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 卷六十七 军兵志第五
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者,所以惩奸恶而扬王道,卫社稷而保宗庙也,不可不察。而皇秦百年,或有群雄割裂乎疆宇(注曰:郝应、士尚之流),或有胡狄侵盗于徼奥(注曰:鲜卑之属也),或有贼臣篡夺乎神器(注曰:赵氏也),或有禽兽放毒于中原(注曰:鞑靼也)……戎马郊生,兵戈日见,故用师动戎之岁常有,偃旗息鼓之年少寻,以是军兵之事,素为皇朝所重,兹广录制度,以为《军兵志》。
初,先梁既驱逐羯獒(注曰:羯、獒者,梁世之凶胡),遂解军遣士,余留甲伍,兼备耕战(注曰:此先梁之府兵制)。洎乎梁末喧哗,废帝乃革其制,募卒四海,以补军阵。皇秦崛起于烽火之中,战争频仍,于是沿用其法,募兵立饷。凡募为兵者,惟事训练,不务耕织。凡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为行,五行为营,五营为阵,五阵为军,一军万五千人。中土诸郡则一郡二三阵,边塞诸郡则一郡一军,或有盈缺,因时便宜,匪困制度也。
皇秦恶先梁大将军之权重,以是御军之职,平日鲜设将军,战时则赐节号,非有品级,分别而已。而天下兵马之总帅者,内有太尉,又有兵部,事见《职官志》,太尉别有司马、参军各二员,秩中二千石。而司隶之师,听令校尉(注曰:司隶校尉也),亦见《职官志》。又开国之初,以国用繁杂,遂权设典农校尉、典桑校尉、典盐校尉、典蓄校尉、典水校尉,以专断农桑工商,益利仓廪。后开阳之末,群雄尽灭,天下既平,高帝恶争利于苍生,厌夺业乎万民,乃废“五校尉”。边地有护诸夷之校尉者,因时制设,非为宿法。
又有典军校尉者,高帝所立,统摄禁军,卫守京城,秩中二千石,以郜芝为之。太宗诛讨不孝,奉纂辰极,乃废典军校尉,分禁军为中军、内军,分设中领军、中护军,皆秩中二千石。始以陈瑞为中领军,总督中军,巡警皇城;马境为中护军,总督内军,捍保禁宫。领、护之下又有领军校尉、护军校尉,秩二千石;校尉下有中尉各二员,中千石;中尉下有长史、司马各一人,秩千石。禁军之数少时二万,多时数万,非有定制。
州则有都督,称“都督某州诸兵事”或“都督某州诸军事”。别有南中、西域二都督则见《南蛮类》与《西戎类》,非常官都督,又有乐浪玄菟都督,太宗灭高丽、新罗而置,光宗之时并入幽州府。
诸州都督总领本州兵马,秩四千石,雍州以西京所在,秩五千石。然自开秦以来,凡为都督者,必为刺史。而凡为刺史者,未必都督。诸州除郡兵之外,各设州兵一军,有都督则属都督,无都督则属刺史。刺史加都督者,调郡兵无议;刺史无都督者,调郡兵必有太守或郡尉之印符。诸州有司马,秩中二千石;参军,秩二千石。
郡则有郡尉,掌本郡兵马,秩比二千石;有司马,秩中千石。县则有县尉,万户以上者,秩比千石;万户以下者,秩比六百石。
高帝开阳中,方事兵戈,寄任爪牙,于是委师旅乎鹰犬,推虎符于名帅,为州牧者或为军将,或加都督,兵民大政,独以断衡,分疆画域,裂土一州。洎乎太宗昌武中,遂思强干弱枝,乃增设卢龙、范阳、雁门、姑臧、东莱、剑南、朔方九镇,各置节度使,统将兵,不为州府所制,无战时亦行屯田之法,权使州牧兼摄,以期徐缓图之,奈何赵氏篡逆,业力中折。
至于光宗摒排妖雾,霁清邪氛,遂再谋其事,于是新除刺史,若非军功显赫,鲜有加都督者也,若陈令、江伯之、薛正、耿他、杨玉、容缀(注曰:并州刺史,见《虞晃传》)、王韬(注曰:幽州刺史,见《公孙赫传》)、陆增林者皆未尝加都督也。降及穆、熹,亦从其制,萧豹、何缜、梁准、栾渊者,咸无都督。然又会鞑靼肆虐,神洲喧哗,皇朝委戎马于州郡,将帅逢际会而称兵,于是豫、冀两州,都督复置;幽、并二方,太守专骄。三朝之积(注曰:光、穆、熹三朝),遂成空矣。
史臣曰:皇秦兴帝业于戎马,推封疆乎将帅,于是州方之势日盛,京师之力寖衰。太宗察其弊祸,遂潜思易革,奈何天妒雄主,英年蚤崩,孝宗、恭宗以冲龄奉纂,权持杨、赵,列藩诸岳遂锁域塞土,以俟成败。光宗举义东海,殄刘叛寇,重光天下,整顿金瓯,乃复踵太宗之遗业,拯宿累之深疾。不幸功垂成克,鞑靼放毒,乾坤震荡,山东扰攘,皇秦为翦勍狄,委寄牧守,于是北宇诸州之藩岳,得专军政于一身。爰及西京,跋扈嚣张,骄横猖獗,山东不听王令,河北靡从号召,满目乱臣,遍地贼子,敢距抗王师,冲犯车驾,成皇朝心头之患,寔帝室当务之急矣。
秦书 卷七十 史家志第八
史者,所以录先王往圣之教训,载旧朝前代之兴亡,然后赞后来之决断,裨目下之政理,扬忠孝仁义于只字之内,惩奸恶悖邪乎片语之间。故上古以降,莫不列之于王官;书契以来,靡无受之以冠冕者也。以是前文有玉渠(注曰:玉渠,文朝史者之官署,下同),赵有青阁,后文有北观,梁有衡室。若甄、齐、吴、温之属,虽非有百年之运历,然亦有史官之建置矣。此皆前史所载,不烦多述。
洎乎高帝芟夷群雄,廓开盛业,戡乱四海,宇内谧静,开阳十七年,始于秘书令下设兰台令史一人,监修国史,秩中二千石。光宗永弘四年,始增置国史馆,号曰“兰台”,设兰台令史一人,以录记政细,监修国史,秩中二千石;兰台侍郎二人,秩二千石;兰台郎十人,千石。
皇朝兰台之录事,惟记诏令敕策,内外文书,或编士人之履历,或叙大政之首尾,文辞散落,篇章错杂,剪裁靡存,体例亡一。又离赵氏篡逆,削毁前简;鞑靼寇虐,焚燎遗章。所得免难者,惟长安所具之吉光片羽而已,不能东都之三一。
新昌三年,今上大圣皇帝以东都百年间之成败,颇有鉴考之益,且欲载功先皇,勒史往岁,以成一代之典,遂使秘书台令臣杨聆奉敕纂集东都国史,编录以为《秦书》,臣殚精竭虑,遂成百卷,事见《自序》。
臣之著史,属旧文付炬,秘书旷虚,所能依采于左右者,惟延昌中所著《高祖起居注》残本二十一卷,永弘初秘书台所著《秦志》四十六卷,高隆年间兰台所著《光宗实录》八十卷、《太宗实录补编》十七卷,天正初所著《秦书》五十一卷,长安府署所存《西京记录》二百有四卷、《皇朝雍州志》一百七十四卷及诸公文凡七百二十一卷,总计一千三百一十四卷。又广搜关中诸郡县府志及公文,得关东诸州郡所输其府志,又一千六百二十卷。遂有官书计二千九百三十四卷。
此数虽非少,然多县乡碎琐,文令重出,裁编能用者,不足五百卷。于是臣乃博索私撰,广求藏书,搜览异闻,辑察野著,然后考其正讹,曾葺国史,凡所用者,录列在下:
圣王管子常《关中日记》十卷
特进郜芝《名门录》二十五卷
开府仪同三司冉季《文章集述》十卷
司空王平《凉州记》八卷
司农丞刘浑《洛阳见闻编录》七卷,有二本,一本十卷,一本七卷,检十卷本者,所多三卷与《东都实录》重,疑误合。
户部员外郎邓兰《东都实录》五卷
颍川太守谢贲《颍川府志》三十卷
司空耿靖《梁末实录》二十卷、《河北名门录》三十卷
工部尚书薛宽《北楼新观》四十二卷
廷尉孟甫《皇秦随军志闻》七十三卷
兖州别驾左玄《江表书》四十四卷
益州长史甘原《蜀表》十三卷
特进胡珍《东夷备闻》二十三卷,本八十卷,散佚特甚。
秘书令郜棠《梁末风云志》十九卷
侍中刘闰《新晴阁志闻》三十八卷
户部尚书薛永《豫州春秋》四十五卷
冀州刺史萧悟《中兴书》十五卷
司徒冉涛《皇秦秦川名门录》五十卷
中书侍郎冉综《伪赵志纂》四十卷
司徒郜觉《开皇四名将别传》四卷
南中都督廖理《南中述录》八卷
太子太师耿通《心养观闻》三卷
交州刺史迟正烈《岭表志》三十卷
扬州司马顾浑《扬州志》七十卷,又得浑《会稽志》二十卷,其文多与《扬州志》重,不再计。
徐州司马何超《东海广闻》十七卷
扬州刺史陆增林《扬州志》五十卷
散骑常侍张正《江南名人传》十卷
尚书台令朱詹《废弃见闻》八卷
吏部尚书薛楚《薛氏家传》五十卷
刑部尚书冯兰《东都逸志》二十二卷
并州刺史虞晃《北征志》二十三卷
西域都督是扬《西域记》三十八卷
中书台令杨远《监国录记》三卷,本十卷,散佚焚毁,至于惟三卷。
太仆沈艺《东都世言》十卷
扬州刺史江辰《随军记》十二卷
桂阳郡尉怀北《魏书》三十卷
伪陈帝袁善《陈实录》八卷
伪镇北将军阮它《吴书》三十一卷
凡得九百六十四卷,遂得并取公私,兼用内外,以是勒成皇秦东都一代之大典矣。
史臣曰:夫皇秦东都一朝,虽惟百年,然纷纭变幻,可堪述论。
昔高祖高皇帝以介胄之资,布衣之体,龙兴岭表,虎步荆襄,腾跃庸、蜀,电击雍、秦。取长安如振槁,拔洛京拟拾遗。高歌猛进,关内称臣俯首;战鼓东出,中原望风归顺。进而翦暴梁于河北,平魏吴乎江南,肃清乾坤,混壹宇宙,奉应天符,开基帝业。既戮违命之顽寇,攘窥竟之胡骑,遂眷黔首而惠苍生,怜百姓而怀烝庶,布德施仁,扇扬文教,弘道于内外,流泽乎遐迩,洵四海之圣主,诚旷代之明皇。
太宗武皇帝蚤耀雄杰之英姿,远章神勇之威略。属东宫萌猜忌之心,亲兄遘屠害之计,乃铁马席卷,风驰洛京,正位辰极,奉纂帝业。于是抚剑枕戈,勒马启戎,挞伐四夷,征盗讨叛。东殝高丽、新罗,南戡六诏、林邑。北驱胡狄,绝迹沙漠,灭号鲜卑;西摧伪夏,旅越玉门,臣妾万里。声震华戎,气摄寰宇。值此之时,皇秦之畛域,西苞葱岭,东尽海隅,北空草原,南极倒户(注曰:中夏户多南乡,而交趾之南,户皆北乡,以是称“倒户”),日月所照,江河所至,靡不叩首臣服,皇朝封疆之盛,在乎此也!
奈何事无常顺,海无永宁,太宗蚤弃苍生,捐国幼主。于是外戚跋扈,致速败亡;赵氏专朝,篡夺社稷。血食有断绝之萌,乾坤存倒悬之危。
幸光宗宣皇帝应期举义,海内投袂勤王。于是云集忠臣,景从勇士,万里推锋,河山转斗,遂枭首巨贼,霁清妖氛,胤嗣先皇,重光天下。既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干戈载戢,烽警绝烟,神洲升平,河清海晏,二十余年,天下泰然,颂咏不绝乎市坊,讴歌无断于道路,皇朝文治之盛,则在乎此矣!
爰及穆宗成皇帝,留心犬马之事,肆意山水之间,怨讟兴于黔首,边防弛乎鄣塞。降及熹宗灵皇帝失御戎旅,崩弑行阵,鞑靼间隙,寇虐神洲,河北罹其荼毒,山东婴厥祸难。一时山河鼎沸,九州喧哗,人虑易服之悲,世怀披发之惧。
天佑皇秦,烈宗武昭帝仗剑而起,鸠合王师,扫荡勍胡,鞭挞凶虏,于是澄清半壁,救危皇朝。而今上大圣皇帝承先皇遗业,践阼西京,君临寰宇,蒙续天命,若非皇秦气数未尽,焉能再兴邪?盖皇秦万世,宗庙永存,乃符运之所归,寔乾坤之降命矣!
(注曰:臣以为,皇秦东都百年,鸿基构于高帝,神武迈于太宗,属开阳、昌武之间,群雄芟夷,逋寇枭屠,一轨山河,同风万里,威泽被于遐迩,远狄归以重译,龙腾凤翔,乾坤鼎盛。爰及孝、恭,皇纲不振,逆寇衅著,叨窃玉玺。光宗应运重光,寰宇鹄望,长蛇揃荡,豺狼歼殄,化洽九州,风扇四海,区夏幽谧,域内泰然。洎乎穆、熹之朝,何以方承盛世,旋踵倾国,东都神京,鞠为茂草;河北富州,沦作丘墟邪?呜呼,以臣观之,光宗溘然登遐,捐弃烝庶,穆皇奉纂,默然垂拱。而门阀世族,玩珪金銮;骄藩彊岳,裂土分疆;豪强庄主,侵贫兼弱;鄣塞边亭,弥废寖弛。以光宗之神资,禀旷代之权略,尚能条理中外,承平朝野;俟穆宗之怠倦,逢熹宗之颠覆,遂罹倒悬陆沉,人危披发。由是思之,若穆宗怀宵衣旰食之心,抱夕惕朝乾之虑;熹宗运庙算堂谋之明,持根本泰然之安,则以莫佩他愚虏,马蹄难过雁门;鞑靼乌合,胡笛不闻赵魏。何至天子蒙尘,神都隳焚,苦苍生于兵燹,耻先皇乎宗庙邪?)
从东秦后宫看其朝堂政治关系
摘要:在东秦百年之间,政治变动相对比较频繁,权力斗争往往也比较激烈。而东秦诸位皇帝的后宫,作为东秦高层政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成员组成与地位变化,既反映了朝堂的政治变动,也对朝堂的政局形势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是在高帝、太宗与光宗三位皇帝在位时期,其后宫的人员组成与后妃地位的变动,充分体现了三位皇帝对当时各派力量的制衡,并对东秦的历史进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关键词:东秦;后宫;外戚;权力斗争
在帝制时代,作为皇帝的家室,后宫始终为高层政治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其与朝堂政治的关系极为密切。一方面,当皇帝年幼或身体羸弱之时,后宫会在特殊情况下干预朝政;另一方面,对后宫妃嫔的数量与地位的安排,更是体现了各派势力的权衡与斗争。而东秦百年来历代后宫的格局与变动自然也不例外地受到了朝堂政治的影响,并时时反作用于朝堂政治,在下文中,笔者将就东秦历代后宫情况,分析其与东秦朝堂政治的联系。
一、高帝时期
高帝时期的后宫,在《前秦书•后妃类》中可考的有七人:余贵人、郦贵妃、潘昭仪、凌婕妤、冯美人、颜淑仪、柳修容。不难发现,高帝时期后宫有以下两个特点:第一,不设皇后。第二,除冯美人外,其他后妃皆不是门阀或军阀之女。而这两个特点的出现,与东秦建立初期的政治情况是密切相关的。
首先先看关于不设皇后的问题。秦高帝不设皇后的原因当有表层与深层两方面的原因。表层原因则是与高帝青年时期比较惨痛的感情经历有关,秦高帝与杨氏虽然情深,奈何缘浅,最终被“棒打鸳鸯”,杨氏也抑郁而终。秦高帝或许是怀着愧疚,或许是怀着思念,追赠杨氏为皇后,并从此不再于后宫立后:
帝既失杨后,常思怀之,以是寡乎情爱,遂不复立后矣,以是终开阳一朝,后宫无主。(《前秦书》卷51上《后妃类上》)
但是,如果仅从私人感情分析秦高帝不设皇后,似乎太轻视这位开国君主了。秦高帝不设皇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与他很少纳军阀与门阀之女为妃的原因可以放在一起,即对当时各派力量的权衡。
东秦开国初期上层的政治力量主要有两大支,一支是跟随高帝创业的军事勋贵,一支是门阀大族。作为最高统治者,高帝想要维持和巩固帝国的平衡与稳定,必须制衡两派的政治力量。而后宫作为前朝政治的延伸,自然是两派政治力量的一个角斗场,如果谁一方在后宫占据了更多或更为重要的席位,无疑会影响前朝的力量对比。
而高帝对这种情况采取的方法,是干脆尽量不纳军阀与门阀之女为妃嫔,也不立皇后,这样无论任何一方都不能占据优势,也不会显得偏袒,这是高帝不立后也很少纳军阀与门阀之女背后的深层原因。
而高帝这种后宫安排,也对前朝政治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其一,在高帝这种安排下,东秦初期并没有势力较强大的外戚势力;其二,由于高帝不立后,诸子嫡庶不分,导致太子位置并不稳定,一定程度上增长了当时还是小狼王的太宗的夺嫡之心,为“讨不孝”埋下伏笔。
二、太宗时期
太宗时期的后宫,《前秦书•后妃类》中可考的有杨皇后、邓贵人、刘贵妃、郑昭仪、谭昭仪、郜淑妃、王夫人七人,又《前秦书•佞幸类•崔乂》有“后乂与太宗田夫人奸,事发觉,太宗大怒,诏辕之。”则还有田夫人,凡八人。
相比于高帝时期的后宫,太宗时期的后宫中门阀之女的数量明显增加,这与太宗时期试图打击军阀的方针相适应。但要注意到的是,太宗时期的杨皇后出身并非门阀,而是彻头彻尾的寒门。
而太宗虽然多纳门阀之女,却又不顾“群臣以杨氏门第不显,欲以阀阅之女为后”(《前秦书•后妃类》)的反对,执意以杨氏为皇后,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太宗与杨皇后的感情深厚;但另一方面,太宗作为最高统治者——皇帝,尽管需要依靠门阀来削弱军阀,但却不能完全放任门阀坐大,因此皇后的位置断然是不能再留给门阀了。
与此同时,太宗还积极扶持后族,大力提拔杨氏的兄长杨零,至于将杨零纳入顾命名单之中。太宗将杨零纳入顾命名单之中,主要是以外戚势力为一支力量,试图与门阀、军阀实现权力平衡,保证秦王朝的稳定(关于太宗顾命人员的选择,以后会写一篇《浅析秦太宗与光宗顾命人选》,以详细分析;关于太宗以外戚为一支力量以制衡门阀与军阀,以后的《秦朝的宗室势力分析——以〈前秦书•诸宗室世家〉为中心》中也会提及)。但太宗对杨氏的扶持,极大地助长了外戚势力的发展,导致太宗死后外戚专权局面的产生,甚至间接导致了“赵氏之祸”。
三、光宗时期
孝宗和恭宗在位时期比较短,且“政不在己”;穆宗则是典型的“好玩不好色”,熹宗在位时间也不长,且孝宗的郜皇后、刘皇后、薛贵妃,穆宗冉皇后,熹宗薛皇后、严贵妃等,都是门阀之女,体现了门阀势力的强大,不遑多论。
而光宗作为东秦诸位帝王中权力制衡学的集大成者,其在位时期的后宫组成则显得相对复杂。
光宗时期的后宫成员主要有:刘皇后、邓皇后、孟贵妃、李贵妃、高贵妃、冯贵妃、常淑仪、姜淑妃八人。其中,孟贵妃、李贵妃、常淑仪、姜淑妃为寒门,刘皇后、邓皇后、冯贵妃为门阀之女,高贵妃为军阀之女。
光宗始以藩国受推即位,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处境,其首要目标是尽可能为自己寻找支持者,出于此目的,光宗在即位之后,连娶门阀之女,甚至不顾邓皇后是寡居状态,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非常不寻常的:
宣仁邓皇后,名珍,字珏亭,东郡濮阳人。初嫁他族,后寡居。中兴初建,光宗既入纂,欲结门阀,遂纳邓后为贵妃,然未尝有幸。(《前秦书》卷51中《后妃类中》)
宣贞冯贵妃,名苑,字婵芝,魏郡人。亦中兴初建光宗所纳,事同邓后。永庆七年,以门阀之女为后。(《前秦书》卷51中《后妃类中》)
光宗在其孤立无援,同时也是讨伐赵氏、实现中兴之时,选择与门阀联姻,既有利于为自己争取支持者,巩固皇权,也有利于为东秦帝国的中兴事业争取援助。
至于军阀之女高贵妃,《前秦书》中没有直接记载她被纳为妃的时间,但根据《前秦书•诸宗室世家》中,天正六年高贵妃之子秦欢去世时年四十七,可以推知光宗纳高贵妃也应在宏长初刚刚即位时。高贵妃作为当时中兴义军中重要力量高冰的孙女,光宗纳之为妃,与纳门阀之女起到了相同的作用。
光宗在其糟糠之妻刘皇后死后,面临一个立谁为皇后的选择问题。光宗此时已经与孟贵妃产生了比较深厚的感情,且希望将孟贵妃之子(也就是后来的献文太子)立为储君,因此光宗自然希望能够将孟贵妃立为皇后。但群臣反对,面对这种情况,光宗决定妥协一步,立既是门阀之女,却又没有子嗣的邓氏为皇后,以便日后从长计议:
刘后既崩,孟妃、献文母子当时宠盛,帝遂数欲易太子,而群臣皆谓不可。又欲以献文所生孟氏为后,以寒门,不为士大夫所同(注曰:母子皆不得立)。乃立邓氏为后,以邓氏既为门阀之女,且无子耳(注曰:可缓图之耳)。(《前秦书》卷51中《后妃类》中)
后来光宗也成功实现了其换天子的意图,但是孟贵妃由于出身实在不显,在邓皇后去世后,光宗只得又暂时立冯贵妃为皇后
本来光宗的后宫应该就此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但献文太子的突然去世,使储君的位置出现了空缺。选择谁成为新太子,成为光宗在悲伤之余不得不考虑到的一个重要问题。此时摆在光宗面前的主要有三个选择:李贵妃之子秦宪、秦栾,高贵妃之子秦欢,冯贵妃之子秦胤。光宗最后选择了秦宪,主要出于以下两个原因:第一,秦宪有弟弟,在即位之后可以兄弟互相扶持;第二,高贵妃和冯贵妃一个是军阀之女,一个是门阀之女,如果让她们成为日后的太后,无疑容易形成外戚势大的情况,而杨氏外戚跋扈的教训就在眼前,光宗自然不希望这种场面再度出现:
永庆九年四月,献文太子薨。时光宗有四子,李贵妃生帝与东莱公栾,高贵妃生中山郡公欢,冯贵妃生南阳公胤。光宗以高贵妃家藩岳青州,冯贵妃家河北门阀,恐有外戚之患,而李贵妃家虽富而位卑,将无外戚专权之危,又帝有弟,可以为兄弟之援,遂以帝正位元良,领雍州刺史,镇长安。(《前秦书》卷8《穆宗纪》)
随后光宗由于已经立了李贵妃之子为太子,如果继续保留冯氏的皇后位置,就不太合适了,于是将冯氏贬为了贵妃。
光宗在继承人选择的问题上,体现了其对外戚势力的限制,而这一原则不仅仅体现在此处。回查《前秦书•后妃类》,不难发现光宗时期后妃的父叔兄弟,很少有做到较高官职的,这一点在冯贵妃的父亲冯朴身上体现尤为明显:
贵妃父朴,宽仁而好施,待公若私,勤笃不渝,官至司农。后户部尚书阙,人以朴与郜示之言于光宗,光宗曰:“若用妃父,人以我私亲也。”遂用郜示之。朴常与人言曰:“人以外戚进,独我以外戚滞,虑千载之后,美名胜户部矣。”(《前秦书》卷51中《后妃类中》)
总而言之,光宗在安排他的后宫组成时,既注重充分拉拢门阀与军阀,为中兴和巩固统治提供帮助;又注重限制外戚势力的发展,避免后族做大,体现了光宗作为一位集权君主的权力制衡思维与政治智慧。
四、结语
综合上述,在东秦百年之间,后宫作为高层政治的重要部分,其组成与变化,尤其是在高帝、太宗、光宗三朝的组成与变化,反映了东秦朝堂权力对比的变化,同时也对东秦的政局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东秦帝国的后宫成员与变动,也是了解分析东秦朝堂政治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值得重点关注。
从史料取舍中看杨聆的反神怪思想
从史料取舍中看杨聆的反神怪思想
——以《前秦书•王平传》与《开皇四名将别传•王平别传》比较为中心
张仕一
(扶正阁幽州,辽西郡063500)
摘要:对历史材料的选择与运用,是历史编纂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编纂《前秦书》时,面对许多历史材料,杨聆对其进行了选择性取舍。而杨聆在史料取舍中,对于涉及到“神怪”现象的材料,往往不予采纳,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杨聆对《王平别传》的裁剪上,体现了杨聆的“反神怪”思想。同时,在《前秦书》其他部分的编纂上,杨聆的“反神怪”思想也得到了充分体现。尽管受制于客观要求的限制,杨聆不得不记载了几处“神怪”现象,并用“天命论”来宣扬统治合法性,但总体上看,杨聆在历史编纂中基本保持着“反神怪”的原则,体现了杨聆朴素的唯物主义史观。
关键词:杨聆;《前秦书》;《开皇四名将别传》;历史编纂
在古代历史编纂中,历史编纂者往往以掌握大量历史材料为基础,并通过对这些历史材料的整理、裁剪和编排,写成新的历史著作。因此,对历史材料的运用,是古代史书编纂成书的重要环节,而对历史材料的运用,也往往能够体现历史编纂者的思想、立场与观点。历史编纂者对历史材料的辨别、取舍、编次乃至修改,都体现着历史编纂者对于历史材料的理解,以及其在历史编纂中体现的思想观点,或历史编纂面临的时代背景与现实要求。本文即将以《前秦书•王平传》(下文一概简称《王平传》)与《开皇四名将别传•王平别传》(下文一概简称《王平别传》)的比较为中心,从《前秦书》“作者”(注:鉴于所有所谓的“史料”都是笔者张仕一一人编造的,所以这里的作者是伪托,加双引号以区别,下同)杨聆对史料的取舍中探讨杨聆的“反神怪”思想。
一、《前秦书》与《开皇四名将别传》的关系
想要通过比较《前秦书》与《开皇四名将别传》来探讨杨聆的无神思想,首先要探讨两书之间的关系。按《前秦书•自序》《前秦书•史家志》与《开皇四名将别传•序》,成书于东秦永弘五年的《开皇四名将别传》是成书于西秦新昌八年的《前秦书》编纂的一个史料来源:
•于是臣(杨聆)乃博索私撰,广求藏书,搜览异闻,辑察野著,然后考其正讹,曾葺国史,凡所用者,录列在下:
圣王管子常《关中日记》十卷
特进郜芝《名门录》二十五卷
……
司徒郜觉《开皇四名将别传》四卷
……①
如此则二者的关系便显而易见了:《开皇四名将别传》是杨聆在编纂《前秦书》时运用到的重要历史材料。
二、《王平传》与《王平别传》的比较
笔者之所以选择《前秦书》中的《王平传》与《开皇四名将别传》中的《王平别传》进行比较,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二者的内容主体上相似度很高,显然是杨聆在编纂《王平传》时大量转用了《王平别传》;第二,二者的内容却又有些许差异,可见杨聆对《王平别传》中的记载进行了取舍,而杨聆的取舍正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切入点。
比较两篇文献中关于王平的记载(《王平传》对于王平诸子记载一笔略过,不算在内),可以发现二者的主要区别,除了语句用词上细小的出入与记载详略有别之外,主要有以下:
(一)《王平传》没有而《王平别传》有的记载
1.王平的早年出身与性格:
•世为农户,少性戆直,信有然诺,勇健豪气,为邑里所知。②
2.王平刚刚出生时其父曾找相面者为其相面:
•初,平方诞,其父孟使人相之,相者曰:“此子必大贵,能至三公也。”稍长,才学不闻,其父乃以相者之言为虚夸,常谓平曰:“汝能仕已大幸,老子何贪为三公父?”③
3.王平劝李柯良不要追击马隆
•四年夏,伪凉主马隆寇关中,犯凤翔,圣王使益州牧李柯良将兵四万先往逆之,使平将众二万继之。比至,柯良已破隆,欲整甲追北,平劝之曰:“彼远来轻我,故有今败,穷寇莫追,俟大军属至,会锐推锋,则万全之计。”柯良从之,遂报使圣王,属圣王不欲起兵火于关西,遂与凉和。王嘉平能持重,以为雍州长史。④
4.王平劝管恒提前发兵援助高帝于洛阳:
•七年,伪吴主士尚使使入魏,与伪魏主郝应媾和,遂约共北寇于我。而帝用御史令方从益之计,坚壁清野,使敌深入。圣王闻讯,急召诸将戒严整装,平问曰:“王何以戒严?”王曰:“帝用御史之计,固可使吴退还,然魏与我近,兵马转运无阻,焉可南归?此危矣,故戒严以俟诏征。”平对曰:“临机制宜,明达所知。王承制董督关中,今既策山东之势,何必待诏,宜即日星奔电赴,以期蚤勤万岁。”圣王然之,遂先期会兵东赴,王之得以速至洛京,以用平语。⑤
5.洛阳之战前的对话:
•王既至洛京,将与郝应决战,王乃问于平曰:“今日何若?”平对曰:“彼骄恃而来,必败不疑。”王问曰:“卿计安出?”平对曰:“臣为将校,但抛颅洒血,披荆斩棘,以报偿天恩,至于破敌之计,则非臣所思。”王曰:“赖卿部画矣。”平之从圣王于左右,每规画分布,部署阵营,颇得节度,斯须成功,以是王于此颇赖用之。及与应战,平将步卒在前,直对敌阵,进而推摧魏师,擂鼓前斗,遂大破魏兵。⑥
6.管恒与王平在蓟台上的对话:
•王既入蓟灭梁,登台远眺,怅然曰:“山河万古不移,奈何人常更易?”平对曰:“山河石积尘堆,水侵风蚀,故而万年之远,已模样幡然。然王上与万岁义结金兰,推诚相信,遂涤荡四海,芟夷群雄,此君臣至轨,万古不二,其名誉波流,岂惟万年哉?”圣王欣然曰:“孤但求后世青史,有孤一传,足矣。”平对曰:“若如王上尚惟求一传,则臣但乞后世王传中有语:王平,雍州长史,常从王转战,稍有功劳。”王拍平肩曰:“努力,以孤所见,卿必当自有一传也!如蒙不嫌,二人合传,岂不美哉?”平随圣王驱驰,常在左右,辅佐谋谟,无不参预,以是虽官职不显,而名实皆备,人多重之,王益以其为可托付之人,常传授所学,寄以重望。⑦
7.王平在关中的治理成效:
•十六年,以平为太尉参军,兼雍州长史。时鲜卑盗犯北鄙,圣王每以元帅往讨,故雍州事宜,实颇赖平以条理。平治郡县,不求奇功,但务实业,劝奖耕织,开渠兴冶,又数躬被布衣,深赴坊巷,以求民之所怨,以为改革。尝有一民姓闻,怨于市中曰:“当涂实皆恶人也!”平闻之,问曰:“足下何为此言?”民对曰:“今岁本县遭旱,然庙堂肉食者皆以州为筹,若非一州受旱,未尝蠲复,如本县何?”平问知其县,遂请于圣王,使单减此县租税。⑧
8.辞让节度使
•昌武元年冬,太宗以平为姑臧节度使,封雍侯。平得拜书,与左右曰:“老朽岂少此一职乎?何以忝蒙荣宠哉?昔我耕耘于左辅,求一百石官而不得。今寄任西州,又御赐旌节,然处高则危,诚我所不欲也。”左辅者,谓左冯翊。太宗之任节度使,皆赐旌节,并手题文字,故平有此言。⑨
9.管恒临终与王平的对话:
•六年春,圣王疾笃,平闻之,急星夜奔赴长安,服侍榻前。圣王临崩,执平手语之曰:“孤与卿义同生死,恩若兄弟,不意今日孤先往事先帝矣。卿智勇双全,国之名将,今虽年逾耳顺,然犹若壮年,故西藩之任,舍卿其谁!愿卿躬勉自励,勿忘在蓟之言。”平泣涕曰:“不佞本帐下之伍卒,蒙王上不以愚钝,显拔超擢,忝列帷幄;垂导赐教,玷污凉方。虽箭雨刀山,赴汤蹈火,亦不能报答,私誓会将穷心竭虑,剖肝沥胆,以乞能酬鸿恩之万一,堪偿厚德以微薄也。”王闻之遂喜曰:“如此,则孤安矣,死可瞑目。”遂崩。平哀悼悲伤,至于消身瘦骨,太宗手诏劝之减悲。⑩
10.关于兄长王宁的记载:
•平有兄名宁,性颇怯懦而憨直。平既从圣王戎马关山,常难事双亲于膝下,颇**以服侍父母。宁尝与平言曰:“体出同亲,奈何弟知略兵谋,列位封疆,而兄劣弱至此乎?”平笑曰:“兄此言差矣。兄内孝于亲而弟忠于君,是以我一门忠孝两全,岂非世间鲜有邪?”其兄意乃稍解。⑪
11.王平后来又与幼时相面者见面后的对话:
•平在雍州时,微服市坊之间,其幼时相者见而识之,问曰:“公非王长史乎?”平对曰:“然,先生何以知之?”相者对曰:“令尊尝使余相公面也。”平大笑曰:“如是则余知之矣,家父数与余言及此事。然则先生曩云我当位至三公,今何以惟一长史耳?岂非错料乎?”相者对曰:“相法如此,公后必为,莫泰急也。然则余观公相,有末世三公之貌,本以为当三公于梁季,今已入皇秦,不意何以解之。”平复大笑曰:“相法焉足信乎?今皇秦鼎盛,余何以得为末世三公?且岂命运之蚤定于初生乎?此余所不信。”相者亦大笑曰:“公或然也。”洎乎平拜司空,而赵氏弑孝宗,加九锡,有不臣之迹,平始忆斯语,怅然叹曰:“岂如其料乎?”⑫
(二)《王平传》有而《王平别传》没有的记载:
1.床山之败后王平劝管恒不要轻生:
•床山之战,圣王大败,匹马与诸将南奔,既至河(注曰:河言黄河),王泣对诸将,惭愧万分,欲自刎,王平与赵之扬沮之曰:“人言胜败乃兵家常事,王自起兵以来,以郭孝成之强,送死汉中;郝应之盛,折戟洛南。何以今日一败,尽弃前功焉?今日虽败,河南仍为国有,关中犹在王化,卷土重来,尚未可知,何故在此轻生乎?窃为王思之。”王意乃稍解。⑬
2.延昌元年被吐谷浑击败:
•延昌元年八月,吐谷浑寇凉州南境,王平初不以为虞,潦草与战,不利。⑭
三、对《王平传》与《王平别传》区别的分析
上文中提到的二者之间的区别中,《王平传》有而《王平别传》没有的记载,杨聆当别有所据,在此不作讨论。《王平别传》有而《王平传》没有的11处记载,则显然是我们需要归纳分析的。
这11处记载中,3、4、5、7处都是王平参与到管恒决策或功业中的功劳,杨聆在《前秦书》编纂中将其抹去,具有将功劳归功于圣王管恒一人身上的倾向,这与《前秦书》书写中塑造圣王完美形象的宗旨也相吻合。
6、9二处主要是将关于王平与管恒间感情的具体事件抹去,其实二人之间的感情在《王平传》中有“平随圣王驱驰,常在左右,辅佐谋谟,无不参预,以是虽官职不显,而名实皆备,人多重之,圣王益以其为可托付之人”的记载⑮,已经概括了二人间的密切合作。
8处记载所体现的王平为人比较谦让的,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从后来王平辞三公的记载中体现:
•四年,赵默既杀杨零,秉持朝纲,以王平军中勋望,欲尊拢之。九月,遥授平为司空,平屡辞,曰:“老奴何能至三公?”优诏不许,平乃受司空,犹留镇凉州。⑯
至于1处关于早年出身与性格的记载和10处兄长王宁的记载被省去或有他因,但也与这两个记载并无太大意义有关系。
然而,2与11两处作为前后呼应、较为完整且与当时政治变动相联系的一个故事记载,却并未被杨聆所采用,而是被杨聆遗弃,笔者认为,这与此记载反应了相面这一与迷信怪异密切相联系的现象有着密切关系,体现了杨聆的“反神怪”思想。这一观点并非武断,除了此一处证据外,杨聆在《前秦书》编纂过程中还有多处反映他的“反神怪”思想。
四、《前秦书》编纂中其他体现杨聆“反神怪”思想之处
《前秦书》编纂中其他体现杨聆“反神怪”思想之处主要有:
1.不设《五行志》。
2.除秦高帝出生时外,其他人出生时无任何怪异现象的记载,即使是秦高帝,也只是“皇妣生帝时红光乍于空”⑰,没有其他怪异现象。
3.记载了李晚成反驳父亲客人把乌鸦飞过作为不祥征兆的故事:
•有客来过晚成父忠,有鸦落在檐,客戏忠曰:“君将有恶事乎?何以鸦落。”忠笑而不能对,晚成在边曰:“有无礼客诣,大恶事,故鸦落。”客笑,与忠曰:“此儿可畏也。”⑱
4.只记载了一次乞雨行为,却又是失败的乞雨行为:
•延昌五年,梁郡大旱,哲(儿哲)为郡祈雨,作文曰:“祈曰:天地造人,化万物之灵长,集乾坤之精魂,乃有水火,方出稻粟,复得生息。而若祗造世,无控阴阳,使水火随意,风雷无豫,则安得康平?故有晦明炎凉,春夏秋冬,教宇宙以定轨,中混沌以固行。然则有夏日高悬,烈焰长空,灿阳贯昼,热浪横川,布衣怨苦,黔首怀恸,故祈天地以暂行风雨,以驱炎焱,使百姓驩乐,万民憙庆,彰天地之好生,显乾坤之乐善,是以稽首衷求。”然亦不雨。⑲
5.按《前秦书•史家志》,成书于西秦初、早于《前秦书》的《东都世言》也是杨聆能掌握到的历史材料,然而,杨聆对于《东都世言》中关于圣王管恒谦冲辞佛的记载,却没有编录在《前秦书》中。杨聆在《前秦书》极力塑造完美的圣王形象,而这则故事反映了圣王管恒的不居功自傲,杨聆理应采用,但最终杨聆将其舍弃,推测与其中有关于佛法的记载有直接关系:
•一:圣王游郊,会遇一佛寺,入,见其中祀己象,大愕,问沙门曰:“此象何时立?”沙门对曰:“崇宁七年,王上举义荆楚,此间骤生此寺,有西方自谓极乐世界使者托梦于臣,使臣守此寺,待王上来。”又指象左一碑,曰:“此碑刊王上功绩八十件,王上每建一功,此碑上字不勒而自显,至于今日,已八十件。昨日使者又托梦于臣,谓今日王当来,俾臣以此告王,并言王上功满八十一,则可成佛。”王熟视其碑,自起义至于平西域,功满八十,遂穷心竭虑,屈指顾算,不能再得,乃笑而叹曰:“孤凡人耳,何敢玷污上佛伽蓝?”遂欲去,言方毕,石碑自动,上浮字曰:“功第八十一:辞佛不矜”,王大惊,少顷笑曰:“佛就孤业也,如此则孤功德圆满矣!”⑳
6.对于《东都世言》中涉及到有人信佛的记载也并不采纳(这段记载主人公又恰好是王平,按理说“素不信佛”的王平成功反驳了信佛者,但《王平别传》中又有相面者预言成功的记载,如果只录一者,显然有违史实;而两者皆录,却又反而证明了神怪现象存在,因此杨聆选择一概不录,也体现了其反神怪思想)
•二:王司空尝行于野(注曰:王司空者,王平也,《世言》之中,或以人终官名之,未必当时为司空),见有老妇趣走,司空问曰:“老母何急事?”对曰:“我家有儿生,往城外佛寺捐香火以祈福。”司空素不信佛,顾问其佐吏曰:“尔信佛乎?”佐吏对曰:“信也。”问曰:“尝施香火乎?”对曰:“然。”司空乃大笑曰:“彼若本不欲福尔,虽施香火何用?若贪此一二钱而改志,岂堪奉之?”㉑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而言之,从《前秦书》中其他部分的史料取舍方面,也可以发现杨聆在进行史料取舍与历史编纂上,具有鲜明的“反神怪”思想。当然,杨聆编纂《前秦书》毕竟是为了反映东秦历史社会面貌,因此对于一些不得不编录的神怪现象也只能采用。如前文提到的高帝出生时的红光,作为秦朝臣子的杨聆,自然要为证明秦朝正统性而服务,而神化开国帝王的出生,是古代王朝自证合法性的重要手段,因此杨聆不得不记载了这一怪异现象;同时,尽管杨聆个人不认为神怪现象是存在的,但占星解梦者这一群体是客观存在的,因此杨聆在《前秦书•技贾类》中也记载了占星解梦者华格的事迹;此外,杨聆毕竟是受诏修史,要为秦朝政治需要服务,宣扬秦朝统治的合法性,因此其在《前秦书•史家志》文末的“史臣曰”中也运用了“天命论”这一唯心史观的内容来论证秦朝统治的合法性,这也无可厚非:
•而今上大圣皇帝承先皇遗业,践阼西京,君临寰宇,蒙续天命,若非皇秦气数未尽,焉能再兴邪?盖皇秦万世,宗庙永存,乃符运之所归,寔乾坤之降命矣!㉒
五、结语
综上所述,杨聆在《前秦书》的编纂过程中,通过对历史材料的取舍,反映了杨聆在历史编纂中的“反神怪”思想。尽管受制于客观环境与政治要求的限制,杨聆不得不记载了几处“神怪”现象,并用“天命论”来宣扬秦王朝统治的合法性,但总体上看,杨聆对历史材料的取舍基本保持着“反神怪”的原则,体现了杨聆朴素的唯物主义史观。
最后,稍微说几句题外话。杨聆编纂《前秦书》,总体上以宏观叙事为主基调,对于街头巷尾的传说故事往往不予编录。这当然有利于保证历史记载的真实性,同时也不妨碍《前秦书》是反映东秦历史社会面貌的最重要史料,但也会导致许多能够反映东秦历史社会微观与细节的记载缺失,好在《开皇四名将别传》《东都世言》(笔者注:前二种已经动笔开写,但目前还没有发布,预计几天后陆续发布)《伪赵志纂》《魏书》《陈实录》《吴书》(笔者注:后四种目前还没有开始动笔)等辅助文献得以保存,为研究东秦历史社会面貌提供了重要史料。
①、㉒(西秦)杨聆撰,(西秦)都云令注:《前秦书》卷70《史家志》。
②—⑫(东秦)郜觉:《开皇四名将别传》卷2《王平别传》。
⑬—⑯《前秦书》卷24《王平传》。
⑰《前秦书》卷1上《高帝纪上》。
⑱《前秦书》卷20《李商国公世家》。
⑲《前秦书》卷55上《文学类上》。
⑳—㉑(西秦)沈艺撰,(西秦)皇甫佑注:《东都世言》卷1。
开皇四名将别传 序
夫高帝之肇基皇秦,转斗四海,翦戮勍彊,战马之嘶鸣不绝于耳闻,兵戈之耀舞未漠乎目见。以是英雄豪杰附龙翼尾,借腾风云,勒功帝籍,名录勋簿,或受享国之剖符,或寄封疆之推信。有圣王姓管讳恒、明王姓刘讳停、征东大将军威武公告凌、征南大将军壮勇公管恪、凉壮桓公李秀、魏武庄公任成、齐武缪公高岁、常山公赵政、辽西公赵之扬、韩侯韩丰、武庄侯司空王平、德侯征南将军刘提、壮武侯征东将军张骁诸人。皆戎马关山,冲锋捣锐,诚皇秦开国之勋臣,旷代鲜有之名将。
然圣王、明王,仪同天子,尊拟万岁,荆州享国,血食至今。告凌、管恪,天妒英武,蚤殉忠节;赵政、之扬,后嗣穷凶,放毒乾坤。李秀、任成、高岁者,悉封公建国。以上诸将,或事已详备于国史,或迹无可录乎书册。而韩丰、王平、刘提、张骁四将,并为开阳之股肱,兴国之梁柱,然皆未能封公建国,以是迹历虽多,颇蒙亡佚。
余窃思此四将之功盛,惜其事绩之难章,故不自量其力,而假驽钝愚陋之资,因秘书台、国书观、国史馆之典籍文章,并搜览睹阅,捕辑坊闻,以缀勒成书,名曰《开皇四名将别传》矣。笔执于皇秦永弘四年,梓付乎永弘五年,今书此文,聊以为序耳。
皇朝前司徒郜觉字云悟永弘五年十月十二日序于河南密县。
开皇四名将别传 卷一 韩丰别传
韩侯韩丰者,字子厚也,河南中牟人。父名简,为乡主,早卒,以是丰少孤,养于叔父汉家。丰身长七尺三寸,目光如炬,身姿孔武,颇有勇力,深善马术,能开硬弓。汉以其雄健,以之为郡卒,亲为之市刀于市,与丰。丰受刀而谢曰:“必以此取万户侯,报叔父之恩。”先是,汉无子,养丰若己出,恩育甚笃,于是汉抚其背语之曰:“何必封侯?尔但平安,我则无愧乃父也,焉复他求?水急则险,处高则寒,虽封侯拜相,未若如农夫小吏矣。”
丰既为郡卒,捕贼讨寇,以功拜中牟县尉。先是,河南郡丞李左夺韩汉之地,汉诉之于河南尹,尹据理以其地还属诸汉,左憾之,虽阴欲报汉。后梁廷诏诸郡征“讨狄税”,六百石及以上家户免征,左诈与丰言比六百石及以上家户免征,丰遂还告汉,汉以为真。洎乎征期毕,左遂告河南尹以汉拒不从征,请降罪,汉诉冤而不能证,而时敕凡不纳“讨狄税”者皆依法弃市,汉遂受冤诛。临刑,丰跪汉前而泣曰:“丰害叔父矣!虽万死而不能削愆。”汉谓曰:“此李左之欲陷我,焉尔之过?但恨冤矣!”丰遂拔剑划臂,誓曰:“不报叔父此仇,丰誓不为人!”遂阳束装外奔,而实敝衣怀匕,俟于郡市,得李左至市,乃冲步而上,杀之,遂为有司所捕。梁律,以报仇而杀人,可以赎金免死,丰遂以之赎免,而以其犯法,罚为潼关关卒。
在潼关,丰亦敬职戮力,又以武勇冠绝,累迁至于督尉。尝有商队过关,文牒言其自凉州来,丰察其有异,遂令捕之,案审果为山贼劫旅商之物。人乃问曰:“何以知其异也?”丰对曰:“若自凉州远来,必染尘土,而我观其车马如新,当经彻洗,遂疑之方历劫斗,车马沾血,故而洗之,审问果然。”众叹服。开阳元年,都督病卒,时梁季动荡,关兵不遑报启,以韩丰有智勇,遂推为都督。
属高帝东出,迳偪潼关。时潼关兵犹有三万,丰遂将众据关守之。帝阳委关而东去,丰以为良机,乃衔枚夜出,帅轻军掩迹,欲袭高帝。而为明王所伏击破之,虏于王师,乃缚送高帝。帝久闻其名,欲降之,遂说之曰:“将军有虓虎之勇,何委质于暴君?”丰知帝意,距曰:“忠分不宜降也。”帝又曰:“梁廷冤将军叔父,此私雠也;荼毒百姓,此公雠也,于公私论,梁何足忠乎?今何若弃暗投明,内可以报家雠,外可以血民恨,传芳百世之名,将军以为如何?”丰默然而不语,帝乃退而揖曰:“为万民请将军!”韩丰大惊,急上前扶帝,泣而叹曰:“身不才,陛下不弃,愿为陛下犬马。”帝大喜,曰:“得将军一人,远胜万军!”以丰善骑,遂以之为骑都尉,将锐骑从帝左右,转斗山东。
六月,别将偏师破卢氏。八月,从攻新安,先登破其城。九月,从破函谷,拔谷城。十一月,从围洛,二年秋克之,以功拜骁骑将军,从帝东趣陈留,时任成已拔陈留,张骁已克东郡,遂会师东平,拔之。又使丰将别军攻鲁郡,丰将兵登城,大破其军,斩其太守臧延,遂取鲁,仍还领锐骑精兵,在帝左右以亲卫。
丰既还河南,先反乡,祭父、叔之墓,于其前涕泗横流,观者莫不哀之。三年,明王东征青州,不利,帝使韩丰将兵应接,梁将燕绎将兵三万,欲乘虚侵兖州,为丰所阻于顿丘,破之,斩首数千,绎狼狈而退。
六年夏,高帝亲征袁善于徐州,以明王与丰分为左右军,告凌为前锋。师既度沂水,直大雨,涂泞而粮不能继,进退维谷,帝问策于诸将,丰对曰:“今既已度水,相距有许,可阳归退,以诱敌逐,今敌次于丘,我与告将军各将骑五千,缘丘拔之营,依山而击其后,陛下反军以战,贼可破矣。纵敌不来逐,我可全军而还。此双全计也。”帝然之,乃阳退,陈将袁品果纵兵逐之,丰与告凌遂潜军缘丘拔其营,居高击其后,帝亦回兵以战,贼军腹背受敌,大乱,明王、告凌各奋力而战,步骑挺进,乃大破贼军。丰亦挺枪而前,冲敌战阵,左右舞戈,所向无前。陈将文让以勇闻,遂来距丰,丰迎面扬枪,一击斃之,陈军大惊,丰乃进捣其大众,斩将擎旗,飞驰若电,冲奔如风,出入兵围,犹拟无人之境,手斩陈卒一百七十余级。所将锐骑亦先登破敌中军,折其大纛,首虏万计,贼遂奔走逃窜,或死或降,丰乃追亡逐北,王师于是大破陈军,是役斩首凡四万,沂水为之朱色,尸塞之而不流,至今徐州之人犹相言以韩丰神武,千古不闻。既胜,录功,帝见其面目皆血,铠袍尽赭,所乘白骥几如赤马,大惊,指其身上之血,问曰:“将军得无伤乎?”丰大笑曰:“此皆贼寇之血,非我也。末将先登陷阵,无与争锋,焉能使彼伤之?”帝大喜,遂以功封之为中牟侯,食邑千户,遥设冀州于荥阳,拜丰为冀州刺史,镇荥阳。
丰在荥阳,简选锐卒,挑练精兵,修备城池,营造器械。十年夏,圣王为尚和所败于床山,帝诏丰将兵二万趣河南岸以迎接,至河,见圣王,王谓之曰:“尚和骁勇,天下难敌,将军其慎之。”丰对曰:“彼若闻我威名,不渡河则已,一旦自弃余命,盗犯河南,必使有来无回!”尚和寻至,望见对岸旌旗,隔河问曰:“来将可通名乎?”丰对曰:“身是河南韩丰。”和又问曰:“可是沂水破陈之韩子厚?”丰对曰:“正是在下,既闻我名,焉敢来犯?”和惮韩丰,遂不敢渡河,丰大喝曰:“尔辈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在此何用!?且后移尔阵,待我过河击之!方才与我对言者是尚和不?已记汝容,俟我斩汝!”梁人久知韩丰威名,闻此语而大惧,急收军而退,丰以功加二百户。
十二年冬,帝以河北既平,欲南征郝应,而时赵之扬镇幽州,赵政绥冀州,遂召丰入京,问之曰:“今北宇虽芟夷荡平,江南犹在化外,卿可愿为朕取之乎?”丰对曰:“前平河北,臣未能预之,今平江南,舍臣其谁?今陛下使臣则已,若不使臣,则臣誓跪不起!”帝喜曰:“有卿在,何愁魏、吴不平?”遂转丰为弘农太守,豫备甲械。
十三年夏,圣王发内外诸军十五万,兵乡南阳,以丰领兵五万五千,为先锋都督,逼魏境。先是,丰原配病卒于崇宁十五年,丰与之情深,乃誓十年不再取。至是,已逾十年,而丰闻郝应长女有国色,遂欲得之,又以天下将平,立功之机日少,颇欲建景勋,以是转斗诸郡,每战奖率士卒,劝励将兵,推锋必进,无不先登,常亲战于行伍郭墙之间,被甲持戈,身犯弓石,魏兵莫能敌手,遂搏战而前,无敢争锋,连下数郡,席卷荆襄:四日破南阳,八日破襄阳,七日破宜城,迳趣魏都江陵。
郝应闻其锋锐无阻,举国大惧,招合诸郡县兵马八万屯于江陵,而丰长驱直入,圣王不能接继,故丰无后援,兵马不足四万。郝应乃易之,悉军逆之战两军遇于纪南,应众而丰寡,丰横枪大呼:“今天下将平,勇士立功,咸在今日,诸君且与我斗战,凡斩级杀敌,必有封赏,封妻荫子,岂在他时!?”遂起蹬入阵,将锐骑冲锋,左右转斗,所至落首,铠甲尽赭,将袍撕裂,犹奋戈戮搏于陈,连斩数将,魏之将兵望之,莫不丧胆,丰乃直赴中军,折魏大旗,手枭数将,冲锋无止,魏军遂溃奔而不能制,丰率军追北击逃,获甲首八千余级,杀敌三万五千余,田野为之朱,威震荆楚。
应奔还江陵,婴城固守,丰挑战数日,应不敢与战。直圣王将大军至,应遂降。丰以首功,擢豫州牧、平东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赐韩侯,加邑千户,凡二千二百户。丰固辞封赏,称别有求,帝惑而问之,其乃曰:“先是,闻郝应长女有国色之貌,仰慕已久,惟乞陛下成臣之愿。”帝大笑曰:“此善事也,岂能不成人之美乎?”赐之以应女,余封如故。
案,余尝问丰之侍婢之子,谓其母尝言,二人新婚夜,丰入室,见郝氏在,退而拜曰:“丰武夫莽子,敢贪绝颜,未尝问小姐之意,愿小姐不弃。若有嫌恶之心,丰退而已。”郝氏对曰:“久闻将军天下名将,四海威震,妾身得配将军,天赐之幸也。”遂成昏,情爱甚笃,相敬如宾,为当时之佳话。
十四年春,圣王伐士尚,丰步骑五万南下,共乡扬州。丰连取沛、庐江二郡,会圣王,破建邺。高帝既混壹宇内,丰以功拜豫州牧,都督豫州诸兵事,颍川留守,封韩侯,加邑八百。
十九年春,帝大议群臣,欲加兵鲜卑。废太子请为征讨,帝许之,以太子为都督征讨诸军事,都督步骑十二万出卢龙东乡,以清白衣鲜卑。先是,废太子未尝历军兵,帝每惧有差池,以韩丰天下名将,欲使辅卫太子,乃召丰入,先问曰:“卿与令妻近来可好?”丰对曰:“蒙陛下福,如胶似漆,而陛下何意问此?”帝乃曰:“此姻既是朕亲牵成,自欲一问,今既知为金玉良缘,心甚喜也。”丰叩首谢曰:“陛下之恩,臣万死难报。”帝遂问曰:“然朕有一忧,不意卿能为朕解乎?”丰对曰:“臣蒙陛下不弃,拔于囹圄,委以分疆,又成臣宿愿,遂万死不能答报矣。纵刀山火海,必蹈之无辞!”帝乃曰:“今鲜卑荼毒北塞,朕欲使东宫亲征,然太子少历戎马,须良将佐卫,朕甚忧其人,卿为朕一举。”丰会帝意,乃叩首对曰:“臣请效犬马之劳。”帝大喜曰:“如此,劳卿矣。”遂使丰副佐太子,北征鲜卑。
案,丰之侍婢之子谓其母尝言,丰临行,郝氏为丰整甲,问之曰:“府君此行万里,何日得归?”丰对曰:“短则三月,久则盈年,苦卿待我。”郝氏笑而曰:“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恋儿女情长?”丰视郝氏曰:“我之天下即卿也,不在万里,亶在眉前。”郝氏羞而推丰曰:“不闻古之名将有此语。”丰对曰:“古之名将诚勇,而无良妻若卿,用无此语耳。”郝氏闻而回首背之曰:“府君惟好言耳,巧言令色矣。”丰往抱郝氏曰:“卿真旷代之令色也。”会赵之扬来拜送,撞此景,反步趋走,丰察之,呼曰:“之扬何事也?”之扬走而对曰:“已无事,我徒来取羞耳。”郝氏又送其军于郭门,又语曰:“沙漠苦寒,务自顾也。”丰对曰:“无卿之地,虽交趾亦寒。”郝氏羞而捶之曰:“众将皆在此,何以此言?”随行诸将闻之皆顾左右而言谈,若不闻此语。郝氏又问曰:“府君在大漠,书信难通,妾若思之,如何?”丰乃解其佩刀,与郝氏,曰:“此刀是我叔父所与,随我三十年,卿若思我,睹此刀则已。”郝氏又曰:“闻辽域有医无闾之殉圩琪,府君若便,为妾寻之。”丰勒马曰:“奉令,必不忘,卿在家俟我足矣。”遂发。
而废太子贪功心切,专力轻进,留辎重于后,惟以骑昼夜寻虏,丰谏曰:“今大军远斗万里,孤县沙漠,不宜弃辎重而行轻脱之举。”废太子曰:“将军天下名将,宿以勇闻,今日何以至是乎?彼穷虏弱狄,岂能与郝应、士尚相侔,将军尚不畏此二人,何以畏鲜卑乎?”不纳。鲜卑遂诱其深入,要于医无闾山,太子遂失利,与左右奔回,士马死者十四五,丰力战而不能解围,遂为鲜卑所虏。
太子既败还,推尤于韩丰,且言其已降鲜卑,诸臣承太子旨,遂大议抄没丰家。郝氏闻之,勃然曰:“府君天下名将,忠肝义胆,焉能屈膝降虏,而弃今上揖请之恩乎?此必竖子诬言也!”然群臣日表上请罪丰家,众口訾责,郝氏乃惭愤不堪其辱,以丰出征前所与之刀自裁,丰与郝氏有二女,亦从自尽。
初鲜卑欲降丰,而丰绝食不从,后鲜卑单于乃诈言曰欲遣之还为使以请罪于皇朝,以弭华狄之隙。丰信之,稍进食,然鲜卑迟久不遣之,丰知受诈,又绝食,而未几得有中州人报郝氏自尽问,遂大怒,曰:“我为彼驱驰,彼覆我家室?今日当为妻子报仇!”用畔入鲜卑。
夏,鲜卑遂以韩丰为锋,寇盗辽土,赵之扬逆之于昌黎,遂使河间人山何为书,遣人送而说之曰:
“将军奔波,得无劳顿?将军秦氏骁将,社稷股肱,何以弃国而从虏,委族而臣胡?闻将军以妻子自绝,用入贼帐,此非宜也。夫将军妻子所以自绝者,以人口蜚蜚,不堪其辱,非是天子之意,不为万岁之心。昔陛下屈折圣躬,为天下请将军,岂以二三子语而疑将军乎?诚青蝇杂噪,惑害令妻。今陛下已诏罪责兹伦,以章国法,亦报将军,将军何以犹负畔名,久县绝域?
方今神州仲夏,寰宇升平,竹深柳绿,莺飞梅熟,池塘唱蛙曲,高木奏蝉声,荷花卧湖以待白马,梧桐摇枝而迎将军,岂无怀重乡之情,匪生念国之意乎?瀚海苦寒,沙漠空旷,百里不闻中州之语,举目难寻华夏之人,焉将军常居之地?寔足下困厄之区!利害得失,将军天下名将,智勇冠军,方寸之间,能不明邪?”
丰斩使不报,与赵之扬战。丰本即勇武,又所将并为鲜卑锐卒,加以心怀愤懑,切思报仇,故冲锋捣阵,无人能当,陷王师之阵,所向摧枯,连斩王师数将,拔赵之扬帅旗,之扬遂不利而遁,保距昌黎。丰于是转寇于右北平、渔阳、上谷、代,所到冲破,概不能御。秋,陷上谷、代,连败赵之扬、赵政,北边苦之,无堪沮御。
丰以是电趣中山,圣王将兵赴,使赵政、赵之扬各锐骑一万,逆击于中山,又为韩丰所败,赵政、赵之扬单马奔走。丰遂破中山各县,西乡常山、雁门,王遂屯于常山,与之相峙。
圣王又遣使问曰:“将军秦家骁勇,何弃父母而事夷狄,屠戮同胞,寇掠国家乎?今未若迷途知返,陛下许将军以复旧爵品,愿将军思之,何得昧于此乎?”丰斩使不报。丰北迫雁门,圣王迹之,屯于常山,与之相峙。部署诸军,欲深沟高垒,遏之于雁门。太宗闻之,颇不屑,与左右杨卿达曰:“何以一畔将,使中华骁勇却步邪?”暗中出营。直丰帅军叫阵,太宗见其麾盖旗节,遂勒马急趣,至于其前,挺矛刺丰于万军之中,枭首其尸。
初,丰既平荆州,改封韩侯,丰请帝曰:“中牟是身乡,今何必易封?”帝笑而不语,对曰:“卿日后知。”乃还,与郝氏言此事,郝氏对曰:“古来国号闻有韩,不闻有中牟,此盖陛下欲日后进府君为国公矣。”至佐废太子征鲜卑,帝意即待丰凯旋,封之为韩公,然竟未成。
开皇四名将别传 卷二 王平别传
武庄侯司空王平者,字世恭也,冯翊万年人。世为农户,少性戆直,信有然诺,勇健豪气,为邑里所知。初,平方诞,其父孟使人相之,相者曰:“此子必大贵,能至三公也。”稍长,才学不闻,其父乃以相者之言为虚夸,常谓平曰:“汝能仕已大幸,老子何贪为三公父?”
崇宁十四年,高帝自剑南北趣长安,使明王将兵转斗而偪冯翊,缘涂号招,平遂往投,得入行伍,从取冯翊,力战有功,为营尉。后高帝东出函谷,圣王移镇西京,王平以勇卒戍守,执戟圣王戏下。
开阳二年秋,郭孝成以蜀中掀乱,北犯关中,圣王将兵南御,平从之。圣王与孝成战于汉中,平陷阵冲锋,披坚执锐,不避弓石,先登迳进,斩首数十级,手戮郭孝成骁将蒋产于乱军之中。产,广汉人,以孔武为孝成所知,宿加信用,视侔臂膀,平破阵枭之,孝成军大骇。圣王之破孝成,平颇有力也。既胜,王闻知斯事,奇而赞平,以为骁勇堪任,遂置在左右,以为营将。平常参谋军机,协赞帷幄,圣王每诩之为能,深加委爱,以为亲信臂膀,时时与辩论兵谋战法,遂颇得圣王之输情传术。
四年夏,伪凉主马隆寇关中,犯凤翔,圣王使益州牧李柯良将兵四万先往逆之,使平将众二万继之。比至,柯良已破隆,欲整甲追北,平劝之曰:“彼远来轻我,故有今败,穷寇莫追,俟大军属至,会锐推锋,则万全之计。”柯良从之,遂报使圣王,属圣王不欲起兵火于关西,遂与凉和。王嘉平能持重,以为雍州长史。
七年,伪吴主士尚使使入魏,与伪魏主郝应媾和,遂约共北寇于我。而帝用御史令方从益之计,坚壁清野,使敌深入。圣王闻讯,急召诸将戒严整装,平问曰:“王何以戒严?”王曰:“帝用御史之计,固可使吴退还,然魏与我近,兵马转运无阻,焉可南归?此危矣,故戒严以俟诏征。”平对曰:“临机制宜,明达所知。王承制董督关中,今既策山东之势,何必待诏,宜即日星奔电赴,以期蚤勤万岁。”圣王然之,遂先期会兵东赴,王之得以速至洛京,以用平语。
王既至洛京,将与郝应决战,王乃问于平曰:“今日何若?”平对曰:“彼骄恃而来,必败不疑。”王问曰:“卿计安出?”平对曰:“臣为将校,但抛颅洒血,披荆斩棘,以报偿天恩,至于破敌之计,则非臣所思。”王曰:“赖卿部画矣。”平之从圣王于左右,每规画分布,部署阵营,颇得节度,斯须成功,以是王于此颇赖用之。及与应战,平将步卒在前,直对敌阵,进而推摧魏师,擂鼓前斗,遂大破魏兵。
八年,圣王征马隆,平从战有功,封关内侯。九年,平随王征河北,与梁相尚和对峙于汤阴,三月不能下,平遂建言曰:“和自恃其兵强,我可示以羸弱,诱而破之。”王用其计,阳粮乏,伪退,伏破之。
床山之战,从王折戟,而沿途护卫于王侧,未离尺寸。十一年,从王破尚和于却狼山,力战有功。王使平将兵缘勃海北进,收降郡县,皆因其旧官而安抚。十二年春,从王破蓟灭梁。
王既入蓟灭梁,登台远眺,怅然曰:“山河万古不移,奈何人常更易?”平对曰:“山河石积尘堆,水侵风蚀,故而万年之远,已模样幡然。然王上与万岁义结金兰,推诚相信,遂涤荡四海,芟夷群雄,此君臣至轨,万古不二,其名誉波流,岂惟万年哉?”圣王欣然曰:“孤但求后世青史,有孤一传,足矣。”平对曰:“若如王上尚惟求一传,则臣但乞后世王传中有语:王平,雍州长史,常从王转战,稍有功劳。”王拍平肩曰:“努力,以孤所见,卿必当自有一传也!如蒙不嫌,二人合传,岂不美哉?”平随圣王驱驰,常在左右,辅佐谋谟,无不参预,以是虽官职不显,而名实皆备,人多重之,王益以其为可托付之人,常传授所学,寄以重望。
十六年,以平为太尉参军,兼雍州长史。时鲜卑盗犯北鄙,圣王每以元帅往讨,故雍州事宜,实颇赖平以条理。平治郡县,不求奇功,但务实业,劝奖耕织,开渠兴冶,又数躬被布衣,深赴坊巷,以求民之所怨,以为改革。尝有一民姓闻,怨于市中曰:“当涂实皆恶人也!”平闻之,问曰:“足下何为此言?”民对曰:“今岁本县遭旱,然庙堂肉食者皆以州为筹,若非一州受旱,未尝蠲复,如本县何?”平问知其县,遂请于圣王,使单减此县租税。
二十年,以平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兵事、武威留守。二十二年,高帝崩,废太子秘不发丧,太宗讨不孝,废太子惧,遂召圣王入洛,王乃召平至长安,委以关中留守诸事,欲亲往距太宗。平至,谏于王曰:“此皇家内事也。且太子不发丧,于礼有亏,小狼王又骁勇冠世,王何以如此?不若守任长安,惟求无过而已。王已位极人臣,有何复求哉?宜但谋泰然也。”王虽不听,而太宗闻之,稍喜。
昌武元年冬,太宗以平为姑臧节度使,封雍侯。平得拜书,与左右曰:“老朽岂少此一职乎?何以忝蒙荣宠哉?昔我耕耘于左辅,求一百石官而不得。今寄任西州,又御赐旌节,然处高则危,诚我所不欲也。”左辅者,谓左冯翊。太宗之任节度使,皆赐旌节,并手题文字,故平有此言。
二年四月,太宗诏圣王将兵八万发自长安,欲伐讨伪夏于西域。圣王遂以王平为锋,委军六万,先乡酒泉、张掖。平按甲中道,方轨而前,沿途鼓噪传檄,士民观王师之盛,皆倒戈顺天,以是平所到降下,至于五月,连拔二郡。圣王遂乘锋连破西域诸城,并使平将兵卷甲倍道,衔枚星奔,迳趣车师,平昼夜攻之,遂破其城,虏其伪君,进而缓阵列甲,张耀旗帜,擂鼓扬声而乡乌孙。乌孙闻平盛师而来,遂惶惧无措,于是面缚肉袒以请降,平用兵不血刃而悉平乌孙地。
四年,有金城戎寇凉州西,郡兵失备不利,平将兵往讨破之,进而推锋追北,编户八千余口。
六年春,圣王疾笃,平闻之,急星夜奔赴长安,服侍榻前。圣王临崩,执平手语之曰:“孤与卿义同生死,恩若兄弟,不意今日孤先往事先帝矣。卿智勇双全,国之名将,今虽年逾耳顺,然犹若壮年,故西藩之任,舍卿其谁!愿卿躬勉自励,勿忘在蓟之言。”平泣涕曰:“不佞本帐下之伍卒,蒙王上不以愚钝,显拔超擢,忝列帷幄;垂导赐教,玷污凉方。虽箭雨刀山,赴汤蹈火,亦不能报答,私誓会将穷心竭虑,剖肝沥胆,以乞能酬鸿恩之万一,堪偿厚德以微薄也。”王闻之遂喜曰:“如此,则孤安矣,死可瞑目。”遂崩。平哀悼悲伤,至于消身瘦骨,太宗手诏劝之减悲。
九年春正月,太宗诏平与益州牧李忠、交州牧迟然将卒十万伐南诏,平、忠步步为营,应锋推进,连拔城垒。南诏大惧乞降,平许之,而忠乘其不备,衔枚夜进,卷甲兼行,直捣大理,南诏大惧,仓皇出战,遂大为忠所破,忠虏其国王,录其府库。平与迟然将兵驱扫,遂竟克定南中。平后责李忠曰:“我已许彼降,君何击之?”忠对曰:“彼累年扰动永昌、牂牁,不可使为后患。”平叹曰:“此恐非信义者所宜为。”
延昌元年,改州牧为刺史。八月,西戎吐谷浑盗犯凉州南境,平整甲励兵,寻觅间道,诡路而发,要击其中而截破其后,再战连破之,斩虏万计,禽其主之叔、女各一人,获牛马羊驼十万头,威震西戎。明年七月,吐谷浑复来寇,平遣兵三路而进,夹击破之于洮阳,斩首三千级,获牛羊万余头,得吐谷浑之主所佩刀剑。
八月,王平入京献捷,因请军饷二千万钱,时杨零秉持朝政,不许,惟与五百万钱,平因是叹曰:“观彼大厦,当过五百万也。”先是,零于洛北筑大厦、园林,耗费巨众,皆取于公家户部,平乃有此言。杨太后闻之,颇责零,使之与钱于平,零不以为意,惟曰:“彼一老朽,能再食新谷几何?”平闻而不悦,又其在京城二旬,观零党贪赃谄媚,遂深恶之。时赵默阴图杨零,遂遣人结好于平,叔父事之,平颇欣然。后赵默举事,传檄凉州,平得书与左右曰:“我不须动,贤侄必能枭首杨零,县之东门,以谢士民。”不日果得默杀杨零问,平遂大喜曰:“不愧赵太尉子,今除其毒瘤巨蠹矣!”赵太尉者,谓赵之扬也,其尝为太尉。
四年,赵默既杀杨零而权倾朝野,以平为国之名将,军中勋望,欲为笼络,遂遥授平为司空,平数上表辞让,曰:“老奴何能至三公,岂不使后人谓皇朝以无人乎?”优诏不许,平乃受司空,而犹留镇凉土,出入仪仗皆不用三公之制度,犹如刺史时耳。
登丰元年八月,回纥犯西域,平自其来路要之,按甲潜行,出其不意,大破之,追亡逐北,攘驱其部,回纥遂远遁,再不敢犯边塞。
三年五月,卒,时年八十一。谥曰武庄,追赠司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兵事、姑臧节度使。平在凉州,著有《凉州记》八卷。
四子:征、虞、封、登。征官至兵部员外郎,封官至太常丞,皆先其卒。
虞字常期,袭爵,好术数,有敏思,知名当时。属赵氏当轴,不乐出仕,遂隐居乡里,光宗中兴,以为散骑常侍,有《算筹经略》十八卷、《筹量十法》十卷。
登字子休,性信直而豪爽,有其父之风。官至司农丞,属赵氏篡逆,登遂阳为病笃,乞骸骨,赵氏不许,留之于洛京。光宗中兴,以为司农。
平有兄名宁,性颇怯懦而憨直。平既从圣王戎马关山,常难事双亲于膝下,颇卬其兄以侍奉双亲。宁尝与平言曰:“体出同亲,奈何弟知略兵谋,列位封疆,而兄劣弱至此乎?”平笑曰:“兄此言差矣。兄内孝于亲而弟忠于君,是以我一门忠孝两全,岂非世间鲜有邪?”其兄意乃稍解。
平在雍州时,微服市坊之间,其幼时相者见而识之,问曰:“公非王长史乎?”平对曰:“然,先生何以知之?”相者对曰:“令尊尝使余相公面也。”平大笑曰:“如是则余知之矣,家父数与余言及此事。然则先生曩云我当位至三公,今何以惟一长史耳?岂非错料乎?”相者对曰:“相法如此,公后必为,莫泰急也。然则余观公相,有末世三公之貌,本以为当三公于梁季,今已入皇秦,不意何以解之。”平复大笑曰:“相法焉足信乎?今皇秦鼎盛,余何以得为末世三公?且岂命运之蚤定于初生乎?此余所不信。”相者亦大笑曰:“公或然也。”洎乎平拜司空,而赵氏弑孝宗,加九锡,有不臣之迹,平始忆斯语,怅然叹曰:“岂如其料乎?”
初,赵默子献阴有不轨,欲为篡逆之事,惟以王平犹在,惮之而不敢发事。王平既卒,登丰三年六月,赵献即僭逆篡位,皇秦于是中倾,人谓王平不死,赵氏不敢篡也。
开皇四名将别传 卷三 刘提别传
德侯征南将军刘提者,桂阳人也,其家累叶市贾。提少慷慨而有志气,每慕豪侠之风,常与人剖诚交结,推心置腹,待物皆以悃诚。属梁季之时,苛捐寖蕃,杂税弥广,又水旱相迭,吏卒侵剥,荆部诸郡,苦不堪言,或有破产困厄者,落草莽而为寇,劫掠山林江湖之间。提为家输货,将至桂阳,涂为贼所拦,贼众十余人,提按剑而前,叱贼奋刃,连斩其贼酋,余贼惶恐奔窜,提以是扬名郡中。
后梁帝以鲜卑寇盗而山东喧然,加赋工商,訾算十三,又诸郡衢逵为盗贼所断,商路奄绝,而提父又卒,其家遂破业而不能支生。会郝应起义荆南,提闻之,抚剑长叹曰:“丈夫在世,岂能郁郁以求一日之餐而偷生邪?今天下哗然,政英雄际会,何须之有?”遂往投郝应,从应转战。
会高帝赴义,提睹帝龙骧虎步,有天子之相,遂与相结。郝应攻长沙,提别将四千人往趣茶陵、攸、安城三县,所到降下,军师秋毫不犯,百姓安堵如故,于是荆南歌颂,以为良将。崇宁七年,从郝应北上围江陵,梁师来讨,将近,郝应用圣王言,引军东,壁于华容西,逆击破之,提斗战在阵,冲锐折锋,颇有功力,拜宁朔将军。是年冬,将本营兵马,从高帝转略宜都。
八年,从圣王破梁太尉韩阻,陷阵有功。是年秋,高帝图入川,欲提与共,躬幸其营,问曰:“今不佞将奉承天之命,西溯川蜀,其间路途险恶,务须勇将同乘,不意卿可有与共图大业之志乎?”“承天”者,谓郝应,应之起义,号“承天大将军”。提闻其语,从坐骤起,再拜而跪曰:“仆宿慕将军,久钦英风,今蒙将军不以愚钝,推诚相结,仆岂敢爱茕茕之身?愿从将军犬马,虽赴汤蹈火,靡有回辞!”帝大悦,提遂将本部人马,从帝入川,转斗郡县,靡不建捷,拜广汉太守。
十年春,郝应称王,遣使爵高帝、圣王,帝意欲自王,遂与圣王定计,不受应爵。俄而,召诸将来会,圣王预使人风提以帝旨,问之曰:“公以为,秦将军能王巴蜀焉?”提抚胸奋然曰:“秦将军何惟能王巴蜀,可帝天下也!”遂与诸将劝进。帝既称王,封提涪陵侯,广汉太守如故。
十三年夏,广汉扬淳煽动亡命,联结戎、氐、賨、夷散在山谷者,所在纠扇,聚众三万余人,攻杀白水县令,鼓噪乡葭萌关。提往讨之,七战七胜,穷追丘谷,扫荡山林,凡斩首万余,俘获戎夷数万口,编户为民,以功拜平西将军。
开阳元年,帝爰命六师,东出函谷,留提与汉中太守李柯良共填汉中,仍带广汉太守。二年秋,郭孝成以巴蜀叛,圣王将兵至汉中以距之。孝成既至,圣王部署诸将,以刘提将兵千余留城中。圣王将出逆孝成,屏退众将,阴与提曰:“待两陈交兵不可分,君擂鼓发兵,大作声势,似帝来援之形,然后鼓噪而出,必大破逆贼。兹胜负之分,悉在君矣,尽以相委。”提拜曰:“会不负公。”
圣王出逆孝成,斗战激烈,提见势,命兵士雷鼓,发城中军,广增旗帜,阳大军势,奔驰突陈,大呼帝援已至。孝成军既为圣王所冲,又以为帝亲将大兵而至,遂慌乱,惧而奔逃,相践踏者众,降者属踵,于是大破贼军,枭首孝成,提以功擢为益州刺史。时李柯良以斗将为益州牧,每从圣王转战,故以提为刺史,留填成都,总管剑南诸事。
提在益州,劝课农桑,表章孝悌,绥靖蛮爨,境内晏如。六年,有孝成亡党郭昌阴鸠余烬,与越巂太守卢毅联结,据郡而反,旁郡边城从逆者亦蕃,犍为郡尉蒙珀害太守甄鹏,以郡治武阳城同昌,昌遂云合甲卒,得四万人,迳逼成都。提闻之,使永昌、益州、牂牁三郡各以其众入越巂,降复失地,提躬率州兵三万人,简锐矛坚铠,鼓乐而南。初,郭昌以郭孝成余威,掀动二郡,蜀中之民,靡不悚慑,既观王师精甲盛容,旗鼓明振,遂皆安然以为无虞。提南进至于广都,与郭昌对持,提深沟高垒,广遣斥候,晓谕同逆,抚纳来投,旬日之余,叛军瓦解,又三郡之兵颇光越巂诸县,郭昌遂欲求速克,连日挑战,提三日不应,至于第四日,尽锐而出,擂鼓突陈,大破昌军,斩昌于陈中,俘得卢毅,辕之成都南门,以警四方。提以功加护蛮校尉,增秩二千石。
八年,益州郡人高桓挑动蛮獠,作逆于南中,鼓惑华夷,叛贼数万。提乃传檄蛮中,遣使明以大义,晓谕降下,同逆者往往幡然醒悟。提遂乘势与高桓战,大破之,高桓与左右千百许人卷甲南遁,盘踞永昌,永昌蛮酋杀太守以应桓,桓众复振,寇扰南中。
九年春,提急遣大兵二万,拔越山岭,入永昌,迳指洱海。桓大惊,勒众距提。提使人立连栅于洱海东,持沮高桓,自领精兵八千,渡自兰仓水,潜行袭永昌郡治不韦县。桓后闻之,乃撤兵西回,直提围不韦未下,提所部诸将皆言可距高桓于城外,提曰:“非也,今我围不韦,彼城内已势疲粮尽,若放高桓入城,正可瓦解其冀望,耗消其粮草。”于是撤围,桓得入城,提复围之,召集诸郡兵马续至,有众三万余。
九年冬,桓果粮尽,欲突围,提深沟长壑,桓击之不能破,遂夜将亲兵,使人伪击官军于南,而自于北门逃遁,冲围得以身免。南奔闽濮、鸠僚,假二部之兵,北入益州郡,益州郡多桓旧党,于是皆畔反入桓。
十年春,提略定永昌,遂东还,欲剿高桓于益州郡。三月,提将众三万,自即水河东渡,迳趋连然县。高桓悉发华蛮同之者四五万人,前来距之。提与战,初不利,退屯十余里以持之。高桓乘胜,屡来挑战,提皆不应,惟保寨距之而已,诸将皆言欲战,提独曰:“我,天子命官;彼,一虏寇耳。名不正,言不顺,作逆不忠,而诸族同逆之人,盖为势所胁矣。今我若久持之,彼人自当明于形势,相与降散也。”
至于秋,果如提所料,同高桓者见其难成,以同逆为大罪,纷然弃走,日去者千计,高桓众日益离散。提于是悉众来攻,大破之,禽高桓于陈,枭首送洛阳。帝嘉提功,擢拜益州牧,兼护蛮校尉如故。提之平高桓,深入南中绝地千里,收抚蛮酋,留置吏卒,得编户以万计,且广施恩德,颇章仁义,华蛮数年之间安泰矣。
十五年春,以刘提为益州牧,都督益州诸兵事,成都留守,护蛮校尉,封巴西侯。
二十年秋,西南獠酋田承煽动獠三万,反于益州,提遣使安抚诸县獠爨,躬将州兵万五千人,会诸郡兵卒,往讨田承。承闻提来,与左右曰:“我素闻刘益州用兵之策,无外结寨持重,以弊锋芒,今我不能堕其料内。”遂将兵转掠,不与提交锋。提遂谕令诸县,收民城中,坚壁清野,使承无所掠,居无何,承众乏食,鸟散鼠窜,提分遣将帅,讨戮逋寇,遂宁南中。
开阳末,太宗讨不孝,时提疾笃卧病,竟不能决策,遂惟待时势耳。昌武元年冬,设剑南军镇,以提为剑南节度使。四年六月,卒,时年六十八,谥曰德,追赠征南将军、益州牧、都督益州诸兵事、剑南节度使、护蛮校尉。
五子:谦、平、宁、正、合,宁颇勇武,从其讨高桓,战殁阵中;正以病早夭。
谦字怀冲,少好学。提虽名将,鲜识文书,以是州中吏事,颇付于谦,拜益州治中。昌武元年,征为兵部侍郎,四年,丁父忧,后又丁母忧。既起,袭爵,转刑部侍郎,延昌四年,卒于任上,时年六十一。至于平、合,才并不高,名不能显,少事堪录。
初,高帝龙潜戎旅之时,同列诸将莫能知,惟魏武庄公任成、刘提以为帝卒能澄清天下,廓开鸿基。而武庄公常属郝应,提则每从高帝斗战,以是既平巴中而入蜀之时,帝使武庄公守上庸,而使提将众同随。帝之称王践阼,提皆首唱其事,每与人言:“上位若不能王、帝,则天下何人能王、帝邪?”以是颇得高帝、圣王之亲信。孝成既平,帝以剑南之事相委,使专断蜀土,未尝生疑。圣王都督关右,亦弗涉其政事。提牧治巴蜀,供给兵粮,高帝所以平山东而无虞,颇得其力。
开阳二十二年春,提尝入朝谒帝,时帝春秋已高,提亦白发苍颜,帝特诏提免跪拜之礼,延入宫中,相叙创业之初。帝曰:“昔朕在荆楚,与兄转战,跨马横刀,冲锋捣锐,英姿何其飒爽!不意今日瘫卧榻上,全然无当时风貌矣。”提对曰:“山河常如是,斯人总迁移,然陛下之鸿业,彪章史策;陛下之英姿,永载竹帛。”帝又曰:“想朕躬耕苍梧之时,何料日后将君临四海邪?”提对曰:“顾臣贩货桂阳之际,亦不察竟能因腾风云,从龙附麟,名录勋策,勒功帝籍矣。”帝大笑曰:“如是,知造化之弄人,命运之无常矣!”提起而拜曰:“陛下天命攸归,符谶所契,龙兴之事,非在造化命运也。”帝拍其肩,使坐,谓曰:“此亦造化命运也。”提之辞去,帝谓曰:“且徐行,使朕多睹兄容也。”提遂徐行而去,时属夕阳西下,帝眺望身影,至于目极,怅然与侍从曰:“我辈之世,亦已随夕阳而去矣!”未几,帝崩,提亦疾笃,不能坐临,惟在府中卧床听事而已。
开皇四名将别传 卷四 张骁别传
壮武侯征东将军张骁者,字伏虎也。庐江寻阳人,少勇武果决,颇以忠义为怀,疾恶如仇,常为乡里之人平不平之事。骁既果健,甚精弓剑,每想望展封侯之志于沙场,常与人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会须建不世之业,立旷代之功,然后不负此身矣!拘片瓦之下,亩垄之上,其骁之志哉?”
属郝应起义,扫荡荆南,声势浩大,骁又见民宿苦梁政,遂以为际会,往投赴义。直高帝初领营阵,骁以新至,隶在帝营中。骁每战持大刀,冲阵奋跃,搏杀无沮,飞步纵横,馘斩甚众,军中称之,号曰“飞虎”。高帝践阼之前,每跃马行伍,身先士卒,而骁斗战冲锋,更每在帝前,帝常呼曰:“伏虎!且谨慎,勿泰前!”骁每曰:“骁岂敢使公在前冒矢石邪!?”以是帝颇重之,擢为帐下督。江陵之战,骁将敢死之士,从管恪奋进,大破梁师。
高帝入巴蜀,骁从征,累战有功,拜辅军将军。帝北征关中,骁从明王拔陈仓,又从帝克长安,以累战先登,开阳元年,拜安北将军。高帝东乡潼关,骁从明王禽韩丰,从赵政破弘农,略地至于河南。帝既入洛,拜骁兵部侍郎,仍带安北将军,随征左右。
二年八月,帝东图兖州,使骁将兵一万,先攻东郡,骁奉命即发,缘河推锋,连拔白马、濮阳而城,与梁军隔河对垒。梁东郡太守邹昕固垒于河北,欲阻骁。骁与左右曰:“彼畏我锋锐,不敢来战,此自减威风,我破之必矣。”遂擂鼓张旗,扬声欲绝河攻垒,阴使人选别地,潜运小舟,亲将骁勇之士二百人,乘小舟疾渡。既绝河,架梁运船,稍济余部,得三四千人,昕始知,将众万人来攻。骁拔剑跃马,勖其众曰:“今既渡河,已至绝地,诸君但奋战而前,俟后军济援,与共戮此贼!”遂挺戈舞戟,奋战距之,将士亦鱼贯而前,河南诸军遂尽渡,大破梁兵,骁手斩昕,乘锋北平东郡,遂与帝会师于东平。帝围东平,骁率军先登拔城,以功拜东郡太守。
时魏武庄公任成将兵自上庸发,道河南,与帝共克兖方。帝以兖方在秦、魏、梁陈之间,须良将填之,又以武庄公与郝应有旧,居秦、魏之间,能隔离纾缓二国之争,遂拜武庄公为兖州牧,填守兖州。而帝以武庄公与郝应素来情深,虑有他变,遂又以骁以安北将军兼兖州长史,辅佐武庄公,亦为勘防。
武庄公既移填兖州,自知帝意欲使其守土而已,在州遂惟修守备,劝农桑,不有外伐志虑,骁为长史,协赞其实,兖部大治,流民归附者相属。
七年,魏吴约共北寇于秦,武庄公将军五万,发洛援帝,既而知吴退而魏独来寇,以郝应旧君,不欲与兵戎相见,遂使骁领其众。洛南之战,骁将部破魏有功,受关内侯。
圣王床山之败,尚和欲绝河而南乡,遂兵偪白马,骁闻之,陈兵擂鼓,大张旗帜,缘河严甲以待之,和望而却步,退还河北。圣王伐士尚,武庄公使骁率众,与齐武缪公高岁合兵南乡,骁将兵东趣,迳逼下邳、广陵,所到降下,如风靡草。
帝既混一宇内,开阳十五年,以功受骁寻阳侯,拜会稽太守,兼扬州长史。时刺史为冉季,文士也,惟垂心政化,扬州军戎之事,则悉委于骁。
初,会稽、丹阳、吴郡之地,颇有山越盘踞。士尚有扬州,大耗物力,略得平定。后适其颠覆,山越乘乱复出,结寨连营,劫掠士女。骁推诚绥抚,编户山越之中良善可化者以为民,用孤作逆叛乱之人。
十七年五月,越人孙畅煽动奸恶,聚众万人,偪山阴。骁遂结陈距畅,六战皆破之,畅越会稽山而南遁,逃窜越夷之中。骁遂推锋而下,传檄诸郡县,招抚良善,寻寨除逆。畅见大势已去,计无所出,遂降,骁械送之于洛阳。复抚慰山越,内之入籍,以长吏治之,编户十余万口,拣选精壮者充部伍。
十八年,以功除扬州牧,建邺留守。十九年三月,吴东越人王鸥复与吴郡豪族顾玄勾连,煽动诸县,同日造逆,煽动海虞。骁将锐卒,昼夜奔袭,鸥等不意骁来之疾,颇不设备,大为骁所破。鸥乃窜入会稽山中,会众徒数万人,擂鼓再出,骁不料其势众,初战不利,遂退次钱塘,会集诸郡兵马,凡得六万余人,方轨而前。鸥与扬州治中朱贺阴通密款,约夜中袭骁辎重,信使为骁所得,骁遣使诈应,鸥以期来,遂为骁所伏破,斩首万余,鸥浮海而逃,不知所终。时扬州域内,世家林立,吴郡顾氏、陆氏,丹阳朱氏,豫章张氏之属,累代守令,故吏子弟遍布本州,庄园田产跨郡连城,仗势横行,漠然法度,骁每秉公持正,颇加裁抑,以是顾玄、朱贺之属素怀不满,乃与山越勾结,图谋颠覆,事卒破败。然骁虽倾力以期变其局,而竟不能咸革其深弊矣。
二十一年,加都督扬州诸兵事。太宗讨不孝,废太子与太宗檄文并到,骁问其长史景正曰:“何以抉择?”正对曰:“君岂有三公之命邪?”骁对曰:“我一介武夫,何敢贪三公?”正对曰:“君藩牧吴越,都督全州,三公二台之外,几位极人臣。今太子、小狼王者,并秦家血脉,又各言据理,君既无登三公之心,何以弃此而从彼邪?若有差池,欲复求州牧,其可得乎?但守境安民,谨防山越生事,足矣。”骁从其言,遂保境而不示向背,并报书太宗与废太子,言山越窥伺,不能迁身。案,时皇朝诸部,青州齐文宣公、兖州魏武庄公、交州九真武安公、凉州王平、益州刘提及骁并不示依从,惟圣王以雍州、明王以荆州、豫州以州牧严豫方卒而为洛阳遣使所发,得以兵助废太子。而太宗以并州精甲,从二赵幽、冀之骑士,势力甚盛,遂得克废太子。
昌武四年,病卒,时年六十六,谥曰壮武,追赠征东将军、扬州牧、都督扬州诸兵事。骁凡六子:全、子平、瞻、坦、惠、敬。
全字子安,官至扬州治中,袭爵,后以贿坐法,除爵以偿。子平本名与圣王讳同,圣王既崩,太宗以王入太庙,诏四海避王讳,遂以字行,官至司隶记室。瞻字子望,官至领军中尉。坦字子阔,未仕,以祖资营田业于寻阳。惠字子明,官至司空祭酒。敬字子肃,官至沛郡太守。
骁之为人,公私分明。凡对公事,每持正严明,沈肃刚猛,人知不可犯,未尝敢怀奸。其接私客,每温润若玉,细语轻声,使人如沐春风,以是扬州士民常相语曰:“张扬州之待公,若夏日,使人汗流浃背;张扬州之待私,若冬日,使人不觉冷肃。”其判明公私至是。
东都世言 序
夫人之立身于天地之间,甚者不过百岁耳。然所以名不朽者,以立言立绩也。皇朝东都百年,立绩者甚蕃,若圣、明之佐高帝,晋、宋之辅光宗。告凌、管恪章忠勇之怀,任成、高岁寄分疆之信。冉季、冯涤襄帝业于初肇,刘彪、郜觉秉纯耿乎浩劫。姚徙、应褚输知力于中兴,杨远、邓兆殉社稷乎倒县……
然较之芸芸,犹沧海之一粟,而泯然乎四台之外,莫名于六部之下者,远逾能立绩于书册者矣。讵其人非皇朝之才俊,岂厥事无可观之鉴考?惟以位望不就,黯然乎青史。
而垂名竹帛之人,国史多书其功业,少录其言谈,岂其言语匪明贤之衷发,谈论亡资借之裨益乎?惟以造史之人重事功而轻言论矣。
余惜明者之言以位卑而不显,国士之语因遗录而散失。以是广辑皇朝东都百年间,言谈发辞或有妙义、或能启迪者,属综于此,以为《东都世言》矣。
皇秦太仆加散骑常侍扶风沈艺康弘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序于西京长安。(注曰:皇秦秘书郎安定皇甫佑注之,原书本无段前之数,余加之)
东都世言 卷一
一:圣王(注曰:王姓管氏,讳恒)游郊,会遇一佛寺,入,见其中祀己象,大愕,问沙门曰:“此象何时立?”沙门对曰:“崇宁七年,王上举义荆楚,此间骤生此寺,有西方自谓极乐世界使者托梦于臣,使臣守此寺,待王上来。”又指象左一碑,曰:“此碑刊王上功绩八十件,王上每建一功,此碑上字不勒而自显,至于今日,已八十件。昨日使者又托梦于臣,谓今日王当来,俾臣以此告王,并言王上功满八十一,则可成佛。”王熟视其碑,自起义至于平西域,功满八十,遂穷心竭虑,屈指顾算,不能再得,乃笑而叹曰:“孤凡人耳,何敢玷污上佛伽蓝?”遂欲去,言方毕,石碑自动,上浮字曰:“功第八十一:辞佛不矜”,王大惊,少顷笑曰:“佛就孤业也,如此则孤功德圆满矣!”
二:王司空尝行于野(注曰:王司空者,王平也,《世言》之中,或以人终官名之,未必当时为司空),见有老妇趣走,司空问曰:“老母何急事?”对曰:“我家有儿生,往城外佛寺捐香火以祈福。”司空素不信佛,顾问其佐吏曰:“尔信佛乎?”佐吏对曰:“信也。”问曰:“尝施香火乎?”对曰:“然。”司空乃大笑曰:“彼若本不欲福尔,虽施香火何用?若贪此一二钱而改志,岂堪奉之?”
三:邓武烈公(注曰:邓觉,赵氏篡逆,殉国于凉州,追赠武烈公)生于名门(注曰:濮阳邓氏,东都名门),然不喜诗书,惟好武事。伯父光(注曰:光,东都光禄大夫)每劝之曰:“我家名门,当好文书,何以刀枪干圣贤事乎?”觉对曰:“无刀枪,圣贤不能免灾于贼寇也,侄习刀枪,正为御圣贤矣。”光遂惭而奇之。
四:又有太原人贾瑞,家稍有资,不乐读书,惟好刀枪。郡有鸿生(注曰:凡善学者常曰鸿生)温坦,尝谓之曰:“汝不读圣贤之书,反玩刀枪,焉有用之人乎?”瑞对曰:“生(注曰:生,尊称)言信矣,瑞未尝读书,以是不知不能妄称人为无用矣。”坦大愧。
五:琅琊有二民,一曰项宜,一曰王贺,颇相友敬,常共游赋,欢乐无穷。宜先卒,贺往会丧,至而不哭,反有喜容。人问之曰:“公与项生情密,何以乐其死?”贺对曰:“项公生时与我情好,不乐见我忧,我若悲哭,岂非背其愿乎?”人皆曰:“非吾所达。”
六:覃记室(注曰:名诚,尝为交州记室)为交州记室,然性素不喜事劳,以案牍烦杂,厌弃公府,遂县印而还。转游南国,遍行山川海溪。而每至一地,则登高而眺,长啸高歌,旁人以为狷痴,其友尝问之曰:“人皆以愚狂视君,君不思改之邪?”记室笑曰:“我视君等屈膝几百石之俸禄,毁性捐身,才真愚狂也!”
七:记室(注曰:犹上文覃诚)一日坐山亭之中,遇有人亦在,问曰:“子来何为?”对曰:“拂风枕山海,与月看人间。”记室颔之。其人问记室曰:“子来又何为?”乃卬笑而对曰:“听风诉山海,与月骂人间。”顾而走,人呼之,不止。
八:高帝尝与明王比射猎,帝数不中,怅然叹曰:“久不历战阵,弓术日退矣。”明王再射,竟亦不中,帝乃笑曰:“卿弟亦久居泰然乎?”对曰:“非也,弟屡历战阵,斩戮多矣,遂不喜再杀生。”帝乃怼其甲而忻然曰:“未射中即未射中,何寻托辞?”明王对曰:“效皇兄矣。”帝乃大笑而与左右曰:“不意明王今日难欺至是。”
九:郜特进(注曰:郜芝也,位特进)与耿司空(注曰:耿靖也)尝论事,司空不能屈特进(注曰:案,靖开阳十六年为司空,芝时为司隶校尉,尚未加特进),遂问曰:“卿才辩若是,何以不至三公乎?”特进对曰:“若不为梁三公,何以能至秦三公乎(注曰:靖尝为梁司空,后降皇朝)?”司空羞而不能言。
十:圣王尝自长安至洛阳,高帝待之甚周。后高帝与王同观台,帝问曰:“朕待卿弟可谓无疏乎?”圣王对曰:“未若少时。”帝问曰:“何以言此?”圣王对曰:“少时皇兄与臣弟同枕,则待臣弟最厚矣,今则未也。”帝笑曰:“此信矣,朕之失。”是日遂留王于宫中。
东都世言 卷二
十一:冉开府(注曰:冉季,赠开府仪同三司)之在朝,和善不与人争,好誉人之美。薛刑部(注曰:薛辅,终官刑部尚书)尝谓之曰:“惟闻公誉人,不闻公过人,岂人皆圣贤乎?”开府对曰:“非也,人之善,余则言之;人之劣,余则不言。如余未尝言卿矣。”薛刑部挥袂而去。
十二:刘司徒(注曰:刘祁)既为礼部、司徒,常以资位凌人。一日,其族兄扶风郡尉源入京有事,诣祁第,祁欲矜己,乃问之曰:“公官第几何?”源对曰:“布衣之上,天子之下,公亦如是乎?”祁大愕,对曰:“自然,自然。”
十三:刘户部(注曰:刘艺)在外,其家奴有来报宅库火,户部问曰:“妻子有伤无?”对曰无,又问曰:“奴仆有伤无?”对曰无,遂抚胸叹曰:“如是可矣。”奴问曰:“库焚,颇有物坏矣。”户部曰:“此有何惜?物犹可再致,人死不能复生。”
十四:初,太宗讨不孝,既取洛,废太子焚宫,帝既入洛,不遑整顿,遂稍加补完,然犹不若开阳中。后帝欲广修宫室,逾于前时;又将广集天下精兵,欲训厉锐卒十万,以备四伐。杨录事(注曰:杨卿达也,录尚书事)闻此二事而谏曰:“今既四伐蛮夷戎狄,百姓困惫,当减损劳征。且陛下既杀兄夺位,当以德怀之,何可大兴土木,穷兵黩武乎?”帝闻而大愕,曰:“卿此何语,杀兄夺位之词,岂可言乎?”录事敛容正色曰:“陛下杀兄夺位,天下皆知,纵今日讳隐,史笔如铁,直士焉能不录?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者,未尝不破败也!且御天下者,以德不以名也。梁废帝正嫡元子,奉纂登极,然内兴土木,外筑长城,水旱不知抚,蝗螟不知恤,竟枭首破国,岂名不正邪?陛下尚虚名而弃实务,臣窃自叹息也,故今斗胆犯颜,冒族灭之诛,献瞽昧之言,罪当万死,而不吐不快也!”太宗闻,大悟,起而拜曰:“此国士语,朕蒙先生教。”
十五:初,告征南(注曰:告凌也,赠征南大将军)本姓郜,以罪除族谱(注曰:案《前秦书•告凌传》,凌先世犯法,非凌也,案下云“祖宗所易”,亦可知矣),遂以告为姓。帝既克河南,欲改凌姓,使入河南郜氏族谱,而凌固辞曰:“臣姓祖宗所易,不敢革也;郜氏天下之冠,不敢辱也。”遂寝,评论多之,郜芝闻而大惭,与人曰:“此才真羞我。”
十六:刘尹腾(注曰:刘腾,东都河南尹)善文,然不如其兄浑。人有问之者曰:“卿文不如令兄,岂以年下之乎?”腾对曰:“若如足下言,皇朝选举但依长少,何苦以才德乎?州郡荐举,岂徒劳邪?”
十七:初,晋王妃梁氏性刚烈,晋王数不能肆其意,遂请帝许以休之(注曰:帝,光宗宣皇帝也)。帝与其白诏,谓曰:“天下尽可皇婶。”(注曰:此事颇省,其详在《前秦书•列女类》)王遂将兵围邸,呼王妃出,以诏示之。王妃大怒,投诏于地,呵之曰:“昔中兴之时,我以女子之身,为汝鞍马关山,颠沛劳顿,今功成绩立,嫌我年老色衰,欲休我邪?汝忘魏郡之事乎?”晋王对曰:“卿为天下斗战,非为我也。”王妃又怒斥之曰:“其非成汝之功乎?我何所得?”晋王对曰:“卿之功,后世自记,何必责于我?”王妃仰天笑曰:“不意汝负心若此,我身为王妃,死为王妃,不受休出之辱也!”遂撞柱自尽。晋王大惊,往救,已绝气不得,晋王遂悔而痛哭。
十八:又晋王长子炔,梁妃所生,闻王妃自尽,悲痛欲绝,遂誓不复与晋王语。后晋王怒曰:“我为尔父,何得只字不肯语我?”炔乃开口,曰:“害亲之仇,本不共戴天,以公为儿父,特不报而已,何复他论。”竟忧病而卒。
十九:初,孟廷尉(注曰:孟甫)为中书令。后廷尉职缺,直天下方建,法治须匡,高帝欲使综理,然以廷尉位在中书令下,颇难之,而廷尉对曰:“千石以上,多少不为益,皆足用矣,何必贪此令乎?”遂请左转廷尉。
二十:公孙并州(注曰:并州牧公孙禾)尝入京,直与刘户部(注曰:刘艺)同宴,户部戏之曰:“公姓公孙,岂久为人孙?”并州对曰:“余久为家祖之孙,闻卿此言,岂不久为令祖之孙乎?”艺杜口不言。
讨论:大家怎么看待韩丰降鲜卑?
如题。
东都世言 卷三
二十一:汝南牛谦(注曰:不闻此人,盖布衣)尝造郡丞刘邵,邵问之曰:“卿族姓牛,岂累代牧子?”谦对曰:“则公家姓刘,当累代执刀?”邵不能屈之。
二十二:太宗崩,杨零、赵之扬、邓司空甫蒙受托孤。然杨零跋扈,之扬年迈而多疾,时人或谓司空曰:“今杨公有自恃之心,匪为持远之计,公受太宗剖诚托孤,言犹在耳,语未绝音,如何不谏之乎?”司空对曰:“若一旦触忤,君代我受戮乎?”士人遂失望,皆以太宗失识人之知,恨司空之不能举措。
二十三:冯礼部奥(注曰:礼部尚书冯奥)尝过郜秘书棠(注曰:秘书令郜棠)之家,棠教其子出,使奥视而问之,又问曰:“公视犬子如何?”奥对曰:“差强人意,恐难为盛才,不若足下。”奥既还,其妻问其语,责之曰:“焉有对人父言子之不才?但可饰言恭维矣,何以若是?”奥勃然曰:“彼既肯问我,必欲我发诚言,焉有欺之理?若好听赞声,以钱施乞,必誉其大圣,何必来问我?”
二十四:太宗讨不孝,使其中涓惠诤留卫妻子于晋阳,诤进言曰:“今王上(注曰:时太子为小狼王)既起兵以内侮洛京,并州将士皆冒罪弃家而从。王上今留妻子于晋阳,是示将士以有后,则谁竭心肝胆?不若从妻子南下,将士以王上有必前无后之心,势悉奋力以战。不然,众将士睹王上虑妻子,各亦虑其妻子,皆思顾望,莫存战心,焉有弃家而从王上者邪?”太宗善之,遂将妻子从军。
二十五:薛司空(注曰:薛廉)凡事好尽美,肉不方则不食,衣有褶则不服,书字有微斜,乃毁纸再写。其妻尝劝之曰:“汝何必事事求尽善邪?岂不累乎?”司空笑而对曰:“何言事事?我娶妻便未尽善。”
二十六:又延昌中,杨零跋扈,或有人问薛司空曰:“公以为今执政若何?”司空不对。再问,又不对。人问曰:“公何以不对?”司空对曰:“仆性素刚,未尝违心而语,然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故不对。”
二十七:薛户部永尝与冉行中书芸(注曰:冉芸尝行中书令事)外游,见有乞讨者,永问芸曰:“彼手脚并在,耳目皆全,何不事田为农,反在此受嗟来之食?”芸对曰:“君何不将长安豪墅赁人以进财?”永惑而问曰:“公岂错忆?仆在长安无墅矣。”芸对曰:“如是,君何以责此丐?”
二十八:太宗问郜秘书棠(注曰:郜棠)曰:“今日天下之治,何若先皇时(注曰:谓高帝时)?”棠对曰:“未若也。”陛下问曰:“何也?”棠答曰:“先皇之时,上不问下以成治与否,下不知上何以成治,然天下晏然,四海宁静。今陛下问臣以成治与否,臣思而后对,则知不若先皇之时。”太宗称善。
二十九:张扬州(注曰:张骁,扬州牧)拜牧,令到即受,人或劝之曰:“当先表让,陛下不许,再受之。”扬州勃然曰:“陛下以我虽愚钝而犹堪此职,故受之,我若言不堪,岂非以陛下为不明?”竟受而不让。
三十:王司空(注曰:王平)牧凉州,尝入京请军饷二千万钱,以御西戎,时杨零秉持朝政,不许,惟与五百万钱。先是,零于洛北筑大厦、园林,耗费巨众,皆取于公家户部,平于是叹曰:“观彼大厦,当过五百万也。”
讨论:如何评价光宗
讨论:如何评价光宗?
光宗宣皇帝,姓秦名寂,字如静。太宗皇帝之孙,闽公秦它的嫡长子。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光宗的一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侯,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平淡地活着,平淡地死去。
然而,赵氏的篡逆改变了光宗的命运。
秦家天下被颠覆,宋王举义东南,会合王师,即将北上讨贼。作为大秦宗室,消灭叛贼自然义不容辞,于是,年方十八的光宗在时任会稽太守的萧悟护卫下,加入了讨伐赵氏的军队。
其实光宗的人生到这里,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动,不过是参加义军罢了,参加义军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奇怪的?但突如其来的消息改变了光宗的命运:宋王和晋王要立光宗为皇帝。
宋王和晋王为什么要立光宗,可以参见《前秦书•光宗本纪上》,在此不多赘述。尽管光宗很害怕,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帝位,开启了他将近三十年的皇帝生涯。
将近三十年,这在皇帝平均寿命并不长的东秦王朝中,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了。在这期间,光宗在晋王、宋王、唐王辅佐下,翦除了赵氏叛党,中兴东秦,又治理天下,与民休息,使东秦迎来了统治的鼎盛期。
但单看其功业,很难全面把握光宗这个角色。光宗作为一个从藩王被推为天子的皇帝,其行为与性格的复杂性,绝不是从其功业中可以把握到的。
光宗“少寡言,而能沈心聚神”(《前秦书•光宗本纪上》以下皆略去《前秦书》只着篇名),他的父亲认为他可以成大器。事实上,光宗也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当他刚刚十八岁,在萧悟的辅佐下参加义军时,光宗“每决策帷帐,抚慰将士,甚得人心。”(《光宗本纪上》)显然,虽然身为皇族,但光宗并非纨绔之人。
光宗的能力与手腕,在其成为皇帝后体现的尤为淋漓尽致:
光宗本身没有继承权,然而因为晋王与宋王一个军功卓著,一个首唱义军,立此立彼,容易引起争端,于是在妥协之下,光宗被推为了天子。当消息传至光宗营中,光宗的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蓦然不知举措,徘徊逡巡”(《光宗本纪上》)。因为光宗知道,这个皇帝的宝座,是烫屁股的:大权掌握在晋王与宋王手中,自己手上只有千八百弱兵,自己又毫无寸功,年幼望浅,不过是政治妥协下得以被推,最终恐会落得个傀儡的处境。于是光宗才“不知举措”。
在从会稽随光宗北上的尉迟腾、韦淑、柴踪等人的劝告之下,光宗还是决定冒个险,登基称帝。但光宗清楚,此时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没有任何可以与晋王、宋王抗衡的力量,自己如果不有所作为,只能做个傀儡罢了。
光宗是否甘于做个花瓶君主呢?显然不甘。于是光宗果断以皇帝的身份,将从会稽而来的元从亲信任命为机要关键的官员:“光宗既以藩王入纂,孤立无援,故颇赖会稽之吏以为依辅。既践阼,以会稽郡丞柴踪为中书通事舍人、加侍中,会稽主簿冰玉为尚书检校郎、加侍中,会稽司马伍真为卫尉,会稽记室万泰为郎中令。”(《佞幸类•尉迟腾》)“帝既以藩王入纂,又未冠登基,孤孑无援,颇惧是非,故引亲近为侍中,用佞幸为机要,增舍人、检校,任寒门卑微。”(《光宗本纪下》)中书通事舍人、尚书检校郎虽然都不是高品的官,但却是机要之人,是诏书出入的关键职位;卫尉、郎中令则掌管中央部队与警卫。光宗又“以萧悟为中领军,督行台禁军。”(《萧悟传》)可以说,光宗这一系列安排,先将重要官职与禁军控制,走出了巩固皇权的第一步。
除了安排心腹之外,光宗为了获得更多的援助,还积极结交门阀,娶门阀女子:“中兴初建,光宗既入纂,欲结门阀,遂纳邓后为贵妃……宣贞冯贵妃,名苑,字婵芝,魏郡人。亦中兴初建光宗所纳,事同邓后。”(《后妃类中》)
当时正在与伪燕作战,兵马大权自然在于晋王手中,光宗也不会去夺晋王的兵权。但是,光宗对晋王,也并非全无提防之心;同时晋王对光宗,也并非全无疑惮之情。《佞幸类•柴踪》中一小段记载,足以证明这对看似毫无缝隙的君臣,实际上也暗藏玄机:“晋王常以此谏帝,欲使出为大郡太守。光宗叹曰:“皇叔欲出踪,不若出朕。”晋王闻此语大愕,以为光宗疑己(注曰:盖晋王以为光宗所谓“不若出朕”乃惮己而疑之之辞耳),遂不复言。”面对晋王拥兵不进,光宗则“加王司隶校尉……屡发诏催王”(《晋王世家》)。同时,光宗还重用亲信萧悟,逐渐掌握中央的兵权与行政权:“二年,又以为兵部尚书。三年,又加侍中、录尚书事。时中兴事急,战争经年,悟为人明敏聪岐,严恭谨慎,凡官民政务,军国调度,悉赖其为之,决断闻以速信,处事名以睿智,行台百官甚敬重尊推之,以为孟伊之伦(注曰:即孟甫、伊建也,二人有传,见《前秦书》卷二十七,即列传第七)。”(《萧悟传》)
光宗与晋王之间的猜疑在这段记载中体现的尤为明晰:“先是,晋王欲乞骸骨而还莒,帝固持不许,晋王叹曰:“臣以皇叔之重,权衡天下,宰制朝堂,此危己惮主之地也。陛下真怜老朽,愿使还莒。”帝闻,抱晋王而泣曰:“朕赖皇叔而重光社稷,剖心推愊,未尝疑忌,皇叔何言危己惮主乎?朕不可一日无皇叔也,惟期皇叔挂怀血肉,悯侄钝驽,委屈体躬,以匡朕失。”晋王遂亦抱帝而泣,不复言乞骸骨事。”(《光宗本纪下》)
在平定天下之后,光宗对皇权的巩固措施更为激烈,包括:
一、提高监察系统的地位,设御史台。“先是,御史设令、中丞、大夫等,不设台,至是始设台,以御史令为御史台令。”(《光宗本纪上》)
二、在中央设都水、清途、巡监三卿,分别掌管水利、交通和巡察,而水利、交通本由地方决断,如今中央总摄;巡察则更是中央加强对地方控制的重要手段。这三卿的设立,体现了光宗对于地方控制的加强。“别加设都水、清途、巡监三卿,都水司天下水利之事,清途司天下往来交通之事,巡监司遣使巡察之事。”(《光宗本纪中》)
三、“增设中书通事舍人及尚书检校郎皆为三员。”(《光宗本纪中》)
四、拉拢门阀,授门阀大族以显位(但实际上中书通事舍人等机要官职仍在光宗心腹手中),这一点可以集中参看《前秦书》卷三十四。
五、重用寒微之人,“任寒门卑微。”(《光宗本纪下》)
六、用文官如陈令、江伯之、薛正、耿他、杨玉、容缀(并州刺史,见《虞晃传》)、王韬(幽州刺史,见《公孙赫传》)、陆增林等为刺史,不加“都督xx诸兵事”,削弱地方刺史军权。
七、创设“太子留西京”制度,将关中的管辖权牢牢掌握在皇室手中:“以太子补雍州刺史,镇长安(注曰:至是,以太子留镇长安,总莅关西)。”(《光宗本纪》中)
八、立寒门女之子为太子,避免外戚权重:“永庆九年四月,献文太子薨。时光宗有四子,李贵妃生帝与东莱公栾,高贵妃生中山郡公欢,冯贵妃生南阳公胤。光宗以高贵妃家藩岳青州,冯贵妃家河北门阀,恐有外戚之患,而李贵妃家虽富而位卑,将无外戚专权之危,又帝有弟,可以为兄弟之援,遂以帝正位元良,领雍州刺史,镇长安。”(《穆宗本纪》)
当尚有脱漏而未计入其中的,足见光宗加强皇权的力度。光宗作为藩王入纂的皇帝,其继位稳定性与合法性本就不强,因此光宗对于失去权力的恐惧是巨大的,而对权力的渴望也是巨大的,只有牢牢掌握住权力,光宗才有可能不成为傀儡,在这种思维引导下,光宗不断加强皇权,强化君主专制。
但光宗并不是一个有了权力便胡作非为的人,光宗是一个非常勤政的皇帝,“躬勤政务,昼夜劳顿。”(《光宗本纪下》)并且,他是从内心里希望天下人能过上好日子,即使是在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去世后,他仍不希望看见其他人为自己而悲伤痛哭:“四月,太子宇薨,帝又悲痛,自三月至于本月,连月哀伤,诸官侍从睹闻窃忧,帝见之而曰:“我哀家事,汝等无必忧,朕为天子,喜见天下乐,愧视臣子忧。”(《光宗本纪下》)“我哀家事,汝等无必忧,朕为天子,喜见天下乐,愧视臣子忧。”能说出这种话的君主,历史上能有多少呢?在光宗的治理下,大秦迎来了鼎盛期,正如《光宗本纪下》最后所记:“光宗宣皇帝自中兴光复以来,常思简政宽租,与民休息,而躬勤政务,昼夜劳顿。于是一二十年间,河清海晏,天下无事,万民得以康宁,宇内因之安定。使国仓久积之粟尽糜,御库穿钱之绳悉断,讴歌不断于道路,唱颂不绝乎巷坊。诗书礼乐教化于乡党,文章典籍传播乎内外。市店车马,周流于九州;载粮漕船,往返于河道。有秦文治之盛,在乎此也。然帝夙兴夜寐,颇损圣躬,又屡遭不豫,用蚤弃元元,而天下闻帝崩,莫不哀痛亡绝,如丧考妣矣。有百岁老者知帝晏驾,泣涕难止,曰:“我自前梁至于本朝,所睹天子甚众,爱民者莫逾大行也,今其委烝庶而寻高帝,如苍生何!?””
如果只看上面这些内容,你或许觉得光宗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君主楷模。然而,光宗的性格与行为并非如此简单。
有时,光宗更倾向于是一个纯粹的君主,君主眼里更多的是权力与利益,因此,当光宗面对晋王诉苦他与梁氏的家庭矛盾时,他选择了政治利益的交换,用帮助晋王来换取晋王出征:“一日,晋王自长安来朝光宗,光宗见晋王忧愁,问曰:“皇叔近日操劳越度邪?何容颜颓废乎?”晋王叹曰:“臣妻剽悍,此陛下所知,臣实困厄于此也,陛下可有善法赐臣邪?”光宗揣思,与之曰:“朕以为皇叔始终皇叔,而人尽可皇婶也。然西域自赵氏篡逆以来,久绝华夏,甚忧朕心也。”晋王会其意(注曰:光宗欲助晋王休王妃,而以征西域为易),请曰:“臣愿效犬马,扫平西域。”光宗大悦,盖玉玺印于一空纸上,与晋王曰:“皇叔欲何为,自书之。”晋王知上意,乃代光宗书休王妃之诏。光宗复以中领军之兵符与晋王曰:“禁军久不操练,皇叔代朕为之。”晋王悟之,遂将禁军而持帝诏,围晋王邸(注曰:晋王府在长安,临时住洛,则曰邸)。”(《列女类•梁氏》)
在他眼里,更多的是天下,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亲生儿子的性情:“永弘五年(光宗刘皇后)崩。临崩光宗握其手,问所欲言,后曰:“寘儿体弱性怯,颇卬赖近附于妾,故妾在之时,每尽情呵护,得以差见笑颜。妾死之后,恐其戚怆过度,陛下务以圣心抚字,多加爱育也。妾所生惟此一子,且为国家储贰,乞陛下能诺妾。”帝问曰:“寘儿体弱,朕所知也。然其九五之子,国家储贰,何以性怯?”后对曰:“寘儿体弱所以多病,多病所以哀怨,哀怨所以怯畏,陛下不知邪?”帝惭曰:“朕心多付军国,未尝知其如此。今知之矣,卿无虑,寘儿朕之元子嫡息,必倾爱以养之。”后叹曰:“若此,妾无恨矣。”遂崩,谥曰德。”(《后妃类中•宣德刘皇后》)最后至于亲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逼死:“八年,帝复议易太子,李晚成抗表固执,罢。九年,复议欲易太子,李晚成再抗表固谏。太子既孝而怯弱,知帝固欲易之,乃忧病而死。时年二十二,谥曰哀,天下悲之。”(《诸宗室世家•哀太子寘》)
但有时他又是多情的。晋王常以此谏帝,欲使出为大郡太守。光宗叹曰:“皇叔欲出踪,不若出朕。”晋王闻此语大愕,以为光宗疑己(注曰:盖晋王以为光宗所谓“不若出朕”乃惮己而疑之之辞耳),遂不复言”(《佞幸类•柴踪》);为了孟贵妃,让她专宠后宫,并意图立孟贵妃的儿子为太子,最后竟逼死了刘皇后所生的哀太子,难免不会背上一个“负心”的渣男骂名。
他在孟贵妃死后,“剪其发以为笔,常置左右以怀之”(《后妃类中•宣景孟贵妃》);在献文太子死后悲痛万分;对于哀太子的自杀,光宗也“常存悔疚,每至其忌日,皆哀思不能食,与左右曰:“朕今生所负,惟寘儿耳。””(《光宗本纪下》)。他对孟贵妃,或许真的是见色起意,但却爱得情深;他对哀太子,确实关心不足,但也悔不当初。或许,帝王的感情,常如此复杂吧。
至于光宗在愤怒之下,冤诛李晚成,并“未尝以为枉。”(《光宗本纪中》)也是他难以辩解的过错,当然,光宗这样做,也是为了打击军阀。至于光宗后来“念晚成功,遂以越(李晚成之子李越)补豫州刺史。”(《李商国公世家》),或许对李晚成还是有一些愧疚的。
对于光宗这样一个人物,你觉得应该如何评价呢?或者说,在你看来,光宗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你是会称赞他的手腕高超,还是会欣赏他的勤政爱民?你是会愤怒他辜负刘皇后、伤害哀太子,还是会理解他保护柴踪、深爱孟贵妃?你觉得他多情还是无情?或许,你还有其他的看法?欢迎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