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她本能的转头往自己的肩侧看去——

    果然见肩头之上,一只毛色泛红的爪子正搭在她身上。

    那爪子极粗,似是人的手般,数根长长的尖甲探了出来,轻轻的勾握住她的衣服。

    姚守宁的身体瞬间僵住,目光顺着那只红色的巨爪望去,便见一只红毛大狐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右手侧,正咧嘴望着自己冷笑呢。

    那满嘴尖牙利齿,在满室红光之下折射着森然的光,仿佛染了一层血似的,眼睛碧幽幽的,半眯半睁着,仿佛有不怀之意隐藏在那双阴测测的狐狸眼中。

    “守宁表妹——”

    狐狸张了张嘴,喉间吐出尖细的人声。

    在它的身后,有大股大股的黑气冲天而起,像是浸泡在海中的藻团,用力摇拽着,几乎将屋内的光全部挡住。

    姚守宁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黑气,分明是九条摆动的长尾,上面附着了妖气,每晃一下,便与屋内的红光紧密结合。

    它的脸越靠越近,嘴中腥气吞吐,尖利的牙齿几乎要碰到姚守宁的脸,身后高扬的长尾像是一只奇大无比的巨爪,似是轻易就能将她抓住。

    一只巨大的狐狸突然出现也就罢了,还口吐人声,离姚守宁还如此之近,这惊悚至极的一幕几乎将姚守宁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不要碰我!”

    她用力一掌往那搁在自己肩头的爪子拍了过去,‘啪’的脆响声中,狐狸阴森森的笑声顿时就戛然而止。

    所有的幻像消失,唯独那狐狸阴鸷的笑声还在她耳边回荡,仿佛魔音贯耳。

    姚守宁急站起身,身下的凳子被修长的小腿顶开一些,发出‘哐’的刺耳挪移声。

    这声响一起,顿时将姚守宁的意识拉回现实之中。

    巨大的红狐笑声消失,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苏妙真探出的手还维持着被她拍开的姿势,一只手托着手背,怔愣愣的望着她,眼中看不出喜怒。

    柳氏坐在上首处,连原本表现得有些困倦的姚婉宁也抬起了头,有些不解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守宁表妹——”

    苏妙真的手背被拍得通红,此时心中格外恼怒。

    她不知道姚守宁这是发的什么疯,好端端的发着呆也就算了,还突然伸手打了她一下。

    明明动了手的人是她,此时却表现得像是受到惊吓似的。

    苏妙真捧着手,眼圈一红:

    “我不是有意要碰你的,我只是听到姨母在唤你,所以才提醒你一声罢了。”

    她半点儿没提姚守宁打人一事,却一直搓着手背,使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到了她手背上头。

    “守宁!”

    柳氏之前就见小女儿神不守舍,此时打了人后还反倒一脸惊慌,不由皱了皱眉头:

    “妙真好意提醒你,你不听也就算了,为什么打人呢?”

    “娘——”

    姚守宁惊魂未定,目光落在苏妙真身上,只见她双眼含泪,灯光下,那一双妙目圆溜溜,碧莹莹的,竟与先前那一张火红的狐狸脸相重合。

    她嘴唇一张一合间,隐隐露出尖利的牙齿,里面隐藏着猩红的舌头。

    “娘。”

    姚守宁被吓坏了,话还没说完,姚婉宁就强打精神开口:

    “守宁不是故意的,兴许是想着事情出神,所以妙真拍她的时候,将她吓到,才下意识还手。”

    她这样一说,顿时将责任又抛回到苏妙真身上。

    若是换了其他人,柳氏未必倒信,但这个小女儿的性格她却十分清楚。

    姚守宁不是尖刻的人,此时她脸色煞白,在拍打苏妙真前,像是受到了惊吓,喊了好几声,确实有可能不是成心打人的。

    想到这里,柳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苏妙真搓手背的动作一顿,敏锐的将柳氏的神情变化收进自己的眼中。

    “柳氏对女儿十分信任,无法再挑拨。”

    识海之内,‘神喻’传来提醒,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主动讨好柳氏,表现识大体的一面,让她对你印象更好。任务完成,奖励‘陆执的欣赏’。”

    这声音一响起来,苏妙真心中是又恨又喜。

    恨的是柳氏果然偏心,明明她的女儿动手打人,此时却偏偏要自己再去讨好她;

    而喜的则是就这样一件小事,‘神喻’竟会主动再次送自己一个奖励,且与陆执相关的。

    想必是当日见‘陆执的一见钟情’失利,‘神喻’要再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缘故。

    想到此处,苏妙真压下内心的愤恨,十分识大体的将手放了下来。

    既然柳氏已经相信了女儿的说法,她再举着被拍红的手无异于自取其辱。

    “表姐说得对。”苏妙真眼圈虽红,却又露出笑意:

    “守宁表妹可能是想着生辰之事出了神,没注意到我伸手拍她,说起来这也是我先动手。”

    她嘴唇一张一合,姚守宁却想到了先前从她身上听到的声音。

    那道声音尖利高亢,与先前自己看到的红毛九尾狐一模一样。

    姚守宁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她,深怕再看到一张如盆般的大红狐狸头,冲着自己诡异的露齿微笑。

    她忍了又忍,听到那‘意识’提到任务,说到的奖励涉及到了陆执,她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

    恰好就见苏妙真正善解人意的替她解围,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映入她眼中的,是表姐那张温婉而清丽的脸,肤色雪白,脸颊有些消瘦,不是什么大红狐狸脸,也没有尖利的牙齿露出。

    姚守宁长长的松了口气,但想到先前所见的一幕,一颗心又落回了原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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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