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御林军
浙江,台州。
天台山下,赵贵带着一家人忙着采摘茶叶,此时清明已过,但还未过谷雨,此时的茶虽不如清明前采摘的明前茶那般香甜醇滑,但是谷雨前的雨前茶也是带着大大方方的浓烈春天气息,胜在鲜爽,一口下去,内蕴十足。
祖籍山东世代生活在北方的赵贵以前没种过茶叶也没摘过茶叶,他的这双手平时是写字记账,炮制药材,现在身上背个茶篓,站在茶山上采摘那鲜嫩的茶芽,显得有几分笨拙,但他还是很投入的在摘着。
这处茶园子缺少打点,但好在去年秋冬也经过简单修剪护理,茶叶今年不错,带着些许春寒,显得那么嫩绿高贵。
天台山上雨雾蒙蒙,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吃个饭先。”
隔壁的赵福过来喊道,他家人多,三个大点的女儿都在去年如愿的嫁给了皇帝的御营将士,还都是士官,虽然都是没有品阶的低级兵头,跟他赵福却也门当户对,毕竟他现在也只是御营粮台的一名流外吏。
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御营士兵的待遇就挺不错了,而能做为士官,就算是下士,也比上等兵的饷还高一点,在军中不是什长就是什副或是伍长、旗手这些了。
上等兵一天都有一钱五银子,一月四两五,而下士一天是一钱六,中士一天一钱七,上士一天一钱八,出征打仗还另有行粮,加上赏赐等,这饷钱可是很丰厚了。
更何况,身为御营的士官,那还有优先娶妻、买田等福利,娶老婆御营出钱,自己不用负担,买田也都是低息分期。
赵福三个女婿,以前也都是台州这边出去的贫民,但年轻勇敢运气好,跟着皇帝陛下从龙起兵,虽说可能混的一般,仅是个士官,但也是因为他们入伍时间晚些,不是最早的那几批。
但如今也是摇身一变,有了老婆有了田地房屋,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赵福自己在粮台也算表现不错,虽然能力远不如赵贵,没能跟赵贵一样在年后被正式授予了从九品的官职,但也提了流外品级,现在他一月也有薪银五两。
“手都麻了。”
赵贵笑着停下,走到茶树边坐下。
“是啊,我这都抽好几回筋了,这茶叶好喝可是难采啊,咱们这大男人拿绣花针,采一上午,也没采多少。”
他们采的是天台山的高山云雾茶,采的都是最嫩的芽尖,明前和雨前茶采的是一芽一叶,一芽二叶。
一斤炒好的茶,最顶尖的明前茶,需要大约九万个芽头,而就算是一芽二叶的雨前茶,也至少是五万个芽头以上。
连续摘上九万个芽头,才能炒成一斤茶叶,这绝对是个体力活。
赵福赵贵他们都采的手抽筋,其实以他们如今的职位和收入,就算不采茶也是可以的,但都是从中原南下的,是经历过饥荒的,他们都很吃苦,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好不容易一家人在台州天台县安家,就不愿意停下来。
冬去春来,他们忙着重建家园,开垦荒地,合作维修沟渠,年前就开始在犁田,好让土里的虫卵冻死,年后开春,又开始再翻田,缺少耕牛,大家用人背犁,甚至直接拿锄头挖的。
没有一天休息。
就算是雨天,也会编筐织席。
他们这群北人,也开始学习这里本地人,如何种桑树养蚕,如何种麻种桑,甚至还要忙着打理茶园,清明前带着春寒就开始采摘第一批茶叶。
赵福在地头烧起一堆火,烘烤潮湿的衣服,然后架起一口锅,做起简易的山上午餐。
烧水,煮一锅红薯稀饭,放入一点腊肉、咸鱼,再加上一点春笋,等煮的差不多,再把从山上扯的蕨菜、野葱扔进去,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这时赵福的几个女婿提着一串小杂鱼上来,都是山间溪里的小鱼,他们几个都是本地人,摸鱼捉虾倒是有一手,取个水的功夫,弄来有一斤多的鱼,赵福大女婿甚至捉来一条菜花蛇,这条蛇也不知道怎么倒霉遇到了他,被一把捉了被砍了脑袋剥了皮。
“今天有口福了,赶紧烤鱼。”
去皮后的蛇肉被老赵扔进粥里一起煮。
“快来休息下,准备吃饭了。”老赵对着还在忙碌着采茶的女人孩子们喊道。
孩子们欢呼着跑来,女人们则回应说再采一会饭好后便来。
“今年的茶叶不错。”
赵贵看着自己辛苦采的茶芽头。
老赵笑道,“今年茶业行市也不错呢,收购价格挺高。”
天台的云雾茶不算什么有名的茶叶,就算在浙江这边,杭州的西湖龙井,安吉的白茶,绍兴的平水茶,舟山的普陀佛茶,湖州顾渚紫笋,婺州东白茶、睦州鸠坑茶等。
绍兴的平水镇早在唐代时就是有名的茶叶加工贸易的集散地,如今更是成为大明重要的茶业中心。
天台等地的大量茶叶被运往平水进行加工,如今平水有皇家经营的大茶厂,皇家茶厂采用新的珠茶制法,制成的茶叶揉成一团,外形成颗粒状,细圆紧结,宛如珍珠。
这种平水珠茶跟铁观音外形差不多,铁观音是福建那边出来的名茶,属于青茶,而平水珠茶是炒青绿茶。
一锅平水珠茶炒制,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炒上十个小时。
而把传统的绿茶,制成这种新式珠茶的原因也很简单,最主要还是为了出口贸易,一直以来,出口茶叶主要是以福建武夷茶和安徽祁门茶这两种茶为主,主要是红茶。
而青茶铁观音也是深受外商欢迎,朱以海举旗后,一边练兵北伐,一边也开海贸易,浙江有挺丰富的茶资源,当然不会错过,他以内帑在宁波港建立了外贸的茶行,在绍兴平水又建立了茶庄,收茶制茶销茶一条龙。
这种平水珠茶,被称为绿色珍珠,挺受欢迎。
尤其是小日本子,他们很喜欢平水珠茶,茶行出口,每担价格二十四两,虽说这是茶行出口价,里面还包含了报关的税费等,而原产地的茶农们手里的茶叶价格则要低的多,还要经过收茶、制茶、运送港口等多道手费,但平水珠茶的兴起,确实也带动了绍兴周边各大山的茶叶,收购价格也涨了不少。
大明的茶叶一般来说分为三大类,福建安徽茶商们世代经营的出海茶叶贸易,主营武夷红茶、祁门红茶,其二就是以陕西四川茶商,他们主要是做边茶贸易的,搞茶马交易,行销康藏为主。
而过去浙江、湖广商人,甚至是山西茶商,则主要是经营内地茶叶贸易,其中山西茶商实力最厚,他们不仅经营内地茶叶销售,还会把茶叶销到蒙古、西域甚至是俄国。
基本上,福建茶商主要把红茶卖到澳门,买家以荷兰人为主。而山西茶商,把茶叶陆路输往俄国。
在明末时,东南出海的茶叶,其实大多被郑氏所垄断,甚至不止是茶叶,几乎所有中国出海商货,大多都被郑家垄断,由他们充当二道贩子,转卖给荷兰人等。
朱以海在浙江开港,重新开通跟日本、朝鲜、琉球等的贸易,甚至直接跟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贸易,这本身也是打破郑家垄断的,因朱以海军事上实力的增强,大明天子的威望日增,郑氏也只能眼看着皇帝虎口分食。
在杭州未拿下前,浙江的茶叶,便大部份集中到绍兴平水镇,然后再经宁波出港,如今甚至安徽茶叶也经新安江至钱塘湾,浙西茶叶同样下宁波。
平水和宁波,现在成了东南迅速窜起的茶叶集散中心和出口港,抢夺了近一半原来的外销茶份额,红茶出口一担二十六两,绿茶一担二十四两,这里面的利润很高。
朱以海通过自己的茶行,茶庄,不仅扶持起了战乱中的茶行业,也获取了很高的利润,而朝廷通过关税、茶税的征收,也获得了丰厚的茶税。
晚明,茶税几乎名存实亡,隆庆时一年折银不过一万多两。
到了崇祯年间,茶税更是几近于无,甚至有说最少一年,浙江省茶税就收了六两,而边茶重地云南,也只十七两。
虽然这个传闻也不知道是否准确,但在崩溃的明末,茶税确实已经名存实亡。
明初规定,茶农出售茶叶,依例三十抽一,商人买茶,则具数付官纳钱给引,方许出境货卖,后来行钞引法,改纳钞给引。再后来又茶课折银,茶商直接纳银。
不管是何情况,明末茶税已经名存实亡是事实。
朱以海起兵后,对茶叶和盐一样进行改革,采取的是跟盐差不多的制度,取消了贡茶官茶,皆改为商茶,也就是自由茶市场。
不限茶商身份等,但是茶农和茶商都要交茶税,随便你们怎么种怎么买卖,但种植就要交税,买卖就得纳税。
所有茶农种茶都得在官府登记在册,然后每年纳税,商人买茶跟买盐一样,每茶先交引钱,引钱其实就是包税的茶价,也是一种完税凭证,茶商贩茶须得有引才行,否则就是贩卖走私。
这样官府不需要大包大揽,不用让茶农把茶叶都卖给官府,再由官府运输储存等,便于茶叶的加工、销售等。
唐代时的茶叶一年能达到近百万贯,到宋代一年更是几百万贯。
到明代时,茶税比较复杂,因为有贡茶官茶,官茶里比如茶马互市等,茶叶换马,是一种比较重要的国策,关系到战马等重要物资。
但如今朱以海把茶跟盐一样改,税率也有所调整。
茶农种植茶叶,最后按销售二十税一,茶商贩卖茶叶,十税一。
而外贸出海的茶叶,在港口另有茶税,一般是加税百分之五。相比起清朝时茶叶出口关税高达百分之二十五,导致清朝茶叶在海外市场份额不断下降,朱以海的这个税率相对低些,这也使的现在宁波茶行的生意很好,特别是日商都在抢购。
茶叶行情好,官府又打通了中间环节,这对于茶农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今年行情这么好,我想着贩点茶叶。”老赵直言,“咱们大老爷们,真不适合跟女人一样在山上采茶,一天也采不了多少,可咱们识字懂事,也有过做买卖的经验,何况如今还有点官面门路,这要是收茶贩卖,绝对不错。”
赵贵听了也有些心动,实际上他跟老赵现在都是在休假期间,去年他们一直在南通码头忙碌,年后又到了南京,直到南京收复后,他们也才得了些空闲,粮台也开始给大家分批轮休。
假期时间不长,他回到家人安置的天台,与家人团聚,也忙着春耕。
他其实这几天也在想着是否收点茶,他以前虽没贩过茶,但做过药材生意,对收购贩卖这些事也还是通的。
今年茶市好,价格不错,但茶农们其实辛苦采摘粗加工等,收益也是有限的,但如果是贩卖茶叶,里面利可不少。
不过这得需要时间还得本钱。
他现在毕竟是粮台的九品官,虽是芝麻小官,但也是官身,这休假也是有限的。
再者,他现在也没什么本钱,虽说也领了数月俸禄,但一家人重新安置等,也开销不小,他的孩子们又小,比不得老赵,这三女儿都嫁了御营士官。
老赵一边烤着鱼,一边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咱们可以到官府的户部银行贷款啊,咱们是官吏,我家女婿又是士官,这都是符合贷款条件的,特别是用做贩卖茶叶的话,还是低息呢。咱们贷笔款子,然后招几个伙计,到乡下收茶,卖给茶号。虽说辛苦点,但也能挣几个,比采茶肯定强不少。”
赵贵也知道堂兄说的贷款的事,现在各地府县都有户部银行开办的分号,甚至还有皇家银号的支行等,他们吸纳存款,同时办理汇兑等业务,同样也经营放贷生意,针对农民、商人等还提供一些小额贷款,特别是官吏军官这些,还有低息福利。
本来也是帮扶鼓励各地恢复。
第406章 兄弟
“就怕没时间。”赵贵直言。
身为官员,尤其还是御营粮台的官员,那也属于军中官员,不比一般地方官员,他们的时间较紧迫,尤其现在还是战乱时节。
“我看一时半会也打不了仗,咱们如今恢复了江南,这鞑子刚遭受重创,短时间里不可能再南下,我们一时半会也无力北伐吧,所以这安稳日子肯定得有一段。”
虽说重新在浙江安了家,但当初两手空空逃难,一无所有,想再建个家也不容易。
现在虽然低息分期买了点田,但仍然还是比较手头紧张的,什么东西都要置办,样样不便宜,家里现在连头牛都没有,休假回来天天帮着拉犁,都累掉半条命。
现在有点空,还得来采茶叶,手都摘抽筋了,但也就一点辛苦钱。
赵贵倒没那么乐观,他觉得如今形势,仗肯定还得打。
不过现在毕竟也还在假期,若能收点茶叶赚点,总比在这山上采茶强,他也并不在意官不官身,毕竟他这种从九品小芝麻官也没什么好摆架子的,大家都想办法能多弄点收入,好让一家子在乱世里能多攒点钱粮。
“我打听过,如今平水那边茶市火热,宁波港茶行销求更大,急需大量茶叶,对新茶需求更大,你看如今各地产茶地方,到处都是水客,还有许多挑担商们,都是忙不过来,咱们随便干干,也不会差到哪去。”
茶农们种茶,到季节采摘鲜叶,然后一般会进行最简单的粗制加工,小茶农一般就是自采自加工,而一些大的茶园主,则会在这季节雇佣短工帮忙采摘、杀青等。
而如烘焙、补火、筛分、拣选等精制加工,则由各地茶庄负责,甚至出口的茶叶,还会在港口的茶行,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包装等。
绍兴平水是加工集茶中心,有许多茶庄茶号,茶庄大多只负责加工,而茶号则大多是负责收购、运输。
一般都是茶号派水客(茶客)到乡下收买茶叶,他们在当地开秤收茶,还要经过地方茶栈,茶栈一般就是地方的茶业中介,代茶客招徕、介绍茶产、评议价格,撮合成交,这些茶栈中介,是要在官府登记并取得从业许可,官府还会派人监管,茶商们买茶成交时,就还得通过官府派出人员办理茶引,有时则是茶栈代办,他们收中介费里就也还有一些办代的费用等。
茶栈跟港口的茶行类似,但茶行主要是负责出口贸易,而茶栈则是在茶农和茶号之间中介交易,属于毛茶中介交易,一般是获得百分之二三的佣金,这些当地茶栈会派人陪茶行的水客到茶农家直接看茶买茶,作用很大。
当然,在地方上还有许多小茶贩,一般也就是挑担收茶,主要是有些茶产地较偏远,或者产量少,一些茶客不会过去,他们就到茶区去收茶,然后挑到茶栈去卖给茶号收茶的茶客。
这种属于小本经营,但得有较好的茶叶经验眼光,还得有一定的本钱,还得吃苦,赚点辛苦钱。
当然也有些本钱多点眼光又好的,他们有时也会看准行情,逢低购入,短期囤茶,这种小茶贩子得消息灵通腿脚勤快,更重要的是得跟茶农们搞好关系。
许多茶号老板,最开始就是小茶贩出身,挑担贩茶,慢慢的做大,开始长途贩运,最后也开设茶号,成为茶东老板。
从茶贩到茶客、茶栈、茶号、茶庄、茶行,一层层的生产贩卖加工运输销售,茶叶层层经手,其中每个环节利润都不错。
干的好,都比种茶划算。
就连当今天子,皇家新建的内务府下,不仅经营皇家银行,也同样经营有茶行、茶庄、茶号,他们本钱大,关系硬,每年茶叶里自然得大头的利润。
而如老赵这样不愿意摘茶赚那点手抽筋辛苦钱的,则打主意也想贩茶,本钱小,就做个小茶贩,他自己三个女婿,如今也休假在家,他还有儿子,贷笔款子一家子就可以把买卖干起来,雇佣人都不用。
反正这贩茶买卖也都不用积压什么账期货款,甚至他都想好了,货笔款子,收茶时凭关系,先付一点茶钱,把茶叶贩去卖给茶客后,回了款再结交茶农,这样本钱占用更少。
就是得辛苦,还得眼光好,收到的茶要质量好,不能打眼高价收差茶。
相比起还比较年轻的赵贵,如今一心还想着趁这乱世,在仕途上有所发展,这次回来也仅是探亲休假,来山上摘茶,也只是帮补下家用甚至是陪陪妻儿,他考虑的是不是再贷款趁现在还乱,低价买点山地自己种茶办茶园,或是干脆买点茶园。
而老赵其实没什么仕途之心,一把年纪了,还只是粮台的一个流外小吏,能拿份不错的薪水就满意了,甚至他还想着有机会就告老还乡,毕竟粮台也是军中部门,前线打仗还是比较危险的。
他年纪大了,如今就想着安定下来享享福。
“如今茶业行市好,辛苦跑跑,赚点钱,到时再贷点款子去买头母牛回来养,既能帮忙种地,养好了还能下崽,一年一头牛崽,养上一年就又成一头大牛了,”
一年下一头崽,老赵觉得咬咬牙买头牛绝对是划算的,牛不仅能帮忙耕地,还能下崽,甚至只要养的好,还能出租帮忙耕地,也是一笔收益。
他家虽然三个女婿,儿子也多,但家里那点田地,拿人背犁也是非常辛苦的,而如今租牛不仅贵还难租。
不得不说,老赵以前做为一个小富农,心思还是很活的,哪怕逃到南方一无所有,还是能够很快想到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
逃难时还能想着抱上御营大腿,把女儿嫁给御营士兵,甚至自己跟着进粮台做事,如今重新在天台安了家,又想着如何小本经营赚钱,然后买牛买田了。
“咱们都是御营粮台官吏,女婿又是御营士官,那些茶商茶客们也不敢怎么欺咱们。”
见赵贵不怎么答话,他便道,“你莫不是放不下身份,还是瞧不起这小买卖?”
高大的赵贵在粮台几个月后,如今已经不再那么瘦,恢复了山东壮汉的强壮结实,他揉搓着大手,“我哪会瞧不起小买卖,更别说什么身份,咱们当初逃难时是什么情况,可还没忘记呢,如今虽说承蒙圣人洪厚,能在天台安家,又还贷款买了十亩地,一家子总算有立足之地,但房屋简陋,连头牛都没有,谁家不是一穷二白,能多赚几个钱,那都是好事。”
“那你在犹豫什么?”
“我是在想,贩茶辛苦也没什么利,而且咱们毕竟都有职事在身,不可能在家久呆,所以我想着,要不干脆多贷点钱,咱们盘个茶作坊下来?我知道咱们乡上原来有个小茶庄,但东家早逃难去了广东,可那茶庄还在,里面的各种家伙事都有,甚至我知晓原来的一些茶庄师傅伙计也都是咱本地人,也大多在乡,那茶庄现在停了,咱们不如凑钱把他买下来,招回那些师傅伙计,咱们可以小本经营,自己收茶自己加工,只要茶叶加工的好,咱们直接把茶运到宁波去卖,辛苦是辛苦,但肯定比做挑担贩强些,
就算咱们假期到了没时间,但请个东家管理,平时家里盯着些,应当可行。”
老赵倒没想到这堂弟心思更大,居然直接想盘一个茶庄来经营。
“咱一没经验,二没本钱,再者,那茶庄东家人去广东了,怎么买?”
“他还有族人在的,听说也委托出卖。”
“那别人怎么没买的?里面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问过,没什么问题,就是本就是个很小的乡下茶庄作坊而已,如今又战乱而已,价格还可以,也不值几个钱的,关键还是得经营的好,重新修整一下就能开张,关键还是请师傅雇伙计这些都得要本钱,我觉得如今浙江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动荡,所以这买成是能做的,不用担心哪天又没法开张。”
老赵把刚烤好的一条小鲫鱼递给兄弟,“要我说你这以前童生没白考得,要不是碰战乱,你估计举人都是能考中的,头脑就是活。”
“也是没法子穷钻研。”赵贵笑笑,他们这些人还算是运气很好的,在逃难时能遇上王师御营,不仅得了粥救济,甚至还找到了一个差事做,也因此让家人能够优先送往江南避难。
他们这几个月自己虽然在粮台辛苦,但毕竟不愁吃喝,甚至薪水很不错,在无数南下的难民中,他们已经属于那些运气最好,现状最不错的一批人。
两人在天台安家,家里都买了十亩地,这是凭御营身份享受到的优先购田权,甚至还是分期低息贷款,不用直接掏钱。
房子虽然建的是简易房,茅草屋,竹篱糊上泥巴做的墙,但起码能摭风避雨,更别说一家安定,乱世粮价虽贵,但他们的薪水寄给家里,还能买粮渡过这艰难的日子。
哪怕天天稀粥搭杂粮配野菜,大家每天忙碌辛苦,可总算也勉强温饱,更重要的是有了安全不是?
第407章 集结令
相比起无数饿死在南下逃荒路上的家乡人,甚至是那些死于战乱刀兵中的百姓,他们真的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赵贵常常感慨他们运气好,当初饿死前刚好遇到了御营北上,也感慨自己以前书没白念,要不是能写会算,还做过药材收购,他也不可能谋到粮台的差事,一家人若没他这身份,如今也没这条件。
可能勉强渡江了,但一无所有的他们,也只能暂时成为别人的佃户雇工什么的,那日子可就更艰难了。
对于皇帝来说,也许最紧要的是北伐恢复中原驱除鞑虏,但对于他们这些小民来说,最大的愿望,还是能在乱世里远离战火,能够有一块立足之地,能够一家人温饱,其它的已经不敢奢求太多。
“粥煮好了,好香。”
加了蛇肉的杂粮野菜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在茶山上忙碌半天,又湿又冷的他们,不由的咽起口水来。
“赶紧来吃饭了。”
两家十几口人,围在一起,烤着那堆火,吃着热腾腾的粥,每人还分到一两条小烤鱼,大家边吃边聊,虽是辛苦,可脸上充满笑容。
相比起几个月前悲惨的逃难、挨饿受怕的经历,如今无疑是在天堂。
再辛苦也不觉得苦。
北方山东平原人,如今南渡生活在浙东山区,完全不同的气候环境,但大家都在努力的适应着。
一条小小的鲫鱼,烤的黢黑,但大家仍然很满足的享受着,把多刺的鱼肉一点点都吃掉。
趁着两家人都在,赵贵和赵福也就跟大家说起打算贷钱盘下乡里那个小茶作坊。
两家以前都算是小地主富农之家,两人妻子以前虽不说多养尊处优,但确实还是日子不错,如今却得在丈夫不在的时候,撑起整个家,尤其是赵贵的妻子,孩子们还小,她一个女人,却得处处跟男人一样努力。
半年多的时间,已经让她苍老了许多,才三十出头,头发都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皱纹,手脚也粗糙了,但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尤其是丈夫在身边,让她这些天笑容没断过。
对她而言,现在的生活虽苦,但她很满足,看着孩子们在身边,尤其是晚上能够安心的睡眠,不用再总是喊饿,不用再担惊受怕,她满足了。
丈夫的打算,她一个妇人完全支持。
虽然这有风险,但她觉得男人们肯定也是考虑过的,而且他们眼光经验比女人更好,他们决定好的事,她支持便是。
“等咱们把作坊盘下来,你们也不要再来采茶了,采一天也赚不了几分银子,到时都到作坊里帮忙,跟着师傅们学学手艺,这手艺学到了手,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亏的。”
赵贵看着儿女们,“还有一个事,老大也不小了,不能耽误了,回头我把他送到乡上学校里去读书。”
读书比学手艺更重要。
家里条件虽苦,也得想办法,好在乡上的学校是县里刚办起来的,官吏、军人子弟都是免学费的,当然,老师们的束脩肯定得给的,哪怕再条件差,这个师礼不能少。
读书上学,也还有不少开销,得买纸墨笔砚等,这些都不便宜,但赵贵自己是读书人,以前还考过童生,很清楚读书人身份的重要,他若是没读过书,他们家如今也没现在这条件。
再怎么穷,也得想办法送孩子去读书,以后每个孩子都要读书。
赵福想的是做买卖重新发家致富,而赵贵想的却是还得让儿子们读书,若有天赋将来能通过科举取得功名,这自然是最好的,可就算这一代没天赋,但也得读书开眼,哪怕就是做点买卖,那也一样需要读书才行的。
读书才是他们重振家业的关键。
天台县有许多南下移民,能跟赵贵他们一样过的还不错的,只有极少一部份人。
这里过的好的,仍是原来的本地士绅们,他们有田有地有资产,甚至家家都是读书人,再其次是入伍从军的人,许多人以前是佃户、长工、贫民、矿工甚至乞丐,但通过入伍当兵,特别是当了御营的兵,一下子就改变了命运。
也买田置地了,他们有不错的粮饷,一人当兵,甚至能让一家都过的不错,虽不说富贵,起码也是改变命运,解决温饱,再加以时日,肯定能成为小地主的。
而绝大多数南下百姓,现在还很困难,他们一无所有,大多数只能成为当地地主士绅们的佃户,甚至因为手头一无所有,连佃户都当不上,只能做雇工,甚至沦为短工。
当然也有运气稍好点的,能进官府的官屯,或是官府开办的作坊、矿场里去做工,那里的待遇相对还可以,比给地主家打短工肯定强。
但拖家带口的在异乡生存立足,哪那么容易,特别现在粮价也贵,能活下来都不错,至于说置业发家这些,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
想拥有一块自己的田,更是难上加难。
赵贵他们那也因为是官吏才有资格从官府那里买一些没收充公等的官田,但连种子农具都是租借官府的。
赵福的三个女婿,以前也是底层百姓,因为年轻因为投了军成了皇帝的御营士兵,甚至升了士官,也改变了家人命运,如今也拥有自己的田地,哪怕这还是贷款买的,还得年年还本还息,但起码也成了有产者。
甚至皇帝帮他们娶了老婆,日子有了奔头。
赵福的三个女婿没文化,见识方面远不如老赵二人,但他们对北方来的丈人兄弟俩很尊重,这是骨子里对读书人的尊重。
听他们打算盘作坊,虽然觉得这是他们不敢想的事情,毕竟这得贷款,甚至有经营的风险,他们以前是不敢想的,现在拿着不错的粮饷,发了饷也想的是买点农具家具,甚至是偿还一点贷款,最好是能全还掉,无债一身轻才最好,哪想着借贷去经营茶作坊。
能在御营中成为士官,也还说明三人都是表现不错的,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他们虽没读过书,但却很纯朴,甚至满怀忠义,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感激天子。
当然也对妻子的父母叔父很尊重。
“我们听丈人的。”三人想了想,都决定入伙。
于是吃着杂粮野菜粥,他们坐在茶山上,很快商定好,五家合伙,一起盘下那个茶作坊,各贷笔款子出来,买作坊,请师傅伙计,收购茶叶,加工贩卖。
一家人聊着很愉快,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饭后,老赵二人也没心思再去摘茶叶,直接拉上三个女婿一起下山去了,妇人孩子们则仍然去采茶,虽然马上就能成为茶庄主,但她们也没打算放弃眼下这半天的采茶工钱,能赚一点是一点。
晚上。
女人们把茶业交给了茶园主后回到家,发现男人们都沉默着。
“怎么了,没谈成吗?”
赵福一声叹息,“买作坊的事情都谈好了,贷款的事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你们这是?”
“刚刚乡里来人,御营来命令,让我们都赶紧回营,万岁爷要发兵北伐了!”
听说男人们又要离家返回军营,甚至要去打仗,女人们脸上的笑容也都没了,短暂的团聚这么快就结束了,兵凶战危,男人们又要开赴前线,谁也不知道吉凶。
老赵的三个女儿甚至忍不住哭了起来,成亲时丈夫们只在家呆了十天就走了,一走就是几月,好不容易回来探亲休假,可又要提前返营。
赵贵搓了搓脸,“好了,不要哭了,这是军人的职责,也是我们对万岁爷的责任,我们现在有的这一切,都是万岁给我们的,现在万岁需要我们了,我们也必须得上,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了,今晚大家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下一次探亲休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女人们只得忍住哭泣。
赵贵妻子起身,“我去做饭,弄几个菜,家里还有点酒,你们喝点。”
老赵却是叹气连连,“作坊刚要开起来,这下子全黄了。”
“没事,错过就错过,况且,咱们走了,也未必就不行,咱们还可以委托你亲家帮咱们打理嘛,这种小作坊,其实也就是要点本钱,加上辛苦经营,又不是什么大风险买卖,你家三个女婿都也是入伙的,让他们父亲替他们出面打理也一样,咱们另给们打理的工钱甚至给些分红便是。”
紧急召回令一下,赵贵明显心不在茶庄这事上了。
老赵也是,“你说怎么突然又要北伐了呢,这不是到处都说朝廷要和北虏议和,划江而治吗?”
老赵明显是支持议和的。
赵贵心里却是反对议和的,他还想着朝廷能够早点收复中原,他也能够早些重返家园。
祖坟还在故乡。
“太平不是谈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仗肯定还是要打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开打了,原以为今年可能不会打,最快也可能要到秋收后吧,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动员了。”
赵福心里没底,满面愁容。
赵贵却已经转换心态,满心激昂,“希望这次能够再打回山东老家去!”
第408章 郑芝龙
郑芝龙抵达南京的时候,已是初夏时节。
话说这位福建王去年就召入京,也早早奉旨结果一路上左耽右误却终究还是拖到了入夏才到南京。
南京朝堂,对于这位东南海上王其实也多有不满,尤其是许多年轻科道官员更是弹章不断,但天子却都是留中不发。
朱以海表现的非常有耐心,并不催促郑芝龙入朝,甚至仿佛遗忘了有这么一位重臣,本来还想在路上再逗留观望的郑芝龙见此,反而有些拿捏不定,决定立即入朝。
说起来,朱以海举旗不过一年间,也才刚刚打下南京登基,可偏偏这位已经两度亲提六师北伐,甚至还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打了一年,先后歼灭了八旗满州兵一万余众,其中光真建州鞑子就有上万。
更别说还有许多八旗汉军、八旗蒙古被歼灭,更多的绿营被歼灭或俘虏收编。
皇帝打下了赫赫威名,曾经受招安为大明五虎游击的郑芝龙虽久在东南,却也很清楚建虏的实力。
甲申以来,大明天下早就打的千疮百孔,弘光朝当初形势还不错,却也只坚守了八个月,而朱以海当初在台州起兵时,台州知府都降清了,他却能够一手组建了一支自己的御营军,一路打到山东,并恢复南京。
郑芝龙是个海上枭雄,这种人对朝廷可没什么忠义而言,他只畏惧强者。当年他在日本做生意,都谋划着要造幕府将军的反,失败后还跑到台湾想占岛为王,后来受招安也不过是实力不够强。
但在崇祯自缢,弘光又大溃的形势下,他也是趁机不断的夺取福建的军政大权,更进一步垄断海上贸易的。
若绍天帝是另一个弘光,甚至是另一个崇祯,以如今郑氏一官党的实力,他都是可以割据福建,就算不自立为王,但听调不听宣朝廷也无可奈何。
可偏偏朱以海的强势英果,让才不过四十出头的郑芝龙也怕了。
特别是湖南那边三忠叛军被陆续平定消息传来,郑芝龙头皮发麻。本来半路上清廷密使来见,加封他为大清福建王,许裂土封疆,世袭永镇等等诸多优厚条件,但郑芝龙最后也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不过他没把此事上报朝廷,也没把清使扣了或斩了。
听说皇帝要再次北伐,郑芝龙甚至还在半路上又派快船回福建,又调了一批钱粮船只火器等赶来随同北上。
另外又让福建那边给儿子朱成功的福建御营调拔送去许多船只铳炮钱粮,总计有大鸟船二十只,大水艍船二十只,大斑鸠铳四百门,应备弹两万颗,中水艍船又二十只,中斑鸠铳二百四十门,弹一万两千颗。又鸟铳九百支,弹药大量等。
给银二十万两,粮数万石。
而他亲自带到南京来的那份更丰厚,白银百万两,粮十万石,另大鸟船三十艘,大水艍船二十只,其余等各式战舰粮船等二百余艘。
鸟枪等各式火铳五千门,各式火炮三百余门。
另有红衣大炮三十余门。
他还带了一官党主要成员的一百多个年轻子弟入京。
这态度,确实非常不错了。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朱以海很能打,尤其是这位皇帝居然有一支自己直属的皇帝御营亲军,而且如今都有十余万人马了。
郑芝龙刚驶进长江口时,就已经一遍遍的派使者到南京来上书。
甚至沿途故意放了许多消息,所以他还没入京,但南京官民士绅却早知道这位平国公即将入朝,还带来了八千福建水师,无数铳炮和钱粮,是一整个水师精锐,甚至其中还有一支福建的步兵。
一直以来,郑氏在福建在东南海上的势力,其实也让朝中比较畏惧此人,生怕这人在后方做乱割据等。
之前久召不来,也引的各种猜测纷纷。
如今终于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马来,无疑让人松口气。
南京如今已经渐恢复了不少元气的街上,一家酒楼重新开业还生意不错,虽说战争年代,各种粮食蔬菜肉食紧缺,但南京毕竟是现在的京师,这里大量勋戚文武甚至是商人们,所以消费人群还是很多,消费水平也不低,就算物价贵,仍然有很大需求。
况且当今天子又是个与以往大明历代天子不同的皇帝,他不再一味重农抑商,推行的策略里倒有很多两宋的味道,很扶持工商贸易的发展。虽然有聪明的人说皇帝这是在养鸡养猪,鸡养大了下蛋,猪养肥了杀猪吃肉。
从工商贸易里面征税取利,远比在如今这种残破糜烂的局势下,比向穷困的百姓加征税赋来的强的多。
虽然也有人认为重商会是大隐患,甚至举出两汉就一直打击豪强,却仍然压不住,最终完全压不住时便亡国了。而两晋时代,士大夫的门阀治下,其实也就是对工商的放纵,因此也是羸弱早亡。
重农抑商最大的好处,便是稳定,让整个社会被严格约束,不会有太大活力,因此也就非常容易朝廷管控。
而放开工商,那么就会造就工商兴起,豪强大兴,金钱与权力必然勾结,朝廷更难控制。
不过很明显,天子并不是不知晓这些,只是如今南明的局势,让天子也只能在这荆棘丛生的乱世里,选出一条安全的小路求生。
“福建郑氏还是很忠心国家的,你看先前郑芝龙派长子入朝,还让侄子带了两千人一支水师北上,这一年来也陆续进贡了许多钱粮,如今郑芝龙又亲自领八千福建精锐水师北上,还送来这么多钱粮,郑芝龙忠心耿耿也。”
临街酒楼里,一名绿官袍员说道。
朱以海称帝后,对大明服饰制度做了些调整,比如恢复唐代时的官员服色制度,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服绯,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蓝。流外吏则褐色,胥役服皂色,士兵戎服为红色等。
“那可不一定,一年前,清军渡江,率水师守镇江的可不就是郑芝龙的亲弟弟郑鸿逵和侄子郑采吗?但他们不是直接一矢不发的就弃防而逃了?
而清江渡江后,福建的郑芝龙手里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钱有钱,你们谁见郑氏出兵北上勤王了?”
另一名绿袍官员道,“但郑氏如今表现,也还不错嘛。”
“哼,那不过是因为当今天子圣明神武,凭一已之力组建了一支敢战御营,甚至百战胜利,打出赫赫威名了,郑芝龙北上,并非因君臣名份,全因畏惧天子之兵威也。”
稳定南方,恢复南京后,这座江南大城也慢慢恢复生机,重现繁华,无数的官员陆续抵达,在这里充实朝廷六部诸司。
就连南京国子监,现在也热闹了起来,教授先生们都回来了,甚至还有许多新的学生入监,朝廷为了筹集军费,甚至还增加纳银入监名额,开了特班,又有许多御营将领、官员子弟也获得恩赏,许择子弟入监。
一个国子监就有近万监生,这些监生里既有各地选拔出来的贡生入监,也有官员勋戚子弟等恩荫入监,还有通过考试招来的许多书算法等专科监,又有那种纯粹花钱买的资格的监生,但不管是哪种,能入监的基本上非富即贵家庭出身,他们也是那种极有消费能力的人群。
仅国子监这上万人,就让如今的南京城恢复了三分昔日繁华,让秦淮河畔又热闹起来。
当然,朝廷今年二月刚开了会试科举,是天子即位后第一届进士,皇帝特旨,各省都提高了考试资格数量,甚至北方沦陷各省的士子,只要有举人身份,都可以获得会试资格,直接来考。
平常时候,大明的那些举人们,可不是都有资格参加进士考试的,还得先参加一次资格考试,最后录取的名额是有限的,一般也就是录取几千人,从嘉靖年起,一般会试的应试举人,就固定在四千人。
而录取的进士,也固定在三百到三百二十,录取率也就七点五到百分之八左右。
现在朱以海放开了考试范围,分为南北两榜进士考试,北榜的进士科,只要是有举人资格的北方士子,都可以来南京直接考进士。
而长江以南诸省的举人,同样不需要参与资格考试,只要你能来,就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最后分南北两榜录取进士,往年一科录三百左右进士,这次朱以海特旨开恩,要直接南北两榜各录取五百个进士。
比往科直接翻了三倍。
明末时的生员数量是非常庞大的,大约是有几十万秀才,就算举人,也有上万。
虽然受战争等影响,这几万举人不可能都来应试,但今年有这种特殊的福利待遇,有条件的当然得来,平常举人们得先通过一道资格考试,争夺四千个应试名额,最后再争夺三百个进士名额。
而现在是举人就能直接考,管你是乡试举人,还是乡试副榜,都可以直接考,科举考试这种东西,毕竟有时也是讲发挥和运气的,所以考不中不一定表示能力不行。
多一道考试,也意味着少一次机会。
而现在少了一次考试,直接就能会试,录取率还增加三倍,谁不愿意?特别是对北方的举子们来说,现在大多数地方还沦陷着,有多少人能来参加考试?但不管来多少,最后都录五百进士,这机会比南方的举人还要提高好多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不来。
去年举行的乡试,也是提高三倍录取率,往年全国乡试总录取举人数量在一千二到一千四左右,往年能获得乡试应试资格的秀才约三万八到四万五左右。
而全国总生员数量达到五十万以上,五十万人先要争这三四万的应试名额,录取率才百分之三左右,反而倒是举人录取率能达到百分之十左右。
而去年朱以海还是监国时下旨举行乡试,却是把应试资格数量放宽到十万,最后录取的举人则为五千,这样乡试应试资格录取率达到百分之二十,乡试举人录取率为百分之五。
一科录取的举人,比往年三科都多。
虽然皇帝有点太扩大乡试举人、会试进士的录取数量,有点让举人进士含金量贬值,但对于久经战乱的当今天下读书人来说,这却是他们期盼和支持的。
科举一开,各地读书人都想尽办法前往考试,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一朝金榜题名,科举是最好的改变命运广式。
第409章 天子门生
对朱以海来说,不管是举人也好进士也好,甚至秀才童生,这些不过是朝廷录用官吏人才,甚至是控制安抚读书人的一个手段而已。
正常情况下,录取数量当然得严格控制,但现在情况特殊,多录一些,也是拉拢安抚天下读书人的一个好办法。
多扔出三千来个举人名额,七百来个进士名额,就能让天下读书人都赶到南京应试,都为他效力,这买卖多划算。
在二月份的时候,会试考试已经如期举行和完成了。
紧接着三月初的时候又举行了殿试,朱以海甚至还增加了一甲的数量,本来一甲就三个人。
状元榜眼和探花各一个,朱以海现在状元仍是一个,但榜眼为两个,探花是三个。
一甲就成了六人。
再加上南北榜,于是就是十二人。
反正一次性录了南北两榜共一千名进士,多录了七百个,大家都是开开心心,就算许多没能录取的应试举人们,朱以海还又在殿试后,加开了一场考试,从那些落第举子中又录取了五千人授官。
整整五千,这五千举人,录取后档案调到吏部,由吏部再将他们分拔到南京各部衙或各省,充当低级官员。
明朝的举人本来也是有做官资格的,但正常情况下,举人虽有做官资格,但想做官太难了,可能一辈子也侯不到一个实缺。
而如今朱以海特旨,要从这些举人中录取几千人新鲜血液,补充中央和地方衙门,这样做的目的还是给战乱后的各衙门补充新鲜血液,甚至打破地方上那种官场潜规格陋规等,大量空降官员下去,当然也是代表着中央派。
至于这次录取的一千名进士,他们待遇更好。
先是有一批选为庶吉士入翰林,其余的多数在京部,剩下的也主要是去省里给总督巡抚分巡等大员为属官,剩下的直接去地方上做县丞、县令这些一二把手。
正常情况下,举人当官,是从一些闲职杂官做起的,但朱以海无疑是大胆授予重任,对新进士更是寄以厚望,说到底,还是原来的那些官僚不行。
又加上战乱等,更是导致地方衙门官吏不足,甚至能干事,能领会朝廷意图,能坚定执行的少。
此时酒楼里坐着的那几个绿袍官员,其实正是新科进士,而且都是一甲。按惯例,一甲这几名进士是不用再考试就直接进翰林院,授予的修撰、编修都是七品官职,所以直接穿的绿袍。
而其余的进士再进行一次朝考,考中的称庶吉士,进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再经毕业考试散馆。
能成为庶吉士的进士,代表着未来前途无量,而一甲的状元榜眼们更不用说,这些人是天子娇子。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已经是从中明开始的一个潜规则。
做为新科一甲的天之娇子,几人刚刚经历了人生最得意风光的时候,不过直接进入翰林后,这高光时刻却过去了,得低调做事了。
毕竟翰林院里,哪一个不是老前辈,不曾风光得意过?
但并不是每个入翰林的进士,都能仕途一帆风顺的,说到底还是得后面走的稳。
穿上浅绿袍的他们,在翰林院里小心低调,做着些心里甚至有些瞧不起的文字差事,散衙下班之后,几个同年一起游游秦淮河,酒楼里喝茶聊聊天,才能肆无忌惮的品评时事。
他们品级虽不高,但对于如今封为平国公,拜东阁大学士入阁,还例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并兼总理处行走,兼御营总督这些个尊贵头衔的郑芝龙,却反而还是不太瞧的起。
说到底,郑芝龙这位新阁老,那是海商海贼起家,受招安时也不过是个游击将军而已,如今就算再尊贵,可有几个瞧的起的?
这些初入翰林的新科状元、榜眼们,连之前从龙起家的那些阁老、尚书们都不太瞧的起,觉得他们以前也都是普通进士出身,本来也只当到些郎中、主事等五六品官而已,如今却因从龙而身为阁部大臣,当然心里有几分不服气的。
“听说鞑子派人招抚郑氏,许封他福建王呢。”
“鞑子封他福建王,他敢接吗?”说话的是南榜状元李萼辉,他家乡正是福建,他之前拜在苏观生的门下。
而苏观生如今是翰林院学士,也算较得皇帝信任大臣。
李萼辉对家乡的郑芝龙不满,主要还是郑芝龙虽是福建人,但海贼出身,多年来并没有少给福建带来劫掠,甚至近年郑氏在福建行事越发嚣张,把福建当成郑氏私人领地,与福建地方士绅、宗族等多有冲突。
这些人刚进翰林,都还是学习阶段,连一些简单的文字处理工作都接不到,也就是管管档案,平时也确实非常无聊。
“郑芝龙若是真的对朝廷忠心耿耿,那他就应当主动让兄弟把福建总督、提督、总兵等职交出来,甚至把福建水陆兵马,都交由朝廷整编,而不是仍然捏在手里,甚至还把持垄断着东南海上贸易。”
“郑氏,不过是贼性难改,北上也只是受迫于形势,可仍存观望也。”
几人在那里指点江山,对郑芝龙不屑一顾,觉得这人终究只是个海贼,鼠目寸光,趁形势发家,但也仅此而已。
反正这些人个个都认为自己将来肯定是能做到尚书甚至阁老的,此时以阁老的那种姿态评价郑芝龙,十分不屑。
状元郎李萼辉甚至当众直言,料定郑氏将来下场绝不会好,理由嘛很简单,当今天子是个神武能君,肯定是容不下这等想割据的家伙的。
若是弘光那样的还没办法,只能妥协安抚,可碰到当今天子这样的,早晚定要收拾郑氏。偏偏郑氏还眼皮子浅,以为自己有实力,送点钱粮船只火炮,带点人入朝,皇帝就会感激?
那不过反而是更加速他的灭亡而已。
现在如果能痛快的臣服,把该交出来的地盘、兵权、钱财交出来,皇帝或许还是会给郑家一个好结果,比如让郑家在台湾岛建藩镇守,只要对朝廷不再有威胁,也就安全了。
几位翰林虽然心高气傲,但都不约而同的对当今天子非常尊崇甚至是崇拜了。
他们平时谁也不服,但对于当今天子那是一百个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当今天子过份强势,但有本事的皇帝强势,跟没本事的皇帝还想强势,可就是两回事了。
如崇祯那样虽然强势硬气,但治理天下越治越乱,这臣子们也是心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屑的,反对的也就更厉害了。
而朱以海这样的皇帝,行事用人等完全不遵旧例,可偏偏能力强悍,短短一年间,挽救了明朝的大溃败,稳住了江南半壁天下,甚至还能一次次的痛揍鞑虏。
就这本事,无不让百官惊叹,而那些年轻气盛的士子们,更是直接被皇帝的这魅力给征服了。
年轻人就喜欢崇拜这种强者,越强的他们越会跪着唱征服。
“要我说,陛下就不该对郑氏这般优厚,这种海贼出身的武夫,就得对他强势,难道他们还敢反不成?趁现在形势好,就得把福建完全收回来,把海贸也收上来,如此江浙为根本,福建这个后方安稳的话,也就根本无忧。若再能得到东南海上贸易财富,又能解决养兵作战的不少军费。
稳定福建后,还能以此打通联接岭南两广,并西接江西。”
“现在这样过于优抚,养虎为患也。”
郑氏虽然实力很强,但其实不管是崇祯朝还是弘光朝,又或如今的绍天朝,朝中没几个真瞧的起他们的,这种就是大家眼里的乡巴佬暴发户而已。
若是不朱成功入朝后表现很好,为郑氏争取了一点人缘,郑家评价还更差。
本质上来说,朝廷的这些人敢这样瞧不起郑氏,说到底还是因为朱以海这位天子强势,连连大败建虏,稳定了江南半壁江山,手里还握有十来万能战御营,有这雄厚底气本钱在,他们自然也就一个个的抖起来了。
一句话,大明虽然现在还仅剩下半座江山,但大明天子有不依靠郑氏的本钱实力在,甚至有迅速平定湖南叛乱的先例在,使的他们有勇气底气敢对郑氏磨刀霍霍。
甚至再说句不好听的,郑氏虽在东南实力很强,甚至成了福建的土皇帝,但郑氏发家的时间不算长,他跟庙堂上的这些君子们,没太大利益捆绑,甚至现在郑氏还影响甚至隐隐威胁到当前的大好形势,自然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攻击目标了。
连几个年轻新翰林都是这种观点,可知此时朝堂上对郑氏又是何等态度,也由此可知,为何郑氏在清廷派使者封他福建王后,反而不敢再多逗留,急急的北上南京,甚至又增调了许多银子粮食器械等来了。
说到底,郑芝龙其实也是怕了,鞑子封他为福建王,反而说明了绍天帝朱以海现在真的强势的一批,连北京的鞑子都已经怕到不行,而这般大力的拉拢他了。
郑芝龙纵横半生,这辈子最强的本事是看风。
风向不对,自然得立即转舵!
第410章 陛下,该翻牌子了
夜幕笼罩的武英殿中,皇帝仍在埋头批阅奏章。
“陛下,”
敬事房太监郭进忠进来,小声的唤道,他亲自送来了绿豆百合粥和几样小菜。
朱以海抬头,伸了个懒腰,感觉眼睛有些酸涩,虽然宫中灯火明亮,但终究比不得电路灯光,晚上读书写字还是比较累眼睛。
郭进忠给皇帝递上粥,又端来一个银盘,里面摆着几张名牌。
“还让不让人吃点东西了?”朱以海看到后不由的皱眉。
“陛下,您已经半个月没有临幸过后宫了,圣人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可也得为大明延绵子嗣啊。”郭进忠小心劝说着,皇帝后宫总共十人,如今有七个还怀有身孕,虽然大黄嫔即将生产,但毕竟还没生,大明天子如今仅有一女,这事情可以说宫里宫外都在为皇帝着急。
尤其是负责皇帝卧房之事的敬事房太监,他就是直接管这个的,皇帝跟谁睡,睡的时候是哪月哪天甚至哪个时辰,具体详情他都是要一一记录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可就是郭进忠,皇帝连个皇子都没有,他当然有很大失职。
朱以海看着银盘里的这些名牌,有些头痛。
就三张牌子,其它七位有孕的嫔妃是没法侍寝的。
这种牌子朱以海倒不陌生,一根长条木牌,牌头饰绿色,俗称绿头牌,皇帝选嫔妃侍寝,便翻谁的绿头名牌。
当然,这玩意其实一开始并不是用来选嫔妃临幸的,起码在明朝不是。
从晚明起,凡进见皇帝者,皆用粉牌书姓名、履历,其中王公大臣牌头饰红色,其余饰绿色。
其次,凡遇紧急事务或事涉琐细,由六部章奏者,即用绿头木牌。
牌子本身其实就是相当于名片。
皇帝临幸皇宫翻绿头牌,其实不过是沿用外朝那套而已。
朱以海登基以来,改了不少规矩,比如给官员们授鱼袋鱼符,这玩意是仿唐制,不仅是装饰,鱼袋颜色跟官服一样是表示品级的。
而鱼符,则是通行证,尤其是入宫,必须检查鱼符,宫门守卫还有一本专门的符籍,鱼符也是官员一半在身,宫中保存一半。
“朕今日没兴趣!”
郭进忠道,“奴婢可以让人去园子里割点鹿血来和酒,饮了能壮筋骨助兴致!”
朱以海听了不由的笑了,“朕三十岁不到,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岂需要鹿血?朕只是没那空闲和兴致而已,时局如此,哪能常沉迷于后宫娱乐之中。”
“陛下,可您也要注意保重龙体,天天这样操劳,身体哪受的消,也要适当的休息。你都好多天没过乾清门了,嫔妃们可都想着您。”
“好了,退下吧。”
朱以海不想扯太多这些,这些天他操持着北伐之事,哪有那些闲情逸致,他当然也知道宫里宫外都盯着皇帝,尤其是宫里的女人们,更是巴不得能够夜夜承幸,特别是那三个还没怀孕的,更是恨不得马上也能承恩怀上。
郭进忠无奈,还是硬着头皮进言,“奴婢听说平国公已经进了长江,马上就要入朝了。”
朱以海抬头,“嗯?”
皇帝一声嗯,意味着不满,表示他这个敬事房太监管的太宽了,这事司礼监太监才有权干涉,你一敬事房太监敢在皇帝面前提一位国公?
是何意思?
要知道,内宫之人是最忌与外臣往来的,更别说郑芝龙这种割据一方的外藩。
“奴婢无他意,是听说平国公有几个女儿,其中其侧室颜室所生女已到婚配年龄,所以请问陛下可否有意纳入宫中?”
朱以海望着郭进忠的目光变的冰冷起来。
他犯忌了,犯大忌。
就凭这句话,就可以处死他。
“郭进忠,你也是鲁王府的老人了,跟着朕从兖州一路南下的,所以朕也对你很看重,让你管敬事房。”
“你管好你的差事便好,有些事情不要逾越。”
郭进忠大惧,赶紧道,“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也是听说这平国公势力大,所以才想着出此下策,纳其女入宫,好招抚他为陛下所用,绝无他意。”
朱以海打量着满头汗的郭进忠,这人跟着他多年,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野心,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不离不弃,是和刘朝一类人。
理应没胆子敢跟郑芝龙暗里交通。
也许是一番好意,但还是逾越了,后宫里的人和事,一旦口子开了,以后可就不好管了。
“退下吧,”
郭进忠跪在那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退下。
等他走到门口,朱以海又道,“下不为例。”
吃完粥,朱以海一时也没了心思处理公务。
郑芝龙入朝,这件事情皇帝虽然刻意放在一边,但郑芝龙还是得小心对待,清廷已经明旨加封郑芝龙为福建王,并授他福建两广三省总督,其用意也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郑芝龙私会清廷密使,也拒绝了清廷的招降还隐而不报,但这事瞒不过朱以海,这一年来,朱以海已经想办法不断往郑氏身边安插眼线密探,想办法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毕竟福建是郑氏的老巢,却又是朱以海的背后,不得不防。
郑氏在拒绝清使后马上加速北上,还下了不少血本表现,又是给福建行营送船送人送钱粮,又增加带入朝的兵马钱粮等。
不过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家伙不老实。
可如今郑氏这般姿态,朱以海也没理由找他麻烦,或者说北伐在即,朱以海现在也不应当去找他麻烦,一个安稳的后方很重要。
郭进忠刚才的提议虽然犯了忌头,但是这献的策倒也不完全不行,虽然有点想当然了,毕竟政治联姻是一个常用手段,但终究到底还是得讲实力。
不过若是朱以海有意要安抚郑芝龙,那如果纳他女儿入宫,倒也确实是可行的。毕竟朱以海刚起兵时,为了得到郑氏的支持,可是还曾许诺要把女儿嫁给郑芝龙儿子的。
想了许久,朱以海走到他后面的档案密室,翻找郑氏集团的情报存档。
郑芝龙兄弟五个,如今还剩下芝豹和鸿逵(芝凤)两个,他有七个儿子,两个是日本妻子田川氏所生,长子郑森也就是如今的朱成功,次子依然留在日本,并且过继给了妻子娘家田川家,故此现在叫田川七左卫门。
另外五个儿子,则是几房侧室所生,其中第四子郑恩,出自颜氏,其它几儿子则分别由陈氏李氏黄氏等所生。
田川氏取汉姓翁氏,郑芝龙接受招安后,就把她和郑森从日本接回福建了。
田川氏还有个女儿,是郑森的妹妹,也是很小就入了天主教,还取了个教名巴斯嘉,后来日本爆发过教众叛乱,幕府驱逐葡萄牙人出境并禁教,一些在日葡萄牙人便去了澳门,巴斯嘉就也随之去了澳门。
郑芝龙曾打算把女儿接回福建,但女儿却一心想要留在澳门。
甚至朱以海的情报还显示,澳门天主教耶稣会的主教有意把巴斯嘉嫁给教众马努埃尔·贝洛的儿子,安东尼奥·罗德里格斯。
其用意也很明显,澳门的葡萄牙人自在日本闹事最后被幕府禁教并赶出日本后,在远东严重受挫,而本国也是江河日下,不复从前的强势,在远东的葡萄牙人只能自力更生,福建郑芝龙的兴起,已经成了中国沿海最大的势力,甚至还有了官方背景。
所以澳门葡萄牙人,尤其是耶稣会就想通过这桩联姻,跟郑氏加强关系。
说起耶稣会,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传教这么简单。
耶稣会一百一十年前在巴黎建立,就是模仿圣殿骑士团建立的,是一个具有准军事化的纪律和组织的宗教团队,建立者西班牙贵族罗耀拉·伊格纳西是一个蒙提萨组织成员。
而蒙提萨是圣殿骑士团被教廷和法国国王联手镇压后,由一些圣殿骑士团成员秘密建立的。
圣殿骑士团就更古老了,但当他们从耶路撒冷撤回法国后,实际上就成为了一个武装银行组织,通过放贷十分富有,最后法王欠的债太多还不起,干脆联合教皇,把这支不受控制的强大武装给一起灭了。
耶稣会建立,又称耶稣军团,相当于是耶稣御林军的意思。
耶稣会获得罗马教廷教宗的正式许可后,得到了威尼斯犹太银行家们的支持,伊格纳西说白了就是共济会在天主教的分支。
以总会为最高权力机关,以下建立了耶稣会帝国,下设咨议会,分设主管世界各地耶稣会的各个省区,最高权力集中于总管伊格纳西·罗耀拉手中,因此他被称为黑衣教皇。
罗耀拉最初是希望能够率部重返征服耶路撒冷,再建圣殿,但罗马教皇认为耶稣会应当去海外拓展殖民地。
后来教皇命令耶稣会派出传教士去葡萄牙和西班牙建立的各殖民地传教。
耶稣教会员采取隐秘灵修方式,不在修道院修道而是进入世俗生活,按天主教会利益和耶稣会指令来影响社会生活。
通过耶稣会总管直接服务于教皇。
甚至有人说,耶稣会实际上是天主教和哈布斯堡王朝构建世界宗教帝国的别动队和间谍组织。
他们喜欢在海外建立教堂、学校、医院,通过教育来传播新的文化宗室思想。
天主教耶稣会和葡萄牙人在日本出事,也就是他们搞的太过火了,德川幕府看透了他们的用心,且此时德川家也还是有不错的实力,因此迅速的禁教并驱逐了他们。
在日本的失败,让耶稣会和葡萄牙人在远东实力大挫,转而变换政策,与郑氏联姻也是其中体现。
甚至澳门传教士毕方济跟朱以海的合作,本质上也是如此。
不过这桩联姻,目前还没得到郑芝龙的同意,郑芝龙跟荷兰人现在贸易往来多,他并不大愿意跟势力弱小的葡萄牙人合作。
第411章 挖郑家墙角
郑芝龙与颜氏还有一个女儿也到了可成婚的年纪。
说到这个颜氏,那也是有说头的,他就是开台王颜思齐的女儿,当年的海盗王,曾谋划在日本起义,失败后带着郑芝龙他们跑到台湾,结果很快病死,他死后,郑芝龙娶了他的女儿,继承了这个联盟,最后重新建立了他为首的十八芝海上联盟。
郭进忠说的纳郑氏女入宫,也基本上就这两个人选了。
一个是日本田川氏所生,从小入了天主教,后来一直在澳门天主教耶稣会生活,连名字都叫巴斯嘉,应当是一个完全西化的女子。
另一个是海盗王颜思齐女儿所生,她舅舅颜克英也是郑芝龙一官党重要头目,拥有一支舰队,相当于郑氏里的合伙人。
要不是父亲死时他还太年轻,也轮不到郑一官来做盟主。
颜家在台湾和一官党内,都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这次郑芝龙入朝,颜克英便随同入朝,还是那八千人的统领大将,他有朝廷授予的副总兵衔。
朱以海虽然觉得政治联姻这玩意有些不好,但真正细细研究下来,却又觉得如果眼下他还要好好安抚郑氏的话,那联姻似乎又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颜克英的身份,又让他觉得若是选颜氏是不错选择,但转头再想,巴斯嘉的耶稣会关系,那也不错。
这想来想去,好像郑芝龙的这两个女儿都不错。
最后朱以海都不由的叹气,想不到他堂堂圣明天子,如今却也要靠裙带关系来稳固权力了。
可偏偏这又是最省时省力还效果好的办法。
·······
镇江。
郑氏舰队停泊镇江港。
一艘荷兰三桅双层盖伦战舰上,正是郑字旗号。
平国公、东阁大学士、少保兼太子太保、总理处行走、御营总督郑芝龙站在甲板上,看着很冷清的码头,显得有些沉默。
他脚下这艘船不是传统的中国船,而是西方人的盖伦战舰,也称风帆战舰。
这种风帆战舰,郑芝龙这些年击败了大小几十艘,但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这种战舰的,尤其是在外海远洋上相比起中式船有很大优势。
就说他脚下这艘安平号,船分上下双层炮台,密布三十六门火炮,在欧洲海军中,已经只能算是火力一般。
其船三桅,船长五十六点六,宽十点五米,吃水五点一米,定员三百四十一名水手,排水量为六百吨。
整体来说,这条船其实仅算是荷兰海军中的中下等战舰了。
但其在南海上,其火力和防护仍然属于高级战舰,起码称雄东亚海域的郑氏水师,就难有直接匹敌的军舰。
这样的船,他也只是好不容易弄到一艘。
本以为在镇江码头,能够在迎接的朝廷官员和百姓面前,大大涨一涨威风。
可谁知,场面如此冷清。
镇江对他的到来,十分冷淡,先前水师派了一名游击带了三条船过来迎接,然后引他们来到这处军港,并不是镇江的大港,而是另一处小港。
“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停泊,朝廷在大港迎接?”
郑芝龙看了看身后那支不算小的水师舰队,又看了看军港,尤其是那些岸防炮台,甚至是水寨浮城,又上下游不远处的一些水师战舰。
心中略有所得。
颜克英上前来,“大哥?”
“不急,让弟兄们收帆下锚,咱们先休息一会。”郑芝龙沉吟道。
这次千里北上,郑家不仅带来了八千水陆兵马,尤其还带来了许多铳炮火药还有大量钱粮,更别说郑氏在福建的势力,朝廷不应当是这个态度啊。
怎么也应当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来迎接,甚至起码得是一位内阁大学士带头来迎接的。
可现在这般冷清,情况不太对劲。
“大哥,要不我先上岸去打探一二?”
几名军官也都不满,“咱们这还热脸贴冷屁股了?”
“休得放肆!”郑芝龙喝声,“这里不是福建,以后大家说话都注意点,别张嘴就来。”
“大哥就是太好说话了,咱们何必受这委屈,之前清廷可是许诺封王和总督三省呢,咱们拒绝了清廷,这般北上,结果却这般对咱们,凭什么?”
“混帐,滚下去。”郑芝龙把那部下喝退,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克英,你先上岸,拿我的贴子去镇江拜会一下城里的官将,看下情况。”
······
郑家舰队到港后都半天了,才有人官员过来。
却只是兵部的一个员外郎而已,过来却是给郑家的人马划地暂驻。
等到第二天,才又有官员来,这次却是户部官员,带来了一些粮草给郑军。
郑芝龙胸中一口闷气,连见了两个小绿袍官后,干脆便称病不出了。
好在郑芝龙也没敢乱来,就算自己呆在安平旗舰上装病,也没忘记命令各军官们管束好兵员,禁止他们离开港口,更不许乱来。
情况不明,他不敢乱动,只好等颜克英的回报。
却说颜克英上了岸进了镇江城,送上了郑芝龙的名贴后,接见他的是分巡宁镇常兼兵备的分巡道员阎应元,这位原江阴典史江阴举义有功,得朱以海破格重用,之后在常州一带发展地方团练,袭扰江南鞑子,为朝廷筹集粮饷等都表现出难得的干才,更因能骑善射,一把弓下也攒了十几颗虏级,被皇帝钦授分巡道。
经过一些官制改动后,如今的分巡道号称小巡抚,可是比之前的各种道员级别和权力都大的多。
这位阎分巡见了颜克英,却也是对郑芝龙的名贴没怎么在意。
一番谈话后,直接告之说郑芝龙入朝后的安排自有朝廷那边负责,但郑氏带来的这八千兵马,朝廷却早有了安排。
除郑芝龙留一队五十人亲兵外,其余兵马都将暂由他这个分巡接管。
“具体?”颜克英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是这样结果,虽然来时也想过,可能这些兵马会如之前郑森、郑彩他们率领的那支水师一样,会被朝廷收编,但他们也觉得,朝廷多少总应当给郑芝龙面子。
没想到这么直接。
“镇江是军事重镇,这里本来就驻有不少军队,如今还是工商贸易运输的枢纽码头,没法驻扎这么多兵马,所以要先把水陆各营分散,调往其它地方驻扎就食,然后下一步便等候朝廷的继续安排方案。”
阎应元虽然没说完,但颜克英却听出来,后续便是整编入御营了。
在镇江满怀心事的吃了一顿便饭,简单的两菜一汤,这让颜克英都怀疑朝廷是丝毫不把福建郑氏放在眼中。
正一肚子火气想回码头禀报,结果阎应元带了一人进来。
“这位是千牛卫的教头,也是御前带刀侍卫,傅山傅侍卫。”
傅青主一身御前侍卫戎服,腰间还带了把千牛刀,偏偏他背上还又背了把大剑。
“奉陛下旨意,特来给颜副将传旨,请接旨。”
颜克英有些愣神,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被催着跪下接旨。
皇帝旨意,加封颜克英为神武镇总兵官。
“神武镇总兵官?”
傅青主告诉颜克英,皇帝刚下了旨意,福建来的八千水陆兵马,赐授御营番号神武镇,而他就是新任的总兵官了。
在颜克英还一时有些茫然的时候,傅青主让他赶紧随他入京谢恩。
“我先回码头见一下平国公。”
“陛下还在等着见颜总兵呢,走吧。”傅青主二话不说就拉着颜克英出城去南京了。
一路骑马赶到南京,被送进宫,交给内侍,一名宦官带着他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引他到了武英殿。
一路上颜克英都有点懵。
等宦官在门外唱名后,殿中传来一个声音。
“进!”
声音沉稳而又显得年轻。
颜克英跟着宦官入殿,他偷偷的打量,却恰好看到一张笑脸。
“颜将军比朕想的要高大威武的多啊。”
“来人,赐坐。”
这个时候颜克英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大明天子,于是赶紧跪拜。
“免礼。”
“朕之前就听说过一官党在东南海上威风无敌,打过无数胜仗,各种红毛番都是手下败将,还听说颜将军也是东南悍将,无数次身先士卒,跳船冲杀,端是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威猛!”
颜克英被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些海贼出身的人,平时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皇帝老儿也不放在眼里,但真正站在这皇城宫殿里,看着那身穿龙袍的天子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一种被威慑的感觉。
“臣就是个粗人,只懂打打杀杀,没文化,贱名哪敢污圣人耳。”
“哈哈哈,这话说的可就很有文化啊,朕喜欢,来人,拟旨,朕要好好加封颜将军。”
“拟旨,赐封神武镇总兵官颜克英为福清伯爵,赐御甲一套,蟒袍一件!”
颜克英彻底愣住了,这是天下掉馅饼?
刚入朝,什么都没干,这又是加封总兵官,又是赐封福清伯爵?
几个意思啊?
他是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第412章 颜如玉
“取蟒袍来,朕亲自为颜大将军穿上!”
武英殿内,朱以海做戏做全套,一面拉着颜克英说他如何英勇了得,一面又说他长的高大雄武,有南人北貌,接着还让人直接把蟒袍取来,要亲自给将军穿。
大明皇帝喜欢赐服,赐服按等级可分为蟒袍、飞鱼、麒麟、斗牛等。
这几种服饰都不是官员正常官服,而是皇帝特赐,这几种纹饰都与皇帝所穿的龙袍纹饰很像,一般的普通百姓眼里,飞鱼、斗牛、蟒这些看着都像龙。
臣子获得赐服,这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明代的蟒袍是仅次于龙袍的高级赐服,整体造型跟龙一样,两者的区别只在爪部。龙为五爪,蟒为四爪。
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象,但减一爪耳。
当然,到了明末时,其实已经有重臣权贵也开始逾越穿五爪龙衣,称为蟒龙,比如九千岁魏忠贤,就穿了蟒龙。
说实话,到了明末的时候,大明严格的服色制度其实早就乱了,各种逾越。
就连皇帝赐服也变的滥了起来,甚至皇帝身边的内臣太监们,基本上都服蟒。
朱以海做监国的时候,就不允许手下乱穿蟒袍、飞鱼、麒麟、斗牛了,他规定,如飞鱼服,也仅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和两个镇抚使可以获赐飞鱼,其余无功不得赐这种龙头鱼尾有翼的飞鱼袍。
麒麟袍则是特赐给有功的大将,斗牛袍则赐给有功的内阁总督巡抚等文臣。
至于蟒袍,皇子、亲王郡王可服蟒,大臣更是非功不得赐。
以前宫里的大太监们都能穿蟒,现在就一律禁止了,连刘朝这样的皇帝心腹,也只是赐了紫袍金鱼而已。
特以稀为贵。
得不到的才更会珍惜,若是连宫里太监都人人一件蟒袍,那就失去了其稀少性,这玩意就跟奢侈品似的,你得贵你得少,你得限量购买,你得饥饿营销,使的他成为身份的象征,而不是随手可得。
内侍取来一套蟒服。
严格来说,蟒袍其实不是一种衣服款式,它仅是一种纹饰,各种款式的衣服,只要绣上蟒蛇标饰,他就是蟒服。
内侍取来的这套是大紫直径纱地盘金彩绣柿蒂过肩四爪蟒服,配乌纱帽、玉革带、金鱼袋金鱼符、印绶、皂皮靴。
这全套蟒袍做工精良,是舟山皇家织造局特供,用料珍贵,手工技艺更贵,仅那件蟒袍其实就非常值钱了,
比如皇帝一件鹅黄缎细绣五彩云水全洋金龙袍的用工和造价,就非常奢侈,前后要用人919人,绣匠就用608人,绣洋金工是285人,还得有26个画匠,工料银也要耗费392两。
生产一件,纯手工制造,前后得耗时一两年。
就算这蟒服要简单一些,但也不便宜,一件也是得几百两银子的。
更重要的事这玩意你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到。
颜克英身材高大,与山东人朱以海倒是差不多身形,这件蟒服属于大号,他穿上很合身,这身上又是紫又是金的还有玉,一下子就让整个人都气质大增。
原本还确实是个武将样子,这蟒袍一穿,立马就有几分王爷的感觉了。
颜克英对着那面大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来,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晕晕转转了。
大海上风高浪急,狂风暴雨,他都无所畏惧,一样乘风破浪,战场上大炮轰鸣,箭矢横飞,他一样能够身先士卒,跳帮攻杀。
但现在,他却整个脑袋都晕晕的。
以前经常跟大家开玩笑,不把皇帝放眼里。
可现在,皇帝不过是给他披件蟒服,他就完全迷失其中了。
等回过神来的颜克英,对着皇帝跪伏,屁股高高撅起,整个头都贴在地上,对着皇帝喊着激动而有些无伦次的感激话。
朱以海微笑着扶起他来。
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次了,哪怕是风雨飘摇的时代,但天子的名号,仍然是非常惊人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低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颜克英是什么出身?
他爹颜思齐若是活到今天,其实也才五十多岁。颜思齐是个传奇人物,但以前跟郑芝龙出身都差不多,不过是渔家出身,甚至还不如郑家,毕竟郑芝龙父祖还做过吏。
不过颜思齐虽是渔民出身,但是身材魁梧,打小学武,而且还生性豪爽,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因遭士绅欺辱,怒杀其仆,被迫搭上商船逃亡倭国,一开始以裁缝为业,后来又做起中介,再后来干脆下海经商,其实就是去做海盗了。
干了几年,就已经积蓄渐富,他更是广结豪杰,成为平户当地华人首领。
只是后来密谋造反失败,被迫逃亡台湾,他一边在海上继续劫掠,一边从福建漳泉招募饥民去垦荒,意图在台建立自己的王国,只可惜后来突然暴死。
他死的时候,颜克英才十来岁,转眼二十年过去,他也成为类似父亲的海上豪杰。
但颜家毕竟世代都是普通百姓,他爹虽后来下海,但也没富几年,还死的早,他小的时候也是过的动荡,从十来岁起,更是全靠自己打拼。
爹死后,台湾事业被郑芝龙继承,娶了他姐,也因这个关系,他也还算有个依靠,郑芝龙给了他一条船,然后他带了二十年,如今手下有了一支自己的船队,在一官党内,也成为了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却已经很有实力的元老。
朱以海为何非要先见颜克英,还一下子如此厚恩赏赐,也主要就是因为如此。
他是一官党的重要成员是元老,甚至他爹当年那是郑芝龙的带头大哥,当年东南海上纵横的那些英雄好汉们,谁不拜颜思齐为龙头,就算是现在一官党里的好些元老,如施家等,那也都是当年颜思齐小弟。
颜克英正当壮年,这些年也闯下不小名头,名望、实力都不弱,还有个当过盟主的先父,再一个,朱以海可是打听的清楚,这颜克英儿女不少,有几个女儿都差不多是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的。
对付郑芝龙,不能太简单粗暴,毕竟他现在又没反,但又必须得出手,因为这是个隐患。
郭进忠献策联姻,朱以海思来想去,觉得联姻是个不错的办法,但也可以更深入一点,不仅打算纳郑芝龙的女儿入宫,他还打算从郑芝龙麾下的大将家,纳一两个女儿。
比如颜克英,比如施大宣。
施大宣便是施琅的父亲,施琅之前便是奉郑芝龙之令,成为郑森的副将,跟随他北上入朝,自此后,一直在国姓爷身边做副手,朱以海对此人印象不错,虽然觉得历史上此人是个汉奸,还背主为大清攻占郑氏台湾。
施琅的父亲施大宣可是十八芝之一,郑芝龙的结义兄弟,当年也是颜思齐的盟友之一,他本来是地方豪强大户,乐善好施,乡里名声很好,但后来家道中落,不得不出海谋生,亦商亦盗,还跟颜思齐谋划在日本谋反,结果事泄也只得跑去台湾。
后来颜思齐死,又拥郑芝龙为大哥,还一起结义为十八芝,一度名字都改了芝字。
施氏家族在如今的一官党内势力也非常大,施大宣的弟弟施天福也是郑芝龙手下船主、大将,而施琅和其弟施显,以及一众堂兄弟等,更是英才辈出,个个骁勇能战。
郑芝龙当年的十八芝最后内讧,刘香李魁奇等不少兄弟,或反目成仇,或另投他路,留下来的不多,经过这些年,以郑一龙为首的一官党最终独霸东南海上,但一官党其实跟当年的十八芝也没太大区别。
大家尊郑芝龙为龙头,但手下的众人也不完全是他的小弟,而是相当于合伙人,如施大宣、颜克英这些元老们,各自都是大小船主。
实力强的带一支船队,手里握着许多人马,拥港占岛,实力小的,带几十条船十几条船,甚至一两船的都有。
这本身也是有历史原因造成的,不管是当年颜思齐时,还是后来的十八芝时,本来就是当时海上的各家海贼势力联合起来的。
只不过这些年,在郑芝龙的带领下,一官党走的是一条不同以往的路,他们接受招安,成功洗白,光明正大的发展,甚至趁时局动荡,在福建地区成了真正的当家人。
不仅有了码头、驻地,还有了正规的水师,甚至这些年还发展了不少陆军马步人马。而令旗事业更是做的风声水起,每年大家分红,也是非常开心的。至于海上贸易,则也是一官党的这些合伙人船主们,各自划分份额的。
郑芝龙实力最强,当之无愧的大哥,一路来还都是他带路,但其它元老们实力也都不弱,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跟着一官。
拉着一身金紫蟒衣,总觉得浑身不太自在的颜克英一起坐下,朱以海微笑着问,“朕自收复南京,即位登基之后,整日忙于北伐之事,以致后宫缺乏,朕又不想全国选秀,搞的鸡飞狗跳的,至今后宫不过十人而已。
前些日有人向朕奏说,颜卿家有女长成,温婉贤淑,朕欲求之入宫,不知颜卿家可愿意乎?”
颜克英犹如喝醉了一般,整个人一直都醉晕晕的感觉。
听到这,当下也没多想,反倒觉得万分荣幸。
当即又跪拜,“此是臣之荣幸,臣女之荣幸,臣愿意。”
“哈哈哈!福清伯快快请起,那朕可就马上安排人准备去接颜千金入宫了!”
颜克英脸都憋的通红,太兴奋了。
他也没想到,这趟陪大哥入朝,居然有这样的好事砸头上。
加封神武镇总兵官,带来的八千人马都归他统带了,甚至还赐封福清伯爵,这边又赐蟒衣,天子还亲自帮他披。
转眼又向他求娶女儿入宫,这一转眼,成皇帝老丈人了。
此时他晕乎乎的醉了,不管皇帝说什么,他都是满口答应。
第413章 兄弟
郑芝龙在镇江的小港等了三天。
颜克英上岸去了三天没见人回来,镇江的那位小巡抚阎应元来简单的拜访了下他,说是圣人召入京去了,具体的也没说。
阎应元倒是拿出圣旨,说要把他的八千人马先分调周边驻扎。
郑芝龙憋了一肚子气,最后也只好同意。
一营营人马被调走,他带来的那些银子粮食、铳炮也都被有司接收运走。
最后就剩下他的安平号风帆旗舰孤独的停留在镇江的这个小港口里,他甚至几度都怀疑皇帝是不是要对他动手了。
原因则可能是他跟清使秘会的事情泄漏了。
他强忍着不安,一直努力镇定。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就算领着这八千人拒不奉旨移营,也不现实。这可是镇江,南京就一步之遥,而且他虽有水师之利,但这是长江,不是东南海上。镇江下游的江口还有靖江、崇明的水师驻扎,甚至还有不少岸防炮台。
尤其是这绍天帝刚打下的赫赫战功,谁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只能等。
但这三天着实等的心慌,一度让他想要放弃,甚至想要乘夜驶到江北岸去投清了。
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他觉得没道理皇帝会对他下手,也许皇帝敢,但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绍天帝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稳定江南,是很有本事的,这样的人更不会狂妄到犯蠢,他郑芝龙在福建的实力皇帝会不清楚?
他要是敢杀了他或是锁了他,留在福建的兄弟们还不反了天?
思来想去,他认为这只是皇帝有意要敲打敲打一下他。
先抑后扬,故意冷落一二,然后再示恩拉拢,帝王权术罢了。
今天一早,郑芝龙顶着熊猫眼在甲板上钓鱼,昨夜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心不静,鱼也钓不到,便干脆舍了竿看风景。
镇江的风光,比起福建的大不同。
“国公爷,今天的报纸取来了。”
一名手下从镇江给他取来了几份报纸,有一日一刊的大明邸报,也有两日一刊的复兴报,还有五日一刊的京报等大小报和杂报不少份。
郑芝龙接过后,先翻看邸报。
邸报是朝廷内刊,是给各地百官看的,内容上比较干巴,但里面有些词若是能看懂了,也是能把很多天机能参悟的。
特别是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免,重大政策调整等,都更权威准确。
他先大致翻阅,结果一眼就看到一条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皇帝赐设御营新军两镇番号,神武神勇,以颜克英为神武镇总兵官,以施天福为神勇镇总兵官。
授施大宣福建水师提督。
后面还有一条,皇帝纳颜克英之女入宫,赐颜克英福清伯爵并赐蟒衣。纳施大宣之女入宫,赐施大宣晋江伯爵,赐蟒衣,并纳施天福之女入宫,赐施天福麒麟服,长乐伯爵。
看到这消息,他不由的感觉后背一凉。
焦躁不安的等了三天,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消息。
怪不得颜克英一去不回。
原来是接受皇帝封赏了。
颜克英是他小舅子,本来他应当高兴,但现在这事情明显没这么简单。而施大宣人还在福建,施天福现在倒是在镇江,但已经带水营移镇常州江阴了。
皇帝怎么突然就给颜克英和施大宣施天福封伯爵,授总兵官?
这不可能仅是因为纳他们的女儿,而皇帝为什么纳他们女儿?
纵横海上的枭雄郑芝龙立马就能想到皇帝用意,明显这是想挖他墙角。
想及此,不由的怒火攻心。
“国公爷,颜将军回来了。”
一听说颜克英回来了,郑芝龙恨不得立马与他当面对质,为何背叛自己,但他起身走了几步后,却又停下,然后重新回来坐下。
独自静坐了好一会,郑芝龙渐渐平复下来。
如果自己冲动的跟颜克英对质,甚至是动怒打骂,那不正中了皇帝的离间之计?
可是现在皇帝这般公然挖自己墙角,难道自己就这么接受了?
许久。
“老三现在哪呢,这小子,一去就几天不回。”郑芝龙换上笑脸去见颜克英。
另一边,颜克英在南京呆了三天,也晕了三天,但等他回到镇江,尤其是看到了安平号风帆战舰上的那个郑字后,却一下子被冷风吹醒了过来。
这个彪悍的海上战将,也一子醒悟过来了。
心中不由的有些懊悔。
但懊悔过后,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说实话,他十来岁就没了爹,因姐姐的帮助,才得了一条船,风里雨里浪里,刀山枪林箭雨铳弹里,他也是一刀一枪搏命拼过来的,如今身上还是满身疤痕。
他跟姐夫郑芝龙二十一年了,也看着郑芝龙当初从海贼受招安为朝廷游击,然后是副总兵总兵,再到如今步步高升为内阁大学士加京营总督封平国公,已经位极人臣了。
自己如今得天子赐封伯爵授总兵,难道就不该吗?
郑鸿逵如今接任福建总督,不也加封侯爵,郑芝虎接任福建提督,也封伯爵。
连郑森那小子如今都是炽手可热的国姓爷,也已经封伯爵了。
他郑家一门四爵,他颜克英就不配吗?
大家都是做的朝廷的官,你能当国公当大学士,我就不能当伯爵总兵?
甚至当年他父亲在台湾时外出打猎,结果突然暴毙,郑芝龙他们一直说是痛饮暴食然后引发的,但这事一直都有些猜疑,不少传言其实是郑芝龙下的手,就因为当年郑芝龙与他父亲对于是留台还是受抚的分歧。
这事后来十八芝反目,刘香等还不止一次的宣扬。
虽然郑芝龙也一再解释,可这事终究也还是埋了个种子。
虽然颜克英也未必就相信这事,但心里终究还是有这么个事,现在他不免就在想,郑芝龙能有今天,当年也是得了他父亲提携,甚至后来是娶了他姐,然后以颜思齐女婿的身份,继承了台湾基业的。
当初,颜家的旗帜是给了郑家许多帮助的,所以今天自己受封,虽然没事先得到郑芝龙的同意,但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老三,你小子一走就三天,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郑芝龙哈哈大笑着走过来,上来就重重的拍了颜克英肩膀几下,“让我看看,嗯,怎么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南京秦淮河上的那些娘们把你榨干了。”
见到郑芝龙如此,颜克英一直提着的心倒跟着放下不少,他笑着回应,“我那天上岸进了镇江府,拜见了阎分巡,没谈几句,结果来了个带千牛刀的御前侍卫,掏出圣旨就召我入京,我想要回来跟大哥禀报都不容,直接就把我拥着入京了,我还以为被劫持了呢。”
“跟我说说,这趟如何?”
颜克英于是就简单的说了遍这次南京之行,先是入宫面圣,受赐封,然后皇帝在南京城赐了他一套宅子,接着他又到兵部和御营的总营务处报道,在那边办各种手续等,然后御营的一些军官又一起宴请了他,这么一来二回的就过了三天。
“我今天也是好不容易脱身回来,要不是我跑的快,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了。”
郑芝龙脸上一直带着笑,他拍着颜克英的肩膀,“圣人洪恩呐,老三你这也是遇到明君了,如玉这孩子也向来不错,这次倒是得天之眷,直接得召入宫,以后也成宫中娘娘贵人了,说来,你小子倒是沾了女儿的光,这一下子成了国丈,直接封伯爵了。”
颜克英呵呵笑,心里总还觉得几分不太自在。
“大哥,那天陛下跟我说一直忙于军政,又不愿意扰民选秀,现在后宫乏人,所以才从臣家选纳淑女。
陛下纳了我跟施大宣和施天福的女儿入宫,其实还问了我大哥家女公子的情况,我没敢隐瞒,都直接如实说了,陛下似乎对澳门的大小姐和福建的二小姐都很满意,估计有可能等与大哥见面时会提亲呢。”
郑芝龙的二女儿便是颜克英姐姐所生,澳门大小姐是田川氏所生,早信了天主教入耶稣会移居澳门连福建都不肯回。
郑芝龙听到皇帝有意要纳他二女,既意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大哥,那天实是天使召的急,那傅侍卫又不许我回来禀报大哥,在宫里万岁向我求娶秀姑,我也不好拒绝,其实我也没想到,万岁会授我总兵、伯爵的,若是大哥觉得不妥,我这就上疏请辞。”
郑芝龙看着颜克英,这个壮汉,二十一年前,还是个半大小子,甚至因为经常吸溜两行鼻涕,被大家笑称鼻涕虫,但二十一年后,这个家伙却五大三粗,尤其是在海上还有个血鲨的大名。
他拍了拍妻弟,“这是什么话,万岁赏识你那是好事,伯爵啊,有机会得干嘛不要?要封一个伯爵你知道得多难吗,也就是如今,早个十年,你我这样出身的人都永远休想。”他不动声色的点醒妻弟,咱们说到底,其实都是海贼出身的,朝廷如今不过是用人急需,这才如重厚赏,但切莫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和根本。
“这次带来的八千人,陛下看重,特赐神武神勇二番,隶属御营中军,会从其它军镇抽调些军官来补充。”颜克英说起了这八千福建兵的事,皇帝和兵部都下了文,这八千人新编为两镇,但实际上可能会有所调整,就是会调些军官进来,同时调些兵到其它镇。
郑芝龙点头,他现在对这事倒是看开了,这八千人入京,不可能还掌握在他手里,现在就算交给颜克英、施天福二人统领,但从军官到士兵,都会全新整编,这种掺沙子不过是为了加强控制。
“我在这里吹了三天江风,也没得到个消息,朝廷倒是把我遗忘在这了。”
颜克英道,“大哥莫急,陛下说要给大哥举办一个隆重的入朝仪式,到时派亲卫到镇江来迎接,并派内阁全体出城二十里迎接,南京满城军民一起夹道欢迎,陛下也会亲至南京城门等候。”
郑芝龙感慨万分的长叹口气,这事也算终于有结果了,先晾他三天,然后再来个热烈欢迎?
可被晾了三天,尝尽冷遇滋味,甚至经历了三天的各种胡猜乱想后,现在郑芝龙倒是已经坦然了许多。
事情没向更坏的方向发展就好了,哪怕明知是帝王权术,此时也只能认了,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便好。
“走,钓鱼去!”
哥俩个坐在甲板上钓鱼,各自盯着鱼竿,一言不发,各自都满腹心事。
第414章 架空
立夏刚过,长江下游两岸开始一片热闹起来。
皇帝虽然还未正式下诏北伐,但御营已经开始全面动员,为了第三次北伐顺利,皇帝还特意在原御营的营务、粮台、采编等几个部门基础上,改编重设御营总军令部、御营总参谋处、御营总监察处、御营总后勤处,御营总装备处五个总部。
大量御营士兵开始调动起来,尤其是这次拟定要渡江的御营三本部,所有休假的官兵都接到了召集令,陆续向南京、镇江、太平、扬州、安庆、崇明、靖江等多地集结。
此时各地都开始展开春播,江南地区几乎都已经开始插秧种水稻,此时正是需要劳力的时候,但皇帝一声令下,无数御营士兵仍然还是立马放下一切,打起背包拿起武器就开始返营。
春耕虽然重要,但如今鞑虏在西线大举进攻,甚至山东河南两线,也开始向淮南一线压进,军事的压力骤然紧张起来。
皇帝要掌握主动,要北伐,朝中官员们还有争议,但御营士兵毫无二话,无条件的服从军令。
镇江。
北固山下大营,无数士兵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红旗招展,衣甲锃亮。
上到将军下到辅兵,都洋溢着高兴,身上都有着一股子激昂,并没有畏战害怕的神色,营里头,到处都是打招呼的士兵,刚从家里返回来的士兵们都立马拿出自己带回来的一些食物等分享给同袍们。
赵贵和赵福与他的几个女婿,还有同在天台的御营兵结伴返回,一路上互相照应,也没给地方上惹半点麻烦,很好的维护了身上这身御营戎服的名声。
他们在营门口,相互告别,各自归队。
赵贵去了镇江西津渡码头的粮台,到了后才知道现在粮台已经改名为总后勤处了,找到自己的上司后,拿出了一些妻子做的艾米果,还有一点天台山明前茶叶。
“怎么粮台变总后勤处了?”
上司张成正是当年在山东鲁桥把他们带入粮台的那位张主事,他掸了掸身上的深绿官袍,“看到没,浅绿变深绿了,刚升的正六品,”
“恭喜大人了。”
“同喜同喜,这次咱们粮台也算是水涨船高,改为总后勤处,级别也提高了,现在咱们总后勤处的老大,也升为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了,兵部侍郎孙嘉绩调来总理后勤处。”
粮台改为总后勤处,职责没什么改变,依然是负责御营诸军的后勤建设、保障这块,管理军需、粮饷,以及辎重运输,甚至是医疗、工兵,还有财务、审计等部门。
现在十几万御营军的后勤这块,尤其是粮饷,都仍归总后管。
总后的主官以都督佥事、兵部侍郎衔总理后勤处,他的级别高,自然也带动整个总后官吏们级别提高了。
如张成原先是七品浅绿,如今也升为正六深绿,甚至直接升了两级。
“你现在是正八了,浅蓝变深蓝,好好努力,马上就能穿上蛤蟆绿了。”张成笑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升官了自然让人心情愉快,张成以前只是个穷秀才,如今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他还告诉赵贵,孙侍郎刚签发的任命状,他要调去新设的神武镇的后勤司,担任后勤司长,总管神武镇的后勤。
“老赵啊,你当初是我一手招进粮台的,办事也是非常勤恳卖力,尤其是非常有能力,这次我要去神武镇,你可得跟着我去帮忙啊。”
赵贵对于自己突然升了正八品职,还有些愣神,听到张成要带他去神武镇,也是毫不犹豫的道,“我服从命令。”
“嗯,我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很快就会批复,你也赶紧做准备吧,咱们得多拉些有能力的人手过去,神武镇原是福建人马,这次随平国公入朝的,现在以他们为底子新编神武神勇两镇,是新部队,后勤司也是全新的,上面能把这任务给咱们,那是对咱看的起,一定得把这担子接好,不能有半点问题的,尤其是这北伐随时要开始了,必须抓紧时间不能耽误·····”
赵贵听的心情激奋,“我堂兄赵福人办事本份勤恳,可以带去。”
“赵福我知道,没你干劲足,但确实也很本份勤恳,是个信的过的,一起带上。”
赵福被叫来的时候,还满面通红着,他刚接到通知,被正式授予了从九品的官职,之前只是流外,这一下子成了品官。
迫不急待的就把浅蓝色的九品官袍给换上了,浅蓝色的官袍上,前后还缀着一块补子,上面绣的是一只鹌鹑,这只张开翅膀头向太阳的小鸟,以前觉得好小,现在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张成和赵贵告诉他要带他去神武镇时,他立马就答应了。
这次召回,他在家还有些舍不得回来,甚至一路上还总念叨着家里的茶叶作坊的事情,想着做这茶叶买卖过安稳日子。
可现在穿上了九品鹌鹑官袍,立马就把这些都抛到九宵云外了,一脚正式踏入了流入九品之中,这可就是人生重新起航了。
“这神武镇都是福建兵,能好管吗?”赵福问。
“神武镇也不全是福建兵,你也知道咱们御营向来的规矩,可是不会任由乱立山头的,这八千福建兵划入御营,也是要重新整编,各种打散分编,神勇镇编制八千,但现在实编五千,其中留下的福建兵其实也就一千,而且还要跟其它兵编设成各协标营,十营战兵,一营福建兵也就一百,
张成笑呵呵的道,“再说了,这带兵的事也不用咱们操心,陛下从其它御营诸镇会抽调军官进去管带,咱们是粮台的,就管这粮饷后勤,其余的不管也管不着。”
他们是协同军事主管提供后勤这块保障支援,神武镇的战兵他们是管不了的,就算是那九百辅兵,他们也不是直接管辖。
一切有制度规章,张成赵贵他们也算是有经验的粮台老人,所以对这次去神武镇建立后勤司,倒是挺有信心的。
兵粮分开嘛,各管各的。
别看颜克英是总兵官,还封了福清伯爵,但他带他的兵,他们管他们的钱粮,说是属官,其实并不是很严格的直接隶属关系。
张成拉着赵贵赵福开始到处拉人,很快就拉起了自己的这个班子,把名单报告到总后,也很快得到批复。
接着他们便赶到镇江神武镇的军营,立起后勤司旗帜,也算是正式办公了。
立好后勤旗帜后,张成与赵贵先跟军令、参谋、监察、装备几处的官员们见面,基本上也都是从原来的营务、监察、采编等处抽调来的官员。
五处中,军令和参谋处,其实是原营务处分拆的,而后勤和装备是从原粮台处分拆的。
五处官员碰面,其实从主官的品级上还是看的出不同的。
军令司和参谋司分管的是军政和军令。
神武镇的总兵官颜克英并不兼管军令司。
军令司负责军政,因此也叫军政司或司令司。军令司类似于朝廷的兵部,而参谋司是从中分离出来的,有部份五军都督府的影子。
参谋司负责军事情报、制度作战计划等,但得通过司令司下达作战命令,而整个神武镇,其实最高主官是总兵官,所以参谋司和司令司都是协作总兵的副手。
只是一管军政一管军令,说白了一个管兵,一个用兵。
之前的营务处其实就是军政军令合一。
五司具体各分管一块,但司令和参谋两处相对重要一些,不过总兵仍是最高主官,五司都是协助总兵官的。
张成他们自己先碰了个头,然后再一起去拜见总兵颜克英。
颜克英站在自己的大帐里头,有点心在不焉的。
虽然那天郑芝龙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好,但第二天郑芝龙上岸进京去后,他还是感觉到两人之中有了裂痕。
而这些天他留在镇江做总兵,却也发现这御营总镇并不好当。
八千福建北上的兵,被调的七零八落,最要命的是颜克英水战挺厉害,尤其熟悉东南海上,可现在这神武镇御营,却是步军。
五千战兵,一千八辅兵,总六千八百人马,福建兵也仅留了一千五,其中五百是他标营,也是他最心腹的家丁部队,剩下一千,也都是各部抽出来的。
“伯爷,五司官员们一起来拜见。”
听到家丁报告,颜克英更感头痛。
他以前真没想过,这皇帝整编御营整的这么彻底,尤其是这什么五司,居然有这么大权力。
再加上早就已经到位的副将、参将等一些主要军官,也都是皇帝从御营其它镇调来的,他感觉自己这个总兵官,在神武镇别说一言堂,甚至有点孤单力薄的感觉。
“请他们过来。”
家丁刚走了几步,他又道,“算了,我还是亲自去迎一迎。”
等他去迎见了人,才发现,几位副将参将等军官们早他一步已经跟这五司文官员聊的正欢。
“迎接来迟,诸位恕罪啊。”
虽然五司官员一个个都是绿袍青袍,但这位伯爷没敢怠慢。
当然,他之所以比副将们晚到,其实是刚走到半路又回去换了身行头。
他特意把皇帝所赐蟒服穿上了,大紫蟒蛇袍配玉革带加金鱼符,腰间甚至还特佩上了皇帝所赐千牛刀。
虽然他不是御前侍卫,但得赐这把千牛刀,也就还兼有侍卫之衔,以示皇帝身边人。
军营之中,他特意穿上这么一身,其实也是没什么底气,想要能够压住场面。
“拜见总镇伯爷!”
诸文武看到他来,倒是立马大礼拜见。
别说,这四爪蟒蛇袍一穿,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诸公莫客气,咱们坐着聊,神武镇新设,某又是从福建来的南蛮子,以后共事,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海涵啊!”
一众人互相见礼报名。
颜克英跟他们聊了好半天,也才算认全了自己这神武镇的军官们,分为各协标营的军官,以及五司的文官们。
也是好半天,才弄明白这五司到底是何职事划分,这司令司也叫军令司,要负责神武镇全方面的事,比如镇中人事、部队训练、武器装备、后勤补给和作战命令下达等,不过后勤司又分管后勤补给,装备司又分管武器装备,参谋司又负责军事情报、拟定战术等。
所以司令司其实主管管的还是人事,以及协调其它各司。
参谋司就是专司作战的幕僚,这个福建郑氏军中也有,各个大小船主也都有军师、师爷们,而皇帝御营居然还专设了一个部门负责这块。
本以为这五司都只是他的幕僚,可聊了好半天,才明白,人家其实不完全受他这个总兵管,因为神武镇五司上级,还有御营各厢的五处,在御营各厢五处的上面,还有最高级的御营五部。
颜克英心里直骂娘,难道我这个总兵就是个摆设?
当然也不是,他是最高军事主官,五司只是各司其职,但仍是协助他的。
可是颜克英看着这些家伙笑嘻嘻的样,心里仍然骂起娘,因为他们又补充了,他们五司各司其职。
就好比参谋司,他们就专司情报和作战计划以及指挥的,也就是收集情报,制订作战计划,以及动员演练这些都是他们的职责,怎么打仗,怎么行军,他们向总兵提供计划。
总兵当然也可以否决,可·····
司令司的司长则相当于他的副官,军中什么都管,比如营以下军官任免,都是他们管,营以上的标级官员,由上一级的厢军令处管,协一级军官由更上一级的军令部管。至于镇级的副将总兵,就由皇帝钦命了。
这个人事权颜可英也认了,可居然钱粮装备这块,也完全不归他管。
筹集、发放粮饷,甚至是赏赐军功这些,都直接由后勤司管,他这个总兵和各级军官,都完全不能插手。
虽说不用担心粮饷的事了,可这粮饷向来是控制军队的最好手段之一,甚至还是发财的手段之一。
第415章 规矩
颜克英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这总兵官当的很没趣。
他在福建时,虽仅是副将衔,但那不过是朝廷的官衔,他实际在一官党内的地位,是凭借着他手下直领的船只舰队人马,他的那些人马,基本上都是直接由他统领的,各级军官的任命,甚至钱粮等,全是他说了算。
龙头郑一官基本上都不能直接插手。
现在进了御营,等于是当了个光杆的总兵了,也不全是,他毕竟还有一千五福建兵,但除了那五百兵充做他直属总兵标营外,其余的一千兵,却要分到十个战兵营中,一营五百人,才占两成。
从镇级的副将等到协标营,各级主官他带来的人也只有两成左右,现在又来这么个五司,这些文官们又剥夺他这么多大权。
颜克英很想摞挑子不干了。
可最终也只能默默的接受这些。
他在心里想着,自己好歹还是总兵,穿着赐蟒的总兵伯爷,手底下还有一千五百福建老兄弟,就算从水师转为陆营,难道自己就不能把这镇兵马控制在手?
见面结束,颜克英摆接风宴。
本想搞隆重点,表现一下他这位福建大将的风范,结果张成等一群人都说要简单不能奢侈浪费等,最后拗不过,只好吃了顿便餐,然后这些人就一个个告辞回去了。
“连点孝敬礼物也没有吗?”
颜克英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帐,真是有些忍不住了,直接当着手下家将发起牢骚来。
他虽说是海贼出身,但这些年在福建那也是洗白上岸的,对于大明朝的那些陋规礼俗也是非常了解。
官场惯例,新官上任,都要到上级衙门拿上任证明,然后还要挨个去拜见,这个过程虽是形式,但最重要的是孝敬。
比如一个福建知府上任,要先孝敬福建总督八百两、巡抚、巡按各六百两,布政使四百两,按察使三百两,甚至提督衙门都还要打点,这还没算各种门包,以及请客吃饭的开销等,这些加起来,就得不下三千两。
当然,到任后,自然也是要接受下属孝敬的,每县县令一般都要孝敬知府三百两,甚至一些行会等也是要来孝敬的。
而这些都还是属于公开的成例,也就是约定俗成的东西,你不能破坏,送多少,收多少,都有规矩,否则就是坏了规矩,以后你可能就站不住脚,办不成事。
此外官场上还有三节两寿的规矩,端午、中秋、年节以及上司和夫人的生日,那都是得送礼的,而且也都是有具体约定数字的,比如总督是六百,巡抚五百,布政使四百,按察使三百等。
当然,各地贫富有差距,所以具体的也会有所不同,但基本上不同地方都是有这种规矩,你不能乱来。
颜克英虽是军官,但军中也一样是这套规矩。
给上面孝敬,送年节礼,收下面军官孝敬,甚至克扣点兵饷什么的,那都是非常普遍且正常的事情,而且都是有成例的。
当然,做为高级的军官,他们自己也还得养家丁,还得请幕僚师爷,师爷分担不同任务,像他这种级别的,请师爷的薪水也不低,一年要三至五百两不等,一年光师爷薪水就得起码一千五甚至往上。
这种规矩,那是多年积习,颜克英哪怕属于非正规的副总兵,但每年这迎上接下的这银钱往来也得有几万两。
除去对上孝敬的,其实他还能余下个万八千两的,然后他自己还是船东,贸易有直接利润,加之是一官党的元老,每年还有不少的分红,但是他的兵,也大多是他的私兵,所以这方面开销也不小。
他在这御营呆了好多天,却没收到银子。
官员们前来,都只送了点土特产之类的玩意,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什么茶叶、黄酒、火腿之类的。
这让他很疑惑,这些人是瞧不起他吗?
想起他之前在南京短暂的呆了三天,当时去的匆忙,也没准备好孝敬,本来也是打算等这边安顿好,再进京一趟,把该给的孝敬送去的。
谁知道,现在一点孝敬没收着,难不成要他全都自己掏?
“伯爷,小的打听到,御营这边规矩多,不准乱送礼,尤其是不准送银子,否则就是贪污受贿,顶多能送点收点不值钱的土产,御营更不许克扣兵饷,但是朝廷有给军官们相应的名粮,官兵粮饷还都提高许多,甚至营官开始,视带兵数量,俸银也更高,营官就每月有一百五十两起了······”
“还有这种事?”颜克英不信。
他虽然海贼出身,但也早漂白当了多年朝廷军官,也是跟朝廷的那些总督巡抚巡按藩臬兵备等打过交道的,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哪个不收孝敬,哪个不收银子?
甚至都会直接公然的索要。
“小的这些天到处打听,御营这边规矩确实多,而且那监察司就是专管监察和军法的,他们司还有专属的宪兵,谁敢乱来,第一个得先过他们那关,那监察司的别看着都是文官,可一个个心黑手辣的狠,据说总监察沈文忠原只是个落魄到乞讨的秀才,可深得万岁赏识,总监御营,被他军法处置的大小军官上百,被他拿下的,告到御前都救不了。”
颜克英听的直吸凉气。
“有这种事?”
“那可不,原来舟山的黄斌卿伯爷知道吧,那也是一方豪强了,但后来也被万岁收编,他如今是水师长江舰队提督,女儿还入宫成了妃子,但是他有个儿子很嗜杀,本来是参将,因为苛刻部下,下令杖杀了一个顶撞他的监察军官,结果这事让沈文忠知道了,非得上纲上线,最后不顾黄斌卿阻拦甚至是求情,直接带宪兵闯了黄斌卿的大营,把人搜捕出来,然后搜取证据后,直接就在黄斌卿的军营里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砍了。”
“砍了?”颜克英瞪大了眼睛。
“嗯,砍了,据说沈文忠历数黄斌卿儿子几十条重罪,不仅是杖杀部将,甚至还有强奸部下妻子的事,又有过不少奸淫民妇的事,其亲兵也没少扰民,反正这姓黄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以前在舟山时就很残暴嗜杀,虽然打仗挺猛的,但喜欢杀俘,甚至把俘虏的心肝剖出来煎食下酒,还喜欢***女,有太岁的凶名。
他军中的军法官劝说指挥他,结果被他活活打死,引来了沈文忠这杀神,直接把他给砍了,黄斌卿都跪下求情都没用。
事后黄斌卿派人围了沈文忠,可宪兵队直接拿火枪就对准黄斌卿,黄斌卿去向皇帝告御状,皇帝却反而让千牛侍卫将他拿下。
下狱关了三天,本来都要夺职降罪,最后听说是黄妃挺着要生的大肚子跪在皇帝殿外苦苦哀求,才饶了黄斌卿一次,但却还是夺了他长江水师提督之职,让他在御营挂了个提督衔而已。”
颜英克很震惊,他女儿即将入宫,他也父凭女贵封了伯爵,但人家黄斌卿可比他势力强的多,人家早就是总兵,甚至还曾是义阳王封的总督,有舟山这块大一块地盘和许多舰船人马,最后女儿入宫,还怀有龙种,他自己也是封肃虏伯,再晋封为侯。
结果现在因为这事,直接就夺了水师提督之职,爵位也降为靖江伯爵,在御营挂了个虚衔而已。
“我怎么感觉我们不该离开福建?”颜克英现在有些后悔了,觉得他之前见到的皇帝,跟现在传闻中这个皇帝,完全就是不同的人。
这让他有些怕了。
“哎,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算了,老子也不缺那点孝敬银子,既然皇帝有这样的规矩,那咱们就按新规矩来吧,他娘的。”颜克英骂骂咧咧满肚子火。
家将问,“那咱们就认了?”
“还能怎么办?你看之前朝廷要平国公交出这八千人马,平国公可有一个半字?我姐夫在东南那是跺一跺脚,都个东海南海都要起海啸的英雄人物,可这进京了不也老老实实?算了,咱们先依旨行事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颜克英现在对皇帝只有一个看法,君威莫测,而且还是深不可测,他不想轻易的却触碰皇帝逆鳞。
且长从计议吧。
“军令司要管人事、训练,参谋司管情报、战策,后勤、装备分管粮饷、装备,监察司要管军法,那老子倒正好省了事,都让他们去管吧,老子当撒手掌柜的。”
几个家将也只能无奈,颜克英这话也是无奈之语了,人家手捧圣旨军令,颜克英虽是总兵还是伯爵,但现在这福建兵都已经拆调的七零八落了,手下就一千五人马,还敢对皇帝的旨意说半个不吗?
“原来我还以为天子是个圣明仁厚之君,想不到原来也这般心黑手辣啊。”
“伯爷,慎言啊。”一名家将赶紧劝说。
“哎,以后他娘的连句痛快话也不能说了。”颜克英无奈,“传话下去,叫我们自己人以后都尽量小心一些,咱们先瞧瞧这御营是如何搞的,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在一年时间里,打出如此威名,也说明他们这套东西还是很厉害的,咱们好好学习学习一下。”
第416章 老万岁
保宁府北,朝天关。
一名大西骁骑营兵急步进来,向骁骑营都督刘进忠禀报。
“禀报都督,老万岁使者到,让都督速去迎接旨意。”
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听到禀报,不由的叹气,“哎!”
几名骁骑营军官也不由担忧,“老万岁这是来降罪都督吗?这可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进忠高大魁梧,他不是大西皇帝张献忠的陕北老乡,而是川北人,但他以前却在张献忠家乡陕北为边军,后来调回川北家乡,然后归附了张献忠,此人作战勇猛彪悍,但因为不是义军出身,所以向来就不是西军嫡系。
特别是此人官军出身,所以比较强调军纪,并不许胡乱劫掠百姓等,可这与西营行事格格不入,难免更引排挤。
而且他麾下的骁骑营,基本上也都是川北人,军官们甚至大多是明军官或本地士绅们为主。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刘进忠更是被西营猜忌。
之前刘进忠奉命率本部驻保宁,境内摇黄贼劫掠,他便派兵进剿,引老万岁降旨训斥,让他移镇剑阁。
广元一带遭反复烧杀,十分荒凉,刘进忠的骁骑营得不到西营补给,只得往北向汉中一带收集粮草,结果刘进忠上了马科的诱敌之计,误信马科领主力入关中接应贺珍,汉中府空虚,于是立马带兵杀向汉中,准备抢夺汉中供养骁骑营。
结果是大败而归。
要不是刘进忠是员悍将,只怕这波反而要被马科推入川北,夺取保宁。
“走吧,迎接圣旨。”
一队西军入关,为首者自称是中书舍人,特来传旨。
“刘都督,接旨。”
刘进忠带领诸将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的X,钦此!”
那位大西中书舍人是个陕北秀才出身,一口陕北口音倒是把张献忠这道旨意传递的明明白白。
堂堂大西骁骑营都督,被皇帝如此粗鄙斥骂,刘进忠跪在地上满脸胀红。
“刘进忠接旨吧!”
“臣刘进忠接旨,谢万岁!”
刘进忠起身,双手有些僵硬的接过这道旨意,这道旨意就如同老万岁御题的那首七杀诗一样惊人。
当初刘进忠见到张献忠亲写的七杀碑时不敢相信出自这位已经称帝的老万岁之手,那碑文充满戾气杀戮: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刘进忠后以骁骑营总兵加川北道都督,成为川中四道都督之一,一度主持保宁顺庆等府县,他心里反对张献忠的七杀御旨,特立下禁约六条。
称本府秉公奉法,号令森严,务期兵民守分相安,断不虚假,如有犯者,照约正法,禁约六条,
一、不许末奉府明文,擅自招兵,扰害地方者,许彼地士民锁解军前正法。如容隐不举,一律连坐。
二、不许往来差舍并闲散员役,擅动铺递马匹、兵夫,查出捆打。
三、不许坐守卫方武聊,擅受民词,违者参处。
四、不许假借天兵名色,扰害地方,该管地方官查实申报,以凭枭示。
五、不许无赖棍徒投入营中,擅辄具词诈告,妄害良民,违者捆打。
六、不许守城文武官员,擅娶本土妇女妾,加违参究。
他这六条禁约,与老万岁的御旨格格不入,也因此更受排挤,特别是荼毒川北川东的摇黄贼,也早向大西皇帝归附称臣,成为附庸,而刘进忠却派兵围剿自己境内的摇黄贼,这事更惹张献忠极度不满。
这让刘进忠几乎在西朝无法立足。
如今再兵败汉中,更惹张献忠大怒,认为刘进忠无视朝廷,不敬皇帝,擅自出兵,结果打草惊蛇,贻误战机。
“万岁让刘都督就驻守朝天关,广元、利州、剑阁、保宁等地都会由其它将军们接防。”
“还有,万岁还重申,摇黄十三家,早已归附我大西朝,如今十三位当家,都被加封为总兵官,赐封伯爵,今后刘都督要与他们相互配合,切莫再起摩擦,若是再挑事端,定严惩不殆。”
“还有,川北道都督一职,万岁已经改授给定西伯袁韬了。”
皇城司的兵很快又护着那舍人离去。
屋中。
刘进忠憋的浑身难受,肺都要气炸了。
“偷奸亲婶的争食王袁韬,居然成了定西伯,还夺了我川北都督之职?”
一群骁骑营军官,也都是愤愤不服,他们多是刘进忠原在边军中的部下家丁等,如今是骁骑营骨干,他们骁骑营一直被西军视为异类。
可如今也欺人太甚了。
“就是,咱们骁骑营虽归附西军不久,但也是从湖广打到成都,为大西朝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咱们骁骑营向来冲锋最前,遇危险又在负责殿后掩护,战利品咱们分最少,现在还这般对将军,不服!”
“不服!”
刘进忠看着兄弟们的态度,心里稍好受了一点,这乱世里,起码还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们。
有人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投西营。”
大家愤愤不平。
刘进忠叹气,“事到如今,说这话又有何用呢。”
“大哥,要不咱们反了吧,我看这大西朝也要完蛋了。”
“就是,如今朝廷出了个圣明天子,重新振奋,半壁江山稳定,要不咱们反正归朝?”
有人说之前张献忠假意请求招安,大明五省经略文安之也是有意招安,不仅代表朝廷授张献忠云南王,对其四大义子五大都督等,也各授侯伯总兵等,刘进忠做为西军猛将,又是川中四道都督之一,加上他还曾是明将,所以被文安之授提督衔。
这比其它西军都督总兵们可是高了一等,更引来张献忠猜忌。
“对啊,文经略不是许授大哥提督吗,咱们何不就真归顺,跟着这老万岁,我看也没个善果。”
刘进忠犹豫。
也有兄弟表示反对,“如今局势也不好说鹿死谁手,去年绍天帝确实非常惊人,稳住江南,但是鞑子也还是很猛,他们在西安击退了绍天帝的关中联军,马上就要打到汉中了,老万岁要提兵北上与清军争夺汉中,三方争雄,不好说。”
“不如咱们再观望一二,若是西军能败清军入关中,咱们到时再忍忍?若是清军胜西军取汉中入四川,咱们也不一定就要归明,也还可以投清啊。”
刘进忠叹道,“我不想剃发!”
“大哥,我看咱们还是归顺朝廷,大西肯定是长久不了,鞑子虽猛但那是外族,如今朝廷出了个圣明之君,中兴指日可望,咱们又何必从贼从虏做汉奸呢?”
“就是,大不了咱们带着弟兄们直接去汉中郧阳,甚至是去川东,要让咱们听摇黄贼袁韬的,咱们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那群吃人的贼,咱们怎么能听他们的调派?”
“就是,这老万岁也是发昏,如今尽夺我们地盘,就让我们替他们守着朝天关,咱们要粮没粮,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刘进忠叹气连连。
投入西营之后,他确实很抑郁,西皇张献忠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之主,他所用的女婿丞相汪兆龄虽是读书人出身,却是个嗜杀残杀之人。
他主持朝政,没有本事安抚四川士绅百姓,面对着反抗的士绅、明军,只有一个办法,杀。不仅杀那些反抗者,甚至对控制不住的战区,也主张尽行屠杀百姓,搞焦土战略。
把人杀光了,那么那些反抗者也就失去了立足根本。
听说如今张献忠准备入关中后,汪更是建议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为表决心,也为收集钱粮物资,要从成都到保宁,一路屠杀,把所有财物抢走,把所有城池毁坏,把能带的青壮带走,不能带的都屠了。
要让川中的明军无法获得人口,更无法在他们后面接收地盘,以及威胁他们。
在后方制造无人区,以阻断明军。
他们出川后,也让川中无法恢复。
而张献忠对这种残暴的政策居然认同允许了,这完全就是已经彻底放弃四川的打算,而这些对于身为川北人的骁骑营上下来说,都是非常难接受的事情。
这也是他们之前不顾摇黄贼归附西朝,却还要出兵围剿他们的原因。摇黄贼祸害的是他们的家乡,他们身为子弟兵,又岂能不顾?
西营可以纵情劫掠杀戮,但他们又怎么能?
虽说骁骑营也毕竟不是什么王师,但从刘进忠的禁约六条可以看出,他还是有底线的军人。
在刘进忠看来,张献忠老了,也疯了,或者说张献忠一直就是个疯子。
“报”
“有一支人马出现在附近!”
“什么人马?”
“对方打的是一面黑旗,自称是黑旗营。”
“黑旗营?没听过这个营号。”
大西朝有一百二十营,皇帝亲领了御营中军也称老营,四大义子各领一二十营,又有皇城司和水师统领一些人马,其中较有名的有骁骑营保宁刘进忠,八卦营汝州王明,振武营麻城洪飞龙,隆兴营泾阳郭嘉元,三奇营凤阳宋官,永定营合肥郭尚义,三才营山东娄文,干城营六安汪万象,援剿营宝鸡彭心见,中厂营万县杜兴文,英勇营黄冈张其在,天威营开封王见明,龙韬营麻城商元,决胜营汾州周尚贤,定远营六安张成等。
其他还有如志义、天讨,金戈、神策、虎贲、虎略等营。
各营上面,还有安西将军张定国、抚南将军张文秀、定北将军张能奇、平东将军加监军张可望。
以及前后左中右五军都督,白文选等,以及皇城都督王尚礼、水师左右都督马元利、王复臣,四川四道提督等。
刘进忠对西军各营都比较了解,从没听说过有打黑旗的黑旗营。
“对方自称是老营里湖广子弟新建之营,奉旨前来朝天关加强守卫!”
第417章 黑旗军
朝天关外。
数面黑旗猎猎作响,黑旗下为首一员战将对着关上自称黑旗营总兵。
“将军,咱们这样真的行吗?”一个独臂白发的老汉有些紧张的盯着关城问道,他身上一件绵甲,外罩披风,腰间戚刀,另一边还插着一支火铳,倒显得极为彪悍。
可面对着这座雄关,他却很紧张。
绵甲头盔上一面黑色小旗的正是张大鹏,这位御营川陕行营的营官,由重庆前往汉中之行并不顺利,在保宁袭灭了一支摇黄贼小队后,张大鹏的行程就严重偏离了路线。
他拉着张显周秀才等一群川中流民,硬是组建了一队人马,然后北上时意外连连。他们陆续又遇到几伙摇黄贼,张大鹏依然主动出击,将他们袭击歼灭,解救了不少百姓。
有张显周秀才等例子在,那些被解救的百姓都想跟着张大鹏一起走,一开始张大鹏还只是被动无奈接受,到后面因为人数多了,无法再潜行偷渡,他便开始一路打过去,沿途许多居民和行人,都争相加入。
于是到后来,张大鹏干脆就举起一面黑旗,对外自称是大西黑旗营,对内则挑选一些青壮勇敢者组成队伍,其它老弱等为老营随行。
就这样一路走走打打,队伍倒是跟滚雪球似的壮大起来,虽然他的黑旗营大多都是些饥民逃丁,或是一些被摇黄贼、大西军残害的缺胳膊少眼的残疾,可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在张大鹏的带领下,也立营伍,定规矩。
他每次遇上摇黄贼,都是身先士卒带头冲,战斗过后,所有缴获也都是按定好的规矩赏功、分赏,而且绝不伤害无辜抢掠百姓,更不会对妇女们有半分乱来。
这为他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张显、周秀才等也成了黑旗营的骨干,一路过来,他们在当地沿途百姓的带领下,不断袭击那些摇黄贼和一些山贼,还别说,这御营军官用御营规矩组织起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居然硬是干掉了一伙又一伙残暴的贼匪。
他们削竹为枪,伐木为棍,用木头制作盾牌,以抢来的弓箭土铳等武装青壮打头阵,每次袭击贼匪,也就是三板斧,突袭,张大鹏带头冲锋,不行的话,就张大鹏和杨威他们兵分两队袭击。
基本上,他们打的也都是些小股贼匪,甚至是一些饥饿到吃人的乱民,所以这一路上倒也是有惊无险。
到现在,张大鹏他们一路来到了朝天关,过了关就出了四川,进了汉中了。
这是最后一关。
此时,他的这支黑旗营已经有两千余人,其中张大鹏的敢死队有三百来人,其余的战勇有八百多,另外千多人是随营的老弱妇孺。
朝天关过于雄险,尤其是西营大将刘进忠在此驻扎,想绕过去翻过去都没可能,而打更打不下,只能想办法骗过关去。
“刘进忠不是什么西贼小喽罗,不好骗吧?”张显担忧道。
张大鹏望着关城。
朝天关西依嘉陵江,北面是一道险山,关城坐落在古蜀驿道的朝天岭上。
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周秀才此时望着关城,居然还有兴致吟起诗来。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再朝天!待得政成民按堵,朝天衣袂翩翩举!禁城春色引朝天,接迹夔龙近法筵。”
大鹏赞叹,“周秀才好诗!”
周秀才哈哈一笑,“我虽然读书半生,但也只是穷究八股而已,哪能做的出如此好诗,其实这都是前人所作,甚至刚才我说的是三首诗里的句子,前两句是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写的,中间两句是宋代张孝祥写的,而最后两句是我朝李攀龙所作之句。”
张大鹏以前是个孤儿,哪读过书,在御营里倒是开始学了点,但也仅限于会写自己名字,能认的字不到百个。
“看来这朝天关很有名啊,唐朝诗人就开始写了。”
周秀才道,“朝天关是四川北门。”
“北门不是剑阁吗?”
“朝天关是剑阁的北门,崇祯十年,闯贼李自成就是率军由七盘关、朝天关入蜀,而后洪承畴率曹变蛟等由沔县历宁羌,亦经七盘、朝天二关入蜀。”
“老周,你是保宁人,听说这刘进忠也是保宁人,你觉得这人如何?”
“不好说,这乱世里,武将跋扈,拥兵自雄,更难说。”
“大人,咱们非要经朝天关吗?”
张大鹏有些无奈,“若是只有我们几个,当然没必要非经朝天关,随便哪个兽径樵路,我们总能偷偷翻越过去,可是现在咱们是两千多人,而且咱们这一路袭击摇黄贼,现在摇黄十三贼都已经在后面追上来了,你说咱们除了前进,还有其它路吗?”
“可刘进忠未必可信。”
“也没其它办法了,先会一会他。”
张显反对,“大人身负重任,要赶往汉中,这一路上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不如大人与杨校尉他们几个先走小路进汉中,我和周秀才几个去拜见刘进忠,若是我们出不来,大家就赶紧分散逃匿山林吧。”
这是一个比较理智的建议。
可张大鹏这些天,跟大家朝夕相处,已经有了感情了。
这些人有些是他解救出来的,有些是半路加入的,都是饱受战争、饥荒摧残的,就连他那三百多人的敢死队,每次打贼人冲起来最猛的家伙,反而多数都是残疾,他们被西贼、摇黄贼所残害,缺胳膊少鼻子的,许多人都成了乱世孤身,家破人亡。
他们本来只是想逃,想办法逃离这地狱,虽然对摇黄贼、西贼等有血海深仇,可他们的残暴,却让他们被恐惧所压制。
但是张大鹏,这个浙东汉子,唤醒了他们心底的愤怒,他们将心中的勇敢释放出来,他们开始奋力向那些贼人复仇。
他们变的不怕死,甚至视死如归。
每次战斗,都会有一些残疾的敢死队员死去,有一些重伤的,甚至会自我了断,或请人了断,大家会一起送他们一程,却没有人悲伤。
张大鹏这个人有魔力,让他们从逃避的懦夫,变成了勇敢的战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张大鹏告诉他们,这是江南有位名士所说,如今也高举抗清大旗,是圣人信用的臣子。
浙东抗清不屈的事例,让那些残疾的懦夫们雄起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算没杀到就死了,但他们也反击了。
张大鹏给敢死队的赏赐很丰厚,记功记赏,承诺将来将这些军功上奏,保举他们官职等,但敢死队员们其实无所谓。
他们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过,只想过好这最后一天。
银子不银子功名不功名的,倒已经暂时抛到一边了。
张大鹏自立黑旗军,自称总兵,他给这些跟随他的人马暂授官职,如敢队死长张显,这个白发独臂老汉,如今就是活的最洒脱的那个敢死队员,年纪虽大,但却有股拼命三郎的气势。
他个子也不算高大,人很瘦弱,但每次战斗都能爆发出无尽的彪悍狂猛,他有一次战斗时被打掉刀,甚至直接扑在那个吃人摇黄贼身上,用嘴咬断了那人的喉咙,狂饮了几大口敌人的鲜血,甚至咬下一块生肉嚼着吃。
他在战场上狂吼大笑,震的那些平时吃人充饥的摇黄贼也纷纷退避不敢靠近。
张大鹏授张显为黑旗军敢死营的营官,周秀才这个老秀才,则署黑旗军监军。
杨威则是副总兵,刘承祖为黑枪营营官,马良是副营,各级的哨总队总,也都是那些拼命三郎式的狠人。
这一路来,这么些流民等组成的黑旗营,居然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路杀到了朝天关。
被他们干掉了几十伙摇黄贼,人马数千。
这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在他们的疯狂下做到了。
如今进退不能,张大鹏打算再疯狂一把,他要亲自进朝天关会刘进忠。能骗就骗开关,不能骗就亮明身份。
在关下没有等待太久。
关里的刘进忠便派人出关来迎接。
不过刘进忠只让黑旗营总兵带十名家丁进去。
张显使眼色让张大鹏不要进,张大鹏笑着点了十名敢死队进去了。
“你是黑旗营总兵官,敢问高姓大名?”
高大魁梧的刘进忠有一脸大胡子,看到同样高大的张大鹏,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免贵姓张,张大鹏。”
刘进忠打量着张大鹏,又瞧着他身后的那十名很特殊的家丁,人人带着一张面具。“张将军的这些家丁怎么都戴着面具?”
“怕吓着人。”
“哦,本将也是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不妨揭开来看看?”
张大鹏对敢死队点头,然后大家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下面狰狞残缺的脸,刘进忠都愣了一下,十个人,居然都没鼻子,鼻子那位置,留下两个孔洞,很吓人,有些脸上还有大疤,甚至有个家伙没有嘴唇,露出森森白齿。
“这?”
“他们都是真正的战士,鬼门关里打了个滚又闯回来的,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有至少十几个首级!”
刘进忠点了点头。
他看着张大鹏然后又看了几眼这些狰狞凶恶的家丁,“姑且称你为张总兵吧,张总兵是想来骗开朝天关入汉中,还是想寻机夺我关城,甚至是取我刘进忠项上人头呢?”
“都督何意?”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万岁的宣旨使者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举着黑旗自称黑旗营,可我不会相信的。
我如果所料不错,你们就应当是最近在保宁府到处袭击摇黄贼的那伙人了,你不用急着否认,我刘进忠就是本地人,我的骁骑营弟兄们也多是川北人,最近这里突然出现了一股专打摇黄贼的厉害人马,我又岂会没半点消息?”
“我来猜猜看,你们肯定不是大西军,也不会是顺营的,更不会是什么民间兴起的人马,或是黑吃黑的土匪,从我收到的一些消息来看,这支人马可不是川中人马的样子,
我之前很疑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仙,但现在看到了张总兵,顿时大悟,听说重庆来了一群浙江大明天子的御林亲军军官,组建了个川陕行营,你应当就是从浙江来的吧?
应当没错,你虽然极力掩饰口音,我还是听出些浙江越语腔调的。
只是我还是不解的是,你们怎么跑到保宁来了,而且还是以这种形式来的,我更好奇的是,你们又是凭什么,就那么一小队人马,却能在这山里拉出这么一支人马,并在这么短时间里,打的摇黄贼落水流水的?
可否把真实身份和目的告知一下?”
张大鹏不想一进城,就被人把底细全说了出来。
十名敢死队员直接就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全身崩紧,随时准备火拼。
张大鹏沉默了一会。
他伸手让敢死队员放松。
对方竟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份,那倒不急了。
“在下确实就叫张大鹏!”
“重庆川陕御营的?”
张大鹏点头。
刘进忠心中暗惊,他刚才只是诈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诈对了。
“张将军这是要来夺我朝天关,还是要来歼我骁骑营?”
“都不是。”张大鹏也敞开了说,“我自来蜀中,所见所闻无不让我骇然而愤怒,吃人的摇黄十三贼,还有到处屠杀的西贼,都让我恨不得能立刻将他们都杀尽,我在保宁见到了献贼的七杀碑,却也看到了刘都督的禁约六条。
你相比起西贼们,刘都督是这贼世道里难得的好人。”
“我算什么好人,这年头,握刀的都该杀,没有一个清白的。”刘进忠自嘲。
“实不相瞒,我是奉命往汉中去送信的,路上发生了些意外,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身边又跟着许多人,所以只好来向刘都督借路经过,并无其它意思。”
“借路?”刘进忠有些意外。
“嗯,”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刘进忠告诉张大鹏,“如果你是去汉中给马科送信,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马科虽然原是明将,但此人已经降虏了。”
“都督为何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刚从汉中兵败回来,知道我为何败了吗?轻敌上当是一,但更重要的是汉中马科军中已有建州鞑虏,数量虽不多,但也有两千骑。我被马科诱伏,本不致于败,可关键时候,突然从后面杀出两千鞑子骑兵,冲破我军后阵,这才让我全军大乱,不得不饮恨败回。”
张大鹏怔怔发愣,似乎还不敢接受这个结果。
“虽然我也不清楚马科是怎么暗里勾结鞑子的,但这已经是事实上,我劝张将军还是不要出朝天关了,否则你这黑旗营虽然打摇黄贼挺厉害,但遇上那些鞑子,估计有多少都不够送的。”
张大鹏彻底乱了,一时无言以对。
许久,他抬起头,“刘都督为何将这些告诉我?”
刘进忠取出一方银印,“我早已归附大明,这是文督师授我的提督银印,咱们其实是自己人。”
第418章 义结金兰
刘进忠起身向张大鹏拜礼。
“都督何意?当不得,”张大鹏现在对刘进忠所说的话也还将信将疑,但他自己在川北山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对汉中的形势变化全无所知,“都督既然已经反正归朝,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是提督,我仅一营官,当我拜都督。”
张大鹏说着也要拜。
刘进忠赶紧扶住他,“不一样不一样,我虽得文经略表奏朝廷授提督,但也没法跟张将军比。你可是天子特派,御营亲军。”
两人推让许久。
刘进忠最后拉着张大鹏请上座,又命人取来酒菜。
张大鹏也是半信半疑的。
“去把我们在汉中作战时缴获的鞑虏衣甲旗号取来给张将军观看,还有把那队俘虏押来,尤其是那两个建州真鞑,让他们当面亲口告诉这位天子亲卫马科已反之事。”
刘进忠在汉中虽然吃了大亏,但他的骁骑营很骁勇,折损了些兵马粮草后,但还是退回来了,不仅如此,也有不少斩获,不仅杀伤了马科不少兵马,甚至还在被两千八旗袭击追杀时,还反杀了一些,甚至抓了十几个俘虏,只是有些伤重死了,现在还剩下两个活的,好好看守养着。
张大鹏是北伐过的,自然认得八旗的衣甲旗号等,又亲自询问了那些满汉俘虏,最后也终于确定,汉中马科是真降了。
“贺提督呢?”
“贺珍、刘体纯、王光泰诸将没回汉中,听说还在秦岭终南山一带,现在前方各种消息混杂,一时也难分真假。”刘进忠拉着张大鹏十分亲热,话没聊多久,便说相当投机,非要拜把子。
看到他这么热情,张大鹏也是盛情难却,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本以为这次早九死一生的入虎穴,谁知道却是这结果。
明知这刘进忠也未必就是什么真心,但现在跟这人打好关系也总是好的。
于是二人各报生辰,叙了长幼。
刘进忠是大哥,张大鹏就是二弟了,有骁骑营军官和张大鹏的黑旗亲兵做证。
烧了黄纸点了香,最后还喝了血酒,这义就结成了。
“二弟,如今汉中去不得了,不如就先留在这朝天关。不瞒二弟,我这次去汉中,也折损不少人马,如今元气大伤,而张献忠满是反骨,表面请降招安,其实却是大肆屠杀川中,劫掠青壮人口和钱粮物资北上,意欲出川抢夺汉中奔陕甘,我是真心归顺朝廷的,当年我本就是朝廷边军,后来也是时事所迫,才被迫投了献贼,谁知此人如此残暴不仁,”
“以后这朝天关,就由二弟说了算,我骁骑营也直接隶属二弟的黑旗军下,咱们一起为朝廷驻守朝天关。”
张大鹏有些晕乎乎的。
这刘进忠长的人高马大,结果说起话一套一套的,特别好听。
张大鹏虽说如今也是御营营官,但毕竟一年前还只是个地主家打短工的,人还比较淳朴。
虽然心里觉得刘进忠这人得提防,但最终还是被说的有些心动。
倒不是他想贪图骁骑营这支人马,也不是想真当什么黑旗军总兵,他只是觉得汉中马科既然降清,贺珍等又无法退回来,而重庆那边的兵鞭长莫及,这下汉中危险,如果他能为万岁爷接收这支人马,联合刘进忠守住朝天关这道蜀中北门,那也是好的。
至于说其它的,先不管。
“大哥你是提督,我是营官,何况你是大哥我是二弟,咱们二人合营驻守朝天关,我和黑旗营都听大哥调派,”
“这可不行。”
“大哥,咱们就别争了,都是为了大明社稷,为了万岁爷,这时不是争让的时候。”张大鹏红着脸道。
刘进忠哈哈一笑,“也是,是我着相了,那就这么定了。”
“我这就让人开关门,迎请二弟人马入关,并马上调拔粮草,咱们兄弟共守朝天关,以后同甘苦共富贵。”
“大哥,我看关内狭小,不如我们黑旗营还是驻于关外,择险立寨,这样也有利于防守,就是得向大哥借些器械甲胄箭矢等。”
“咱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骁骑营的就是黑旗营的,一会我让人领二弟去库里挑,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两人你侬我侬。
“还要请二弟与哥哥联名向奉节的文经略禀报汉中马科降贼这一紧急军情,还有咱们驻守朝天关,但毕竟人单势薄,献贼如今可是倾众而来,裹挟着五六十万人马北上,我怕咱们守不住朝天关。”
“还得向奉节文经略、重庆秦总统,甚至是顺庆的曾提督他们赶紧报信求援增兵啊。”
“这是自然。”
一通忙碌,几封信发了出去。
刘文忠也派人运了许多车粮草蔬菜等往关外黑旗营,又给送了许多刀枪弓箭并帐篷等,端是十分大方。
还亲自陪张大鹏在朝天岭旁边选了一处险要易守地方立寨安营,甚至还拔了五百人马给张大鹏加强防守。
·······
“大哥,张大鹏不过区区一营官守备,才五品而已,何必如此?”
一切安排的差不多,刘进忠重新到朝天关中,有心腹忍不住问道。
“什么叫区区一营官守备,那是普通的营官吗?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二弟,就算来的是曾英,我也顶多客气一些而已,又岂会如此上赶巴结?这不是普通五品官,这是天子近侍,没看到他带着一把什么刀吗?
千牛刀,人家刚才也说了,他是川陕行营十位营官之一,却又还兼了带御器械这个五品职,那是什么职事?
御前侍卫啊。
换言之,那是天子近侍,身边人,皇帝的家丁,能一样吗?
就说蜀中原朝廷的文官武将还少吗?王应熊、樊一蘅、马乾等督师、总督、巡抚,曾英、王祥、杨展等总兵副将等,但你看看现在最大的官是谁?
文安之,此人是谁?以前不过是国子监的祭酒,早就致仕归乡,可短短半年多时间,就已经做到了五省经略,还是大学士衔,你们难道还看不懂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王应熊这个弘光督师也好,樊一蘅这个总督也罢,甚至曾英杨展等,那都是旧朝臣子。
文安之、秦良玉等才是得新皇倚重赏识的臣子啊。
更别说这个新建的川陕行营了,军官都是从天子身边调派来的,哪一个简单?
而且你没听张大鹏说吗?他一穷短工出身,为何现在是营官了?因为他以前当过万岁爷身边的家丁。
别看张大鹏品小官低,但比什么曾英王祥更值得咱们拉拢,何况这个张大鹏就四个人北上,结果这么短时间,硬是拉起了这么一支人马,你看他的那十个残疾家丁,哪一个不是冒着死光的,这种人,可怕啊。
我敢说,张大鹏前途无量,咱虽是个提督,但能比吗?
所以我这个提督就得好好巴结张大鹏,可惜他不愿意入朝天关,否则咱们骁骑营若是能跟他这黑旗军合营,那咱就稳了。”
刘进忠端起水杯喝了几大口,有些自豪,乱世里不仅得能打,还得能看风向,就是既得埋头猛干,还得不时抬头看天。
当初他见势不妙,也是及时归附张献忠,这才得以保存这支人马,并借西军席卷四川之际,壮大自己势力。如今献贼不行了,那自然得及时换船。
虽然也有兄弟提议投清,但刘进忠思来想去,万不得已,还是不太愿意剃发降清。
“咱们得想办法,若能守住朝天关,甚至能够趁这乱局,夺取保宁府,那才无忧。”
“大哥,可献贼马上就要来了,六十万人马呢,咱们这几千人,加上黑旗营这些乌合,肯定挡不住啊。”
“怕什么。”刘进忠不慌不忙,“之前的话,咱们肯定守不住,但现在不是归附朝廷了吗?我二弟也还在这呢,重庆的秦良玉,顺庆的曾英,以及夔州奉节的文经略,那不都得来援?”
“再说,到时咱们大不了放献贼过去不拦着便是。”
朝天关扼守险要,他们兵虽少,但守关城却也够了,后有援兵,自然也就不怕。说不定张献忠到时看他们愿意让路,也乐得赶紧跑。
等张献忠一跑,他们说不定还能立马杀个回马枪,把献贼弃守的保宁府拿下,甚至是收复成都呢?
到时占着保宁成都,那岂不也成一方藩镇?
······
朝天岭一边,黑旗矗立之处,仍是在忙碌着扎营立寨。
张显周秀才杨威马良刘承祖等一群人现在也都还跟做梦一样。
朝天关的刘进忠居然给他们送了许多粮草,又送了许多武器,还送了他们五百甲兵,都是披铁甲的兵,这些兵就算在骁骑营里都是最精锐的啊。
大家对张大鹏的天降大哥,也有些震惊。
倒是张大鹏虽然也一度心里不安,但现在反而淡定了。
“刘提督本就是朝廷边将,当初也是迫不得已附献贼,如今刘提督已经归附了朝廷,可献贼却仍要反出川去,刘提督不愿意再附逆,这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对比下献贼的七杀碑和刘提督的六条禁约,就看的出他们不是一路人也。
大家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指了指眼前的这些钱粮器械甚至那支人马,“这些,还不够么?”
张显吧嗒着嘴,用那只独臂抓了抓头,“我只是觉得,其实咱们应当直接进关里驻扎,将军你直接接过朝天关岂不更好?”
从人嘿嘿笑了起来。
张大鹏道,“我看把妇孺老弱安排到朝天关里,这样战事一起也不会涉及,我们也能专心战斗。”
“至于其它的,等打完这仗再说吧。”
第419章 超擢提督
顺庆府,蓬州凤凰山。
此山蜿蜒数十里,形若凤凰展翅,山上东南西三面筑有石寨门,周围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尤其是山顶十分平坦。
蜀国公、挂镇东将军印、川陕五省兵马总统兼御营川陕行营提督秦良玉此时就率军驻营山上,其侄子忠勇镇总兵秦翼明、石柱总兵秦拱明,参将秦佐明、秦祚明,孙子游击马万年、马万春等也领白杆兵至。
四川副提督曾英,重庆总兵于大海,副将李占春、赵印选,副提督王祥,总兵侯天锡、马应试等也各领兵汇聚。
四川巡抚马乾也前来汇合。
“黑旗营?骁骑营?”
七十多岁的秦良玉满头白发,高大的身形依然硬朗,此时一身戎装,腰佩玉剑,她看着面前的沙盘,陷入沉思。
“这不太可能,定是个假消息。”巡抚马乾道。
秦良玉抬头,“张大鹏曾是万岁爷亲侍,也是上次来蜀的十名营官之一,我跟他谈过一回,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会不会是张大鹏去汉中路上被西营俘虏了?”
好几名军官都认为应当是这样,张大鹏被西营俘虏,于是他们现在送来个假消息,编出这么一出离谱的故事,什么黑旗营,什么单骑入朝天关,说得西营大将骁骑营都督刘进忠归附等。
“张大鹏从重庆去汉中,经顺庆也是走米仓道,怎么跑金牛道朝天关去了?”
“他们定是要骗我们过去,路上定有埋伏。”
巡抚马乾更是直言,“我早就说过,献贼反复无常,绝不可信,他现在弃成都毁绵州,到处烧杀抢掠,已经铁定要出川入关中,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个消息,定是要诱我们上当。”
帐中一时陷入猜疑之中。
要说来事情也是不巧,张大鹏在朝天关向后方禀报军情,特意派了杨威和马良二人回来,结果二人在半路上遇到摇黄贼袁韬部,虽然逃出,但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最后只能将信件和自己的军牌交于庇护的山中寨中猎户代送。
那寨子是一些士绅带着宗族联合一些地方百姓在山中险要处立寨避乱的,正是他们救下了他们,知晓他们身份后也愿意帮忙送信。
他们赶往重庆时,在顺庆府蓬州的凤凰山这一带被北上明军拦截,然后搜出了信件,对于他们交待的信使一事,川中明军并不相信,但也还是一路报到了秦良玉这里。
但仅凭着几封周秀才写的信,加上刘进忠的署名,还有两个代送信的猎户,再加上杨威马良的腰牌,这些都很难证实是真。
尤其是去汉中传旨的张大鹏,居然在川北山里拉起了一支黑旗军,而西军大将刘进忠居然还跟他结拜为兄弟,甚至两人同守朝天关,又说马科已经降清,张献忠正在赶往汉中,让他们赶紧去增援朝天关。
怎么看,这事怎么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秦良玉对张大鹏印象不错,但是也只是一面之缘,张大鹏入蜀后没怎么在重庆呆就往汉中传旨,现在出现这种情况,秦良玉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判断。
“大帅,文阁老来了!”
“经略怎么亲至,快随我去迎接阁老!”
文安之本是坐镇夔州奉节,在之前议定川中明军赶去汉中增援后,秦良玉率部自重庆北上,而文安之则从奉节移驻重庆。
秦良玉率领的石柱白杆兵、川陕行营在南充汇合了曾英于大海等几部人马后,后方就又传来了最新御旨,皇帝让川军暂缓入汉中,于是秦良玉便选择在顺庆府蓬州的凤凰山这处险要处立营,聚集人马,以应对形势变化。
文安之不辞辛劳赶到凤凰山,带来了皇帝的最新圣旨。
蜀中川军,以及郧阳的忠开、巴东的忠贞、湘西的忠义都暂停入汉中,形势有变,马科极有可能降清,而关中诸部现在又乱,张献忠已经一心北上,清军也大举南下,皇帝指示,放张献忠北上,让清军入汉中,让他们先打。
明军则要利用这个时机,加快军队整编,完善指挥体系。
“陛下还提出要以湖广行营和川陕行营为基础,扩建御营湖广行营、川贵行营、陕甘行营以及郧汉行营,湖广行营驻长沙,川贵行营驻重庆,陕甘行营暂驻阶州,郧汉行营驻郧阳·····”
“阁老,我这里刚收到一个奇怪的消息,”秦良玉把事情告诉文安之。
“哦,还有此事,还有给我写的信?”
文安之看过后,“我敢确定,这信虽不是张大鹏亲笔所写,但一定是出自他的口述,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没少谈事,这语气甚至风格,确实就是他。”
马乾怀疑张大鹏是被刘进忠俘虏了,甚至是直接落到了张献忠的手里,所以他说的这些也许是被迫的。
“不会。”
文安之抚了抚胡须,“我之前也与刘进忠有不少书信往来,他确实有心归附朝廷,如今看来,事情挺巧,张大鹏恰遇刘进忠,一个出川受阻,一个不甘再附张献忠,两人联合,据守朝天关请援,此事可信。”
“那是否立即增援朝天关?”秦良玉问。
文安之摇头拒绝了。
“圣人最新的御旨说的很明白,关中诸部溃败,如今清军主力南下,汉中马科、白广恩皆降清,我们失之被动,远水难救近火,何况张献忠又全力北上,咱们想在这个时候再夺回汉中并守住,无异登天,不如坐山观虎斗。”
“可现在机会难得?朝天关可是川北门户。”马乾认为如果张大鹏和刘进忠的信是真的,那就不应当轻易放弃,何况那里还有两支人马,那刘大鹏还是皇帝近侍。
文安之虽是文人,但面对如今局势,却还是坚持要遵从皇帝的战略,他是在郧阳做过巡按打过襄樊,又在偏沅当过巡抚,围剿过三忠叛军的,川陕和湖广的很多情况都很相似,不先把这各路军头整合起来,甚至把一支正直能听从朝廷旨意并敢战的御营拉起来,想跟张献忠和鞑子同时开战,这是不可能赢的。
“我看这样,陛下旨意要以建陕甘行营,驻地阶州(武都),那不如便以朝天关的张大鹏黑旗营和刘进忠的骁骑营为基础,先把御营陕甘行营立起来,”文安之看着地图,阶州在嘉陵江的支流白龙江畔,处于保宁府和汉中府的西面。
“等关中几路人马撤入巩昌府,便先到阶州会和,各部中抽调一些精锐,把陕甘行营的十个营头立起来。”
马乾表示怀疑,“那这陕甘行营由谁提督?总不是能守备张大鹏吧,难道让刘进忠来提督,能相信吗,又或是让不肯南下的武大定?”
“就让张大鹏署陕甘行营提督职,刘进忠为副提督,两当的贺弘器、成县的刘文炳、文县的郭君镇、张应元、阶州的蒋登雷等退驻巩昌的五总兵,各调拔一营战兵至阶州加入行营。”
“张大鹏只是五品守备而已,区区一营官啊。”
文安之不客气的反驳道,“张大鹏是元从近卫出身,陛下特旨钦授川陕行营的十战营营官之一,且还兼职带御器械的千牛侍卫。而他初入蜀中,奉命前往汉中,孤身穿越险阻,竟然还能拉起来一支黑旗营,且屡败摇黄贼,击败斩首众多,又还能联合刘进忠,这更显才能,当此乱世之时,国家正需此等良将,
特殊之时便当特殊行事,岂能拘于一格?”
文安之力排众议,坚持要表奏张大鹏代理陕甘行营的提督,理由也说的很清楚,一来这是皇帝近侍亲信,二来张大鹏表现的也很抢眼,人家能硬是在贼人的地盘上送信送出一支人马来,还为皇帝直接拉来了朝天关和刘进忠。
哪怕刘进忠本也有意归附,但张大鹏恰当时机出现在恰当位置,还是起到很重要作用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文安之没有直接说,皇帝为何非要建御营行营,而不是直接整合各地人马?
为何?
还不是因为这些军头们不听话。
还不是因为这些人不能打?
眼下张大鹏恰好就在朝天关,算是御营里唯一在那边的军官,文安之当然不客气的就让他来署理这提督。
管他原先是守备还是什么,这重要吗?
皇帝麾下,多少文武,一年前都还只是乞丐、小贩、长工、樵夫、佃户,或是秀才书生的,但如今不也都是金紫重臣?
他文安之原也仅是个罢官的国子监祭酒而已罢了,如今也经略五省。
“文协吉、文逢吉、文鼎吉何在?”
三个文士走出,“下官在。”
此三人都是文安之的儿子,他有五个儿子,如今四子五子和他的长孙皆在南京御前,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特旨荫官,老大行人司行人,老二锦衣卫千户,老三翰林院检讨,都在文安之的经略衙门帮办军务。
“本经略现授文协吉为御营陕甘行营监军,文逢吉、文鼎吉帮办粮台,”
“唐镇邦、田霈霖何在?”
走出两员虬髯虎目的壮汉应命,二人皆是巴东容美土司,唐镇邦是水尽源通塔坪长官司的长官,
而田霈霖则是水尽土司的上级容美土司宣慰使,二人还是姻亲关系。
容美土司是鄂西最大的土司,连地数县,位于荆江南的五峰、鹤峰一带,从元朝建立黄沙寨千户,到如今明末,历经了三百余年,下辖椒山玛瑙长官司、五峰石宝长官司、石梁下峒长官司和水尽源通塔坪长官司,
他们是施州四大土司之一,可以动员七八千兵丁。
当初文安之被首辅薛国观攻击,罢官归乡后因湖广地区动荡不安,便去了水尽源土司居住了两年,在这里不仅成了唐镇邦、田霈霖的贵宾,还收了唐、田等土司子弟为学生。
文安之由郧阳巡按转任偏沅巡抚,提督兵马征讨三忠叛逆,以及一些降清的土司,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容美,他拜见了田霈霖和唐镇邦等后,很快就将他们说服,让他们重新拥附大明朝,并召集子弟土兵跟随文安之征讨。
文安之以这些土家族的土兵充做自己的巡抚标营,很快平定了鄂西湘西的叛乱,等他受封为五省经略移镇奉节后,唐镇邦和田霈瀮更是带着子弟继续跟随到奉节,如今成为经标。
“你二人谁愿意带一千经标前往朝天关,加入陕甘行营?”
“末将愿往!”
唐镇邦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唐镇邦和田霈霖以前都是以学生身份事文安之的,现在是标营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