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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杏子与梨     全能大画家txt下载     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新任务

    画师选择插画任务,好的插画任务也只会选择合适它们的主人。

    参与动画电影的制作和与潮牌潮玩生产商进行联名。

    几乎是当今这个时代插画师们的作品产生社会热度、上限破界,打入大收藏家内心,被走的最成功的两条路。

    这两条路都需要插画师在具有社会知名度的同时,也有一定的个人品牌形象,才能吸引到合作厂商的青睐。

    路从一开始就要走准。

    比如迪士尼公司的品牌基调就意味着它们不可能和本子里番画师产生任何的联动。

    而要是村上隆、或者KAWS曾画过一些很low的作品,路易·威登、优衣库这类的潮牌服装公司也不会挑选他们的艺术设计元素,进行全球推广。

    当然,

    必须说明的是,言情的插画任务和本子画师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Scholastic集团的这个插画约稿放在外面也并不LOW。怎么都比侦探猫以前在Fiverr上接的任务单高端多了。

    但是嘛。

    安娜还是有点看不太上,太不艺术了。

    和Scholastic集团合作意味着一个职业生涯的新开始,《小王子》好不容易把格调拉上去了,还是不要轻易再降下来的好。

    只是她身为侦探猫在出版社方面全权委托的代理人,伊莲娜小姐不能不经过和大姐姐商量,就替人家拒绝这么大的合同。

    “题材比较暴露?Emmm……我相信你的判断。”

    对面的侦探猫女士还是挺听劝的,她看上去却是有点好奇,“可是,我听说范多恩不是也画过很多这种题材的内容?”

    “都是做情人,篷巴杜夫人和巴黎街头的站街流莺是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这本书的位格不值得您来动笔。从严格意义上说,范多恩画过无数张情色插画,但没有画过一张色情插画。画过暴露插画的画师很多,而这一点的差别,就是范多恩比其他人更加聪明的地方。”

    安娜给侦探猫解释着这两者其中的很轻微又很关键的区别。

    还是那个问题。

    《蓝色月亮》不够艺术,也不够逼格。

    不够艺术实际上并非是因为尺度问题,而是深度的问题。

    尺度从来都不是严肃绘画艺术的阻碍——从古希腊时代西方的审美哲学来说,健壮的男人和妩媚的女人的身体曲线,就是神明赐给人家最美的弧度。

    昔日大官方沙龙里画了一辈子裸女的大艺术家们有的是。

    热罗姆、鲁本斯、晚年的雷·诺阿的作品尺度比现在一般的互联网色图作者可夸张多了。

    克里姆特更是以情色画家的身份而扬扬自得。

    但是情节和写作风格的问题则是致命的。

    “我看了Scholastic集团给我的一些试稿选段,艳俗的缺乏想象力,甚至缺乏让人长久回味的性张力,不过是写给女孩子们看的《花花公子》,评论界是不会记住这样的书的。”

    “需要我连线念两段给您听嘛?看看有没有创作感觉嘛。”

    虽说以树懒先生的声音读这种书给侦探猫姐姐听有点尴尬,

    但都是女孩子,安娜心中不在乎给对方念两段小黄文啥的,然而就像自己的所说的。

    那些文字除了苍白的肉体碰撞和空洞的床上描写外一无所有。

    身体写作的段位有高有低。

    一本以安娜的文学修养,读起来完全都不会勾引的她脸红的畅销书。

    实在没有让侦探猫破例转型的必要。

    “免了。”

    看上去侦探猫反而比她要更害羞。

    “您的素描功底不错,如果想要画这种情欲题材的作品的话,倒也是个扩充绘画风格的好点子。”安娜并不羞怯于讨论作品尺度的问题,“Scholastic集团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公版名著再度译制发行的‘无枯之木’计划,今年下半年就轮到重新出版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与《广岛之恋》这两本书。我可以为您看情况接下这两个任务。”

    和东夏的出版社动不动就喜欢搞个名家名译系列赚文青钱一样。

    Scholastic集团战略规划中就包括了整理包括柯南道尔、列夫·托尔斯泰、玛格丽特·杜拉斯……这些经典大作家的作品进入到公版领域的图书重新刊行。

    名为“无枯之木”计划。

    侦探猫所画的《小王子》,就是隶属于这个战略的重点子项目。

    同样是画大尺度插画。

    为《蓝色月亮》画就是卖弄肉欲风骚,为龚古尔奖得主,身体写作领域的大宗师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代表作配图就是艺术家的高雅与隽永。

    这就好比同样是脱衣片段。

    女演员在电影节金奖的文艺片里面脱衣服,还是在卖肉直播里脱衣服,前者是为艺术献身的女神,后者是放荡的婊子,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现在的侦探猫对比那些真正的大画家来说有一个问题。

    从之前的《蝙蝠侠》,到现在的《小王子》,她的绘画风格都有点太过面向青少年读者化。

    伊莲娜小姐不希望让公众在视野里,完全把侦探猫的艺术形象和绘画风格,等同于一个只会画儿童插画的童书画家。

    这样的艺术路线太过局限和低龄。

    可能上限也就是去给迪士尼或者任天堂做做合作,参与动画电影、卡通人物的制作啥的。

    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童话大师简·阿诺,不需要第二个复制品。

    必要的时候,伊莲娜小姐想让侦探猫姐姐画一些专门“给成年人看的东西”,来更多的吸引艺术收藏界的目光。

    给《情人》画插画,就算比不上那种非常晦涩的专题文艺片里哀伤的肉体,至少也能相当于《泰坦尼克号》里给露丝画无衣素描的香艳表演。

    归根结底。

    这么好的绘画功力,就算现在有来自布朗爵士和《油画》杂志社的压力。

    安娜还是希望将来侦探猫姐姐的作品能走向画展和艺术界的重要奖项的。

    插画只是一块跳板,美术馆的展柜才是大艺术家的终极归宿。

    “我想一下,到时候再看看吧。”

    “好。”

    有趣……

    安娜微微挑了挑眉毛。

    她敏锐的感觉到——面对这种话题,对面侦探猫似乎有点放不太开。

    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处于荤素不忌年龄的大姐姐的反应。

    当然,更不像是一位60多岁历经世事的老画家。

    她的脑海中想起了那位马仕画廊新代理的叫做“顾童祥”的老头子,微微摇摇头。

    严格意义来说。

    这种年纪的画家会在互联网上接单,并且取名叫“TheDetectiveCat”这类比较青春洋气的年轻化网名的可能性也很小。

    不过画家群体就是一朵朵由各种性格怪异的奇葩所汇聚的植物园。

    有些画家特别善于在媒体面前自我推销夸夸其谈,也有些画家和外人说两句话,就给人感觉随时都会害羞的昏过去。

    他们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测。

    “既然这样,下半年再说。我把《蓝色之月》的稿件推辞掉。现在这段时间……您可以看看这个任务。比起言情,我觉得它的风格更合适。”

    安娜打开电脑上的一封邮件。

    这是另外一封同样来自Scholastic集团“无枯之木计划”的约稿,是为一封名叫《炽热的世界》的配套插画。

    这本知名度极低,说实话读起来也并不流畅,但是优点是逼格很高。

    世界上最著名的封建时代科幻是1818年玛丽·雪莱所出版的《弗兰肯斯坦》。

    不过早在两个世纪以前。

    1666年查理一世王后的宫廷女官兼婚礼伴娘纽卡斯堡公爵夫人卡文迪许就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女性科幻《TheBlazingWorld(炽热的世界)》。

    公爵夫人卡文迪许本人的科学素养比同时代的普通贵族女性要高的多,甚至还是刚刚成立的英法两国的皇家科学协会的赞助人之一。

    它是世界第一本乌托邦,结合了幻想、科幻、浪漫、架空政治理论以及哲学和神学辩论等元素。

    一本拥有如此之高的学术地位的同时,又不被外人所知。

    那么唯一原因就是,这玩意真的读起来门槛很高。

    它并不像莎士比亚戏剧那样平易近人,有些修辞还带着1453年以前中古英语的构词方式以及大量外来的法语词汇。

    安娜觉得其实恰到好处。

    伊莲娜小姐小时候就曾经跟自己的家庭教师读过这本书。

    那种炽热瑰丽、迷幻的文风,含糊而混沌的世界观,云遮雾绕的修辞,同样很适合画刀画来表达。

    它和走量的《蓝色之月》几乎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出版社出它只是为了提升一下无枯之木项目的逼格。

    这种东西出版后销量绝对好不到那里去。

    类似那些咖啡小店喜欢摆在店面最醒目的橱窗中,很漂亮但几乎没啥人真的会买的精品骨瓷展示茶具。

    “正适合侦探猫姐姐来画。”

    伊莲娜小姐非常清楚。

    现在《小王子》项目的火爆是因为圣艾克絮佩里的图书早就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童话之一。

    它拥有着大量读者基础,又碰上互联网上各种机缘巧合形成的预热讨论,最后是侦探猫本身绘画实力,三方因素加成在一起的奇迹产物。

    很难具有复制性。

    世界上只有一本《小王子》。

    所以无论侦探猫下一本插画书是什么,都无法获得同样大的关注度和销量。

    《风沙星辰》、《夜航》这些圣·艾克絮佩里其余的代表作,读者基数都要远逊色于《小王子》。

    而只要销量会有下滑,就会给布朗爵士这些人唱衰侦探猫的机会。

    既然如此,

    干脆完全抛弃图书销量,去换一个赛道。

    从畅销童话转到严肃文学,从商业片拼票房,转到文艺片拼逼格,看看能不能追求一下插画界的奖项什么的。

    文艺领域——评委为了体现自己和普通观众的眼光不同,冷门的销量在评奖时反而是加分项。

    《泰坦尼克号》、《低俗》、《楚门的世界》、《海上钢琴家》……这些深度与票房双双能进入影视前一百甚至前十的超级大片全部都诞生在同一年,堪称神仙打架。

    结果照样在同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最佳男女主角奖项的争夺中,全部输给了一部名叫《尽善尽美》的小众文艺电影。

    《炽热的世界》就是安娜所挑选的给侦探猫的冲奖作品。

    “不过您要有点心理准备,这种作品的薪酬是不会高的,包括封面画,合同全套的打包价格是……2700美元。我最多应该可以多谈几个点的分红,但其实想想销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是了。”

    安娜打字时,嘴角苦笑。

    高阅读门槛和良好的销量是互斥的选项。

    想既要有艺术深度能够评奖、还能销量爆火赚大钱。呵呵,你又不是出版社的亲爹,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便宜馅饼可以捡。

    《蓝色的月亮》今年预估的销售数据也在30万册以上。

    而《炽热的世界》嘛……

    能卖出3000本出去,出版社就烧高香了。

    若非Scholastic集团这样的巨头出版社出书时可以平摊很多仓库储存、物流运输和工厂印刷的成本。

    小出版社做这种书,赔的裤衩都剩不下来。

    就算是Scholastic集团。

    在保证良好的印刷质量的同时,平摊下来可能每卖出一本书,也要倒亏个几英镑,甚至十几英镑。

    本来就是要体现出版社“关注图书文学价值的出版责任”和“发掘历史上不被人知道的优秀女性作家的社会使命”——这种争取政治正确声音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和面子工程。

    给出超高的约稿价格怎么可能呢?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本书从来就并非外聘插画师的那类商业项目,美术部计划是要让自己的全职画师做的。

    是安娜在对方给出的庞大的出版日程清单里一项项翻,翻到的这本书的名字后。

    她主动跟对方联系,美术部看在侦探猫这两天风头正盛不愿得罪的份上,才象征性的给了个2700美元的报价。

    若非合约的价格太低。

    伊莲娜小姐也没必要留在后面再说。

    “钱虽然低,但我们换个思路想想,就当作出版社免费替我们出宣传画册了。绘画机会还是不错的。奇幻风格、古老的历史、较高的学术价值、女性作者的女性力量,您这位画师还是个女孩子。除了没有种族元素以外,这几年插画评委们最喜欢的宣传要素全都凑齐全了。”

    “这么多BUFF加在身上,就算有《油画》这档子事,只要画的够好,就有机会能赚到几个插画界的大奖项。”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来自简·阿诺的请求

    “好的,那就它了。”

    安娜并没有耗费太多的精力,就说服了侦探猫大姐姐接下了为这本《炽热的世界》配一套插画的任务。

    “嗯,那我会挑一些的写作背景和资料给你发过去,这两天最好先读一读,建立一些对于作品的先期了解,还是老规矩,我们每天都要抽时间打个电话……”

    她们又简单的沟通了几句任务的细节。

    安娜给出了一个阅读清单,要侦探猫在开始正式创作之前先全部浏览一遍。

    之前完成《小王子》的时候。

    安娜希望侦探猫可以化繁为简,放空自己,忘记网络之上所有关于《小王子》的文学讨论。

    什么专家解析一点都不要看。

    要像一张白纸一样用自己的心去投射渲染出圣·艾克絮佩里的文学思想。

    这个任务则恰恰反其道行之。

    《小王子》是零阅读门槛的童话故事。

    《炽热的世界》则是一部艰涩的乌托邦式,虽然行文风格也很贴近童话,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科学与政治隐喻。

    这一点很类似《格列佛游记》。

    如果不做任何积累就直接看,就只能看到一些无聊的大人国、小人国打架的冒险桥段。

    如果对照一定的文献积累,则完全能读出另外一篇截然不同的作品。

    格列佛游记影射的是英国议会里辉格党和托利党的党争。

    而炽热的世界的情节的则是在含沙射影罗伯特·胡克与艾萨克·牛顿之间的政治斗争。

    罗伯特·胡克是弹性定律的发现者,波动学的提出者,显微学的奠基人,著名的格林尼治天文台就是他设计的。

    他也是牛顿爵士在皇家学会里的主要政治对手,胡克和牛顿之间的斗争堪称科学史上的甄嬛传。

    相传,牛爵爷甚至在接替胡克成为皇家科学学会会长之后,很小气的下令毁掉了协会内所有有关胡克的油画画像。

    卡文迪许夫人写这本架空科幻。

    当年就是用来讽刺1666年正如日中天的罗伯特·胡克的。

    在阅读这本比《小王子》还要更短的小册子之前。

    安娜给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辅助资料,包括《皇家学会编年史》、《微粒说》,《从绝对主义到实验主义》这三本蛮艰涩深奥书目。

    读不完读不懂没关系。

    至少要把它们长长的维基词条都看一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结束了聊天。

    安娜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炽热的世界》是个很简短的故事,预计总共只需要十张以内的插画配图,完成这个任务应该不会太久。

    从体量和影响力上来说,它注定很难和《小王子》相比。

    只是一个在没有合适选择时候的冲奖替代品。

    伊莲娜小姐更希望能找到对侦探猫的职业生涯产生全方面意义上重大提高的珍贵任务。

    其实……

    “这样的任务也并非没有。”

    安娜犹豫了一下。

    她打开自己的树懒先生账号的电脑邮箱。

    有一封被女孩特别置顶的信函就躺在电脑屏幕的最上方。

    严格意义上说,这封邮件不是什么插画约稿,而是——来自一个老父亲的求助邮件。

    【尊敬的树懒先生:】

    【我阅读了侦探猫女士的新版《小王子》图书,让人印象深刻。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少能见到如此才华横溢的新人和如此让人惊艳的绘画作品。首先,恭喜您以及您的代理画家制作了出了一本会为很多孩子的人生增添亮色的插画童话!

    在我的心中,这就是我们行业存在的意义。

    我知道此时此刻,《小王子》刚刚上市会伴随着大量的宣发活动,并且创作出这样动人的插画之后,侦探猫女士可能会很希望享受一个相对悠闲的假期。

    很抱歉这个时间打扰到她。

    然而我的私人医生建议,为了我患有自闭症的儿子托尼的健康考虑,希望能联系到这位拥有魔法般画技的插画家本人。

    今年三月份,托尼刚刚度过了四十一岁的生日,希望您可以体谅一个被自闭症折磨了四十一年的老人的心情。

    我在新西兰翡翠湖滨小镇有一座小房子,那里能看见漂亮的让人心旷神怡的绝美景色,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侦探猫女士来我的家中作客。

    期待您的回信。

    再次为打扰到你们感到抱歉。

    ——您忠实的简·雅克·阿诺】

    伊莲娜小姐在上周末,看见自己的邮箱里出现的这幅邮件内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小王子》是否在治疗自闭症领域具有神奇的效果还有待考量。

    可家长期盼的心已经被点燃了。

    在有些焦急的家长还在亚马逊上求购新书的时候。

    有些人则已经神通广大的把邮件发到了侦探猫代理经纪人的邮箱里。

    考虑到邮箱最后的那一个简短的署名。对方能联系到自己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简·雅克·阿诺。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二十年之中诞生的最伟大的插画家,没有之一。

    Schola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安徒生奖双料获得者。

    他是一个将童话画到极致的艺术家,一个能将一幅插画能卖到一百万美元的价格的插画界“皇帝”。

    人们说,

    Scholastic集团从二战后创立以来,合作过创作者中,个人赚钱能力最强的不是奇幻女王J·K罗琳。

    而是波普艺术教父插画家安迪·沃荷。

    《哈利波特》系列的销量,电影IP,甚至包括了全球环球影城有关霍格沃兹主题公园的门票收入,加起来大约也就80亿美元左右。

    而安迪·沃荷一个人那超过万张的肖像画、草图、实验性作品——在波普艺术最兴盛的那几年里,按照比较激进的估价统计,没准真能摸到一百亿美元的边。

    这其中有多少是泡沫成分不谈。

    单说能将插画这种大众题材作品,卖出上千万美元的价格,也堪称艺术史上的奇迹了。

    Scholastic集团北美总部有一间纪念展厅,墙上贴满了曾经有过合作的著名文学家、插画家本人签名的纪念海报。

    展厅左侧位置是图书作者,右侧是插画艺术家。

    荣幸能登上最中央墙面的不是三位出过回忆录的总统,不是JK罗琳,也不是安迪·沃荷。

    而是托妮·莫里森(注: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和简阿诺。

    罗琳女士和波普教父只能分列三、四位。

    托妮·莫里森被集团排在首位,很难说没有她是黑人女性民权运动代表人物的政治加成。

    有些人把她称作女性文学家版本的马丁路德金。

    而简·阿诺能够压过安迪·沃荷一头,就纯粹靠的是个人实力了。

    他们两个人在商业市场上的身价没有可比性,但是在插画界的认可程度和获奖履历上,反而是简·阿诺要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2013年,插画集《绿野奇迹》同时获得了艾森最佳插画奖、插画年度奖、世界幻想奖、卡尔迪克特奖、Schola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杰出贡献大师奖和安徒生奖,六项顶级奖项。

    业内将2013年称之为“简·阿诺的加冕之年”。

    这位老先生之所以作品价格没有安迪·沃荷高,和他比较低调不喜欢在公众媒体之前展现自己的性格息息相关。

    他欠缺的只是被商业炒作的运气,而非绘画实力。

    可以说,

    简·阿诺就是达到所有插画师梦想的极限的满配人生赢家了。

    “这位艺术大师的儿子竟然是一位自闭症的患者么?”

    伊莲娜小姐也是读到这封邮件,才知道了这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回想起来,

    简·阿诺先生在媒体面前从来都非常的低调。

    公众称他为“不善交际的木讷天才”、“艺术界的爱因斯坦”。

    老先生和范多恩这样天天出席时装周,跨着身材火爆的比基尼美女的胳膊出现在全球各地沙滩上的狗仔镜头之前的公众形象,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设。

    连在丹麦安徒生奖的颁奖典礼上,也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出现。

    除了个性内敛以外,想来未必没有保护家人免受媒体侵扰的这层因素在其中。

    和这样的插画大师搞好关系没有任何的坏处。

    能够获得简·阿诺的友谊甚至感激,对于整个职业生涯的助益是难以想象的。

    艺术是人脉游戏。

    与曹轩老先生同量级的大画家,在当今的严肃艺术界三、五位还是能挑出来的。

    简·阿诺在插画领域中,甚至连甚至稍弱一线的对手都没有。

    突出的就是一个小庙里的大菩萨。

    布朗爵士想踩侦探猫可以爱怎么踩就怎么踩,要是换成简·阿诺,搞不好从最开始就会受到质疑。

    更加功利的角度来说,安娜推荐奥斯本大叔把侦探猫提名为今年的Scholastic集团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的候选人。

    按照评选规则——写作与艺术大师奖由公众和部分集团高层提名。

    然后由出版社所邀请的包括插画家、媒体人、批评家、作家和策展人的五人评选委员会,在候选大名单中选出四位优秀贡献奖和一位杰出贡献奖。

    过去几年中,

    简阿诺一直是这个五人评选委员会的主席,在整个获奖名单的决策过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总而言之,

    如果侦探猫的画真的能帮助到简·阿诺。

    那么这肯定是一个比《炽热的世界》和《蓝色月亮》加起来都更加值得关注的任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它甚至要比为《小王子》配插画的机会还要难得。

    面对简·阿诺的邮件邀请,安娜还在犹豫的主要原因目前有两个。

    一来侦探猫女士非常执着于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保密。

    这几天有好几家电视台都想要采访到侦探猫,不乏几家来自知名综艺节目的邀请,都被侦探猫给推掉了。

    二来,

    插画能治疗自闭症这件事情真的可靠么?

    伊莲娜小姐坚信侦探猫的绘画作品拥有能走进人们内心的力量,但是是否能够在自闭症疗法中发挥显著的作用。

    她也不太确定。

    插画介入干预,阅读彩色童话书确实是自闭患者的常见的治疗方案。

    然而简·阿诺本人就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童话插画大师。

    要是一般的插画就有效果。

    简·阿诺自己又何必去卖着面子求人呢?

    希望越大,失望可能就越大。

    伊莲娜小姐还在斟酌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伦敦大学对于《小王子》插画的研究还在继续,这将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插画疗法比起某些药理学成分复杂的新药临床实验和推广要程序简单的多。毕竟看看插画最坏的结果也顶多是没有效果。

    想有把人毒死的副作用都难。

    但是无论是美国的FDA还是欧盟的EMA,或者不列颠的MHRA这类医学监管机构,效率都不算高。

    一款新的实验疗法从论文发表到获得批准,再到投入医疗市场每一步都要经过复杂的手续和审核。

    涉及到医学命题,一年半载就要得到准确的结论是很难的。

    甚至研究组对外的口风都会很紧。

    这种东西可不是忽悠人的保健品,是完全和学术信誉绑定的。

    一般人想要探听点消息很难。

    但安娜不是一般人。

    谁让伊莲娜小姐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几个地主婆之一呢?当你有了足够多的钱以后,很多问题都能轻松的迎刃而解。

    安娜之所以刚刚没有和侦探猫姐姐提这件简·阿诺事情,就是她这几天正在打探消息。

    女孩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伦敦大学外事部的电话。

    “这里是安娜·伊莲娜,请问我能和你们的亨特常务副校长聊一聊么?我对你们的一个医学项目很感兴趣。”

    伊莲娜小姐前天刚刚给伦敦大学国王医院捐了一张500万欧元的支票。

    安娜家族的产业规模,无论是合理避税还是回馈社会,自然很早就建立了挂在家族名下的慈善基金会。

    法律规定,慈善基金会都要最少拿出一定比例的财产用于慈善事业。

    这张500万欧元的捐款也就相当于用掉今年的额度了。

    如果让会计部门做做账的话,可能能够两年的开支审核。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巫术

    给学校捐款通常不会亏到哪里去的。

    无论是将来子女的上学,或者在国王学院下属的医学院就医的便利,有形的无形的回报很多。

    “伊莲娜女士,感谢您对教育行业的无私支持……”

    不过十几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了亨特副校长热情洋溢的声音。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谄媚。

    按理说国王学院也是全世界享有声誉的顶级名校,下属医学院在东夏的万历年间就开设了,比北美独立还要早200多年。

    它的常务副校长放在外面也是威风八面的大人物。

    可是面对能随手掏出天价支票无偿捐赠的大富豪,亨特还是有点紧张的。

    国王学院每年也能收到大几百万欧元的校友捐款。

    然而捐款大多都是那些掏个十几万二十万欧元,想给自家孩子买个招生倾斜的交易性捐赠。

    一般在校园大厅的感谢牌上加一个名字,并且给你家的公子千金拿到特别录取的名额的捐款。

    五十万欧元已经足够了。

    500万欧元捐款相当罕见。

    所有能掏出这笔钱支持教育事业的外国富豪,通常都会选择名气更大的牛津、剑桥,或者伦敦政经、帝国理工。

    国王学院就比较冷门了。

    亨特副校长把伊莲娜慈善基金会的名字输入谷歌,顿时发现这是一个资产规模不小的私人慈善基金,它在教育行业的资助很慷慨。

    新闻报道过。

    2017年的时候,就是这个伊莲娜基金会,曾经给皇家美术学院的校园美术馆捐了包括三张马蒂斯的版画、一张爱德华·蒙克的油画在内的总计11张艺术品。

    放在拍卖行保守估计总价值也在1200万英镑以上,是当年不列颠教育界排名前五的大手笔捐赠。

    自己学校能被这种阔佬盯上。

    亨特副校长觉得幸福极了。

    “您之前希望了解的【自闭症谱系障碍与大脑皮层视觉反射关联及脑微型三维模型测试】项目,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医学院的负责人教授。冒昧的问一句,请问您是有家人想要参与到这个实验料法之中么?”

    亨特副校长试探的问道。

    “这个很容易安排,只是毕竟仍然在探索期,我们不敢保证最后的效果。”

    捐款方的大富豪自然有权利提出各种各样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

    除了校园里一座乔治五世时期的古老的图书馆改名叫伊莲娜图书馆之外。

    校长还亲自打电话来邀请过这位伊莲娜女士去参观他们美丽的校园并发表演讲。

    不过对方全都拒绝了。

    这位女士唯一的要求就是打听了解一下,医学院下属的一个研究项目的内部进展。

    这不得不让副校长产生啥别的联想。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但是不需要参与到实验之中,我只需要询问几个问题。”安娜平静的吩咐道,“方便么?”

    “当然,当然可以。事实上,负责项目的教授现在就在我的这里。我让他亲自给您说。”

    副校长立刻说道。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学者正坐在常务副校长的办公室里,不耐烦的填着报纸上的数独游戏。

    在校园外事部接到伊莲娜小姐的电话后,他就派秘书把这位医学院的教授给叫了过来。

    500万欧元的支票除了能在图书馆门前挂一块牌子之外,自然也有资格要一位冷门的教授亲自来讲解一下研究进展。

    亨特按住电话。

    他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以常务副校长的威严对身前的老头说道。

    “对方刚刚给我们学校捐了500万欧元,所以……你懂的,人家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给投资者画大饼,给学校拉外界的研究资金。

    本来也就是西式大学科研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她想要知道什么?我之前已经给她发了邮件,能对外公布的信息都在里面,她自己看不就好了吗。浪费时间。”

    老学究放下铅笔,语气不太友善。

    他挺烦这种伺候阔佬的社交日常的。

    亨特敲了敲桌子,在他威胁的目光下,教授这才像是被牵住脖子的老公羊一样,老老实实接过电话,低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喂,您好,我是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之前给您发过邮件联系。”

    “我收到了您的研究梗概,但是我本人没有医学背景,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表和研究数据。您在最后的结论认为,阅读《小王子》的过程以及之后的半个小时内。和对照组相比,自闭症患者核磁共振扫描成像照片上,大脑皮层mOFC(内眶额皮质区)的受激发程度有显著的提高。”

    伊莲娜小姐打开了电脑里的一个文件。

    女孩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结尾处,研究人员所得出的初步结论,拧着眉头询问道:“我可以认为这是一件好消息么?”

    “可以认为?如果这都不算好消息,还有什么能算是好消息!”

    提到主要的研究领域,老教授的语气明显变得兴奋了起来,“这是非常显著的研究进展。”

    “请给我解释一下?”

    “嗯,具体说起来很复杂,谁让伱是没有专业背景的外行——”

    咳!

    亨特副校长重重咳嗽了一声。

    “好吧,我就这么简单的和你解读一下吧。大脑皮层与视觉相关的共有160个不同的功能区。神经科学家们试图在大脑里面找到与审美最有强关联性的那个区域。而mOFC就是人类欣赏艺术、产生视觉刺激时,反应最强烈的那个。”

    “也就是说,它在科学家眼中,用来定义‘美’的模块。”

    安娜轻声说道。

    “没错!什么是一幅有吸引力的作品,什么是一幅没有吸引力的作品,内眶额皮质区的受激程度就能告诉我们答案。”

    “我们有位同事做过一项调查。他抽取了不同的志愿者样本,在电脑屏幕上播放16组不同的图片。结果发现,在观看油画作品的时候,他们的大脑皮质相应的区域都被激活了。对于其中的一位美术生来说,看安格尔的《泉》甚至比色情女郎的图片,让大脑反应更加强烈,这说明了什么?”

    老教授口沫横飞的说道:“这说明,他脑神经网络中,油画的艺术刺激要更甚于异性裸体的生理刺激。”

    “换句话说,我们探讨绘画的艺术性,讨论的无非是某些视觉刺激引发的特定的化学物质和神经递质从分子结构上造成的大脑皮层的活跃反应。加州大学甚至因此成立了神经美学的研究项目。你懂了嘛!”

    “我个人认为艺术品自有其复杂不可推测的超验性哲学,且我们所能欣赏到的美学刺激有画家和观众之间独特的灵魂纽带链接在其中,并非简单的分泌化学物质可以解读。”伊莲娜小姐顿了顿。

    女孩的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的各种大脑核磁成像图,饶有兴致的说道:“当然,我尊重您的科学视角,请您继续。”

    无论是安娜,还是她的姨妈,她的先祖,乃至布朗爵士。

    他们美术理念可能不一样,但这些圈层的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和到受到教育,对艺术都是一种充满感性的认识。

    审美能力是神明赐予人类用凡人的灵魂和天国沟通的工具。

    科学主义的理性解读可能有道理。

    但是如果欣赏美丽艺术品时的身体战栗,等同于给小白鼠的大脑插上几片电极后的感受。

    未免实在太没有美感了。

    当然,安娜第一次听到这种从大脑皮层上出发的解读,也还是蛮有趣的。

    “超验性哲学,灵魂纽带,切,你怎么不去相信上帝真的存在呢?”老教授随口哼哼。

    “咳咳!”

    亨特副校长咳嗽的扁桃体都快要吐出来了,在一边狂使眼色。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但我真的会相信艺术家在画出伟大作品的那一刻,是缪斯女神降临在他们身上,赋予二维的图像与真实的生命,而非只是一两个粉刷匠灵光一见的涂鸦。”

    安娜没有对冒犯感到生气,只是笑笑说道。

    “说回正题,这能证明什么,侦探猫的作品治疗自闭症确实有效果对嘛?”

    “可以这么说。你或许知道,高位截瘫的患者因为身体机能受限,被称作被关在躯体监狱里的人。可与脊椎断裂的残疾人相比,自闭症的孩子更像是被关在身体里面的人。关住他他们的不是萎缩的肌肉,而是木然的大脑。”

    “因此医学专家想要通过艺术或者音乐来刺激他们,建立和外界的感知。”

    “自闭症患者对外界的刺激非常麻木,或者说,他们只对少数特定的视角物象能产生反应,但这很难寻找。而新版《小王子》插画恰恰就是这样的物象。”

    “其他童话书不行么?”

    “也行,但是没有这样惊人的效果。”

    老学究赞叹的说道:“如果您看的懂核磁共振图上的图标数据就能明白,若是普通的童话书的反应效果比作是在湖面上用嘴吹了一口气产生的波纹,那么《小王子》就是丢了一块石头进去。我们在播放一些交响乐的时候,也曾观测到相似的图像。所以古典音乐曾经是我们研究的重点。但现在《小王子》的效果要比莫扎特更强。”

    “懂了。”

    安娜点点头:“所以侦探猫的插画确实能给患者产生很好的疗效。”

    “嗯……不过需要给您说清楚的是。新版《小王子》最有趣的一点是,它可以以很低的成本就刺激患儿的大脑。毕竟无论是莫扎特的音乐,还是小王子的插画,它们都不是专门为哪一个独立的病例所打造的,创作本意也并非是治疗自闭症。我们探究的是一种低成本的普适性治疗方式——”

    不善社交,也有不善社交的优点,那就是诚实。

    若是一个长袖起舞情商很高的人,面对大财主,科研项目的负责人自然是把手下的项目越吹得天花乱坠越好。

    但老学究迟疑了好几秒钟。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所以以您的财力,您既然能给大学捐款500万欧元,比起给小孩子买一本《小王子》去看,或者送来我们医学院参加什么实验性疗法。还不如把孩子送去肯尼迪医疗中心这类的疗养机构。那里有一整个艺术团队配合心理医生为患者提供专项服务,这种因人定制的疗养方案效果会更好。”

    “若是我能请到侦探猫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为某个患者专门画一些可能有所帮助的插画,效果会比送去私立康复中心更好么?”

    听到话筒里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负责人沉默了下来。

    请到侦探猫么……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大富豪们的任性程度。

    既然《小王子》有效,为患者专门定制的插画疗法也有效。

    确实,两者结合应该效果是最好的。

    “或者我们更直接的说,您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结论。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小王子》这本童话书,画刀画的画法,还是侦探猫这位插画家?这三者哪一个才是真正能解开患者心防的钥匙?”

    伊莲娜小姐开门见山的问道。

    负责人继续沉默。

    这也是最让老学究现在在研究中最为不解的地方。

    画刀画、小王子、侦探猫。

    按理说这个问题控制变量,设计出几个对照组做做实验一下子也就得出结论了。

    实际操作也是如此。他和自己的学生很轻松的就排除掉了《小王子》的选项。

    在童话领域,它本来就有点过于成熟和高深。

    阅读门槛虽低,却也不是《白雪公主》那种读给孩子的睡前故事类型。

    无论是《小王子》的文本,还是圣艾克絮佩里的原版插画,自闭症的小患者们都不是很感兴趣。

    唯有新版童话书上的几十张配图,才有激活他们大脑皮层做出反应的能力。

    那也就是画刀画的功劳了。

    想想也是个很合理的答案,这种厚奶油一样的颜料质感和明艳动人的画面效果。原本就是最能刺激人大脑发生反应的视觉图案。

    问题是,就像是巫术一样,似乎只有侦探猫的那些画刀画才有这么好的效果。

    这说不通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新西兰

    世界上有很多医学研究都是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某物拥有某一领域杰出的治疗效果,从而带来了大量财富和社会地位上的回报。

    比如培养皿上无意落下的霉点可以杀菌,一项治疗腹泻的药物有降血压的良好功效,或者本来好端端开发用来降血压的特效药,结果变成了治疗生理障碍的伟哥。

    他先期推测认为。

    画刀画这种画法由于太过冷门而常常被心理医生所忽视,这才一直没有被人关注到比起常规的水彩插画,它更能引发大脑皮层的活跃。

    看情况,也许画刀画——就是自闭症行业里,那块未被发现的那块新大陆。

    为此,他找来各种各样的画刀画图稿,甚至还有两位学生亲自学习了如何使用油画刀来作画的相关技法进行测试。

    画刀画在过去很长的时间内,就以可以让没有任何美术功底的素人快速上手而著称。

    可看到研究结果的那一刻,委实让学者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的猜想是对的。

    遗憾的是,只对了一半。

    鲜艳的厚涂画法确实能刺激自闭症患者的大脑,但是效果并不显著。

    打一个不算恰当的地方。

    如果对照组的普通童话插画的效果是1,新版《小王子》的效果是10,那么他找来的那些画刀画图片,普遍的效果只能在1.5~3之间的大分徘徊。

    为了控制变量,学者甚至用有限的经费雇佣了一位画刀画专家,重新临摹了一张《小王子》的封面插画。

    虽说画面观感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但大体侦探猫原本插画应该有的元素和构图,复制品也都有了。

    可复制品也只能达到原版一半左右的效果。

    这就很吊诡了。

    所谓科学,应该是那种天行万物,不以尧存,不以桀亡的坚硬踏实的客观规律。

    它和神秘学最大的区别是,神秘学因特定的宗教载体而存在,而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可以复现的。

    这也是目前限制老学究发论文的主要制约。

    他要怎么和学界解释,只有那位侦探猫用油画刀画的插画,才拥有这么好的效果这个诡异的现象?

    那新版《小王子》不就成了科学版本的“都灵裹尸布”这类的圣遗物了嘛!

    “是画刀画这种画法的作用……但目前在侦探猫的作品的研究中,效果表现的比常人更加显著。”老头艰难斟酌着措辞。

    “是因此侦探猫比其他画画刀画的画家技法掌控水平要更高,对吧?她的作品更能沟通灵魂。”安娜微笑的说道。

    侦探猫画的更好——这也是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研究团队目前所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答案。

    如果把插画疗法当成一场针对心灵的外科手术或者精神按摩。

    那么这个结论并非无法接受。

    为什么有些高端的外科手术只有那一两位权威医生能做?

    为什么有一些曼哈顿区的顶级瑜伽理疗师,一节两个小时的理疗课就可以卖出10万美元的高价?

    《奇异博士》电影里,全天下只有一位外科医生能治疗主人公斯特兰奇复杂的手部骨折,可并非是漫威虚构的情节。

    现实世界中一位或两位外科医生垄断了某个特定医学领域的所有高端病例,一年手术费就挣上亿,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眼科或者运动骨科这类专项领域。

    医学教材和手术方案就在那里,为什么他能挣这个钱,别的医生不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拥有更好的手术技术。

    但是在老学究心中潜意识认为,外科医学是要比什么绘画啦,音乐啦复杂的多的多领域。

    拉拉琴弦,在画布上刷刷颜料能有什么深奥的。

    而且画的好这个说法太抽象了,没有一个具象化清晰明确的科学标准。

    所以他非常不喜欢这个答案。

    “我更愿意认为,侦探猫的绘画效果中,有一些我们还未探究出的绘画细节原理,引发观众的视觉反射,毕竟大脑科学如今依然是个充满未知的领域……灵魂什么的,还是太扯了。”

    老学究艰难的咩咩叫着。

    世界观不同,伊莲娜小姐也没有过多的争辩。

    女孩又在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愉快的放下了电话。

    500万欧元的捐款还有很多后续的日程,需要基金会和国王大学方面进行交接。

    这些事情自然有手下的工作人员处理。

    安娜现在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既然画刀画确实是有很好的治疗自闭症的效果,而且侦探猫大姐姐的技法具有珍贵的不可替代性。

    她这个经纪人所能辗转斡旋的余地,可就实在是太多了。

    “不愧是我的梵高,姐姐可真棒!”

    安娜才不在乎,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合情理。

    艺术从来都是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那是灵魂和灵魂之间的碰撞,思维和思维之间的交融。

    天底下有趣的魂灵和直触人心的笔触技法,本来就是如黄金般珍贵的。

    普通的画家怎么可能能够轻易复现呢?

    “约个时间我们打个网络电话,有个任务我需要和您聊一聊。”安娜给侦探猫发了一条消息。

    随后她就坐在电脑面前,开始编辑起回复简·阿诺的邮件草稿来。

    蒸汽轮机运转,烟囱中冒出蓬松的烟尘,和天空中的雨云混为一体。

    新西兰,

    瓦卡蒂普湖畔的湖滨的皇后小镇农场。

    白胡子的农夫面对着宛如碧色翡翠一般镶嵌在大地上的水面,在雨中孤独的拉着一柄中提琴。

    助理举着伞站在漂泊着小雨中,听着灵动的莫扎特的曲目从琴丝之上跳跃而出。

    “我小时候就学过音乐,曾经梦想成为一名能在交响乐乐厅演奏的提琴手,直到12岁那年,家人付不起私人家庭教室的费用,这才终止了我的音乐梦,不得不改行拿起画笔……”

    农夫叹了口气。

    “这就是艺术天赋么?或许您当年去上音乐学校也很有前途,现在也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提琴大师呢!”

    助理舔了舔嘴唇。

    这话说的当然是在拍马屁。

    不过,身为一名大艺术家的贴身助理,就像是身为一名顶级运动员的贴身理疗师。

    除了正常工作内容以外,让雇主保持长久的心情愉快和正向的情绪引导,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以眼前老头子的身份,想要客串一把音乐家也没有什么难度。

    新西兰首都的音乐厅都是可以对外出租的。

    请本地专业交响乐团来伴奏配乐拉拉协奏曲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你足够有钱,或者足够有地位。

    这位老头既足够有钱,同时也足够有地位。

    “不不不,一个真正的提琴大师是不会在雨中拉琴。”

    “琴是他们的第二生命,他们怎么会舍得让珍贵的意大利云杉木发音面板在雨水中受潮呢?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在太阳下举办露天美术展,让强烈的紫外线伤害到颜料的光泽。你对艺术的虔诚程度,是决定你艺术高度的第二重要的要素。”

    老头转过头平淡的说,“12岁时转学,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时刻,没有之一。”

    “我现在还在拉琴,只是为了偶尔拉给托尼听听而已。”

    他的目光扫过助理雨伞下的太阳椅下的那个“孩子”。

    托尼体型硕大,身高超过了1米80。

    他穿着休闲的体恤衫和喇叭裤,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坚毅的方下巴上一丝胡茬都没有,从穿着打扮看上去,像是那种在翡翠湖畔随处可见前来休假的商业精英。

    然而,

    当任何人和这个魁梧的男人对视的瞬间,就会发现,他那双灰色的眼瞳深处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童稚的眼神。

    童稚的眼神应该是清澈而灵动的,而太阳椅上的男人的眼神中,只带着几岁孩子式样的青涩和迷茫。

    他的身体年龄四十一岁,大约已经是东夏人口中的不惑之年。智力发育水平则不比正常的四岁孩子要强多少,还有一定情感缺陷。

    而这样的人,却是插画大师简·阿诺唯一的孩子,也是现在唯一的那个亲人。

    “托尼,我教过你如何系鞋带的?记得嘛?”

    简阿诺低下头看着运动鞋上散掉沾着泥的鞋带,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像是哄一只小狗一样的说道。

    “鞋……鞋子……”

    托尼灰色的眼睛也像迷茫的小狗一样眨了眨,嘴里含含糊糊的吞吐着应该是鞋子相关的单词。

    抱着猫咪毛绒玩具的41岁的大孩子,迟疑着把眼神盯着自己的足足41码的大脚掌。

    他的目光带着畏怯和好奇看向鞋带,像是科学家盯着某种复杂、精美而危险的实验仪器。

    他三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又三次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最后那双迷茫的灰色大眼睛里竟然闪过了泪水,畏畏缩缩的望着父亲。

    “要……猫猫,要……艾……米。”

    “系好鞋带我们就去找猫猫。记得应该怎么系鞋带嘛?把两只绳头交叉系紧,再打个蝴蝶结。唉,算了……”

    简·阿诺摇头叹气。

    同样的话在托尼4岁时他说过,14岁时他说过,24岁,34岁时他都一遍遍的说过。

    日复一日,千千万万遍。

    四十年前的简阿诺说这句话时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惊喜。

    三十年前烦躁焦虑的他,有些时候想要把那个愚笨的家伙在卧室里用枕头捂死。

    二十年前的简阿诺会指着苍天赌咒发誓,谁能教会自己儿子自理日常生活,他愿意拿出两百万美元送给对方做为感谢。

    到了今天。

    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

    宠爱、心疼、痛苦、焦躁、憎恶……当世间的七情六欲通通从老先生心头流过一遍之后,反而剩下的只有四十年来陪伴下沉淀的亲情。

    就像他最近在和托尼一起读的那本叫作《小王子》的童话书上的一句经典名言——“你在一朵玫瑰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它就是你的东西,胜过天下千千万万朵玫瑰。”

    这句话说的多好啊。

    托尼是他的儿子,他的最重要的亲人。

    这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自己一半的血,也不是因为亡妻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保证照顾好托尼。

    而是因为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他花了四十年的心血来照顾。

    哪怕是一块石头挂在身边四十年,也沁入了自己的体温。

    蠢一点就蠢一点的吧。

    就算自己的儿子连鞋带都学不会系,就算外面有千千万万人哭着喊着想当他儿子。

    老先生也是不愿意换的。

    简阿诺抖掉深红色中音提琴上沾上的水珠,随手就将这把价值上万新西兰元的手工琴放在旁边的草地上,阻止了旁边助理想要帮忙的举动。

    亲自单膝跪在地上,认真细致的系好了儿子脚上的鞋带。

    “猫猫……艾米。”

    托尼牵住父亲的衣角,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不用老先生吩咐,助理拍了拍手掌,立刻就有菲律宾女佣抱着一只毛发鲜亮的小小猫咪走了过来。

    那是一只毛发鲜亮的纯种苏格兰折耳猫。

    它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品种,萌萌哒的像是一只白色的小天使。

    在新西兰获得这样的一只贵妇猫的包括领养手续和全套的猫舍和驱虫疫苗等开销超过了5000纽币。

    托尼眼神亮了一下,可是几秒钟后,神情中有带上了疑惑。

    “不……不是,不是艾米。”

    “艾米在你怀里呢。”简阿诺耐心的指着儿子怀中的布偶。

    “不是猫猫。”

    这位智力重度障碍,语言能力残缺的中年大男孩此时少见的表现出了话语里的逻辑性,他看着手中的玩偶,认真的重复道:“它,这个,不是,猫猫。”

    然后又把目光扫向菲佣怀里的布偶猫,再次加重了语气:“那个,不是,艾米。”

    托尼拉住了简阿诺的衣服袖子,像是万圣节家门之前那种得不到糖吃就会捣乱的小朋友,反反复复的说道。

    “要艾米,猫猫,猫猫,艾米……”

    CAT和AMY两个词间歇性的从大男孩的嘴中跳跃而出,倒是挺有节奏感的,宛如一首只由两个音节构成的说唱歌曲。

    看到这尴尬又滑稽的一幕,一边的助理好悬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词的含义。

    托尼小的时候,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宠物疗法挺兴盛的时候。

    医生们认为重度自闭症的患者的智力水平也不比家养宠物高多少,可能比起焦急的父母,聪明的宠物更有耐心,更能成为陪伴自闭症小孩走进他们内心的朋友。

    一只叫做艾米的折耳猫,就成为了托尼从小到青春期,整个智力发育时间内最好的玩伴。

    这个疗法有一定效果。

    只是有一点医生们可能没太考虑周全,折耳猫这种东西,寿命几乎定无法超过15年。

    艾米注定是无法陪伴它的自闭症小主人一生的。

第二百八十章 天赋

    陪伴性宠物的死亡是每个主人都避免不了会遇到的问题。

    当一只寄托了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生活,像是小尾巴一样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动物朋友猛然离开人间。

    真的会像是有一块积木被从心里抽走,巨大的空虚感涌来,让人体会到亲人离世般的悲伤。

    有些人能走出来。

    有些人则不能。

    不开玩笑,每年世界各地都会时不时的,有因为宠物去世而自杀的病例被报道。

    所以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PETLOST(丧失宠物症候群)”来形容因为宠物离世后导致主人陷入抑郁低落的情绪状态,而造成的一整类心理问题。

    当一位自闭症儿童遇上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猫的骤然故去。

    稍稍被撬开一丝的心防门闸就再一次的轰然落下。

    这次干脆直接被铁水将门缝给浇死了。

    托尼康复的最好的时候,甚至能和艾米一起玩猫咪玩具,在草坪上和护工进行一些手抛球这样的简单运动。

    随着艾米的离世。

    他又变回了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呆呆傻傻的管父亲要猫猫。

    简·阿诺和心理医生当然不是没有想过,给托尼整个新宠物。

    说真的,

    老先生都快要把整个新西兰宠物市场所有种类的猫猫都买一遍了。

    只要他儿子能开心,别说是5000纽币的纯血猫了,就算他想整只价值三十万美元的小豹子幼崽牵着玩,他也能把儿子打包送去迪拜的私人动物园满足他的要求。

    事情要命就要命在,托尼小朋友不要肉乎乎的波斯猫,不要风度翩翩的俄罗斯蓝猫,不要蠢萌蠢萌的布偶猫,也不要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人家只要艾米。

    “明明只有几岁小孩子的智商,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却执着的紧。”

    “倒也和简·阿诺老爷子真是一对父子,一个不愿再婚,不愿领养,只有自己这个自闭症的儿子。而另一个……他只要他的那只猫。”

    助理又唏嘘又好笑的想:“早知道当年简阿诺老先生应该给儿子整只巴西龟养,那玩意能活的时间长。”

    他注意到简·阿诺正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立刻收敛了心神。

    助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会被大艺术家当成嘲笑的表情之后。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宗教信仰、政治倾向、生理问题……每个人都有心中的禁忌区域。

    做助理的最需要注意的铁则,就是不能触碰任何禁忌话题。

    简阿诺的禁忌就是他的儿子。

    老先生上一位的助理是位跟随他十几年的老人,就是因为在偶尔一次私人场合说笑间,没过脑子把托尼比作本地报纸漫画里的一个知名滑稽角色而丢掉了饭碗。

    这才有让他上位的机会。

    “之前金医生让我联系的几位画刀画专项艺术家,你那里有接到回复消息么?”

    简阿诺没关注助理的心理活动。

    他将袖子从儿子的手中抽了出来,招手叫来女佣暂时照顾一会儿托尼,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问道。

    金医生就是简·阿诺聘请的私人心理医生。

    对方在新西兰本地拥有一家很有名气的私立心理诊所。

    除了偶尔给大艺术家做几次心理咨询之外,金医生从十年前开始,就接手了托尼的治疗方案的设计与安排。

    这次也是这位金安庆医生提的建议,认为《小王子》能治疗自闭症的消息有一定可信度,可以让简阿诺平常陪伴儿子多翻翻这本书。

    要是能请到几位画画刀画的专家来参与疗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枣核空间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安雅女士和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博格斯教授都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来新西兰度个短假期,我已经订好了头等舱的机票,应该这两天就能飞过来。”

    画刀画小众品类里,有名的画家总共就没几个。

    安雅·多尔蒂是爱尔兰一家名为枣核空间的城市画廊的创始人,搞新艺术流派,主要画手指画。

    不过她画刀画画的也很好,曾经一幅包含五种不同绘画方式的先锋艺术品,卖出过10万欧元的高价。

    而博格斯教授则是画刀画领域的扛鼎之人。

    能把这两个人一起请过来,也相当于是直接搬来了画刀画领域的半壁江山。

    应该只有简·阿诺这样的艺术巨擘,才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翡翠湖是新西兰最有名最漂亮的旅游景点,他们不会失望的,我会让佣人收拾两个宽敞的卧房出来,如果有要求的话,住皇后镇的那家希尔顿也行,看两位艺术家自己的意思吧。”简·阿诺随说了两句,然后语气变得期待了起来:“侦探猫女士呢?她有答应我的邀请么。”

    “侦探猫……”

    助理犹豫了一下,咂吧咂吧嘴。

    “她不方便么。”

    简·阿诺挑了挑眉头,神色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倒也不是。只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回复邮件说道,对方一直是个匿名画家,不喜欢出现在公众场合,从来不接受任何社交活动的邀请。但是——简·阿诺老先生是她所非常敬重的老前辈,很希望能帮上您的忙。不知道方不方便直接用网络沟通,无论您需要她画什么,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人家摆谱不愿意飞来新西兰呢。”

    助理不开心的哼了一声:“名气还没扬两天,架子就这么大。要是这种人将来再能得几个奖,尾巴还不是直接跳到天上去了!”

    简阿诺是足以载入美术史级别的艺术家,侦探猫只不过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网络画手。

    论成就,论地位,给他的雇主提鞋都不配。

    老先生眼巴巴的求到你身上,是给你脸。

    你不答应,就是给脸不要脸。

    给顶级艺术家当助理,舔自己雇主是个辛苦的差事,但面对外面那些普通的画家和求上门的出版商的时候,却是相当爽的降维打击。

    奥斯本这类Scholastic集团的大总裁,接他的电话的时候,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就说画刀画。

    人家安雅女士是一家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博格斯先生是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哪个不比你牛气。

    接到简阿诺的邀请,还不是二话不说就推掉一切事务,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倒是最没资历的侦探猫反而最会摆谱。

    虽说对方的经纪人只是希望能够通过网络沟通绘画需求。

    可话说的再漂亮,骨子里,不还是不愿意为了老爷子专程跑新西兰一趟嘛!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和托尼见见面,效果应该会更好。算了,先这样试试吧。”

    插画大师没有像助理一样生气。

    他仅仅是稍微有点遗憾,“如果到时候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主动带着托尼飞去非洲拜访一下这位侦探猫女士。至于隐私方面的顾虑,我拿我的职业声誉保证,一定会为对方保守秘密。”

    “我看倒未必有这个必要。既然博格斯和安娜两位艺术家都答应了我们的邀请,侦探猫也就并非不可替代的。她才多大?三十岁?连算成中生代画家都勉强。”

    助理面露不屑。

    他更多的是处理商务和生活上的事务,不是学艺术的出身。

    可艺术也要讲究基本规则。

    年龄资历深浅是评价画家很重要评价标准,收藏家喜欢买老画家的作品,可不光是因为老画家们死的早,升值快这么简单粗暴。

    古典画家只要身体不出问题,往往越老技艺越是精进。

    曹轩、格哈德·里希特全都是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生人,活到今天还能创作。

    一门技艺打磨一个世纪,一块顽石也要被打磨的流光水滑。

    侦探猫才成名了几个星期?真的和那些久经市场考验的老艺术家相比,技法水平有多大的优势?

    那本《小王子》是不错,画的很惊人。

    可是若说不错到天底下独一份的地步,倒也不一定嘛!

    再说了,

    之前大网红海伯利安先生的那个视频里,这个网络插画手侦探猫居然和简·阿诺老爷子拿到了同样的评分。

    尽管有并列冠军这个台阶下,到了简阿诺这个地步该得的荣誉早就全都拿遍了,也不和你小孩子计较。

    可要说他这个私人助理对这件事心底没有什么看法。

    那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我觉得干脆不请她就好了嘛,您这样的艺术巨人平白欠个人情,何必呢?她不懂事,有的是人做梦都想要这个机会——”他撇撇嘴,讨好的看向老爷子。

    既踩了一脚侦探猫,又不着痕迹的舔了一舌头简老先生,这就是所谓的高情商。

    “狗屎!”

    “艺术方面的事情,以后你不要在外面发表评论,这话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年龄小?”简阿诺老爷子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助理,“无论是安雅女士,还是博格斯教授,连他们都不会赞同你的观点的。”

    助理愣住。

    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一时间又没太理解到底错在了哪里。

    雇主不满自己对侦探猫的评价……凭啥啊。

    明明这种后学晚辈架子大的要命,简·阿诺老爷子似乎反而是一幅郑重其事的态度。

    这位老先生固然素来低调,心气可一直是很高的。

    在外面也并非那种没有火气的好好先生。

    “抱歉,但您给说道说道?”

    助理彻底看不懂了,他有点委屈,更多的是迷茫,试探性的问道。

    简阿诺直视着助理无辜可怜的小眼神,清楚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吓到这个年轻人。

    老先生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新助理其实挺好的,做事伶俐说话圆滑,方方面面都很聪明。

    美中不足的缺点就是,眼界有点太小了。

    “你不是学艺术的,所以我不怪你。”

    简·阿诺叹了口气,拍了拍助理的肩膀:“我生气单纯是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蠢了。我刚刚说虔诚是决定艺术高度的第二要素。那么你知道第一要素是什么么?”

    “人脉?资源?努力?”

    “或许也没错,但我心中更愿意把天赋两个字放到第一位。到了我这个地步你就会明白,有了一定的艺术高度,人脉总会有的,资源多有多的画法,少也有少的画法。唯有天赋这件事,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我在安徒生奖的颁奖典礼上致辞,讲我如何昼以继夜的练习了六个月的素描,把指纹都磨掉了,拼了半年时间从而通过了巴黎美术学院的招生考试。记者们都在报道里将它形容成了一个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励志鸡汤故事。无数小孩子寄信给我,说听到我的故事很受鼓舞。”

    “可我从来都没有和人说过,我小时候同样努力的拉琴,然而连给家长展示学习成果的儿童表演会都没资格上场。”

    简·阿诺拨了一下手里中提琴的琴弦,发出一声空洞的琴音。

    “莫扎特8岁时能写出交响乐《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安娜》,我8岁时拉个《小星星》都磕磕绊绊的,是因为我不努力么?不,是因为我没天赋。”

    老爷子无奈的笑了笑。

    年轻的时候简·阿诺还不觉得。

    越是年纪大,越向着艺术山颠攀爬接近,就越能察觉出天赋在职业生涯中所发挥出的作用。

    尤其是他这样转换过专业的人。

    不成功的提琴学徒简·阿诺和插画大师简·阿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故事。

    他学琴时简直是一颗榆木疙瘩,被小提琴团降为替补又被赶去拉更简单的中提琴。大概也因为确实没有天赋,将来去郊外的社区教堂演出或者成为某个小学的音乐老师就是他人生的极限,家庭教师才死活不愿意给他的学费打任何折扣。

    转去学画的简阿诺,则直接成为了世界上最成功的插画家。

    一批跑得如同闪电的马儿,总能找到愿意赏识的伯乐。

    而好天赋,却是求也求不来的。

    “可是,侦探猫毕竟只画了这样一套画刀插画,博格斯教授却已经成名了几十年。再有天赋也得讲道理吧。”

    助理抽了抽鼻子。

    “有些人为了一幅画专研了三年,毕加索只瞄了两眼,花了半天的功夫,就把它的精髓抄了个底朝天,而且还推陈出新,画出了比原作更好的作品。有些人头发都白了还只能当个小画工,拉菲尔17岁就独立完成了教堂的穹顶画,哪件事情讲道理了。”

    简阿诺回想起自己初看《小王子》时的惊艳,心中不由得把《小王子》和自己的得意之作《绿野奇迹》做了做比较。

    “真羡慕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天赋啊。”

    老爷子再次叹气。

    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儿子,轻声说道:“看着把,我其实有一种感觉,若说真有哪一位画刀画画家能帮到托尼,那就是这个侦探猫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枯木逢春

    顾氏书画廊的门口。

    头发半秃的老头子脚边放着水桶,正在拿着一块大海绵给外形虎头虎脑的老雷克萨斯LS洗车。

    “嘿,看看这车漆,这造型,多劲道啊……”

    老头子洗着车,嘴里哼哼唧唧的自言自语。

    洗车和下象棋一样,是顾童祥老同志为数不多的,从年轻时一直保留到今天的生活爱好。

    别的老头开心了喜欢跳广场舞,顾童祥喜欢拎个水桶站在街边呼哧呼哧的洗车。

    洗车除了可以省一点洗车费以外,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当着老街坊面前保养他的爱车,获得的虚荣感和那些开着小跑车在街边对姑娘们吹口哨的年轻人没有本质的不同。

    三十年前在仰光街头能开的起这种4.0升v8大排量发动机商务车的人,风光程度不亚于开个保时捷、玛莎拉蒂。

    第一代的雷克萨斯ls售价本来也不比这两者便宜。

    那真是一段鲜衣怒马的风光岁月。

    “为经,来一起来洗洗车。洗完今天咱们爷俩出去开开车,兜兜风?”顾童祥叫住了从门前走过的孙子,手指在自己爱车的车顶上拍了两下。

    顾为经胳膊下夹着一个厚实牛皮文件袋,刚刚从外面回家。

    他正准备进院子里,听见爷爷的声音,闻言侧过头来,就发现爷爷正在街边打理着他的那辆老爷车。

    印象中爷爷有一阵子没洗车了。

    看上去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有喜事?”

    顾为经好奇的问道。

    “你爷爷我呀……”

    顾童祥老爷子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街上没什么人,于是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你猜猜我一幅画卖出了多少钱?”

    老爷子悄悄的伸出了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

    “五十万缅币?”顾为经想了想。

    “瞧不起谁呢这是,我以前一幅画卖个五十万缅币,签了马仕画廊,还能再卖五十万缅币?看不起你爷爷,还是看不起马仕画廊?”

    顾老头祥装不快。

    “您挂在马仕画廊里的那张画被卖出去了?”顾为经知道签约之后,汉克斯就拿走了爷爷的一幅牡丹图挂在了画廊的主页之上。

    “当然,卖了整整5000。”

    “欧元?”

    “人家欧洲大画廊也不收缅币啊不是?”

    顾老头得意洋洋的抬了抬下巴,满脸红光焕发,额头上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头发高兴都快要像蛐蛐的触须一样立起来了。

    “5000欧元一张小品的《牡丹图》,童叟无欺。”

    “竟然有人花了这么多钱,真的不是画廊的托?”

    顾为经确实有点被震惊到了。

    他见过那张《牡丹图》,只画一只花的国画,就算花卉画的再雍容,又能大到哪里去。

    大概全画也就1.3到1.4平尺的样子。

    5000欧元1.4平尺……

    就算3500欧元1平尺好了。

    这价钱和齐白石、张大千依旧没啥可比性。

    可一些齐老先生的亲传的徒子徒孙,名气小些的,还真的未必能卖到这个价格。

    外国买家喜欢融合画的风格不假,这价钱也确实比想象的要高不少。

    “这话说的,人家是欧洲有名的大买家,大概是被你爷爷精湛干练的用笔给征服掉了吧。”

    顾老头将海绵丢进一旁车轮边的水桶中。

    他擦了擦手,满脸都是绽放的笑容。

    在仰光曾经的城市双年展上,卖出过一张500美元的素描画,被老爷子奉为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现在一张五千欧元的小品画,更是让顾童祥美的要上天。

    “呵,我就说嘛,要不是被困在仰光一亩三分地,没有好的宣传渠道,你爷爷我的成就可绝对不是就开个小画廊而已的。”

    老爷子骄傲极了。

    连马仕画廊那边的汉克斯,也被这个网上拍卖会的成交额惊的够呛。

    特别是,他真的准备了抬价的托。

    而就算是托,汉克斯也只安排了1800欧元左右的成交价格。

    毕竟新签约的画家的第一炮。

    要是无人问津,或者真就卖了个一两百欧元的成交价格,马仕画廊这里面子上也有点难看。

    按照惯例。

    汉克斯安排的几个托,他们会在网络拍卖会的中途参与几次出价烘托一下气氛。

    然后在拍卖会结束的一分钟内,要是价格还是太低,就会压线给个1800欧元的出价,买走这幅画,算是营造一个开门红的氛围。

    有了1800欧成交这个参照物,

    以后无论是宣传,还是给顾童祥的其他作品定价,都可以围绕着这个价钱上下来开展。

    当然,抬价的托一般也就只安排这一次,给一位画家定下一个大致身价的基准。

    以后能不能卖出去作品,就得看画家的真本事了。

    否则马仕画廊里也不会出现那些年销售额是0美分的杂鱼画家。

    他们就属于有价格,但没人买,画廊也不愿意再倾斜资源推广的类型。

    结果突然蹦出来一个买家,直接出手就是5000欧元的报价。

    怎么形容呢?

    这个价格实在太假,反而有点不像是托了。

    尤其是当汉克斯查阅到这个出价账户的个人资料的时候,最后一丝是不是顾童祥那边自己下血本找枪手买的的顾虑,也就彻底消散了。

    马仕画廊的网上拍卖会系统是和佳士得的网拍系统联合搞的,双方的客户可以共享。

    这位大买家的账户上显示,她是那种VVVIP级别的客户。

    大型拍卖行的客户级别一般和交易额直接挂钩,高权限的客户在拍卖场拥有专门的客户经理一对一服务,可以交更少的保证金参与竞拍。

    如果遇上一些急需用钱,不愿意等待或者因为其他私人原因不想上拍,但手中握有珍贵藏品的客户。

    嘉士德、苏富比也可以优先联系这些VIP客户,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购买。

    某些非常少见的藏品只要有实力马上用现金吃下来,过一段时间倒手一卖就能赚不少钱。

    达到这位买家的账户信誉级别,需要至少累计在佳士得旗下的拍卖行内,购物金额超过3000万欧元。

    这种级别的账户背后的人往往不是中东王子,就是硅谷巨富。

    参与竞拍莫奈、塞尚的画,仅靠着购买信誉就可以出价,都不需要提前交一分钱的保证金那种。

    这种贵宾是不可能会被雇来当枪手的。

    5000欧元或者50000欧元的出价对她们的差别并不大,游艇派对出次海的燃料费都不止这个数。

    “顾童祥”这个新签约的代理画家能被这样的顶级收藏家所看上。比一张5000欧元的支票本身,更加能够证明这位画家的价值。

    就像民国时期,被大军阀看上的上海滩歌厅舞女。

    过夜费几何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

    本来签顾童祥更多只是因为他是顾为经的爷爷。

    在这次网上拍卖会之后,汉克斯心中对顾老头的重视程度又不得不悄悄往上调高了一大档。

    顾童祥非常享受自己孙子那幅没见识的惊讶样子。

    这段时间。

    老是孙子顾为经的进步震惊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了。

    这次终于让老头子威风了一大把。

    以前顾童祥也不是没卖过上千美元的作品,可那都是他用尽心血打磨的大画,得在店里挂上十天半个月,可能才碰上一个准备回国的外交官或者财大气粗的翡翠商人,愿意来当这个“冤”大头。

    这才是在马仕画廊卖出的第一张画,随便一卖就是5000欧元。

    融合画的难点更多的是画法诀窍。

    《牡丹图》这样的小品画作,可能一两盏茶的时间就画完了,算算这个效率,画一年搞不好就是百万富翁了。

    当然,画家的收入是不能这么算的。

    而且顾老爷子的合约中大头都被马仕画廊给抽走了,但和以前相比,职业生涯还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要是往常,

    这种事情以顾童祥的性格是不太愿意和晚辈分享的。

    富贵使人懒惰。

    孙子孙女知道了他这个做爷爷的现在能赚大钱,家里没啥经济压力了,可能就会和很多德威学校里的同学一样,生出纨绔气来。

    但是嘛……

    不说这个融合画的画法还是顾为经指点他画的,顾童祥如今的内心中,也更多的把自己的孙子当成了真正的大人。

    他相信顾为经不会被这件小小的金钱所迷惑,将来的成就也会比自己大的多。

    五千欧元相比马仕画廊为他所准备的合约,也不算什么。

    “找人少的地方让你练练手,你马上也能拿驾照了。男孩子总是要学开车的。”老爷子建议道。

    仰光的地方法规,学开车并不需要参加特定的驾校。

    顾童祥可以自己教孙子开车,只要在满十八岁以后,参加一个本地交通管理局授权的两日道路安全培训课,然后再申请一个路考。

    通过之后,就能直接获得驾照。

    “明天晚上吧,今天我约好了有点安排。”顾为经捏了一下子怀里的大牛皮纸信封,盘算了一下时间。

    “看你吧。”

    顾童祥重新把海绵从水桶中拿了出来,开始擦汽车的挡风玻璃:“为经呀,别觉得你自己现在有多厉害,需要跟长辈学的东西可还多的呢,姜还是老的辣……你爷爷我呀,当年可真风光着呢!”

    如果说年轻时在动乱时代倒腾廉价的二手艺术品,是顾童祥老头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让他脱离了贫困,勉勉强强成为了本地中上层阶级的一员。

    那么这次签约马仕画廊,就是老爷子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折,职业生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峰。

    卖出了几千欧元一平尺的作品后,整个人的心气就完全不同了。

    事业是男人的春药。

    在邻居家大爷们日渐衰老,养猫逗狗和广场舞大妈打情骂俏的时候。

    顾童祥却换掉了他那个破着洞的灰背心,松散的大短裤,现在给自己整了一套篮底绣花的唐装,干练的黑色布鞋。

    他春节时有幸见到曹轩老先生,人家那股大艺术家的气质和打扮,给顾老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简直太有型了!

    身为曹老的小迷弟。

    顾童祥也偷偷摸摸的COSPLAY了一把。

    现在是国际画廊的签约画家了,不说走颜值路线,也不能太磕碜吧。比起曹轩的年纪,顾童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打拼打拼呢。

    人心思一活,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

    他久违的拿出了已经快要干涸结块的头油,开始重新养护自己的秃头,最近每天甚至动了要植发的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后枕部的毛囊,还有没有全部萎缩枯死,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晚上躺在床上,偶尔回想一下自己的变化,连顾童祥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觉得把孙子送上大学就可以闭眼入土的老爷爷,半年后自己竟然在想着去植发!

    所谓枯木逢春,千金难买老来俏,大概就是形容他现在的心态吧。

    唰……

    沾着水的大海绵从车身上滑过。

    顾童祥看着光洁的车漆上反射出的那张自己的脸庞,好像看到了年轻了二十多岁时的样子从黑色的车身间浮现了出来。

    荣光焕发。

    他真的好像回到了年富力强的日子。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街边的易拉罐都恨不得踢两下。路过邻居家的死猫,都恨不得踹……

    喵?

    吴老头家的猫眯跟着刚刚回家的顾为经溜达的过来,瞅着顾童祥,舔了舔自己的脚。

    顾老头脸颊一阵幻痛,悄悄的偏过了头去。

    算了。

    老子和畜生计较什么呢?谁让自己孙子喜欢,就放过它好了。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口袋里的手机里响起了陈淑桦的老歌。

    顾童祥将海绵在汽车引擎盖上放好,掏出了手机,发现是汉克斯打来的电话。

    “喂,马仕先生?你今天要过来嘛。”

    自从顾老头也签了马仕画廊的合约,汉克斯跑到顾氏书画铺的次数就变得少了。

    现在汉克斯不需要每天都跑过来端茶倒水,靠伺候顾童祥画画说漂亮话什么的拉近关系。

    如今他也是顾童祥正式的经纪人。

    经纪人和代理画家之间是比普通的阿谀奉承更加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不,不是。顾先生,记得之前那个买你《牡丹图》的那位大收藏家么?”汉克斯的语气有些紧张兮兮的。

    “这笔交易有什么问题么。”

    听见话筒里经纪人急促的声音,顾童祥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马仕画廊里卖出的第一张画,就闹出任何幺蛾子。

    “没有问题,是很大的好事。听说那位收藏家非常欣赏您的作品,所以她今天联系了马仕三世,希望能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

    汉克斯语气变得严肃了,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顾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你要把握住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情感聊天室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尽可能讨好她呗。”

    “估计人家会让您讲讲创作心情啊,灵感内涵啊啥的,你怎么画的就怎么说,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提一提自己即将在马仕画廊上线更多的作品的事情……算了。”

    汉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主意:“这个还是先不说了,至少不要第一次聊天时就说。显得您迫切想要粘在人家的钱包上。”

    “懂了。既希望让人家捧自己,又不希望立刻就表达出来,这样就太露骨了。”顾童祥点点头。

    他这样在东南亚历经世事浮沉的老头子,完全没必要让汉克斯这个小年轻来教他为人处事。

    “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和这样的大买家搞好关系,永远只有好处。”汉克斯在电话那头傻笑了两声。“您以前开画廊时,也会留一些出手大方客人的联系方式,维系维系客户,培养自己的基本盘,和现在是一码事。”

    顾童祥彻底明白了汉克斯打这个电话的来意。

    不仅画家是个人脉为王的职业,画廊其实也是个人脉生意。

    马仕画廊、高古轩画廊这种业界顶级画廊,它们最大的资产其实不是每年九位数或者十位数的销售额。

    而是那份和画廊有着良好关系和交易记录的大买家名单。

    顾童祥Whatsapp、微信聊天软件上最置顶的好友,就是一位约翰内斯堡来的南非大使馆参赞和一个东夏的宝石商人。这两位仁兄曾经支撑起了顾为经与顾林好几年的德威学费。

    南非参赞后来高升去了俄罗斯,失去了这位热爱东方艺术的大客户,顾童祥老爷子真的好遗憾的。

    “我还以为成为马仕画廊的代理画家,会有些不同呢……比如说更高冷一些。”顾童祥摇摇头。

    “我们对普通买家是挺高冷的,但真正的阔佬除外,你是没见过大老板马仕三世在一些名流社交晚宴上的样子,简直像是只疯狂传播花粉的大凤蝶,不停的交换着电话号码,推销着自家的画廊,毕竟人脉就是财富嘛。”

    汉克斯嘿嘿了两声,说道:“只是我们这种大画廊的野心更大。顾先生你以前加客户微信,是为了多卖千八百美元的画作。我们现在的终极目标是看看让她能不能资助你开个人画展什么的。”

    “你知道买走你作品是谁么?”电话那端的汉克斯舔舔嘴唇,“是安娜·伊莲娜小姐,《油画》杂志的那个伊莲娜哦。”

    其实收藏家直接加画家社交软件的事情,并不常见。

    普通的白领中产就算舍得在马仕画廊中买画,也没资格要画家的联系方式。

    真正的大买家很注意个人隐私,画廊方想但不敢冒昧的打扰人家。

    连汉克斯也只知道这个买主是位超级VIP,直到对方今天主动联系,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拍下顾童祥《牡丹图》的竟然就是那位如今陷身在艺术界的舆论漩涡中心的伊莲娜小姐。

    这不是坏事。

    无论伊莲娜小姐和《油画》杂志社管理层最后的争论结果孰是孰非。

    伊莲娜家族的钱包还是很香很香的。

    “是这个家族啊。”

    顾童祥闻言肃然起敬。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这种美术史上的传奇人物有直接的接触。

    “所以说让你把握机会嘛!你不知道她们买了一个您这样默默无闻的……客观陈述,没有恶意……的小卒子画家,还主动希望了解画师本人这种事有多难碰上。人家手指头缝隙里随便落下点钱,就够你去开个人画展了。”

    “遗憾的是,你的运气也不太好,现在听说这位伊莲娜小姐和《油画》杂志的掌门人布朗爵士闹翻了。放在以前,要是能在《油画》主刊上视觉艺术栏目混一个几百词的主编推荐,那才叫赚呢。”

    挂掉电话的时候,汉克斯的语气依然有些惋惜。

    结束了和经纪人的通话,顾童祥也不洗车了。

    老头子靠在车门上,先拿出手机在谷歌搜索了一下安娜·伊莲娜的名字。

    “这女娃子真标志,原来是她啊。”

    顾童祥捋了捋头发。

    纵使老年人记忆力不太好,可是看到几张媒体照片以后,他依旧立刻记起了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在家里餐厅网络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油管视频内容。

    当女孩子漂亮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还坐着轮椅,那么想要故意忘掉,都有一定的难度。

    顾老头抽了抽鼻子,背部像是老毛毛虫一样,顶着车门得意的扭了好几下。

    不是顾童祥老爷子闷骚或者老不正经,他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

    单纯的志得意满。

    所谓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古今中外,东西南北。

    大艺术家的人生戏码中,一定都有用才情征服漂亮妹子的故事。

    苏轼、王维两位东夏文人画家的高峰,其实在历史上都是极有女人缘,尤其是讨贵妇小姐姐喜欢的风流人物。

    唐伯虎、柳永就不用说了,臭名昭著的钱谦益钱老头还有个柳如是陪着呢。

    西方的大画家大文豪更是个个都是行走的打桩机,性病传染源,一个赛着一个的放浪。

    甚至有些画派干脆就有“能征服漂亮妹子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这种风骚的宣言流传。

    艺术家职业中就蕴含着潜藏的闷骚基因的。

    曹轩老先生当年在上海滩十里洋场混的时候,也是很风流的人物。

    “怪不得为经能勾搭上酒井小姐,还是老子的基因好,像我。可惜我老了啊。”

    顾老爷子撬了撬胡子,看着安娜的照片,脑海里没有啥龌龊的念头,只是被巨大的虚荣感给塞满了。

    你爷爷就是你爷爷。

    能吸引到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的青睐,可把孙子又比下去了。

    当年王维行卷时,一曲诗文征服了玉真公主,传为千古风雅美谈,想来也不过如此嘛。

    玉真公主又不以姿容见长,长的一定没有这位伊莲娜小姐漂亮。

    顾童祥在原地傻乐了一小会儿,终于收敛了心神,打开了聊天软件Whatsapp,点击汉克斯已经发过来的一个链接。

    Whatsapp为了保护隐私,可以不经过手机号码,通过生成的特定链接来加好友。

    【您确定要申请添加联系人安娜·伊莲娜于您的通讯录?】

    手机屏幕跳转了到了社交主页,弹出相应的聊天提示。

    社交主页上非常的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备注或者乱七八糟的网名,只有简简单单的安娜·伊莲娜这个德语名字。

    她的头像既不像马斯克的推特主页那种充满了二次元动漫阿宅风格,也不像很多商务人士或者明星一样是一张个人的大头照或者生活照。

    安娜的主页相片是一只拥有着黑白斑点的大狗狗的印象派油画造型,倒能体现出青春女孩子的感觉出来。

    顾童祥不记得有这个样子的名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亲手画的。

    “咦?竟然不是人家助理或者秘书的账号,看上去好像是安娜小姐使用的私人账号唉。”

    顾童祥更加觉得惊喜。

    他点击确定加了对方的好友,几乎是立刻,申请就通过了。

    顾童祥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写一个合适的自我介绍做为开场的白,对方已经有新信息发了过来。

    【BonjourMonsieurGu,vosdessinsm'impressionnent.(您好,顾先生,您的绘画作品让我印象深刻)】

    一大行自己根本不认识的拉丁字母出现在了屏幕上。

    奇怪,

    那是……法语嘛?

    与此同时,

    顾为经迈步走入自己的卧室,锁上门,打开电脑上的变声卡试音后,便进入已经预约好的ZOOM网络聊天室。

    树懒先生此时已经等在聊天室中了。

    “Bonjour(你好)”

    “Bonjour。”

    “能够用插画来治疗自闭症,如果成功的话,会是一件很轰动的好消息,侦探猫女士请您加油。”

    “当然。”

    两个人随口互道了一声问候。

    他们平常都是用英语交流的,偶尔也会用和现在一样用点法语单词。

    树懒先生能说很流利的法语。

    学西方艺术学到高深处,有几个国家是绕不开的。

    艺术史上英国美国只能算是二、三流的国家。

    美国收藏家比较阔,各大艺术基金会在拍卖会上收购艺术品的魄力可能只有东夏的买家能比一比。

    但毕竟历史比较短,艺术文化底蕴就差很多。

    时至今日,它依旧没有完全摆脱暴发户土老帽的国家形象。

    英国的不足在于,只有20英镑纸币封面上的那位透纳一个可以照耀世界的名字,剩下的托马斯·庚斯博罗、威廉·布莱克、伯恩·琼斯……当然也全都响当当的大画家,但和那种真正拍在桌子上让人抖三抖的巨擘,依旧欠缺了几分意思。

    德国和俄罗斯的各有独特美学风韵,也有资格去试图坐一坐第一把交椅。德国在哲学领域上固然独步天下,但真正一枝独秀的其实是素描、版画和水彩。

    缺少了传奇的油画画家,就像没有百米冠军的田径强国。

    另外,就是二战时期不光彩的历史的拖累。

    俄国其实问题和美国佬一样,艺术史实在太短了。

    在反法联盟、普希金那一代人以前,圣彼得堡的文人雅士一直都把法国当成他们的精神祖国,连他们自己都瞧不起充满乡土气息的母国沙俄文化。

    它几乎是从雪原上的蛮子猛的一下没有任何过渡就进入了辉煌灿烂的黄金时代。

    当然这种像是雪原中炸响的大炮弹一样,用无比夺目的方式让全欧洲侧目匍匐的特色,也是俄国文学艺术独有的迷人之处。

    只有法国的艺术史,属于在西方世界“老子双手插兜,找不到对手”的类型。

    英法这对百年宿敌,谈文学约翰牛们还有莎士比亚、狄更斯、王尔德可以招架两下,谈绘画艺术,法国人往英吉利海峡对面多看一眼,都算法国人输了。

    德加、塞尚、莫奈、高更、雷诺阿,毕加索也可以算是大半个法国人……事至今日,南法依然是全天下美术生心目中的圣地,吸引着数百万艺术爱好者年复一年的去那里朝圣。

    巴黎便是西方美术界的耶路撒冷。

    在德威要求每名学生都要选修一门小语种做为必修课目的时候,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学生都选修了法语。

    顾为经的法语课成绩一直不错。

    他的父亲也在法国工作,十一年级的时候DELF(类似法国版本的雅思)考试就拿了A2的成绩。

    在遇到曹老之前,顾为经心中的梦想其实是大学时申请一所法国的美院,法国的留学费用在欧洲比起英、美、澳大利亚也要相对低廉不少。

    他挑选阿尔及利亚作为侦探猫的所在国籍,除了因为按字母排序在前面以外,也是因为那是一个法语国家。

    “呃……请问二位,方便用我听得懂语言交谈么。”

    有一个略显粗哑迷茫的男声用英语说道。

    聊天室里有第三个人,也是唯一一个开着实景摄像头的人。

    他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亚裔男人,头发被发蜡向后固定,穿着黑灰色的条纹西装,温莎领的白衬衣。

    哪怕背景是一间陈设温暖的私人办公室,领带依然打的一丝不苟。

    这样打扮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一位学术型的知识分子,律师、大学教授或者高级医生。

    “金安庆博士。”

    男人举了一下手,简短的自我介绍道:“简·阿诺老先生的私人心理顾问,托尼的心理治疗的负责人,也是我提议邀请您来介入托尼的治疗过程的。考虑到我会的语言种类,出于礼貌,我建议要不然大家都说英语或者新西兰毛利语怎么样?”

    “抱歉,当然,我只是习惯了。”

    没等顾为经回答,树懒先生就已经开口表示歉意。

    三人会议的时候两个人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本来就不礼貌。

    “英语就很好。”

    “别拘束,刚刚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其实你们谁要真会毛利语,我也听不懂。我仅仅只是会在大学足球队的上场环节跟着一起嚎两嗓子而已。会多种语言总是让人羡慕的,法语是很美的,无需为我的无知道歉。”

    金安庆博士温和笑笑。

    顾为经也跟着笑了一下,金医生不愧是一个心理学领域很有建树的专家,只用了一个小玩笑就活跃了聊天室的气氛。

    “那么我们进入正题,大家都拿到了托尼的病例调查表了吧?那里面已经把病人的情况概述的很详细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封闭内心与不可能的任务

    每个季度简·阿诺先生都会邮寄给金安庆医生的私人诊所一张十万纽币的支票,风雨无阻。

    做为回报。

    无论是否真的有效果,金安庆博士则都会每个周六为托尼进行一次心理评估。

    “他看上去有感到焦虑吗?会不会对外界的声响或者光线变化产生明显的抗拒反应?有摔打东西的现象嘛……”

    因为托尼有语言和智力障碍,无法正常的沟通。

    所以金医生往往选择询问护工菲佣或者园丁一些关于托尼生活上的问题。

    他每次也会拿出一些彩色插画图片,用IPHONE连接上房间里的蓝牙音箱播放一些音乐,长久的盯着托尼蠢乎乎的灰色大眼睛,观察有没有眼神躲闪。乃至带一只小口琴,让托尼随意吹几个音符。

    他将患者的所有反应根据经验,形成一张张专业的调查表格和回访报告。

    尽管这些数据的效果有限,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布往小屋子里看。

    可这些病情分析日积月累的下来,依然足足有数千页之多。

    顾为经拆开了牛皮袋上的系绳,纸页倾泄而出。

    他手中就握有托尼近几年以来的所有评估报告,因为数据档案实在太多。

    顾为经刚刚还专门跑到了外面的图文打印店,花了九万缅币才把这些数据和报表全都印在了手边,方便翻阅。

    “现在需要我的代理画家做什么?”

    顾为经这里浏览着这些资料。

    树懒先生就已经开口询问了:“金博士,用插画治疗自闭症,对于我们来说是第一次。您是心理问题的专家,由您来安排我们的工作内容,无论您需要侦探猫女士画什么,我们这边都很乐意配合。”

    “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观点。为了提高我们接下来工作效率,请注意,有一观点必须要被提前更正。”

    “如果把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形容成一场精确的外科手术。那么主刀的大夫便是侦探猫女士,我的角色最多只是一个负责拿工具和擦汗的男护士。”

    金安庆医生双手交叉。

    他将胳膊放在办公桌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的两只动物的卡通虚拟形象。

    “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次治疗内容的设计,不是我需要你们来做什么,而是侦探猫……就称呼您猫女士好了,而是猫女士您需要我来做什么。”

    “我不太懂,您才是托尼的主治心理医生。”

    顾为经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困惑的望着摄像头:“我完全对心理治疗领域毫不了解啊。我个人没有任何相关的学术背景,甚至连应该怎么着手都不清楚。”

    树懒先生建议他接下这个任务。

    能获得大艺术家简·阿诺的友谊是从任何意义上说,都很珍贵的机会,所以他才来了。

    但如果没有明确的指示。

    自己这个外行应该画些什么呢?

    “猫女士,很多人都有一个误解,把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当成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盲盒,好像一种能够操控精神的奇妙巫术。”

    “一个充满痛苦的抑郁症患者来到我的诊室,敲门坐下,四十五分钟后,在他留下一张1000美元的支票做为巫师施法的礼金后,一个全新的愉快灵魂经过了这个盲盒的洗礼,哼着歌走了出去。”

    “而我——”

    金安庆用指尖点向自己:“而我是那个掌握着高深的洞察人性的智慧的人,那个让所有魔法发生的人。在外人眼中,哪怕我随口的一声‘嗯哼’或者一个哈欠,也带着意味深远的禅意。”

    “难道不是么?”

    顾为经好奇。

    心理医生在缅甸还是相当稀罕的行业。

    这个国家穷的要命,医保覆盖不足。

    绝大多数人即使发高烧都未必舍得去大医院看医生。

    心理问题在他四周的社会共识里,更像是那种发达国家的少爷、小姐才有空关注的软弱富贵病。

    心情不好挺一挺就过去了。

    就算是受到了重大的精神打击,按照民族习惯,缅甸的居民也会往往诉诸于宗教安慰。

    在一个佛教国家里去寺庙里烧炷一百缅币的轻香,在蒲团上磕个头,比看心理医生,要物美价廉的太多。

    心理医生这种职业,在顾为经的固有认识中,还是相当高端且充满神秘感的。金博士的形容概括的非常准确。

    “当然不是。相反,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刻板印象。”

    “我每次新患者开始咨询以前,我都会明确的告诉病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要加一个定语。那么相比于绝大所数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我更加富有经验,富有耐心且擅于倾听。可我依然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惊天魔盗团》里,能把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的催眠大师。”

    “那些把我当成魔法师的人,真应该看看我在离婚法庭上的狼狈样子。”

    金安庆温和的说道:“若是我真的精通读心术且心理强大到不可摧毁,那么我就不会偶尔被前妻折磨的想要找个海边的山崖跳下去了。老天爷呀,她结婚前是多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姑娘啊。”

    顾为经看着屏幕里心理医生无奈的笑脸。

    他不知道金医生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又隐隐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难以明说的东西。

    “您是想说……真正让患者做出改变的是他们自己,而非你这位医生。”树懒先生轻声替他开口。

    “Perfect!”

    金医生赞叹的打了个响指,用手掌轻拍了两下桌子。

    “你真是一个敏锐而聪明的人。不是奉承,我所经历过的形形色色的来访者中,能立刻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心理治疗说到底,无非就是让病人内在的情感宣泄出来。”

    “适度的紫外线对健康有好处,心理问题也是同理。”

    “如果每个人都能定期把自己的把内心掏出来晒晒太阳,那么一定能从中汲取正向的力量。我们心理医生所做的就是这个沟通疏导的过程。”医生说。

    “虽然我读了七年医学院才拿到了博士学位,虽然在新西兰得到心理医生的职业执照需要经过数百小时的专项培训才能凑足行医资格所需要的小时数,虽然我是收费上千美元一小时的业内专家……但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并非是一次良好效果的心理咨询的必要条件。”

    “有些时候病人去找父母、情侣甚至教堂的神父、信友歇斯底里的哭一场的效果,比我写一千页的医案的效果都要更好。而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心理学这个概念。”

    金安庆博士伸出了两根食指,彼此慢慢靠近,直到指尖的皮肤互相抵在一起。

    “我一直相信,是病人与外界的沟通和灵魂之间的相互的链接,才让转变的魔法发生,而非厚重的心理学教材上的知识。”

    “而在这个聊天室里,最有希望能建立这个链接的,显然不是我。自闭症患者有其特殊性,过去十年我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够打开托尼的内心。”他缓缓的说道。

    “所以我才建议简·阿诺邀请您。猫女士,您是一个神奇的人。”

    “我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了一些病例和研究进展。不得不说,如《小王子》一般能侵润孤独症候群患者封闭内心的作品,从业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很惊人。若是托尼今年是5岁,治疗自闭症的黄金年龄,可能一本《小王子》就能解开他的心房。”

    心理专家摇头说道:“但他今年已经是41岁,自闭症患者的精神状态在这个年纪已经完全定型了。”

    “举个不算恰当的例子,这个大孩子内心的钥匙孔已经被锈死了。他需要的不是一柄钥匙,而是一柄能砸开大门的铁锤。我需要您可以画出某些对托尼本人来说更有穿透力的画作。”

    “就像阑尾炎微创手术在肚子上要先钻出去一个小洞,我这样的医生才有把工具伸进去的可操作的空间。”

    金医生比划了一个用手钻钻孔的动作。

    “您需要我自己想出要画什么作品?”顾为经迟疑的说。

    “对,任何作品,任何题材,任何的尺寸,任何数量……我不能告诉您应该去画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我的要求反而会形成限制。”

    金医生耸耸肩:“我唯一能建议您的就是,希望可以继续采取画刀画的绘画方式,因为有先期研究表明,这种绘画效果比较受到自闭症的患者们的喜欢。”

    “剩下的需要猫女士您自己天马行空的发挥。我们三个人中,是您这位艺术家有让魔法发生的力量,而非我这个医生。你手中托尼的过去的评估病例,就是我为您准备的‘施法材料’。”

    顾为经似乎听明白了。

    他翻阅着手中的厚厚的材料。

    《ADOS自闭症儿童诊断工具表格》、《SCQ行为和社交沟通问题调查评估卷》、《梅克尔儿童发展量表》……

    一张张白色的打印纸上,清晰的侧写出了这位叫做托尼的中年人,过去很多年的人生。

    心理评估表格的内容并不晦涩。

    读着手边的文件,顾为经能轻易的在脑海中想象到对方在生活里是什么样子。

    时常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不愿意说话,语言能力欠缺,孤僻没有朋友。

    想想看。

    顾为经对这样的情绪状态并不陌生,他身边就有类似熟悉的例子。

    孤儿院里的那位胖娃娃布稻的生活便是此般。

    大艺术家简·阿诺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年长了三十年的放大版本的布稻而已。

    托尼既要比布稻幸运也要比布稻不幸。

    他的物质条件要比布稻好无数倍,但是病情也要更重许多。

    布稻的语言障碍并不严重,自闭症更是比较轻微的类型。

    把布稻抱在怀里,对方会张牙舞爪的要巧克力吃。

    而简·阿诺的儿子则最常做的事情只是一个人坐在太阳椅上抱着毛绒玩偶发呆。

    一天、一年或者一辈子。

    在托尼身上的区别看上去并不大。

    他甚至整个人活的就像是一只任由护工打扮的大木偶。

    这些治疗日志中,医生记录中佣人对托尼的形容措辞,字里行间都让人明显感到,托尼缺乏足够“人”的情感。

    “那只叫做艾米的猫,它或许是个良好的契机。”

    寂静的聊天室中,树懒先生忽然开口了。

    安娜手中也有一份简·阿诺的助理所发来资料。

    她出声说道:“侦探猫女士,你之前有看到那张游泳池所拍摄的照片么?我觉得这张照片看上去与众不同。”

    顾为经知道树懒先生所指的照片是哪一张。

    经纪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正停留在牛皮纸档案里,一张打印出来照片之上。

    那是被扫描成了电子版的老实胶片相片,昏黄中带着菲林曝光颗粒的质感。

    背景在一个室内游泳池中。

    那时候真正年龄意义上还是个孩子的托尼环绕着粉色的充气游泳圈,旁边是灰色毛发的猫猫。

    照片上还有一行备注:“托尼和艾米在游泳,米兰威斯康缇宫大酒店,1993。”

    “艾米?”

    顾为经翻页的手指悄然停顿。

    通常意义上宠物猫并不是很喜欢水。

    但这只相片上的猫除外,看上去游的蛮是欢快。

    男孩在水中胡乱的扑腾,猫猫也在水中胡乱的扑腾。

    水花凝固在猫猫湿漉漉的毛发上,水花也同样凝固在穿着游泳衣的托尼湿漉漉的头发上。

    泳池跃动的波光中,一人一猫的情景在相机的镜头里悄然定格。

    拍摄时间已然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是牛皮纸袋的所有照片中,历史最久远的一张。

    档案袋里还有托尼成年后的其他照片,顾为经却单独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在凝视间陷入了深思。

    它和其它所有的照片都不一样。

    “相片上的托尼,有一个真正小孩子的那种快乐。”

    顾为经明白了这张照片哪一点吸引到了自己,他对树懒先生说道。

    资料中包含着不少张托尼的生活照。

    那些照片里的多数上面,托尼的打扮也很体面,不像很多精神病人一样衣着破烂,造型邋遢。

    以简·阿诺的财富,请个专职的护工维持儿子外形的整洁干练毫无难度。

    要是托尼在镜头下看得很糟糕才是咄咄怪事。

    然而。

    所有的那些照片顾为经看到的第一瞬间就能看出托尼不是一个正常人。

    或许是没有焦点的躲闪眼神,或许是空洞混沌的气质,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于一位心思敏感的画家来说,绘画对象灵魂的残缺和缺胳膊少腿的灵魂残缺一样惹人注意。

    无论多么衣冠楚楚,托尼成年后在照片里的样子,都像是被删去了某个重要工程文件或者程序代码的电子软件。

    他似乎能够以人的身份正常运行,但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和健康人不一样的感觉。

    唯有这张照片是不同的。

    托尼在笑,发自内心的笑。

    从他的在泳池里的姿态、动作,眼神,都和泳池里的其他同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乃至脸上高高长出的红色的青春痘都是那样的普通。

    普通的那么平凡。

    平凡的那么可爱。

    这一刻镜头里所捕捉到的托尼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即将要上中学的少年人模样。

    “这一刻和猫猫在一起的托尼……他是完整的。”

    顾为经慢慢的说道。“艾米是他的宠物么?”

    “是的,我就知道你们会注意到那只猫。没错,艾米是小时候陪伴托尼长大的苏格兰折耳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简·阿诺大师为他自己的儿子所聘请的无数位心理医生中,最成功的那个。”

    金安庆不奇怪插画家能够注意到那只猫咪对托尼的与众不同。

    若是这位插画艺术家连这一点洞察力都没有,他反而要怀疑邀请对方参与疗法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只是他的语气中也没有太多欣喜的意味。

    “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以艾米它为抓手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可能会比你们所以为的要困难许多。”

    “为什么?”

    树懒先生听出了金博士语气里的复杂含义。

    “因为每个参与治疗托尼的心理医生。我,我的前任,我的前任的前任……只要但凡研究过这个病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艾米是走进托尼内心的关键。”

    “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意识反射,这个概念很类似生理学上的膝跳反射,或者巴普洛夫与狗的生物实验里的条件反射。不过是这件事发生在意识层面。它是提到听到一种针对性的特定刺激物时,在人们内心深处所形成的应激反应。”

    “无法回避也无法掩盖。”

    顾为经微微皱眉:“能说的更加通俗一点么?”

    金安庆博士沉吟了片刻:“人们在面对刻近灵魂深处的场景的时候,会立刻变成儿童时的样子。”

    “比如说父亲总是用某种特定的口头禅侮辱打击儿子,他就会对这个特定的词汇产生愤怒和自卑的情绪。又比如说某个小男孩在小时候遭受过神职人员的强奸,那么即使他成年后成为了一名体重200磅的重量级拳击手,听到某次教堂的钟声响起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依然两股战战,想要逃跑。”

    金医生坐直了身体。

    “我刚刚只是举几个例子。意识反射并非一定是负面情感造成的。比如在托尼的病情中,我们就可以把‘艾米’的那只猫当成美好的意识反射。”

    “那时候正式简·阿诺的事业忙碌的上升期。我甚至根据这么多年的治疗和回访判断。”医生慢慢的说出了他心中酝酿许久的猜测,“也许艾米在年幼的托尼心中留下的深刻程度,要比他的父亲简·阿诺更深。”

    “这有什么不好的?”顾为经询问。

    “没有不好,只是正如同那句俗话所说,最显而易见的解法往往可能是最难的解法。”

    金医生抿起了嘴角:“艾米这个关键词如此的明显,便意味着在您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用无数种方法想要用‘艾米’这个形象,走进托尼的内心。可能是用艾米的样子为模版制作毛绒玩偶,寻找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类似的例子我可以给你举出很多很多。”

    “这种事情越是后来接手的医生越是吃亏,你可以大致理解为,对于药物成瘾的抗药性?不知道猫女士您能否GET到我在说什么。心理疗法也是有耐用性的。每一个失败的尝试,都让下一次的难度变得更高。到现在越尝试去替代艾米,托尼的戒心也就越高。”

    “想要做的这点最好的办法是在艾米刚刚去世的时候,就为它在托尼心中的形象寻找替代物。或者干脆最开始就多养几条猫。”

    金安庆博士的声音中带上了遗憾:“他的第一任或者第二任心理医生可能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但不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机会在我接手治疗时其实已经溜走了。”

    “我们想通过取代艾米为渠道走进托尼的内心,而这只宠物猫偏偏又住在托尼内心最无法接触的最深层……于是,这一切就成为了某种黑色幽默的悖论。”

    树懒先生提议道:“若是不替代艾米,而是通过艺术创作用艾米的童话形象走进患者的内心呢?”

    “当然,当然你们会想到这么做。只是,不是我打击你们的信心。”金医生轻笑了两下:“你们有看过《绿野奇迹》么?”

    “你指的是艾丽莎?”

    简·阿诺最负盛名的童话插画集讲述的便是一群野生动物在森林里冒险的故事。

    说是漫画也没有错。

    但是每一页都画得精美的可以单独拿去充当艺术品。其中的主角团里就包括了一只叫做“艾丽莎”的灰色折耳猫。

    “艾丽莎的原型就是艾米么。”树懒先生语气中充满了破案的恍然。

    “没错,简阿诺身为托尼的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点子呢。”金安庆吐了口气:“这部插画集温暖了全世界无数小孩子的内心,独独没有温暖到简·阿诺大师最希望的那个孩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刻画艾米的方式

    Zoom聊天室里片刻的寂静。

    简·阿诺已经是这个时代艺术家所能奢望的巅峰,一座难以被逾越的丰碑,插画师们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

    他都没有做到的东西。

    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被认定为根本不可能。

    无论那完全就是艺术性所无法触及的禁地,还是是技法所无法攀登的高峰。

    本质上结果都是一码事。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换个入手点。我还在发过去的档案中特别标注些别的没准值得关注的细节。如今艾米已经被证明了是一条走不通的绝路的情况下,可能退而求其次是个更明智的决定。”

    金医生语气低沉。

    顾为经依旧在盯着手中的照片看,一言不发。

    其他所有的文件的触动力,都不如手中这张简单的照片。

    他想象着三十年前米兰的一间酒店里,嬉闹玩耍的一人一猫。

    想象着在这张菲林胶片上,那个男孩子是如何被一只小小的猫眯打开了内心。

    猫眯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与她的小主人相处。

    “艾米。”

    他知道。

    如果吴老头家的阿旺若是在大街上追蝴蝶时跑丢了,顾为经亦会伤心。然而阿旺对他来说绝非是不可替代的,对它的所有者吴老头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只猫如此的特殊?

    她知道自己身边的男孩子的与众不同嘛?知道自己或许是这个世界上走进托尼内心最深的一个灵魂嘛?

    在这只苏格兰折耳猫的心中——

    那个游泳圈上的男孩子是给它打理毛发的铲屎官,一起游泳的玩伴,陪伴的长大的朋友。

    亦或者只是一个每天投喂自己的普通直立猿?

    以及那个玄而又玄触及灵魂,又因为情感的载体是猫,而有些奇怪的终极问题——“它爱托尼么?”

    顾为经盯着手中的照片,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他确实拥有系统所给予的《动物读心术》,在了解宠物内心的方面有超出常人的能力。

    但是金安庆博士这样声名赫赫的心理医生也会坦然承认自己并非拥有什么“催眠巫术”一样。

    “动物读心术”什么的,也只是出版物的一种夸张性的修辞手法。

    他所能掌握的知识,更多是在判断猫咪或者宠物狗,是否饥饿或者发情,是否觉得痛苦或者受伤这些外在的观感。

    判断宠物心情的好坏也是一个偏向笼统的概念。

    想要靠一张并不清晰还有轻微过曝的老照片,就判断一只猫是否爱着他的主人,也太高难度了。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爱这种说法,本来就太过含糊不清,又太过深邃沉重。

    对人们来说,所谓“爱”,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到今天依然是个可以滔滔不绝的讨论三个世纪的哲学问题。

    对于猫来说……哪怕无数童话故事和动物、卡通片中,都会赋予猫眯近似于人的情感。

    可它们真的是否有类似爱的感觉,还是个非常值得深思问题。

    考虑到猫眯的记忆力并不长,有些种类的猫到个新环境两三天就能忘掉主人,这个答案是否的可能性更大。

    “猫女士?”

    “我想要试一试。抱歉,医生,我依然觉得艾米是我所能寻找的最好的题材。”

    当沉默的时间久到金安庆医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那边的网络是不是断线了的时候。

    顾为经才终于开口。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

    从这些材料上看,毫无疑问,艾米就是最对托尼的心锁有穿透力的“关键词”。

    恐怕他很难找到更好的抓手。

    而且,画猫可能也是自己现在最擅长的题材。

    顾为经很尊敬乃至有些崇拜简·阿诺大师所取得的成绩和成就。

    但是他也有简·阿诺所没有的条件。

    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真的是一种遗憾。

    “我理解。每个画家都会觉得自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这就像我在足球队的时候,每个男孩都固执认为最漂亮的那个拉拉队妹子会喜欢他。”

    金安庆医生露齿而笑:“没关系,您想试一试就试一试好了,也许……画刀画真的能带给我们的托尼一点惊喜也说不定呢。”

    “那么,除了这些资料,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呢?”他问道。

    “我想要一些托尼小的时候的心理状态评估表,对了,还有照片,有关艾米的生活照,越多越好。”顾为经提出自己的要求。

    “评估表以及宠物猫的照片……没问题。托尼有非常完善专业的医学档案,从1986年那个夏天第一次被诊断出自闭症开始到今天,都保存的很好。早期的纸质档案也都被扫描成了电子版。要多少有多少,留个邮箱,我一会儿就给您发过去。”

    “照片也没有问题,我会向简·阿诺大师转达您的要求,应该没什么难度。”

    树懒先生在Zoom的聊天框里发送了一个谷歌邮件地址。

    金医生记录下来以后,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么就这样了。侦探猫女士,期待您的作品。无论是我、简·阿诺大师还是那个可怜的托尼,我们都真诚的盼望您会是那个让魔法发生的人。”

    “再见,有问题随时沟通。”

    纵使客套的话,金博士说的非常礼貌。

    可挂断网络视频电话以前,不需要会读心术,仅凭听语气,顾为经和树懒先生就都能听出,此刻金博士的信心并不是很足。

    实际上,连顾为经自己的信心也不是很足。

    系统给予自己的画刀画技法,当然有过人的地方。

    问题是简·阿诺老先生的绘制童话的功力,可能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存在。

    托尼更是人家老先生亲儿子。

    这都没有成功。

    顾为经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的作品要是想要达到《绿野奇迹》所没有办到的事情。

    那就绝对不是找几张艾米的照片,把它们在纸面上复现出来这么的简单。

    换到系统情绪表的评价,至少要达到【心有所感】乃至【心有所感(圆满)】的地步。

    甚至不同于他画阿旺。

    顾为经绘画阿旺时,刻画生动的多是外在体态的生动。

    而这次应该更加追求精神上深层次的浸润。

    画形易,画骨难。

    这就更复杂了。

    他现在还完全找不到头绪。

    “稍等一下,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说,侦探猫女士。”

    似乎感受到了顾为经的纠结和犹豫,树懒先生并没有跟随心理医生一起离开聊天室。

    等到在Zoom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她开口叫住了准备关闭电脑的顾为经。

    “您也觉得我选择艾米这个切入点不太好?连简·阿诺都没有成功的事情,我想要尝试确实有一点自不量力的感觉。可是实际上我对于画猫……”

    顾为经准备耐心对树懒先生说明一下自己选择的初衷。

    “不,无需解释。无论你选择什么题材,我都相信您。”

    树懒先生轻声打断了顾为经:“只是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喜欢宠物的人,有些心得体会,可能对您有所帮助,不知道您是不是想听听。”

    远方的伊莲娜庄园的卧室里,带着耳机的安娜朝房间门口地毯上趴着的狗狗招了一下手。

    奥古斯特刚刚被两个佣人伺候的洗完澡。

    它被吹水机烘干的毛发蓬松柔顺,黑亮的大眼睛中显示出人性化的安逸和高冷。

    奥古斯特可是一只长在金玉堆里的狗狗,连旁边那只它用来喝水的雕花铜碗,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若是忽略奥古斯特时不时的咬两下小西瓜配色的卡通磨牙玩具。

    那种冷漠淡然的感觉简直像是刚刚出浴的皇帝。

    就差两只贵妃在旁边侍寝了。

    看见安娜的招呼,奥古斯特身上高冷雍容的气质立刻消失不见。

    它吐掉嘴里的磨牙玩具,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快活的摇了摇尾巴。

    小步快跑到女孩的身边。

    狗狗后腿发力跳上旁边松软的古典雕花立柱床。

    奥古斯特嘴里发出一阵讨好的呜咽声,翻了个身将雪面一样纯白的小肚皮露给女主人RUA。

    顾为经听见网络会议,远远的传来了两声狗叫声。

    “您养宠物么?我很期待您的观点。”

    他不知道其他的经纪人和画家相处时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在周边的例子中,自己和树懒先生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于汉克斯和自己爷爷的相处模式,和曹老和老杨之间的关系,也很不一样。

    树懒先生的神奇在于,他不仅能够给自己带来《小王子》这样难以想象的优质合约。

    同时,他也像是一位博学的朋友。

    树懒先生永远能通过比自己更加深邃,更加深刻的视角来解读一个故事、一张画作。

    有些时候某些敏锐的头脑反应和年轻化措辞,让顾为经觉得那个棕色树懒的卡通头像背后,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龄人。

    更多的时候,对方的谈吐和学识,又让顾为经觉得对方年龄比中年的声线听上去要更加苍老。

    一个人,

    他要读过多少书,经历过多少事情,才能拥有这样深刻的知识积淀?

    这种上流世界的优渥绅士会选择当自己这个小画家的经纪人,也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可以说没有树懒先生,他既接不到《小王子》的插画,也画不出那样深刻的作品。

    “树懒先生,请问……您觉得宠物真的会理解人的丰富情感,还是只是被我们当成了某种拟人化的情感寄托?”

    顾为经不等树懒先生开口,就率先问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侦探猫女士,能问出这个问题,能已经摸索到了人和宠物关系的核心要素。”

    安娜低头挠着奥古斯特温暖的软肚皮。

    腹部的皮下组织是犬类动物神经最丰富的所在,史宾格犬此时已经被Rua的摇头晃脑,在席梦思床垫上爽的开始吐舌头了。

    “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宠物既是人类情感的寄托,同时它本身也是一个拥有丰富情感的灵魂。”

    “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或者说除了很少的虫类爱好者以外,几乎没有人选择养一只蟑螂做为宠物?”

    “恶心?”

    顾为经想了想养一只蟑螂做为宠物的感觉。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非是周星驰《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恶搞情节,正常人养蟑螂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恶心这个情绪其实包含了生理上的厌恶和心理上的厌恶两种情感。生理上的厌恶很容易理解,蟑螂这种生物在我们的历史中,常常伴随着腐败、邋遢、疾病传染源等等负面情感。”

    “这就是我们给予它的情感画像。”

    安娜淡淡的说道:“但在现在社会,这种生理上的厌恶并非是不可克服的。很多地方都在养殖着药物用途的美洲大蠊,这种蟑螂比你在马路上所能看到的大多数的流浪汉都要更干净。”

    “倘若有一只绝对无菌无尘的蟑螂存在,我仍然不会选择它当做宠物,这就是心理上的厌恶。”

    “心理上排斥可能是因为它不外表不够可爱,但更多的,是因为它很难被‘驯化’。”

    “驯化?”

    顾为经反复揣摩着这个词汇的含义。

    “记得我曾经给你反复读的那个《小王子》章节么——你驯化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是属于你的。圣·艾克絮佩里的这句名言,也是人类和宠物之间非常好的比喻。”

    安娜伸出手。

    奥古斯特非常通灵的从床上滚了起来,把脑袋趴在前爪上,开始舔伊莲娜小姐的手指。

    “人与动物的存在关系彼此渗透,加之人复杂纠结的感情与行为,人类和动物的道德困境在生活中也随处可见。”

    “我年幼时上女……男子公学时。”安娜差点顺口说错了话,“有一个玩的很好的密友。他当年读了一则动物保护主义的宣传广告,认为养宠物是人类自私且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她把圣诞节前父亲送给他的五彩金刚鹦鹉放生了。”

    “同时,时至今日,他依然是一个狂热的动物保护者,不吃任何含有动物肉类或者动物油脂调味剂的素食者。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鱼肉。原因是她认为鱼的动物感等于零,不会感受到痛苦的存在。”

    安娜笑了笑:“我一只认为,他向我说明了什么是人们对待动物时典型的‘情感上令他满足但是客观结论上却十足荒谬’的行为。因为一只名贵的家养鹦鹉寿命可达60年,而放生到野外通常活不过两个月。同时,现在的研究表明,鱼类不仅能感受到痛苦,甚至连他吃的植物也有类似的生物学上近似的反应。”

    “我更认为他误会了驯化的关系。”

    “驯化是一种人类和动物双向的信任。艾米是托尼的猫,托尼也是艾米的‘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的名字

    “他们互相信任,也互相驯化。”

    顾为经思考着树懒先生的话。

    这个观点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人类和野兽的互相信任,互相驯化。

    这种温情默默平等的相处之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也违反生物学的常识。

    “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过于理想化的圣母?毕竟这种相处模式不符合我们的平时的思维习惯。”

    安娜随口说道:“在自然界里,动物和动物的相处模式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达尔文法则。人类最早驯养宠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上万年以前的石器时代。尼罗河畔的壁画上就有王公贵族们驯养猛兽作为捕猎工具的例子。”

    “它们和强权、尊贵、绝对的控制力这些词汇被联想在一起。”

    “王公贵胄们表现得能支撑宇宙,以此显示他们的力量。而这个宇宙的要素之一就是囚禁在笼中的兽群。”

    “这种驯养和我之前所说的驯化并不是一个概念。这种驯养是以优越性和权力为基础的。而艾米和托尼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种更加紧密的情感纽带,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特殊之处。”

    伊莲娜小姐斟酌着措辞:“宠物是人类的朋友,这句话没有什么新意。但朋友永远是一面镜子,人对待宠物之间的关系就是他自身品德的投射。”

    “支配和感情,热爱和虐待,残忍和仁慈。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

    “我觉得艾米和托尼之间的相处关系,也许和大多数人想象的都不同。长时间的相处让它们更加贴近人类社交关系中的亲朋好友,以及非性意义上的爱人与伴侣。”

    “所以,如果你问我艾米和托尼之间存不存在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爱是动物界最高尚和最无私的情感关系。宠物也会爱一个人。”

    安娜抓住奥古斯特的大爪子,轻轻抽掉它脚掌上沾着的蓝色织物地毯上的一根羊毛。回想着姨妈当年,在宠物商店里提着便携式宠物箱,将里面小小的一团傻乎乎的土狗交给她抱着,告诉她“要学会爱什么东西”时的语气。

    “爱让一切变得特殊。”

    侦探猫重复着这句听上去宛如抖音上鸡汤短视频的话。

    “正是这个不可琢磨的爱,让一切的关系都变得如此的特殊。如果把艾米当成一个充满复杂情感的人,那么就很好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情况了。侦探猫女士,想象一下若是谁朝夕相伴的好姐妹‘艾米’去世。你总不能随便去大街上牵个人回家,管她叫艾米,就能无缝替代她的地位吧。”

    “那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侦探猫询问。

    “我觉得若是您不以绘画卡通宠物的心态,而是以给人画肖像画的心态处理这个任务,也许结果便会与众不同。”

    伊莲娜小姐无声的张开怀抱。

    奥古斯特就跳到了她的怀里。

    女孩抱着沉甸甸毛绒绒的狗狗,转头望着电脑屏幕上Zoom聊天室的侦探猫头像。

    她并不催促,慢慢的等待着对方的思考。

    “画肖像画而非画宠物画,我觉得自己有点懂了。”良久,耳麦中才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嗯,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期待您能把它演绎出不同的光彩。”

    安娜愉快的点点头:“Onn'apasdeuxcurs,l'unpourl'homme,l'autrepourl'animal.Onaducurouonn'enapas.”

    在挂断电话前。

    她用法国诗人拉马丁的名篇《湖》中的诗词做为这次对话的结尾。

    它是法国浪漫主义艺术运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名字,影响了透纳、吕德等重要的画家,也是如今现任法兰西大统领在媒体采访中最崇拜的人。

    而这句诗歌译为“我们胸膛中只跳跃着唯一的一颗心,爱动物即是爱人类。”正是拉马丁墓志铭上的话。

    侦探猫女士大概听懂了。

    聊天室里的文字提示框里发来了一个笑脸,然后她就退出了聊天。

    “真是个神秘的人呢。看来找到这位侦探猫女士,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安娜一只手摸着奥古斯特的耳朵,另一只手拿起手机。

    手机上的聊天框里已经出现了好几页的社交消息。

    那是安娜和顾童祥的聊天,之所以选择在靠近Zoom网络视频会议的时间点,联系对方。她心中也存在着几分查岗的心思。

    她只是开始时随便询问了几句。

    那位叫做顾童祥的老画家看上去就很是激动。

    到现在依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自己讲述着牡丹花在东方艺术中的艺术地位和画法历史。

    安娜却稍微有点失望。

    一来侦探猫很难一边参与着网络聊天,一边发这些消息,时间上存在不在场证明。

    二来从最开始打招呼时,她就发现。

    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完全不懂法语的。

    总之,

    那位仰光的国画画家顾童祥,基本上可以确定和侦探猫女士并非同一个人。

    “谢谢你的讲述,你的画法非常的少见和特殊,请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不是说油画不好,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国际绘画市场上,如果画家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色,那么就更难出头。将东方艺术和西方风情相互融合,模仿郎世宁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或许考虑参加一些亚洲的画展——”

    伊莲娜小姐翻了翻消息记录,依然以前《油画》杂志社视觉艺术版块责任编辑的专业眼光,耐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让自己失望并非这位叫做顾童祥的老先生的错。

    人家的作品方向本身还是值得鼓励的。

    能够从缅甸这样的小地方吸引到马仕画廊这样的一线大画廊的目光,对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来说,也一定蕴含了数十年奋斗的努力。

    “——我愿意长期关注你的作品。”她回复道。

    “谢谢,谢谢。”

    对方显得颇为受宠若惊的样子。

    仰光老画家似乎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安娜准备关闭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又发来了一行新消息。

    “其实我的画法上有很多地方,都是来自于我孙子的指点。”

    “他今年可能就要在画展上出道,不知道您这样的收藏家是否会愿意去关注他的作品。若是您能给他些指点,我会非常的感激。”

    “这样么?你的孙子也是一位画家啊。他今年年纪应该不大吧,叫什么名字。”安娜随意的问道。

    “他叫GU·WEIJING(顾为经),今年十八岁。”

    大概连这位老画家也意识到,介绍一位十八岁的画家给大收藏家认识,可能有点过于……奇怪了。

    除了少数存在。

    这个年纪的创作者不应该叫做画家,叫做艺术生或者古典些的美术学徒可能才更为贴切。

    “他虽然年纪小,但我保证,这孩子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看看他的画,您是不会后悔的。”老画家立刻补充道。

    天才。

    女孩无奈的笑了。

    “唉,这些人啊。”她叹了口气。

    老师推荐徒弟,父亲将儿子推荐给知名的收藏家,这是艺术社会人脉关系的传统体现。

    安娜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了。

    说实话。

    她很理解这位顾童祥先生的心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地方的画家嘛,有个结识人脉的机会,就要迫不及待的攀上来。

    别说顾童祥了。

    那些在画展、拍卖行上风光无限的大画家。

    往往面对伊莲娜家族的成员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用讨好的语气让她们鉴赏一下自己所看重的子侄的作品的。

    挣钱嘛,不寒碜。

    尤其在《油画》杂志社还由伊莲娜家族掌权的年代。

    看对眼了,搞不好能少走个十年八年的弯路呢。

    不过安娜当然能想到一个所谓十八岁的“天才”,他的艺术作品的造诣大概是什么样的水准。

    真正优秀的少年艺术家就像连一根天生杂色毛发都没有的阿拉伯名马一样少见。

    而世人口中的大多数天才,只是被用油漆刷成的纯色而已。

    连安娜她自己,不也只是天赋非常平庸的那类人么。

    她心中的深处对所有的天才既敬重,又羡慕。

    前提条件是,他得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他是真正的天才,还是只是你心中的天才?算了吧。这个年纪的画家,比起钻营人脉或者参加画展,练好基本功可能更重要。”

    安娜已经顺手在聊天框里输入了这行话。

    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像范多恩这样的画家心中。伊莲娜小姐其实是挺难相处的一个人。

    或者更直白的说法——安娜漂亮的外表下,真的挺毒舌的。

    个人修养是一码事,艺术评论是另一码事。

    艺术评论家更正式的说法应该叫做艺术批评家,本来就是一个以批评人为生的的,是比较刻薄严厉的职业。

    对《油画》编辑来说,骂人比夸人要频繁的多。

    特别是有了伊莲娜家族的身份,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更多。

    她哪怕单纯是出于人情世故,客套敷衍的说了一声“这画还不错”、“也许天赋还可以”。

    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画家们是真的能干出顺杆爬,对外宣传自己是“才华被伊莲娜家族给予高度认可”、“继造型大师保罗·克利之后下一位被伊莲娜家族看重的明日之星。”这类夸张的说辞的。

    而要是自己给对方一些创作建议。

    那么搞不好被媒体传着传着,对方就成了自己弟子,或者这张画是“由伊莲娜家族”指点创作的作品。

    然而堂而皇之的以这个名头参加画展。

    千万别觉得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各行各业都有龌龊事,这都是过去一个世际经营油画杂志社的长辈所留下经验和教训。

    这种事情就像鞋底的狗屎,真的非常的恶心人。

    艺术行业的名人效应也许更甚于演艺圈。

    传说中。

    拉里·高古轩在纽约的一场慈善晚宴上和哪位新人画家多交谈了五分钟,结果回头,那个画家的作品价格就顿时涨了五百美元。

    这种艺术上的刻薄也是伊莲娜在人际交往中,给她自己建立的保护色。

    安娜喜欢顾童祥的作品风格,并不意味着女孩有什么闲工夫去看顾童祥孙子的画。

    可是话都打出来了。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油画》杂志管理层决裂了,被顺竿爬的可能性低了许多。

    而聊天框对面可能正是一个慈祥老人对待自己孙子的拳拳之心。

    “毕竟是偏远地区的小画家啊。”

    安娜抿起了纤薄的嘴唇。

    人脉资源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全世界的艺术风潮几乎完全吹不到那种不受关注的角落。

    侦探猫女士不也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非洲的大姐姐嘛?

    她在网上可怜兮兮的画十美元插画的背后,又是否曾经把自己的作品寄给一些艺术评论家。结果看到包裹上没名堂的寄信人,被人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里过?

    无论《油画》杂志,还是各大画廊的办公室,年年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封这类自荐的光盘和画作包裹。

    每一件东西后面都是一颗期待伯乐赏识的心。

    残酷的事实是,超过一半的光盘没有被播放过,超过七成的包裹也根本没有打开,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念到这一节。

    伊莲娜小姐的心又有点软了。

    安娜凝视了【顾童祥(仰光,马仕画廊)】这个聊天名的备注足足十秒钟,终于删掉了原本输入好的话。

    改成了——“参加画展么,好吧,什么时候他的参展作品准备好了,可以发给我,我愿意适度的提一下创作建议。”

    “希望我没有帮错人吧。”

    伊莲娜小姐抓着奥古斯特的大耳朵,慢慢的说道。

    史宾格犬盯着女主人的手机,只是茫然的“汪汪”两声,做为回应。

    ……

    新西兰和缅甸的相隔了5个时区。

    挂断Zoom网络电话的时候,新西兰已经是深夜,仰光却还只是天色擦黑的黄昏时分。

    顾为经结束了通话。

    他坐在电脑前思考了几分钟,就给阿莱大叔发了条消息,取下了墙上所悬挂的外套准备出门。

    原计划顾为经想着和《小王子》画稿一样,在家里就把这次插画任务全都完成。

    现在他则稍微改了下主意,有了更好的灵感。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的猫

    顾为经走出门厅的时候。

    顾童祥依旧是红光满面的靠在车身上刷手机。

    “我要出一趟门,可能今天晚上会晚点回家。”

    顾为经知会了自己爷爷一声。

    “自己玩去吧。爷爷现在重要的公事要谈,没空理会你。”顾老头根本头也不抬。

    他正乐颠颠的在按手机,完全没空关心孙子晚上出门要干嘛。

    看样子,

    老爷子都未必听清楚了顾为经在说什么。

    顾为经寻摸了一圈,并不费力,就随手拐走了正在他们家画廊前溜达的阿旺。

    他朝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顺着仰光河的河堤往大路上漫步走去。

    “你爱吴爷爷嘛?”

    路过吴老头的文玩店铺的时候,顾为经挠了挠阿旺最近被吃出来的下巴上的软肉,随口问道。

    晚风中,狸花猫立刻跐了一下牙表示对这个抢他食吃的老家伙不屑。

    当然。

    阿旺也可能单纯的只是正好快要愈合的口炎发作,牙龈痒痒。

    反正无论如何,这样的反应大概都很难和树懒先生口中高贵的爱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好吧,咱是一只未被驯化的高贵的自由猫眯。”

    顾为经点点头,用手掌贴和着阿旺的脑袋按了两下。

    这是《宠物读心术》里的诀窍。

    撸猫头部的时候要轻轻的挤压而不是揉捏。

    这期间的差别在于,揉捏会让宠物感受到疼痛,而适度挤压则会唤宠物小时候在母亲身旁的肢体触觉。

    阿旺的小胖腿舒服的乱蹬了两下。

    整只猫在顾为经的怀里翻了一圈,从趴在顾为经的胳膊上变成了像一个十斤的大婴儿一样,平躺在了他的臂弯里。

    顾为经稍稍停住了脚步,站在河堤的树荫下,奇怪的凝视着怀中胡须颤动的猫猫。

    阿旺正在慵懒的瞅着他,四仰八叉的躺的很是安逸。

    电影里《加菲猫》里,那只主角异国短尾猫经常喜欢用这样的姿势来躺在毯子上睡午觉。

    现实中。

    猫咪仰面躺在怀里由于肚皮朝上,会让猫咪很没有安全感。

    只有极为亲近的人和极为温顺的猫才可以解锁这种抱猫姿势,否则这么抱猫容易被咬。

    谁说阿旺是只温顺的猫,顾童祥脸上的抓痕和那5针狂犬病疫苗,一定有不同的意见。

    而现在。

    阿旺就这么毫无攻击性的躺在他的怀里,张开嘴却不是咬人,而是伸出舌头想要舔自己的手掌。

    “它在想什么呢?”

    顾为经在心中问自己。

    自然界里的猫猫表达善意的时候,面对体型更小的幼崽喜欢舔舐,打上自己气味的印记。

    面对体型更大的主人喜欢拿脑袋去蹭,表示臣服。

    其实,阿旺这段时间经常舔顾为经和喂它肉吃的酒井胜子,只是他很多时候都没有深想。

    在听到树懒先生的见解后。

    顾为经忽然有一种直觉。

    阿旺现在舔自己的行为,既非臣服,也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幼崽,而是一种非常有亲切感的情绪表达。

    大概树懒先生并没有错。

    当人类和宠物的亲密关系达到一定,就会出现超脱丛林法则以外的精神链接出现。

    产生这一切的缘由,归根溯源,可能是自己的精妙的按摩手法以及酒井小姐那里好吃到连吴老头都要嘴馋恨不得就着青椒黄瓜给炒了的进口芝士猫粮。

    这类很物质很世俗的东西。

    所产生的情感却是脱离于动物的原始生物本能以上的超脱之物。

    所谓“爱”的萌芽。

    爱能让金刚化成绕指柔,也能让一只猫猫失去猫科动物的野性,变得乖巧而温顺。

    宠物界有个既冷酷,又有趣的常识。绝大多数养在公寓里宠物猫或者狗,会在主人猝死后,因为饥饿啃咬他们的尸体。

    却也有守在主人旁边不吃不喝一周的例子。

    “你喜欢我么?你会被我所驯化么?”

    顾为经把怀里的狸花猫举了起来,放在眼前几厘米的地方。

    他盯着阿旺在此时并不强烈的晚霞下,舒展成圆形的翡翠色瞳孔,问出了这句让周围的路人听上去非常无厘头和神经质的问话。

    喵?

    一人一猫相互对视。

    阿旺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

    最终只是伸出粉白的舌头舔了一下顾为经的鼻尖。

    “好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猫了,我会把你从吴老头那里要过来的。”

    顾为经点点头。

    顾为经晚上出门的时候,为了等待金博士把托尼的资料发过来,稍稍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他走到大街上的时候,阿莱大叔的车已经提前等在那里了。

    一般来说。

    顾为经要用车的时候,阿莱大叔都会把车停在河堤尽头的商业街的茶摊旁边。

    仰光景区商业街的街头有很多专门给司机之类的人歇脚的小茶摊。

    老板或者翡翠商人谈业务的时候,他们的随从可能在外面一等就是一天。

    夏天缅甸最高气温可达四十度,等在车上是会热死人的。

    老板当然不可能同意让司机们浪费油钱开空调,这些树荫下的小茶摊就应运而生。

    不光卖茶水,也卖炒面、缅甸酸粉这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印刷着穿着暴露的女郎的时尚杂志提供解闷。“时尚”和“色情”这两者的微妙区别在仰光司机圈子心目中的差别并不大。

    只要你不嫌那里的卫生条件可疑的话,1000缅币就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候,换算下来不到50美分。

    以前莫娜和顾为经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们金店里的孟买仆人就经常呆在这类地方。

    珊德努小姐将它称呼为——“第三世界人民的星巴克”。

    顾为经曾经劝说过阿莱大叔没必要等在那里,他现在给自己的助理兼司机报销一杯咖啡钱还是没啥问题的。

    不过远离了当年的恩恩怨怨,波澜云诡的政治斗争的看门人到是有点超脱于俗世之外的出尘意味。

    他对外界的环境丝毫不在意。

    比起小资咖啡店,反而蛮享受这类市井生活的体验。

    阿莱大叔在这种地方总是很醒目。

    除了他的格外高大的身形和脸上的疤痕让他看上去像是老虎坐在了猫眯群体。

    他手中的那本琼·狄迪恩沉重忧郁风格的《奇想之年》在四周一众丰乳肥臀、屁股大腿的杂志封面中,同样显得鹤立鸡群。

    可能就是因为他看得实在太怪,连四周茶摊的座椅都空出了一大圈的人。

    其他茶摊上的顾客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动物园里的某种奇怪野兽。

    “我们去孤儿院。”

    顾为经举着阿旺,朝阿莱大叔招手。

    看门人站起身,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自己走到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

    顾为经将猫猫在旁边的坐位上放下。

    最近他把阿旺带去好运孤儿院的次数比较多。

    不用他吩咐,看门人就非常贴心的在后排放了一个织物垫子,防止有猫毛掉落。

    “对了,阿莱大叔,我可以您涨工资了,一个月一千美元。”

    顾为经系好安全带。

    他以前约定好给阿莱大叔开五百美元的“黑心”薪水。

    那是因为系统经验值兑换面板是个无底吞金兽,每一美元都要掰成两半花。

    现在《小王子》大卖,阿莱大叔这么给力,他也应该涨涨工资。

    至少已经可以不在乎多少这五百美元了。

    “明白了。”

    正在开车的中年男人既不拒绝,语气也不显得多么的欣喜。

    他只是用那特有的深沉声线,平静的给予了回应。

    “还有一件事,我此前答应好的给‘茉莉’基金会每个月捐一万美元。这个月应该会有一笔款打进来,数额预计会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顾为经说是让美泉宫事务所帮忙注册了一个基金会。

    实际操作中。

    无论是孤儿院的翻修,或者让阿莱大叔去把马仕画廊给的那一提箱的签字费换成福利院比较急需的生活用品,都是直接图方便以他的私人名义做的。

    但几十万美元量级的捐款,就应该做的更加正式一些了。

    别的不说,

    其实想找一个靠谱的,利用率高的方式,踏踏实实的把几十万美元在慈善方面花掉,也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容易。

    小打小闹的话可以买买衣服,买买好吃的。

    几十万美元总不能买一百万个面包送给孤儿院吧?

    真正能吃掉的都未必有浪费的多。

    这笔钱对好运孤儿院的体量来说,有点过大了。

    顾为经以前是计划着,网上多找几个靠谱的慈善组织,每个都捐一百美元。

    哪一个基金会的转化率比较高,就把钱都捐给它们。

    现在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基金会,很多事情就要亲历亲为。

    美泉宫那边的戴森小哥,给他出了一个涉及到联系社区医院,给本地超过十五家孤儿院提供免费看诊的大计划。

    但他需要一个负责财务监督和实地考察的得力人选。

    能看懂复调式艰涩的助理,可不是只有为他开伊兰特一个用处。

    “……那里事情比较多,我希望捐款能够快速落实下去,所以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您来跟一下。我一会儿给您一个联系电话。”

    “我对财务并不专业。”

    干就要干好,阿莱大叔从来都不应承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务。

    “事情并不复杂,只是需要多跑一跑,审账又专门的财门。说白了,您不需要会看钱,只需要会看人。”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好。”

    阿莱不在说话,平静的打灯转上城市高速路。

    过了几秒钟。

    他突然开口问道:“顾先生,方便告诉我,比想象的多,到底是多少钱么?”

    “应该不少于二十万美元吧。后续还会有钱打进来,到今年年底应该能有五十万刀,乐观点的估计……没准有一百万美元吧。”

    顾为经估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惊讶的数字。

    他潜意识里知道《小王子》能带来很多钱,可真的把这个数字说出口,则才能真的感受到这笔财富的冲击力。

    连好似一位黑曜石雕成的冷硬巨人的阿莱大叔,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小雇主不简单。

    然而……

    这委实有点太不简单了吧。

    一个月能捐一万美元的年轻人,和一年能拿出一百万美元的捐款年轻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也就是阿莱也是见过大钱大场面的人,才能保持基本的镇定,

    心却还是砰砰砰的狂跳了几下。

    他忍不住用探究的眼神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后座上逗猫的男孩子。

    阿莱大叔看不透的人很少,这位爷就是其中一个。

    做过领导人保镖的男人是不能有不该存在的好奇心的。

    然而这么古怪的事情,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都真的非常少见。

    “你很奇怪?”

    顾为经发现了阿莱大叔古怪的神情,有些好笑。

    他原本以为只有蔻蔻这样的青春期少女才是小八婆。

    原来,像阿莱这样成熟强大的男人,也有忍不住想要八卦的时候。

    “是的,顾先生。好奇心是人类最基础的欲望,无法改变,但我受过专业训练,可以控制住自己。但是既然您的表情看上去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我想知道,是那位酒井小姐的钱么?”

    阿莱大叔的语气非常复杂。

    他看人是很专业的。

    他以前还曾推测顾为经是那种家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工业家的子弟。

    仰光是个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地方。

    虽然缅甸穷的要死,但是这座城市里像豪哥或者收藏家陈老板这样,身价数亿乃至十数亿美元的大富豪,二十位还是怎么都能找出来的。

    阿莱大叔最风光的年代,酒桌上也见过真正的大人物。

    顾为经身上本来是缺少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娇贵感,但他有一种艺术家式的恬淡和从容。

    所以让阿莱大叔初时看走了眼,以为是低调的顶级富二代。

    接触后,他才知道,这家伙说的实话,家里真的只是开小画廊的。他甚至远远的看过顾为经的家人,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阿莱大叔不得不把猜测,放到那位和顾为经一起在好运孤儿院里画画的女孩子身上。

    以他看人的眼光,见面的第一瞬间,阿莱大叔就知道只有真正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种举手投足间充满优雅气质的千金小姐。

    阿莱大叔相信,那位酒井小姐真能拿出一百万美元。

    “没有别的意思,这真的很厉害,很……牛逼,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

    中年男人为了防止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讽刺自己的小老板吃软饭,他立刻补充道。

    开玩笑。

    无论是顾为经能吃到一百万美元的软饭,还是把这些钱投身于慈善事业。

    细想来都是一件牛逼破天际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七章 信任与城市采风

    “是我在网上画插画,赚了一点钱。”

    顾为经思考了片刻,决定稍微透露一点口风。

    总需要选择有些人去信任。

    阿莱大叔应该就是个很值得相信的人,既有眼界,又有原则。

    “一点钱?顾先生,一百万美元可不是一点钱,那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钱。”阿莱大叔似乎难得的想要吐槽。

    只是以他深沉的语气风格。

    吐嘈听上去也不紧不慢的,似是老和尚在念经。

    “您的家人知道么?”司机又问。

    “不知道。我不清楚应该怎来开口,而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赚了钱,又把钱都捐掉了这回事……您应该懂我在说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很难让长辈理解的。”

    顾为经靠在椅背上,挠着阿旺的耳朵:“特别是,我网上插画师的身份本身就是匿名的,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对这行有好处。”

    “阿莱大叔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如果您有顾虑我赚钱的渠道是否干净,我可以把我的匿名身份告诉你。”

    一个月能挣一万美元的插画师并不稀奇,而一年能赚一百万美元的插画师,全世界本来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

    以这个中年男人的能力,真的想要调查的话,很容易。

    与其大家猜来猜去,不如索性坦荡一些。

    阿莱大叔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人生观中,信任是一件比黄金还要难得的事情。

    在很多场合,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在他以前干缉毒的时候,要是卧底线人告诉你什么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情,就意味着他的把命交给了你。

    而干VIP要员保护的时候,要是领导突然告诉你什么秘密,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它不光是代表着信任,潜台词也是要把你绑入他的政治阵营,不好好听话就要被干掉灭口。

    看门人的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后排的年轻人身上。

    这家伙大概没有除掉自己的想法,也肯定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能力。

    大概……只有在这个年纪的天真少年人心中,才会把信任这么珍贵的东西,轻易的交给别人吧?

    他们还没有被背叛过,不清楚信任的重要和份量。

    自己竟然莫名奇妙的就被托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秘密。

    “类似班克斯呐?”

    看门人大叔忽然问道。

    顾为经呆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阿来大叔会继续追问他的身份,没想到对方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谁?”

    “我说,顾先生,您现在工作类似班克斯那种,就是画《手持气球的女孩》的那个?”

    “很贴切的例子。对,就是类似班克斯那种。不过比不上人家。”顾为经惊讶的点点头。

    班克斯是一个匿名画家的代号。

    世界上最著名的现代艺术家,也是最神秘的艺术家之一。

    除了Banksy这个代号之外,公众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他的对外媒体形象是一个脑袋上罩着棕色快餐纸袋的神秘人。

    神秘感成为了他最重要的公众自我营销的方式之一。甚至历史上唯一的一个登上《时代周刊》杂志封面的匿名人物。

    收藏家们爱极了班克斯的神秘和古怪,他的拍卖行的成交价格屡屡超过一百万英镑的大关。

    《手持气球的女孩》就是班克斯最有名的代表作。

    文学领域写《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费兰特和现代画坛画《手持气球的女孩》的班克斯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堪称文艺界最有名的两大未解之谜。

    顾为经没想到阿莱大叔竟然立刻就能举出班克斯这么贴切的例子。

    尽管,班克斯在BBC2019年的调查中,靠着公众对于朦胧的神秘感的无尽痴迷与媒体永远不会休止的对他真实身份的讨论热度。

    甚至一举超过了莫奈、毕加索和透纳,成为了英国本土受欢迎艺术家排行榜的第一位。

    但这个画家在公众领域的知名度其实并不算太高。

    不懂行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连顾童祥这种离艺术潮流比较远的仰光老画家,提起班克斯这个名字的时候,没准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您竟然知道班克斯?”

    “顾先生,我不是军阀手下发杆枪就上战场的童子军,有些时候我会执行一些外交方面的任务,代表国家的脸面。”

    “因此在以色列受训的时候,接受过外交礼仪和艺术、宗教通识的培训。从1900年到今天,艺术领域最有名的一百位画家和他们的代表作,我可以全部都背下来。”

    阿莱大叔的语气中听不出炫耀的感觉,单纯的只是在陈述事实。

    “懂了,顾先生,我想大概明白您是干什么的了。您不必告诉我你的身份。”司机默默的点点头。

    信任的分量太重。

    阿莱大叔愿意当他的助理,帮他跑腿处理一些麻烦,却依旧还没有做好接受顾为经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准备。

    既然顾为经愿意相信自己。

    哪怕不可思议了一点,阿莱大叔也愿意相信对方的钱是干净的。

    百万美元的秘密就算了。

    那已经超出普通的雇佣关系太多。

    一个受过太多苦,经历过世事沧桑的老男人有自己的做事的尺度和准则。

    有些秘密是要用生命去保护的。

    如今顾为经捐款,他为对方拿着低薪做事,这种等价交换就很愉快。

    顾为经不在乎说,看门人却知道分量,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升级到雇用以上的太多层次。

    打工仔变成信任的奴隶,那样就太累了。

    “如果钱很多,就代表了事情不少。我可能会花非常多的时间在基金会上,未必有时间每天接你。有安全上的问题需要顾虑么?”

    阿莱大叔并线超过了路上的一辆破旧丰田,主动岔开了话题。

    “应该还好。”

    豪哥还真的挺守信用的,说到做到,他说不打扰自己安心创作。

    不仅光头没有再来找过他麻烦,连苗昂温也顶多跑过来放放嘴炮止步。

    顾为经已经很久都没有安全方面的顾虑了。

    “而且,蔻蔻和我说……蔻蔻您知道么,我在德威的同班同学。她的父亲是仰光警局的高级警督。她说豪哥就要倒霉了。”

    “豪哥,就要倒霉了?”

    阿莱大叔挑了挑眉毛。

    “大概警方有什么雷霆行动吧。”顾为经猜测。

    “似乎豪哥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呢,应该离倒台不远了。”

    顾为经通过学校里苗昂温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讨厌样子可以见微知著。

    他大概能够推测豪哥那里还是一幅“岁月静好”的安逸模样。

    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大型犯罪集团也是如此。

    估计这位大名鼎鼎的豪哥离从仰光黑道舞台头把交椅上退场不远了。

    “明白了——”

    阿莱大叔踌躇了几秒钟,还是开口说道:“但是顾先生,您这段时间最好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大意。”

    “你不看好这件事情么?”

    顾为经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另一层意思,皱着眉头问道:“大叔,您脱离了政界这么久,还有自己打听消息的人脉渠道?”

    “不是我有什么消息,是这座城市的氛围不太对劲而已。”

    阿莱盯着挡风玻璃外向后掠过的城市,轻声说道。

    “氛围?”

    “你们这些当画家的,画画时讲究刻画人物形象的艺术氛围。一个城市也有一个城市的氛围与气质。”男人斟酌着措辞,“有些城市阴郁,有些城市开朗,有些城市在缓慢腐朽,有些城市血脉中永远流动躁动的液体。仰光的气质则……是一座闷烧的炉子。”

    “稍等一下。”

    顾为经随手打开手机的录音日志。

    知识、技法、情感——是曹老心中构成一幅作品水准的三个要素。

    知识不仅是大金塔的建筑图纸、解剖学上的肌肉线条这类知识卡片才叫知识。

    一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也是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画家的生命只有一次,他一个人生活再精彩,也不可能能体悟到不同年纪,不同环境下的百样人生。

    所以就需要采风。

    文艺工作者采风除了采一些实地的景色,这种环境的质感和附近居民的心态也是构成作品“颗粒度”的重要基础。

    比如说针对城市环境最本源的感悟,更是文艺作品里最高深,最深邃的东西。东夏的大师余华在创作的一部作品的时候,往往就伴随着大量的实地访谈,乡野民歌民俗的记录。

    文学与艺术最根本的内核永远是相通的。

    优秀的肖像画师能画出人物表象外的灵魂气质。

    杰出的肖像画师则给动物画肖像,给城市画肖像,画出动物和城市的精髓特质。

    阿莱大叔丰富的人生经历,所酝酿出的对于城市的认识,对于本地画家来说,是像桂花树下尘封数十年的琥珀色酒浆一样深刻的领悟。

    千金不换。

    他知道这都是重要的绘画原始资料。

    林涛教授从拜入曹老师门开始到如今,随身都会带一个纸制笔记本记下各种各样的见闻和田野调查的感悟。

    顾为经就偷一点懒,直接用手机录音代替了。

    “仰光的气质是一座闷烧的炉子。大叔,您这么形容是这里的城市,是因为战乱的原因?天地如火炉,百姓如薪柴?”

    “不,我的重点不是烧,而是闷。”

    “仰光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温和的佛教和良好庄稼作物的生产条件伴随了过去的十个世纪。所以这座城市的特色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常见遭受战乱的威胁,那里的场面要比这里大的多,国家级别的军队对抗,似有似无的核战争威胁,世界的火药桶。”

    “但那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阿莱大叔右手松开方向盘的档杆,五指聚拢又舒张,做出了一个燃烧的手势。

    “大街上穿行的持枪安保部队和便装的摩萨德特工,机场边昼夜呼啸喷出烈焰起降的F15重型战斗机。咖啡店、杂货店里身着棕绿色军装,身边放着比利时FN公司制造的制式自动步枪的女兵,那里关于战争的所有事情,都是摆在台面上的。”

    “就算是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天空呼啸而过的火箭弹,也是往往像是烈焰里哔啵炸开的竹节一样干涩而直接。”

    “仰光则是一座被火炉炙烤出水汽的桑拿房,一切都是雾沉沉的。”

    “当这里的发生会让豪哥这样黑道教父倒台的巨变的时候,悄无声息而又风声鹤唳。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又都在发生。如闷烧的煤块,下层的核心温度已经逼近能熔化合金,外层依旧看上去灰扑扑的。”

    “我至今仍然记得96年1月份坤沙决定投降时的前几周。那时我被调回了仰光,办公室就在联邦政府办公厅大楼的旁边。那些日子看上去大家的生活很往常没有不同,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紧张的氛围,行色匆匆的政府高官出入大楼,军车警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可偏偏什么准确的消息都没有传来。”

    “我经常能听见云层里有米24武装直升机编队飞行的螺旋桨声音传来,仰头望去却只能看见厚厚的阴云。青灰色的云层好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大家心神不宁。”

    阿莱大叔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人群,缓缓的说道。

    “坤沙也好,豪哥也罢,这样的巨擘是不会悄无声息的倒台的。那种空气中的难以摆脱的湿热感,才是巨变前夜应该有的感觉。我现在没有在四周的环境中读出这样的感觉。”

    “而且我不了解这次警方行动的细节,但我只是觉得,一个连学校里的女学生都能知道的秘密形动,对付豪哥这类的黑道大亨,听上去就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顾为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无论蔻蔻那里的消息准确,还是阿莱大叔的经验之谈更对,他都对这种大事无能为力。

    “这样啊,我会小心的。”他还是很听劝的。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猫猫画像

    十几分钟后。

    阿莱大叔将车在孤儿院的大门前缓缓停好,顾为经打开车门,让坐车坐的有些不耐烦的阿旺从后排跳出来。

    狸花猫嗅嗅地面。

    熟门熟路的冲向门房的屋檐下的一间棕色碎花的防雨布小棚。

    那里是一个便携式的猫舍。

    放着小玻璃瓶装的猫薄荷碎末香氛,罐装的罐头,和猫猫玩具。

    对于阿旺来说,分别代表着好磕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它正晃着尾巴快乐的往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据点跑过去,眼角的余光阴影中就看见了一个提着油灯的身影。

    阿旺下意识的觉得不妙,试图收力。

    奈何此前被酒井胜子用指甲刀剪掉的爪子降低了它脚掌的抓地力,再加上最近啃高热量猫粮噌噌往上涨的体重略微限制了狸花猫的灵巧程度。

    它脚下在门房小屋前的地砖上微微一滑,整个人像一滩液体肉球一样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

    等阿旺再次想要跳起来的时候。

    已经晚了。

    “喵!”

    阿旺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喵声。

    一只魔掌无比精准的抓住了她脑袋后方的软肉,把她从地面上抱了起来。

    狸花猫四肢乱蹬,张嘴作势欲咬。

    但是她胖胖的四肢对于人类的胳膊来说太短了,只能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很是可爱。

    “老嗅猫薄荷会让你的耐受力降低的,酒井姐姐离开前特意嘱咐了,这几天不让你去接触到猫薄荷粉末,小猫眯要乖哦。”

    茉莉将提灯放下,当着阿旺的面取出了便携式猫舍里的薄荷香薰瓶,拧紧瓶口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个周末酒井胜子并不在仰光。

    算算时间,胜子小姐也已经转学来缅甸不短的时间了。

    酒井太太有点心疼每天窝在画室里画画的女儿,为了防止胜子在缅甸这种穷乡僻壤呆的长白毛了。

    这两天她被妈妈扯着去曼谷著名的暹罗百丽宫购物逛街换换心情去了。

    周三的飞机,下周一早晨再飞回来。

    酒井教授的收入买架喷气式公务机有点奢侈。

    但是周末去周边国家旅游,还是很平常的。不少缅甸本地的大商人,工作在仰光,生活却在不远处更繁华的曼谷。

    而且只要打着采风的名义。

    东京画廊的合约就直接可以把机票全都报销了。

    茉莉抱着阿旺对顾为经哥哥问了一声好:“今天这么晚过来,还要画画么?”

    “嗯。”

    顾为经点点头,“今天的阿旺可能不能陪你玩,我想找一下布稻。”

    自闭症患儿和猫眯,想要画好艾米的肖像,没有比这更好的实地模特对象了。

    ……

    小画室中。

    “C—CA—CAT。”

    胖娃娃布稻一个人坐在柚木地板上,指着一边房间角落处的猫猫,艰难的吐出的单词。

    阿旺则警惕的蹲在后肢上,旋转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胖娃娃。

    酒井胜子没有做作的请福利院里的所有人一起吃法式大餐。

    但胜子小姐同样不会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好运孤儿院每个月的开支大头不是食物,而是这些有先天疾病的小孩子们的治疗费用。

    茉莉的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有联合国的专项医疗资金承担,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

    但是布稻的情况就不在联合国的帮扶项目以及本地医保覆盖范畴之内了。

    要是一边喂给阿旺吃160美元的罐头,旁边小孩子们连治病的钱都凑不出来,实在有些太可怜了。

    她在孤儿院里这么受欢迎不仅因为她是顾为经的女朋友。

    同时也因为她像是天使一样慷慨的承担了布稻语言康复训练班以及另外两个小朋友斜视矫正手术费用的全部开支。

    布稻现在每周都会跟着一些特制的文字卡在培训师的辅助下,进行声带发声和读音的辅助训练。

    他毕竟年纪还小。

    如今正是学习能力的黄金期,而且本身的自闭症病症就偏向比较轻的症状。

    在康复训练的帮助下。

    虽说还是会叽里咕噜的说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外星话,但是也有几个简单的单词能够磕磕绊绊的发出相对标准的发音了。

    猫眯就是他掌握的最好的几个单词的发音之一。

    一墙之隔。

    顾为经坐在门口走廊的豆包沙发上,通过手机看着小画室里所发生的这一幕,身边准备好了IPAD上的画板软件。

    进入4月上旬以后,孤儿院整体建筑水电现代化改造已经基本完工了,而且还有了无线网覆盖。

    终归是存放着一幅至少价值六位数且有特殊意义的作品《百花图》的地方。

    而且别看酒井胜子年纪小,人家的作品也值个大几千美元呢,最贵的作品甚至能卖到上万也说不准,未来的升值潜力更是难以估计。

    谨慎起见,这间小屋里装了高清的网络摄像头。

    他以及酒井小姐都能通过密码访问摄像头的后台实时查看情况。

    为了观察自闭症患儿和狸花猫间最自然相处模式,顾为经留下了阿旺和布稻在房间里面玩。

    他自己则把空间完全让给他们。

    搬了个豆包沙发在走廊里通过摄像头观察着两位小模特间的感情进展。

    迄今为止。

    摄像头中两位小模特之间还没有诞生任何看上去像是“亲密链接”的火花的东西。

    布稻似乎对猫猫很感兴趣,问题在于——他的胆子有点太小了。

    茉莉虽说是乖巧的女娃子,但是第一次见面,征得他允许之后,就兴奋的扑上来把阿旺拖走了。

    阿旺就是她手中的毛绒玩具,想怎么撸,就怎么撸。

    到了布稻这里,只是试探性的向着角落里的狸花猫走了两步。

    在阿旺随意示威性的跐了一下牙之后。

    他就被惊得跌坐在了地上,指着阿旺一个不停的喊着“猫猫”,却不敢真的再次靠近。

    阿旺反而得意自己的威严。

    她觉得在茉莉那里丢掉的自尊,全都在这个胖娃娃身上找了回来。

    猫猫蹲在那里一个劲的挤眉弄眼抖着胡子,时不时的就呲一下尖尖的虎牙,吓唬布稻吓唬的兴高采烈。

    看着手机里,布稻似乎下一秒钟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顾为经无奈的扶额。

    自从接下这个任务以后,他也抽时间读了很多有关自闭症患者的资料。

    顾为经知道胆子小是很多自闭症患者的典型表现。

    他们处理外界环境的感觉和正常人的感知完全不同。

    既封闭自己,又很容易对一些过于强烈的刺激产生出惊恐的情绪。

    街边响过的鞭炮,头顶炸响的雷霆,甚至是人们的高声说话,以及阿旺的瞄瞄示威叫声。

    总之,他们生活中就像一群容易受惊的小兔子。

    以前顾童祥喜欢听的单田芳老先生的《隋唐演义》评书。

    那里面李世民的弟弟大高手李元霸,是上界大鹏金翅鸟转世,武功天下第一,擅使大锤,所向无敌。

    连大反派宇文成都都揍不过他,历史演义里一下午能将隋末十八路反王百万人马杀的只剩一小半,保守估计平均每分钟锤死三千多号人。

    这样的大高手却是天生的傻子,尤其极怕打雷,听见雷声就瑟瑟发抖。

    如果能从评书里捕捉历史真相的一鳞半爪,那么很可能李元霸就是一个重度的自闭症患者。

    “也许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顾为经看了看手中的屏幕里阿旺趾高气扬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边画室的大门。

    开始认真判断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听说折耳猫的性格普遍比较软,也不知道那个艾米是不是一只非常温柔的猫。

    布稻第一次接触宠物,就面对阿旺这只脾气很臭的小老虎,别在被吓出什么心理阴影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布稻小朋友终究没有真的哭出来,他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角落里的猫猫,既不敢靠近,也不愿意逃开。

    布稻没有进一步的反应,阿旺似乎也就厌倦了呲牙咧嘴的逗他玩。

    估计在猫猫的心中,这个只会坐在那里Cat、Cat的叫的娃娃也是相当奇怪的人。

    类似一个只会复读特定语句的大公仔。

    虽说不会像那个烦人的小女孩那样让阿旺分外不爽,但吓唬这样的木偶般小孩子,也真的分外没有成就感。

    狸花猫站了起来,从窗帘下方滚出一只蓝色的塑胶逗猫球,开始自己玩她的猫猫玩具。

    它很喜欢这种能自己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东西。

    “唉……”

    看来这次采风失败了。

    艾米和托尼的关系具有不可复制性,布稻又陷入了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之中,现在连猫猫都不叫了,就那么呆呆傻傻的坐在那里。

    屏幕外的顾为经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女院长给这个娃娃取名布稻,是缅甸国花紫檀花的缅文,紫檀花的佛教花语是内敛而富贵吉祥。

    这名字就没取好。

    未来富贵吉祥与否不知道,内敛倒是真够内敛的十足十。

    都自闭了还不够内敛么。

    几次追逗猫球玩的阿旺就从布稻身边擦着它跑过,毛绒绒的尾巴都快要扫到胖娃娃的小腿上了。

    阿旺乐不乐意先放一边,那个小朋友还是连伸手摸一下猫猫都不敢。

    那只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蓝色塑胶球,都要比布稻看上去更加有活力。

    顾为经又这么耐着性子在门外观察了小半个小时,正当他都以为今天晚上就要白白的消磨过去的时候。

    改变终于就这么出人意料的发生了!

    阿旺一个人追逗猫球,追的腻了。

    旺盛的精力消磨了大半,在旁边的水碗里小口小口的舔了舔水,注意力则放在茶几下放的铝制的猫眯罐头之上。

    她钻进茶几下层,朝罐头拍了一爪子,就把一只200g的主食罐头给推倒掉到了地板上。

    阿旺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

    她甚至能学会自己用爪子按开电动逗猫球上的按压按钮,也知道这个铝罐头里面就有好吃的。

    只是开罐头这种事情,确实超出了猫眯的能力范围。

    她尝试用牙齿咬罐头的边角,不好发力,只是轻微的在罐头外壁上留下了几个凹陷下去的痕迹。

    阿旺端详了一小会儿,又尝试把主食罐头给侧过来。

    酒井胜子买的这个牌子的猫咪罐头不像常见的宠物罐头那么扁。

    它是个圆柱体,所以阿旺尝试了几遍之后,就成功的把它“滚”了起来。

    叮、叮、叮……

    罐头一遍遍的撞击着画室里的墙面下方的大理石踢脚板。

    外面的顾为经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小学课外读物上说,中型猫科动物需要捕食刺猬的时候,会聪明的找个高处的大石头或者小山崖把刺猬丢下去摔死。

    这样它们就能吃到被尖刺所保护下的软肉。

    遗憾的是,铝制罐头并非刺猬,画室里也没有足够高的山崖,阿旺这么撞是砸不开的。

    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中,阿旺忙活的脚爪爪肉垫上的汗腺开始冒汗,在香槟色的木地板上流下了一小串梅花样的湿印子。

    对待吃的。

    阿旺从来都不知道放弃是何物,它撞了半天撞不开,生气的一爪子敲在了罐头的表面。

    又被坚硬的金属所摊开。

    “喵!”

    阿旺吃痛之下,烦躁的想要在地上打滚儿。

    突然阿旺的耳朵转了一下,从墙角扭过头,向后看去,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凑过来的胖娃娃。

    它的身体下意识的拱起,瞳孔警惕的收缩,两只前爪牢牢的扣住罐头的外沿,将猫粮互在身下。

    透过摄像头观察画室里情况的顾为经心中顿时暗道坏了。

    布稻小朋友什么时候鼓起勇气去和猫猫玩不好。

    偏偏是这个时间点。

    阿旺是一只院子里吃剩饭抓老鼠长大的猫,过过苦日子,和受过训练的宠物相反。

    护食几乎是刻在它骨子里的动物天性。

    时至今日。

    阿旺吃饭的时候,依然只有极少数和她亲近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不会防备。

    大概可能只有顾为经和酒井胜子靠近阿旺,能够不被驱逐。

    因为罐头的事情,吴老头和他的猫简直掐的鸡飞狗跳的。

    若非它的爪子被酒井小姐给剪掉了,不知道这位仰光的知名瘦金体书法家脸上要添上多少道新伤疤呢。

    在狸花猫想要吃饭的时候,陌生人靠近她,她真的是会扑上去咬人的。

    顾为经已经能想象阿旺跳上去给布稻脸上来一口的场面,他顿时紧张的站起身,就要推门而入中断这次绘画观察。

    手已经握到了门把上。

    他忽然又停顿住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猫保姆》

    安静的画室中。

    应该是无形中的第六感发挥了作用。

    布稻的身形在距离缩短到某个会引起狸花猫攻击反应的界限以前,停了下来。

    阿旺依旧把肉爪搭在罐头的外沿上,保持着攻击预备状态,警惕间随时都准备蹦起来来上一爪子。

    在那之前。

    她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在布稻的脸上游移,似是想要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啥的。

    “喵?”

    这一声喵叫竟然是布稻发出来的。

    胖娃娃缓缓的单膝跪到地上,身体前倾。

    他张开嘴学着阿旺的叫声喵喵的叫着,像是在用童音唱一首由各种奇怪的音节混响成的耳歌。

    “肯,喵喵,叮,叮叮,肯肯,喵……?”

    布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指向阿旺。

    门外的顾为经通过摄像头望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幕。

    他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才明白布稻想要表达什么样含义。

    “肯”应该是罐头“Can”这个单词的谐音,它在布稻奇怪的声带震动发声方法下,就变成了肯。

    喵喵是模仿阿旺说话,叮叮是模拟罐头撞在大理石踢脚板的声音。

    组合起来。

    胖娃娃布稻约莫是想要帮助阿旺打开罐头。

    也多亏了顾为经以前常常会很有耐心的和布稻小朋友叽里咕噜的说上半天外星话,对他颇为熟悉。

    这才能把小朋友深层的含义连蒙带猜个七七八八。

    喵喵是什么鬼?

    顾为经无奈的叹气。

    这样像谜语一样无厘头的儿歌,成年人类来猜都要破解个半天,智商程度不过像个小孩子的猫眯能听懂么。

    布稻嘴里传来的喵喵声让阿旺也听迷糊了。

    大概狸花猫此刻的心境和普通来到孤儿院帮忙的义工初次听见布稻嘴里的鸟语时,是差不多的感受。

    他好像是在说猫话,又好像只是在那里莫名其妙的乱叫。

    “喵——喵?”阿旺试图和这个奇怪的人类沟通。

    “喵。”布稻继续在那里喵。

    “喵喵?”

    “喵。”

    小画室里喵喵声一片。

    如果不看屏幕里的情景,只听画室门板里传来的喵成一片的声音推测,可能会误以为里面在开喵咪演唱会。

    顾为经心中惊讶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神展开。

    布稻喵喵声估然让人忍俊不禁,同时竟然也无意中降低了阿旺的攻击性。

    狸花猫咪现在已经不再把背部如拉满的弓箭的绷起了。

    整只猫的肌肉松了下来,尾巴摇晃间在执着着跟着胖娃娃激情互喵。

    布稻悄悄往前爬了几步,手指头又指向阿旺前爪底下的罐头,喵了一小声。

    这次阿旺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是布稻无意义的喵喵声误打误撞上了什么,还是阿旺聪明的读懂了他的手势。

    它挪动了一下上半身,将被护住的食物让了出来。

    只是一只前爪依然不舍的搭在它的宝贝罐头上面。

    布稻望着阿旺,阿旺也用它椿色的瞳孔望着胖娃娃。

    一人一猫相互对视。

    良久。

    可能阿旺终究相信,一个会喵喵叫的人类怪咖是怪咖了点,但终归应该不是像吴老头一样的坏人。

    她往罐头上拍了一爪子,让它朝着布稻的方向滚了过去。

    布稻接过罐头,阿旺也往前走了几步,趴到了胖娃娃的腿边。

    “真棒。”

    门外的顾为经暗暗的叫好。

    他清楚阿旺会跑过来更多的是在监督,防备着要是这小家伙抢了它的罐头,就立刻扑上去咬一口。

    但两个模特不抗拒相互的接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顾为经取下了平板电脑上吸着的applepencil,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一幕画下来。

    踌躇了一下。

    顾为经觉得自己还没有抓住他们相处时,最本质最精髓的东西。

    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也许应该再耐心观察一会儿。

    贵有贵的道理。

    酒井胜子买的猫粮罐头包装开起来很轻松,并不需要专门的罐头刀。

    但布稻年纪小,力气也小,拉拉环有点吃力。

    他尝试了半天将自己胖乎乎小萝卜条一样的手指塞进罐头开口处的铝环无果后。

    布稻也不介意上面还沾着猫猫的口水,也和阿旺一样,抱着罐头啃了起来。

    胖娃娃艰难的把下面的门牙撬进了罐头封口处的拉环,叼住拉环奋力的扯动。

    阿旺则在旁边时不时喵几声以作加油鼓励。

    经历了一番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的战斗后。

    布稻终于成功的把罐头开口撬了起来,他将罐头的铝盖吐到一边。

    “吃?”

    布稻把猫眯罐头放在身前的地板上,试探性的问道。吃和猫一般,是他为数不多发音掌握的比较好的单词。

    面对好吃的食物,阿旺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它瞅了布稻一眼,就算是对他帮助的肯定,然后哐的往罐头前一趴,就呼噜呼噜的小口吃起东西来。

    布稻慢慢的伸出手,小心的将手掌搭在猫眯的肉乎乎的背上。

    阿旺的尾巴轻轻抖了一下。

    然则狸花猫并没有反抗,而是轻轻往旁边挪了几分,让布稻帮忙伺候挠挠它尾巴和背部交界处比较痒痒的地方。

    自己则一边爽着,一边啃猫粮吃。

    “阿旺认可了布稻。”顾为经露出了姨母式的微笑。

    自闭症患者很难和正常人相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赢得阿旺这样充满野性的猫咪的好感。

    吴老头从小养阿旺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培养出这份亲近感,吃东西时靠近,阿旺那爪子呼呼的抡起来毫不留情。

    布稻则用这样预想不到方式,和猫咪达成了奇妙的相处模式。

    每次茉莉都会把阿旺抱在怀里撸来撸去,一会挠挠肚皮,一会摸摸胡子,一会儿抚摸一下尾巴,把阿旺搓扁捏圆,怎么开心怎么来。

    布稻的胆子就和兔子一样大。

    能摸到这个肉乎乎的猫猫,他就已经相当的知足。

    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挠着阿旺的后腰,小心的程度就像是在触摸一碰就要融化的雪团。

    阿旺被挠的安逸。

    它凶猛的吃饱了罐头,就趴在布稻的腿边享受着对方的伺候。

    忽然。

    狸好猫又站了起来,扭头望着布稻,疑惑的嗅了嗅他的裤子,溜达了两步用脑袋蹭了蹭布稻的右手小拳头。

    顾为经这才注意到布稻这段时间一直在用左手撸猫,右手一直攥成拳头的样子。

    流血了?

    这只酒井太太购买安装的价值1200美元的摄像头清晰度很高,还有三个不同的物理焦段可以变焦。

    顾为经拉近镜头隐约能看见,胖娃娃浅灰色的裤子上有两个小小的深色血点。

    应该是……那个罐头皮的原因。

    被冲压成很薄的金属罐头盖的边缘就像刀片一样的尖锐,布稻刚刚一顿又撕又咬,应该不小心轻度割伤了手指。

    阿旺用头蹭开了布稻的拳头,黑色的软鼻子在对方食指侧缘的伤口处非常认真的嗅过。

    然后它就张开嘴,轻轻舔着他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

    面对突如起来的接触,布稻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猫咪唾液里的防御素、溶菌酶和铁蛋白刺激着伤口有些痛。

    猫咪舌尖软软的小突起又刺激的他的皮肤有些痒。

    他不敢动,整个人像是被石化的雕塑一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凭阿旺在那里舔个不停。

    罐头划伤的伤口有点深,但并不大。只是开始时刺破了手指上丰富的毛细血管而流了几滴血,现在已经开始凝固了。

    阿旺舔了一会儿伤口,见到不怎么流血,就停了下来。

    不过身为一只高贵而活泼的猫猫,她对布稻这种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一样的闷闷的性格很不满意。

    她溜达了一圈,叼来了刚刚玩过的逗猫球。

    电动逗猫球已经没电了。

    阿旺把逗猫球丢到布稻的身边,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脚脖子,然后一爪子把它扇滚到地板的远处,斜睨着身边的胖娃娃。

    布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阿旺又耐着性子把它叼了回来,重新丢到布稻的脚边。

    “喵?”阿旺叫唤了一声。

    这声音和之前狸花猫的叫声都不一样。

    不像开始时呲牙得意的吓唬布稻玩,也不像开罐头时一人一猫宛如是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大似的喵喵竞赛,这一声叫声听上去……

    竟然有些温柔?

    连顾为经似乎都读懂了阿旺这声极为人性化的叫声的含义,那声音分明是在说——

    “崽崽,呆愣着干什么,一起来玩啊。”

    这次布稻胆子大了一些,他拿起了逗猫塑胶球,轻轻朝着房间的另一端滚了过去。

    阿旺轻轻一个纵跃,就跳过去扑住了逗猫球。

    她用前爪按住了浅蓝色的圆球,让它在原地定住,这才继续扭过头来盯着布稻看。

    布稻站起身,小步移过去捡起球。

    再抛。

    阿旺再扑。

    一人一猫就在这狭小的画室里玩了起来。

    布稻的胆子越来越大,时不时的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单词和意味清晰的笑声。

    布稻的笑声像是被空气托起,穿过了墙壁的阻隔,传达到了门外顾为经的耳朵边。

    听到那样欢快的笑声的瞬间。

    顾为经心中的某一块,像是被闪电击中了。

    他和布稻相处的时间并不短,但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自闭症小患者发出过这样的笑声。

    那么明快。

    又那么的开朗。

    “照片里,三十年前在米兰酒店里和艾米一起游泳的托尼,那一刻也是这么笑的吧?”顾为经脑海中不可抑制的跃出这个念头。

    无需打电话在请教树懒先生或者金安庆博士。

    这一刹那,顾为经突然就明悟了艾米和托尼之间的关系。

    不是托尼喂养了艾米,而是艾米在照顾托尼。

    在这双方的关系之间,猫猫才是那个被依恋的保姆。

    婴儿的宠物保姆并不是多么新奇的概念,

    很多时髦的家庭都会养一只宠物陪伴着小孩子一起长大。

    照顾宠物可以培养小孩子的责任心。

    而宠物又可以在大人上班忙碌的时候,替代长辈给予小婴儿情感支持。

    宠物保姆常见有猫猫或者金毛猎犬,也有黄金蟒蛇这样比较温顺的爬行动物品类。

    听说中东玩的比较狂野的还有用黑猩猩或者猎豹幼崽的。

    古罗马的建国神话中,就相传建立罗马城的那对孪生双胞胎兄弟罗慕洛和勒莫是被母狼抚养张大。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家都把这当成全然扯淡的神话听。不过现代有西方学者指出,在食物绝对充足的环境情况下,就算是食肉的猛兽攻击欲望也没有那么高,甚至往往会展现比较温柔的那类。

    有些动物园里,老虎吃饱了甚至可以让游客付费骑乘合影。

    看着手机屏幕上不知道是布稻在逗猫,还是猫在逗布稻的场面。

    顾为经突然明白了自闭症患儿和宠物之间的情感链接是怎么形成的了。

    即使是有野性难驯的阿旺,有些时候也会展现出比大人更大的耐心,也会比人类的世界更好接近融入。

    有些时候是你陪猫猫玩。

    有些时候则是猫猫在主动陪你玩。

    顾为经点开绘画工具。

    专门为IPAD系统所打造的Procreate是一个功能相当强大的绘画软件,不少插画师都已经脱离了纸笔,就用它来完成自己的全部工作流。

    比起更为娇贵的绘画数位板。

    这个软件处理笔触压感细节的能力略有欠缺,但是自定义程度更高,而且只要导入特定的自定义笔刷,也能在屏幕上留下近似于油画刀涂抹颜料的时的质感。

    可能和真正的膏性颜料与画布的组合还有些差距,模拟个七、八分问题不大。

    胜在便捷。

    毕竟是传奇等级的绘画技巧,些许的不顺手,依然可以用绘画技法来补足。

    顾为经选择一个合适的颜料搭配组合,先用来在空白画布涂了几笔,觉得大致满意,就新建了一张作品,开始快速的画了起来。

    吹拂的窗帘外露出的星光,柚色的地板,橘黄的猫眯和胖胖的娃娃在追着球跑……

    一墙之隔的景色流入了顾为经的。

    这惟妙惟肖的一模迅速的在平板电脑的显示屏上开始成型,阿旺的形象前所未有的丰满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 进步

    画刀画以作画过程迅速而著称。

    在平板电脑上画画又省去了诸多绘画繁琐准备的过程。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屏幕上就被艳色瑰丽的笔触所填满。

    油画刀的坚硬平面涂抹出的作品,无论是画什么,都有一种充满童话气氛的朴拙美。

    顾为经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屏幕上的那只阿旺依然肉乎乎的很萌,但是多了一种立体的灵动质感。

    责任与慈爱,动物养护幼崽的本能全被灌注到了狸花猫橘黄色的身影中。

    日本动漫二次元文化里,很喜欢把动物拟人化,创造出一系列可以随时变身为美少女猫娘、狗娘、赛马娘的角色。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阿宅平行世界存在。

    顾为经一直以为阿旺会是那种拥有小麦色皮肤,在山上打家劫舍,高喊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的桀骜不驯的绿林女土匪。

    但这一次给阿旺画它的“肖像”画时。

    顾为经脑海里把阿旺的气质和一位穿着橘黄色外套,肥肥圆圆脸上带着深邃川字纹的胖阿姨联系在了一起。

    和布稻在一起时的狸花猫,展现出了它很少能见到的野性之余的另一面。

    【作品名:《猫保姆》】

    【绘画技法:画刀画·传奇级】

    【情感:心有所感(圆满)】

    顾为经凝视了自己画作片刻,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以前也很爱看《加菲猫》、《狮子王》这些脍炙人口的动物卡通片。

    如果从这些著名的动画电影里抽出一帧经典镜头和眼前的他画的阿旺来对比。

    不妄自菲薄的评价。

    顾为经认为自己画的更好。

    动画电影里的动物主角们纵使也很可爱,但那更多的只是单纯的拟人化的虚拟角色,就类似《复仇者联盟》中的火箭浣熊、树人格鲁特,制作过程中都是真实演员的面部捕捉、特效再加上配音演员,通过电脑拟合成的卡通角色。

    那些都是带着动物头套的人类。

    而自己画出了真实动物的情感和气质。

    这样的猫咪肖像画,大概便是那位托尼先生所需要的作品。

    他终于推门走进了身后的画室中。

    门轴发出轻轻的摩擦声,画室里的两位小模特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

    阿旺才是更人性化的那个。

    它瞄瞄了一声就叼着逗猫球窜到了顾为经的脚边,胖胖的尾巴摆来摆去的,似乎在为了照顾布稻而向他表功。

    “乖!”

    顾为经蹲下身,将IPAD放在地板上。

    他用口袋里放着的小木梳给阿旺梳理猫毛,又轻轻在它的顶瓜皮上抓了抓,给它松快松快筋骨以示奖励。

    左手则捉住了想要偷偷溜去角落里缩着的胖娃娃布稻。

    随着大人进屋。

    布稻脸上开朗的笑容开始像是阳光下的残雪一般,飞速的消失殆尽。

    比起和动物呆在一起,自闭症患者和人相处的时候,总是让他们觉得畏惧和不自在。

    “晚上好啊,布稻,和你相处了这么久,还带来猫猫陪你玩。你却还这么怕我,真让我伤心。”

    顾为经扭过头,把布稻抱了起来,不让他跑开。

    “晚上好,布稻。这种时候你应该对我说什么?”

    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俏皮的说道。

    布稻在他的怀里像毛毛虫一样扭了两下,发现实在跑不开,就眼神躲闪偏到一边。

    鼓起了半天勇气。

    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大概是晚上好之类的含含糊糊的单词。

    有些重度自闭症患者强行和对方交流会吓到对方,但是医生觉得布稻的病情程度,好好进行康复训练。

    他还是有可能在十岁以前脱帽,融入正常人的社会的机会的。

    特别嘱咐了要多和布稻交流。

    至于什么时候能有显著的效果,那就说不准了。

    若是没有智力受损的话。

    自闭症患者的学习能力并不比正常人差,颇有一部分还展现出了不错的数字天赋或者音律天赋。

    他们看上去傻傻的只是思维方式和正常人不同,并非没有足够的言语基础。

    平常孤儿院里的来帮忙义工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经常会抽时间专门陪着布稻说话。

    以顾为经的经验来说,和布稻沟通得看运气。

    有些时候这位小爷心情好,就会发善心和你交流一小会儿。

    有些时候他“自闭”了,任谁使用千般解数,都不会赏脸搭理你。连女院长抬出不说话就不给吃饭的绝招都没用。

    给布稻小朋友闭急了。

    人家就小嘴一扁,委屈巴巴的开始在那里开始一声不吭的抹眼泪,倒是让你感觉自己像是个恶人。

    “喜欢阿旺么?”顾为经小声问道。

    “旺?”

    布稻困惑的重复着这个音节。

    “阿旺,陪你玩的猫猫名字叫做阿旺哦,她很聪明很好玩吧!”

    顾为经将胖娃娃放在地上,拍拍一边狸花猫翘起的尾巴。

    阿旺享受的对着布稻摇头晃脑,露出“对,夸的就是老子哒”的表情。

    这次布稻小朋友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

    “阿……阿旺……乖。”

    “乖?”

    顾为经抽了抽鼻子,惊讶的竖起了大拇指:“布稻,你真厉害,这是医生教你的词汇嘛。”

    有语言障碍的自闭症患者说完整句子的能力很差。

    迄今为止,无论是缅语还是英语这两种常用语言,布稻都只能零星的从嘴里蹦出一些非常简单的短音节名词。

    “我去下楼玩”在他们嘴里,就会含糊的缩水成“楼,玩”这样跳跃的词汇。

    而对待一件事情,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在布稻口中从来就只会缩减为Good和Bad这两种最简易的表达。

    像Amenable(乖巧的)这么复杂的多音节单词,顾为经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布稻提起。

    布稻这次又不说话了。

    顾为经也不在意。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布稻和之前相比变得更加开朗了一些。

    或许是这段时间酒井小姐花钱给他上的康复课的作用。

    但是顾为经更愿意认为是阿旺的功劳。

    猫咪真的是很高效的心理医生。

    “等回去调一点蜂蜜水,给你喝,再给做一套完整的马杀鸡。”顾为经赞许的对脚边的阿旺说到。

    “猫猫好玩,以后她会常来这里的,你可以和茉莉姐姐一起陪着阿旺玩。但是现在,哥哥给你看一张插画,让你这个小评委帮忙给顾为经哥哥鉴赏一下,好不好?”

    顾为经领着布稻,在正对摄像头的地方坐下。

    这样手里IPAD显示的内容恰好无法被镜头捕捉。

    虽说摄像镜头再昂贵再高清,也很难通过它来欣赏到绘画作品的细节。

    而且此时此刻。

    酒井胜子应该正被她的妈妈拉着在暹罗宫血拼呢,酒井太太好久没有愉快的买买买了,翡翠镯子首饰买上几次就腻了,网上购物哪里有现场购物解压。

    她们不可能会查看仰光小画室里所发生的事情,但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顾为经将自己刚刚画好的《猫保姆》展示给布稻看。

    阿旺从另一边跳进了顾为经的怀中,也探着脑袋瞅着平板电脑的屏幕。

    “喵?”

    狸花猫被这块会发光的屏幕里封印的那只猫猫吓了一大跳。

    高傲如阿旺。

    它或许打心里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整个仰光城方圆范围内最酷,最威风,最漂亮的猫猫。

    要是阿旺有个童话里的魔镜,肯定三天两头在哪里抱着镜子问“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猫猫?”

    现在,它似乎遇上了敌人。

    阿旺一呲牙,试探性的伸出爪子,触碰显示屏幕上的那只看上去的很拽的胖猫。

    “阿旺?”

    看见狸花猫的反应,顾为经觉得今天晚上的惊讶真的是一个接着一个。

    除了白鲸、海豚、大猩猩、猪和猴子等极少数的哺乳类动物。

    猫咪狗狗和18个月大形成自我意识以前的人类婴儿一样。

    都是很难分辨光反射镜像这类的东西的。

    也就是说,

    如果它们照镜子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那么猫就会误认为附近有另外一只同类的存在,开始试图和对方交流或者攻击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绘画也能产生近似的效果,只是要比镜子难的多。

    想要让动物误以为绘画作品里画家创作的是活生生的同类,往往前提条件就要求写实到相当程度。

    顾为经画猫画的很活灵活现,这是针对画刀画这个领域来说的。

    画刀画从来就是一种偏向于刻画氛围的画法,对于写实领域并非强项,比不上正经用细腻小号笔刷画出的油画,更差了写实水彩很远。

    另外,阿旺是猫科动物。

    她拥有极佳的夜视和动态视觉能力,但是对色彩的捕捉能力就要弱上人类不少。

    顾为经所使用的橘橙、香槟红等颜色基调固然都在阿旺的能分辨的视觉光谱色阶上,看得多么清楚就未必了。

    理论上在猫猫的视野里,iPad屏幕上画作应该只是一团模糊的橙色光团而已。

    即使这样自己这张画依然能被阿旺认出画的是一只猫咪?

    “这就是绘画的气质内核的作用?”

    顾为经只能将其归结于,是树懒先生口中为猫咪画肖像画的方式所起到的效果。

    绘画是一种勾连万物的神奇语言。

    它不光可以跨越民族和国界,也可以溶解物种与族群之间的生物界限。

    当画家和动物共情,把动物所流露出的情感融入纸面,不仅人类能够被打动。

    连动物们也能够读懂艺术作品缤纷颜料之中的情感内涵。

    “布稻呢?你喜欢么。”

    顾为经注意到布稻自从看到《猫保姆》这幅画之后,深黑色的瞳孔就一直盯在屏幕上,既不笑也不哭,就那么默默的看着。

    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沉静极了,什么话也不说。

    只是那么看着。

    顾为经没有着急的催促。

    他能感受到这幅画正在布稻建立某种奇特的情感连接。

    以前也给布稻翻过别人捐来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的插画书。

    对方翻那些书的感觉更像是走马观花的摆弄五颜六色的卡片。

    现在他的反应是不同的。

    布稻正在“阅读”这幅作品。

    这几秒钟,顾为经忽然就体会到了油管视频里,那个星妈看见孩子在翻《小王子》时,发出那声“ITREALLYWORKS!!!”的喜极而泣的尖叫的感受了。

    他的画刀画确实对于这些被封闭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孩子们,又奇妙的吸引力。

    顾为经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尽可能的变得轻柔。

    他耐心等待着布稻这位评委的审判。

    这个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的胖娃娃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接下来的反应不仅关系到顾为经的努力是否白费,也关系到大洋以外的另外一位41岁的大娃娃的命运。

    若是简·阿诺大师在此,恐怕都要紧张的喘不来气的吧。

    什么安徒生将评委团,什么出版社的高层,什么身价亿万的土豪收藏家……那位插画界的泰山北斗一辈子面对的所有艺术巨擘的评价。

    此时此刻,都没有这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评委的意见重要。

    这真是要感叹命运的奇妙。

    “猫猫很好,阿旺很乖,我喜欢猫猫。”——当顾为经等的有点因为缺氧而感到窒息的时候。

    布稻小评委将手掌盖在阿旺的爪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画作,眼眸安静。

    一字一顿,慢慢的,一点点的,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

    布稻真的很喜欢那幅漂亮的插画。

    顾为经让茉莉小姑娘过来把布稻拎走的时候,布稻表现出了像是离开某种好玩的玩具似的不舍。

    不过茉莉还是一手牵着看不到插画后有些不情愿的布稻,另一只手抱着看到茉莉后,极为不情愿的阿旺走了。

    布稻的手指刚刚被罐头皮破了,猫咪口水只是自然界没有办法情况下的消毒方式。

    何况阿旺刚刚吃过生肉罐头,嘴里也不是多么干净,不去处理一下万一真的感染就不好了。

    自己的画法和感悟得到了验证。

    顾为经就调出了自己所得到的托尼的病情报告,和那些对方小时候的生活照片。

    他在平板电脑上打开了两个分屏窗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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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大画家介绍:
“他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插画家,也是让孩子们爱上艺术的理由!”——纽约时报。
“东西合璧,博彩众家之长,他是汉堡美术学院两个世纪历史中最光辉的毕业生。”——MartinKöttering校长。
“我们在这里见证过无数艺术家的一夜成名……今晚,这些伟大的名字中将要再度添上一位新人。”——威尼斯国际美术双年展。
经营着一家传统书画店的顾为经,最近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
直到他发现,自己莫名奇妙的多了一个美术经验系统,于是一切似乎又都有了新的转机。
门采尔、王维、提香、毕加索……
我手拿着画笔,
大师在我身后,未来在我眼前。全能大画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能大画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