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皇子
战俘营里有个俘虏原是鲁王府太监,这个情况一上报,已经在打点行装,准备跟部将们告别的孟宪都被惊动。
赶紧招人询问。
“据查,此人自称原名宋鸣梧,虏名阿迪斯,他交待原本是关外辽东的一个朝鲜人,年幼时其家人因私自采参被朝鲜降罪,父兄等被杀,他因年幼被阉割后送到大明,在北京宫里多年,成年后又被调拔到兖州鲁王府奉承司听差。”
“崇祯十五年,鞑子入关劫掠,兵入山东,最后攻破兖州府,王府陷落,鲁王被杀,当今天子也在那次被重伤。
事后鞑虏劫掠了许多百姓带走,宋鸣梧也被掳走为奴。”
“他还交待了一个重要消息,说当时兖州城破,鲁王府失陷,鲁王及其子,以及四弟五弟俱同日殉难······”
孟宪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当今天子朱以海在那场劫难中,身中三刀昏倒血泊中侥幸未死逃过一劫,但他的元配张氏却跳城殉节,而其三子二女,也二子一女俱死。可现在这个宋鸣梧说,朱以海的长子和三子并没有死。
清军撤离时,掳走了大量人口,其中也有许多王府的主子奴仆等。
朱以海长子朱弘甲,第三子朱弘槻俱是由侧室陈氏所生,当时并没被杀,而是被掳走,并一路带往关外。
宋鸣梧从兖州到关外,一路上都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出了关,这些掳的俘虏,就被分给了八旗王公将士,他从此与两人分开,但能肯定的是,分开时他们两人都还很好,所以很大可能,两人都还活着。
只是宋鸣梧也并不知道他们被分到哪去了。
孟宪听了十分激动。
当今天子南下前,曾有三子二女,结果长子和三子都失陷衮州,后来带着次子和长女南下,次子留在南京,结果最后又死在兵荒马乱中。
仅留下一个长女在身边。
皇帝孝陵即位后,都还没有儿子。
之前黄斌卿之女生下一子,结果当天就夭折了,而后张皇后与小孟妃各产下一女。
天子现在都还没一个儿子,大明没有继承人,这是一直让天下士民很担忧的事情。
如今居然有可能,皇帝的两位儿子还活着,这如何不让人激动。
“赶紧带我去见这个宋鸣梧!”
孟宪领着一众军官去见宋鸣梧,看到这人的时候,第一印象很失望,唯唯诺诺,甚至那模样哪像是王府太监?
“给他弄碗瘦肉粥来,再弄壶好茶。”
孟宪交待。
结果宋鸣梧却指着发愣的尹斯哈和一动不动的那满,“将军能否先帮我主子和那领催医治伤口?”
听到主子二字,孟宪有些发火,可还是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这五年,这个太监是怎么过来的,但王府陷落,沦于虏手,被掳往关外,千里跋涉,最后落在异族手底下为奴,肯定也是很艰难的。
“叫医官来。”
孟宪试着跟宋鸣梧聊天,了解更多的一些细节,甚至还特意叫来了其它军官们陪同,还让书吏把谈话全都记录下来,以便随后急奏天子。
不管是真是伪,但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都是值得重视的。
瘦肉粥取来,宋鸣梧却要先服侍着尹斯哈吃,尹斯哈又要先喂那满。
孟宪忍着。
等折腾半天,三人都清理了创口,清除脓血,上药包扎过,也吃饱了,还擦干净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
终于可以好好的问询。
宋鸣梧精神也好了许多,对于北京皇宫以及鲁王府的布局很清楚,甚至一些人事也还有记忆。
一些细节都能说出。
虽然孟宪也不清楚北京皇宫和鲁王府的情况,但起码也知道些皇帝身边的旧人,比如说谷大用,比如刘朝比如赵靖等。
甚至鲁王的元配张氏,继配陈氏、周氏等,宋鸣梧也都说的出来。
谈论了近一个时辰后。
孟宪心里已经有六七分相信这个曾经是鲁王府的太监了,特别是刚才他让人给他包扎伤口换衣服的时候,还特验过了他确实是个幼年阉割的太监。
“立即把这些快马送去来州!”
“我亲自带他随后赶往!”
事关重大,孟宪不敢大意。
宋鸣梧一下子就受到重点关照,不仅伙食改成瘦肉粥,还能喝上点参汤补补气血,因他的坚持,连带着尹斯哈和那满也得到关照,享受了跟他一样的待遇。
······
来州。
一封急报打破了行在的宁静。
行在的大臣们全都惊的坐不住,赶紧求见皇帝。
“陛下,王府果真有个宋鸣梧乎?”
阁老徐石麒一见面就问。
其实刚才他们已经问过刘朝了,刘朝是王府老人,一直是侍候朱以海的,有没有这人,他肯定最清楚。
但刘朝平时跟外朝有意保持距离,这种大事,他也没乱说。
朱以海揉捏着脑袋,头很痛。
长子弘甲先前被追封为鲁王世子,再后来追封为太子,第三子也追封王爵,甚至南京死难的二子也追封为太子,连刚出生就夭折的黄妃所生的第四子弘枥也是追封为太子。
他起兵以来,中兴进取,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
可在子嗣这块,却不太顺利。
四子先后都没了。
在南边娶的张皇后以及大小黄妃、大小孟妃,大小阮嫔等有十人,好几个怀孕了,三个已经生了,结果一子二女,儿子偏还夭折了。
现在就有三个女儿。
虽说朱以海还年轻,三十不到,一年内能够让七个后妃怀孕,这能力已经很强了,正当年呢。
可朝野上下却只盯着皇帝无子这条,一个个比皇帝还急。
为此,朱以海也很无奈。
连皇后都数次来信劝说皇帝多纳嫔妃宫人,刘朝更是经常张罗着说要选秀女,这事甚至还得到内阁等大臣们的支持。
毕竟就算是普通百姓之家,都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一个国家,特别是如此时候,储君的重要性更不必说。
朱以海又纳了两位勋贵之女,但生儿子这事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
他也知道继承人的重要性,但也急不来。
甚至为了安抚民心,他先前还特意派人去寻找崇祯的两位下落不明的皇子,结果还真让找到了,三皇子定王朱慈炯在山西被找到,他已经出家为僧,隐姓埋名,被厂卫查找到后,他拒不承认,但厂卫还是把他秘密带回南京。
十六岁的定王在南京,自然有许多曾经见过他的人被派去相见验证,最后大家都认定就这是三皇子。
朱以海特旨恢复他定王身份,封他为世袭罔替****。
不久后四皇子永王朱慈炤在凤阳找到,被找到时他已改名王士元,被当地一位乡绅收留,这位乡绅知晓他的身份,名字都是他帮忙取的,王士元反过来念便是原是王。
十四岁的永王是比较幸运的,虽然短暂流浪了一段时间,但身边一直有人照顾着。
被找到后带回南京,也被封世袭罔替****。
永王留在南京,定王留在杭州,派人教导照顾,也是存了几分万一一直没有储君,也有个备份。
虽然朱以海此举,被有些大臣认为不妥,但朱以海认为,万一自己真没后,那将来好好培养一下二王,从中选一个继承大明,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当然,如果自己有儿子,肯定不会选崇祯的儿子,否则会乱套。
朱以海是有以前的记忆的。
宋鸣梧这个人,他接到报告后已经回忆了许久,确实找到此人相关回忆,只是印象不算深。
这人是鲁王府奉承司的,原是他大哥鲁王朱以派身边的人,不是什么大太监,
而那时他仅是个老鲁王的庶六子,现鲁王的庶六弟,仅是个镇国将军而已,跟大哥王府的一个普通太监,当然也没多少往来,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确实有宋鸣梧此人,刚才朕还跟刘朝一起回忆了下,刘朝以前是奉承司的,对王府内官比较了解,他说宋鸣梧以前确是从北京调来,而且此人正是朝鲜国阉割后进贡入朝的,基本上都对的上的,当然,还得等人来了后再确认,刘朝等王府老人,都能识得他。”
这话一出,大家都已经明白,事情基本上不会有错了。
一个宋鸣梧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位皇子还在世的这个惊人消息。
两位皇子现在哪?
能不能找到,怎么救回来,回来后是不是该立为太子?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两位皇子真还在关外为奴,那鞑子为何一直没提,为什么没用此做筹码?是他们忘记了这两皇子身份,还是说两皇子已经在辽东关外苦寒之地没了?
毕竟按时间推算,将近五年前两人被掳走时,还十分年幼。
长子弘甲当时也才七岁,次子六岁,到如今也不过十一二岁而已。两人都是庶出,是朱以海大婚前的妾侍所生,所以生的较早。
可当时才六七岁的孩子,就算从山东一路到关外时活下来了,可能不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承受沦为奴的生活?
大家都很担心,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朱以海脑子里有那两孩子的印象,以前一直被他尘封,不愿过多触及,可现在却要被揭开来。
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既然宋鸣梧这般交待,那两位皇子还在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极可能当时鞑子也没太把他们当回事,随便赏赐给了某人,然后就当成了普通掳来的汉奴,驱使劳役,现在极可能还在关外某个地方耕种放牧。
朕已经传旨锦衣卫、东厂等各部,让他们都派人去关外查找,如果他们还在,朕定会将他们接回来!”
“此时暂且先秘密查找,不要打草惊蛇,以免鞑子防备,甚至伤害,诸卿也请保密。”
第496章 复辽
辽东,辽阳。
耿仲明看着高大的辽阳城,又看了眼城下一地的尸体,摇了摇头。
“想不到居然如此顽强,罢了,收兵。”
“大帅,城中鞑子并不算多,让我们休整下再攻,一定能拿下。”
“没必要了,”耿仲明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却还是很果决,他带着三千多人马回到海州后,取了家卷,以奉旨要回山东参战为由,调海州兵马,并抽调壮丁入伍,尽取壮丁,等集结了一万多人后,他却突然举旗叛乱。
宣布反正归明后,发兵控制海州城,将城中满官蒙兵,尽皆杀死,又分兵攻打境内的满人庄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破斩杀了许多满人后,又挥兵北上,意图袭取辽阳。
只是对于这座辽东重镇,满人防备较强,耿仲明派出的细作内应,未能夺城,他展开强攻,折损了两三千人也没打下。
虽说守城的满蒙汉兵也死了不少,但耿仲明并不想再继续打下去。
本就是想偷袭,既然偷袭不成,那就没必要硬拼。
“撤!”
离开前,耿仲明派大将徐得功、孙得成等又将辽阳附近扫荡一番,然后沿辽河南下,一边抢掠一边撤,沿途的满汉屯庄,顿时遭受兵灾。
对那些满人屯庄,耿军直接就是攻打,攻破后满人男人斩杀,年轻女子妇人掳走,牛马钱粮抢掠一空,最后再放把火烧掉屯庄,填埋水井。
对于汉人屯庄,则劝说随军迁移。
对于愿意随军迁离的,自然是客气相待,对于不肯迁移走的,则没那么客气,实力弱点的,直接就攻破,强制迁移。
实力强点的,则谈判,征走些壮丁,拉走些钱粮,也就留一线余地。
耿仲明这次在海州一带举旗起兵,拉起不少人马来,他还特意派人去联络了孔有德、尚有喜二人的旧部,这二王死后,其旧有部众人口,虽还暂由其儿子统领,但也是人心惶惶,耿仲明又故意散布了许多谣言,诸如朝廷要追孔有德的罪,将孔家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等。
在他的有意挑唆扇动和威吓下,不少孔尚旧部跟着起兵,打算一同迁往东江。
三王本就是东江出来的,许多老部下都是东江跟着出来的,这些年在辽东鞑子手下,也还好,其实日子也还算过的去的,甚至可以说比在东江时好。
但问题是现在局势如此复杂,三王二死一反,耿仲明跳出来反了,去拉拢其它军头们,这些军官们拿到耿仲明代传的绍天皇帝招安封赏旨意,这个授总兵那个授副将的,个个在现有官爵上,保留使用,有的还能再加一级,这还是挺诱人的。
留下吧,前途未卜,没有了靠山,甚至因战败可能要被追罪,归明或许是好选择。
一时间,辽东也是烽烟四起。
自入关后,鞑子迁都北京,整个重心也都调往中原,去年战事不顺后,关外的兵也不断内调,越发使的辽东守卫空虚,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呢?
耿仲明的这回马一枪,可谓是捅的扎扎实实,直接捅到大清苦胆了。
耿老二本是辽民,先为明将再降后金,再反出投东江,再后来又投鞑子,如今再反正归明,也算是反复无常,甚至都已经十分熟练了。
他在很早以前叛后金投东江时,就曾经带着部下迁移了不少辽民去东江,后来几次,也都是带着许多部众,裹胁着百姓迁移。
但不管哪次,都没有这次条件这么好。
既没有追兵在后,也不担心被拦截,有的是时间,兵力也格外的充裕。
特别是明军还已经有水师在海边接应,甚至又有几支明军上岸来了。
这种放开抢掠的感觉太爽了,多少年没有过了。
耿老二为了保证自己在东江开镇后的实力,到处拉壮丁,拼命迁移百姓,也不管百姓是不是真愿意,另一方面,趁鞑子防备空虚之机,对辽东的满人也是大肆屠戮。
六月。
耿仲明在辽河口附近,顺利与沉廷扬会师。
沉廷扬在辽西的觉华岛突袭,歼灭了岛上的鞑子守兵,然后威胁宁远,迫的辽西的鞑子一夕数惊,拼命的调动兵马增援宁远,结果沉廷扬却并没有去强攻这座要塞重镇,反而是一面虚张声势假意要攻宁远,实际却是分出兵马乘船在辽西其它沿海地方登陆,分成数支小股部队袭击劫掠。
等鞑子到处救火,甚至从山海关和北面的蒙古各部调兵来时,沉廷扬已经在觉华岛堆积了许多战利品了,在鞑子的辅政和硕承泽亲王硕塞抵达宁远坐镇后,沉廷扬也就开始撤离。
在觉华岛上留了一支小部队后,沉廷扬又到了辽东。
水师载着陆战部队抵达盖州海边的连云岛,此岛占地约六千亩,因岛上空常年阴云又名连阴岛,一面倚海,三面环河。
山控河海要要塞,地扼边防险隘,向来险要。
据说李世民东征高句丽时,就曾驻兵于此。
对于拥有水师的明军来说,这自然是首选要地。
岛上有鞑子驻有的少量官兵,也还有官屯、民庄等,沉廷扬大举登陆,鞑子虽然反抗,可明军的水师可不是什么渔船商船,而是有专门的炮舰的,一条顶级的双层炮舰,拥有大小三十多门火炮,其中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
数条大小炮舰抵近,一轮侧舷齐射,鞑子在岸边建立的防线就崩了,运兵艇把步兵送到岸边,抢滩登陆都不需要了,直接在炮火掩护下就能轻松上岸建立阵地,直接前推就是。
虽说鞑子兵凶悍,可这岛上才几个兵?
水师船上源源不断的明军下来,铳手上来就是排枪,披双层甲的鞑子都扛不住。
有了这么一个险要的临陆海岛,进可攻退可守。
岛上的龙王庙、火神庙、碧霞宫、海神庙等并不能保护鞑子们,就如当年他们也无法保护就在盖州卫眼皮子底下的岛上辽东汉民一样。
在岛上主峰原大明所设的连云岛关墩台,再次升起了大明的旗帜。
炎炎盛夏,岛上的蝈蝈似乎都畏惧大明军威,不敢大声的叫,只敢小声吱吱的叫。岛上一片繁忙,明军在修建码头、水寨,增建城堡要塞、修仓库,甚至还能忙里偷闲,把原来岛上的田地给照顾不让荒废了,对于原来没开垦的一些荒地,也补种了瓜果蔬菜。
“大人,耿仲明已率部至盖州城下,围盖州城,他带亲兵自乘船来岛拜见!”
“走,去迎一迎耿提督!”
因为战事的顺利,皇帝特旨授户部尚书沉廷扬为辽东总督兼巡抚,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身为辽东提督的耿仲明自然也受其节制。
很明显,原来朝廷招降耿仲明,但也无法确定他会真心诚意的跟着朝廷干,就算派出水师,也不过是来袭扰一下,可现在进展出乎意料的好,朝廷自然也就加强这边的力量,以牵制调动更多清军。
沉廷扬出任辽东总督,是特加了个协办大学士衔的,所以能称的上一声督师,皇帝还给沉廷扬又增派了部份兵马,甚至把之前在河北沿海一带搅动的张国柱、高进忠、李成栋、张天禄等几将调了过来。
这几个家伙在河北沿海跟土国宝一样也是大显神威,搞破坏本事很强,不仅接连袭破多地,还到处拉壮丁招兵买马,很快就各个号称拥兵数千上万了。
朱以海让水师接应他们撤回,部份暂安置渤海群岛等地,然后给他们调去辽东,继续搞破坏。
大清河自连外岛入海,与泥河将岛与盖州陆地分割开来。
沉廷扬在码头迎接。
“末将耿仲明拜见沉督师!”
“耿将军辛苦了,天气这么热。”
“不辛苦,不辛苦。”
耿仲明面对沉廷扬时还是很恭敬的,虽然他心里未必把这个崇明海商家庭出身的督师放眼里,但表面上做足了功夫。
其实耿仲明跟沉廷扬不能说陌生。
天启年间,东江开镇,崇明的沉廷扬家族经营海上运输,也已经通东江,后来到崇祯初年,更是往来登来和东江频繁,沉廷扬还曾为朝廷运饷援辽,后来耿孔等叛乱登来,沉也海运供军。
双方虽以前没直接打过交道,但也都知晓对方。
如今却在这盖州连云岛相会,也算造化机缘了。
“盖州鞑子不多,属下有把握拿下。”
对于辽东的战略部署,其实来州的朱以海也在不断调整,以适应最新的形势。北伐开始之初,朱以海是计划先不管辽东,全力夺取登州。
战事进展太过顺利,登来的迅速拿下,让朱以海可以谋取更多。穆陵关一战后,朱以海在登来的压力较小,而土国宝、沉廷扬、耿仲明这几支偏师也取得意料之外的战果,自然得加码。
现在朱以海已经准备南据登来,北取旅顺,东复皮岛,形成一个联海战略。
第一步稳定登来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取旅顺口。
旅顺的战略位置很重要,南接登来海防,西卫京津门户,东联外援朝鲜,北面还可以牵制辽东后金。
对于朱以海来说,控制了登来,已经撕开中原防线,威胁京津。而如果能再拿下旅顺,则鞑子的辽东后院就不再安宁。
更是能双面威胁京津,封锁渤海湾。
另一方面,还能接应耿仲明撤退。
旅顺是必争,但现在先到辽河口接应耿仲明,顺便把盖州拿下,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海州在内陆,是夺而不守,但盖州,肯定要先打,甚至可能要先守一段时间,毕竟这里临海,又有连云岛这个支撑。
第497章 逃跑的蒙古人
“督师之前夺觉华岛,袭扰辽西宁锦,迫使硕塞亲自坐镇宁远城不敢擅离,甚至从蒙古抽调人马增援辽西,辽西没有一兵敢离境。
末将这才得以在辽东从容用兵,之前末将袭辽阳,虽守城鞑子顽强,未能拿下,却也迫使辽东鞑子惊惶。”
连云岛上的大树下,耿仲明跟沉廷扬禀报现在辽东的情况,总的来说挺乐观的。
本来关外的鞑子现在就没多少了,不断往关内迁移、抽调,精锐的驻防北京,还要抽调出征前线。
可以说关外的鞑子已经不是三丁抽一了,基本上正式的旗丁都已经抽调完了,甚至余丁、幼丁都已经抽调了大半,此外辽东的汉军旗、汉民也都在抽调。
而这次明军的多路联动,更是让关外雪上加霜,别看沉廷扬在辽西好像没打什么仗,可这种沿海水师登陆投送,以营为单位的袭扰作战,却是让鞑子最头痛的。
你想拦截围堵,很难。
还得时刻提防他们来打城,必须得派兵驻守,否则一旦哪里出现防守漏洞,那明军随时可能汇聚起来围攻,甚至还能打完就走。
可如果不集中兵力去拦截明军,而是分兵驻防,兵力上又显得捉襟见肘,最后结果就是什么事也干不成,勉强能调出几支机动部队,却因兵力不多,不敢太过远离城堡,然后明军沿海行动,进进出出,有水师接应,根本也拦不住。
只能是疲于奔走,看着明军到处劫掠。
虽说城池要塞都守住了,甚至一些屯堡也能自守,可缺乏自卫能力的村屯就不免被劫掠,人口、牲畜、钱粮被夺走,甚至驿站、桥梁、道路被破坏,这些都是让人很愤怒也很难受的。
更别说还使的辽西的清军被钉在了城里,甚至还得临时动员征召青壮协防,这些无疑都是既影响生产,又要增耗军费钱粮的。
相比之下,明军这种化整为零,沿海袭扰的战术,别看没打大仗,可收获却还是不错的。
耿仲明能在辽东这么顺利,也与辽西这边的牵制配合有关。
“辽南四卫,是关外鞑子最富有的钱粮来源地,这次我们可以趁其空虚,狠狠的扫荡一遍,”
耿仲明所说的辽南四卫,便是指大明原来的海州卫、盖州卫、复州卫和金州卫,正是所谓水利土产既富且饶的地区。
想当年,在天启元年,广宁巡抚王化贞手下的练兵游击毛文龙,率兵丁二百余人前往辽东沿海地区,招辽人恢复辽疆,占据旅顺、皮岛及沿海诸岛,继而进逼辽南诸地,大大牵制了后金对辽西的进攻。
在毛文龙的袭扰进攻下,努尔哈赤甚至只能强令沿海屯民,悉退居距海六十里处,移金州民于复州。
让刘兴祚管理三卫汉民。
从天启到崇祯初年,明清围绕旅顺争夺数次。
刘兴祚不满努尔哈赤的满汉政策,意图叛清投明,事泄,鞑子尽屠复州十万民。
此后又对金复二州进行更彻底的迁民禁海令,复州居民剿杀未尽者赶往北去,并将永、盖二城男妇尽驱北行。
仅留蒙古二万以守盖,辽民不复耕,弃地数百里。
并将沿海划设十六处,每处驻一百。
在努尔哈赤时代,强迁禁海,还划定军防区和居民区,分界线东起孤山,经通远,西至盖州,形成汉人内耕、夷人外卫的格局。
而东江镇自从毛文龙被杀,也是一撅不振,此后又经历数次内乱,在鞑子和内讧中,东江也再难发挥什么作用,而等到登来叛乱,孔有德耿仲明等投后金后,更是让后金大大增强了火器和水师战斗力。
明朝崇祯年间的关外战略部署也有其不足之处,首先虽然早前有控海战术,但重视不足,辽西战场屯兵三十万,但辽东沿海最多时都不超过三万,且毛文龙要把这些兵部署在沿海诸岛,兵力分散,每次行动也难以获得更大战果。
毛文龙一死,东江更是难有大用。
其实在朱以海看来,当时的明朝也没有办法,首先还是明朝的水师虽比鞑子强,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海军,在守不住旅顺后,退守诸岛,也是难以形成有效威慑,朝廷也无法供应海外更多兵马。
加之东江镇成份复杂,也鞭长莫及不好管束,最终使的东江的失败。
对鞑子来说,东江确实曾经严重威胁到他们,迫使他们不得不强行迁海,要知道这个迁海令,可是基本上把大半个半岛给放弃了,西起盖州,那是到了辽河口,而中间的通远堡,在本溪和凤城的中间,距离鸭绿江口都有二百里了。
偏偏当时小冰河影响下,辽东跟关内其实一样的,也是年年灾情,而辽沉地方的农业开发落后,作物一年一熟,产量还远低于关内,当时辽南四卫的耕地,占了辽东耕地一半以上。
可鞑子被迫将沿海四百里之地,使尽去而不据,让他们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可偏偏就在这种烂局势下,后金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拳打蒙古,脚踢朝鲜,数度入关抢掠,最后还一举夺取辽西,最终入关中原。
鞑子在入关前,攻灭东江后,其实已经开始恢复沿海之地了。
虽然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带着他们的人马,被安置在海州,但辽南四卫也打破了原来的迁海禁令,重新开始屯耕。
经过数年的恢复,其实已经恢复的不错。
汉民耕种,蒙古人驻守,部份满人监督镇守。
就是这么一个格局。
不过也正因为恢复了原来的四百里沿海之地,所以反而摊薄了守卫。
努尔哈赤时盖州曾以两万蒙古人屯守,但现在盖州城中仅驻兵两千五,以蒙古人为主,满人较少,又有少部份汉人。
且经过数次抽调后,盖州守城的两千五清军,已经不够精锐,主要是余丁、幼丁为主,甚至盖州城防的火炮很少,没有红衣大炮。
红衣大炮都调到中原去了。
耿仲明说可以轻松拿下盖州,不是吹牛。
他虽没打下辽阳,但不是打不下,只是不愿意伤亡太大,兵马是他的本钱,若拼没了,他这个辽国公自然也不安稳。
可盖州不比辽阳,这里没红衣大炮,城防也没辽阳坚固,守军和城中壮丁、钱粮等,都不及辽阳,更关键是,这里靠海,还有明军水师在旁边帮场子,耿仲明自然得展示下能力,秀秀肌肉。
要不然这辽东提督以后在辽东总督面前,说话也没份量不是。
沉廷扬也知晓辽南四卫的情况,加起来也就万把人,还属于二线部队,现在耿仲明刚从辽东大掠归来,兵马膨胀的厉害,退回来时三千多人,如今已经号称五万兵马,沉廷扬接到报告,说他手下编了大概有三万兵。
不管有多少是新兵,多少是强拉壮丁,这个数量确实惊人了。
当然,皇帝给耿仲明的东江镇兵额只有五千,加上辅兵一千八,总共六千八,另外给了东江一些团练的名额。
这些以后朝廷是要供饷的。
沉廷扬现在手底下也兵强马壮,他手下有御营水师五千,加上步军五千,整整一万御营,另外张国柱、高进忠、李成栋、张天禄四将来附,也新招了许多兵来。
皇帝给四将各三千兵额,又是一万二,虽然也多是新兵,甚至有许多是在河北招揽的贼匪等。
不过反正辽东这里的清军也不强,对比下也是半斤八两。
辽南四卫,海州已经被耿仲明袭破焚毁,并扫荡干净了。
现在盖州被围,也成孤城一座。
就那两千五百守军,就算临时把城中青壮都招集起来守城,耿仲明都丝毫不惧。
“报!”
一名督标亲兵快步赶来。
“督师大人,副提督李成栋派人急报,盖州城内鞑子兵弃城出逃!”
沉廷扬和耿仲明都愣住。
盖州城中的清军,眼看着明军海陆会和,惊惶万分,最终面对着出现在城下的耿仲明部,斗志全无。
城中蒙古人惊溃,出北门遁去。
这些蒙古人突然弃城而逃,让城外的耿仲明部都有些意料不及,而且这些人决死突围,十分凶悍,不顾一切的杀出来,耿仲在城北的一个营直接就被冲破了。
徐得功赶到后,见他们如此凶悍,干脆下令放开,任他们溃围而去,理由是归师勿遏,其实就是不愿意硬拼。
“报!”
“总兵官徐得成已经攻入盖州城,收复盖州!”
徐得功放蒙古人突围北去,顺势入城,报功奏捷。
沉廷扬虽然对耿部放跑了城中的清军,但并没有责罚,当着耿仲明的面,还称赞耿军勇敢。
耿仲明听他夸赞,心中松口气,没责怪就好。
“鞑子溃逃北遁,末将愿率部追击,将他们务必歼灭!”
沉廷扬摆摆手。
“算了,穷寇勿追,归师勿遏,跑了就跑了,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先进盖州城。”
“徐将军先入盖州,当记首功!”
“走,去盖州城!”
攻取盖州城的作战计划都还没拟定,结果盖州城里的蒙古人就丢下满州鞑子跑了,满州鞑子兵少,还想指挥汉兵汉民守城,可徐得功直接就杀进城,汉兵们更是阵前倒戈举义,直接砍了满鞑子迎接王师!
沉廷扬坐上船,过大清河往盖州,船上还亲自向来州皇帝陛下奏捷!
第498章 江湖好汉
山东,曹县。
李化鲸衣锦还乡,以山东团练总兵官身份回到家乡,锦衣怒马,带着百余绵甲鸟枪的家丁回来,地方上豪杰好汉纷纷前来拜见。
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来的不仅有地方官员,也有本地士绅、大贾,更有许多江湖绿林豪杰,土寨首领等,面对着返乡的李化鲸,都是第一时间赶来拜见。
“大哥真的好威风啊!”李化鲸的侄子感叹着道。
他的一个把兄弟则道,“是啊,想当年这些士绅官员可没人会把咱放在眼里。”
李化鲸摸着胡须,看着家丁送上来的拜贴以及礼单,也是感叹不已。
“来者是客,开门迎接!”
花厅,李化鲸特意身着正二品武服出来。
“李总兵好!”
清山东曹州府知府黄登孝带头上来问好,身为文臣,还是一府主官,若是太平年月,是不把总兵放眼里的,起码也没有主动来拜见的道理,但如今是乱世,有兵的军头很强势,黄登孝也是新近上任,其治下的曹州府基本上是在运河以西,黄河以东,这块地方土寨势力极强,处于山东河南两省边界上,极难管束。
自去年明军攻入山东后,越发的让曹州混乱,今年明天子又入登来,大清更是把山东各地的绿营又抽调一空,曹州府也就越发乱起来。
对于新来的提督刘泽清和这位总兵李化鲸,黄登孝自然得巴结巴结,能不能坐稳这知府,甚至保住这身家性命,都还得仰仗他呢。
李化鲸瞧了眼这胖乎乎的知府,刚才他的礼单上除了上好的丝帛绸缎外,还有好马两匹,外加银八百两,可以说这礼已经够厚的了。
“黄府台客气了,本镇还说要去登门拜访呢。”
“不敢不敢,”黄登孝赶紧客气道。
说话间,有家丁高声禀报,“大人,兖西兵备于道台、曹州黄河厅高同知到!”
这两位也是派驻曹州的要员,一个是兵备道台,一个是黄河厅同知,一管兵备一个管河道,是都能管兵的。
甚至按惯例,这兖西兵备道那还是曹州团练总兵李化鲸的直属上司的,可现在二人却也来拜见他,可知道他们这位置也坐的不稳,急需李化鲸这个武夫了。
家丁递上礼单,几样礼物外,还各有八百两银子,这礼数,都相当于知府去拜见巡抚的见面礼了。
李化鲸看的很得意。
说来李化鲸也是很传奇的一个人物了,他祖籍曹州,但后来家人迁往直隶,他年轻时流寓山东曹州的城武,因为练的一身好武艺,于是应募在县衙里做了名捕快,缉贼捕盗,后来只身擒了一名大盗,提拔为总练,兼领乡勇。
如果不是恰逢明末乱世,也许他会当一辈子捕头,可崇祯末年,中原动荡,流贼纵横,土寨林立,甚至鞑子都屡次入关,劫掠山东,此时兵匪难分,士绅豪强结寨自保,百姓被逼为盗,豪杰据山为王。
李化鲸在地方上已经小有名气,虽仅是个捕头,但在一县里也还是有不小实权,特别是面对着这乱世,他还指挥着一支壮丁,但他这人脑子很活,并不死板,面对各方复杂的势力,八面玲珑。
就算奉命去剿贼攻寨,也往往会留一线,哪怕是擒拿到了贼头,一般也会放掉,甚至遇到那些饥民为盗者,偶尔还会发慈悲赈济帮助,久而久之,就有了个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好名头,甚至绿林江湖都很景仰,一般的盗匪也不会在他境内乱来。
后来他的名头还传到了总兵刘泽清的耳中,特意招见,有意笼络,将其招于麾下,授以官职,此后随着刘泽清也是一路升官。
这次更是被授以团练总兵之职回来。
黄登孝、张于天,高元美几个四品文官哪不知道这李化鲸在本地威望名头,自然得主动前来示好,就指望着他能够安稳曹州了。
李化鲸不客气的把礼物收下,说了通场面话,然后送客,饭都没留一顿。
三位四品官只得起身告辞离开,其它的同知、通判、知县等更小的官,甚至只能在旁边拱手,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礼物送上,跟着离开。
这些大小官员们走出大门,看到门外那还排着长队的长龙,也不由的感叹,世道动荡啊,否则他们这堂堂四品文官,岂要向武夫折腰?
“张副使,你看这些人,好像有榆园贼。”
榆园贼,自称榆园军。
早在天启年间,在曹州的濮州、范县一带,就有所谓的榆园贼。
据传,由于万历后期山东天灾人祸不断,耕地大面积抛荒,榆钱落地、久皆成大树。在天启崇祯年间,许多山东饥民啸聚其间。
在此时,榆园贼以梁敏、任七、张七为首,号百万,他们利用茂密的榆林做掩护,甚至还用上了豫西的地坑窑洞的技术,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百里,神出鬼没,官军根本无法围剿。
到此时清军统治下,榆园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因为动荡、压迫,而有更多人投奔,已经蔓延到朝城、观朝、郓城、城武等县,声势浩大,成为曹州府内最大的一股反抗势力,已经远超一般的土寨了。
张于天身为兖西道几府的兵备道员,以按察副使衔协理、监督兵马、钱粮、屯田军务,榆园贼正是他最大的敌人。
之前张于天也组织过数次围剿榆园贼的战斗,可说是围剿,可到最后,反而成了榆园贼对官军的进攻,屡战屡败,反而让榆园贼蔓延到更多地方,甚至连府县城都变的不安全。
而等绿营被调走,张于天就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现在手头就剩下一点乡勇,连个会打战的将领都没了,所以李化鲸一回来,他立马不顾身份赶来拜见,实在是形势太紧迫了。
张于天其实也早注意到李家门前的这些人中,有些人明显不对劲,身上是藏着家伙的,但却不敢声张。
“回头再说,快走!”
······
“李哥!”
“鲸哥!”
“大哥!”
“兄弟!”
花厅里,一群江湖绿林豪杰好汉,纷纷上来拜见,面对这位二品团练总兵官,这些基本上都被官府定义为土寇、流贼等的好汉们,却一副兄弟久别重逢的样子。
有如老鼠给猫拜年。
当然,这些好汉也不是人傻胆大,而是李总兵回到曹州之前,就已经派了自己的侄子以及刘泽清的侄子秘密回来打前站,主动去一一拜访各路首领,密商起义大计。
正因有刘泽清和李化鲸的主动在前,所以这些首领们才敢亲自来拜见,否则就算李化鲸以前与这些首领们也有所往来,可谁敢轻易犯险。
一众首领里,有榆园军的头领梁敏、杨三吾、张七、任复性,冠县大土寨首领裴有政、刘丝桐,响马王奎光,丁鸣吾、周魁轩,
高唐州的蔡乃憨、周桂轩、崔三棱,]夏津县宋鸭蛋、陈国造、三帽檐子。
东昌府陈家楼丁维岳,堂邑县杨云山、张尧中等。
都是一方豪强。
如丁维丘原是寿张县练总,跟李化鲸早年一样都是县捕头出身,管理地方团练,还有往来,后来回到家,招兵买马,建立了陈家楼土塞自守,再后来还组织了一支上千人的马队,贩盐走私,兼打家劫舍,成为一方土霸王。
李化鲸跟众人上前拥抱,十分热情。
因为已经派子侄去拜过山头,也商议过大事,所以这次见面,也是正式会盟。
能来的,都是已经达成一致,愿意起事的。
而这些地方上的豪强们之所以愿意,也因清廷对他们的打击越来越强有关,眼下虽然鞑子忙于去拦截明军北伐,但早晚还是要回头围剿他们。
刘泽清以前是山东总兵,跟榆园军等地方势力本来也关系复杂,是招抚过他们的,现在他打着大明的旗号,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山东总督的头衔,派人再来招抚这些人马,还封官许愿,反正各种官帽子乱飞,承诺张口说来。
诸如榆园贼的几个大头领,都是许总兵衔,实授协镇副将,丁维丘也许了一个副将,其它的参将、游击不要钱一样的许,甚至知府知县就更不用说了。
反正张口就来,也不需要什么正式的旨意、印章,随便写一张委任状,然后签上刘泽清的大名,再盖上他私刻的山东总督大印。
这些地方豪强们也知晓如今大明绍天帝神武,中兴有望,暗里地呢也有跟淮扬一带明军做私盐等买卖。
这次皇帝收取登来,清军弃守淮南,山东绿营也都调走,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刘泽清要召大家举义,响应北伐,接应王师,共取富贵,这些个以前贼寇、饥民、捕头、地主、秀才出身的豪强们,还真没几个能拒绝的了。
要知道,这里有些人,以前李自成打过来时,他们就已经投奔过大顺,接受过伪职了。有些人其实也愿意降清,只是鞑子说话不太算话,甚至翻脸不认人。
“取酒来!”
“今天我要与诸位兄弟义结金兰,歃血为盟!”
李化鲸高声喊道,梁敏、丁维丘等都高兴的附和。
第499章 以水代兵掘黄河
兖西兵备张于天离开李化鲸府上后,并没走远,也没有回府城荷泽,而是直接留在了曹县县城。
家丁进来。
“如何?”
张于天急问,家丁回道,“小的拿了通缉画像,仔细比对,果然发现李化鲸府中有许多贼人,甚至榆园贼梁敏等也在,还有马贼丁维丘也在,”
“那里现在已经成了贼窝!”
张于天直呼凉气,感觉透心凉。
一边喝茶等候消息的知府黄登孝和水利同知高元美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太放肆了,这是要做什么!”高元美又惊又怒。
“你还打听到什么?”张于天追问。
“李府里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完了!”黄登孝慌了。
这下张于天也明白,李化鲸跟梁敏等贼人勾结到一起了,还指望他来剿匪灭寇,结果他家现在成了贼窝!
“赶紧走!”张于天虽然身为兵备,有标营,可实际上山东的情况如此动荡,又钱粮紧缺,他的标营本就没几人,这次带了一队标兵来,可真要乱起来,管什么用。
知府和同知也都带了一小队家丁,此时也慌了。
“赶紧回府城!”
“定要向朝廷弹劾李化鲸私通贼寇!”
正要出门,张于天却停下脚步,他摇头。
“不能这样走,”
“怎么了?”
“李贼既然私通贼人,估计已有反心,咱们这样走,估计是走不了的,得悄悄的走,换衣服。”
张于天比较狡诈,想了出金蝉脱壳之计,他找来家丁,挑了几人换上他们的官服,然后坐在厅里关起门来喝酒说话,又让几个家丁守在门口,只说在喝酒作诗,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然后他们换上了仆役的衣服,还涂抹了脸,从后面悄悄出门,也不敢多带随从。
一路小心翼翼,果然出门时,察觉门外已经有人在盯着,夺城门口,更是有兵丁检查,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检察时还特意送了点碎银,说是乡下家人死了,要赶回去奔丧。
有惊无险的出了城,赶紧跑。
这边李化鲸与梁敏等相谈甚欢,甚至喝的面红耳赤,跟这群糙汉们打交道,豪爽痛快的喝酒,无疑是最好的一种方式,能够最快的拉近彼此的距离,酒桌上谈起事来也更方便。
喝痛快了,什么都好谈。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该谈的见面前都谈的差不多了,这次只是一次见面确认,所谓歃血为盟,不过是补一个仪式罢了。
血酒喝下,大家以兄弟相称。
在鲁西这块,以后大家就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李化鲸为总兵官,梁敏、丁维丘等几个大首领为副总兵、参将等,再小些势力的头领则为游击、守备等。
李化鲸牵头,酒桌上就把各路人马整编成鲁西义军这事谈成了,正式番号当然就是大明曹州团练总镇,李化鲸是总兵官,下面整编成协、标、营。
甚至议定,三天后正式举兵,大家各回本地,同时举兵,分兵攻打所在县城,以曹州府城为根据地,分兵略取周边,策应声援刘泽清在济南起兵,到时与徐兖一带的郑隆芳姚文昌他们联合。
计划很全面,前景很美妙。
“那几个伪官还在吧,别让他们跑了,将他们关起来,三天后杀了祭旗!”
大约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化鲸才接到禀报,知道出了差子,张于天、黄登孝、高元美三人居然跑了。
“怎么可能跑了?”
得知他们是半天前就伪装出城逃跑后,李化鲸也明白估计事泄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就走漏了风声,可既然已经事泄,就只能提前举事了。
他赶紧叫醒还没醒酒的一众把兄弟们,告之事态严重。
“得立即举兵起事了!”
梁敏等听闻,脑袋昏觉觉的也惊出一身汗来,咬着牙道,“好,我连夜赶回去举事。”
“反了!”
李化鲸拔刀,一刀噼开面前桌子,“传令,反了!”
李化鲸带回来的家丁,加上他侄儿们提前回来联络招募的人马,再加了梁敏等人带来的人马,一时间纷纷抄起刀枪杀出了门。
曹县城自李化鲸入城时起,本地团勇就已经由他节制,并由他的侄儿接管指挥,此时接到命令好些人都还懵懵懂。
李化鲸等头系红抹额,臂缠红巾,开始清理曹县城。
城中有一个满鞑子官员,全家二十四口都在城里,李化鲸带头杀进去,将他一家全都斩杀。
然后又杀到县衙,把黄登孝等留下来的一众家丁,加上来拜见还没离开的官吏们,也都围住。
许多家丁衙役等见状,直接跪伏求饶。
李化鲸只杀了几个,其余的直接就收编了,但对那些官员,却都砍了,倒是吏员没砍,都留下了。
曹县城拿下。
李化鲸正式在城里打出旗帜,自称大明曹州团练总兵官,奉旨反正。
城里乱了一天,这各路义军在小小的县城到处乱杀、抢掠,甚至奸淫,那些在县衙没被杀的官吏,也大多没能逃过这第二波杀戮劫掠。
系着红巾,打着反正旗号,可杀起人抢起东西来却不落人后,甚至好几支人马,还因争夺战利品而大打出手。
第二天中午。
李化鲸出面,各部首领们派家丁约束,这才结束了混乱。
各部首领带着手下,满载着劫掠来的战利品返回自己地盘去了,李化鲸占据曹县,开始树起招兵旗,旗下支起粥棚,摆起馍筐。
加入义军的,赏两个馒头一碗粥,以后当兵吃粮!
看着那些馍馍,许多劫后余生的百姓,都争相报名。
张于天等好不容易逃回府城,很快就收到曹县李化鲸叛乱的消息,而紧接着曹县周边的定陶、城武、单县等也纷纷叛军举旗,很快就夺取了县城。
紧接着返回东昌府的丁维丘等也举事,攻州占县,声势极大。
三个劫后余生的家伙狼狈而又绝望的坐在一起。
黄登孝甚至打算悬梁自尽,以殉节尽忠,因为李化鲸随时就会杀到,而此时府城空虚,无兵可用。
根本守不住。
如果他们弃城而逃,到时也难逃朝廷追究,仍是一死,还会牵连家人,倒不如在城里自尽,也还能落个殉节死难之名,家人还能得个荫封。
高元美拉住黄登孝,“不能就这么死了。”
“李贼未来,榆园贼已经不可制,现在各路贼子被李贼串联起来,我等更不能制也,倒不如自尽,免的落入贼手。”
高元美咬牙切齿,愤愤难平,“我倒是有一计可暂缓贼势,为我们争取援兵赢得一线生机。”
张于天也赶紧问,“高大人有何妙计?”
高元美是黄河水利厅同知,专管河道的官员,对于河道情况非常了解,他赶紧道,“这几年中原动荡,黄河已经连年失修,黄河淤积严重,本来去年朝廷计划要疏浚黄河,可明贼去年出兵窜入山东,这计划也就搁置,今年又再次北犯,
先前我去巡过河堤,有多段河堤情况很坏,尤其是河南山东边界上的铜瓦厢集河段,这里若是不能加固,等这夏季暴雨之时,随时可能溃堤。”
张于天惊问,“你想掘开黄河大堤?”
高元美咬着牙道,“我们已经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了,也只能设法自救。只要在兰阳掘开黄河大堤,到时黄河决口,水漫山东,整个曹州府都会变成一片荷泽,那叛军必被阻滞,而且,榆园贼之所以难剿,就因为他们利榆树掩护,又在地下挖了百里地道,四通八达,而只要黄河决堤,到时水漫榆园,藏贼的地道,就会变成贼子的死地。”
张于天和黄登孝都惊呆了。
这还真是绝户计啊。
李化鲸联合榆园贼等四处叛乱,攻城掠地,随时会打到曹州府城来,而他们无兵可守,只有死路一条。
可谁知道这管理河道的高元美居然这么狠,要主动决堤淹叛军。
细一思量,却又觉得这不失是一个妙计啊。
虽然黄河一决堤,以现在夏季多雨多洪的情况,这将造成巨大灾难,可现在自顾都不暇了,哪还管的了其它?
只要能自救,管他洪水滔天呢。
甚至决了黄河,到时曹州水一淹,叛军搞不好就崩了,曹州府城也就得救了,甚至榆园贼的大本营榆园坑道都要被水灌,一举数得。
“好挖吗?”
张于天问,他既想借河水退敌,又不想事后承担责任。
高元美看着他,也想了其中关键。
“好挖,只要挖对地方,要不了多少人,很快就能挖开。”
张于天望了望两个同僚,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压低声音,“铜瓦厢集在河南境内,咱们可以悄悄过去,再悄悄挖开河堤,事后只要咱们保密,谁会知道究竟是自己溃堤还是人为挖开的?”
只要自己不说,到时既借了黄河水退贼杀敌,还能不担责任,毕竟铜瓦厢集虽然紧邻曹州府,可毕竟还是在河南境内的,事后追究也是河南的官员担责。
三个家伙面面相觑,最后咬牙点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共进退,三人各派子弟带心腹家丁赶往兰阳铜瓦厢秘密掘堤。
天空一道惊雷炸响。
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落下,越来越密集。
高元美身为河道官员,以往是最怕了在这个季节下暴雨的,可现在,他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暴雨倾盆,河水上涨,更易掘开河堤,河堤一决,河水也会更汹涌,李化鲸和榆园贼等,皆要被这洪水淹没,葬身水底也。”
张于天也都脸露喜色,此时他们身为地方官员,想的只是如何守住曹州府城,如何保住乌纱顶戴,如何甩锅脱责,却完全没有去想一旦黄河决堤,将造成多大的灾害。
第500章 心窝一刀
六月十九。
河南暴雨,开封府兰阳县,铜瓦厢伏汛洪峰重叠,河堤漫溢过水。
汛期势勐,各路并涨,黄河、沁河、尹洛河同时勐涨、洪峰遭遇,下游河道宣泄不及。
兰阳汛三堡以下四堡以上河段。
高元美带着黄登孝、张于天一行人,悄悄抵达,他们冒着大雨,乘船悄然抵达,熟悉黄河的他很清楚,这一段河堤是无工处所,并不是重点修守的要工地段,既无堰堤,也无坝。
相比要工段大堤宽达十丈底宽四丈堰顶宽三丈,这一段堤顶仅二三丈而已。
而且这一段,过去两年就已经几次出险,多次漫堤。
南风暴发,巨浪掀腾。
黄河洪峰过境,巨浪滔天。
高元美在明朝时就是老河道官员了,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就已经确定,就算他们不来挖,这里估计都撑不住。
当然,如果有地方官赶紧带人来护堤,也还是有可能守住,就算漫堤也不致决口。
“真是天助我等,动手吧!”
堤上已经有水漫过,虽然仅是一点点水,却已经很危险了。
张于天披着蓑衣都忍不住想,河工呢,官吏呢,这个时候怎么没有组织壮丁上堤守修?
黄河在河南已经是地上悬河,堤坝年年要修。
但从明末开始,内忧外患加上天灾不断,中原河南更是饱受打击。其次朝廷虽有河道官员,但河工腐败早就严重,上下官吏串通舞弊,河工开支极大。
那些本来专门管理河道,修河护堤的河道官员们,却把河工当成一个赚钱的渠道,国家年年投入大量钱银治河,结果频频决堤,其实好多都是官吏暗里授意河工故意掘口,以图报销保举。
朝廷每年投入治河的钱,最后十不足一用到河上,其余的都被官吏们上下贪污掉了。
拔多发少,各种贪污克扣,治河工程自然也全是豆腐渣,这样的情况下,平时已经是经常漫堤、小决口等,可如今这种混乱时候,问题已经更加严重了。
去年闯军占据河南,然后清军又来,再然后明军又北伐,多方势力逐鹿中原,闯军败溃,劫掠地方,清军南下,劫掠地方。
清军前线失利,河南又加征钱粮。
河道也彻底无钱修理,本来拔钱下来,好歹还能有一点落实下去,可现在根本无人管了,这河还能好哪去。
“挖!”
高元美挑了一块地方。
他们带来有心腹家丁立即开始挖起来,此时水漫河堤,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加速了河堤崩溃。
迅速挖出一条口子后,高涨的洪水立即迅速的冲涮,越冲越深。
高元美赶紧叫人离开。
“这就行了?”
“马上就要决口了,赶紧走。”
果然,等他们乘上船,驶到不远处,就看到那口子很快就越涮越宽,一丈两丈,七八丈,十几丈,七八十丈·······
此时风狂雨急,河中洪峰叠加,水泄不急,突然涮开的一个口子,立即成了这天上黄河的新出口。
滚滚洪水开始往东北方向冲去,水漫金山。
黄河本来在兰阳是往东南走,经仪封后进入了归德封的考城,再一路经徐州夺淮入海。
可现在,北堤决口,水开始奔腾着往北直隶的大名府长垣奔去,甚至以高元美的专业,一眼就知道,不仅大名府,就是山东曹州府,也将成为黄河大决后的泛区,甚至极有可能黄河再次改道。
本来黄河几千年来就经历数次大改道,在南宋时才夺淮入海的,在以前,都是经山东入海,甚至曾经在河北入海。
这条地上悬河,决堤之后可就很难控制,除非朝廷抢险堵决,重新将黄河约束进河道南下。
但问题是现在河南的情况,朝廷是没余力堵决的,河南地方更没这个能力。
他们连看守这样险段都没人,还指望事后堵决吗?
“走吧,”
这条悬河背河面堤高普遍有一至三丈,有些地方甚至高悬五丈,铜瓦厢这就有四丈多高,这样决口,错失第一时间堵决,后面根本不可能堵的上了。
太平年月,朝廷全力救灾堵决,估计都得是几个月后,洪水过后。
但现在情况,没可能了。
以现在的洪水,估计这口面能冲到八九里宽甚至十几里宽,深达三四丈。
所以不到秋后水枯,是很难堵的。
洪水奔腾北泄。
迅速淹及西北的封丘及祥符,然后折向东北,淹及兰阳、考城,并直隶大名的长垣县。
洪水所过之处,尽皆淹没。
中原的平原地形,面对这种大洪水,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村庄淹没,只剩下村里的大树剩下一点树梢,房顶都淹没水下,许多房屋直接被冲走了,许多百姓甚至在睡梦中被洪水连家冲走。
几天后,铜瓦厢的决口果然已经达几里宽,洪水在长垣白兰通集以下,分为了两股,一股东入赵王河,过荷泽东、郓城西东北行穿运,另一股向西北行,过长垣县所属小青集折向东走,经宜丰里、由义里、青邱里、海乔里归入东明县境张表屯一带,再北折至东明县雷家庄分为了两段,一股由直隶东明县南门外下注,水行七分,与赵王河下注漫水汇流,另一股穿过洪河后继续向东北流,汇聚漆河。
兰阳附近的几条大河,都被夺流。
周边几府,皆成泽国。
而此时,始作俑者的那伙人,却已经乘船返回了曹州府,呆在城中高处看着一片黄海。
水势之大,甚至让张于天、黄登孝都不敢面对。
不过这大水一冲,李化鲸的叛乱,也确实被冲下去了,不管是李化鲸还是榆园军,都被这突然其如的大洪水冲了个措手不及,洪水一到,不管是官吏、豪强还是穷苦百姓,都是一视同仁。
到处是水。
无数地方被淹没,只有少数地方在洪水中成为孤岛,幸存的人们成了洪灾难民,哪还能谈其它。
损失最惨重的是榆园军,原本占据榆园这个大本营,多年的经营,有地下百里通道,结果洪水突然涌来,许多人被淹死,坑道里住的人、存的粮草也都没了。
幸存的人抱着榆树梢逃过一劫,却得面临着吃什么,去哪里的艰难选择。
洪水中,到处都是人和牲畜动物的死尸,泡的发胀。
大水之后必有大疫,然后还有大饥,对于河南河北山东几省的百姓来说,最悲惨的时候已经到来。
此时已经顾不得其它,所有人都要想办法挣扎求生。
千里平原,顿成汪洋。
黄河流经山东八百里,流经二十一州县,决口后,使的三十四个州县受灾,多个县城被淹没。
相比起河南、河北两地,山东受此决口遭受水灾最为严重。
黄河转向东北而流,最终夺大清河出海,这是黄河又一次大改道,还漫冲了多条河流堤坝,甚至把运河堤给冲了。
地上悬河淤积的那些泥沙,倾泄而下,水过之处,留下无数的泥沙,那些良田沃土都被毁。
而此时正是雨水季节,大雨仍在接连下着,上游不断宣泄而下的洪水,使的这场水灾还在不断的扩大,一路向东。
遍及三省,数十州县。
一切都被打断了。
李化鲸也只得乘船水上,马贼丁维丘甚至马都冲没了,乘着木排上了梁山。
黄河大决口,天灾偏又遇上不久前清廷迁淮南的人祸,淮南的百姓刚被驱赶着到淮北,结果黄河大决口,北边出现千里大灾。
两个碰到一场,惨无人道。
泛区宽达几十里至百余里,长八百里,上千万亩耕地被淹,淹死百姓无数。
而更多的百姓被洪水困饿,勉强逃过一劫,也还要面临接下来的饥荒和疫情。
这将影响三省近数十州县,起码要淹死饿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
这样的惨剧,却出自一个害怕府城被义军攻占的河道同知的主动决堤。
这样的历史惨事,后来的历史上还发生过一次,在花园口决堤。
当初李自成打开封的时候,也决过黄河堤,但影响没有这次的大,此时恰逢雨季,又遇洪峰相叠,本来水就大,偏远的还是在黄河关键的一处位置,铜瓦厢这里的黄河拐了一个大弯,折向东南流,这一决口,漫向东北,大半个山东受灾。
李自成三打开封,扒开黄河大堤,水冲开封,据说城内三十四万人几死绝,仅存三万余人。
而这次的决口,必将使上千万人受灾。
其实先前的黄河道,也是人为改道的,南宋军队为了阻挡金兵南下,在河南滑县扒开黄河大堤,以水挡兵,导致黄河流入泗水,最后夺淮入海。
这次扒堤后,黄河形成了新旧两条河道,并在从黄河到淮河之间到处摆荡。由于这个位置刚好处于南宋与金国的对峙前线,因此宋金双方都无意堵塞决口,以致黄河在整个南宋时期,一直在北方呈现到处泛滥摆荡局面。
后来金朝被蒙古大败,金哀宗在蒙古人的一路追击下,不得不南下逃到开封,随后又逃到距离开封仅仅二百多里远的归德,当时,金兵试图扒开黄河水淹蒙古军队,结果派出去扒堤的部队全军覆没。随后,蒙古军队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将计就计想水淹归德,于是直接扒开了黄河大堤。没想到归德城地势高,黄河水竟然绕城而去,但泛滥的黄河,却给黄泛区造成了巨大伤害。
蒙古人扒开黄河两年后,趁着金朝危亡,南宋军队北上与蒙古人争夺中原。为了阻挡宋朝军队,蒙古人再次人为扒开黄河。这一次地点则选择在了距离开封城北仅仅20多里的寸金淀,这也造成了黄河历史上的第五次大改道。
谁也想不到,如今明清在中原交战,鞑子地方守官因为惧怕投明的义军,也来了个扒堤放水挡兵,却会造成第六次大改道。
高元美几人也不会想到,他们虽然保住了曹州府不被义军攻占,甚至也确实重创了李化鲸的义军,但此举却等于是给清廷心窝子上狠狠捅了一刀。
本来中原战局就很被动的清廷,丢了江南,糜烂了湖广,弃了淮南,现在山东又淹了,三省十余府四十余州县受灾,七八座城被淹没冲毁。
黄泛区一二百里宽,长达几百里。
河南的运河都冲毁了,灾民上千万。
这不是心窝插刀是什么?
当情况急报来州,朱以海收到消息后都不太敢相信,这要搞一下,中原也彻底糜烂了,鞑子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第501章 大师兄威武
“长垣县一夜之间被冲走了107个村庄,兰阳县被冲走了195个村庄。”
“决口附近有个铜瓦厢集,朝廷在这里设置了管河厅,鞑子也在此设河道分司,这里还是相当繁华的黄河渡口和集镇,可现在直接被大水冲毁了,整个集镇就算水退后,估计也全掩埋于泥沙之下了!”
“预估此次大决,将波及三省十府四十余州县,上千万人受灾,淹没土地千万亩,而且运河也受影响······”
在紧急召开的御前会议上,陈潜夫做了报告。
所有人都心头沉重。
明朝末年,黄河已经成了一条害河,几乎年年决堤,每次都要淹死饿死许多人,造成饥荒。
有的是天灾,有的是人祸。
如李自成淹开封,淹死了几十万人,受灾的更是无数。
“还有一个事情,刘泽清被逮了!”
“怎么回事?”
刘泽清之前已经秘密联络大明,想要反正起义,朱以海自然也是欢迎的。
“因为这次水灾。”
陈潜夫告诉皇帝,刘泽清受鞑子任为山东提督,他派亲信分赴各地招兵买马,任团练总兵或协镇副将参将等,联络旧部,招抚豪杰,准备各地举义。
计划还不错,李化鲸在曹州府起兵,一开始很顺利,结果势头正勐时,却遭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灾,李化鲸的这路人马损失严重。
然后曹州张于天等急报济南,说李化鲸叛乱,刘泽清幕后指使,恰逢博洛兵败后北上抵济南,闻报后立马派兵把刘泽清拿下。
很快就查获了这桩叛乱。
刘泽清与他的兄弟子侄以及一众心腹,三百余人,全被博洛杀了,刘泽清甚至被博洛找了个老手艺人,把他的皮完整的剥了下来,然后楦草充实,摆在济南的城门楼里。
其余三百余人被斩首后,脑袋挂满了城门两侧的城墙。
徐州的图赖也在接到博洛的急令后,派兵捉拿正在谋划起事的刘泽清心腹姚文昌郑隆芳等。
刘泽清的计划,全面失败。
博洛、图赖、谭泰诸将,都开始在各地搜剿刘泽清的余党。
“他们还有精力做这些?”郑芝龙摇头,黄河大决口,三省十府四十余县受灾,他们不忙着堵决救灾,却还在忙着镇压叛乱?
“鞑子就是如此不仁,没什么稀奇的。”朱以海倒不以为意,指望鞑子能够在这个时候有担当,那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他敲打着桌桉。
刘泽清的失败,对于朱以海来说不值一提,他反正归降,自然是好事,但失败了朱以海也并没什么损失。
郑芝龙道,“我觉得这黄河决口对我们而言也许还是好事,从开封到济南,八百里远,这黄河一决,奔腾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估计没个一二十年都未必能收拾的好,以后泛滥不定,必将形成一片巨大的黄泛区。
我们现在占据登来,鞑子占有的河南、北直、山东是联为一体的,可这水一发,山东和河北可就被分割开来了,甚至这运河也不通了。
这对刚弃了淮南的鞑子来说,必然是雪上加霜,但却对于我们来说,更有助于稳守登来。”
郑芝龙的话一出,得到不少赞同。
单纯军事角度来讲,确实如此。
黄河决堤后,水要几个月才能消退,最后也不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没有重新疏导,这黄河是不可能听话老实的,要么重新堵决,让黄河回到南边故道,再由淮入海。
要么就只能在以前的几条北边的黄河故道里,重新修一条出来,这工程很大,得修堤,把黄河约束在新的大堤里,向山东出海,八百里长呢。
现在的鞑子哪来的这个能力?
那就只能任由其泛滥了,枯水季可能分成几股东流,一遇雨季,那可能就又要泛滥成灾。
这大片的黄泛区就会成为灾区,甚至不毛之地,会成为天然的缓冲地区,道路、桥梁、运河都要受很大影响,甚至许多城都要迁移。
这样的黄泛区,对用兵会有很大障碍。
更重要的是,如此大的灾情,加上弃淮、迁海这两个政策,以及登来军事上的威胁,鞑子无法在这灾区得到补给,这仗很难坚持下去。
“我们可以趁机把山东的清军逐个歼灭!”
朱以海看着地图,在上面画出一片黄泛区,那是一条很宽的黄泛带,这片地区有十府四十余州县,都成了灾区,无数百姓现在流离失所。
大水灾对明军没什么影响,因为泛滥的地区全在清军控制范围内,朱以海损失的仅是刘泽清这个降将而已。
这个水灾,反而会让登来的压力减小。
不过他也高兴不起来。
这大水灾会直接淹死数十万人,但更可怕的还是随后的疫情和饥荒,弄不好死几百万都有可能,中原真的可能成鬼域。
黄河北决,南岸和下游倒是反而减轻了压力,徐兖沂泰归德几府的河堤不会有危险了。
但就算他们没受水灾,但北边那么多州县百姓受灾,肯定也会南来,到时也得面临大量饥民。
饥民一多,必然就会成流贼,这是必然的,人都不想死,朝廷不能赈济,就只能抱团去抢了。
河南山东本就到处土寨,这下可能会更加严重。
如此形势,有利于大明,若是能借助这机会,聚集各地饥民起义,鞑子很难守的住豫西和山东。
不过如此严重的灾情,明军就算能拿下来,可也难守啊。
·······
归德府,永城,芒砀山,黑楼寨。
许忠义攻打黑楼寨很顺利,比预计的都还要顺利,赵黑虎被崩死寨门,寨子直接就溃了。
红枪会搬运寨里的物资,搬了三天才搬完。
百姓没有浪费一点东西,连把椅子都带走了。
粮食耕牛种子农具,还有家具厨具一样不留。
最后还把俘虏带走了。
而原来依附于黑楼寨的那些百姓,现在被召到寨前,许忠义向他们宣布,以后没有黑楼寨,没有赵当家的了。
以后这里是红枪会说了算。
许忠义在原来的黑楼寨子里,开了个新坛,委任了几位师兄兼教头,还驻了一营红枪队员。
附近的百姓,原是黑楼寨的佃户,现在他们成了红枪会的人。
许忠义把那些地,直接交给那些百姓继续耕种,也要交租,但三七分成,百姓七,红枪会三,红枪会收他们三成租,要承担保护他们的职责,使他们免受其它土塞、响马流贼的劫掠,甚至要免受官府的税赋劳役。
他甚至直接在寨子里搞了个开坛大会,直接从那些百姓里,挑了一千青壮入会,授予他们红枪队员身份,并给他们编了两个营,交给留守的师兄统领,忙时种地,闲时练枪,遇战征召。
王胖子对这些漠不关心,或者说他想关心也管不了,虽说同是提标参将,可人家现在不仅是他的义弟,还是许提督新收的义子,正当红得宠呢,这红枪会还这么勐,他哪敢管太多。
大树底下架个炉子,烤只羊,再来壶酒不香吗?
管那些干啥?
打下黑楼寨,报捷时那也加了他的名字的,有功劳一起分就行了,至于其它的,少管为妙。
兄弟许忠义可没亏待他。
对于这次行动。
永城红枪会员们很高兴,大家多少都分到点东西,随同前来搬东西的也挺高兴,一样分到了些东西。
黑楼寨毕竟是个大寨,以前招聚了上万流民给他们屯田种地,他们一面收着租,还到处打家劫舍,甚至还贩卖盐粮布匹等,寨子里确实还是攒了不少好东西的。
来者有份,都能分一点。
反正这次也基本上没出什么力,更没什么伤亡。
而寨子下那些百姓也挺满意,黑楼寨没了,他们没受啥影响,该种田继续种田,甚至这租子还减了,以前也是七三分成,但是交租七成,自留三成,还得额外免费去作些力役之类的。
可人家红枪会大方多了。
打完黑楼寨后,大家士气高涨。
而黑楼寨下的一些百姓,甚至愿意主动提供一些其它寨子的情报,于是略做休整后,许忠义又带兵趁胜追击,对芒砀山里的其它几个寨子发动进攻。
这些寨子比黑楼寨势力小多了,大的两三千人,小的只有一二百,而且这两三千人,其实也跟黑楼寨差不多,真正寨子里的弟兄其实也就那么几十或一二百,其余的是在山下依附种地的流民百姓。
在连续又拿下几个寨子后,山里其它的小寨子要么闻风而逃,要么就望风而降。
反正,是没人敢再硬刚红枪会许大师兄了。
许忠义每拿下一个寨子,必然是先杀几个顽抗的头目,然后抄寨子分战利品,开分坛,重定佃子,再招些青壮入会,留些弟兄驻守。
一圈下来。
永城芒砀山,就从原来大小寨子数十,变成尽是红枪会的地盘了。
各个寨子下依附的流民百姓,也全成了红枪会的会员、佃户,周边的土地,自然也全归到红枪会名下。
红枪会一下子增加了近三万依附人口,新招了六营会员。
第502章 五公主
“叫爸爸!”
朱以海抱着小丫头,笑着逗弄她。小丫头现在已经不是先前的狼狈样,全身很干净,甚至头发都修剪过,还仔细的去了虱子,扎起两个小丫髻,绑着红绸带子。
她的额头很高,比较突出,洗干净的脸也还很黄,但那双眼睛很大。
穿着小裙子的她,朱以海抱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份量,细胳膊小腿。
“叫爸爸。”
可小丫头却只是抓着个煮鸡蛋在吃着,脸上没有半点高兴。
自从那天她娘死后被埋掉后,这丫头就没有笑过,她不哭也不闹,但就是不笑,怎么逗也不笑,也不开口说话。
要么发呆,要么就找东西吃,食量大的惊人,如果不是朱以海让人盯着,控制她的饮食,这小家伙能把自己吃撑死。
有御医开方子帮着调理脾胃,这小家伙的胃口更好了。
一有空,朱以海便会来看她,抱着她,逗逗她,虽然今天她还是没开口,但朱以海能感觉到,这孩子现在对他也有了亲近,他过来后,明显会不时的望他,甚至抱她也不挣扎反对。
看着她那么专心的吃鸡蛋,朱以海觉得心疼,乱世里如草一般的可怜人,至今,朱以海也还没弄清这丫头身份,她的母亲也仍只是无名氏,不知道来自哪里,原来叫什么,家里是否还有人。
“爸爸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继续吃着蛋。
朱以海帮她擦了下嘴角的蛋黄,“叫宁薇如何,朱宁薇?诗经里采薇采薇,说薇乃菜之微者也,上古诗经里所说的薇,据说是指野豌豆、小巢菜等,是一些野菜。
你虽生来跟那野薇浮苹一样,但爸爸相信你能够坚强的成长,未来的日子能够一直安宁健康。
宁薇,你喜欢这名字吗,朕的五公主?”
小丫头看了朱以海一眼,然后把手里的蛋递到朱以海面前。
朱以海咬了一小口,“谢谢,爸爸吃一口,你也吃一口。”
刘朝在一边感叹着道,“五公主自陛下收养后,对食物最是护食,平时碗里的饭要吃的一粒不剩,甚至御医开的调理脾胃等的药,再苦她都会主动的喝的一滴不剩下,哪怕睡着,手里都总要攥点吃的在手里才行,
没想到现在居然愿意主动给皇爷分鸡蛋。”
朱以海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她的头发枯黄分叉,先前帮她洗澡梳头,那打结的头发可是费了许多力气,还剪掉了许多才理顺。
这孩子估计可能只有三岁半左右,大概只有八十公分左右,绝对已经是矮小了,有些一岁的正常孩子都有这么高了。
有严重的营养不良,甚至有些肋骨外翻,有轻微的句偻,好在还能改善医治。
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跟无数中原难民一样,兵荒马乱,天灾战乱,导致他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最后家人或可能失散可是已经饿死,身边仅存的亲人也饿死在她旁边,无依无靠。
可她又是幸运的,她遇上了朱以海,遇上了大明的天子,直接将她抱回,收养膝下,封为五公主。
蛋黄碎开,掉了小块到地上,丫头挣扎着下去,非要捡起来吃掉。
蛋吃完后,丫头很满足的打了个哈欠,犯困了。
她趴在朱以海的怀里,很有安全感,一只手抓着母亲遗留木钗做成的项链,沉沉睡着。
朱以海抱着她轻轻拍着。
“皇爷,奴婢来抱吧。”
“不用。”
“收养难民孤儿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奴婢已经派人亲自到各个难民营专门负责此事,所有没了父母亲人的孤儿,优先送到登来,然后转往长山的孤儿营,在那里会给他们调养一段时间,然后再送回江南,那边也已经在建孤儿院,也开始在联络官吏、军民收养孤儿一事。”刘朝赶紧回答。
朱以海叹息一声,“仅是在难民营接收孤儿还不够,这次山东黄河大决,估计有三省十府四五十州县受灾,水灾过后又有大疫,然后还会有大饥,得想办法,深入灾区,多救些人,尤其是那些孤儿,如果没人救助,他们只会可怜的夭折,他们的生命才刚开始,就将凋零,太残忍了。”
“皇爷,我们也救不了这么多人啊。”
“想办法,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那奴婢尽量想办法,利用一些其它的身份,过去那边救人吧,”刘朝提出一些办法,比如说过去直接买人,把那些孤儿从他们的同乡、亲戚手里买过来,大灾之时,失去父母至亲后,亲戚同乡有时能接济一时,可救济不了长久,因为他们自顾不暇。
还可以比如去施粥放赈,直接在当地收留孤儿。
也还可以有其它不少的办法,诸如对八九岁以上的孤儿,可以招为学徒等名义带走。
就如现在御营就从河南山东淮南等地,派人过去联络当地的忠明势力,娉娶大量年轻姑娘回去给御营士兵成亲一样。
那边现在动荡,还是灾区,几斗粮就能带回一个年轻姑娘,相比起江南,成本微乎其微,虽然也有不少御营士兵愿意娶老家同乡姑娘,但毕竟有不少御营士兵其实原来条件都很差,甚至有些是纯无产,甚至是奴仆佃户等。
而给御营士兵娶亲,算是一项御营福利,如果能减少开支,还能找到好姑娘,御营当然乐意。
而对灾民们来说,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能换上几斗粮,一家人也许能扛过饥荒,而女儿是嫁到南边去,甚至可以是过好日子不用挨饿了,太平年月,得收彩礼讲条件看门户,而现在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能不让女儿沦落风尘,落入青楼火坑,就已经算是父母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据说现在江南本地人,因为大量的江北女子的南下,而开始敌视甚至仇视她们,认为她们抢走了那些年轻优质的御营士兵,江北女子这种卷个包袱就被组团南下,对御营士兵确实很有吸引力。
这也开始严重的冲击着江南的婚嫁传统,以往到了明中晚期,婚嫁可是一桩大事,彩礼重,嫁妆也重,对男女双方都是很大的负担压力,许多穷人是娶不起老婆,甚至嫁不起女儿的。
所以在福建等不少地方,溺女婴的情况一直都很严重。
虽然这个风俗让百姓们负担艰难,可风俗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你不这样搞,你在四里八乡就抬不起头来,别人会耻笑你。
而且男人若是掏不出彩礼钱,别人更不会把姑娘嫁你。
但现在,因为这大量江北女子的南下,她们基本上都是三五斗粮就嫁了的,而且除了带个小包袱,也不会有什么陪嫁。
御营会帮她们安排相亲,有三次相的机会,然后就是强行配对,配成后还给他们办婚礼,也会给她们弄个红包,算是压箱底的陪嫁了,不多,但是个意思。
这样简洁却又高效的新式婚姻,给江南本土带来很大冲击。
别人三五斗粮就嫁,而且御营出面的话都不用御营士兵自己出这粮,娶过来还能再得个几两银做陪嫁,这里外里不仅不掏钱,还能落些个实打实银子,姑娘们也往往都年轻健美,有这好条件,不少以往条件差些的御营士兵,自然就愿意去娶这些江北姑娘,不愿意额外掏高彩礼却找本地姑娘了。
本地男子们,也会用江北姑娘来说话。
甚至御营能干的事情,他们自然也能干,现在江南也出了许多这种人牙中介,跑到江北去,三五斗粮把姑娘带回江南,再介绍给江南男子,当然,他们得再收取些介绍茶水脚钱等,虽然多了笔开销,但仍比娶本地姑娘成本低的多。
面对着江北姑娘的冲击,本地姑娘也只能改变传统,要么看到优秀的男人,比如前途远大的御营将士,或是读书人等,降低彩礼或不收彩礼,要么也不再东挑西选了,差不多的也就嫁了,也不再要这要那的了。
很多事情都在改变着。
江北的难民姑娘为家里换回几斗粮,而御营用不多的成本为将士们谋到了一个很好的福利,发老婆。
御营士兵们不花钱分到了老婆,满心欢喜,万分感激朝廷,感谢圣上。
江北的姑娘们呢,离开了动荡的江北灾区,来到江南结婚安家,重新开始安稳的日子。
这好像是一个良性循环,甚至还衍生出了江南牙行,拉些粮食到江北灾区,很便宜的就带回姑娘,然后介绍给江南男子,赚上一笔不错的中介费用,发了笔财,而江南普通男子们,也终于能娶上老婆了。
“刘朝,朕思虑许久,救助孤儿这事,得有个细致的条理,比如要多想办法,尽量快速的从灾区,把那些孤儿先接下来,然后要及时医治、恢复,等经过三五月休养,然后还是得想办法找人领养。”
“或者是朝廷或朕的内帑出钱,找家庭寄养。”
“也可鼓励百姓收养孤儿,适当的出些政策给予奖励。”
刘朝感慨皇帝的仁厚,却也不得不提醒皇帝,“皇爷,如今天下动荡,遍地灾民,孤儿更是不断产生,皇爷若要全力救助收养,这里面要花的银子,会很多,非常多。”
“尽力去救吧。”
面对着这种乱世惨象,朱以海也知道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也只能分出优先级来,优秀救助孤儿,他们是国家民族的未来。
然后是工匠、读书人,这些是朝廷发展壮大的基础。
然后是青壮,这是优质的劳动力。
虽然这样的分级,必然会导致先救了这个,则那一个可能救不了的情况,但这是无奈之举。
也许该一视同仁,但在这种大灾大饥中,孤儿是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应当优先救援。
第503章 不得不反
山东。
归德府,商丘城中,刚领兵抵达的许定国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甚至眉目间,满是恐惧。
接连的暴雨,让他暂驻商丘,但天公不美只是让他行军剿贼计划暂且推后了些而已,真正让他恐惧的是刚收到的一连串消息。
每一条都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大学士、加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还封南安侯的洪承畴居然早就暗通明朝,甚至现在明天子诏告天下,说洪承畴当年在松锦兵败后根本就没真正降过鞑子,只是一直忍辱负重潜伏敌营。
如今终于跟前江南五省经略严我公一样归明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许定国脑子很乱。
他出京前,还特意在北京拜见了这位新上司,当时洪承畴一点也看不出其实是个间谍,他甚至还对他与刘泽清做了许多部署安排,一直强调要稳定中原,扭举颓势,要彻底灭了残明。
但现在洪承畴是个潜伏间谍。
刘泽清居然也如此。
洪承畴走到沧州,就迫不及待的反了,联合旧部土国宝夺沧州,袭河间,甚至堵了大沽口。
刘泽清派心腹李化鲸等在曹州招揽地方土寨叛乱。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黄河突然决口,然后计划打乱,李化鲸等人的攻势被阻击,刘泽清在济南被抓,剥皮楦草。
今天,许定国感觉这归德城里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
事实上就是他的亲兄弟,甚至都还跑来问他情况,以为许定国瞒他。
瞒他什么?
自然是以为他跟洪承畴、刘泽清一样,早就也暗里降明了,这次出京来是要趁机夺取河南献给大明的。
毕竟洪承畴、刘泽清都反了,他许定国以前也是明将,没理由跟他们不一样吧。
连自己亲兄弟都这般怀疑,可知现在大家为何这么异样看他了。
许定国心里憋的难受。
他甚至自己都怀疑了。
确实,现在说他对大清忠心耿耿,估计也没人信了。
严我公、洪承畴、土国宝、刘泽清、刘良左、张天禄、李成栋这一个个的,以前哪一个比他许定国差了?
人家一个接一个的反了,凭什么你就会忠心耿耿?
现在庐国公、河南提督许定国想跳脚骂娘,却气的起身都难。
就算他当着全商丘城的人骂洪承畴骂刘泽清骂朱以海,会有人信吗?
刚刚,又有一拔心腹部将过来,话里话外都是问他是何打算,为何瞒着兄弟们。
甚至看这几个家伙的语气表情,他们对反了大清投明,好像还挺积极乐意。
也对,现在不比去年,虽仅相差一年多,但形势已经翻天变化,明军不仅稳定江南,甚至还有一举北伐恢复中原,把鞑子再赶出关去的可能。
这不是没可能。
就好比之前李自成那也是势如燎原,一下子就打进北京城,但不是又很快就一路败撤,最终身死九宫山?
而鞑子入关后,也是所向披糜,一路打到杭州了。
可这才一年,却又已经是全线失利,节节败退。
要说鞑子会被赶回关外去,是很有可能的。
许定国都觉得很可能,他部将自然更是了,这些人本来就是乱世军头,随风摇摆的,也没什么忠义立场可言。
只觉得如今大明又得势了,重返河南,那大家再投大明,也是理所当然的嘛,大哥你投明,完全不用偷偷摸摸背着兄弟们,直接跟大家说就是,咱们自然是共进退的。
面对这些家伙,许定国还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大喊一句,叫来家丁,把这些家伙全推出去砍了,说他们不忠谋逆?
他就算真叫,估计家丁也未必会砍他们,因为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大将,甚至有些就是家丁头。
到时搞不好,这些家伙联合起来,反把他砍了,也极有可能的。
这种事情,明末太多了。
许定国也只能先安抚了这些兄弟们,然后独自在这凌乱。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兄弟们的那种溢于言表的情绪,还有现在商丘城官吏对他的怀疑目光,都让他已经骑虎难下。
许定国叫来了自己兄弟。
此时的许定国其实征战半生,半截身子早埋进黄土的人了,他今年七十岁了,满头头发都已经花白。
本来这把年纪,留在北京安心恩养,也是不错的。
可鞑子给他一个庐国公加河南提督,他就又心痒痒的南下了,想着河南也算后方,南下为许家挣一块世封之地,再多搂点银子,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些烂事呢。
“大哥要早做决断啊,”许定国的兄弟许安国一进来就马上道,“刘泽清已经被捕杀,还被剥皮楦草,死的可惨了,兄弟子侄连家丁几百人都被砍了脑袋,要不是因为大河决口,可能八旗早就来了。”
许定国很想跟兄弟说我根本没跟大明私通过,也没想过降明。
可许安国却早认定大哥这次出京来,是跟洪承畴、刘泽清事先谋划好的,洪承畴在北直反,刘泽清在山东反,许定国在河南反。
现在那两个都反了,他们再不反可就来不及了。
“大哥放心,弟兄们都是跟着大哥多年的铁兄弟,我跟大家谈过了,都愿意跟着大哥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只要大哥一句话,弟兄们这就动手,先把商丘城四门封锁,然后把城里的鞑子狗官全砍了,再把那些降清的士绅大户都抄了,赏赐弟兄们,再招兵买马。”
“对了,永城的王胖子和许忠义,他们刚打了胜仗,我听说这许忠义还是永城红枪会大师兄,不仅在永城,就是在整个归德府也有很大的名头,他现在是大哥的义子,可以让他用红枪会的名头招兵买马,把红枪会的人招进咱们军营里头。”
“夺了商丘,回头再把睢州占了,然后咱们北上,取开封夺洛阳!”
“这黄河大决,对咱们是个好机会,正好把山东和北直的鞑子隔绝,只要咱们守住归德,挡住徐、颍的鞑子就行。”
“徐州虽有图赖,颍州有谭泰,但我觉得不用担忧,这淮南的明军,听说都已经占了庐州、凤阳、淮安、海州、寿州,明军已经进抵淮上,所以大哥只要赶紧派人去联络南边的张国维、黄道周他们,到时与王之仁、王相、郑遵谦的御营夹击,就能把这些鞑子歼灭,最起码也能让鞑子困死在徐、颍。”
“咱们正好横扫中原,尽取河南之地。”
看许安国说的口水横飞,许定国很想说,我根本没有跟明军私通,我也没法跟他们联络。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说了估计许安国也不信。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否认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毕竟底下将士们都觉得他跟大明私下联络,早已经暗里降明,而他们也愿意降明,你这时说你没降明,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定国快七十岁时,还能在睢州设宴款待高杰,然后伏杀他,充分说明他是一个狠人。
军中摸爬滚打一生的他很清楚,大势难逆。
更何况现在的处境,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说不清楚,而且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如他兄弟安国所说的一样,鞑子八旗只怕在来的路上了,他总不能坐在这里到时拿嘴去辩解吧?
鞑子会信吗?
只怕会落个跟刘泽清一样的下场,剥皮楦草。
“大哥是在担心尔安尔吉他们?”
许尔安许尔吉都是许定国的儿子,如今都以参将衔在肃亲王豪格军前效力,西征汉中。
而许定国的家卷孙儿们,仍在北京。
许安国的儿孙家卷也在北京,但他却还是力劝兄长起兵。
“大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此时犹豫也没有用了,刘泽清都已经只剩下一张人皮了晾在济南城楼了。”
许定国也没法解释说自己原本根本没想过反,所以自然不可能事先有什么其它的安排,现在家卷儿孙都在清廷手中,让人为难。
但许安国却认为,就算家卷在鞑手,也要反。
不反,全家死,反了,还能活几个。
“大哥,别犹豫了!”
许定国叹气。
年轻时的许定国力大无比,能举起大铜钟,被人称为许千斤,可如今毕七十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本想来捞一把,谁成想现在却要破家亡族。
可兄弟说的也对,不反也没行了,刘泽清的下场在那呢。
此时终于下定决心。
他缓缓开口,
“先前陈潜夫为开封推官,李自成破开封后,河南州县望风而降,周王和地方官将纷纷逃跑,陈潜夫却单独前往西平寨,劝服招安了河南最大的土塞首领刘洪起,让他率领人马联络河南土寨,奉周王讨贼,
李自成兵败,南京授陈潜夫为河南巡按,陈潜夫亲自我军中,某率军与刘洪起等收复开封至归德沿黄河数百里地,南京因此加封其为河南道监军御史、兼监军,”
“睢州兵变,老夫斩杀贼高杰,亲自送陈潜夫离开,他回到南京后牵连进童妃桉下狱,南京城破时逃回绍兴,后来奉绍天帝起兵,如今身为总理处大臣,加协办大学士、大理寺卿兼御营总参军,深得天子倚重。他多次密信与老夫,追忆往事,邀我举义归明。”
陈潜夫跟许定国确实共过事,监过他的军,但陈潜夫一直认为许定国不可信更不能重用,还要徐图他,后来睢州之变,也说明陈潜夫是没看错许定国这人的。
睢州之变后,许定国想留陈潜夫一起降清,但陈潜夫坚决拒绝了,他也没杀陈潜夫,送他走了,之后两人各奔前程。
如今陈潜夫却已经成了绍天帝的重臣,他许定国是成了风箱里老鼠里外不是人了。
陈潜夫之前也确实经常秘密联络他,招他反正,但那时许定国在北京,被闲置着,虽心里对清有不满,却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并没机会,不过心有怨恨之下,倒确实跟陈潜夫暗里没少秘信往来。
如今把这事翻出来,倒是可以当成他许定国早就已经反正的明证了。
打着陈潜夫的名头,现在带着手下反,倒也可以,还能以陈潜夫的名头却跟南面的张国维等明军联络。
“原来大哥是直接跟皇帝御前重臣陈潜夫联络的啊,怪不得洪承畴刘泽清他们起事,没提前通知大哥,那咱们也赶紧的吧。”
“再迟,鞑子估计就要来了,”
许定国也只能一声叹气,“叫弟兄们来,共商大事!”
当天,许定国在商丘起义反清,纵兵杀死城中清廷地方官吏,然后抢掠全城,接着分兵掠睢阳、毫州、拓城等地,他亲率人马杀往开封。
并使人渡淮联络明督师张国维,又给永平的义子许忠义加封为归德总兵官,令他扩招兵马,驻守归德府。
他北上行军途中,还给河南府登封土寨首领李际遇授河南总兵官,令他起兵夺洛阳、汝州。
他自己打出的旗号是奉天北伐中原行营提督,自己率兵打开封,授兄弟许安国为河北总兵官,过黄河去收取河南省的河北三府,怀庆、卫辉和彰德府。
又授义子许忠义为归德总兵官,镇守归德,以豫西土寨大首领李际遇为河南总兵,让他夺河南府洛阳和汝州。
他甚至还给清南阳总兵也派使者,授其为行营副提督,仍领南阳镇总兵。
对于隔壁山东曹州一带的刘泽清旧部李化鲸和榆园军等,甚至也派了人过去,授李化鲸为行营副提督兼曹州镇总兵,甚至还给曹州和东昌交界处的榆园军梁敏授东昌镇总兵,授给他们榆园军营号。
反正许定国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甚至是现在那边大水灾,还找不找的到人,先到处分发官帽子,对外檄文各地,搞的好像河南山东两省,都是他许大将军说了算似的。
他自称中原行营提督,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御营又新建了一个行营呢。
永城。
芒砀山里,许忠义还在忙着整顿诸寨,结果王胖子风风火火来找他。
“兄弟,恭喜恭喜,你又升官了。”
“啥?”
“你现在是归德镇守总兵官了。”
王胖子带着一名许定国的家丁拿着一道升迁令给他,告诉他现在起,他就是归德府镇守总兵官了,许军门让他赶紧招兵买马,越多越好,以后整个归德府都交给他镇守。
然后要调王胖子去开封军门前效力。
王胖子也升官了,升为副将,许定国让他带他的三千人过去。
“许军门起义反正了,现在咱们都是明军了!是大明北伐中原行营的兵马。”王胖子告诉许忠义,对于这剧变,他毫不在意,泰然自若,并欣然接受。
反倒了许忠义听到这些新消息,在那里愣了半天。
他咋就成了归德镇总兵官了?
还成明军了?
不对,他本来就是明军啊。
他搞湖涂了,这许定国行事,怎的这么勐?
“兄弟,你升总兵官了还不高兴么?”
许忠义瞧瞧王胖子又瞧瞧那家丁,“我都听义父的!”
第504章 自立一镇
许忠义进城了。
他先是率兵进了永城,然后又到了商丘。
归德府城原分守衙门里,许忠义迎来了赵老夫子,老夫子带着许多红枪队来。
“我是真没想到,这局势变化的这么快啊。”
许忠义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成总兵了。
倒是老夫子还是很澹定的,“许定国估计也是见刘泽清被杀,洪承畴又降,知道鞑子不会信他,甚至可能要抓他,这才不得不反。他现在手头没什么兵,既然要反,对你这个义子肯定得封官晋级啊,归德也是东南大门,又坚挨着徐州,这是要我们红枪会替他守门。”
“老夫子,南边有命令吗?”
“有!”
赵老夫子告诉许忠义,如今三路大军北伐,万岁爷领着右路军不仅拿下登来,还又夺了青州府,甚至都发兵北直,夺了沧州等诸城,另一面又发兵渡海在辽东开辟新战场了,现在可谓是兵威正盛。
中路的大学士张国维督师沿运河北上,也是已经陆续收复了凤阳、淮安等,推进到徐州附近了。
左路的黄道周督师从安庆出发,收复庐州府,紧接着取寿州,现在也是屯兵淮上,还联合了英霍、蕲黄山区的诸寨义军,可谓是气势如宏。
“太好了,总算打过来了,那咱们直接亮明旗帜?”
“别急!”老夫子摇头。
老夫子从永城赶来商丘,这一路来看到的是遍地荒芜,无数的难民,情况比先前还要坏,黄河大决,虽没往南冲,可难民却大量涌入,而之前李化鲸在曹州起兵,也使的许多山东百姓往归德跑,现在许定国又起兵,还把商丘给抢了一遍,更是乱上加乱。
商丘历史悠久,据说五帝中有两帝都商丘。
现在的这座归德府城商丘,在明弘治十六年动土破工,历时八年,于正德六年竣工。而在这座城下,还叠压着弘治前元朝修建的归德府城、北宋时的应天府南京城、隋唐时宋州治所宋城、秦汉时期的梁国都睢阳城、周朝时期的宋国都城等六座都城、古城。
商丘自古有江淮屏障之称,兵家必争之地。
更是交通运输,商家云集之地。
在唐宋时商丘的工商极为发达,是当时有名的大都会。
明朝弘治年间的黄河大水,把徐州、商丘等不少古城都淹没,掩于沙下,后来在原址直接修建新城。
嘉靖年间,还在城墙外又建起新的城郭,形成城墙、城湖、城郭三位一体,形如古铜钱币外圆内方的独特格局,周长七里二,开四门,有九十三条街道。
这座城在嘉靖后,出过两位大学士、五位尚书以及十几位侍郎、巡抚、总兵等。
城里到处可见那些牌楼、大宅、庭院。
甚至还特修有两个水门,能防黄河的漫、溢、决口带来的冲击。
城中的应天书院更是五代后晋时创建,初名睢阳书院,北宋升额赐名应天府书院,庆历三年升南京国子监,成北宋最高学府,也是中国唯一一座升级为国子监的书院。
明代建新城,书院也重建,张居正拆毁天下所有书院时,曾被毁,万历末重修书院。
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正是商丘人,也曾在这书院读书。
但是所有这些过去的繁华,现在都变成了死寂一团。
许定国又纵兵抢了商丘,抢完后便走了。
老夫子来到商丘,看到的只是一座死寂的城。
好在许定国没抢完了再放火烧,城防等基本上保持完好,当初许定国杀高杰投清,引清军南下后,清军占据河南,设了河北、河南、南阳、归德几镇总兵,在归德驻有八旗、绿营,对城防维修加固过。
甚至一度也勉强恢复了些工商,引的不少商人回来。
可现在又都鸟兽散了。
偌大一个商丘城,除了红枪队看不到什么本地人。
没死的也大多逃了,还有许多青壮被许定国直接抓了壮丁征入伍了。
城里的那些大宅、商铺,全都敞开着大门,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人影都没有。
“商丘就是座空城,没有官没有吏,没有商也没有民,一座死城。”许忠义有些无奈,“我原以为来了商丘,能接收点家当,结果除了这城,就只有那些空房子,衙门、仓库,一粒粮都没,也没有半件武器。”
“我都打算退回永城了。”
老夫子说许忠义太年轻,“许定国这种老军痞过手的城,还能有油水?没有才正常,但如今咱们好不容易接手了,可不能让开,我们一离开,马上就会有地方贼匪或土寨来占据。”
“不仅商丘城要守着,整个归德府的州县城,都得赶紧派兵去进驻把守。”
“可都是些空城啊!”
“空城怕什么,有城就会有人来,如今这种时候,城池还是能庇护百姓,对抗贼匪的,甚至有了城,也能够恢复工商,开市交易,守着城自然也就能收税征厘,更别说依托城池,能够招聚饥民,垦田复耕······”
“不说其它的,就说这商丘城,我来后转了一圈,这城有内外还有外郭城,城高两丈,顶阔两丈,基阔三丈,四面各开一门,都有城门楼和瓮城、扭头门。
城墙四面,还有九座大敌台,城墙角,还各有一个角台,城墙上垛口听说有三千六百个。
城墙外一丈二是护城河,最宽处一里,窄处也有十三丈,水深宽处两丈七,浅处有三尺多,护城河外一里多还有一道周长十八里的护城土堤,宽七丈多,高一丈七,项宽两丈三······”老夫子说着这些他巡视观察查访得到的数据。
仅从这些数据来说,归德府城商丘,确实比永城强太多,若是有足够的兵守着,想攻破这样一座大城,是很难的。
许定国不守商丘,是因为他不想留在这里被徐州、颍州的图赖、谭泰两支八旗夹击,他留许忠义守在这里,他自己去打空虚的开封,去那里抢掠物资,招募兵丁。
“许定国这老小子都怕图赖、谭泰,那我们也守不住啊。”
“未必!”老夫子笑笑,“首先,左、中两路北伐军已经到了淮上,郑遵谦的左路军前锋就在寿州八公山下,距离颍州谭泰仅二百里。
中路的张国维大学士,其前锋也进驻淮安,距离徐州虽有四百里,但京营总督王之仁也领兵屯驻凤阳,一部隔河驻于不远的淮远。
你看出来这态势了吗?三路压进,现在徐、颍的两支八旗,各不过万人左右,其中还不少汉军旗和绿营,你说他们还能出兵来攻?”
“徐州到商丘三百多里,颍州到商丘更有四百里,眼下归德府刚被许定国抢掠一空,所以图赖和谭泰都不会轻易来攻,来了也什么都没有,到时反而会自陷死地。”
许定国问,“那他们也不可能就留在徐、颍等死吧?”
“倒也不全是等死,三支北伐军,一时半会也攻不过来。”
“为何?”
“粮!”
“鞑子之前弃守淮地,已经把百姓存粮抢掠一空,又烧毁城池、村庄,强迁百姓弃淮北上,如今御营虽然收复淮南之地,但所获也只有遍地的流民、盗贼,军粮全得从后方转运。
虽说可赖水运,但耗费很大,并非易事。御营得重新建立补给兵部,修复一些城池,分兵驻防,要做的事情很多,没做好充分准备前,也不会轻易的兵临颍、徐城下大战。”
许忠义挠了挠头,“好复杂!”
“打仗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便可能全盘皆输,所以每一步都得谋定后动,反复思量的,不过总的来说,现在形势对我们很有利,咱们得为朝廷钉在归德府,守好这个要地。”
“那我们该做什么?”
白捡了一个府的地盘,被个总兵衔砸到的许忠义,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子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子。
“我觉得倒是不难,分几步走,其一就用许定国给你的这个归德总兵衔行事,招兵买马,扩充人马,分别驻守各州县,安抚士绅、工商、百姓,选用地方上的乡绅士人为地方官吏,用以恢复生产,维持秩序,”
“另一方面咱们红枪会这名头也不能丢了,正好在各地乡下扩展,开坛纳新,习枪练武,结寨自守,并为我们输送骁健者为兵。”
许忠义却有些担忧,“钱呢?粮呢?还有现在淮南的难民,黄河决口的难民都往这边涌,怎么安抚赈济?”
“一步步来,”老夫子却并不是很担忧,或者说这世道已经乱成这样烂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坏,“手里有兵有枪,说话就有威力,我们可以在归德府立新规矩,完全按照咱们大明在江南的新政,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现在有灾情,可以先免除田赋丁役,但这么多难民,我们也可以招聚他们组织屯田,先把所有的地先种起来。”
“粮呢,饥民嗷嗷叫,饿着肚子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御营虽然暂时不会打不过来,但我们可以从南边运些粮过来,咱们之前也从那边走私盐布等,这个不成问题。先施粥放赈,续着命先,
当然,咱们之前在芒砀山收获也不上,所以人马聚集起来,也可以扫荡那些贼匪,挖老鼠洞掏粮食嘛,甚至那些土寨也有些存粮的,我们可以找他们借,叫他们捐,若是愿意借粮捐助,以后可以好好相处,若是不肯借,那咱们就打,就抢!”老夫子说这些的时候,也是很坚决。
“还可以在各城恢复工商,在道路渡口设卡征收厘金等,办法总比困难多,路虽远,只要走下去,总能走到!”
“夫子说的对,那就请夫子来做归德知府如何?”
“老夫当仁不让!”
第505章 谋杀摄政王
北京。
前线形势更加恶化,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吐血数次,病情严重。
据坊间传闻,洪承畴和刘泽清反叛消息传回,多尔衮直接吐血数升,差点就一命呜呼,圣母皇太后日夜亲自照顾,以口渡参汤,才救回条命。
京城也开始戒严了。
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洪承畴反于沧州,夺沧州、破河间,刘泽清在山东密谋造反,其心腹在曹州招降纳叛,起兵攻城夺县。
从来州败回辽东的耿仲明,居然在海州叛乱,攻下海州后,还挥兵打辽阳,辽阳守住了,又调头联合明水师攻盖州,盖州守城的蒙古兵居然弃城而跑,盖州失守。
西线在策反了马科、白广恩、王光恩,封了三王,又有吴三桂豪格两王统兵,如今五王齐聚,却仍没能打开局面,仍在跟张献忠对峙。
不管豪格和吴三桂怎么不断上奏章说局势大好,献贼不日将亡,可问题是这么多兵马屯聚汉中,始终不得寸进,这让东线压力巨大。
“报!”
乾清宫。
皇父摄政王最近直接就住在乾清宫里,大臣在乾清门外禀报,圣母皇太后也一直在乾清宫亲自照料小叔子。
多尔衮仍卧躺床上休养。
“禀报皇父摄政王、禀报圣母皇太后,山西急报,大同总兵姜瓖叛乱了!”
正在喝参汤的多尔衮闻报,眼睛发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王爷?”
布木布泰见状不对,赶紧呼叫御医。
御医一直在偏殿侯着,闻声赶紧过来,可一看就吓了一跳,赶紧号脉查看,然后连忙施针,忙出了一身大汗,终究还是只能胆颤心惊的禀报,“皇父摄政王突发风疾!”
“风疾?”
多尔衮中风了。
这位皇父摄政王虽然很年轻,才三十多岁,可向来体弱多病,豪格就曾指着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老十四叔大骂他是病秧子,骂他连儿子都生不出。
自入关后,多尔衮摄政,日夜操劳,确实十分辛苦,而这一年多来,局势恶劣,也让他身体越发差了。
本来之前连受打击,已经是吐血数次,现在又突然听闻大同总兵也反了,多尔衮惊惧之下,脑血栓血管破裂中风了。
更多的御医赶来,全力抢救。
但他们的医术,也只能缓解脑出血,甚至减轻脑水肿等情况,却没法让多尔衮直接恢复过来。
布木布泰也慌了,在殿里哭哭啼啼,这个女人虽然也畏惧多尔衮,可更多的时候一直把他当成依靠。
现在他突然倒下,这女人也感觉无依无靠了。
代善、济尔哈朗两摄政王也闻讯赶到,一进来先去看了眼床上的多尔衮,只见他嘴歪眼斜,还不停的流着口水,见了他们,眼珠子努力在转,嘴张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代善两人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对着多尔衮胡乱安慰了几句,然后到一边叫来御医仔细询问,确认病情,听明白很严重后,两人心里甚至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这个年轻的摄政王一直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如何终于倒下了。
不过如今多事之秋,多尔衮的倒下,又让他们担忧起来。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
过去安慰了布木布泰几句,让她先回去照顾皇帝。
多尔衮中风,确认瘫痪,御医们都说这个情况就算能够渡过半月危险期,但以如今的医术条件,加上摄政王向来的身体情况,也很难恢复。
基本上可以确定不能再站起来的,甚至恢复说话都难,有可能以后只能瘫痪在床上,半边身子动都不能动。
“国家多事之秋,睿亲王又倒下,这可如何是好啊。”代善叹息着,眼神里却明显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姜瓖这个两面三刀的贼,居然敢背后捅刀子,必须得马上解决!”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吧!”代善直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许多意思已经不言而明。
趁这机会,必须得将多尔衮踢出权力核心,还得清洗一波多尔衮的势力,当然,还得面对姜瓖、洪承畴、刘泽清等叛乱带来的影响,想办法解决。
“斩草必须除根啊。”代善提醒济尔哈朗,这对堂兄弟说要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却没急着离开,反而到了偏殿里单独坐下密谈。
“老十四这情况,也未必就不会好转,若是万一到时好转?”
“确实!”
济尔哈朗也直言,“自入关后,睿亲王行事越发跋扈放肆,毫无顾忌礼法,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一年多来重大决策颇多失误,导致如今局势败坏,严我公、洪承畴等也都是他所重用汉人,结果如今纷纷背刺朝廷,”
多尔衮中风倒下,有可能以后只能瘫痪在床上,可以说政治生命基本上终结,他们不需要再动他,只要趁势清洗一波多尔衮的心腹就行了。
可两个老家伙并不放心,万一多尔衮又恢复了呢?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两人明显都想趁他病要他命。
如今大清朝廷表面上达成了一个平衡的局面,三王摄政八王辅政,但这其实是非常不正常的情况,也是非常脆弱的平衡,早晚会被打破。
可谁打破谁,不好说。
或者说,多尔衮才三十来岁,而他们已经老了,未来是多尔衮的。
济尔哈朗瞧瞧左右,伸出右手,化掌为刀,斜噼了一下。
代善郑重的点头。
“得做的干净利索,最好就是现在。”
两个老家伙也是从努尔哈赤时代,一直到如今顺治的三朝元老,经历了满人内部无数次明争暗斗,比如济尔哈朗是始尔哈赤的侄子,他父亲当年跟努尔哈赤争雄失败被幽禁,后来他哥哥阿敏他们又被卷入内斗被杀,
代善一样曾经在内斗中倒下,被皇太极抢了皇位。
能活到现在,每一个都不是善茬。
如今面临这突发的情况,难得的机会,两个老家伙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心意,都想趁机杀了多尔衮。
两人对视,一起点头。
·······
布木布泰回到坤宁宫没多久,结果内侍太监赶来。
“禀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突然病情加剧,已经薨了!”
布木布泰一下子愣在那,手里的杯子也摔落地上。
回过神来的皇太后感觉此事有太多问题,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赶紧去接上年轻的皇帝儿子,赶回乾清宫。
等他们赶到时,发现这里气氛紧张,大批侍卫守着,殿中的内侍、御医等一个不见了。
济尔哈朗、代善两摄政王还在。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稳定了吗?”
“御医说突然又加剧然后回天乏术·······”
太后牵着皇帝走到近前,那个男人就那样躺在那里,眼歪嘴斜的死不瞑目。
却是已经没了半点呼吸。
“现在怎么办?”
皇太后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济尔哈朗道,“睿亲王对国家劳苦功高,对陛下也有拥立之功,如今突然薨逝,当大礼安葬。臣建议,以皇帝之礼下葬,陛下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身穿缟服为睿亲王吊唁。”
皇太后感觉浑身无力,已经只能听任两位叔王建议。
“国家大事,今后就都交由两位摄政叔王了!”
“请太后放心,老臣等定会稳定朝局,”
一番简短的交谈后,布木布泰也迅速的承认了眼前的现实,并没有半点追究查探多尔衮死因,这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心乱如麻,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永远的躺下了,不会再起来,也无法再主持朝政,更不能保护他们娘俩了。
代善二人提议马上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并请太后和天子亲临。
甚至在简单的谈话中,还迅速的达成了诸如要追封多尔衮为帝一事,谁都知道接下来是要清洗多尔衮势力了,但是清洗之前,还得先安抚一下他们。
皇父摄政王追封为皇帝,就是暂时稳住他们,等部署好了就可以动手了。
以后就将由济尔哈朗与代善共同摄政,八辅政王要不了多久,肯定也要清洗掉几个的,比如多尔衮同母兄弟多铎、阿济格。
甚至现在多尔衮掌握的两白旗,多铎掌握的正蓝旗,也得重新分配的。
相比起这些,大同总兵姜瓖反叛,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代善二人心里,甚至还暗暗感激姜瓖叛乱呢,要不是他突然反了,把多尔衮惊的中风,他们也未必就有这机会啊。
多尔衮因姜瓖叛乱而惊的中风,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中风后病情加重抢救无效去逝,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要不是这机会,代善他们想直接对多尔衮下手,都没机会,总不能直接火并吧,真火并,也未必能赢,况且他们真要火并,诸王、贝勒也不会同意,但现在,一切水到渠成。
紧急举行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年少的顺治皇帝有些懵懂的站在那里,按教好的话给多尔衮做出了至德丰功、千古无二的褒奖词。
但这些不过是代善教他说的。
紧接着,顺治帝又追封多尔衮为大清成宗,附于太庙,谥懋德修远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
庙号和谥号,都是由两摄政叔王和圣母皇太后授旨,大学士范文程等紧急商议后选定的。
一切都是这么的匆忙。
早上急报大同总兵姜瓖叛乱,然后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中风,不到午间就已经不幸暴毙,下午就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会上皇帝便追封多尔衮为皇帝,大学士们就已经定好了庙号、谥号。
一切都迫不急待。
会后就让多尔衮的心腹大学士刚林收缴皇父摄政王印,又让多尔衮的心腹近侍苏克萨哈为议政大臣,令其护卫睿亲王府。
在这次重要的议政王会议上,甚至都没有人提一句造成这一切的姜瓖!
也没有人仔细问一下摄政王怎么就暴毙了。
第506章 大同姜瓖
“我姜家世代皆为明将,世食君禄,岂甘为满虏鹰犬!”
大同。
总兵姜瓖提着宣大总督耿焞的人头拜见兵部给事中董志宁,很康慨激昂。董志宁瞧着那颗血肉模湖的脑袋,仔细打量了会,并没有畏惧或厌恶。
“我到大同后,在街上见过耿总督出行,仪仗威武,耿骑高头大马,很是威风,确实是这模样,就是现在显得很狼狈了。”
“这贼厮本是辽东人,原还是我大明秀才,后流寓湖广,阿济格下湖广,投诚,后来随金声桓收江西,委署布政使,寻署巡抚,后因事夺职,金声桓举荐,清廷授其两广巡抚,但未上任,后回京任顺天巡抚,因在北直搞跑马圈地而让多尔衮甚为称心,升其宣大总督。”
“此贼自来宣大,耀武扬威,某本来还想拉他反正,结果此贼对鞑子死忠,无奈只好乘他出城验草之机,将其斩杀。”
耿焞一开始是投阿济格的,后来安排在金声桓军中,但金对这个家伙并不是很满意,故意搞事让他夺职,然后又举荐他去任两广巡抚,可连赣南都在大明手里,这两广都去不了当什么巡抚,实际就是要把他挤走。
耿焞后来到北京,又借着阿济格的门路,投到多尔衮门下,这人也是有些能力的,替多尔衮提出不少有用策略,于是用他巡抚顺天,也办事很用心,因此升宣大总督。
他上任后,便一直催促着整军、屯田诸事,又是催缴税赋粮草,姜瓖这个土皇帝他也完全不放在眼里,不断压迫,终于姜瓖也是忍无可忍。
宁可抛弃清廷赐封的大同王这个王爵和世镇大同的许诺,也要砍了耿焞反正。
董志宁看着这个家伙,却也知道这人反正根本不是心怀忠义,不过是个跋扈武夫,两面三刀惯了,如今也不过是看鞑子形势不好,这才又跳反了。
姜家祖籍陕西榆林,世代武将,久镇边关。
姜瓖的大哥姜让是老家榆林总兵,弟姜瑄是山西阳和副总兵,
他在崇祯末年任大同总兵官挂镇朔将军印,已经是武将中的顶级。
但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克太原后,他却主动投降了大顺。
而李自成败撤北京后,降将恭顺侯吴顺华率兵来攻大同时,他又立马杀死了大顺守将张天琳投降清军。
要知道,当初李自成北上,姜瓖投降,当时李自成是要杀了姜瓖的,还是张天琳替姜瓖求情,才饶他一命接受他的投降,并让他与张天琳一起留守大同。
结果仅三个月,这家伙转头就把曾救他一命的张天琳给杀了。
降清后,姜瓖继续统摄宣化、大同诸兵马。
后来,鞑子也调姜瓖入陕西从征,姜瓖也是卖命征战。
姜瓖的反叛,其实在他去年受召入京后就埋下了反意,去年七月,阿济格、多铎等班师还京,姜瓖也还镇大同,朝廷召他入朝,他得意洋洋,以为是去论功受赏的。
结果进京后,连摄政王多尔衮的面都没见到,还被多尔衮派来的心腹大学士刚林一顿臭骂,说他之前虽杀张天琳,但却没及时归附大清,反而拥立了明朝宗室朱鼎珊,是图谋叛乱的死罪。
这可把姜瓖吓的屁滚尿流,此时人在北京,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只得跪地磕头灵捣蒜,不断求饶。
而多尔衮当然也没打算杀他,不过是故意吓一吓他,然后他隔几天才又派刚林召见他,传达摄政王旨意,安抚了他一番,让他继续做大同总兵,特别是继续为摄政王效力。
因为刚林说本来朝廷是要杀了他的,但摄政王惜才,特意开恩保他一命。
姜瓖在北京吓的不轻,好不容易回到大同,心里已经对鞑子恨上了。紧接着,形势就开始变的不好,朱以海起兵,清军连连失利。
紧接着金声桓反正,这让清廷对姜瓖也不太信任,要求他送一子入京为侍卫。虽然不是专门针对他,而是说在京三品以上及在外总督、巡抚、总兵等,准送一口入京,入朝侍卫。
还说这是对大臣,尤其是对汉人文武大臣们的一个恩赏,毕竟大清的侍卫品级高,前途好。
可姜瓖不这么认为,这明显就是要扣押人质啊。
但朝廷不容拒绝,一再催促,最后他也只好把长子姜之升送入京。
姜之升入京后确实当了侍卫,但他写信回来说,在北京经常受那些八旗王公子弟欺负,十分憋屈,这让姜瓖更加不满。
而大明这边,也早就开始联络他,不断派人来接触,不断的策反。
还总是拿江西金声桓做例子,说金在江西反正后如今不错。
当然,如果仅是这样,姜未必会反。
真正让他下定反的决心,还是清廷在不断剥夺他的实力,也就是抢他的地盘,阿济格几次驻宣大。
甚至在今年,清廷还搞出了王公世镇的这么一出,豪格镇西安,阿济格就是镇大同。
大同可是一直被姜瓖视为自己的私人领地,哪能让阿济格来抢了,虽然后来朝廷改阿济格镇太原,但因为蒙古腾机思叛乱,阿济格又领兵进驻宣大,大量八旗、蒙古进驻,这让姜瓖非常不安。
他认为阿济格等就是要来夺地盘的。
而大明此时也派了曾经在宁波号为六狂生之一的董志宁前来,他以兵部给事中兼宣大监军御史的身份前来,亲自面见姜瓖,带来了皇帝给姜瓖的亲笔信。
朱以海在经历了川湖陕甘等地的一些降将复叛后,对远在大同的姜瓖,算是给了特别待遇,为了策反他,在后方牵制些清军力量,所以特旨授封姜瓖为宣大总督,仍挂镇朔将军印,赐封代国公爵,加前军左都督府左都督。
一个武将,却直接授总督,还封国公,这确实是破天荒了。
虽说比起先前鞑子封他大同王相比,爵位差点,但仍让姜瓖很是心动的,而他的谋士也劝说他远交近攻。
上表拥南京的绍天皇帝,实际上对大同没什么影响,南京也不可能直接干涉的了他们,大同,仍是他们的大同,甚至投了南京,也有一个强力后授。
姜瓖此时已经决心反清,但还差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也很快来临。
因为南边前线局势不好,阿济格又率驻于宣大防范蒙古叛军南下的八旗、蒙古、汉军诸部,南下太原,准备前往洛阳。
等阿济格等一走,姜瓖又趁总督耿焞带着一众道员、知府等官员们出城去验收粮草的机会,突然下令关闭城门,在大同城内剪掉辫子,恢复大明衣冠,正式叛清归明。
姜瓖的造反谋划已久,他的部众也大多都是听从他的号令。
他们迅速夺取了大同城,然后将城里不多的满兵、蒙兵围歼,然后派骑兵出城追杀耿焞等总督、知府、道台等官员。
杀了耿焞后,他便提着人头来拜见董志宁。
董志宁很澹定。
姜瓖早有反意,这一天终于来到,也不足以让他吃惊。
“姜总督忠心耿耿,万岁在登来也会清楚的,山西的将士、士绅、百姓们更会拥护,将来史书更会浓墨重彩的记下这一笔!”
大加称赞了几句后,董志宁也正式取出了皇帝授予姜瓖的大明宣大总督的大印,以及代国公的金印,并王命旗牌尚方宝剑等,让他总督宣大甚至山西等地兵马。
“现在接下来要趁鞑子不及防备,迅速联络各地义士,迅速发兵袭取各地!”
姜瓖拿到了印信这些,也是精神大振十分满意,虽然长子还在北京做人质,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自清军入关后,鞑子动不动就征发大同的粮食、马匹甚至是壮丁,他和部下的大同兵将也被频频调动,这使的宣大的百姓负担加剧。特别是在去年江南失守,湖广糜烂,淮扬崩溃后,宣大更是被强征暴敛,许多士绅地主都破了产,普通百姓更是大量逃亡。
可以说现在的宣大边地,那就是遍地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子,那必然成燎原之势。
百姓苦暴清久矣,只是一直没有个能够带领的人站出来而已。
大同是北方重镇,明朝时就一直是九边的核心,城防险固,兵马也很骁勇。
姜瓖终于反了,还立马得到了大明天子授封的官爵印信,他把董志宁请到校场,向全军介绍,董志宁宣读皇帝诏书,对大同反正将士皆予封赏。
一时间,自然也是气势如宏。
此时恰好阿济格南下河南,多铎去了山东,另外一些八旗、蒙古等又北上防御腾机思和漠北蒙古的叛乱,宣大空虚!
这边旗号一举,宣大、山西的官吏士绅百姓早受够了鞑子的横征暴敛,纷纷响应,一时间,山西反清义军遍地而起。
朔州、浑源、可岚、保德、宁武、猩州、泽州、蒲州等地或起事,或被义军攻克,一时间风云变色,山西居然只剩下了太原等极少地方在这狂风暴雨中强撑着。
而山西这边火如荼的起事,也迅速波及到陕西。
第507章 冲天香阵透长安
王永强,延安参将。
他和姜瓖本是同乡,曾是农民军出身,后招安为明将,姜瓖密谋起兵时,就早就与他暗里联络。而大明这边,也早就有接触王永强,意图策反。
早在之前贺珍等入关中会攻西安时,王永强就曾经打算响应了,只是还没准备好,结果吴三桂等就过来了,王永强也只好按兵不动。
后来贺珍等很快被击败,王永强也只好隐忍等待时机。
姜瓖起兵大同,延绥巡抚王正志、延绥总兵沉文华急调陕北各路兵马,王永强接到调令,领兵赴神木、府谷等处防河。
鞑子不知道的是,王永强的大营里,有位已经呆了几个月的师爷,其实是来自江南,跟董志宁一样都是参加过宁波举义的六狂生之一,如今同样任兵给科事中兼陕西监察御史、监军的王家勤。
接到命令,王永强出兵,王正志等还以为他是奉命前来听令,结果王永强却带兵至榆林,趁夜发起兵变,占领榆林城,杀巡抚王正志、总兵沉文华以及靖远兵备道夏时芳。
夺榆林后,王永强请出本家王家勤,宣读绍天皇帝诏令。
王永强被授予陕西提督,挂招抚将军印,赐延安侯爵。
在榆林誓师后,王永强随即引兵南下,会同留守延安的兄弟王永镇控制延安,杀知府宋从心,然后扫荡陕北。
神木县高友才率众响应。
王家勤奉旨前来陕北前,曾经收集了王永强的情报,仔细研究过此人,最后得出结论,这人是可以拉拢策反的。
王永强是山西吴堡县人,自幼父亲早亡,他与弟弟永镇和母亲相依为命,一个寡妇带俩孩子,其中辛酸可想而知,因为从小没爹,经常被孩子们欺负。
王永强自幼就跟弟弟常与人打架斗殴,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他都绝不会退让,哪怕打不过也要上。
后来,王永强的一个远房亲戚见这俩孩子这样天天跟人打架,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受伤也不是个事,于是就好心把他们带到自己的私熟里读书。
可两人野惯了,勉强读了两年,读不进去了。
恰逢灾年,那个家里条件还可以的亲戚被贼匪抢了,家道败落,那私塾也办不下去,于是兄弟俩又回了老家。
不久,饥荒越来越严重,遍地贼匪,吴堡县也被波及,陕北一带的边民因饥饿造反,冲击了吴堡县,年方十来岁的兄弟俩,喊上二十几个穷兄弟,也参加了农民军。
王永强虽年少,但能打敢拼,还识得些字,人也聪明,所以很受首领赏识,不久,就让他统带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了。
崇祯五年时,他的首领被官军击败后招降,首领于是写信来招降王永强兄弟,他见状,最后也接受了招安,成了明军一员。
等到崇祯九年时,王永强已经升任大明宁夏的一员参将了,为朝廷在山西陕西征战,征讨农民军。
这一年,他母亲在老家被同乡王正志杀了。
王正志是他吴堡同乡,也是当初一同随他参与农民军的那二十来个兄弟之一,但是后来却因争功而结仇,王永强受招安后,王正志却仍然一直在农民军中。
这次他杀回吴堡,把王永强的母亲杀了,愤怒的王永强率部杀回家乡,王正志已经跑了,他只好挖了王正志的祖坟。
崇祯十五年,王永强为延安参将,与兄弟永镇防守延安城,李自成在西安建立大顺,发兵来攻,王永强主动归附了李自成的侄子李过,仍委为延安参将。
不久后,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南下,李过等在陕北殿后,最后转战宁夏甘肃撤入汉中,经四川入荆湘,而王永强没走,以延安城投降,仍被委为清延安参将。
而仇人王正志也降了清,后来居然被委为延绥巡抚,进驻榆林,成了兄弟俩的顶头上司,两人本是死仇,这下互相都算计着要如何弄死对方。
姜瓖一反,王正志立马就调动王永镇兄弟出兵,就是想来个借刀杀人,可他并不知道,王永强早就暗里通明,还跟姜瓖一直暗里联络着。
兄弟俩手底下有一支三千人的家丁营,是完全听从兄弟俩命令的。
王永强让兄弟永镇留守,自己带兵去榆林,然后来了个暗夜兵变,把王正志一刀砍了,夺了榆林。
兄弟俩以三千家丁为核心,迅速席卷了陕北,攻克了十九个州县,杀巡抚、总兵,靖远兵备道,延安知府宋从心,俘虏道台王希舜,邠州知州李方征。
榆林道员孙士守、洛川知县左射斗纷纷投降。
王永强挂招抚将军印,开府建牙,自领军事,而民政税赋钱粮皆伪于监军王家勤。
两人一个攻城掠地,一个招抚安民。
开仓赈济灾民,开狱放囚,重新委任陕北各级官署官吏人等,恢复秩序。
王永强联合各路响应义军,北上进攻宁夏花马池,沿边各地人民也是纷纷响应,紧接着南下关中,军次蒲城。
大将刘大英率部千人破金锁关,占领同官城,至耀州,王永强兄弟义军声震全陕。
秦晋两省的义军,联成一片。
对于此时的鞑子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一记背刺。
西安的三边总督孟乔芳吓的一天之内给汉中的豪格、吴三桂连写了三十七道紧急求援信,让他们赶紧带兵回来救援。
此时的王永强前锋已经抵达蒲城,距离渭南不过百里,距离西安也仅二百里了。
但对满清来说,这都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坏消息是被称为国之柱石的摄政王多尔衮突然病逝于北京,北京的王公贝勒们围绕着中枢的核心权力,开始在暗中角力。
一场巨大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
顺治追封多尔衮为大清成宗,又加封阿济格为辅政叔王。阿济格之前想要个叔王,多尔衮都不肯,现在顺治直接给兄弟俩都加叔王之衔。
但同时又下旨,令阿济格回援太原,多铎移镇大名。
不让两位叔王回京,理由是前线局势危急,实际用意人所皆知,就是想把多尔衮的这两同胞北兄弟挡在京外。
两人自然是不肯,都各带人马赶回北京,也不顾山西河北山东河南等的局势了。
在这种乱局下。
北京又给汉中的吴三桂和豪格下令,命令豪格返回北京,让吴三桂带兵回陕西镇压王永强。
以李国翰留守汉中。
旨意还在路上。
甘肃又起叛乱。
甘肃回将米喇印、丁国栋等起兵反正,连克甘、凉、肃诸州,这次他们的起义,则是因为不久前陕甘行营的分兵导致的。
陕甘行营分兵,贺弘器诸将组成了西征行营,分兵西征河西之地。
清军在陇右并没有什么实力,多是些归附降将,贺弘器等西进后,一路攻城破县,清委甘肃巡抚张文衡、甘肃总兵刘良臣,凉州副总兵毛镔、肃州副总兵潘云腾、甘凉道林维造、西宁道张翼等纷纷兵败被杀。
在这股浪潮下,米喇印、丁国栋等被策反,率部起义,也对甘肃清军展开勐攻,于是乎两支人马一支从西往东打,一支从东往西扫,东西夹击,所向披糜。
西征军破陇西、杀同知赵冲学,知县赵仲,克临桃、河州、桃州、岷州、围兰州,声势大振。
鞑子在甘肃的统治几乎全部瓦解,许多鞑子官员不是被杀被擒,就是弃地而逃。
西征军破兰州,乘胜下青海。
两军会师于大通,兵围西宁。
这次陇右起义,其实倒不是有多勐,而是之前贺弘器等已经起义过一次了,对甘肃清军打击削弱了许多,现在甘肃清军也仍没什么大将、精兵,多是些原明官、顺将等,两路义军乘清军都在汉中之机勐攻陇右。
那些人哪里抗的住,不是败就是降要么就是逃。
而这次叛乱,汉、回、羌等诸民也是纷纷响应,甚至米喇印还拥立了一位大明宗室延长王以号召军民。
米喇印等起兵反清,说到底也还是因为鞑子还没有真正建立在甘肃的统治,所用的都是些降官降将。
这次他们叛乱的导火线其实就是巡道林维造在甘肃要严治闯贼余党而激变的,林维造是明朝甘肃巡抚林日瑞的侄子,林日瑞就是死在大顺军攻打甘州城一战中,林维造降清后,出任甘肃分巡道,他来了以后要替叔父报仇,非要追查顺贼余党严究治罪。
米喇印、丁国栋等以前也是明甘肃边将,曾在林日瑞手下效力的,但后来降了大顺,也参与了攻甘州之战。
米喇印还是甘州的世袭土官,在回人中很有威望,本来也十分勇悍。
本来米喇印跟许多甘肃官将一样,李自成来了就降顺,清军来了又降清,管你谁当皇帝,我继续当我的土官就好。
林维造非要追究这些顺贼余党,要报叔父之仇,米喇印等当然不愿意坐以待毙,恰此时清军主要在汉中一带,而明军又有兵马西征陇右,于是乎,明朝派来的秘使稍一挑动,他们立马就愿意举兵反正了。
激起兵变的源头林维造也被俘虏擒斩,可谓自食其果!
短短时间,三地大乱。
死了个宣大总督,和一个延绥巡抚和一个甘肃巡抚,还死了三个总兵,其余道员、知府等无数,被攻占府州县数十个。
给满清雪上加霜!
第508章 吕宋舰队
来州湾。
又一支船队抵达,朱以海看到很多新船。
甚至这次抵达的船队中居然还有三条风帆商船,都是西班牙大帆船,五百左右的吨位,有二十四门炮,其中大约十八门算的上重型火炮,这船的武装已经很强,而且船舱里还能带上一队武装护卫。
“这是从吕宋来的,船上还有西班牙吕宋总督派来的使者。”随船同来的是广州市舶司的一位宦官,在广州港接待了这支西班牙商船队后,随船同来。
朱以海先前派使者主动前往吕宋找西班牙人见面,谈贸易之事,也谈及联手打压荷兰人一事。
对于大明主动邀请西班牙人在大明沿海开展贸易,西班牙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之前双方已经有些私下合作,但没有这么正式官方,而在听说如今大明皇帝屡败北方入侵蛮族后,西班牙人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特别是在几年前他们在台湾北鸡笼港的那个小据点被荷兰人攻占后,西班牙人已经失去了北上的航线和贸易权。
对于大明,其实吕宋的西班牙人是既向往又畏惧的。
早在隆庆末万历初时,明朝沿海的大海贼林凤带领着六十二条船,四千多名海盗手下,驶入马尼拉湾,甚至包围了总督所在的马尼拉,经过激战后林凤失利撤退,不久再来,仍然没攻下,后来西班牙人集结武装袭击林凤所占据的北方据点,双方激战不下。
后来明朝官员知道林凤逃到了吕宋,便派官员前往吕宋,召集当地土人五千余二百多条船连续几次向林凤发起袭击,林凤的手下或降或死,主力尽溃,林凤后来逃脱。
吕宋西班牙人却也对大明能够对遥远的吕宋有如此影响力,甚至能够在吕宋征召士兵,甚至是处决通海盗的华商等,这无不让早把吕宋视为西班牙禁脔的这些殖民者十分警惕。
在当时,西班牙在吕宋的总督,手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而且是以罪犯、雇佣兵、商人等为主,数量有限,十分畏惧大明对吕宋的影响力。
而在后来万历年间,有人报告明朝说吕宋发现机易山大金矿,明廷派人去堪察,明朝的官员抵达,吕宋的华人都纷纷拜见。
在当时,吕宋的华人已经聚集了有四万多人,不论是数量还是财富,都远超西班牙殖民者,看到明朝官员再次前来,而华人纷纷去拜见,这让他们很慌张,认为明朝这是要来抢吕宋了,于是后来虽然发现机易山大金矿就是个骗局,明朝官员扫兴而归。
但西班牙人却开始展开对华人的屠杀,最后屠杀了两万五千多名华人,最后只有少数逃回。
西班牙屠杀了两万多华人后,怕大明怪罪,派使者前往大明谢罪,却谎称那些都是海盗,不是好人。
而事情最后奏到北京,朝廷把吕宋一通遣责后,却并没问罪。
究其原因,当时朝廷主要还是海禁政策,出海的商人好多其实都是偷偷出去的,这种行为朝廷是严加禁止的,他们出海既不上缴税赋,也还逃税避役,更别说历代中原王朝其实最反对的就是这种私自出海甚至外迁了。
这与西方那些国家喜欢殖民海外不同,说到底是国家模式不同,中国大多数时候是大一统王朝,讲究的就是中央集权,你跑到海外去,是劳动力、是赋役甚至是统治力的流失,鞭长莫及,管不着,当然是不愿意。
而西方许多是小国,斗争激烈,日子过的苦,哪怕就是国王,其实封建制下也不过是个盟主,而且他们还重商,要不然没钱过日子,所以鼓励出去闯世界,比如以前北欧的维京人,造条船拉一帮人到处去抢,抢了回来,得按规矩给领主交一笔,领主当然乐意手下出去抢了。
而西欧等国鼓励出去殖民,也可以投资入股参一本,弄一群罪犯、海盗、商人等出去冒险或抢劫,成功了能分很大一笔,失败了也不怕。就算他们在海外建立殖民地据点,也没关系,因为殖民地早期就是抢掠的根据地,脱离不了母国。
有名的东印度公司,一拥有众多股东投资,筹集到大笔资金,后来也给了丰厚的分红。
大明和西方两种不同的体制下,也注定了对国民出海的不同态度。
对大明来说,这些人跑到外面去,根本不配再称为中国人,商贾本就是四民中最下贱的,现在在外面亦商亦盗,偷税逃役,在外面被人杀了,那就杀了,何必为了这些贱民动兵。
甚至吕宋打林凤时,明朝还派人去帮吕宋场子。
是你们自弃国家的,国家当然也不会为了你们再出头。
这种想法不仅明朝如此,其实后来的清朝也是如此,谁让你们好好的中国不呆,非要跑外国去?
死了活该!
明清两朝,对于出去的这些华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再当子民。
这种思维,那些殖民者一般很难理解,所以屠过华的吕宋西班牙人,其实也一直有些担心大明清算后账。
他们以前与大明也谈过几次,想来大明贸易,但大明不稀罕,不愿意。西班牙人想来硬的,结果打也打了几次,但没打赢。
在台湾岛北面占了块据点,最后因为被日本禁断贸易,这条航线贸易量锐减,这个据点也就没什么价值,人又太少,最后被荷兰人给出兵占了。
本来吕宋总督想着放弃算了,谁知道大明现在局势变化,这天子居然改换政策,拿出了以前他们求之不得的条件。
吕宋总督都差点笑傻了,找一些华商了解了下现在那边的具体形势后,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定得抓住。
所以这次特意派了三条西班牙大帆船前来,满载着许多货物。
“带了什么货物来?”
“吕宋总督打算把这三条船连货,都卖给朝廷。”宦官陈九禀报。
这可就有些让朱以海意外了。
“连船带货?”
这三条来自吕宋马尼拉港的西班牙大帆船,都是五百吨位的,每条船上配了十五名军官,二十六名水手,还有十九名见习水手,外加十名杂役,以及二十一名炮手,总共九十一人,大概是五点五吨分配一人。
另外船上还有一队共一百二十五人的雇佣兵,全船总人数二百一十六人,三条船就是六百四十八人。
这三条船虽然有些老旧了,但放在东南仍然还算是比较强的,哪怕只是武装商船,也还是很不错的。
吕宋总督的使者从船上下来,这人带了翻译,但自己也会说一口广东话,据说这个西班牙人,其实是一个混血,混了好几代了,有广东华人血统,也有吕宋土着血统。
船上除了水手、佣兵外,还搭乘了一些乘客,多是些在吕宋许久的华商,这次也是来拜见皇帝谈贸易的。
使者拜见皇帝,送上了船舱里的货物清单,还有船上的人员名单。
货不少。
主要就是火枪、火炮、银锭、铜锭、棉布、香料等,其中银铜都主要来自于新世界,香料就来自南洋,火枪火炮都是直接吕宋产的。
燃文
三大船的货物,吕宋总督甚至打算连三条船一起卖给朱以海。
甚至船上的水手和佣兵,都可以一起雇佣给朱以海。
那些水手和佣兵,上岸列队。
有一些红头发黄头发的欧洲人,也有黑瘦的南洋人甚至是非州人,当然也少不了华人和日本人、越南人等,这就是一支混合部队,但也是这些年南洋海上的船队的标配。
连福建郑氏的船队,也基本上是这样的,各色人混在一起。
朱以海看了下吕宋总督的报价,开的很高,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说他们的铳炮,不比葡萄牙在澳门造的更好,但价格却贵了小半。
这三条已经有些历史厚重感的船,也开了高价。
但朱以海没急着拒绝。
其实这次随吕宋船一起来的还有不少船,有两广来的也有福建来的还有江浙来的,除了一些商船、补给船外,还有就是一些新下水的战船等。
大明沿海造船厂还是很多的,朱以海把鞑子赶回江北,也算安定沿海,造船业不仅没受到多少战乱冲击,反而因需求增长而越发的火爆。
朝廷、民间的订单都是大增,甚至朱以海还让整合新建了不少大船厂。
现在皇家造船厂也开始在造风帆战舰了。
不过造船有个周期,尤其是一些新式船,还得整合全新的产业链条,并不容易。
各地不断下水交付的新船,也多是以旧式船为主,比较小,现在临时用用还行,但长远发展,尤其是要满足大明水师甚至组建一支真正的海军,还是不够的。
三条吕宋旧船,贵不贵倒不是重点,重点这个买卖先河一开,以后这块就多了条路子。
把使者请进星堡。
那使者从马尼拉来,也是去过新世界的墨西哥和秘鲁的,更去过欧洲的西班牙、英法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诸强者。
但当朱以海告诉使者,这座星堡是他亲手设计,并仅用了半个月时间就造好了后,他还是很震惊。
这星堡不大,但配合周边的防御,其防御能力已经很强,尤其是上面的炮塔、火炮,水寨等搭配,再加上那些明军士兵的锐气,让他很难想象这是以前他们所轻视的明国。
第509章 皇帝的诱惑
“朕将向西班牙放开港口通商贸易,第一批拟开放登州、扬州、南京、镇江、上海、苏州、杭州、宁波、温州、福州、广州、厦门、澳门、屯门等十八港!”
朱以海一开口,就主动提出给西班牙人开放十八个港口,还说以后还会进一步开放更多的港口,包括内陆诸如安庆、九江、汉口等地,甚至北方的天津、北京等。
那位使者惊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想着大明能够给他们开放广州或福州等两三处港口,他们就非常满足了,毕竟现在大明不跟他们官方贸易,不开放港口,他们就只能做转口贸易,所需的中国生丝、瓷器、茶叶等货物,主要是通过郑家采购。
甚至因为郑家与荷兰人的约定,他们还没法直接从郑家手里弄到一手货,得从一些华商手里弄三四手的货物,成本大大提升,且他们手里的货也很难直接卖到大明。
虽然说其实因为马尼拉美洲航线,让这二百多年里,西班牙人从美洲开采的白银不断的流入远东大明,据说外流了几亿白银。同时,大明这边运过去的生丝、丝绸,严重的冲击了西班牙本国的丝织业。
是的,其实养蚕丝织,早在隋唐时起,波斯人就开始学会养蚕织丝了,在明朝时,西班牙人的丝织业其实原来也挺强。
但因为大明通过马尼拉流入过去的丝绸,就是降维打击,有花纹的中国丝织品,物美价廉,西班牙产品完全不能与之相比,比如中国织锦比西班牙线缎好,但售价不及其一半,其它的丝织品也大多如此。
在墨西哥、秘鲁的市场上,中国货只有西班牙货的三分之一。
西班牙的丝织品因此在美洲市场上几乎绝迹,对其国内的丝织工业是灾难性的打击,西班牙国王不得不下令禁止美洲的西班牙人对马尼拉贸易,以防止白银外流和丝织品的流入。
可巨额的利润,使的国王的禁令如同白纸。
从吕宋驶往墨西哥的大帆船,没有一条是不装满一百万甚至一百五十万比索丝织品的,这还仅是船上的丝织品。
二百多年的贸易,西班牙与明朝的贸易,其实一直是逆差,一船船的银子从美洲运过来,换走一船船的丝绸瓷器。
这里面的利润惊人。
所以说算之前明朝一直不跟吕宋贸易,他们也仍要想尽办法维持航线,从郑氏,或是其它的华商手里买丝绸瓷器,价格高些也愿意。
当然,现在如果大明直接放开贸易,给他们更多港口通商,这意味着他们能够直接弄到更多的货,和更低的成本,也就有更大的利润。
吕宋最想要的中国商货就是生丝、丝绸,然后瓷器、蔗糖等,蔗糖还可以在南洋弄,但生丝和织好的各种花纹的丝绸,却只有大明手里最多最便宜。
朱以海难得的大方,不仅放开贸易,甚至主动提出愿意给他们一定的传教资格。
“不知道陛下需要什么?”
朱以海要什么?
朱以海当然也是有需要的,吕宋西班牙商人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白银了,白银对大明其实非常重要,经过二百多年,大明如今已经是银本位了。
虽然有人曾说过,大明其实就是亡于白银。
明后期,白银输入量锐减,战乱频繁等都导致银荒,加剧了财政危机。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可能说废了白银本币地位,朱以海也只能通过其它手段来改善,但没法一下子就更替。
而且战乱的时候,白银天然货币带来的信用也还是很重要的,胡乱搞纸币等,是要出问题的。
他现在也只能是把银子掺铜等加工为银元,稍提高点铸币利润,加强下货币统一。发行的银票,其实就是兑换券,并不是纸币,是见票即兑没有超发的。
铸币利润还行,但需要手里掌握足够多的银锭。
贸易是很好的银料来源,包括铜料也是如此,铜币铸造其实利润更大,尤其是朱以海现在搞的铜元,但铜铸币利虽高,但规模受限。
银子朱以海是需要的,但不是最需要的。
眼下是战争期间,仅仅是白银,并不能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心里早有一个清单。
他希望跟西班牙人交易是更深层次的,以银子为交易单位。
但不仅仅是卖丝绸瓷器这么简单。
朱以海可以向吕宋出口价优质好的生丝、丝绸、瓷器、茶叶等,然后向吕宋再订购风帆战舰、武装商船、火炮火铳火药铅弹等,甚至是向他们雇佣一些专门的炮手、火枪手、船员等佣兵水手。
甚至是买优质的造船木材,造炮的铜铁,制火药的硫磺硝酸石铅等。
这个要求,对吕宋总督使者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以往他们采买华人的中国商货,基本上是单纯的逆差,华商并不太需要他们的东西,他们只能用银子交换。
所以一船丝绸香料等运去美洲,回来的船上就要运上大半船的银子等。
如今大明居然主动提出要加强贸易,向他们订购船、炮等,这对于吕宋来说,自然是有极大吸引力的,与美洲的贸易航线利润虽高,但对于吕宋本地的发展来说,也是有限的,如果明朝能够从吕宋大量订购船、炮等,无疑能够加强吕宋本土发展,对于吕宋总督等殖民地官员来说,当然是极有吸引力的。
不过朱以海的要求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就是大明订购的船、炮等都很多,所以他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合作模式,就是在吕宋合资新建船厂、炮厂等,大明皇帝也要投钱入股,然后大明这边还要送学徒等过去学习。
另外,相应的配件、维修等,则要在广东福建沿海组建新厂,由马尼拉那边派工匠师傅和管理者过来,一起管理经营。
“这?”使者有些不解。
“朕的订单比较多,而吕宋那边技术是可以的,就是工人等相对较少,朕也担心你们接不下这些订单,所以想着合作共赢,做大做强嘛。”
核心的生产暂时放在马尼拉,但是配件等放在大明,充分发挥各自优势。
朱以海还可以提供大量学徒、工人过去吕宋,加强生产能力。
使者听出些东西来,有些犹豫了。
但朱以海却提醒使者,如今明清战争在继续,短时间内也难以结束,甚至就算以后,大明也还需要很多船,所以双方合作建船厂炮厂等,前景非常好的。
现在大明跟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已经开始采用这种合作模式,但还满足不了需求,若是西班牙人不愿意,那是他们的损失。
造船尤其是造战舰,这玩意可是很贵的。
比如说风帆战列舰中的王者,英国胜利号,消耗了两千五百颗百年以上巨树,其花费更是十多万英镑。
若按西方战舰划分法,六级的单桅纵帆炮舰,长三十八米左右,用来送信和护航为主,定员一百九十五,造价也要一万多英镑,折大明银两要四万左右,若加上火炮等,估计得五万两了。
而比如这次西班牙人带来的这三条,相当五级舰,定员二百五,长一百五十英尺左右,造价约两万英镑。
四级的定员三百五,双层炮甲板,定员三百五,造价起码两万六英镑。
所以一条四级战列舰,船加炮等配齐了,得小十万两银子。
朱以海要造战舰,肯定先造四五六级的,一二三级的先不造,等以后慢慢的再补充,可就算四级的,一条下来,十万两银子,这买卖还是非常值得干的。
吕宋本身有造船修船业,也有成熟的技术和工匠,他距离越南、泰国等拥有优秀船木的地方也近,这都有利于造船。
造船的利润是很高的,尤其是能带动整个产业链,对马尼拉本地发展很有帮助。
“这是双赢互利的合作,使者有何犹豫的?”
“如今我大明一担湖丝卖价百两白银,海商运往马尼拉卖二百两一担,马尼拉的商人,用大帆船运往墨西哥,则可卖到五百两,
崇祯年间,每年由广州经澳门运往日本的生丝为三千担,运往印度果阿的丝货则为六千担左右,
经吕宋运出的生丝更多。
澳门的葡萄牙人仅生丝这项,一年就能得利至少三十六万两,而你们吕宋商人,至少获得百万两。”
朱以海很直接了当的告诉吕宋使者,生丝是大明一项优质的产出,但如今因战乱导致生丝产量锐减,如何分配出口,肯定得是优先供给合作伙伴的。
这其实就是告诉吕宋使者,就算我大明对你们放开十几个港口通商,可如果你们不能满足朕的条件,那么最赚钱的那些生丝等货物,你们一样拿不到手。
“马尼拉港现在每年约有四十来条大商船入港,但只要与大明全面开展通商贸易,相信这个入港的大商船数量,能够翻上起码三番!”
“若是吕宋能够满足朕的条件,合资建船厂炮厂,那么朕可以承诺,每年至少供给马尼拉生丝五千担,丝织品三十万匹。”
使者心动了。
一担生丝如果能够直接从大明的商港采购,然后直接运往美洲,那可就是好几倍的利润,一担丝能赚上三四百两银,千担就是三十四万两,五千担,那可就是一百多万两。
还有几十万匹丝织品呢,也是利润巨大。
“陛下,我们来谈一下合资造船厂、铳炮厂的具体条件吧!”有如此大的利润诱惑着,别说合资造厂,估计就是大明天子提出要在吕宋划一块地给大明,他们都可以仔细考虑考虑的。
“不急,我们还可以先谈一下如何一起对付荷兰人这事,若是葡萄牙与西班牙能与大明合作,一起打荷兰人打压下去,将他们从台湾赶去,不让他们再北上,那么朕可以把原来荷兰人手里的生丝、丝绸的份额,分一些给你们,比如一年增加个一两千担生丝,一二十万匹丝绸,如何?”
使者忍不住直吸气,这真是让人难以拒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