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办展
“七年合同期,合同持续期间,签约画家至少为画廊提供一百件作品,总销售额马仕画廊需承诺不少于20万美元。20万美元以下的部分,抽75%,20万到50万美元,抽成65%,五十万美元以上抽成调整为对半分成。合同期间内,最少每两年需参与一次马仕画廊所策划的学术展或者美术展,总次数不少于四次。若合同内所创作的作品总销售额超过50万美元,需要再额外为签约画家举办一次专题个人展,并出版个人画册。”
汉克斯看着酒井太太在纸上写着的阶梯状的数据。
他看到一半,脑袋就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太荒谬了,实在是太荒谬了!”
“保证总销售额不少于二十万美元,销售额是市场接受程度和艺术家水平决定的。这个条件我们办不到,难道他交给我们一百张白纸,我们也要承诺卖出二十万美元去嘛!”
“行业内有一句俚语,粗劣的画廊能把黄金卖成狗屎,优秀的画廊能把狗屎卖成黄金。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然则,只要马仕画廊愿意把销售资源倾斜给小顾,比如说多办几次大型个人展。就算把一百张空白的纸卖出二十万美元,其实是很容易的。”
酒井太太轻飘飘的说道。
“噗嗤。”
“多办几次大型个展?夫人,您这还不如要求我们自己花二十万刀,把他的作品都买走呢。”
汉克斯直接被逗笑了。
理论上,
新兴艺术家的作品和区块链交易所过段时间就会被开发出的无数种新型虚拟币一样。
只要舍得倾斜资源,有充足的媒体渠道曝光,舍得炒作。
白纸和空气都能轻易卖出天价来。
大不了无非胆子肥的收藏家们一起击鼓传花,赌泡沫不会自己手中崩盘而已。
但账不能这么算。
宣发营销本身也老鼻子贵了。
一次像样的个人展,画廊的成本开销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万美元打底。
十几万美元是指那种很小型的小展。
真要上点规模,稍微投入些资源和一些大型博物馆合作一下,花个一两百万美元跟玩一样。
请注意,
用200万美元给大艺术家开一次能吸引一定公众和收藏家关注的个人展,是非常精打细算的花销。还得画廊方像马仕画廊般,有经营半个世纪的人脉资源和博物馆美术馆方面的关系,能以成本友情价办展。
否则费用还要上升。
如果真的想要办那种举世瞩目的大展,起到酒井太太口中的“把狗屎卖成黄金”的那种规模。
抱歉,
千万美元起步,上不封顶。
达明安·赫斯特2017年为了冲击心心念念的威尼斯双年展的至高荣誉金狮奖,花了十年时间准备,在威尼斯葛拉西宫里带来了个人参赛作品“TreasuresfrothereckoftheUnbelievable”《难以置信的残骸宝藏》。
它不是一张画作,而是一组189件个人展一样的艺术作品组合。
为了这次个人展,赫斯特背后的支持团队不算人工成本,场地开销,仅基础成本开支就超过了5000万镑。
不是5000万美元,是5000万英镑。
就这最后还没有拿到奖。
艺术挣钱的时候日金斗金,真到烧钱的时候,把新三板的上市公司丢进去,都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与之相比,
酒井太太所提出的为顾为经出版个人画册的要求,就反而让人容易接受了。
画家的相关画册或者艺术专著出版,通常是为了在学术领域打名气。
艺术品画册销量不高,印刷却很贵,基本上必须要画廊全自费出版,几十万美元应该也是少不了的。
“我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也没有任何一个同等级的大画廊会给没有名气的新兴画家,开出这样的条件。”
汉克斯嗤笑了一下。
“抱歉,我很尊重您,夫人,但这个要求实在是太离谱了。要知道,他是个新人,没有任何名气积累的新人!”
他特别加重的语气,敲了一下桌子,几乎是在嚷嚷了。
“这个条件从二线画廊,随便挖位成名的中高层画家,可能都够了。这条件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顾只是现在还是没有名气的新人,很快他就不是了。顾为经将要参加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你所看到的那幅画,就是他为画展准备的参赛作品的构思。画面效果如何,你也有自己的判断。”
“狮城美术展,哦,难怪……”
听到这个词,
汉克斯略微恍然。
他回忆了一下《阳光下的孤儿院》那张画,立刻发现,这张画真的超级适合参加今年的狮城的【人间喧嚣·双年艺术展】。
如果顾为经真的能参加新加坡美术展。乃至获奖的话,身价自然就能有一个大幅度的上升。
而这幅画,
虽然汉克斯认为笔墨稍显青涩,可在新加坡这种场合,选择合适的画法也许比画家本人的技法好坏更重要。
未必就真的没有让这小子捡到个小奖项的可能。
“不止如此,曹轩老先生目前最年长的弟子,中央美术学院的林涛林先生,也非常欣赏顾为经,想要收他做为弟子。”
“去年胡润艺术家富豪榜排名第43位画家的林涛,真的?确定是弟子吗?”
经纪人心中对于顾为经拉人脉的能力,已经不只是震惊的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曹老的徒孙和酒井大叔可能的女婿?
他心中稍稍计算了一下,就忍不住狂舔嘴角。
“最后,顾为经正在和我的女儿合写一篇有关深色调印象派的论文。我有充足的信心,认为这篇论文将会被刊印在《亚洲艺术》这样的顶级AHCI期刊之上。”
这种时候并非什么表现出谦逊美德的时候。
有几分能力,就要展现出几分能力。
酒井太太将顾为经的优点一条条的展现在汉克斯眼前。
连论文也不放过。
“他不光有绘画潜力,还有学术潜力。过去半个世纪,有能力走学术路线的知识分子画家变得越来越吃香。这些优点,都是一个你口中的“随便哪位成名的中高层画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汉克斯开始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来之前,没有做好足够的背景调查,可能有些低估了这位小画家的潜力。
如果顾为经真的能在美术展上获奖,那么加上其他的这些信息。
酒井太太写在合同上的价码看上去依然非常的高,可是已经开始值得考虑一下了。
“有什么内幕消息?今年狮城双年展,他有特邀画家的参赛通道吗?”
汉克斯思索了一下。
他现在不敢小瞧顾为经的人脉渠道。
“我不觉得有这必要,靠自己实力参赛,才是最有含金量的成绩。”
酒井太太挑眉,一副不屑于搞这些小手段的样子。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汉克斯也就随便听听,他才不信呢。
“唔……今年狮城美术展的竞争确实非常的激烈,场外渠道比较难搞。”
他思索后,还是摇摇头。
“以顾为经这幅画目前的水平,没有场外帮助的话,我认为他能不能参与到主展区大师组的竞争都不好说。”
“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改进作品,能入选大师组的概率,至少有百分之七十。”
酒井太太说道。
“可获奖的概率却不超过三成。”汉克斯耸耸肩,“夫人,您这是空头支票。”
“三成机率你们赚到了,七成机率你们也不亏。”
酒井太太轻轻将两只小腿搭在一起,把话语的主动权握在手中,“如果你们画廊愿意用人脉资源帮助顾为经在参赛期间争取更高的曝光度的话,我认为获奖的机会远远不止三成。若非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等到画展后再待价而沽呢?”
双年展不仅是不同的艺术家之间的拼杀。
高端的大展,也是不同画廊之间比拼宣发资源之间的拼杀。
很多人可能都在八卦小报上,看到过专业的公关团队游说奥斯卡或者威尼斯电影节这种事情的发生。
其实,著名的威尼斯电影节就是威尼斯双年展的子单元之一。
在传统的严肃绘画展上,运行逻辑也差不多。
绘画艺术展比电影展,相对纯粹些。
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很少发生,但影响组委会的方式也远远不止财务贿赂一种。
首先,画展持续期间,神通广大的画廊可以通过互联网以及传统纸媒,雇用艺术评论家撰写文章,给自己的代理画家造势。
很多收藏家和艺术爱好者都会花钱订阅一些知名的艺术报纸,比如说《艺术博览》、《Artrevie》,还有《油画》。
这些大的传媒媒体每天或者每周,都会给自己的付费读者推送的专栏文章。
举个例子,
即使顾为经他们家的小书画廊的只是个草台班子般的小杂货铺,依然会按时订阅《油画》杂志的会员,这就像经营平面设计的公司要订阅Adobe全家桶一样。
近似于吃饭的必须品。
顾童祥所支付的每个月75欧元的会员费中,除了可以浏览买手指南版块的相应信息。
《油画》杂志的编辑部还会每周三推送一篇电邮新闻,到顾老爷子的注册邮箱账号之中。
这篇电邮里,会有杂志社资深栏目编辑挑选撰写一些重要的艺术行业新闻以及专业的美术分析,包括相应的投资建议和对某些值得注意的画家新评价。
这些评论文章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历史悠久的《油画》杂志不差钱,人家做为这一行的老大哥,除了会员付费制以外,不接合作软文。
大多数这种艺术媒体则都是会接的。
尤其是免费的电子媒体,挣钱靠的就是商务合作。
顾为经想要参加狮城美术展,如果他身后有充足的资源的话。
就可以在如《狮城艺术观察家》这样在新加坡本地读者群体蛮多的媒体上,刊登相应的赞扬性质的文章,来给组委会施加外界影响力。
这是明码标价,五万新加坡币,大约3.5万美元一期电邮新闻的横批。
舍得花钱的话,主流的大众时政新闻的纸媒无特殊位置广告5~6万美元一期,愿意花十万美元,你就能在《每日新闻周报》上买到期首的双页大版块宣传。
还有更高端的玩法。
马仕这样的大画廊,日常就会在高级酒店甚至干脆租一栋古堡或者蓝水游庭,邀请有名的艺术评论家,收藏家,行业内的权威人士们开“招待酒会”。
通常的招待标准在3000美元每人以上,请一百人玩一晚上就是三十万美元。
这些钱砸下去,未必就能得奖。
这些钱不去花,也未必就得不到奖。
但获奖的概率两者真的不在一个量级上。
画廊行业的运行规则,一直被舆论界戏称为——oneycantalk.(用金钱来说话)。
画廊用海一般泼出去的钞票来捧红自己的代理艺术家,收藏家又用手中的钞票来追捧有名气的大画家,再让画廊主获利。
万事万物,
只要你舍得花钱“润滑”,很少有得不到的。
威尼斯双年展这种美术史上最重要的大展,或许能在金钱面前保持清高,换作新加坡双年展这种新兴的美术展。
说句难听的,
要是真有艺术家和他的画廊,乐意花个几千万刀的成本来这里参展。
无论作品本身是好是坏,就凭这投入,不给颁发个金奖,
组委会都怪不好意思的。
酒井太太在得知后顾为经想要参加新加坡美术展之后,就盯上了马仕画廊的宣发渠道。
反正一家国际型画廊,各大洲的重要分店每年都有专项的公关成本都是天文数字。
高古轩、里森、PACE这类的龙头,预算都是以千万欧元为单位的。
这些预算不花白不花,能花给别的画家,为啥不就能给小顾冲个小奖啥的呢?
一鱼多吃,
酒井太太认为自己简直就是计划通!
酒井太太和汉克斯商量合同细节的时候,顾为经没有开口。
他知道胜子小姐的妈妈要比自己懂行的多。
人家说话也比自己说话管用。
顾为经安静的拿着汉克斯刚刚给出的合同副本在看,他正在专心研究【艺术家授权与义务】这几页。
中下层的画家签约的时候,通常得到的第一份合同不会对他约束太多。
这个段位的画家需要尽一切可能解决活下去的问题。
其实行业内签了画廊后,还在网上各种圈子里,自己偷偷卖画赚外快的小画家真的海了去了。
这种小钱,画廊也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畴。
但顾为经才不想玩这种火。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发展路线与《小王子》换稿
插画师与严肃画家,是两个具有高度近似却又本质并不相同的行业。
插画师像是口水歌手,追求的是通俗易懂的下沉市场,至高的理想是成为一种流行的文化符号。
最挣钱的插画师就是KAS这样走搞潮牌,做艺术玩具的职业路线。
每年各种联名的轻奢商品全球卖个几百万件,每件赚几十美元,纯收入上亿美元。
在购买KAS联名的人群中。
拥有着大量的非潮流艺术爱好者。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潮流艺术。KAS艺术符号内涵这种东西,更是十个里有九个看不懂,只是在宗教式的狂热氛围与社会流行环境的裹挟下,自然会带来破圈效应。
本质上顶流的插画师,会希望作品像筷子兄弟的《小苹果》那样洗脑。
从幼儿园的小朋友到广场舞大妈,喜不喜欢都没关系,反正你都能哼上两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这行业最苦力的底层在网上卖廉价插画。
中高层挣出版社、游戏公司和电影动画发行商的钱。
而顶尖的大佬,挣的直接都是大众流量的红利。达到“世界人民都给我一块钱,我就是大富豪”的目的。
严肃画家则是在金色大厅中指挥古典交响乐的作曲家,追求的是能够战胜时间的隽永作品。
他们希望能够开宗立派,用划时代的艺术作品来征服美术史。
插画的市场往下走,严肃画廊的代理画家的市场则是往上层走。
越挣钱,越高端,越容易曲高和寡。
你不需要要几十亿人都了解你,不需要像插画师一样考虑任何雇主的意见,不需要绘画出太多的作品。
只需要做到唯一一件事——以卓越的艺术性去征服最有钱的那一小撮收藏家。
潮流艺术家搞潮牌的,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就扑死了。
一位严肃的画家,每年卖个几千万美元的画,业内如雷贯耳,业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真的再正常不过。
文艺复兴时期的大油画家,往往从来只会在乎大贵族和高级教士咋想的,他们本来就是上层权力的服务者。
大画家通常销量极低,单价极高。
能只画一张画卖破记录的一亿美元,就要比卖出十张一千万美元的作品的画家更有逼格。均价千万美元的画家也要比卖出一百张一百万美元的作品的画家更有逼格。
安迪·沃荷当年能够成为“神话”一样的画廊的心头肉,就是因为这哥们作品巨多,卖的均价又比得上莫奈。
某些时候,两种职业的区分会变的模糊,并且能够互相转化。
古典音乐里也有“运动员进行曲”这样在每个中小学生痛恨的跑操时间响起来的快要听吐了的东西。
流行音乐鲍勃·迪伦也能拿诺贝尔文学奖。
但以摆在顾为经目前的发展路线选择,
他明智的判断,把侦探猫的身份和顾为经这个名字,在聚光灯下重叠在一起,并不是很有必要的选择。
如果自己能在新加坡美术展上获奖,顺利成为曹轩老先生的门人弟子的话。
他就是妥妥的顶级“学院派”传人,根正苗红的严肃画家出身。
他的未来的潜在受众群体眼中,插画家的身份真不一定就是加分项。
而且更重要的是——画廊得知了消息之后,以后的代理合约中大概率是要求从自己的插画生意中分钱的。
能提供的帮助却不大。
别的不说,
马仕画廊固然在收藏家群体中极有声望,但服务群体不一样,真不一定能从出版社手里,搞到《小王子》这样的优质合同。
“画廊方承诺对艺术家进行包装和推广……并且具有排他性权利,代理地域区域包括全球范围内所有国家及所有地区……”
顾为经阅读着合约。
看到这种条款完全是预料之中,马仕画廊在这个行业干了快一百年了,不可能有什么明显的漏洞留下来。
“什么叫排他性权利?”顾为经问道。
“排他性,唯一性,随便你怎么说,签约之后,你不能为其他画廊工作,不能和其他画廊进行联合代理,不能投稿寄售。注意,是任何其他画廊,丑话说前面,你给自己家的书画铺供稿也是不被允许的。原则上你也不能参加其他任何画廊所举办的美术展、学术会以及艺术竞赛。”
汉克斯耸耸肩,“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事先取得马仕画廊的书面同意与授权。有门路正常去别家蹭蹭曝光,我们并不太介意。”
“只有画廊么?”
“只有画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汉克斯突然有些警惕的想了想,“私自上拍卖公司也不被允许的喔!具体细则合同背后有附录。”
“你想当赫斯特,还有点远呐。”他撇撇嘴半是开玩笑,半是警告。“你自己想偷偷开拍卖专场,也没正经大拍行会承接的。”
关于拍卖的限制,是马仕画廊在08年之后,紧急补上的条约。
行业内原本画家合同里“独家代理人”的说法,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往往都会且仅会限制画家不得和竞争画廊以及其他经销商合作一项。
除画廊外,无任何限制。
这是社会观念里,通常意义上认为的画家把艺术品变现的唯一渠道。
掐住这个源头就可以了。
惯例中,画家是不能直接上拍卖公司,拍卖公司也不得绕过画廊和一级经销商与艺术家本人合作。
这是行业内通行的潜规则,没有人会这么做,坏规矩,也不符合行业的良性发展。
即使马仕、PACE、高古轩这样的顶尖画廊。
合同内容也全都大差不差。
直到2008年,赫斯特绕过了当时他的代理画廊高古轩,直接说服了苏富比的高层,史无前例的搞了一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拍卖会,大概卖了2亿多英镑的作品。
这一违背市场规矩的行为,几乎震惊了整个美术届。
业内对于赫斯特这事的评价毁誉参半,这场交易各种半真半假的幕后新闻的坊间留言也传了十来年了,众说纷云。
有个很有市场的论点,认为这场拍卖会便是赫斯特与合作多年的高古轩宣布分手的重要导火索之一。
事件发生之后,马仕画廊就立刻在他的模板合同中,补充了相关的“反赫斯特”条款。
为什么画廊不合同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艺术家未来的商业代言,IP周边,乃至未来的潮流设计的商业所有权与所有可能的周边权益都要走?
不是画廊主心善。
而是因为现在不是中世纪,这又不是签卖身契,是有相关的法律规定的。
这类泛用性的霸王条款,起诉到法院后会不会因为合同法里利用模糊条款掌控最终解释权或者显失公平这样的缘由,被司法人员判定条款无效的风险也是不好说,不可控的。
画家偷偷挣的小钱画廊看不上。
能偷偷挣大钱的画家自然也请的起豪华律师团。
到时候这种条约有的官司打呢。
卡尔德案,杰夫·昆斯画廊案,亨利·马蒂斯基金会诉沃伦案,都是类似的前科之见。
有些经过冗长的诉讼后得到了结果,更常见的是面对节节攀高的律师方,诉讼双方都玩不下去了,达成庭外和解协议。
马仕画廊这样的大画廊,更加愿意签之前,把画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责任和权利全都一条条的明明白白清晰的列出来。
“夫人,这分成太高了,我实在无法给出这样的合同……”汉克斯没把顾为经的询问太放在心上,转头面向酒井太太。
“不如这样,我们的报价放在这里,你自己晚上回去考虑,找能做主的人来谈。”酒井太太建议道。
汉克斯想想,索性也就不挣扎了。
他今天是带着,在“仰光乡下找无知老农买便宜的无主小驴子”期望来的。
汉克斯也只带了买泥腿子小驴崽的钱。
当他发现,这头小驴子身上骑着酒井小姐,屁股上盖着酒井教授和林涛两位大艺术家的火印。
无论交易能否达成,
这已经不是汉克斯这个普通猎手经纪人能够拍板了,他确实需要电话请示一下上级。
顾为经翻到了足足有几十条的合同背后的附录。
他粗粗看了一遍。
里面要求的很详细,拍卖,报税,包括连未来如果能上国际艺术博览会这类的高端销售展,画廊承担展费开销,而画家需要额外支付5%的销售分成这类小事都考虑到了。
然而并没有规定与出版社合作相关的限制。
画廊里严肃画家靠给出版社的图书画插画赚钱,行业内没有任何先例。
理论上,按这份合同的限制,自己未来似《小王子》这样的项目,应该不属于需要抽成……
应该是这样的吧?
顾为经原本想要明确的问问汉克斯关于插画的事情。
他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原本人家没有相应的条件。自己一提,人家回去就顺手加上了。
反正今天看上去应该签不了。
顾为经觉得,这种事情,他这里也应该要和树懒先生商量一下。
……
“尊敬的女士。你们点的两份惠灵顿牛排,戈登主厨交待说,如果您愿意在餐厅门口的墙面上签名并留影,这顿饭就可以给您免单。”
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将一个白瓷盘被炸的金黄的蛋酥皮所包裹牛排呈到桌子上,轻声说道。
“你走到哪里,都是如此的惹人瞩目,小安娜。”奥斯本轻轻抿了口汽泡香槟打趣道。
传统印象里伦敦被誉为黑暗料理之都,不过却拥有世界上密度最高的米其林与黑珍珠上榜的高级餐厅。
其中RestaurantGordonRasay更是其中大名鼎鼎的一家。
它的主理人苏格兰地狱厨神戈登·拉姆奇曾在英国最有魅力的男人评选中,立压卷福排进了前十,抖音油管推特粉丝加起来超过五千万。
餐厅更是往来无白丁。
安娜扫过了不远处门廊贴满了各种签名照片的宣传板,其中不乏汤姆·克鲁斯,C罗这样的超级巨星。
“拉姆奇先生的餐厅不是只邀请百万粉丝以上级别的公众人物签名留念么。”
“您出镜的视频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三亿次,主厨先生认为,如果您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人,只要愿意开个账号,百万粉丝便是一小会儿的事情。”
腐国男人不像法国或者意大利人一样浪,但能在这种餐厅当待应生的人,随口奉承起人来还是小菜一碟。
“如果女士您方便的话,主厨先生还希望邀请您,参与下一期他的抖音料理课的录制。”
“什么时候我有兴趣学烹饪料理,我会给拉姆齐先生打电话的,签名就算了。”安娜礼貌的摇摇头,打发走了这个服务生。
“嗯……就不考虑一下?”
奥斯本看着服务生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这里的招牌惠灵顿牛排一份要89英镑呢,可惜没人来要我这种中年大叔的签名。”
“我请客,奥斯本叔叔。”安娜微笑着说道,“谢谢您的帮助。”
她此行专程飞来伦敦,就是来见奥斯本的。
她答应侦探猫女士,能够搞定封面画的换稿的事情。
真的操作起来其实阻碍重重,远不是“困难”两个字能形容的。
《小王子》项目组那边,从上到下都没有什么换稿反工的动力。
安娜发了几封邮件后,看效果不大,干脆直接从奥地利飞来了这边,亲自面对面的找了奥斯本总裁。
她花了不少功夫,今天下午才把事情敲定。
“好吧,这餐我吃的心安理得。安娜,你不知道,这事儿有多麻烦。整个项目组都怨声载道,我们本来要赶复活节促销的档期,时间就非常紧,前期的宣发都已经开始了。印刷厂的生产线也全都是预定好的。其实重新排版还是小事,印刷老师那里才是要疯了。”
奥斯本笑笑,“我昨晚到今天,把他堵在办公室里,让对方一遍遍的改稿,到后来,这可怜的家伙都有点歇斯底里了,我简直毫不怀疑,他心中想要活吞了我。”
艺术品画册的印刷成本比普通出版物要高几倍以上。
除了本身的纸张成本外,贵就贵在校色上了。
业界印刷最通用的两种方式分别是单色印刷或者CYK四色印刷。单色印刷就是用纯黑色来印刷一本书,最便宜的印刷方式。
而四色印刷,
C代表青色(Cyan),代表洋红色(anta),Y代表黄色(Yello),K代表黑色(Bck),其他所有的色彩,都是用这四种基底颜料混色搭配出来的,市面上能见到的彩色图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CYK四色印刷的模式。
但优秀的艺术家的笔触表现力,却超过了四种简单的颜色的覆盖范畴。
会出现灰不够灰,蓝不够蓝,紫不够紫的问题。
单色颜料根据保存条件的一不同,储存周期,环境温度等因素影响,还会在印刷中出现色差,不仅画家原画不一样。在大批量印刷中,从不同批次里抽出两本不同的书,也会有轻微的色差。
色差偏色的问题不严重,不少艺术品画册图为了更低成本,也全都是用CYK四色印刷搞定的。
然而,如果出版方要求更苛刻,预算充足的话,那么就有更好的选择,使用特制定稿的特殊油墨和特殊的生产线来进行油印。
不仅印画册,印货币也会采用类似的方式,只是大批量印刷能够摊薄成本而已。
《无双》里,发哥所搞定的“变色油墨”就是特殊油墨的一种。
除了有油墨,还得有印刷校色的老师进行人工细微的微调,才能在最终的产品中带到和印刷文件里近乎一致的效果。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万事具备
《小王子》画册的封面画,就采取了这样的艺术品级的印刷方式,其他的作品页内插画,则依然是成本相对较低的CMYK印刷。
最后再装订在一起。
“要是能全部插画,都单独校色印刷就好了。”
安娜还有些稍微的不知足。
“我的小姑娘,仅封面这么印,已经很过分了。全部这么印,难道你希望作品最后的定价要定到50英镑以上吗?”
奥斯本哑然失笑。
全世界范围内,艺术品画册的成本都很高。
在图书印刷和人工成本最低的东夏,一本几十页薄薄的精美画册,往往也要卖到和套装的百科全书一个售价。
“19年我经手给J·K罗琳女士,出新版舞台剧《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的图书剧本,也就才定在了25镑。就这,都已经收到了无数的负面反馈,认为我们在不要脸的吃粉丝情怀的黑钱。集团市场部的调查报告认为,想要获得更大的出货量,二十镑是个底线。定的再高,单件利润弥补不了总量下滑的损失,不值当。”
“这又不是不得不买的教科书,读者并非只有Scholastic集团一个《小王子》选择。”奥斯本耸耸肩。
“印刷成本其实不是大头,油墨再贵又能值几镑?我要是出版社,我宁愿挤压一些利润空间。”
安娜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柠檬水,建议道。
呵呵。
奥斯本呵呵笑了两下,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图书贵属于全欧美的社会现象,压利润什么的安娜说的不算,连奥斯本说的也不算。
各个出版集团在大方面上互有竞争,可是对搞价格战都没啥兴趣。
Kindle商城里的那些畅销电子书,星球大战的漫画,没有任何实体印刷成本的一小册,照样也要十几英镑。
“好啦,放心了。CMYK也已经是高端印法了,业内的通行标准色差度是正负10%,Scholastic集团自己的生产线能控制在3%,效果不会差太多的。”
奥斯本随口闲聊道:“你对这套书真的是太上心了。他的经纪人,那个藏头露面的树懒先生和你有旧吧?”
“你姨妈的同学?还是其他什么认识的朋友?”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有神秘感的给了奥斯本叔叔一个“你猜”的微笑。
“这张插画值得辛勤的付出,既然都决定好了重新反稿,不好好的校色,把每一丝色差都控制到完美,把侦探猫的笔触全都还原出来,就实在就太亏了。也辜负了这样的作品。”
安娜岔开话题:“尤其是那双眼睛,奥斯本叔叔,那是一双很有魔力的动人眼神,我没说错吧?”
“所以,我想《小王子》项目组会理解的我的小任性的。”她说。
“新的插画是不错,可是旧有的插画也很好。”奥斯本不这么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同意有必要重新换稿的。”
“那么您呢?”安娜笑着看向奥斯本。
“我……我其实不清楚。”
奥斯本迟疑了片刻:“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张插画当然好。但安娜你知道,你叔叔我是个商人。商人更相信营销,更相信品牌噱头,却很难对艺术性这种东西抱有多么巨大的期望,因为这是不可控的。”
奥斯本将惠灵顿牛排切下一角丢进嘴巴里:“我相信安娜你的眼光,我也认为这是我从业这么多年之中,所见到的最棒的一张插画之一。可它只是一张插画,我并不敢寄托多么大的希望在其中。”
“插画创造奇迹的场景在图书历史上并不少。”安娜轻声说。
“当然,奇迹永远有可能发生,只是这永远是一个概率问题。”
“我总不能随便看到一张画的插画,就认为它能成为下一个《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或者《柳林风声》吧。或许艺术性能够相比,只是商业逻辑是不同的。”
“不,如果从艺术性的角度出发。”
安娜摇摇头更正了奥斯本的说法:“她不是下一个《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与《柳林风声》,它要比那更高。”
“美好的东西总是能打动人心的,这只是最简单质朴的生理感受,与艺术逻辑或者商业逻辑无关。”
“安娜,看来你对这套书的销量很有信心。这样最好,我可是也很希望能领导下,出版一套未来畅销很多年的经典图书呢。”
奥斯本侧过头,“如果文字和插画能够相得益彰,最好不过。”
“我阅读了牛津大学霍克院长的翻译版本,文字风雅,没有研究传统英伦文学的老学究常有的沉腐气和喜欢乱用诘曲聱牙的长单词的习惯,文字上很经典。”
“侦探猫的配图,若是奥斯本叔叔您的口中的经典,前一套插画其实已经完美的做到了这个要求,现在的这张封面画——”
“如果您需要的是一个奇迹,那么它便能够给你一个奇迹。”
安娜用白玉般的指节敲了敲桌子,说的信心十足而斩钉截铁。
奥斯本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坚定的安娜几秒钟,最后无奈的苦笑:“小安娜,我都不知道这种执着和认真,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我只能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
奥斯本轻轻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从口袋中拿出三星Galaxy的大屏手机。
解锁屏幕,
《小王子》的封面画就映入眼帘。
“这确实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奥斯本想。
他不知道安娜刚刚的断言是否只是对侦探猫的盲目自信。
至少有一点奥斯本相信女孩应该没有说错。
侦探猫的新插画确实是一张极有魅力的作品。
尤其沙丘上小男孩拥有充满魔力的眼神,连他接收到画稿之后,都下意识的把这张《夜晚沙丘上的小王子》设置为了手机封面。
奥斯本以前接到查理领导的美术部提交的稿件的时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此般感受。
或许……
真的有可能,伊莲娜小姐是对的。
“那就借您吉言了,安娜。”
奥斯本舔了舔嘴唇,也被女孩说的有些心潮澎湃。
“对了,说到营销,我这里有个可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安娜你应该看看。”
奥斯本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就顺着餐桌将手机递了过去,“这是我们新的出版物广告。”
广告?
安娜用湿巾擦了擦指尖,然后接过了奥斯本的手机。
营销是图书出版相关专业必学的科目。
出版行业不仅讲“好书必火”,同样也讲“优秀的营销投入是出版物成功的先决条件”。
优秀的文本加上成规模的曝光策略,就能达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效果。
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J·D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与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都是图书营销业必学的经典案例。
后者出版商在1925年在《纽约时报》上打出的宣传语“本世纪的划时代作品”,“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20世纪的时代印记之浓缩”更都是非常经典的广告语,吸引了很多人进入商店选择购买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看看究竟,创造了当时的销量纪录。
Scholastic过去二十年间,集团最大规模的图书宣传造势,是为了给哈利波特正传系列的收官作《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在投入图书市场前做的系列营销活动。
包括了开各种大型的新闻发布会,全球各地举办试点的签名会,邀请专业配音演员现场朗读某些剧情段落,把一些故事桥段编成舞台剧在活动现场搞小演出。
出版社更是直接安排J·k罗琳女士上“艾伦秀”,“今日秀”和“奥普拉秀”这些拥有千百万观众的顶级综艺搞座谈会。
仅伦敦地区的广告花销投入就要以百万英镑计算。这种大手笔的营销,更是将《死亡圣器》的销量推上了一亿册这个离谱到恐怖的数字。
安娜明白,《小王子》不可能有资格被集团投入如此巨量的资源。
她甚至没想到竟然项目组还为了这本书拍了一支专业的广告。
手机里的视频并不长,大约几十秒钟的样子。
只有简单的几个镜头,但不是纯明星带言推书的宣传类内容,而是带一个小小的简短的剧情,也就是所谓的故事性广告。
一个有关哭泣的小女孩的故事。
安娜现在手中所看到的视频,就是在摩根董事的批准下,出版社请BBC专业的广告团队根据【书店】里发生的事情,完成的作品。
导演团队根据出版社的需要,研究讨论后,简单的编写了剧本。
他并没有补拍任何的运镜,直接采用监控室所采集到的不同视角的镜头,用来保留真实的现场感。
团队通过专业的剪辑,快速在这段广告中,将“童话让哭泣的孩子微笑”这个主题概念完美的表现了出来。
有一说一,
视频里的舞台设计和灯光条件并不算好。
幸运的是,Scholastic集团在欧洲总部大楼里的市场模拟书店的监控系统非常先进。两年前才刚刚装修过,足以看清顾客们购物时脸上的细微表情,不是马路监控能比的。
广告团队又将监控视频又在影视后期软件上进行了画质增强和算法补帧等等相应的后期处理。
手机中的视频画面、高光动态和专业的8K电影摄影机拍摄的效果仍有区别,却比常见的手机摄像头的效果还要好些。
对电视广告来说,也已经能用了。
安娜并不在乎画质如何。
她惊喜的发现,这支广告虽然场景简单的无以复加,创意也不算新颖,但所有演员的神态都非常的真实。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表情变化的瞬间——那个懵懂的、纯真的缺牙笑脸,轻轻松松就能浸润到人的心里去。
安娜将广告看了好几遍。
她重新将手机的进度条从画面的末尾处“Scholastic出版集团,让孩子在读书中遇见美好世界”的宣传语上回拖,定格在黑人小姑娘身上。
“很真实。这小姑娘的演技真好,是哪个童星么。”
“童星?哦,不,这是侦探猫和维尔莱茵市场调研活动里我们捕捉的现场镜头。我想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事情了。”
奥斯本微笑:“你看到的这个视频是96秒的,会更新在集团的官号以及油管账户上。而还有两个分别是60秒和30秒的版本,内容都大差不不差。只是剪辑的取舍有所不同,会分别根据广告费的开销投放到城轨地铁,和不同的电视台的节目之中。”
“导演团队建议——”
奥斯本甚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弯曲举到胸前,比划了一个括号的手势:“我们到时候会在正式投放的视频底部加上【广告内容完全为真实采录,真实场景。非角本剧情演绎】的说明。BBC的团队觉得营销效果一定很不错。”
“这么大的投入?在电视台买广告可不是一笔小钱。”
安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奥斯本,语气中充满了感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用不着谢我。这不是我的决定。光是斯特拉特福和伦敦桥两个人人流量超过十万人的地铁站,视频广告每秒就要3000镑。《小王子》项目组的预算更是买不起昂贵的电视广告。”
奥斯本摆摆手:“你看到的是今年Scholastic集团的企业宣传片和复活节购书季的企划广告,而不是《小王子》的宣传广告。”
市值逾百亿美元的出版集团每年都会制作自己的企业宣传片。
在复活节促销季,圣诞节假期,黑色星期五这类西方重要的消费购物的时间点,也纷纷会像东夏的当当图书季,双十一购物节一样,在各个传媒频道上,投放自己的购物推广广告。
摩根董事非常喜欢这支广告呈现出来的效果。
“我想摩根董事成功说服了北美的董事会,替换掉了原计划中的宣传视频广告,将它确定为了出版社今年的企业宣传片。它主要是宣传Scholastic集团的童书业务——”
“而我们的《小王子》则幸运的搭上了这趟便车。”
安娜在心中赞叹她和侦探猫女士的好运气。
女孩心中觉得这不止是幸运,也是必然,那位小姑娘的反应恰恰证明了侦探猫女士的优秀。
好运气只是让摄像机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而已。
“便车?不,这不是便车而是免费的火箭。”奥斯本嘴角忍不住露出了被馅饼砸中的微笑。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安娜的小心思
【火车慢悠悠的围绕着城市行驶,在黑洞洞的楼宇间穿行,明亮的灯火和冒着白烟的火车头映照出午夜的魅惑……】
手机轻轻震动。
车厢的扶手沙发上,安娜将的目光从手中保罗索鲁所写的旅行游记《火车大巴扎》上挪开,拿出手机。
窗外列车正缓缓提速启程,将伦敦的市中心丢在身后。
在结束了和奥斯本的感谢晚餐,安娜就没有了急迫的日程安排。
她并不需要赶时间,所以就让管家订了下一班“欧洲之星”列车的头等包厢。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财富除了可以让人坐私人喷射式公务机在四十五分钟内从巴黎起飞在伦敦降落,也可以让安娜多花一点时间,悠闲的沿着蛛网般的铁路交通线,穿过里昂,翻越阿登高地,最后抵达奥地利的圣安东阿尔贝格车站。
她喜欢慢慢的看着报春花和郁金香,在早春时节的欧陆平原的地毯似的草坪不断蔓延开放。
那就像是一位油画家用软笔在绿色的底色上,用色点洒出缤纷的弧光。
嗯?
安娜从容不迫的好心情,轻易的被手机上侦探猫所发来的新消息所打破了。
“树懒先生,我可能要签新画廊了。”
女孩怔住。
侦探猫要签正式的画廊了,这件事一直在伊莲娜小姐的预料之中。
安娜非常有人脉。
可惜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并非职业的艺术经纪人,更非一整个全球拥有上千雇员的现代化大画廊。
职业经纪人毕竟是要抛头露面的。
插画合约这种较为简单的合约,安娜在背地里兼职做一下,问题并不大。
但她一个人隐藏着身份,不可能完成办展,销售,联系收藏家,协调艺博会的展位这些专业的大画廊负责的细碎工作。
把伊莲娜小姐一个人劈成八瓣也不行。
术业有专攻。
要是一个人“树懒先生”就能做到这么复杂的事情,那还要专业的画廊团队干啥?
除非她决定要买家画廊,雇用整个专业的团队专门为“侦探猫”服务。否则,为了更好的发展,严肃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永远是需要画廊的帮助的。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自己和侦探猫初次联系的时候,便提出过自己可以给对方介绍一家蛮不错的画廊。
自己和侦探猫大姐姐签约,就是在对方没有签画廊以前的替代和过渡。
并因此约定好了互相不探究对方的身份的君子协定。
安娜心中的某一处从来都很清楚的明白。
侦探猫这样优秀的画家,不应该满足于只在插画这个领域发展,终究是要脱离自己,往更加严肃的方面走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恭喜你。”
安娜轻轻咬了咬嘴唇。
她强忍着伤感,还是在键盘上打字道:“我很幸运到能见证到这么多优秀作品的诞生。就算只有短短的一个月的合作时间,这依然是非常珍贵的回忆。如果你将来需要什么帮助,或者继续想在插画一途上发展,即便我不再是您的经纪人,也欢迎联系我。”
“Scholastic集团是出版行业的龙头企业,我个人认为在争得画廊的同意后,您可以继续和对方合作。另外,我建议侦探猫女士,您最好等到到《小王子》的图书上市后,再和画廊签约,还有……”
安娜按下了回车,手指悬浮在屏幕键盘之上。
她犹豫着要不要和对方说,
自己应该在奥斯本那里,给对方争取到了【Scholastic写作与艺术优秀贡献大师奖】的提名。
伊莲娜小姐坚信,只要给市场足够多的时间,新版的《小王子》插画一定能够似多米诺骨牌一样将震荡从浅层的读者一直传递给上层的收藏家群体之中。
同时,
插画固然不够严肃,出版社的【优秀贡献大师奖】却是整个行业内最严肃的奖项。
这两者都能够极大的提升插画家的层次,将“插画师”硬生生的拔高到“艺术家”的层次之中。
安娜觉得,
签约画廊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只是侦探猫女士应该再等一两个月的时间,那时候知名度和收藏家的市场认可程度都上去了,这才能为她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
顾为经看到屏幕上树懒先生回复的消息,他就知道这个大叔误会了。
“树懒先生,我们合作的很愉快,我非常感谢您的付出。我可没有更换自己合作的经纪人的理由,或者不再画插画的念头。”
顾为经解释着说道。
“那画廊?”
“有一个朋友向一家历史悠久的大画廊推荐了我,画廊方并不知道我还曾在网上画插画,只是单纯的对我的绘画技法感兴趣。”
“我只是觉得应该通知你一声,同时,我想知道,这对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影响吧?”
这样啊。
伊莲娜小姐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新消息。
她竟然心中有了些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童话书里,小王子在玫瑰上花了那么多时间,所以那是属于他的玫瑰。
安娜在侦探猫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和精力,同样的道理,那是属于她的大姐姐。
她无论在指尖怎么敲着恭喜的话。
伊莲娜小姐心中都还是对自己养出来的有灵魂共鸣的画家,将会跟别的画廊主跑掉了的这件事,有着相当程度的不舍。
“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安娜立刻回复道:“合同里说好的,我只是‘侦探猫’这个虚拟画师身份的经纪人,你和画廊的签约和我们不冲突。”
“但我建议,你那边需要和画廊提前约定清楚,避免以后的麻烦。那家画正规吧?如果是很小体量的画廊的话,我不建议您签,或者只签那种每年续约的短期合同。”
“真的想要签画廊,我或许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
安娜建议。
画刀画再不受主流艺术届待见,也得分人。
博格斯还是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呢。
能画的好到侦探猫姐姐这样的程度,某些一二线的大画廊也会感兴趣的。
而且。
扣除画刀画,侦探猫本身的素描也是一绝。只要运作得当,有合适的推荐人,甚至签一些头部的大画廊也不难。
“要是早些时候就好了。”安娜心里有些遗憾。
伊莲娜家族和最顶尖的画廊有沟通渠道,但《油画》杂志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属性,和那些画廊的交往过去就不算密切。
和她与奥斯本叔叔这种关系比不了。
同时,安娜现在和《油画》的布朗爵士的矛盾,在上流艺术界不算特别隐秘的消息。
这种时候,那些大画廊主们签她所推荐的画家,一定会有所顾虑的。
尤其在侦探猫被《油画》杂志的买手版块所除名之后,更像是一种站队立场的问题。
这些画廊主全都精明着呢。
一个德容·范多恩的指责,他们可以不在乎。
但是站在《油画》这种,能在收藏家心中能起到决定性作品的整个杂志管理层的对立面,除非是他们吃饱了撑的嫌画廊经营的没挑战性。
给伊莲娜小姐来闭门羹不至于,也显得太难看。
如果现在安娜以资深收藏家的身份打私人电话。
连拉里·高古轩也会对她谄媚的笑脸相应的,无论是买画还是藏品交换,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若是推荐位代理画家……
嗯,既然知道结果会是虚与委蛇,何必自讨没趣呢。
“这点不用担心,签我的画廊不光很正规,而且规模很大,是一家洲际画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在对方面前没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
顾为经和树懒先生说出了自己相关困惑——他不想让马仕画廊经手有关侦探猫的事情。
遇上困难,
无论是绘画还是其他方面的问题,树懒先生都是非常好的倾听者。
他清楚的记得,当初刚加上大叔的时候,对方就曾经提出过想帮自己看合同,他应该是很懂行的。
“明白了。”
安娜在手机上聊了片刻,就在心中对侦探猫女士的需求了然。
“既然洲际画廊……嗯,应该是独家代理人吧?”她想想后问道。
“对,是独家代理人,但是我看上面的条款,只限定了我不能和其他画廊合作,或者上拍卖会,似乎没有关于插画的限制。”
“这样啊。”
安娜思索片刻。
她并没有立刻告诉对方能不能签,很多法律上的弯弯绕绕,不是社交软件上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
“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合同发给我看一看?”
“稍等。”
对方回酒店以前,
顾为经就加了汉克斯的工作社交号,汉克斯也在邮箱里给他发了一份签约合同的PDF副本文档。
他在电脑上调出PDF,将合同里所有关于“马仕画廊”的信息全都马赛克掉,然后才将文件发给了树懒先生。
不是顾为经非要防备着树懒先生。
可既然他希望将顾为经和“侦探猫”处理成未来无法被外人重合联想起来的两个身份。
那么这种小事还是最好要注意一点,比较好。
马仕画廊再怎么广撒网捞鱼,也是走精英路线的头部画廊,百来年的历史,总共也不过签了三百来位画家。
万一消息流露出去。
只要谁知道了侦探猫将要签约马仕画廊,再在马仕画廊的全球官方网站代理画家的更新名单上,用眼神扫两圈。
轻轻松松就能锁定他的真实身份。
“我晚上要办一会儿公,请帮我拿个电脑?另外我还要一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安娜接收到新文件,拿出口袋里的迷你小对讲机。
十九世纪,上流阶层乘坐火车出行的时候,按传统中习惯主人家定一间头等包厢,再给贴身的仆人定车厢后部的一等或者二等铺位。
安娜腿脚不方便。
她索性订了两间挨在一起的独立包厢,贴身的两位护工大妈就住在她的隔壁。
两分钟后,
穿着黑白色衬裙的护工就将电脑和餐车上取的咖啡一起送到了安娜扶手沙发前的桌子上。
“嗯,看上去至少合同还算正规。”
伊莲娜小姐在电脑屏幕上一页页的看了一遍合同的内容,不停的翻页,有时稍微将一些特定的条款标亮。
女孩浏览合同时,首先重点关注的内容和酒井太太几乎一样。
每家画廊的制式合同,都带着独属于它的风格,一家画廊是不是那种卖人的黑店,看合同的条款就能看到个七七八八。
她没有看到那些很坑的条件,只是目光略微在分成和年限上停顿了片刻。
“15年,70%的抽成么?”安娜稍微想了想。
这份合同副本上,还是汉克斯最开始来仰光前,准备好的条件与报价。
抽成不好不坏。
只是年限有点太长了,但如果是侦探猫女士口中的洲际画廊的话,安娜也能理解。
她暂时先把这个东西放到一边,细致的浏览了一遍代理内容的相关领域。
“限制拍卖,这个合同条款不是很有利。”
安娜轻轻摇摇头。
插画师走到高处,如果想要破圈,也是避免不了要和拍卖行的合作的。
KAWS就是拍卖场的常客。
乃至和他的艺术风格上有相似性的村上隆,也经常会和画廊以及拍卖场联合宣发,用来炒作出单价在五百万美元以上的手办、潮玩、喷绘插画。
不说侦探猫未来会不会走这个路线,又能否走到这个地步。
只是这些条款就把这种可能性杀死了。
安娜再次拿出手机。
除了穿过海底隧道和翻越某些山脉的时候,欧洲之星列车作为全欧洲老牌铁路工业的骄傲,是全程有手机信号的。
安娜并没有着急回复侦探猫,而是在同学录中选择了一个名字,拨打了出去。
美术业,金融业和政治行业,三者都属于非常讲究行业人脉的圈子。
高端人士经常都是同一个学校里毕业的学长学妹。
牛津大学的某几个学院曾经提供了不列巅八、九十年代百分之三十以上的高级官僚。
而安娜大学所就读的WYN美术学院是欧洲最古老的艺术学院之一。
它以两件事闻名于世。
它拥有全欧洲常年排名前五的艺术理论与文化研究系,以及美术学院曾经在1907和1908连续两年拒绝了一位憧憬着这座学府的留着小胡子的青年美术生。
扣除后者这个曾影响人类历史的不愉快的小插曲。
二十一世纪以来,WYN美术学院在高端艺术行业依然培养出了大把的高端人才。
也有大量的上流社会的人士,把子女送到这里培养他们的艺术修养。
比如说安娜,
也比如说她曾经的舍友奥萝拉,对方如今是瑞士首都伯尔尼最大的私立画廊的高级行政经理,看艺术代理合同,完全是职业范畴之内。
其实光是看法务合同的话,安娜不一定非要找奥萝拉。
伊莲娜家族和格利兹市历史最有久的律师事务所有长期的咨询委托协议。安娜有专业的私人法律顾问。
但,
她心中有点忍不住的小心思。
“奥萝拉,帮我看份合同……顺便,你是专业人士,能看出这是哪个画廊所采用的合同模板和样式吗?”
电话一接通,安娜就忍不住好奇问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抱大腿
“安娜?”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大大咧咧的声音。
“我的好闺蜜,小妮子这么晚了竟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对了,生日时我寄的奶酪收到了吗,我们家最好的产品,几乎不含糖的。配火腿或者做成奶酪火锅都好吃,吃不了的要放在冰箱里储藏,哦,你那里应该有独立的地窖……”
奥萝拉有一点话唠。
安娜刚刚打了个招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她就听对方哗啦啦倒水桶般说了一大堆。
能在奥地利最好的大学学习艺术的人,家庭条件都很好。
奥萝拉家里也很富裕,当然,肯定和伊莲娜家族没的比,却也是千万资产富翁的那种富裕。
伯尔尼的画廊就是她堂叔的产业。
她老爸则在阿尔卑斯山下有个百十来亩的奶牛牧场,出产瑞士著名的艾蒙塔尔奶酪。
上学时,
奥萝拉就告诉过安娜。
她高中时纠结了半天,才在学艺术去叔叔的画廊,还是学牧场管理将来回家做手工品鉴级奶酪之间,选择了前者。
“谢谢,我给你感谢卡片,应该过几天就能收到了。”
安娜记起她生日时收到的那块重达93公斤的圆形大奶酪。
她笑容温和的听着。
WYN美术学院的宿舍楼像是独立的三四层的小别墅,有分配给每个人的独立的小宿舍,大家合用一层的开放式厨房。
一个宿舍就像一个大家庭。
入学的时候,伊莲娜小姐就要比同级学生年纪稍微小一些。
有一张圆脸微胖,喜欢像个女牛仔一样穿紧身牛仔裤和套桶靴的宿舍长奥萝拉比安娜高三个年级,身上带着阿尔卑斯山下牧场里长大的天生热情。
奥萝拉是少数能给安娜像是大姐姐感受的学姐,是她学生时代的能称的上闺蜜的好朋友。
今年对方家里的画廊要办春季学术研讨会,所以没能来参加安娜的生日礼。
“哦,对了你想知道哪家画廊的合同,好奇怪的要求。把合同给我发到邮箱里了吧。”
奥萝拉想起了正事。
她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点开了文件。
“我看看,不是高古轩的合同,也不是佩斯的模版合同……”
奥萝拉在电话上小声嘟囔着。
“能更细致一点嘛?”安娜稍微扬了扬语调。
“更细致,嗯,肯定也不是我们家的画廊。”奥萝拉笑笑。
“奥萝拉,我很认真的。”安娜无奈。
“安娜妹妹,你这个要求本身就很诡异好不好。合同这种东西,又不是搞指纹鉴定,只能凭经验。这东西你不应该问我,应该发在Reddit上,去问问福尔摩斯同好组。”
“我在高古轩实习过,也曾经经手过佩斯的合同,所以我才能排除这两家。看上去挺正规详细的,不是谷歌上直接找的模版改的,然而一些小画廊也会聘请专业的法务来写合同的。”
话筒里的奥萝拉无语的吐槽。
“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安娜本来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思。
她答应过不去探究对方的身份,然而……实在心里痒。
“好啦,好啦。别着急,我会认真帮你想的。安娜,你还有啥别的信息嘛?”奥萝拉问道。
“应该是大画廊,也许是洲际画廊。”安娜说。
“这范围就小多了,能跨洲建立自己的分支画廊的,资本至少也得在一亿美元以上。我实习时看过报表,高古轩光在东京、罗马、巴黎、伦敦这些地方分支画廊,每间每年的运营开支成本都在2000万美元以上。行业内能真正有实力称得上洲际画廊的就是那几家。”
“刚刚已经排除了高古轩和PACE,应该也不是贝浩登或者阿尔贝托,这两家画廊都非常为自己的巴黎属性而骄傲,听说连所有的法律文本都只有法语版……”
电话里,
奥萝拉鼓捣研究了几分钟,最后总结道:“我觉得,如果真是规模很大的洲际画廊,大概率应该无非就是萨奇画廊、马仕画廊、东京画廊或者纽约立木画廊之一。我的判断不一定对,你也可以找其他人再问问。”
安娜在电脑上调出记事本,分别写下了【萨奇画廊】、【马仕画廊】、【东京画廊】以及【纽约立木画廊】四个名字。
这四家画廊之一?
她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侦探猫大姐姐神秘面纱下的一角。
“我只是研究合同时顺便的小发现,不算不守承诺的。”安娜在心中掩耳盗铃的安慰自己。
“替我向奥古斯特问好,你的那只狗狗超帅的,代我Rua一下它的狗头。”
奥萝拉打了个哈欠,就要挂电话。
“困了,我男友还在床上等着我呢。欢迎夏天来这里找我玩啊,你滑不了雪,我可以教你在牧场里做奶酪,让你坐后座上骑雪地摩托兜风,还有狗拉雪橇,可有趣了。”
“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记得奥萝拉你毕业后去北美进修法律了,你有律师执照的对吧?”
“严格来说,我有法律硕士学位。我读的是一年期的LLM学位,不是三到五年的JD学位。”
奥萝拉在奥地利读完大学后,就在美国呆了几年。
她堂叔希望奥萝拉毕业后,将来能够来家里的画廊负责行政事务。所以奥萝拉除了在高古轩画廊实习以外,还在纽约大学读完法学课程。
北美往往研究生以上才有专业法学学科。分为LLM和JD两种学位,主要差别是后者能直接当执业律师。
“能咨询你一些法律问题嘛?”安娜问道。
“如果是关于你那让我羡慕嫉妒恨的庞大财产的,本着对咱俩都负责的态度,你最好别问我。不过如果是关于这份合同的,问老娘就没错喽!”
奥萝拉笑呵呵的说。
“海事法”、“知识产权法”这种常规课程,但凡是个法学院就会开设。
但纽约是现代艺术的中心之一,也是高古轩、立木画廊这些大画廊的国际总部,梵蒂冈、卢浮宫、大都会等几大艺术圣殿之一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所在地。
高档艺术产业云集。
纽约大学因此是为数不多的开设有专门的【艺术古董代理、买卖与保险专项】的法律细分选修课的大学。
奥萝拉就是因此才去进修的。
“这份合同是一个姐姐发给我的,她想知道,自己签了这份合同后,在外面兼职给出版公司供稿,是不是没有关系。她觉得这份协议中,似乎只约定了不能和其他画廊和拍卖公司合作。”
“她真这么想?”
奥萝拉咂了咂嘴:“这傻妞真的单纯的可爱。”
“怎么说?”
安娜轻轻扬了扬下巴。
奥萝拉学姐日常的工作就是为画廊处理这方面的职务。
伊莲娜小姐相信对方的专业判断。
“当画廊主和放牧是完全一样的道理。我们家的西门塔尔大奶牛,从小到大,牛粪供应给有机肥料厂,挤出来的奶可以做鲜奶,做乳酪,年龄大了就可以当肉奶兼用牛供应给肉禽市场,牛皮扒下来揉制成家具,连骨头都要做成牛骨粉来挣钱。”
奥萝拉学姐发出属于黑心资本家的阴冷微笑:“哪有让它偷偷给别人挤奶的道理呢?”
安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馈。
她没有学过法律,本来也只是担心侦探猫将来不能上拍卖行的问题。
现在按照学姐的意思,这份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合同里面,还有坑的。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要是商业合同里的弯弯绕绕这么容易看懂,还要学法律的干嘛。
伊莲娜家族往日和律师事务所签定的咨询长约都是每年十五万欧元,只处理简单的公式性事务,专业的法律咨询另外再额外按分钟计费。
法务团队要价这么高。
让别人不知不觉中踩个坑什么的,再简单不过了。
“不可以嘛?”安娜奇怪的问道。
“很危险,就看画廊想不想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奥萝拉哼哼了两声:“比如你看,画廊约定,合同期间内,它天然享有自己代理画家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所创作出来的作品的全部所有权。”
“这条约看上去很正常,可是什么叫‘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
“抱歉,安娜妹妹,可不是只有用画廊的纸笔画出来的作品才叫利用画廊的美术资源的。比如我们家给代理艺术家举办学术研讨会,他参加以后技法获得了提高,或者新萌生了创作灵感,这算不算利用了画廊的美术资源?”
奥萝拉随口举了个例子:“判断是否利用公司资源可复杂了,有的打关司的呢。早年硅谷,好多偷偷用公司发的电脑晚上干私活创业的程序员就在类似的条款上死的很惨。艺术就更复杂了。”
“……还有这条,画家在合同期间内创作的作品的商业版权和改编权属于画廊。她要是画插画。这就容易和出版社产生纠纷。以及这几条,什么不得创作出违反画廊社会形象的作品balabala……”
奥萝拉随口在合同中划拉着,有问题的条款一抓一大把。
“大艺术家签约的时候,都是自己雇人拟合同。他们从来不用画廊准备的模板合同,可不是闲的无聊。”
“这样啊。”
安娜点点头。
自己替侦探猫询问一下专业人士,果然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否则连安娜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条款的潜在风险。
“总之,画廊主可把他们的画家看的很紧了。严肃画家给偷偷出版社供稿画插画的事情,行业内没有起诉的先例发生,只是因为这事比较罕见,基本赚不了什么大钱。画廊不希望为了最多几万美元的利益露出贪婪的嘴脸而已。
“要是出个KAWS,你试试看人家告不告你就完了。”
“凭这些条款,赢不一定,从她身上撕几块肉下来不难,逼迫庭外和解也不难。”
“真黑心。”
安娜抿了口咖啡,给出了自己的点评。
“当然啦,画廊这行就是吃这份钱的嘛。你以为谁都是赫斯特,有资格和自己的画廊谈条件?”
奥萝拉发了葛朗台般狡猾的微笑:“要是我手下签的画家出了这种事情,从她身上榨不出钱来,老娘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好吧。”
“总之,妹妹,小钱看不上,大钱跑不了。”
“那么怎么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呢?”安娜只关心这件事情。
“最好就和画廊直接说清楚……要是你觉得他画的水平够好,或者干脆让她签我们家画廊?我可以不要她的插画所有权,我相信安娜你的眼光,签下这种画家一定不亏。”
奥萝拉建议道。
安娜笑笑。
这是一个选择。
她推荐不了侦探猫去高古轩,推荐她去奥萝拉家的画廊还是可以的。
只是奥萝拉家的画廊只属于那种城市独立画廊,资产几百万瑞士法郎的级别,享有的宣发资源尚且不如小松家画廊。
如果侦探猫女士真的能签一家洲际画廊的话。
还是后者的舞台更大,曝光资源更好。
“要是想要完全构建出一个匿名插画师的身份,完全不让画廊主知道这件事,可以做到吗?”安娜问。
“好吧,我就知道伊莲娜小姐是看不上我们家的穷作坊的。”奥萝拉假模假样的叹口气。
她并不好奇这个插画家的要求。
2010年以后,匿名插画师是很潮的事情。
大众喜欢有神秘感的噱头。
KAWS也不叫本名也不叫KAWS,这四个字母是此君在INS上爆火的时候,为自己取的代号。
而区块链NFT虚拟数字藏品交易所里的匿名插画家,更是多到根本无法记数。
“这样的话,我给你想想办法。”
顾为经晚些时候,邮箱中接到了树懒先生发来的一封邮件。
【侦探猫女士:
根据您的需求,我咨询了专业人士。
如果您希望将“侦探猫”的虚拟身份从画廊签约画家的体系中独立出来,比较好永绝后患的方式是,您需要在合同中明确注明如下的条款。
“特此注明,本人签约以前,2023年3月6日起,所享有的绘画作络账户,虚拟IP及周边知识产权都为本人持有。同时,在不借用画廊宣发渠道下,本人未来互联网络的匿名创作作品,及基于此所有产生的商业行为,都与画廊无关,所有权力及责任都亦属于艺术家本人——”
除了该项声明条款以外,还有一些签合同时需要注意的要点以及细则。我已经全部为您整理出来,备注在了邮件后方附录中的Word文档里。
我知道这可能与您不希望不引起画廊的额外关注的期望并不一致。
但生活的事情有些时候本身就没有最优解,只能视情况挑选最有利的选择。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发生的麻烦,我强烈建议您将该条约备注在合同之中。
此外,
15年的合同期实在太长了,我建议您可以在分成和津贴上做出让步,换取更大的合同余量。
更短的合同意味着更多的选择空间,签十年以下的合约是个合适的选择。
我相信您拥有会让美术界和收藏家们震撼的才华。
第一份合同应该只是侦探猫您的进身阶梯,而非终身依托。如果您谈到三年左右的短合同,就算只拿10%甚至5%的分成换取大画廊的资源倾斜,也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
祝您签约顺利!
您永远的朋友,树懒先生】
【——如果谈判过程不顺利,我和瑞士的一家城市画廊有不错私人友谊,虽然它并不洲际画廊,但它应该愿意给您一份中意的合约。这或许值得您所考虑的PlanB。】
“果然不能直接签,还是树懒先生靠谱。”
顾为经从头到尾读了两遍邮件,又在附件里看到了树懒先生提醒他合约中密密麻麻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之后。
他就知道自己原来有点想当然了。
顾为经拿手机给树懒先生发了一条道谢的信息。
“嗯,看来得和汉克斯好好谈谈。”
虽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知道坑埋在哪里,肯定要比傻乎乎的直接去签好。
“我是直接和画廊提出要求,看看对方能不能答应,还是先和酒井太太商量一下?”
顾为经沉吟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有一个真正汗毛比自己腰还要粗的大粗腿,可以等着他抱呢。
在艺术领域,自己最大靠山不是树懒先生,也不是酒井太太而是——
曹轩老先生。
第二百二十五章 曹老的期望
南亚和中欧差五个时区。
年纪大的人觉少,起的早,睡的晚。
当顾为经深夜给老杨发消息的时候,曹老还在院子的假山池塘间踱步。
不少外国人对于中式园林总是有一种神秘的迷恋情节。大都会博物馆就在它的展馆二层建造了一座名叫“明轩”的明式园林。
而曹老所住的院子,是他在多年前决定接受汉堡美术学院的邀请,出任东方艺术系主任以及终身教授的职位的时候,校方特地给这位荣誉等身的东方老艺术家准备的新家。
他们聘请专业的东夏施工指导,在汉堡内城的阿尔斯特湖湖边,仿照苏州园通禅院中的“茶轩居”建造出了一座仿古庭院。
这既是汉堡的建筑系一次对于明清两代园林法式一草一木的还原临摹作业,也是校董会对曹轩老先生的崇高致敬与献礼。
生于江南水乡的曹轩老先生,曾在园通禅院中借住度过了自己学画生活的童年时代。
老人家一生的礼佛情节也与此有关。
顺便一提。
园通禅院所在的苏洲东南十全街,在晚清民国,曾经是很多文人墨客的寓居之地。
从年少时曹老所住的小院子出门往右手边走三十步,就是当时刚刚成名的大千与善孖两位张氏兄弟的画堂大风堂。
“恍如隔世。”
看着熟悉的景色,
曹轩轻轻感叹了一声,在院中花池边坐下,凝视着池塘里的水波和莲叶。
校方同样费心的移植来了莲花,只因汉堡的纬度要比苏州高的多,三四月份的春风还带着湿冷的意思,江南此时应该已是莲叶遍地,早熟的莲花已经小荷露出尖尖角,这里却只有莲藕小叶两三朵。
终究非是故乡。
“还是……不甘心啊。”老爷子伸手拨动池水。
思绪连篇。
曹轩老先生之所以年愈古稀之年,还做出从清美转去欧洲讲学的决定,就是因为他心中依然有一口气没有吐干净。
这口气叫做不平气。
工笔、写意、园林、山水奇石,珐琅青花。
这些东西辉煌灿烂,惹人瞩目,在西方都掀起了一阵阵的东方热,华夏热。
宋元之交的移民书画,今天仍然是国际市场的天价抢手货,能引起旧欧洲的贵族精英阶层的共鸣。
明代的家具风格启发了设计师马歇·布劳耶创作出了包豪斯设计风格,并席卷全球。
清末民初天津织工所制造的手工地毯,远渡重洋到达纽约和旧金山,得到过家庭主妇们狂热的喜爱,不仅比土耳其地毯更受欢迎,甚至打败过路易·威登这类传统奢侈品公司。
如今拍卖市场上这样拥有百年历史的东方地毯,十英尺不到一小块,就轻易能卖出上万美元的价格。
可无论古玩字画多么畅销,卖出了多少张织物地毯。
西方美术界一提到东方艺术,永远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凝视。
也真未必谈的上什么歧视。
与其非要形容成是《霍元甲》里,两百斤外国大力士对于中国功夫的那种不怀好意的嘲弄。
不如说金发碧眼的外国艺术学研究专家,在欣赏东方艺术的时候,就像是摆弄一具生物学家解剖台上供人研究的尼安德特人的生物标本,或者埃及帝王谷所挖掘出的精美木乃伊。
他们似是在看一种已经死去的潮流……
“看看,他们的身体非常强壮。”
“鼻子又高又宽,推测他们能在冰雪天气里高效的呼吸。”
“哇塞,看看这颅骨,我觉得他们的脑容量甚至应该和我们智人达到差不多的水准。”
曹老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但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如今东夏已经是全球最大的美术市场之一,西方人喜欢接受东夏的钱,却不喜欢接受传统东夏文化所塑造出的新一代艺术家。
即使在亚洲。
欧美收藏家更喜欢日本文化,日本人也把印象派当成半个自家女婿并以此骄傲自豪。他们更喜欢韩流文化,七十年代的韩国单色画派潮流也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了现代艺术的发展轨迹,当代艺术更是称的上异军突起这四个字。
而世界当代美术画坛上,缺乏来自东夏艺术的话语权和发言权。
缺乏来自古老东方足够振聋发聩的美术声音。
曹老年轻时是如此,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百年间改变了无数的事情,改变了积贫积弱的国力,唯独美术话语权和东夏艺术的世界影响力,却没有本质的变化。
甚至齐白石、黄宾虹、吴冠中、赵无极等等这些曾经在西方引起热潮的老一辈艺术家的名字也逐渐在时间中所熄灭。
一个接着一个故去。
作为从那一代人中活到今天的最后一只古老幽魂,曹轩老先生在注视着一代代的年轻人,希望找到一个足够强的接班人。
他在等一个能够替他见证下一个百年,能够在未来的世界中,用手中的画笔掀起世界的狂潮的后辈。
等了半个多世纪,死死的留在世间不愿撒手离去,曹轩觉得,他依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被崔轩祐拒绝,他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对方愿意教外人也好,不教外人也好。
他能教出自己的儿子小崔这样受到媒体关注的带着东方印记的新一代小画家,本身就很好,非常的好。
即使小崔是德国人也无所谓。
莫奈、马奈、德加也都不是日本人,真正优秀的文化不是固步自封,而是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
在曹老自己的弟子中。
天赋最好的其实是自己的大徒弟,无奈死于船难。
林涛这些徒弟,一个个画都能卖的很贵,但艺术水平也就这样了。特别到了林涛这个年纪,还喜欢喝酒无度,将来再过十年能手不抖不退步就烧高香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想都别想。
唐宁勉强算是曹老现在最看得上眼的徒弟。可惜,曹老判断,对方的艺术成就没有意外,这辈子顶多顶多就到自己这个水平。
还有一个问题,唐宁画的太像自己了,没有自己的风格,画的亦步亦趋。
最后也只能是“曹轩第二”。
“那个小子呢?”
曹轩想起了自己在仰光遇上的那个年龄上能当自己重孙子的年轻人。
有时候,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抛出“收徒”这个天大的橄榄枝。
约莫是有点在那个执着而单纯的小画家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又或者只是心中的那一口顶在胸口不愿意咽下去的不甘气,在悄然作祟。
曹轩老先生的那个赌约,真心想要收徒和激励年轻人的意思几乎是一半一半,既是认真,也是玩笑。
不过人老了,真的会更喜欢有无尽可能性的小孩子的。
曹老总是偶尔会在心中冒出,那个为了调出合适的颜料,把衣服染的红红蓝蓝一片的执着小家伙的影子。
他很好奇这孩子能做到哪一步。
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又真的能抓住嘛?
“小朋友,能做我的关门弟子,半只脚就踏进了现代美术史。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喽。”
曹老对着池面无声笑了笑。
老先生喜欢晚上坐在院子里的假山边看荷花池,所以老杨就让人在假山边加了一盏宫灯造型的照明灯。
曹轩从思绪中抽出心神,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在一起的打印纸,借着月光和灯光就阅读了起来。
《东夏艺术的逸神妙能》——这是助理老杨为曹轩先生草拟的四月份欧洲艺术年会上的发言稿。
几天前。
年会的主办方发邮件通知,稍微推迟了曹轩他的发言时间。
《油画》艺术杂志的理事长布朗爵士希望在年会上和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做一个联合演讲。
老杨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时候,满脸都是神秘兮兮的八卦模样。
“无趣。”
小老头摇摇头。
曹轩听说这件事情与杂志社的高层和老牌艺术品大收藏家伊莲娜家族的内部政治斗争有关。
最近关于各种关于油画的全体高层理事会将要驱逐掉那个叫安娜·伊莲娜的小姑娘的流言蜚语,在上层艺术圈子里甚嚣尘上。
曹轩却没有什么了解的兴趣。
尽管《油画》是所有艺术赏析类杂志中,历史最悠久最有影响力的刊物,伊莲娜家族更是与当代乃至近代艺术史密不可分。
这二者之间的摩擦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整个业界的飓风。
然则,曹轩老先生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在乎这个了。
如果艺术是一片森林,他就是百米高的北美红杉。如果艺术是一片大海,他真的就是海沟里打盹的克苏鲁大海怪。
外面怎么浪潮汹涌,腥风血雨。
在曹老这样的活化石级别的老妖怪面前,也不过只是一阵清风拂面。
与其有功夫吃瓜看戏,不如再琢磨一会儿,自己在年会上的发言稿,连关注一下顾为经小朋友的画画进展,都比掺和进这种豪门破事里,更有意义。
曹轩一边想着要不要明天通过老杨过问一下顾为经小朋友的参展作品准备的如何了,一边拿出一根油笔,轻轻圈掉了“逸神妙能”四个字。
思索片刻,小老头又干脆将整个题目都从头到尾的勾掉,改成了【如何用心去发现东夏艺术的美】。
“嗯,题目是我起得不好么?”
助理老杨将一件唐装外套披在老头子的身上。
曹老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他就一边在阴影角落里盯着。
见老爷子短时间内没有回屋的意思,就取了一件挡风的衣服过来,正好看见曹老先生对发言稿的改动。
“年会上发言,没必要搞这些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的词汇。除非是行内同行,谁能懂什么叫逸神妙能?这不是难为翻译和同传么。”
“画家要把绘画水平往深里搞,把人们欣赏东方艺术的门槛往浅里降。”
曹轩老先生轻声说道:“年会会有很多外国元首到场,也会有电视转播和媒体报道。发言越浅显易懂,传播的效率才能越高,越容易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东夏艺术的迷人魅力。”
“您老真是年纪越大,越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了!确实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能比拟的……”
老杨赞叹道。
“少在这里给我谄媚拍马屁,你跑过来有什么事情?”小老头翻了个白眼,把老杨没有说完的彩虹屁顶了回去。
自己散步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打扰。
老杨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跑过来和自己说话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
“嘿,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一双慧眼。”
老杨笑呵呵的竖起大拇指来。
助理说到底就是一个伺候人的活计。有些艺术家所聘用助理还会充当他的私人美术顾问,和经纪人一起构成艺术道路上的左右手。
老杨是央美92级的艺术生,英国皇家美院的绘画系硕士,教育背景过硬,响当当的顶尖科班出身。
但他自我认真很清醒,无论在外面怎么定着曹老私人助理的名头,狐假虎威的被那些大艺术家们称呼一声“杨老师”。
自己在曹轩老先生面前也都是个屁。
提美术建议什么的他根本就不配,老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日常把老爷子伺候的开心了。
听不听马屁是曹老的事情。
自己舔不舔是态度问题。
“马仕画廊找上那小子了,不愧是您看上的孩子,这才多大嘛,就吸引到了这样顶尖画廊的注视。”
老杨也不敢卖关子,赶忙给曹老先生报喜。
“顾小子?”
曹轩没想到自己刚刚才想起对方,此时就听到了顾为经的消息。
“对,是小顾先生。”
老杨笑着说道:“我当年大学时有个高年级的学油画学长签了一家欧洲画廊,还只是二线画廊,可都引起轰动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后生可畏。”
“这么小,签什么画廊!艺术创作何必听画廊主的干涉。”
听到这个消息,曹轩脸上没有多少笑意,反而眉头不易察觉的皱到了一起。
“小心拔苗助长啊。”
老先生担忧的说。
世界上有三百年历史的美术馆,但没有三百年历史的画廊。
高古轩为代表的当代十大画廊,超过一半都是八九十年代才建立的产物。
【现代画廊—代理艺术家】的产业体系是二战后才流行起来的新兴概念,马仕画廊这种超过半个世纪以上历史的画廊,已经是历史最悠久的那一小搓了。
50年。
这几乎比百分之九十的画家的生涯全部创作周期都要更长,所以,现今的每一位严肃艺术家都是从这个培养体系里走出来的。
奈何曹老年岁太大,成名又非常早。
他是极少数那种从没有签约过画廊的大画家。
“就算小顾年纪小,可有包装终究不是坏事。”老杨想了想,“营销嘛,现在就讲究这个,将狗屎卖成黄金。”
“不需要画廊的包装,我也依然是我。”曹轩摇摇头,“画廊再怎么为垃圾包上金箔。百年以后,时光吹散华丽的外衣,也会露出其中一滩烂泥的本来面目。”
“皇帝的新衣可以糊弄市场一时,却不能糊弄人们的眼光一世。我依然觉得实打实自己画出来的名望,才是真的名望。”
曹老一辈子都在奉行这个理念。
他生于江浙,幼年时便跟随晚清苏州绘画名家的祖父学画。
14岁时被师长推荐去沪上拜访从当时巴黎归来的徐悲鸿,并在租界黄埔江边的ArtDeco大厦边给人画画,以神童之名震惊魔都,给无数历史名人都画过像。曾有坐劳斯莱斯而来的犹太大班出一千英镑的高价,只为求还不到及冠之年的曹轩的一张工笔画像。
后来民国画坛南风北渐,曹轩北上北平。
时年清华园仿照汉末雅士月旦评,举行《明月评点》,一期一人点评天下书画大师。
张大千、徐悲鸿等名家尽皆入榜,其中曹轩得“笔墨雄浑,已入妙品”八字评语,成为了榜上有名的年纪最轻者。一时间名扬海外。
再后来,他远赴欧洲参加法国巴黎秋季艺术沙龙。
这是世界艺术的最高舞台之一,毕加索、保罗·塞尚都曾在此折戟沉沙,曹轩连续三年未能入展,第四年时则奇迹般的直接斩获沙龙的“最高奖”,从此正式迈入世界一线的大画家群体。
老爷子这辈子所有的名声都没有依靠画廊的任何外界销炒作帮助,靠着个人的努力,全凭一支画笔征服了艺术评委和收藏家。
实打实用一笔一画的真功夫在艺术竞赛中打出的声誉。
无论是从东方还是从西方角度来看,曹老先生都是一个相当古典的画家,他一直都和专业的画廊商业营销体系保持着距离。
商业画廊能让艺术家赚到大钱是肯定的。
然则这种商业主导的创作会不会影响到作品中纯粹的艺术性水准——这个答案就仁者见仁,见者见智了。
“老爷子,您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菩萨,可是年轻的晚辈也得吃口饭不是?”
老杨觉得这一点上,自己应该给顾为经小朋友说句话:“林涛教授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签约画廊。能签大画廊是好事,不是坏事。”
“太年轻赚到了钱,心气就躁了,精神就容易不放到画上了。顾为经才多大,就这么急切的想赚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穷一点,才能锻炼出一个画家的气魄和精神。”
小老头非常固执的撇撇嘴,批评道。
呵呵,
老爷子您这辈子可没穷过,解放前1000英镑都能在沪上弄堂里买个屋子当包租公了。
老杨在心中指责曹轩大师对待弟子有些双标,明面上疯了才会和曹老顶嘴,只得在边上苦笑。
“对了,顾小子有天赋不假。可是马仕画廊这样的顶尖的大画廊怎么会关注到一个仰光的小画家。他要是现在就拿我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可是有点太心急些了吧。”
小老头脸上的不开心神色更明显了。
年轻人想要挣钱,想要成名,曹轩老爷子不是不可以理解。
只要顾为经好好踏实的画画,能接住他递过去的橄榄枝,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他曹轩难道会不帮衬自己的弟子不成?
无论是求名还是求利,总有这小子赚的盆满钵满的那天。
可是要是现在就拿着曹老的名头联系大画廊,迫不及待的将其当成自己进身的阶梯……可真的就太让人感到失望了。
“哦,不不不,您想差了。”
老杨立刻摆摆手:“小顾这一点做的不错,就算马仕画廊上门,他也没有提您的事情,而是立刻来征询您的意见。”
“哼,这还差不多。”
曹轩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难道真的只是马仕画廊碰巧无意发现了顾小子的才华?”
“呃,这倒也不是。”
老杨脸上一脸介于猥琐和惊叹之间的古怪笑意:“你猜猜是谁想马仕画廊推荐的他,您绝对想不到。”
“不会是林涛吧,他为什么没有提前跟我说一声?”曹老疑惑。
老杨神秘兮兮的摇头。
“快点说,别卖关子。”曹轩也有些好奇。
“是酒井一成先生。”
“酒井一成?”
小老头脑海中出现了年初时在大金塔共事过的胖胖的肉丸子一样的中年艺术家的身影。
曹轩思考了片刻,然后吹胡子一瞪眼,恼火的说道:“他有个好女儿还不够,这小胖子要和我抢人?”
“不对……某种意义上您说的没错。”
老杨觉得有些时候,曹老先生真的像是个老小孩一样。
“顾为经搞定了酒井胜子小姐。”
“搞定?”
“这小子现在和酒井胜子小姐谈恋爱,画廊是酒井教授介绍的,谈合约的时候酒井太太也亲自去了。小顾先生真是这个——”
老杨挤眉弄眼的对曹老竖了竖大拇指。
听到这个消息,连曹轩都愣了一下。
老爷子沉默着,沉默着,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啊,这小子,这小子……哼,和用我的名头有什么差别,人家画廊看上的又不是他自己。”
小老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止不住还是露出笑意来。
老爷子年少时可是能在旧上海十里洋场闯出名堂的人物,吃过见过,不是什么没有没有女人缘只会抱着画笔的怪癖老画究。
心中对顾小子的这手本事,曹轩老先生还是相当赞赏的。
只是他嘴上说道:“心思多用在画画上,比什么旁门左道都有用,将来要是画画还不如自己的伴侣。我都替他丢人,自己没本事,侥幸借了大画廊的东风,也飞不起来。”
“他联系你,就为了请示这件事情嘛?”
“顾为经想让您能不能帮忙给马仕画廊转达一些条件,同时,他的参展作品画出了一些眉目,也想让您评点一下。”
“画出眉目?呵,看来顾小子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我到要看看水平如何。先给我把他的‘大作’拿过来。要是画不好,你就打电话给我骂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的弟子
老杨取来了顾为经的作品。
不只有IPAD平板上的电子版,还有一张打出来的16寸照片。
曹老年纪大了,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还算得上耳清目明。
他略微有一点早期的白内障和老花眼,属于九十岁以上的耄耋老叟因生理老化而会出现的正常状况,没有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
助理老杨却还是周到贴心的将顾为经发来的画作,放大后用屋子里的照片打印机印了出来,希望老爷子看的轻松些。
曹老接过手里的照片。
到底是大行家,
借着灯光和月色随便扫了一眼,小老头的眼睛就猛的亮了。
“嘿,让他去研究郎世宁,这还是真研究出点神魂来了呢。”曹老吧唧了一下嘴,在心中暗暗赞赏。
“收到照片的时候,我看也就觉得这画还不错。”老杨点头如啄米。
人们说,烧香烧多了还能在身上染上三分的禅意。
老杨天天跟在曹老这样的大佬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艺术修养是绝对不差的。
当初在大金塔也就是老杨急火攻心,根本顾不上去看顾为经的画。
否则以老杨的眼光,要是静下心来,也能看出些门道。
今天晚上,
顾为经的这张作品刚刚发到他手机上的时候,就有点惊艳到老杨了。
真有几分中西调和的感觉了,更难得的是奇而不怪,并不显得如何割裂。
这个顾为经确实画的有东西!
老杨知道曹老肯定喜欢看到晚辈能创作出这样的画作,所以他才会在晚上曹老于院中沉思的时候,打扰对方。
“怎么样?我觉得同样想走这个风格,那个被媒体捧上天去的小崔,在顾为经的年纪应该没有这份功力吧!”
老杨没有曹老爷子这份大师的胸怀和宽容。
现在他还对崔轩祐在电话里敷衍他们而感到不满呢。
“这里的灯光不行,回屋看看再说。”
曹老没有回答老杨的提问。
他琢磨了一会儿画,却是直接从花池边的小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
老爷子卷起照片,一言不发的开始快步往屋里走。
“唉,您老慢点,小心台阶。”老杨急忙跑到曹轩老先生身前,为对方推开院子里的屋门。
进入中式装修的书房,他把灯都打开。
现在已经入夜了,老杨就没有给老爷子倒茶,而是让厨房端来一杯温枸杞。
曹老将照片放在桌子上,又将IPAD屏幕竖在旁边,慢慢的品鉴着顾为经的这张作品。
小老头这时看的很认真。
以曹轩的眼力,绝大多数作品好与坏就都是扫一眼,就能看到骨头里去。
但这次。
顾为经能画出这张作品,稍微有点出乎老爷子的预料。
他因此特意放慢了速度,不为别的,就是想仔细的看看这小子在这段时间中,具体长进了多少。
“我让他学线描速写,他也听进去了。”
老爷子眼神扫过桌子上打印出来的照片,时不时抿一口枸杞水,偶尔手指头稍微在照片与屏幕上面勾画两下。
若是顾为经此刻在书房,一定会惊掉下巴的发现——这位老先生手指的动作正是他在作画处理画布上的各处细节时,所使用的笔触细节和行笔方式。
自己心心念念对照着系统所提供的《朗世宁新体画精髓摘要》知识卡片才画出来的东西。
那份被他爷爷顾童祥当宝贝疙瘩一样的绘画技法。
曹老仅随随便便瞄两眼,就重现了出来!
一笔一画,
行云流水,
分毫不差。
这就是段位的碾压。
不止是碾压顾为经,曹老连郎世宁同志都顺带着一起给秒了。
老杨对此可没有任何惊讶的。
说实话,
扣除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以及将东夏艺术和油画相互融合,把西式绘画技法在东方古老的土地上发扬的这些学术上的贡献。
单论美术地位,
曹轩老先生真的不是郎世宁能够比拟的。
而要论绘画技法,呵呵,和郎世宁郎侍郎比绘画技法就属于欺负古人了。
即使在康雍乾三朝,郎世宁的技法也只占一个“奇”字,并不以精深闻名。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艺术和文学领域很多地方都有相通相似的地方。古时候李思训、郑思肖、八大山人这票艺术大咖,全都经历过国破家亡类似的事情。
曹老在这一代的艺术家,在西学东渐,家国巨变的环境下催生下,本来就属于东夏艺术史上的一座高峰之一。
张大千曾提出“血战古人”的口号。
而昔年《明月点评》中,民国艺术界对于徐悲鸿所画马的评价便是“纵始韩干、赵孟頫在世无非如是,郎世宁则差之弗许。”
这是在说,
徐先生画出的马,哪怕遇上了历史上最有名的画马宗师韩干和赵孟頫,也无非就是这样了。
清代画马名家郎世宁的作品,还要不如徐悲鸿的技法。
曹老先生之所以会建议顾为经去学习郎世宁的技法,就是因为他的融合画风格带着文明交融碰撞时,最初的印记。
而且由于是为皇家服务的原因,郎世宁笔法工整严谨,目前有大量保存完好的存世作品,在网上也能很轻松的欣赏。
可以方便于顾为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研究学习。
倒是曹老,
融合画的风格固然讨喜,到了曹轩这个地步,再学郎世宁就有些本末倒置了,没这个必要。
都不用老爷子本人。
林涛教授这些上了年纪的二代弟子,若是亦步亦趋的仿画郎世宁,都会被评论界笑话的。
他们这些已经站在金字塔顶部的大画家,要做的不是单纯的仿古稽古。
而是要绘出自己的个人风格,在艺术史的大树上,长出新的枝干,结出新的果实。
“哼,狡猾的小子,我让他学郎世宁,是学郎世宁的画面表现能力,可没让他完全把人家原封不动画法全都搬过来,偷奸耍滑。画的不怎么样,倒是这模仿学习功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嗯,构图也还说的过去。”
小老头仔仔细细把照片上的用笔和技法全都看了一遍。
老爷子也不知道是在批评还是在表扬,嘴里嘟囔着笑骂道。
“没有心意!”
那个顾小子能在短短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里,交出这样一幅作品当做作业。
曹轩老先生心中总的来说其实是满意的。
甚至是非常满意。
用笔方面还显的清涩,技法中没有属于顾为经自己的想法,色彩过度也不够圆润如意。
这些在高水准的艺术大师眼中,全都是缺点。
然而,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郎世宁这样历史有名有姓的大画家的技法摸准吃透。
这份水平和才思,就足够愧杀多少比顾为经年长的多的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而且,
顾为经绘画的用笔水平,也比曹轩之前所见,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学习能力和吸收外界知识的能力,比单纯这幅画画的好或者不好,更让小老头重视。
优秀的美术生就应该是一块海绵,每当一位艺术前辈的笔墨从身上从眼前流过,便能在自己心中留下存住几分精魄。
“能得您老一句‘还说的过去’,已经够了不得的了。”
老杨亲眼见过林涛教授因为曹老的一句勉强能看的评语,高兴个半天的。
“这么说,我看等再签了马仕画廊,这位小顾先生真是奔着要在新加坡美术双年展上获奖去了啊。”
“啧啧啧,18岁能在大师组获奖,应该创了大赛的历史记录了吧。提香当年不到二十岁在弗洛伦萨声名鹊起,年少成名被传到今天,大概也就这样吧。”
老杨看出了老爷子现在实际心情不错,就开了句玩笑:“最开始看上的小伙子从好好的徒弟,变成了师弟,我估计林教授的心情一定会五味杂陈。”
“你这是捧杀。提香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替大主教画最重要的教堂壁画,能和当时的大师乔尔乔内齐名。顾为经不过只是有几分临摹的天赋,和人家还是差不少的。”曹老哼了一声。
“获奖?这小子就这么仿照古人亦步亦趋的画,就算组委会心情好,侥幸赏他个三瓜两枣,那也应该把奖项颁发给人家郎世宁,而不是这个小家伙。”小老头没反对顾为经这张画已然有了在美术展上获奖的可能性。
“老爷子您要这么说,那么双年展就没法办了。借鉴本来就是绘画创作的一部分,毕加索还直接抄袭别人的画呢。”
“以顾为经的年纪,学一些前辈大师的画法,根本就称不上缺点。”
老杨随口道:“若是我大学的时候能有这位小顾先生画的水准,我恨不得把作品穿在身上,走到哪里,炫耀到哪里。”
“所以你也就最多只是我的助理。你看我什么时候想过收你当徒弟?”曹老没好气的反问。
老杨被噎习惯了,早就锻炼出了把老先生的嘲讽当表扬的厚脸皮的本事。
曹老这样的大师,别人想天天被骂还没机会呢。
现在多被骂几年,伺候曹老的资历将来放在外面就是大把的装逼谈资,跳槽去大画廊当经纪人时,便是大把的绿票子。
“别,能当助理我就满足了。当您老的弟子,我可没那么大的福分,约莫还得再修炼个两辈子呢。”
老杨随便就信手拈来的舔上两句。
“这水准,这年纪,签个画廊应该不算拔苗助长了吧?”
他接触一线艺术市场接触的多。
签画廊这事上,老杨和自己伺候的老先生的观点有点不一样。
老杨认为年轻,绘画技法好的画家早一点被推到舞台前,让收藏家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总不能是什么坏事。
名望是越养越大的。
只要没被一些顶尖的艺术品杂志和资深评论家天天逮着骂,大的市场环境和收藏家整体的信心不崩。
那么价格自然就会是步步登高的上升曲线。
顾为经这样的素人,上来便是马仕画廊这样的超高起点,若是他真的能成为曹老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营销十年。
就算纯靠泡沫堆,搞不好也得能堆出来一两张几十万美元的作品了,甚至更高的售价,都不是不能奢望一下。
想到这里,
老杨忽的悚然一惊。
他心中已经把顾为经的未来当成了能卖出几十万美元一张作品的画家?
放在东夏,能售出这样作品的人,怎么已经能进到胡润艺术家富豪排行榜前七十了。
放到四十岁以下的年龄区间,则就是坐十望五的水准。
艺术交易比较冷清的年份,
搞不好这个数据能真接进到前三。
这是什么概念啊!
那时候这家伙甚至可能还不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
老杨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能当曹老的助理,主要是获得赚资历,拉人脉这些隐形财产,曹老成名时老杨他爸爸都是液体呢,想拿抽成肯定是不可能的。
纯薪水当然也是妥妥的高收入富人。
然而每年不算扣税也就二十七、八万欧元左右。
打拼了这么久。
原本他连正眼都不会去看的小家伙,可能过几年说超就把他超了。
“真是好命,我搞不好正在见证下一位艺术史上的财富超新星的诞生呢。”老杨感慨。
他脑海中念头纷杂,摇头口中轻声道:“这么想一想,马仕画廊签了小顾先生,从长期的角度上看,还真说不好是谁赚了。”
“当然是它画廊赚了。”
曹轩轻轻用指尖敲了一下乘放枸杞水的瓷茶盏,水波荡漾,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我之前说画廊看上的不是顾小子,而是酒井一成的面子,我现在要收回这句话。”
小老头笑笑,一拍桌子:“这么好的孩子,愿意和画廊签,是它马仕画廊的运气。”
“您同意他签画廊了?”
“既然是酒井一成介绍的,应该没问题。可那些商人心都脏着呢,还是小心点吧,你帮我去盯一下合同,别让小顾被骗了。”
曹轩老先生对商业画廊的印象一般。
他特意嘱咐了一下自己的助理。
老爷子亲自给晚辈崔轩祐打电话,是基于对求师问道的尊重。
对接商业画廊这种小事情,还用不着他亲自操持。
“得嘞。小顾先生有您这样的长辈,真是让旁人羡慕死了。”
老杨准备回去就给马仕三世打个电话。
有曹老的带话,画廊方不敢整什么幺蛾子的。
“对了,关于和画廊签约的事情,顾为经还有个要求,他怕自己谈画廊那里不答应,所以希望您能帮忙转达一下。”
老杨没急着联系马仕画廊那边,而是接着和曹老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就使唤起我这个老头子来了,好吧,看在他确实交出了一张勉强及格的作品,是在踏踏实实用心画画这点之上,想赚钱就赚吧……”
曹老用瘦削的手指点了点红木书桌上的照片,轻描淡写的说道,“……他是想要更高的分成还是什么?只要不过分,你看着直接向画廊转达就是了。”
“哦,不是,分成的事情听说克鲁兹夫人那里已经开了一个很不错的条件,前来签合约的经纪人正在请示画廊总部的意见。”
“小顾先生是提了一些额外的条款,希望能把这些条款加到合同中去。他打算在网上继续匿名画插画,并且不想让画廊的独家代理合同干涉到方面的创作内容。”老杨挑了挑眉毛,提起顾为经联系他的时候的要求。
“匿名插画?”
曹老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顾小子还有个这个爱好。
“KAWS、NFT虚拟艺术交易所什么的嘛。现在年轻的美术生就好这些新潮的文化概念。”
老杨耸耸肩解释了一句。
“和我年轻时玩太湖石差不多?”曹老问道。
“差不多,大概是画些卡通图片或着潮流符号什么的。顾为经保证是匿名的,不会影响到他正常的绘画创作和学业。”老杨回答道。
他没把顾为经的要求当回事。
小孩子都喜欢玩嘛。
再说,
他也就是个负责转达的中间人,愿不愿意答应,得看曹轩老爷子的意思。
“不务正业。玩这些东西能玩出什么名堂来?画家,画家,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用一支画笔,画出隽永长存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上。我现在就恨绘画之路太长,人生太短,恨不得把年轻时浪费的时间全都补在学画上。”
曹老对顾为经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把时间花到插画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上,不太满意。
“想换换心情也可以理解嘛。毕加索不也喜欢玩陶艺,玩银器嘛。”老杨说。
“哼,那也是不务正业,你看看巴勃罗真正有艺术含量的作品,那些真正被收藏家们所认可的作品,哪一件不是一笔一画用心血画出来的。”
“他整出来那几千件捏的歪七扭八的陶器,奇形怪状的银盘,和鬼都看不明白的作品,还不都是糊弄糊弄外行的。”
曹老摇摇头,不屑的说道。
巴勃罗是巴勃罗·毕加索的名字。
曹老年轻的时候在法国和毕加索本人有过接触,两个人是互相认识的。
那个时候曹老刚刚在秋季画廊赢得西方的艺术界巨大的声誉,毕加索则处在回首职业生涯,准备重新诠释各位历史上绘画大师作品风格的“田园风情”时期。
传闻,两位大画家的接触并不算多么愉快,很多理念上,都有些摩擦。
“唉唉唉,我的老祖宗,您这话跟我说说可以,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啊。”老杨有些慌,“评论家喷喷可以。您这个地位,说这种话,会吵翻天的。”
艺术家互喷不是新闻,私下说说也无所谓。
可要是曹老突然在美术年会这样的正式公众场合兴致上来了随口喷一句刚刚的话,低端毕加索艺术品市场会不会重新洗牌,老杨不知道。
但是狗仔们一定会疯的。
老杨觉得自己也会疯的。
“出息,怕什么,当年我当着巴勃罗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曹老撇嘴。
“你去给我告诉顾为经,收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插画看上去处在艺术鄙视链的下层,却也是一门精深的学问,光是怎么用绘画替雇主表现出自己的思想,门道就多着呢。看那些大插画家风光无限,这碗饭可不比严肃艺术简单。”
“明白,让小顾先生专注于本职工作。”
老杨明白了:“那也就是我不用和马仕画廊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
曹轩奇怪的反问:“顾为经既然想要画匿名插画,就算我不看好他,也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要求顾为经收心,多把心思放在研究严肃艺术上,可他画廊算老几,凭什么从顾为经的插画中分一杯羹啊?”
“这种与它画廊无关的事情,他马仕画廊就不该伸手。”曹老不怒自威的说道。
老杨只得苦笑。
相处了这么久,有些时候他都有点忽略了,曹轩老先生在老小孩的外表下,依然是那个相当护短霸道的顶级艺术宗师。
“对了,你通知马仕画廊的时候,可以告诉对方,我正在考虑要亲自教导顾为经,也许……会把他正式收做我的关门弟子。”
在老杨即将离开书房的时候,曹老又叫住了他,轻声开口。
老杨停步侧过身,惊讶的微微张口。
他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开口,沉默了好几秒,最后只得再次询问:“您确定我要这么说?曹老,您知道画廊那边会因为这个消息多么疯狂的吧。”
“你就这么告诉对方吧。让他们不要走露消息。”
曹轩轻笑着说道,“反正我说的是也许。”
离开书房的时候,老杨心中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
今晚,
马仕画廊里要多出来一群睡不着觉的人了。
仰光,
第二天早上,顾为经清晨,刚刚推开大门准备出门晨跑的时候,他就被吓了一跳。
门刚刚打开,露出了一双遍布着红血丝的蓝色眼眸。
看上去好像遇到了鬼!
“汉克斯·马仕先生?”
顾为经退后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几秒钟,才认出对面这个金发经纪人的身影。
仰光三四月份已经有春蚊子了,汉克斯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整个人上上下下全是包,脖子上都肿了一大块。
“我们……我们……”
汉克斯见到顾为经,将公文包往地上一摔,喘着粗气说道:“顾先生,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抛硬币
“签下他!!!”
汉克斯是昨天快凌晨四点钟,突然接到的电话。
商业管理学课程告诉我们,企业越大,就越臃肿,运行效率越慢。
马仕画廊不是那种雇员数十万的巨型托拉斯集团,却也算的上一家资产估值保守在几亿欧元以上的跨国私人公司。
整个公司的运营体系像是一枚复杂的齿轮组。
汉克斯这样的猎手经纪人直接领导是亚洲区的行政经理,行政经理上头还有设立于雷根斯堡的画廊总部里的资深行政总监。
总监则对大老板马仕三世负责。
像是酒井太太昨日所提出的那种不在汉克斯能答应的权限范围里的大合同。
就需要汉克斯将意见传达给经理,
再由经理传达给总部。
总部行政经理简单过目,因为酒井太太提出的内容中除了分成,还有个人展,出版专题画册这些的要求,所以要和运营部门以及展览部门进行综合沟通。
必要的话,还需要再请求法务介入。
又由于这里面牵扯林涛,酒井教授这样的大艺术家们。
所以等整个画廊高层商量出一个妥帖的意见后,最终需要呈递给马仕三世本人,由这位亿万富豪亲自拍板,做出关键性的决定。
这事情全都走一圈快的话,也得一周半周的。
赶上画廊有大展比较忙碌的时节,一旬时间能传来准确的反馈,就不错了。
代理大艺术家本来就是一件很繁琐、很细致的工作。
无论签合同之前,还是签合同之后,都务必做到事事严谨,这样才能降低未来可能产生的摩擦纠纷的基础上,拿走所有画廊能够拿走的利益。
顾为经本人不是大艺术家,可他身后所站着的人脉,让他足以享受一把大艺术家的待遇。
汉克斯原计划,这几天沿着仰光河游荡,逛逛大金塔,做做马杀鸡。
顺便他希望看看能不能和酒井太太拉拉关系,留个私人电话建立点人脉关系,也是不枉此行。
因此,凌晨时分接到画廊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汉克斯都惊了。
不只是震惊。
当汉克斯发现画廊不光黑灯半夜的就下达了指示,而且给自己打电话的,竟然是大老板马仕三世本人的那刻。
汉克斯脸都绿了。
那可是世界上最大的画廊之一的掌门人!
汉克斯也就仗着姓马仕,每年画廊年会时给能大老板举个香槟杯致意,人家在主席台上对着一大堆人泛泛的点个头,就算了事。
诸如圣诞节举办的家庭晚宴这类的活动,他这种旁系小亲戚,根本就是不会受到邀请的。
汉克斯甚至依稀记得,马仕三世在法国南部买了个小酒庄。每年这个季节,马仕三世都应该呆在在南法即将开放的薰衣草田间度假才对。
度假时熬夜打工作电话,当老板的也这么拼嘛?
“签下他!”
马仕三世威严的声音从远端传来,唤醒了惊讶到不知所措的经纪人,“汉克斯·马仕对吧?如果你签不下他,我会非常的失望,你就别拿信托了。”
“WTF……”
马仕是个大家族。
当年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制糖业大亨也是马仕画廊的创建者马仕一世,在离世的时候设立了家族的信托基金,子孙后代可以按照血脉的远近拿钱,并用信托的钱上大学,看病啥的。
马仕家族早就不再经营工业领域,信托却留了下来。汉克斯这样的人,也能每个月从中拿到一两千欧元。
公司开除一个人很麻烦,还得给各种补偿,停用信托却是银行合约规定里马仕三世这一代的家长的权力。
这些旁系亲戚想给谁停,就给谁停。
“签下他,今年画廊的优秀员工和奖金就是你的,我也邀请你来参加今年的圣诞家宴。”
马仕三世不愧是资本家,深愔用皮鞭加萝卜,才能赶着小毛驴拼命拉磨的道理,随口许诺了好处。
“加油。”
汉克斯正纠结是应该高兴还是担心的时候,行政总监的电话就插了进来。
然后是运营总监和展览策划人。
再之后还有公司的法务负责人。
汉克斯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
他只是知道。
这个晚上,
马仕画廊的全体高层负责人都在为了一份艺术素人的合同,而熬夜加班赶工。
马仕三世都没有挂线,一直在电话会议中连线,偶尔会因为一些具体条款发表意见并给予指示。
让电话会议里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马仕三世并不总是在为自家画廊争取利益。
很多时候他都在要求手下的团队给出更大的让步,将更多的好处和利益与那个顾为经分享。
尤其是在大老板最后说出可以答应对方的那项福利条件的瞬间。
连运营总监和展览策划人这两位为马仕画廊工作了超过30年的老人,都有些看不懂了。
一个没有名气的艺术素人。
就算和酒井教授与曹轩的二弟子林涛关系匪浅,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新人。
马仕画廊又不是没有排的上号的大画家。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电话会议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刚结束。
汉克斯索性也就不睡觉了,洗了两把脸,叫上计程车就直奔顾氏书画铺。
“冒昧的问一句,您是怎么做到的。”
汉克斯被顾为经让进了房间,在沙发上坐下的时,他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指的啥?”
“恕我直言,马仕三世先生亲自打电话连夜处理一位新签约的素人代理艺术家的情况,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是初次遇见。”汉克斯椅着靠杯打哈欠,不要钱似的往脖子和胳膊上洒花露水。
顾为经没有回答,背对着窗外眺望着晨间的仰光河,留给汉克斯一个被初升阳光洒满的背影。
他不是故作神秘或者装的深沉。
顾为经确实不知道马仕画廊的大老板竟然对自己这么上心。
他能猜到这应该是曹轩老先生的手笔,但对于具体的细节,他了解的并不比汉克斯更多。
顾为经从口袋中拿出他的手机。
老杨不久前发来的回信,内容非常高冷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曹老知道了,OK。”
“按照您的要求,合同我已经都写出来了,我已经取得了马仕三世先生的授权,只要您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签约。”
汉克斯见从顾为经这里问不出答案,就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打开手边的密码公文箱。
“稍等,我已经给克鲁兹夫人发了信息,她一会儿就到。”
“合同期五年?包括2024瑞士春季艺博会的展位上一个摆放自己作品的位置?”
酒井太太瞪着一双狐疑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面前的纸制合同,想要看蜂蜜蛋糕下方的陷阱出来。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酒井太太昨天提条件的时候,就知道按照大画廊的习惯,是没有那么容易直接答应下来的。
双方肯定要彼此互相试探拉扯好一会儿呢。
酒井太太提了这么高的条件,就是给马仕画廊还价的空间。
什么个人美术展啊,出版专题画集啊。
这些条件就是用来谈的。
谈的好他们就捡到便宜了,谈的不好,反正顾为经也不会吃亏。
要是他自己够有本事,这些曝光资源没有约定在合同里,也能自己争取到。
要是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即使合同里约定的面面具到,人家画廊也可以敷衍了事。
能把主要的分成谈出来,就已经达到了让酒井太太满意的心理目标。
她给这小子的礼物,就也已经够他吃很久的了。
可是这……啥情况啊!
酒井太太看着下方马仕画廊的签字与授权印章。
要是这是日本漫画书里的场景,她的脑袋上已经出现了一整排的问号。
不仅昨日她所开出的每一项条件都得到了没有打任何折扣的满足,甚至画廊竟然破天荒主动将合约期,从自己所提出的七年调成了五年。
“熬夜赶出来的合同?看来你们真的很想签小顾。”
酒井太太用眼角余光奇怪的扫过坐在那里,疲惫的快要打盹了的汉克斯,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百分百的诚意,百分之一百二的耐心,只为马仕的代理艺术家提供最好的服务。”
金发经纪人耷拉个脑袋,不停喝从酒店前台买的半打瓶装雀巢咖啡,用咖啡因和尿意对抗着困意,随口背了一句画廊的宣传语。
看他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酒井太太就明白,对方可能也是一头雾水。
“我看合同里,你们决定要带顾为经参加明年的艺博会?”酒井太太好奇的问道。
“嗯,画廊已经租了展台,我们可以承诺,到时候给顾先生不小于三张作品的上展名额。”
汉克斯伸出三根手指。
艺博会,是国际艺术博览会的简称。
自从1851年维多利亚女王在水晶宫中举办了备受瞩目的世界工业博览会不久之后,仿照世博会的艺博会就诞生了。
如今艺博会不像世博会奥运会那样每隔四五年办一次,而是每年全世界的主要国家和发达城市中都有几十场艺博会召开。
画家想要出名,
除了开专门的个人美术展这种门槛非常高的事情以外。
面向公众画家们的渠道无非也就是两条——参加人流量非常大的双年展或者参加能把作品卖出高价的艺博会。
两者没有高下之分,很多东西都比较相似。开展期间都会有大量的艺术大拿和富裕的收藏家前往。
硬要说区别的话,
前者更像是艺术性质的竞赛,后者更偏向纯粹的商业销售展。
茅台在某某万国博览会上获得了金奖,从此畅销海外,售出多少多少瓶的故事被吹到了今天。
艺博会也是类似的场合。
就是因为商业气氛更重,这个大舞台上的各个参展画廊都是为了大笔卖画来的,所以艺博会的参展画销成本非常的高。
参加双年展直接报名就行了。
只要能通过组委会的海选,身无分文带着画作也能参展。
艺博会没有海选,人人都能参加,而参加了基本上就一定能把画卖出去,小画家参加一次作品均价翻个一两倍都是寻常事。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展位都是要钱的。
赤裸裸的明码标价。
要很多很多钱,是非常多的那种。
酒井一成教授所在的大田艺廊,前年所参加过的美国圣地亚哥艺博会,就属于世界上比较火热的艺博会之一。
北美的几个大画廊几乎年年都会参加。
当时大田艺廊接到的报价——租一周边缘根本摆不下几个艺术家作品的狭小展台,60万美元。
稍微往中心走一点的铺位,80~100万美元,再往里直接翻倍,中央的大展台,甚至是直接竞价拍卖的。
不低于350万美元一周,相当于展览期间展台上的那些画作每在观众眼前摆一分钟,就要上千美元的开销。
多少美术生画了一辈子,还卖不出一张一千美元的作品呢!
高端艺术从始至终都是个疯狂烧钱的游戏。
艺博会昂贵到离谱的参展成本,几乎杜绝了零散的独立画家入展。
大型艺博会往往只有分配各个主权国家的国家队的展台,以及各个大画廊或者准备在艺博会这个处处流淌着金钱气息的魔法之地,想砸锅卖铁搏一把的中小型画廊官方租的展台。
每一位能被画廊带去参加艺博会的艺术家,都是画廊主的心尖肉。
他们是画廊最重要的优质资产。
废话,
搞一些没名气的小画家的作品过去,小画家是赚到钱了,画廊这边连摊位费都收不回来,亏的裤衩都掉了。
“2024瑞士夏季艺博会的展位?这里的春季艺博会指的是巴塞尔瑞士艺博会吧?”
酒井太太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巴塞尔艺博会在《油画》杂志评估报告中,被列为2015年后游览人次和成交总价格增速最突出的艺博会。
每年会在东夏香江维多利亚港,瑞士总部巴塞尔城,美国迈阿密海滩以及巴黎塞纳河岸举办春、夏、秋、冬举办四期艺术博览会,方便欧洲,东夏和美国这几个拥有全球最多的收藏家和富豪群体的市场游客前往。
规模和体量都不比大田艺廊参加的圣地亚哥艺博会低。
“哦,当然,除了巴塞尔艺博会还能指什么呢?”汉克斯用困惑的语气问道。
“既然这样,请把艺博会准确的名称写在合同上。方便的话,保证给于顾为经超过三支作品的展台位置也写上。”
酒井太太怕是对方搞名称相近的野鸡展,滥竽充数。
话说到一半,
她自己都觉得没必要。
李鬼冒充李逵的垃圾廉价艺博会,行业内也有。
但参加这种展,马仕画廊的脸就别要了。
“好的没问题,我一会儿就把这条改一下,重新打印出来。我会注明给顾先生三支以上的艺术品参展名额。”
汉克斯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凌晨的电话会议上,他被全权授予了签约委托。
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和上级请示。
大老板马仕三世都一幅恨不得直接在电话里从南法飞过来的热切样子,他这个打工仔当哪门子恶人。
给画廊省下来的好处又落到汉克斯的口袋里。
“您看看还有其他问题吗,克鲁兹夫人?”汉克斯又打了个哈欠,满是任由酒井太太搓扁捏圆的乖巧模样。
“我是没问题,确是称的上很有诚意。”
酒井太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简直已经太有诚意了。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酒井胜子没跟来,金发阿姨扫了一眼安静坐在旁边看合同的顾为经。
“这小子真有这么好?”
酒井太太在心中不停的哼哼。
既怕女婿过得苦,又怕女婿开路虎。
这个形容不算恰当,却蛮符合酒井太太此时复杂的心情的。
她是来当中间人替顾为经谈合同的,条件自己越优渥越好,可当优渥到了如此地步,酒井太太都有点酸。
她丈夫第一次被大田艺廊带着参加艺博会,已经是加盟很久后的事情了,大女儿酒井胜子都能在地上乱跑了。
还因为展台空间不够。
临场被撤下来了一张作品,只在大田艺廊租用的展台角落处,上了一张30英尺的大油画。
那幅油画被一个黎巴嫩富商以27万英镑的价格买走了。
那年艺博会也是酒井大叔人生中第一幅售价超过了三十万美元的作品,从此作品均价开始进入高速增长的阶段。
这种打拼这么多年才苦尽甘来获得的宝贵机会,马仕画廊刚刚签顾为经,就给了出来。
酒井太太回忆起自己当初和丈夫的艰苦奋斗史。
顿时觉得人生真他妈的不公平。
“20万美元的销售目标。运气好一点的话,一次艺博会就凑到了。”酒井太太撇嘴。
“这是直接保送进入国际艺术家的行列了。”
她当初之所以定20万美元这个数字,因为累计销售额超过二十万美元,一般就会被美术界认为可以算作有一定国际声望的画家了。
只不过是那种很下游的国际画家而已。
以顾为经的年纪。
画廊能给他卖出二十万刀的作品,即使完全不赚钱,他一分钱都拿不到,获得这份名声也是完全不亏的。
“顾先生,您还有什么额外的需求么,您提出的条款已经加到了合同的背后。如果是匿名的话,我们不会干涉您在网上的插画创作,也不要求任何权利。”
汉克斯挠了挠头发:“其实没必要这样的,马仕画廊也有往虚拟区块链艺术发展的意向,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也有很好的资源和平台的。”
顾为经翻阅着合约上,按照自己的意见所加上的相应条款。
没有任何晦涩难懂的法律术语,很多都是朴实简洁的大白话。
简单直接,无任何花哨。
树懒先生在邮件中告诉他,越含糊虚头巴脑的专业词汇,就会在法庭上出现越多可以辩论的空间。
马仕画廊完全把顾为经提出的要求不加修饰的加到了合同里,人家应该也没想在里面做手脚。
“顾为经,你还在画插画?匿名插画可不容易,我了解的村上隆和KAWS,他们全都是一位能自我在媒体前疯狂营销的天才。”
酒井太太也看到这些出现在合同里的条款。
她终于又忍不住喷人的欲望,稍稍嘲讽了一把:“光靠画画,没有合适的展示自己的机会与舞台,画到海伯先生视频里的那位女画家的地步,还不是在网上卖十美元一张的廉价画?”
“和胜子一起互相扶持的画严肃艺术。想玩,等成名有钱了,有的是时间来玩。”
她和曹老爷子的观点不谋而合,认为小孩子闲的没事干,玩票而已。
顾为经没有解释,只是对酒井太太露齿而笑。
“我也没有问题了。非常满意。”
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在文件上得到了体现,甚至还远远的超出。
顾为经没有任何对这份合同上的内容感到不满的理由。
“您可以现在就签这份合同,不过马仕三世先生认为,我们双方也许可以玩一个小小的抛硬币的游戏。”
说到这里,
汉克斯突然不困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欧元的硬币,指着顾为经身前的合同。
“这是A面。”
然后他又从公文包中取出另外一份文件。
“这是B面。”汉克斯将它推到顾为经的眼前。
“既然您想要参加新加坡美术展,马仕三世先生说,如果您有足够的自信的话,可以选择更有挑战性的玩法。我们签个协议,如果您能够获奖,那么我们就执行A合同,如果您不能够获奖,我们就执行B合同。”
“切,我还说为什么你们突然变的这么大方了呢,原来坑在这里。”
酒井太太嗤笑一声。
原来这么好的合同条件只是绑在眼前钓鱼的条件。
以顾为经目前这种让人眼前一亮却离完美还差的远的作品水平。
能不能获奖,
还不是看马仕画廊愿不愿意用成本营销?
“B合同是什么,黑奴卖身契?这样的合同我们不签。”酒井太太不高兴了。
“不不不,夫人,再说一遍,我们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两份合同上的所有条款都是一样的,即使顾先生没能在画展获奖,我们依然愿意用您所提出的条件签下对方,我们也依然愿意带顾先生参加明年的瑞士艺博会。”
“呃?”
这倒把酒井太太完全整不会了。
“只是B合同我们要签十五年的,马仕画廊真的很看好您,我们希望能够更长久稳定的和您合作。”
汉克斯直视着顾为经的眼睛。
“我知道您现在奇怪为什么不直接签a合同。”
“您愿意对赌一下的话,如果你赌赢了,马仕三世先生喜欢有勇气的年轻人。18岁能在大师组获奖应该也创造了历史。”
“对于这样杰出的艺术天才,能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马仕三世先生愿意给一份您不敢想象的礼物。”
汉克斯面带神秘的微笑,将一个精致的宛如圣诞贺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顾为经。
“说真的,当昨天我听到马仕三世说出他愿意给您的东西的时候,连我的上司都觉得马仕先生完全疯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至高荣誉
“……除了在作品集上下功夫以外。注意在校招会提交给面试官的东西,还要附带一份记录日常绘画作品集时,你们的心得感想的Sketchbook(创意写生本)。”
“请不要忽视后者!同学们!这是你们学生向面试官证明,自己是独立完成的创意而非雇的枪手外包设计作品集的重要材料。关于Sketchbook的具体注意事项,我会在之后的课程上详细说明……”
尽管德威素描课的老师瓦特尔教授口沫横飞的在主席台上讲课,粉笔非常卖力的在黑板上“梆梆梆!”的狂敲个不停。
可在这个三月中旬暖洋洋的午后,提高班的众人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能上的起德威,却又没有被选入酒井太太的天才班。
其实这里坐着的同学大多数的下家都已经确定了。
外国美院除了学费更高以外,和普通西方综合性大学模式没什么两样,宽进严出。
特别是意大利米兰、弗洛伦萨的一票大小美院,因为意大利文化部的政策的缘故,申请起来相对较容易。
当然进去了能不能顺利毕业是另一码事。
申请本身是不太难的。
对于瓦特尔班里普通学生的专业成绩,申请艺术类榜单排名前一百的顶尖名校,无论努不努力,反正肯定希望渺茫。
可怎么着也给私立中学交了这么多年高昂的学费。
在校招会上申请一些排名靠后和德威教育集团有合作关系的普通国外美院,拿到一个小Offer,他们还是有信心的。
最不济也能在仰光挑个大学上。
甚至不少人都很明白,自己根本没啥绘画天赋,非常现实的早就放弃了当画家签画廊,这些完全不切实际的奢求。
连他们的家长从上学时就计划,让自己的孩子用艺术生的身份当个跳板。
准备到大学后就让他们改行学室内设计、动画、游戏交互、土木建筑这些其他更容易挣钱的专业去。
即使台上的素描教授在德威的老师中,以古板严肃著称。
初时提高班的新鲜劲过后,大教室里的学生们还是开始忍不住摸鱼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感到瞌睡的气氛,不少人头都一点一点的,努力的和沉重眼睑抗争。
有个扎麻花辫子的姑娘将胳膊踮在腮帮子下面,手里夹着只钢笔,挣扎着把头仰高,眼皮却早就黏在一起,轻轻的打着小呼噜。
几个觉得课程实在无聊的男生,干脆在教室的后排聚拢在一起,搓着手机玻璃打《堡垒之夜》的联机手游。
“哼!”
头发自来卷,造型酷似金庸先生武侠里的金毛狮王的瓦特尔教授不满的扫视着台下的众人。
他发现自己再这么干巴巴的讲下去,就要把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一起催眠掉了。
“这么重要的关于校招会的内容都不好好听!”
瓦特尔教授有点上火。
他本来想来一记狮吼功,咆哮一下给这些小混蛋们醒醒脑子,可又叹了口气。
“算了。”
这都已经十三年级的毕业季了,不少在做的学生都已经成年。
自己不想努力,他这个当教授的做恶人也没有什么意思。
“好言难劝该死鬼。”
除了教室里少数几个好孩子,瓦特尔教授也不指望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们能申请到多好的学校,给自己挣来优秀教师奖金。
最多百来天就从学校里滚蛋了。
不想听就自求多福呗!
心里这么想,
瓦特尔教授毕竟还是个师德不错,有责任心的老师。
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在黑板上继续干巴巴的讲作品集里的注意事项,准备换一些更有趣的内容。
“好吧,我们现在来谈谈校招会上面试的事情,往年的考官会在面试的时候,会现场提问一些关于美术史方面的考题,比如给你一幅画,让你说出他的来历,创作背景,收藏历史什么的。或者让你讲讲自己喜欢的绘画名家的作品故事。”
瓦特尔教授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投影仪。
“这种问题临阵磨枪没用,需要依靠日常的积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争取每天早晚各背一幅画。”
“大家都是专业的艺术生。不是普通人,所以别指望考官会问你《蒙娜丽莎》、《夜巡》这样简单的考题。”
“我们来做几个道题熟悉一下,顺便检验一下你们的知识储备。这些作品都是学校里以前讲过的经典画作,看看你们还记得多少?”
瓦特尔用触摸板打开电脑里的电子画册,在琳琅满目的绘画图谱上,挑了一阵。
最后他选择了一张穿红色丝绸外套,脖子上挂着环状项链,额头正中央用细发带绑着金黄色的黄金花卉配饰的妇女肖像。
“来,你们谁能告诉我关于这张作品的具体信息,越详细越好。”
“蔻蔻小姐?”
瓦特尔走下讲台,用粉笔端轻轻在睡着的麻花辫小姑娘的课桌前点了点。
“你的脸都快要被笔尖的墨水染成小花猫了。”
“啥?”
蔻蔻从甜美的午后清梦中惊醒,惊恐的直起了腰。
她扭扭头,然后从旁边的女生桌子上随手扯过来一只铅笔盒。
蔻蔻将脸凑过去,用镜面般光滑平整的笔盒内侧金属面,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发现皮肤像是刚剥皮的鸡蛋清一样白白嫩嫩的,蔻蔻呲牙乐道:“什么嘛,吓死姐姐我了。”
“蔻蔻小姐!这是在上课!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瓦特尔语调上扬,非常的不满,觉得自己的怒气槽快要被填满了。
“啊,哦……教授,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蔻蔻这才彻底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她猛然想起这是在上课呢,立刻站起身来,向瓦特尔教授道歉。
“有个法国美食大博主昨天晚上在tiktok上直播做泡芙,热度很高,我跟着学了一下,没想到这还挺费时间的,弄的有点晚。不好意思,教授,但做出来味道不错,您吃一个消消气嘛。”
蔻蔻说话间,真的从课桌底下的桌斗抽出来了一个贴着咖啡猫贴画的塑料食盒,可怜巴巴的向着瓦特尔教授递了过去。
教室里一阵哄笑。
瓦特尔教授也都被逗乐了。
看着女娃子递过来的小餐盒,想要继续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
蔻蔻小姐就是有这个优点。
她是那种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类型。
在走廊里滑滑板,在墙壁上画咖啡猫和《丁丁历险记》里那只叫做米卢的小狗的涂鸦……蔻蔻是德威校园里的违反校规校纪的小能手,也对学生会会长莫娜的管教根本就不屑一顾。
但每当被老师抓个违纪的现行,蔻蔻从来不犟嘴,认错态度非常好。
一边道歉,一边可怜巴巴的用盈满水波的大眼睛望着老师。
让风纪老师都不忍心用过于苛责的惩罚她。
反正也不是啥原则性的错误,女娃子这么诚恳的道歉,师长抬抬手就把她放过去。
放心,
只要一从老师眼皮子底下消失溜走,她绝对立刻我行我素的故态复萌。
“你呀。”
瓦特尔教授摇摇头,“算了,下次要睡觉去后面睡,别在我眼前碍事。现在,既然站起来,就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你能认出投影仪上的那幅画的来历吗?”
“呃,教授……让我想想。”
蔻蔻抽抽鼻子,觉得投影仪上的肖像画有点眼熟,一时间又记不起确切的来历。
“好像叫‘漂亮的啥啥啥夫人来着’,我记得应该是那个达·芬奇的作品,大概是这个吧。”
蔻蔻迟疑的说道。
“不错,你能记得这是达芬奇的作品。”瓦特尔教授半是嘲讽半是打趣的说道,“至少没白上美院。”
“校招会面试的话,如果你能说出‘那个啥啥啥夫人’完整的名字。我可能可以给你一个三分。现在的话,我只能给您一个一分或者两分。这意味着不及格。”
“而不及格就意味着你可能失去了这个Offer。”
“抱歉,教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蔻蔻吐了吐舌头。
“好吧,为了避免我们的蔻蔻小姐没有大学上。在场的绅士们,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嘛?”教授扫视众人。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钟。
当瓦特尔教授已经开始觉得非常失望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后排传了出来:“《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被认为是达芬奇在米兰画室的练习之作,光影过度和女人唇角上的弧线有《蒙娜丽莎》的影子,所以也被学界部分人所推测为《蒙娜丽莎》的前身。”
“Bingo!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顺便一提,你每次上交的素描作业也让我印象深刻。Mr.顾。”瓦特尔教授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表扬道。
“蔻蔻小姐,恭喜你,你可以坐下了。顾为经,你还有什么能够补充的吗?”
教授笑着问道。
蔻蔻甩了甩辫子,朝教室后方意味不明的瞄了一眼,就坐到了座位上。
后排的顾为经稍稍思考后,他继续补充道:“关于这幅画的肖像主人的身份和是否是达芬奇的真迹,仍然有所争议。它曾一度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王室典藏,当时还命人画了一幅复制品,复制品目前藏于尚贝里美术馆中。而现在这幅原画则收藏于阿布扎比国家美术馆,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阿布扎比卢浮宫。”
“Perfect!5分,这是一个毋庸质疑的5分答案,连传承都说了出来,太完美了。让我们给顾为经同学一点掌声。”
瓦特尔教授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轻轻的拍起了巴掌。
“加油,顾为经,继续努力,即便你没能被克鲁兹夫人挑中参加她的天才提高班,我依然认为,如果在座的诸人中,谁有潜力被QS艺术类排名前七十的名校所录取,那么就是你了。”
瓦特尔教授回到讲台上,按下了回车键。
投影仪的屏幕上就出现了《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的详细的信息,包括了创作者、创作年代、艺术画派以及现代馆藏的所属博物馆。
和顾为经所说,丝毫不差。
“关于这幅画,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么我们进入下一张……”
一个人坐在教室后方的顾为经,察觉到很多人正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们在悄悄的窃窃私语。
“哇,机器人吧,这都能记住,真的假的。”
“Nerd(书呆子)呗。”
“你是嫉妒了吧,瓦特尔教授可是说,他或许能申请到排名前七十的名校呢。”
“教授就是那么鼓励一下,当真你就输了。你没听往届的学长学姐们说的嘛,没有一封足够有份量的推荐信开路,人家顶尖名校的面试官都懒得看你的作品集的,痴人说梦。”
……
顾为经面无表情摇头。
其实如果瓦特尔教授提问的是别的作品,他应该能答出来名称、创作者和画派就已经不错了。
他能提出这么完美的回答,真的有几分碰巧的成分在其中。
顾为经看见瓦特尔教授似乎沉浸在了课件之中,没有提问的意思,他就将一个无线耳机塞进了自己的左耳中。
他拿出手机,打开阿布扎比卢浮宫的官方主页,点开最醒目位置的宣传视频。
“阿布扎比卢浮宫——一场艺术史上史无前例的三十年伟大冒险,法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外文化项目,阿拉伯世界的逐梦之心。”
随着伴随着交响乐的配音响起。
视频开始播放。
宏大的由钢铁编织而成的建筑映入眼帘,这是在从摄影直升机上的航拍镜头鸟俯这座项目耗资近百亿美元而建成的博物馆。
博物馆由当代著名建筑师,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让·努维尔设计,建造的水面之上,灵感来来源于一座名叫萨迪亚特岛的位于海洋和沙漠交界处的泻湖岛。
整体的外形看上去非常酷似东夏的鸟巢和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的结合体。
几秒钟的俯视图过后。
画面先是浮现出了阿联酋的四色旗帜和法国政府的三色旗,以及美术馆的阿语与法语官方名称【阿拉伯语:,法语:LouvreAbouDabi】。
然后短暂的黑屏。
屏幕上像是有一支无形的钢笔划动,用金漆般的花体字母浮现出了新的文字——【Manac'hGallery】
“马仕画廊,现代艺术画廊业的开创者,艺术家摇篮。”
“达蒙·克拉克森、维迪奇·布利特、莱纳德·弗兰克……”
视频中开始像翻开一本实体画册一样,一页页的翻过艺术家肖像和他们的代表作品的图片。
现代画廊业的开创者,这个称呼有一点马仕画廊在自吹自擂的成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家历史悠久的大画廊曾拥有过非常光辉灿烂的历史。
屏幕上一闪即逝的名字中,不少都是现当代艺术史上非常鼎鼎大名的艺术家。每一个学艺术的人,都会在这样群星璀璨的名单前,敬畏的低头。
略显美中不足,若是谁用0.5倍速慢动作播放,仔细看一眼这些快速翻过大画家们加入马仕画廊的时间,就发现大量集中在八九十年代以前。
那是马仕画廊最群星璀璨的风光日子。
到了千禧年以后,就只有零星几个拿的出手称的上一、二线大画家的代理艺术家了。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戴克·安伦】这个名字之上。
“这个夏天,阿布扎比,现代艺术画廊的发明者,将为您再次定义现代艺术。”
字幕流过。
交响乐的鼓点开始变的高亢激昂,当钢琴手在低音区敲出雷鸣般的鼓点的时候,画面浮现出了新一行的文字。
“阿布扎比卢浮宫,戴克·安伦个人艺术展。”
“让现代艺术重新启航!”
视频随即进入尾声,开始跳转出定票渠道,个美术展展览展出时间这些详细信息。
“真好啊!”顾为经在心中感叹,微微捏紧了拳头。
过去的一周中,他已经无数的次的看过了这个视频,但是每一次播放,都让顾为经感受到血脉贲张心跳如鼓,激动的不能自已。
要是让一个画家无须讳言,赤裸裸的剖析自己内心最深的梦想是什么?
答案可能会很俗套。
艺术家也是人,无非是赚钱,赢奖,开美术展。
要是问终极梦想是什么?
那么,这个答案可能就会变成——
赚很多的钱,把作品卖上一亿美元;
赢很大的奖,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
开巨牛逼的美术展,让卢浮宫为他召开个人美术展。
这是艺术界的至高荣誉。
要能集齐这三项中的随便一两条,是英国人搞不好就能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是法国人可能过个半个世纪,政府讨论议会提案,就可以把遗体迁入先贤祠了。
能在卢浮宫里开美术展,可一点也不比把艺术作品卖上一亿美元容易。
酒井大叔已经把作品销售额累计卖到了超过一亿美元,他也不敢说有生之年有机会在卢浮宫里开美术展。
诚然,
这个卢浮宫和法国的那个卢浮宫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但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985分校也是985,阿布扎比卢浮宫也是卢浮宫。
这可不是什么山寨货。
阿联酋王室为了和法国合作,给自家首都的新博物馆注入足够让世界瞩目的文化象征。
人家博物馆也能搞联名。
单纯为了能使用“卢浮宫”这个名称,光是联名费阿联酋就给法国掏了六亿欧元。
还不是买的,
仅仅只是为了租来了未来三十年的使用权。
谁敢说阿布扎比卢浮宫就不是卢浮宫了?就算你问法国政府,人家也也不会给出第二种官方答案。
扣除“卢浮宫”这个噱头。
博物馆本身也是阿拉伯半岛上最现代化,最宏大,最瞩目的美术中心。
展品规模和法国卢浮宫、大都会美术馆可能没有可比性。但放眼世界,排不进前十,排进前三十或者前五十还是没有疑问的。
达芬奇的名画,租!
拿破仑跃马的经典画像,租!
梵高的自画像,租!
蒙德里安最经典的几何画作,全都给老子租过来!
阿布扎比卢浮宫应该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美术馆。
学界把大英博物馆这种机构,形容为一群武装强盗冲进别人家把艺术品都掠夺走的抢劫式馆藏。
就算到二十一世界,它也有难以洗刷的帝国底色。
而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石油豪国土豪们,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开博物馆的方式。
用钱说话,能买就高价买。
是国宝你们不愿意卖?不愿意卖也没关系,那我们就高价租借过来。
阿布扎比卢浮宫2017年才刚刚投入运营,如今已经名画荟萃。
能在拥有这么多大师印迹的展馆开办个人美术展,对世界上所有的成名画家来说,都是一种极为崇高的荣耀。
顾为经从课本中抽出一张铜板纸印刷的的宣传页。
【马仕画廊代理艺术家戴克·安伦——“MeditationsonHistory”(历史的思考个人艺术展)】
【2023.5.9——2023.7.9】
宣传页印刷的极其精美,用黑白和彩色双拼色拼接而成。
一支无形的分隔线,劈开了阿布扎比卢浮宫的主展厅中,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背对的着彼此的背影。
黑白那侧站着的是穿着肥大的麻布上装和长腿裤袜,拥有一头乱糟糟头发的老头。
这种打扮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男士的最有普遍性的穿着,这个老头便代表着的是达芬奇。
而右侧彩色照片里侧身的中年男人,自然便是马仕画廊现在的当家艺术家戴克·安伦。
宣传页上有两个画框,
达芬奇面前的恰恰就是瓦特尔教授所提到的阿布扎比卢浮宫镇馆之宝《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
戴克·安伦眼前的油画框则盖着神秘的棕色天鹅绒布。
这个极富设计感,拥有宗教仪式般肃穆氛围的宣传页,就是马仕三世大老板通过他手下的经纪人汉克斯送给顾为经的礼物。
马仕画廊和阿布扎比卢浮宫拥有长期的战略合作关系。
今年五月到七月份,赶在伊斯兰斋月结束之后,马仕画廊就要为自己的当家艺术家举办个人的美术展。
如果顾为经能够在狮城美术展上获奖。
明年,
马仕画廊会把这个机会给顾为经。
19岁在卢浮宫举办自己的个人艺术展,
史无前例!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参赛目标与素描升级
顾为经用手指在课桌上随意转动着铅笔,对四周所有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做为一个即将能在阿布扎比卢浮宫里开画展的年轻画家。
他当然有足够的底气把所有嘲笑他的同龄人,当成小丑不去搭理。
好吧,
严格意义上来讲,与其说马仕画廊是想耗费重金给自己开个人画展,不如说,这个开展许诺,是魔鬼诱惑浮士德给他签下授卖灵魂的饵料。
只是汉克斯手中抛出的硬币的两面,并非什么地狱和天堂。
是一份极其优渥的合同待遇和另一份有点疯狂到离谱,行业内前所未见的合同而已。
马仕三世这位“魔鬼”实在是过于慷慨了。
慷慨到,
顾为经明知道他可能签下了涵盖整个职业生涯画金年代的卖身契,也不觉得如何烦闷,唯有兴奋和激动。
“这就是曹轩老先生的魔力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曹老爷子在其中使了力气,阿布扎比卢浮宫开美术展这种难以置信的选项,一定是不会出现谈判桌上的。
再天才都没用。
东京画廊也有自己合作的顶尖美术馆,它们却从来没有许诺过要给酒井胜子在美术馆里办个人展。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出现类似的场景。
但那不是现在,
不是明年,
不是在胜子小姐19岁的时候。
绝非东京画廊对酒井胜子不重视,而是行业内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画廊是有自己成熟的培养梯度。
新人画家一般要和其他同事一起,签约后先参加画廊自己举办的一些学术讨论会,集体美术展,在收藏家媒体面前露露脸。
表现好的人就能获得更高的曝光资源,被推荐去以特邀画家的身份参加小型双年展,再去参加狮城美术展这样的大型双年展。
等都取得好成绩了,才可以考虑开始开个人展。
为了成本考量,最初的个人展规模都很小,干脆直接是网络线上的。
只当市场反馈够好,才能逐渐加大个人展的规模,换到更大舞台,考虑给机会参加艺博会……
这条漫长到望不到尽头的天梯终点上的奖赏,才是能在大美术馆里召开自己的个人展。
就像在赛车运动里,要先开欧洲卡丁车,再开雷诺方程式,然后是在f4,f3,f2里拿冠军。搞不好还要去其他次顶级比赛锻炼两三年,最后才能坐进f1赛车的座舱里,让全球数亿观众为选手呐喊欢呼。
这是现代画廊经过时间检验形成的成熟商业培养模式。
正因为每一步都比前一步烧钱的规模翻倍的往上走,所以对待常规的新人画家,想要争取更多的曝光必须要进行层层筛选。
经过市场营销部门详细的评估考察,认为画廊值得为这个代理画家倾注更多的资源。
确定它们的投资能够收获回报,才会允许画家迈向下一阶梯。
酒井太太当初提出的个人展的条件,心中判断马仕画廊就算答应了下来,应该也不过就是那种很小规模,很初级的个人展。
能有个实体场地,而非那种网上办的总共浏览量也不超过一万人次的互联网画展,就已经很用心了。
更多的要求,就是难为人家画廊。
19岁这个年纪,太年轻,也太青涩。
给他这么大的场合,让全世界艺术爱好者的目光为他而瞩目,他自己都未必能掌控的住。
把6岁的卡丁车神童提拔进f1的终极驾驶舱里,搞不好赛车一起步直接就把自己撞死了。
光巨大的舆论和媒体非议,也很可能会如滔天浪潮般把画廊连带着他们的代理画家一起淹没。
想想看,
一个十九岁没有任何有说服力成绩的素人画家,上来就得到了无数人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些还在艺术布满荆棘的天路上苦逼兮兮挣扎攀登的同行画家们,得眼红恨你恨成什么样子啊!
马仕三世居然给出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许诺。
真不知道是无畏还是疯狂。
画廊方完全是把一切都押上了赌桌,能给的全给了。
和阿联酋王室的私人友谊,有和阿布扎比博物馆开联合美术展的资格,这是马仕画廊最大的底牌。也是这支逐渐像枯萎的参天大树一样的老牌画廊,再如何衰落,也能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被称作一线画廊的根本缘故。
隐隐还能压东京画廊+BTAP这样的洲际画廊一头。
纵然在成名的大艺术家眼里,这个机会也绝对够动人。
它是马仕画廊手中掌握的最强宣发资源和T0级别的曝光渠道,放眼整个美术史,也算得上T1里排名中下的荣誉之一。
这个舞台稍次于那些超级美术馆,和很多欧洲国立美术馆开画展的逼格相当。
大约和能在圣彼得堡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意大利佛罗伦斯的乌菲滋美术馆,这些三四百年历史的悠久老派强馆开展的诱惑相差仿佛。
马仕画廊想要签下酒井一成教授未来五年的合约,开出来的最核心的条件根本就不是几千万美元的合同报价。
就是愿意为酒井大叔在阿布扎比卢浮宫开一次个人美术展而已。
自从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建立起来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美术馆的六个世纪以后。
这种机会大约是历史上首次被摆在一个未成年人身前!
哪怕明知道这是人家画廊钓自己签超长约的香饵,顾为经也决定要心甘情愿的乖乖的跳到碗里去。
理论上开这种画展的机会,要等论资排辈,要靠人脉关系,要看时机和运气,根本就不是你绘画技巧好就能开的了的。
要是按部就班的走,哪怕他画功强的突破天际,顾为经认为自己三十岁以前,也不可能再争取到这样的机遇。
顾为经实在无法拒绝。
“鲁莽的年轻人,恭喜你签下了一份十五年的卖身契。”
酒井太太没有阻拦,语气也没有嘲讽,只是耸肩,“这么长的合同,你就期望将来能和马仕画廊处好关系,不会被雪藏吧。好在看上去马仕三世先生看上去真的蛮喜欢你的。不过说实话,小顾,我不怪你。”
“这样的合同摆在胜子眼前,我也会在纠结很久之后,让她签的。摆在年轻时的一成眼前,他会毫不迟疑的扑上去的,心中挣扎犹豫一秒钟,都是对在‘顶尖画廊开美术展’这个条件的侮辱。”
“明知道达不到,还要向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冲上去,只为了离这个目标更近一点点,卢浮宫就是这样的魅力。”
酒井太太说话时,胸口在剧烈的起伏。
明显她也被马仕三世先生开出来的条件震撼的不轻。
而旁边客厅另外一位长辈顾童祥,早就已经乐的人都傻掉了,陷入了接近范进中举时的癫狂状态。
昨天还是老泪纵横呢,今天只是坐在一边呆笑。
卢浮宫开美术展?
我的孙子?
顾童祥根本都不在乎是不是空头支票,顾为经很可能无法把这个机会抓在手心里。
光是【卢浮宫】和【顾为经】两个词汇组合在一起,就带给了顾老爷子颅内高潮一样的快感。
乐到癫狂,恨不得手舞足蹈。
这绝对是顾老爷子这辈子以来最乐颠颠的一天,当年倒腾古画发小横财的时候,顾童祥都没有这么爽过。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这仅是一个让你去努力的目标。完不成也不要气馁,就算没能在阿联酋开个人美术展,只要认真的画下去,总有一天能在巴黎的绘画馆举行一场属于你自己的绘画盛宴,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金发阿姨站起身拍着顾为经的肩膀,安慰道。
巴黎的绘画馆是法国卢浮宫放置各国绘画类艺术品的主殿,有世界油画艺术之最的称呼。
毕加索生前画作被卢浮宫所收录,就摆放在绘画馆的大厅内。
“能不能得到,就看天意,尽人事听天命吧。”
在顾为经完成签约之前,酒井太太最后检查了一遍合同,并对几个条款做了更加细制的约定。
包括关于顾为经为狮城美术展准备的画作的归属权问题。
按照汉克斯带来的合同上的内容。
顾为经与马仕画廊正式的代理协议,应该在8月末狮成美术展闭展时生效。
从2023年8月27日0点开始,无论是执行A合同,还是执行B合同,顾为经都会正式成为马仕画廊的官方代理艺术家。
“参展画的所有权算谁的,顾为经本人的,还是马仕画廊的?合同里要说好。”酒井太太指出了合约里含糊的地方说道。
“马仕画廊会给顾为经投入相应的资源,享受了资源,理应就是画廊的作品。”汉克斯立刻说道。
“很公道,我没意见。”酒井太太笑笑,不反对:“只是相应的资源这个说法实在太含糊了。马仕画廊应该需要先给我们一份完整的营销策划。”
“我只能说……可以视情况考虑。”
汉克斯苦笑。
马仕画廊已然提出这样对赌协议,再辛辛苦苦的花钱送顾为经去参展拿奖,然后再更加辛辛苦苦拿几百万美元出去给顾为经在阿布扎比卢浮宫举办大型个人展。
他们图什么啊!
顾为经是马仕三世的私生子不成?
私生子都未必有这个待遇,这简直像是马仕画廊的小祖宗。
既然马仕三世的祖宗们都已经乖乖的躺在家族的墓地里,没听说谁突然诈尸来着。
所以正常来说,
汉克斯嘴上说着视情况考虑,实际上既然签了这份合同,画廊方肯定不会多卖力的为顾为经营销宣传。
新加坡美术双年展固然今年很受学界艺术界的关注,可也只是个历史很短的新兴美术展。
国际上和它同级以及比狮城美术展更加重要的双年展不下十二、三个。
马仕三世更加希望能拿到顾为经长达十五年的长期合约,用这次失败,把曹老可能的关门弟子未来都绑在自家画廊的战船上。
等顾为经的艺术风格更加成熟了,得奖的机会多着呢!
到时候甚至可以考虑一些银奖、铜奖这样的双年展主要奖项,而不只是像今年一样只能冲击“最佳新人奖”,“奇妙创意奖”这类的很边缘的安慰性质的小奖杯。
汉克斯想想:“嗯,至少,我们可以承担顾为经去新加坡的所有花销,给他定个酒店什么的,我们可以给他参展期间五百美元每天的待遇标准,如何?”
“那就算了,不劳您费心。酒店我们自己定,合同中把画作的所有权也归给顾为经自己好了。”
酒井太太笑笑。
不管能不能获奖,有大型双年展大师组参赛资历的作品,随便也能卖到保底7000美元以上。
一两万、三两万也是常有的事情。
蚊子再小也是肉,这样在未来在成名后很有纪念意义的画,为了几天豪华酒店就把所有权给了画廊,不划算的。
“想要完全靠自己的实力获奖,我现在的画画水平肯定只能去碰组委会的心情。若是能把画面的割裂感完全解决,再加上胜子提出的手指涂抹法的个人小创意,画出一幅【心有所感】水平的画,就应该有比较大的把握。”
此时德威课堂的后排,
顾为经回想着一周前签合同的场景,脑海里盘算着近期的计划,指尖在课桌上轻敲。
“要是能拿出一张情感更加丰富,或者有大师位阶技法的作品,那就好了。”
顾为经稍微遐想了一下。
唐宁女士在零几年魔都双年展上的参赛作品《百花图》,就是一幅中国画水平达到了大师一阶的作品。
顺顺利利斩获了当年的金奖。
从影响力和往届的办赛规模,狮城美术展都与魔都双年展相差仿佛。
除了一些偶尔特邀参展的大画家,被吸引着参展的画家群体水平也差不多。
顾为经现在有点领悟,在美术领域,大师位阶似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就像系统为这个阶段所起的名字一样——迈过这道界限,你就是真正的大师,迈不过去,你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画家而已。
他回忆了一下在狮城美术展官网上的电子画册。
能够参加主展的画家中,只要是追求绘画技法的古典艺术领域的创作者,Lv.4几乎就是参赛的最低的底线。
能达到Lv.5的画家遍地都是,连绘画技法水平表现力有Lv.6职业三阶水准的作品,每年参展的都有七、八张。
双年展的大小奖项,多数情况下都被这些Lv.6的画作所包圆了。
可是能有大师阶段的绘画水平的作品,就极其极其的罕见。
与并不稀奇的职业三阶相比,明明只差了一个小阶段,人数则完全是断崖式的下降。
一年都未必有一张这样的作品出来。
顾为经只在2009年和2017年两届新加坡美术展上的电子画册上,看到了画面笔法生动的让他感到惊叹的画作。
使用书画鉴定术后,顾为经发现它们果然都是大师级的画作。
前者是素描大师一阶,后者是水彩大师一阶,一个来自狮城最大的本土画廊新加坡国立艺术馆,一个来自纽约立木画廊,全都算的上是绘画界的高门显贵,也都理所当然的拿到了当年的金奖。
要是能把《仰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任何一项提高到大师一阶。
今年夏天的竞争再怎么激烈,再怎么是全世界无数中端画家们拼杀的决斗场,得奖也是手拿把抓的事情。
“难啊。”顾为经摇头。
他明白一百天再怎么努力,提升到大师级的目标,也过于可望而不可及。
光是lv.5升到lv.6,就要用足足十万美元来堆,升到大师一阶应该消耗的更多。
他就是画美元,这么长时间,也画不来几十万美元。
“应该把重点放在情绪上。”顾为经思量着一个可行的方法。
现在更现实的方法是一边尽可能的弥合掉融合画里的割裂感。
另一方面提升不了技法水平,就去提升画面内部所蕴含着的情感深度。
曹轩老先生教过他。
一幅好的画作是由技巧、情感、知识三个稳固的支点撑起来的画面表现力。
他已经在自己所绘制的《小王子》上,感受到了在绘画情绪上升到一定高度后,所带来观众和作品之间堪称魔法的绝妙沟通感。
大师级别的绘画作品虽然少,可是能达到【呕心沥血】这个评价的绘画作品更少。
往届的作品中,顾为经连一个都没有看到。
连能达到【心有所感】这个评价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绘画技巧的提升还有迹可循。
绘画心境和情感的注入,真的就只能靠生活阅历和缪斯女神的垂青了,莫奈都不感说随手就能画出心有所感来。
顾为经知道,也许在这个方面想办法,才是更好的选择。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616.27!】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701.13!】
【您的自由经验值已增加727.27!】
他正在思索画展的事情的时候,系统在耳边突然传来提示。
顾为经打开虚拟面板,看到了大笔经验值到账的提示。
“阿莱大叔办事真靠谱,这么快就搞定了。”
顾为经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缅甸货币管制政策很严格。
外币换缅币随便换,想换多少就能换多少,只要能增加政府的外汇储备多多益善。
缅币换成外币就难了。
汉克斯打定主意要和这位大老板亲自关照的年轻人打好关系。
他提都没提现在已经过自己最初所说的签约时间期限的事情。
汉克斯还很识相的看出了那个婶婶比较难缠,喜欢占便宜。
所以在顾为经签完字之后,经纪人分别前,将那一大箱子崭新的缅币在私人场合亲自交给了顾为经。
算是——“小小的心意,请顾先生喝杯饮料。”
汉克斯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
这钱和豪哥集团送的礼不一样,顾为经拿的心安理得。
他转手就将几千万缅币拜托了阿莱大叔,让他帮忙换成孤儿院比较急需的东西捐了出去。
阿莱大叔办事的很利落不打一丝折扣,眨眼的功夫,三笔物资已经变成了系统虚拟面板上的自由经验值。
加上新入账的两千点左右的经验值。
顾为经可供他分配使用的自由经验值达到了接近两千五百点左右。
经验值怎么用,他没有太多的犹豫。
顾为经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素描是美术造型的根基,在大量和绘画相关的场合都能用的上。
一法通百法通,适用范围极强。
把绘画的线条造型能力提高,任何时候都是不会错的选择。
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那支视频,在那个叫做安娜·伊莲娜的漂亮评委小姐姐的颜值加持下,目前已经突破四亿三千万浏览人数。
每五个油管用户中,就有一位点击播放过这支视频。
沾世界第一网红的光,顾为经所绑定邮箱依然每天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封新邮件。
他甚至不得不因此解绑更换了一个新注册的邮箱,专门处理这方面的订单事务。
自从在树懒先生的介绍自己,接到Scholastic集团的项目以来,除非题材很合适且单价在八百美元以上的订单。
顾为经已经不太愿意再接Fiverr网上的生意。
三瓜两枣的挣的没意思,他想要逐渐脱离廉价插画师这个名头。
在没有土豪约稿的日子里,顾为经同样会每天都定时发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画些简单的图样。
不挣钱也要保持手感。
更主要的目的是,每次激活技能感悟用铅笔画画时的心得体会,素描技能都可以获得不菲的提升。
坚持锻炼的收获很大,顾为经过去一周的素描技法栏已经靠自己的努力终于已经填过了一半。
现在靠着这笔额外之财,应该就能直接进入下一阶段,成为他第二个达到Lv.5的技能。
“这可真是一杯夏日里冰凉的芒果汁,谢谢您啦,汉克斯先生,我领您的情。”顾为经对金发经纪人给的礼物非常满意,选择将刚刚获得的经验值,全都分配到了素描一栏上。
【确定为素描技法,分配2716点经验值?】
【叮,您的素描技法等级已提升!】
【当前等级:Lv.5职业画家·二阶(1/10000)】
第二百三十章 驱逐
顾为经一把握住桌子上依然旋转的铅笔。
东夏有八大美院,日本有关东五美。
这些赫赫有名的美院无论是联考艺考,还是独立考试,都极其喜欢用静物素描来考察学生们的用笔水平。
甚至武藏野美术大学这所亚洲名校在过去十年间,每届油画,雕塑,工艺工业规划,建筑设计系的入学考试,要检验芸芸考生们绘画功力的时候,都会给考生几支铅笔,一张b3画用纸。
老师再在桌子上摆几盆水仙花这样的复杂静物,让考生在限定的时间里花出来。
通过学生们的素描作品的完成度,来判断他们是否有资格被录取。
这一方面作证素描对现代美术教育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则说明,素描基础功最是糊弄不了人。
一人一个样,一个学生一个水平。
表现力的好与坏,在大道至简的色块与纵横交错的线条之间,轻而易举就能把一个美术生的用笔斤两展现的淋漓尽致。
线条和造型功力如何,在笔头上见文章。
观众们看到画家在纸面上用铅笔所渲染出的比例、变形、形式、颜色或者质地变化的那一刻,就会瞬间意识到某些画作是杰出的,另外一些画作是平庸的。
喜爱艺术的人心中,素描不需要阅卷老师来打分。
美丽与丑陋,纸张已经给出了答案。
好坏分晓,
一眼即见。
“我现在的光影,定位,造形,似乎和以往相比,要变得更加精确。”顾为经用手指间肌肉细细感受着技法提升后带来的新变化。
油画和素描在大体上,都是用比例关系和光影对比表现现实世界的绘画方法。
而在细节之处,二者用笔的侧重点还是不同的。
油画更加侧重于笔触和色彩之间的情感表达。
素描没有颜料,只有线条和色块,只有黑白灰的明暗对比。
素描的世界中,太阳不是橙红色的,天空不是蓝的,湖泊不是墨绿色的,一切都只有光影色泽的微妙变化。
而要做到这一点,素描铅笔的使用就要比油画笔更加精细,用笔的定位更加完美,笔触浓淡更加精确。
顾为经抬头望了眼讲台上的老师,随手就尝试在课桌上画了个人物素描。
实际上称不上素描,单纯只是画出人物眉眼的基础简笔画而已。
但是顾为经抓住几个处人物核心特征。
微微凌乱飞扬的头发,咬肌发达的方脸盘和日耳曼人种经典的尖鼻子,再加上眼角的几丝由一个原点发散,尾端又互相平行的鱼尾纹。
顾为经只随便用了几分钟时间,画了很简单的线条关系,整个瓦特尔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的样子就已经跃然于身前。
课桌并不是良好的绘画板材。
由三合木压制,表面喷涂着防水油漆的桌面既平且滑,毫无铅笔石墨的附着力。
不仅摩擦力低得笔尖像溜冰鞋一样难以控制,在上面用笔触调子构建明暗关系什么,也完全都是纯扯淡。
然而,
顾为经偏偏画的非常像。
他的笔触轻盈的似是位身怀轻功的武侠高手,在冬天里轻飘飘的踏雪而过,在桌面上留下了浅浅的但却足够清晰的笔痕。
起承转合间,毫无晦涩迟滞的感受。
“这就是职业二阶的素描水平啊。在职业画家的这个群体中,也算得上是正式能够登堂入室,在小地方也能算是位‘大师’了。”
顾为经看看桌子上的瓦特尔教授的画像,看看讲台上的瓦特尔教授本人,又看看黑板右侧之前上课的时候,老师当作事例随手画上去的“西奥多·罗斯福”的经典速写头像。
顾为经满意的点点头,用掌缘随手抹掉桌子的涂鸦。
“瓦特尔教授呀,现在我才是这个教室里素描最厉害的人喽。”他在心中得意的笑着。
顾为经研究感悟自己的素描技法所获的提高的几分钟里。
讲台上的瓦特尔教授已经讲完了今天的知识内容。
教授照例发下来他给每个同学印刷的格子纸,让他们锻炼用笔细节当作随堂作业。
顾为经拿到从前排传过来的格子素描纸的时候,不着急动笔。
他盯着眼前的素描纸几秒钟,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啪!”
顾为经轻轻打了个响指。
……
与此同时。
德威东侧教学楼三层的美术教室,克鲁兹夫人的提高班。
小班教学的好处就是,酒井太太并没有设置专门的课程规划或者教学大纲,反正总共就那么几个学生。
她就把这间美术教室当成了一间小画室,让学生们自己完成自己的作品集。
酒井太太和她的助教则穿行在教室中。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提供创作指导和修改意见。
“小松先生啊,对了,你过来一下,我说件事。”
酒井太太哒哒哒的踩着高跟鞋从学生间走过,左顾右盼了片刻,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她叫住了小松太郎,示意他跟自己走到角落处。
小松太郎愣住了一下。
酒井太太往日里一直喊他小松君或者小松桑这样更加亲近的称呼。
甚至偶尔会直接省略掉姓氏,用自家晚辈的口吻叫他“太郎”。
如今改用英式的小松先生的称呼,礼貌是更加礼貌了,却听着就带着一种隔阂感。
小松太郎挺不开心的。
老子老远为了你女儿辛辛苦苦跑过来,结果胜子小姐整天一幅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
你不加管教就算了。
还在这里给我冷漠的脸色看,真把我小松太郎不当盘菜啦!
老子也是常常能让女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拉丝的钻石王老五好不好!
“克鲁兹教授,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小松太郎心中一声冷哼,也改换了称呼。
他确实有点意见想要和酒井太太提一提。
小松太郎从开始追求酒井胜子小姐开始,一直走的是百依百顺的韩剧里经典的宠妻总裁的路线。
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
是酒井小姐在深夜打电话给自己,告诉小松太郎“不会嫁给你”的发言。
一腔心血全部都泼洒在白眼狼身上了。
其实对被酒井小姐拒绝的怨气,在酒店的吧台灌了两杯鸡尾酒后,他就消散了许多。
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嘛。
在酒井教授这样富贵的家庭中长大,想必是玉笼中的金丝雀。
小姑娘对社会与财富缺乏清晰的认识,不知道他这样的优质男人的好处。
对于自己和酒井胜子的未来,小松认为,就算现在有短暂的曲折,未来的前途也一定是光明美好的。
胜子小姐头发长见识短,胸大没脑子。
她妈妈酒井太太可从来都是一个相当明白事理的人。
知道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最对女儿最好的处理。
从酒井太太主动把自己叫过来,在过去不断为自己创造和酒井小姐接触的契机,就能看出酒井太太的明智和高情商。
唯一遗憾的是,
胜子小姐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温情攻势的效果不算好。
这几个月,
酒井胜子并没有离自己变得更近,反而隐隐有要跑掉了的趋势。
那天晚上小松太郎灌下第三杯加樱桃的威士忌之后,就下定了决心。
他过去已经展现了过了温柔大哥哥的那一面。
现在,小松太郎准备改变方法,展现大和男儿专断雷厉,有武士般庄严的男儿气质的那一面。
他,小松太郎,从今天开始——
要霸道起来了!
“夫人,女儿不能这样宠了!”小松太郎都想好等会儿和酒井太太说话时,要用低沉的嗓音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冷的说道:“再宠下去,心就野了,整天在仰光混,像什么样子。我觉得您现在是时候下定决心,把您女儿胜子送回日本了。”
谁还不是个邪魅狂捐的霸道总裁了?
既然酒井太太心中清楚,自己小松太郎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是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想做小松画廊的儿媳妇,
还老端个架子没意思。
要小松太郎说,最好这周订返回日本的机票,下月就在大坂定婚。
女人完全可以先结婚再上大学,这种事情在不久前的昭和时代的女学生中并不算少见。
等过两年搞不好孩子都有了,心还能飞到哪里去呢?
小松太郎认为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完美,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提出来。
“你也有事要和我说?”
酒井太太在教室门口走廊边站好,整理了一下额边的金发,疑惑的说道。
“你先说吧,克鲁兹教授。”
小松太郎勾了勾嘴角,准备先听听酒井太太准备说什么,自己再积累积累气势,随后发难。
“好吧,是这样的。”
酒井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松太郎。
她觉得这家伙现在的语气和神态有些奇怪,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开门见山直接说道:“胜子想要参加今年夏末的新加坡艺术双年展,她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准备作品。”
“因此,我和胜子都认为,时间有限,她没必要经常跑到提高班里来当助教了。你说呢?”
酒井太太话这么说,语气中可没有多少想要争取小松太郎意见的打算。
“啊?”
小松太郎愕然。
心中正不断积累准备发难的气势,宛若被一根针扎住的气球般,突然就萎了。
不来提高班当助教了啦?
这不是酒井太太说好的创造给自己和酒井胜子小姐多接触的私人机会嘛。
而且,
酒井胜子现在要参加今年的狮城美术展么,这么年轻……
“参展是好事,阿姨。酒井小姐要回日本画画嘛,我也可以多陪陪他。给她一些美术指导的。你们毕竟是长辈,我们这些同龄人之间相互沟通的较为容易。”小松太郎说这话还是有些底气的。
他也是获得过横滨美术三年展学生组三等奖的职业选手。
虽说获奖本身离不开小松画廊的营销帮助,但家世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自忖算得上是优秀的新生代画家。
“早干嘛去了?”
酒井太太在心中失笑。
“胜子在仰光创作的很开心,学期结束前,暂时不会返回日本。指点什么的,谢谢小松先生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小松太郎眉头皱的很紧。
“要是这样。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呆在这里了,小松画廊每年春夏两季都是业务的高峰期,每个月销售额都有近一亿円,若是酒井胜子小姐继续这个样子,我就要考虑返回日本了。”
他这句话既是在点出他的不满,也是在提醒酒井太太,自己是多么大的画廊产业的继承人。
小松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自己屁颠颠的从日本跑过来,可不是真的来当助教,教这些仰光山炮们的。
“这样也好。”酒井太太真接点头。
“什么?夫人您……”小松太郎可没预计会得到这种答案。
他这是只是表态立场和谈判的语气,不是真的想回日本。
就好比,古时候源平争霸权臣当道的年代,那么多的天皇动不动就喜欢往寺庙里跑,不是人家真的厌倦了权利,想当个和尚。而是表达对权臣大将军的不满,朝臣跑去道个歉,迎个陛下,天皇就又回来了。
小松太郎表达自己“你们再这样,哼,老子就回家”,无非也就是这个意思。
结果酒井太太真的就这样答应了。
“这样也好”是什么鬼?
就这样把老子赶走啦!
要是当年平安京里的天皇在朝堂上表示自己“厌倦了尘世的烦恼,想要去出家清修”,底下的公卿们大喜过望的啪啪拍两下巴掌,两个剃头师傅端着热水盆就噔噔噔上殿来了,说早有此意,这就请陛下剃度出家。
估计天皇也会很郁闷吧。
小松太郎现在就被有点整不会了。
“我要真回去,下次您再叫我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胜子小姐固然好,可我也不是让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松太郎告诉自己不要慌,酒井太太只是在端架子,心中肯定还是希望自己留下的。
“小松先生家里还有大买卖要操持,就不在这边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你了。替我向小松健太先生问好。等空闲时返回日本,我会和一成亲自去大坂拜会小松会长的。”
“至于胜子,嗯,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值得您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多么挂念的。”
酒井太太面无表情的说道:“小松先生什么时候走,通知我,我来给你订个头等舱机票表示感谢吧。”
她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人。
当初发现女儿和顾为经走的很近的时候,把小松太郎从日本喊过来的时候有多么果断。
现在放弃小松太郎也就放弃的多么决绝。
成不了女婿,连一起吃个饭告别都没有必要。
这种时候再拉着两个年轻人,含情脉脉眼泪汪汪的说,你们两个虽然成不了伴侣。但是可以私下里继续做好朋友,互相来往,互相扶持的客套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既然心中已经同意了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交往,这边再在这里和小松家的年轻人拉拉扯扯,藕断丝连就显得很没品。
给了你机会,你不中用。
现在把话都说清楚,也是对小松太郎的尊重。
“我现在要去蹚洗手间。”
酒井太太婉转的表达了小松太郎可以离开的意思之后,她也不迟疑,转身就准备往走廊深处走。
“等一下,我想知道,是那个顾为经的原因么?”
小松太郎无法自欺欺人。
他已经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酒井太太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只是,他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酒井胜子脑子抽了,酒井太太也一起傻掉了不成。
这个金发阿姨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
怎么可能真的要赶自己走呢?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步,咱们索性就坦白说。比家世,比才华,比未来,哪一点我和那个所谓的顾为经相比,不是云泥之别?他难道也配和我比么?”
小松太郎咬着牙。
心中除了妒火中烧之外,更多的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好吧,若是小松先生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话。”
酒井太太原本是不想回应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话。
念在小松太郎确实为了胜子专门跑来仰光呆了一个月的情分上,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金发女人侧过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胜子喜欢他。”
“小松先生,我也不想打击你,你有你自己的优势,家世很好,普通画家一辈子的默默努力也敌不过小松画廊为它的少东家召开一次美术展,做一次营销推广的效果,因此,你没有必要去和同龄人比才华,生的好也是实力,然而如果您真的想比的话……”
酒井太太停顿了两秒钟,突然嗤笑了一下,玩味的看向小松太郎。
“你比生在穷乡僻壤的顾为经大了接近五岁,咱们不说未来的潜力,只论现在的绘画才华,你真的确定,自己比的过你口中的所谓的顾为经嘛?”
她说完这句话,就看也不看小松太郎,像是只骄傲的老公主般,趾高气昂的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小松太郎在背后则像是被冻住的雕塑,沉默了十几秒钟。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想要发怒,却又不知什么原因忍住了。
良久,
小松太郎靠着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特别关注的好友一栏中点开酒井胜子前段时间更新的照片墙。
一张油画的底图便映入眼帘。
那真的是一张很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笔触优雅,画面色彩清新祥和。
树叶的影子似乎正在被风吹动,形成层层叠叠的效果,画面的观感和谐统一。
小松太郎每天都会浏览一下胜子的Instagram,这张照片刚刚更新后不久,就被他所看到了。
不过,小松太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顾为经创作的底稿。
“何得何能啊,他何得何能啊!”小松太郎炸毛。
世界上确实有能将不同的艺术潮流在手中肆意融合的前辈大师,他自己就曾跟随父亲拜会过一位居住在横滨,如今已经年过古稀之年的绘画高人。
这位大师将名和绘的平面画法与南美带着强烈殖民地特点的巴西艺术风情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在日本的艺术界,算是位德高望众的大能。
媒体谄媚的称他的成就为“印像派第二/再创印象派”。
扣除这里面本土媒体鼓吹造势的水分。那位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可是真真正正靠着半个世纪的细致打磨与孜孜不倦的艺术追求,才能驾驭的好这么新颖的绘画风格。
天底下七八十亿人口,不世出的天才也有。
十六岁从不列颠皇家美术学院里毕业的,二十七岁画漫画获得普利策奖的,三十岁卖出单价七十万美元的油画的。
酒井胜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小松太郎知道自己其实都算不上天才,若非良好家世的帮助,让他能够从小就泡在超强艺术资源的温床中。
他自己顶多顶多能算上天赋还不错的绘画苗子,天才这两个字,他当不起。
小松太郎也不多么气馁。
那些真正能改变美术史的大才,谁不是天生地养,灵运滋生,五年、十年、十五年乃至五十年才能出来一位呢?
而且想要画出伟大的作品,他们的生涯也大多坎坷。
梵高不说,莫奈受过学院派的打压,曹轩经历过家国巨变,毕加索已经够风光了,可他既是老流氓又是厌女症。
那些让外人看上去羡慕不已的风流韵事,那些艺术家和他一打漂亮情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愁。
后人看上去,每一页都沾满了鲜血和眼泪。
他的一生既是在折磨他的女人们,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天才是上帝嘴唇抿过毒药后留下的吻。
小松太郎没有这样的天赋,他也可以不去羡慕。
可他妈的顾为经凭什么有啊!
他也配在这个年纪,就画出如此杰出的作品?
尤其是酒井小姐在INS上照片上留着的含情脉脉的温柔配文——【Mylove】。
小松太郎看的整个人都好像是条带刺的胖头鱼一样,要被气鼓起来了!
他摘掉额头上带着的Ray-Ben的墨镜,狠狠的砸在了走廊地面上,任由这幅价值两千美元的法拉利联名款墨镜在地方上摔成碎片四散弹起。
“Fuck!顾为经。”
第二百三十一章 曝光
酒井太太的教室内有一台喷墨打印机。
制作作品集的时候,不可能把原画稿装订成册直接交给面试官。
没有这么干的,大小也不合适。
顶多在里面夹两张小素描。
通常都是先将画稿、时尚设计,环保创意这类的内容,扫描、拍照处理成大小适中的电子图稿。和简历一样,装订成精制的小册子,方便面试官翻阅。
“莫娜,你的封面格式做的还挺精致的,是自己排版设计的么?”
打印机旁人来人。
有人看见了同伴没有关闭的PDF文档,赞叹的出声询问。
“实话说,并不完全是。”
女生站在打印机的喷口边,正在用订书钉装订着自己的作品集。
她随口道:“假期的时候,我爸就帮我找了一家杂志社的平面设计师,出了一套作品集的版面方案出来。我自己又在上面做了一些整理,加了修改和装饰。”
说话的人便是学生会里的俏主席莫娜。
她坦坦当当的微笑:“作品集就是要力求第一眼就吸引面试官的注意,我的画功和创意既然不够出彩,就只能在版面设计上下功夫了。”
“旁门左道,你们用不着学我。”莫娜打趣的自我嘲讽了一下。
教室里传来一阵低笑。
这笑声里没有太多恶意,大多是回应女学生会主席的打趣。
还有男生脸上稍微有点红的鼓励道:“珊德努小姐,其实你已经画的很好了。”
人美天助,
漂亮小美人比起黄脸婆,总是会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占有更大的优势。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除了对莫娜从来都有点嫉妒的玛蕾小姐和性格往日就很孤僻,近来不光孤癖而且阴冷怪异,人人面前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质的苗昂温。
剩下的几名男同学都和莫娜相处的不错。
这也不奇怪,
莫娜本身就是一个聪明认真,做事宜体的姑娘。
在学生时代,谁会吃饱了撑的,忍心整天对这样一个小校花,小女神冷着一张臭脸呢?
开班时小小的隔膜被莫娜春风化雨般的消散后,大家早就把莫娜当成了酒井太太提高班正式的一份子。
“我假期的那会儿,根据平面设计师的建议整理稿件时,还多整理出了一份废稿。你们谁想要,可以从我的IPad上直接拷走。只有一份,先到先得。”
莫娜也真的很大气。
她理了一下利落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子,环顾四周的同学们说:“事先说好,虽然那份设计我觉得也能看,但终究只是一份废稿,要是你们拿着觉得不满意,可别来找我退货哦。”
“我要我要……我靠,我就很没排版的天赋,作品集里小图片摞大图片,整的跟砌墙似的!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死岂白赖的研究排版干啥。”
立刻有同学毫不客气举手报名,想要收下这份意外之喜。
不是奉承,
莫娜画画水平不算突出,排版这类的工作还是很有一套的。
女孩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学生会主席,德威学校里的宣传板和墙绘这类的工作,珊德努小姐从七年级负责到现在,一直都做的很不错。
“你张什么嘴啊,没看人家杰瑞都还没开口呢。人家两个郎才女貌,恋奸情热的,真是不会读空气。你这家伙还是自己在网上随便找个模版凑合用用吧。”
旁边有人没好气的拉了拉那个男生的胳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笑声的声音比之前更大。
连静静的坐在角落处,手拿一个平板电脑,正在研究双年展的绘画方向的酒井胜子都被影响到了。
明明和他们一样都是学生。
大家却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都把酒井小姐归类为老师和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不敢过多打扰。
酒井胜子只是轻轻抬起头往打印机旁的小圈子望了片刻。
莫娜看到对方和自己目光接触的瞬间,嘴角似乎微微抿了抿。
她有点分不清,酒井胜子那一刹那脸颊上的表情是微笑还是嘲弄,甚至亦或只是莫娜自己的错觉。
转瞬之间,
酒井胜子小姐脸上情绪化的表情就又消失了。
她继续低下头,默默的看自己的大平板,像是只安安静静摆在橱窗里漂亮的大洋娃娃。
莫娜却觉得心中稍微被刺了一下。
另一个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的是杰瑞。
他半个月前在学生群里分享自己和莫娜小姐的亲密合影后,年级里的所有人都觉得现在的他和莫娜是爱侣了。
杰瑞却知道,
莫娜对他私自在同学群里发这种引人误会的照片心中有点不快。
珊德努小姐嘴上没好意思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的时候却没有再近一步的打算。
“好了,都能要,谁要就可以拿着U盘去拷。现在教授有事出去了,但也是上课时间。这种机会每分每秒都很珍贵,大家有问题可以暂时去请教酒井同学。要闹下课再闹吧。”
果不出所料,莫娜制止了大家对于她与杰瑞的起哄,低下头藏起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不过,我再提示一遍,那只是一份‘废稿’。要是不满意可别怪我。”莫娜语气中微微加重了【废稿】这个词汇的咬字。
她似是在和同学们说话,又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废稿只是废稿。
春节假期设计版面的时候,莫娜就花了大量时间认真做了两份。
自己作品集的版面设计用的是暖色调的配色设计和卡通风格的装饰,而另外一份的设计则用的是冷色调的版面和森系的纯色调风格。
没有什么废稿一说。
区别仅是一个适合女孩子,另外一个更加适合男孩子。
版面设计并本身是不是废稿一点也不重要,莫娜已经把它当成了自己抛弃的东西。
人们总是说,
条条大路通罗马,通向成功与上流社会的道路有长有短。
有些人像一边的那个酒井胜子一样,出生时就在罗马的煌煌宫殿之中,居高而下的俯视着世间的尘烟和泥泞,片叶不沾身,有些人则出生在缅甸这样离罗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漫长的路途需要一生的时间来追赶,选择对的路走十年就走完了,选择错的路却比你的一生时间都还要长,只能望着远方海市蜃楼般的美景客死他乡。
所以别怪珊德努小姐现实。
路途太远,人生太短。
当酒井太太坐着阿拉伯飞毯偶然从她的身边纵掠而过的时候,原本准备乘着顾为经这头小毛驴拉着的驴车的莫娜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跳到飞毯上去。
哪怕是用尽全力被勒的手指流血,也要把飞毯的边穗握在掌心。
小毛驴或许很乖,傻乎乎的很可爱。
甚至是珊德努小姐亲手一把草料一根水萝卜的从小喂到大的。
可那又如何?
你只要被带着飞一天,就是小毛驴哒哒哒的跑十年也无法企及的路程。
既然这只小毛驴最近在关键时期还懒洋洋的嗅着路边的野花停步不前。
莫娜抛弃对方也抛弃的也毫无顾忌。
无非心有些痛而已。
“我其实假期里错怪了顾为经来着。”莫娜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
从那天回家孟买雇员的话中,珊德努小姐知道了顾为经真的是假期里换钱去孤儿院做好事了。
唉,白痴。
就算是混申请国外大学里的社会活动资历,也有的是比拿着真金白银去孤儿院散财更好,更有效的办法。
比如杰瑞这件事情就做的很聪明。
顾为经没人家拍微电影的条件,也可以用同样的钱,找个留学中介搞个“背景提升”这样的服务整几个光鲜亮丽的社会活动资历出来。
自己真的傻傻的去做好事,这个效益也太低了。
但既然去孤儿院的事情是真的,顾为经在外面画室里画画和有个央美的教授赏识他的事情,应该也都是真的。
“哼,努力都不知道该如何努力。画一张大画?他难道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要参加什么画展不成么?”
想到这一节,莫娜就来气。
除了那几位大师招牌,央美的教师也比不上酒井太太的人脉和地位。
在酒井太太和两位助教的指点下,莫娜感受到了自己的作品集正在发生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就算没有推荐信,
她现在的作品集和参加天才提高班以前的作品集,能申请到的学校也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之上。
顾为经在外面画画,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就算她误会了自己的小毛驴又怎样。
顾为经当初没有跳上酒井太太的飞毯,现在大家就不是一个道路的人了。
机会就那么一瞬,没抓住就是一生的错过。
莫娜摇摇头。
她刚刚把思绪从顾为经身上驱逐出后不久,突然间就听到了教室外面传来了一声脆响。
“顾为经!”
珊德努小姐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了这个名字,好像是那位小松助教所发出来的。
几秒钟后,她就看见小松太郎神色难明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在门口停步,死死盯着酒井小姐的位置。
酒井胜子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乐意搭理,连头也没抬。
小松助教也没有凑过去,而是转过身,拧开矿泉水瓶,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着水。
又是顾为经。
莫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阴魂不散一样。
每当她下定决心要把对方驱逐出脑海,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就又会出现。
珊德努小姐犹豫了一下,她走到讲台上拿走了自己的IPad,调出了一张照片。
艺术生交的寒假作业,在开学后全都用大头针订在德威校园的走廊的宣传板中,和几个学雕塑的同学做的石膏像放在一起。
算是学校里的宣传文化建设的一部分。
学校也有把做作业用心的人不用心的同学,绘制的作品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家看看的心思在其中。
不少画作贴上墙的时候,都是莫娜亲自过手叫学生会里的干事所做的。
在粘贴顾为经的画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把这张画照了下来。
“唉,算是我欠你的好了。”
珊德努脑海里一直有个念头,想着能不能询问一下酒井太太,她能从这张作品上看出创作者有什么不足之处。
她想知道,在克鲁兹教授这样高段位的大艺术家心中,顾为经的画到底缺点在何处,又为什么没有资格被选入提高班。
酒井太太看不上顾为经,校招会上面试官也可能会有相同的理由不喜欢顾为经。
犯错不可怕,
可怕的是,莫名其妙就被淘汰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原因。
珊德努小姐觉得自己替顾为经搞清楚了,再发条短信转达给对方,就不枉他们算是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
她也不欠对方什么。
莫娜一直都有点下不了决心,为这种没有被克鲁兹教授看上眼的学生的拙劣之作,打搅酒井太太珍贵的时间是否合适。
会不会给对方恶感。
算了,
她今天竟然好像听到了对方和小松助教的谈话中出现了顾为经相关的话题。
不管是不是听错了,就当是某种感召好了。
莫娜也不准备直接去打扰酒井太太,她可以先问问两位助教的意见。
小松助教和酒井小姐的水平都远不是他们这些德威的乡下学生所能比拟的。
随便指点指点顾为经,应该很轻松。
“哼,要不是我,顾为经,你看看这里有谁会对你这么关心。”珊德努小姐咬咬嘴唇。
她踌躇着应该去找酒井胜子还是小松助教。
酒井胜子和莫娜她同是德威的学生,理应更为亲近。
然则不知道是因为她那次以失败告终的交朋友的尝试,还是酒井胜子刚刚看自己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胜子小姐并不像外表看上纯真好接近。
她在原地踱步了片刻,还是打消了和酒井胜子谈话的念头,转去和脸色阴郁的小松太郎说话。
对方本来就是负责指点自己的管教助教。
“小松助教老师,非常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打扰您一下,这里有一副画是我的同学顾为经的,我想问问您,他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小松太郎正在气头上呢。
如果胜子照片墙上的那幅油画底图是顾为经的作品的话——
不止是画的好坏的问题。
自己心目中的未婚妻给自己甩脸色,拒绝了他的邀请,转眼就半夜就跑去跟一个野小子眉目含春的勾搭在了一起。
还在INS上发了【MYLOVE】这样赤裸裸示爱浓度高的爆表的推文。
武大郎都没有他妈的这么冤的!
小松太郎完全没有心情去指点什么作品。
他本来想直接挥挥手上莫娜滚的,听到她话说了一半,原本挥出的手又停了下来。
顾为经的画?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下意识的看向电脑屏幕。
一幅古董奔驰老爷车S220的画像。
以学生标准来看,勉强算的上差强人意。
油画图像的缩放和比例关系有某种程度上的可取之处,但是颜色把握的不够锐利,笔触边缘的线条有锯齿状凹凸不平的色彩溢出。
这是对油画笔没有充足自信,下笔时不够果绝的后果。
轮廓线打的还可以,但是画面整体构图却不够饱满。
这些问题最终造成了画面表现力的缺失,既缺少油画特有的情绪感,又缺少照片那种纤豪细致的感觉。
画法就更加不值得一晒了。
“画的这么写实,他怎么不去做个摄影师啊。”小松太郎嘲弄地想。
小松同学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打架。
理智些的那个,告诉他酒井胜子在INS上更新的照片就是顾为经的画作。
即便不是,从客观角度来说,学生年代能画出眼前这样的造型和线条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己在高中时代的作品,也未必能比这幅画优秀太多。
感性些的那个小人则在嚷嚷,平板电脑屏幕上的这种作品完全称不上天才的名号。
小松太郎宁愿相信这幅画的水准才是这个顾为经的真实水平。
对方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鬼蜮伎俩,给酒井太太母女灌了迷魂汤而已。
在心底的最深处,小松太郎知道这种事情的实际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人类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感情动物,就是因为人们生活中往往都是感性战胜理性,总是善于给自己找借口。
“就这样的作品,也配称的上绘画吗?实在是太可笑了。”
小松太郎拿过平板电脑。
他有些失态的将画作展示给教室里的所有人,像是只歇斯底里的败狗的无能狂怒,寻求某种程度上的情感认同。
“看看这里……笔法粗陋,颜色都糊成了一团,怎么调的色,知道的是想要还原时光磨损的质感,不知道还以为是涂了层狗屎在上面。这里阴影的色彩过度没有一点衔接,他画画的时候是在梦游,还是眼睛长屁股上了,从来就没见过阳光下的阴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松太郎死死的捏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语气中带上了歇斯底里的兴奋。
他觉得自己不仅是在批驳这幅画,更是在驳斥顾为经这个人。
他要一点点将作品中的每一丝缺点都拆出来,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让大家都清楚的意识到顾为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真可惜,
小松同学很遗憾自己现在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电子照片,而不是那天在地下停车场里那样,手中拿着顾为经的亲笔画作。
不然小松太郎一定要再来玩一次撕画的戏码。
这才能清晰的表现出他对于顾为经的唾弃。
“这样的作品我看不出任何值得关注的闪光点,我用脚趾头画的,都要比狗屁顾为经要强。”
不大的绘画教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小松太郎和他手上的平板电脑。
明显有些人察觉出了小松助教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这样指责不应该是一位长辈助教老师对学生们说的话。
严厉批评无所谓,谁让人家是日本来的艺术家,在双年展这种高大上的场合正式获过奖,听说家里还开着大画廊。
只是这种措词就显的非常没有格调。
“我们毕竟是小地方的学生嘛,入不了小松助教的法眼是应该的。顾为经同学在我们这些学生之中,已经成绩一直以来都算得上很不错的了。”
顾为经往日里有点不爱说话,却也不是那种很讨人烦的刺头。
有人开觉得这样不太好,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成绩,成绩是做不得数的。梵高还根本没有上过一天美院,是传教士出身呢。”
杰瑞在一边笑着开口:“死读书没用,小松老师看重的明显是更高端,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创作灵感什么的,我们的顾同学明显就是因为缺乏这点灵光,才没能被酒井太太挑选进入自己的提高班。”
“而我们在坐的各位,就都比顾为经更有灵光。”
杰瑞笑着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反正杰瑞也只是随口乱说的,他一直把顾为经当成自己的潜在的敌人。
有人骂顾为经,他是爽到了。
杰瑞这一笑,班里的很多人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苗昂温神色则有些古怪,从心而论,他也很想赞同一下杰瑞的观点,可是想到了那位阴影中的大人。
他纠结了片刻后,又乖乖的选择把嘴闭上了,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吃瓜。
小松太郎不在乎这些土鳖的意见,但认同附和的笑声还是让他很有满足感的,他现在就需要这个。
他恶狠狠的说道:“除非猪油蒙了心,才会有画廊愿意签这样的画家!”
莫娜神情呆滞,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小松太郎直接把顾为经贬损的一无事处。
那个在自己看来很有前途的小男朋友,在真正的上流艺术人士眼中,原来只是一块烂泥巴而已!
莫娜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从小松助教口中说出来,又让她不得不相信。
“我完全不这么看。”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孩子的声音平静的传来。
“小松前辈,你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笔势
仰光的午后的天气正好,窗户被开到最大。
温暖的风裹挟着阳光从外面中倒灌进来,浅蓝色的窗帘被风卷起,在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片飘动不可琢磨的暗影,以及那个欣长窈窕的身影。
在人们喧哗间,
酒井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女孩就站在窗边,臀部的曲线微微依靠着窗台,凝视着那些脸上依然残留着还未完全被惊愕代替的嘲讽笑容的同学们。
“当妒火遮盖了双眼,人就会失去欣赏艺术之美所需的静气。”
酒井胜子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
“小松前辈,关于我们的事情,我很抱歉却不并感到任何遗憾。我感谢您对我身上的付出,但我也有拒绝这份好意的权利。我做好承受您对我的辱骂和怒火的准备,却不能接受你对于顾为经的侮辱。”
“小松太郎,我,酒井胜子,完完全全,彻头彻尾,一点也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你可以把怒火倾泄向我。”
“但小松前辈,这么侮辱一位我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同龄人,就实在太输不起了。”
她清脆的声音抑扬起伏间带着肃穆和坚定,像是喜马拉雅高原禅宗寺庙上挂着的一串风铃,叮叮当当。
教室内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
若非生理结构的限制,他们的下巴已经都整齐的砸在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鬼的神展开?
今天世界的打开方式定然出了什么问题,四周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置信的陌生。
艺术界有句俗语,美术无需评判标准,人们的双眼自然会给出答案。
这句话最多只能对一半。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人当然都有喜爱或者讨厌某件绘画作品的权利。
你可以爱梵高,你可以讨厌莫奈。你可以认为安迪·沃荷只是个九流的艺术投机者,把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样价值数亿美元的稀世珍宝撕成碎片,然后再把村口王大爷上厕所时的随手涂鸦小心翼翼的放进花旗银行的地下金库。
只要你有作品作品的所有权,有足够的财力并且足够的任性,你当然能够这么做。
在人类漫长的艺术史上,无论是炒作的营销把戏,还是单纯收藏家本人比较“肆意洒脱”。
比这些例子还要离谱的事情还要多了去了。
每个单独个体都有追求个性和审美差异的权利。
但是在社会的大潮之下,艺术是需要有统一的评价标准的。
美术馆们需要知道哪些画作不值一提,哪些画作值得用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珍藏,再顺便雇仨戴袖箍的老头24小时的分班倒的看着。
收藏家们也需要知道什么作品用卫生纸的价钱买了将来有机会能变成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
什么作品用地中海的游艇和维密超模的价钱买了,将来又有风险传到孙子手里就变成卫生纸了。
艺术界总喜欢给普通人营造一种氛围,认为这个评价标准是艺术品的美丑。
画的好看的就自然值钱,美术价值低的自然不值钱。
这当然是糊弄小孩子的屁话。
搞讲究技法的古典艺术的画家,评价方法还能有迹可循。
那些搞注重形式和概念的先锋艺术家们就扯淡了,凭什么你拿个树枝参展就要比我的那块石头更高贵,凭什么你整个小便池算艺术。我在梵高的画前尿尿,就被警察拖走了?
这个标准从来都不是美丑。
而是掌握审美权利者让人信服的权威。
在大清王朝,乾隆皇帝就是权威。在现代美术界,伊莲娜家族的《油画》杂志就是权威。
而在此时这间德威教室里,小松太郎就是绝对的权威。
他说顾为经是个垃圾,绘画水平糟糕的连他用脚趾头画都不如,大家就会立刻相信顾为经的绘画水平根本一无是处,一起跟随着对方嘲笑起哄。
任何来自学生们对此的反对和质疑,不单是显得情商很低,而且会轻易被小松助教的权威所碾碎。
除非……
这个人是酒井胜子。
酒井小姐的父亲是享誉国际的大艺术家,母亲是德威学校提高班的教授,她本人更是以美术天才之名,从小不停的被日本本土媒体和一些亚洲报纸所提起。
这样的女孩在同学的心目中是飘在天空中的云中仙女。
同样也是丝毫不逊色于小松太郎的学术权威。
因此,当两个学术权威相互碰撞。
酒井小姐突然跳出来,以近乎保护宗教信仰或者心中禁忌般完全不肯退让的绝决姿态,维护顾为经的时候。
这些德威的学生们全都觉得自己简直傻掉了。
“顾为经——我人生中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咚的一声。
莫娜手臂扫过桌子上的订书机,将它碰翻在了一边。
订书机从一米高的桌面上砸落,猛的砸在学生会主席穿着小皮鞋的脚面上。
为了方便装订作品集,德威学校在教室里所放置的订书机不是那种可以拿在手心里的轻巧版本,而是完全由铸铁制造的台式印书机。
一个有七八斤重,像是灌铅的小哑铃一样。
从这么高砸下,立刻在莫娜白皙的脚背上磕出了深深的印痕。
学生会主席小姐的脚背立刻红肿了起来,隔着薄丝袜都能够看出血痕的样子。
莫娜依旧恍然未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认为酒井小姐的话,自己每一个字都听懂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人茫然,也让人不知所措。
顾为经,她喂大的小毛驴……最为优秀的年轻人?
“酒井胜子,那你倒是说说,我刚刚的评价,有哪句说错了么。”小松太郎依旧咬着牙,狠狠的吸着气。
他刚刚一提顾为经这个野小子,就看见酒井胜子果然抬头走了过来。
小松太郎后面的那些评语,就是朝着酒井胜子说的。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倒想看看,自己所指出来的这么多缺点,难道酒井胜子就能闭开这些不谈,把顾为经夸赞出一朵花来不成!
酒井小姐轻轻迈步往前走。
德威的围观同学们自动向着后退让开道路,似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只有珊德努小姐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恍若未见。
“这些缺点确实存在,这不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酒井胜子没有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替顾为经辩驳。
她从小松太郎手中接过平板电脑,侧着头望向电脑中的画,温柔的摇摇头。
“呵,你妈妈不是喜欢把他捧上天嘛。原来我们的酒井小姐也看得到顾为经的垃圾……”
小松太郎的讥笑刚刚说到一半,就被酒井胜子打断了。
“可是没有人能画出真正完美的作品,就像没有人能仅仅靠着画面本身的美感染世界上每一位观众一样。这是上帝才有的权利。”
“顾为经做不到,你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的父亲也做不到。”
“我们所有的画家都只是缪斯女神的仆从,我们只能竭尽自己所能的画好自己每一幅画,去在漫长的人生中,尽可能的碰触完美的边沿。”
酒井胜子转过头,直视着小松太郎的双眼。
“所以在你眼中,看到这张画满是缺点,在我心里,却能看出这张画布表面蓄满了一个男孩子认真执着的笔触。他画的有所稚气,却拥有良好的空间感,线条结构和轮廓线也打得很准。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所需要的特质,也是顾为经的优点。”
“特质,哼,特质有什么用,拥有好的绘画特质的人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他们有几个能真的能成为大画家,又有几个有资格签约我们家的小松画廊。”
小松太郎完全是不以为然的态度。
酒井胜子把平板电脑抱在怀中,轻声说道:“顾为经拥有的不仅只是绘画特质,而且正在以奇迹般的速度,将这份特质变成画的美妙光影色彩。”
“小松前辈,你看不起顾为经,所以来到仰光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认真的想要去了解过顾为经。如果你真的接触过他,见证了顾君那种不可思议的进步能力,你也会发自内心的被他所打动。”
“他的画笔技法已经超过你,甚至也慢慢要超过了我。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样的进步速度,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超过我的父亲也说不定呢。”
酒井胜子笑笑:“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
“从来的那一天,你可能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你还没有。但不管你知道与否,我都想明确的告诉你。顾为经,就是我愿意这学期远隔重洋来到仰光的原因。”
小松太郎……
杰瑞……
苗昂温……
莫娜……
教室里的众人脸上全都充满着惊愕的神色。
他们有些了解顾为经,有些人没有那么了解顾为经。
但是所有人听酒井胜子用赞叹的口吻形容那个他们往日眼中的那个削瘦的身影的时候。
都有一种好端端的同学,嘭的一下,变成了X战警或者蜘蛛侠彼得·帕克的荒谬感。
满场哗然,
举世皆惊。
德威的同学中,最正常的可能是苗昂温。
这已经不是苗同学第一次被顾为经刷新世界观了。
震惊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震着震着,也就觉得习惯了。
酒井小姐口中的话语再如何错愕的让人难以接受,还能比豪哥让人拿着枪顶着自己的脑袋扣扳机,更加对人有冲击嘛。
苗昂温只是觉得有点离谱。
TNND为啥啊!
豪哥也好,眼前这个漂亮的艺术小公主也好,为啥都喜欢的恨不得抱着顾为经像块宝贝一样啃。
喂喂喂,往这里看,老子画的也很执着,也很认真的好不好啊!
杰瑞则忽然莫名的觉得自己输了。
他心中一直有点不太看得上顾为经,自己长的比他帅,家世比对方好,资源比对方多,体格也比顾为经更大更壮。
杰瑞可以在腰旗橄榄球场上轻易的把顾为经掀翻在地,可以拍一部爱心题材的微电影,将一枚最高级的童子军徽章别在胸口。趾高气扬的让全学校的女孩子为他欢呼。
但当酒井小姐这种美好的不似凡间生物的女孩子跳出来,像是脚踩七彩祥云的仙女一样为顾为经辩驳的时候。
杰瑞还是完全没有来由的觉得,自己惨败了。
好像他出城去比武,吃着火锅唱着歌,正兴高采烈着呢,突然间就被一记如来神掌给拍扁在了地上。
他把目光扫过站在打印机边的莫娜。
莫娜依然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脸上的精致的五官从刚刚开始,就像被戴了一张铁面具一样镶在脸上毫无变化。
杰瑞还是能从学生会主席小姐紧握的双拳中,看出她的心境肯定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莫娜依然脑子很乱。
她看着酒井胜子,眨着眼睛。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心情才好。
莫娜觉得自己应该为酒井小姐口中的那一个杰出的顾为经感到高兴,心中的某一部分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希望听到这样的顾为经。
从小到大,自己都是两个人里面,更加引人瞩目的那个。
所以她才可以拥有更加从容的心态处理他们之间的感情,若即若离,想要抛弃就会抛弃。
莫娜一会儿认为酒井胜子这样为她的青梅竹马仗义执言很好很酷。
灵魂深处却有个小恶魔在咆哮,恨不得叫她冲上去像学校里曾经那些小太妹一样,把酒井小姐的衣服撕烂,漂亮脸蛋抓花,再扯着她的头发叫她“Bitch”。
见鬼,
自己可是学生会主席啊,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然而内心的深处,就是能清晰的听到这样一只小恶魔在呼噜噜尖叫的声音。
她连对往日里从来看不惯的蔻蔻都没有这种感受过。
所以莫娜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像只木头一样,维持着空洞的五官表情。
酒井胜子小姐就站在莫娜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近的好像能闻到她身上草莓味道的气息。
暖春的热风将酒井小姐校服下摆的褶皱短裙一并轻轻吹动,露出袜子上光滑的小腿。
窗帘跳跃的阴影就投射在酒井胜子峰峦起伏的身体上,空气中浮动着窗外传来的草木和春天植物气息,和酒井小姐身上的气味融合为一起,把她衬托着好像一只林中的精灵。
连莫娜都不得不承认。
此刻的酒井小姐真的美极了。
“还给你。”
酒井胜子将IPad递还给莫娜。
“顾君这样的天才,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信任。他自然会以百倍的光华绽放与你。你知道嘛,顾为经正在完成一幅我认为会让整个亚洲艺术界为之侧目的的大画。”
“我说我为顾君来到仰光。而参加新加坡美术双年展的决定,亦是追寻他的脚步。”
“我现在只是希望,在他将来光芒璀璨的时候,不要被他抛得太远。”酒井胜子微笑。
酒井小姐这句话是在对小松太郎说的。
可是莫娜还是觉得,自己没来由的又被当胸插了一刀。
……
19世纪流传至今的艺术评论家姓名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个人就是吉奥瓦尼·莫勒里。
他是一个意大利人,达芬奇的老乡。
《油画》杂志创刊时的三位编辑之一。
那时候还没有视觉艺术版块这种笼统的新型词汇。三位编辑一位油画主笔,一位水彩主笔,一位素描主笔。莫勒里就是专门负责撰写素描评论的主笔人。
他研究发现,每一位大师的速写作品中,诸如描画手指耳朵等精巧的细节时,素描都会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大师所画的素描线条,收放自如,绵密交织。
铅笔绘画出的精确艺术线条就像普通人的涂鸦般简单。
他将这种现象命名为“笔势”。
教室的角落处,顾为经现在就感觉到,他正在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笔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他的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在素描中形成个人气场般的笔势,就是迈入素描专家领域的显著特征之一。
就像东夏在评点书法作品中,称这个书法家的已经登堂入室。往往会说他的笔墨骨架已经有了自己的“书体”。
素描和书法用的绘画工具和纸张不同,可都是用精妙的笔墨结构彰显风情的艺术。
所以在这一点上,两者的评价标准是很近似的。
万变不离其宗。
这不是顾为经第一次感觉到笔势这种东西,使用【门采尔的绘画基础心得】这个技能时,他就能感受到强烈的“笔势”。
门采尔最典型的个人风格是解剖明确、风情豪放。
笔法生动、富有表现力。
老前辈曾经将坚硬的铅笔、柔和的木炭、厚重的粉笔、轻快透明的水彩等工具融于他的素描之中,使素描产生非同寻常的视觉效果。
顾为经绘画彩色铅笔画时,就被这种强烈的个人风格所“塞满”了。
在海伯利安先生频道的视频中,那位评委小姐点评他的创作风格,评价他的用笔带着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插画家,洛克威尔的感觉。
不是顾为经画的和洛克威尔像。
而是洛克威尔是门采尔的亲传弟子,两个人都画的和门采尔像。
但技能带来的素描“笔势”只是一张几百秒钟的短期体验卡。类似老僧呼的一下给你灌了一甲子的功力,又呼的一下给你吸走了。
和真的由脚踏实地的素描进步而在笔尖诞生出的那种朦胧感觉时,心里的成就感,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精确。”
顾为经画瓦特尔教授发下的素描小格子的时候,才发现Lv.5和Lv.4最大的不同依然是精确。
精确是形成个人“笔势”的基础条件。
只有将指尖的铅笔使用的如臂指使,才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谈什么绘画风格。
画的七零八落,大字写的一笔狗爬,只要坚持几年持之以恒的“丑”的一如既往,你也能形成自己的绘画风格与书法流派。
难看也是一种风格嘛。
然则这样的作品称什么“笔势”、“书体”当然就搞笑了。
能够画出受控制可以复现的美好景制,才是素描专家的本领。
职业一阶的素描水准在涂小格子的时候也很精确。
可是进入了职业二阶,顾为经下笔的时候,就已经有把刻板的精确进一步提升到“写意”两个字地步的意味了。
他之前画小格子的时候,画的只是快,却要全神贯注的盯着小格子的边沿,时刻控制着用笔的界限。
涂到后面,则形成一种死板的肌肉记忆。
要是瓦特尔教授素描纸上的小格子大小边长不同,亦或顾为经忽然想改变线条的长段,难免就有些手忙脚乱,笔迹在格子的边沿处形成出界或者留白。
现在不一样,
顾为经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理着自己的线条,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粗就粗,想浅就浅。
爱画多长就画多长。
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将线条断开,也可以在任何地方将线条天衣无缝连接在一起,甚至在指甲盖大小的地方使用细制的叠笔。
“这样再继续涂小格子就没意思了。”
顾为经之前挺喜欢上瓦特尔教授的提高班的。
他现在已经对作品集格式这类的东西完全无所谓,但瓦特尔教授所总结出来的绘画小窍门还是蛮好的。
这种小格子练习可以获得素描经验值的同时,还能锻炼自己打磨用笔细节的能力。
此时同样还是在涂小格子,就对顾为经来说过于没有挑战了。
他决定增加难度。
顾为经刚刚就想到,自己可以尝试着在一张方寸之间的纸面上,用单色的素描调子构建出立体的复杂光影来。
他首先尝试用从中央点拉出发散的线条通向方格的四个角落,将方格纸切分成四个三角形的区域。
在四个区域用四种不同颜色的光影和笔法,使涂完后的小方格看上去像是从高空中俯瞰的金字塔。
然后是曲线,
用完美的海螺般的复调曲线填充住小方格的空间,四个角区域的留白再用更小的曲线填充。
这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是遍布着不同大小的漩涡。画面甚至会让人的眼神失焦,看上去像是盘在一起首尾相连游动的蛇或者海面里流淌着的涡漩,有点要掉San值。
试完前面两种画法之后,顾为经又尝试用更加凌厉难以处理的折线段。
“沙沙……”
他完全沉浸在了素描线条的世界之中的时候。
往日里喜欢在学生们做作业时,自己就回办公室摸鱼的瓦特尔教授拿着咖啡杯,又推门走进来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壁咚
“刚刚课上忘了说。你,你,你……还有你,把你们几个准备好的作品集交给我。如果今天没带那么就下次课,周末我有点空闲时间,可以检查一下你们的作品集进度。”
瓦特尔教授折返回了教室,看都不看那些在桌子底下打游戏,或者偷偷睡觉的同学。
他只是在课桌间走过,点了几个名字。
从课程进行后一周以后开始,课堂作业实际上就收的稀稀拉拉的。
用素描铅笔涂格子是个相当劳神的作业。
从练习技法上来说不太难,比不上画复杂的静物排列,更比不上画老头老太太脸上的复杂的小褶皱。
但很枯燥乏味。
主要考验的是一个静气。
需要每个练习者都沉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
想要涂的好且涂的快肯定很不容易,得要有职业画家的水准。这些高中学生们一味追求速度求快,更是容易顾此失彼,反而涂的一团糟。
可如果够认真,不怕画的时间长,能稳住心态慢慢的一笔一画涂。
那么纵然是刚刚学美术不久的初学者,也同样能够入手这样的练习,并且画的不错。
“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思了。”瓦特尔老师心里想。
“老师,这不公平!您为什么只给这几个同学看,不给我们其他人看。”有同学对素描老师这么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同学不满,小声的嘟囔。
瓦特尔教授甩着甩头,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满是不屑。
“还有谁想要我看作品集的?你们所有人交的作业稿还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现在就去找。能找出八张以上自认为认真的作业,我今天不睡觉也给你改出来。找不到就闭嘴。”
瓦特尔面无表情的用一句话,就把不满的意见全都给镇压了。
他对那些既没有天赋,连最基础的努力都做不到的躺平学生们完全喜欢不起来。
想要在美术行业长久的走下去,努力是成功的底线。
只有付出了99%的努力,才能有资格去博取1%几率的运气和贵人赏识。
否则你拿什么和那些才华横溢生下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天才相比呢?
这不是龟兔赛跑的游戏。
人家天才私底下搞不好比你还卷呢!
瓦特尔教授自己,就是那种付出了努力依旧没有等来足够的运气的美术生。
他知道自己的素描水平过了能签画廊的及格线,却没有被猎手经纪人看上的幸运。
最终只能在私立学校当一名月薪不高不低的美术教师。
因此瓦特尔教授对那些没有运气被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挑中,却依旧一丝不苟的努力的小孩子,心中多抱了几份理解和同情。
大家都只是那种足够努力而不够幸运的普通人。
他这几天计划着,在教室里挑选几个往日里认真听课,认真交作业的学生。
瓦特尔老师希望让他们把准备之中的作品集交上来,自己审一遍。
细致的跟进修改学生美术集也很耗费精神。
大班教学的老师没有提供私人指导的职责。
瓦特尔教授还是愿意给他们开个小灶,讲讲私人的创作经验和申请面试时的某些诀窍。
自助者天助。
愿意抓住每一分机会努力的小孩子,他这个当老师的,能拉一把的时候,便愿意费心的拉一把。
“顾为经?”
瓦特尔教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教室的角落处。
他看到顾为经正在用心的在素描纸上练习,心里满意。
刚刚准备伸手在课桌上敲一敲提醒这小子,瓦特尔教授的手突然顿住了。
素描教授盯着顾为经笔尖。
瓦特尔走进这里过程中初看时,只是发觉顾为经在素描纸上的画法不是自己要求的。
看上去最后的绘画效果似乎还不错。
更吸引教授的是,他整个人行笔用笔时,浑身上下有一种自信的气质。
“年纪不大,画画时的状态,却有点艺术家的范了啊。”瓦特尔教授心中善意的微笑。
可当瓦特尔教授站在顾为经的跟前,再凝神细品的时候。
整个人直接是一个激灵。
“呃……”
他的呼吸猛的暂停,瞳孔地震,一头蓬松凌乱的金发从发根快要炸开了。
瓦特尔教授觉得闷头挨了一个大嘴巴,被抽的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这是啥啊?
淦,这是我布置的素描课堂作业嘛?
这玩意还能这么画嘛?
咦,
这到底是怎么画的?
瓦特尔教授看着纸面上的被各种线条布满的方格,精细的线条从中心点宣泄而出,向着四周发散出,形成阴影细节不同的三角形平面。
二维的平面表现出了三维立体空间的质感。
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正方格。
可瓦特尔教授甚至能艺术性的把它想象成落日下的埃及,从高空中俯瞰的胡夫金子塔的样子。
阳光流淌在表面。
四方金字塔的不同斑驳表面因为光照强弱的不一样,形成了不同的明暗对比。
这张素描笔法练习——不,这种被顾为经融入个人创意涂满的小格子,在瓦特尔教授眼中,已经可以脱离了练习的范畴,能算作简单的几何素描画了。
素描画本身不错虽不错,还没有达到值得瓦特尔教授这么震惊的地步。
讲道理,
不过是一个加上光影效果的四棱锥俯视图而已。
画几何石膏模型,圆锥圆球甚至各种歪七扭八的非对称图形,都是艺术生学习素描时的基本功。
底座是正方形的四棱锥没有曲面,光影变化不算复杂。
随便拉一个德威六、七年级艺术班的小孩子,就能画出这样的没有影子的俯视图。
真正让瓦特尔教授心头惊涛骇浪翻涌,震撼的想要把舌头吞进嘴巴里的是……
他能看出来,这幅素描画从始至终,所有的笔触都是顾为经用一根普普通通的2B铅笔画出来的!
石墨铅笔由于制作工艺不同,B值越大则越浓越软,H值越大则越硬越淡。
笔尖质地的软硬,还能带来不同附着力的铅质,在素描纸上留下粗细不一的画面颗粒度。
理论上,
画画时描绘较为光亮的表面以及需要深入修改作品细部时,适合使用高硬度的铅芯。
背光处的平面使用浓一些的石墨笔。
通常6B到4H的铅笔都是艺术生在画素描时常备替换的选择,用来绘制不同的光影变化。
而眼前顾为经大概率是为了涂格子时的便捷,他仅仅使用了一根素描铅笔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还完成的很好!
图画中所能看到的四棱锥俯视图上所变化的黑、白、灰三色。
本质上都是由一根笔根据排线的疏密,下笔的轻重,使铅质附着在纸面上的层次不同,而表现出的光影梯度。
这份用笔的精细程度简直是妙到毫巅!
“离谱啊。”
瓦特尔教授一直都为他的素描技法的水平而骄傲自负。
即使比起德威的开罗、曼谷、横滨这些更发达城市的校区里教授,瓦特尔自论他的素描水平也不妨多让。
放眼整个缅甸,能有他的这份用笔功力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瓦特尔心中悄悄估量,
若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可能也顶多将一根素描铅笔,画到眼前这个学生这般的水准。
而顾为经甚至是课堂上这短短的时间内,在一只处处受限制的小小方格里画出来的!
他所有留下的笔触痕迹都画的很“满”。
既不越线逾矩,也不欠缺丝毫。
干干脆脆的在方格的边界处戛然而止,似是撞到了空气墙一般。
而顾为经在另一些格子上所绘制的迷人漩涡线条,更是让瓦特尔教授直接想到了梵高。
只是顾为经的笔触漩涡里没有梵高的冲动和激情,但是比梵高要更加规整和简洁。
梵高喜欢用漩涡来刻画粗大紧凑的松柏。
顾为经的线条则细密的宛如割过草地的细风。
静止的图片中带着流动的韵律。
曲线和曲线之间在半毫米的精度上无限接近却又彼此分离,让瓦特尔教授的目光好似轻易就能够陷进去。
老天!
瓦特尔教授开口,他有现在有千言万语想要说,脑海好像充斥着一整部十万个为什么。
这些话被堵塞在嗓子眼。最终鬼使神差的化做了他几年前,跟一位长期在仰光做玉石赌石生意的东夏商人家长所学的词汇——
“NewBee(牛逼)。”
老教授口中发出一声字正腔圆的赞叹。
顾为经画画画的好好的,连瓦特尔教授跑到了自己身旁都没有注意到。
这突然的一声“牛逼”却把他吓了一大跳,好悬没把铅笔都给一起扔出去。
他一扭头,就看见素描教授正瞪着双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瓦特尔教授抽过了顾为经身前的素描纸。
老师也不说话。
教授只是瞪着眼前的素描纸几秒钟,转过头来瞪顾为经,然后接着瞪素描纸,再接着瞪顾为经。
就这么举止怪异的不停的循环,像是个卡了bug的机器人似的。
顾为经被老先生看的有点毛了。
“教授,抱歉,我自己想换了种画法试试,您有什么好的指导或者建议嘛?”
顾为经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抱歉?画成这样,你有什么要抱歉的地方。”
瓦特尔教授嘿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纸张。“抱歉德威学校只能派出我这种水平的老师来教你?”
“问我有什么好的指导意见,同学,这样的画我可画不出来。见鬼,我竟然还在台上大言不惭的讲了这么多天的课。”瓦特尔教授苦笑。
“要不然还是你来指导指指导我吧,这课你完全没必要上了。”
他的话是在开玩笑,语气中却有真情实意的意味在其中。
在现代学校里,
学生的学科实力比老师还要强,并不是多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无论课外自学还是教培补习班的缘故,很多学霸都能做出来授课老师都不会解的难题。
要是打奥赛,能拿省奖甚至是进国家集训队的学神们,秒杀个普通高中物理高中化学老师,简直不要太轻松。
艺术却是个特例。
因为艺术真的是个纯粹的技术性学科。
无论是美术还是音乐,技法的积累都需要时间的沉淀。
同时学生们如果没有比他更加优秀的老师的指导。进步速度就会慢下来,甚至连努力方向应该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普通人可没有系统这么简单粗暴的加经验的手段。
通行的规则是,艺术学科经常学到了一定程度就要换老师。
那些历史上音乐天才艺术天才,交响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能考入四大美院的名校学生们——从小到大在不同的学习阶段换个五、六位私人教师只是寻常事。
一开始跟某个老师学,学的太好了老师教不了。开始被推荐跟着老师的老师学习,在艺术行业不稀罕。
要不然就像酒井胜子这样,从小的时候就跟着著名大师学习。
“现在一个学生都画成这个样子嘛。妈的,水平高成这样,我这个老师压力很大啊!”
虽然不想承认。
可瓦特尔教授在仔细研究过顾为经的作品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家伙的素描水平,应该要比自己要强。
瓦特尔老师的样子被所有同学都看眼里,德威的教室里也是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
他们在学校里上了这么多年的课,何时能看到过牛气轰轰的日耳曼人素描教授对待一副学生作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顾为经是属于成绩不错的那类,素描课的评价经常是A。
只是能拿到A的人,又不只他一个。
那些被酒井太太挑选去提高班的人,也没见谁让瓦特尔教授这么失态过啊。
难道这小子他突然嚼仙丹了?
“您过誉了。”
作为人们所议论的中心焦点,顾为经反到被瓦特尔教授夸奖的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老先生往日里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我也想过誉。线条造诣,有什么功夫就画成什么样,纸上的笔墨是最不会骗人的。这幅素描图,我很难画的这么好。”
瓦特尔教授嘴里啧啧称奇。
面对这样的素描水平,瓦特尔教授甚至心中有点愧疚。
自己教这样的学生真的不配,都有点去误人子弟,耽误人家的意思了。
除了不好意思,瓦特尔教授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毕业年级的学生总体水平他是清楚的,顾为经算是个好苗子之一,水平依然还需要打磨。
这才一个假期不见,
瓦特尔现在手中这幅画已经从好苗子猛的就长出了树干与枝叶。
参天大树过于捧杀,能看出成熟艺术家的雏形真的一点都不假。
也发育的实在太快了。
“顾为经,在假期家里有给你外聘补习老师,或者参加一些美术集训班么?”
瓦特尔教授的猜测道。
他是在好奇什么样的素描课补习老师才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要是真有名师调教,能进步的像是吃了春药一样的猛。
瓦特尔教授也准备转头给自己去报个班上,就算花个几百几千美元的,他也乐意。
瓦特尔教授终归在一根铅笔上耗费了大半生的时光。
他这个年纪,也就不太想着签画廊什么的了。只是单纯触摸到素描技法的更高境界,也总归是很好很好的。
“我就是自己琢磨的,画着画着就有了感觉。”
“这样啊,那就是突然悟了。你这悟的可有点猛。”
瓦特尔老师的脸上流露出一层失落。
教授心中却也算有了答案。
艺术行业讲究灵感,讲究顿悟。
莫扎特小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从此变成音乐神童的都市传闻,可信度不高。
有哪个美术生画着画着突然像是开窍了,画功短时间突然猛窜了一个台阶的事情则真的时常会发生。
面对眼前的事实,
瓦特尔教授只能把答案归究在这个缘故之上。
“都看看这张画,我叫你们用铅笔涂小格子,你们还一个个的嫌苦嫌累,不愿意练。乍乍乎乎的都好似自己那三瓜俩枣都已经能上得了台面了。”
“看看同样是每天背着一个书包来上课,你们有的同学的素描,已经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要求你们都能画成顾为经这般模样,但是要求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圆润的用笔,看看这精妙的控制力。谁说没被克鲁兹教授挑中,就不能自己发光了!”
瓦特尔教授看这张素描画看的有点爽。
他忍不住把眼前的纸张炫耀给在场的所有学生。
干教师这个行业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好学生的老师。
他们天天批不及格的课业批的有多头昏脑胀,看到一张满分的卷子时,就有多耳目清明。
除了教出名校学子能得到的“奖金”、“优秀教师”称号这些利益性的因素,单纯看看他们的作业也是很有爽感的。
就像游戏练号时,练出了完美的小号。
瓦特尔教授现在就真的很兴奋。
“真棒,这幅展示素描基本功的画简直可以直接挂在学校里的宣传板上,展现展现我们学校的素描教学成果!”他说道。
“哇,是好漂亮。”
“这漩涡看的我眼睛都要晕了。”
有些学生们附和。
“您又没让我们这么画。不过是线条乱一点而已,慢点画,大家都能画出来。”也有些人还是有点不以为然。
鉴赏美也是一种修为。
而这样的修为从来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大家都能画出来?”瓦特尔教授气笑了,“不看别的,就凭这手素描,校招会上的面试官就要抢他,你们信不信。”
教授还有后面半句话没说出来。
就凭这手素描……在座的其他所有人中的大多数,没准可能是全部,终其一生的时间,可能都画出不来。
艺术业就是这样的残酷。
“我的作业以后你都不用理会,你的这张画我有用,我拿走了。”
瓦特尔教授没兴趣和那些把杰作摆在眼前,都不愿意低下头去好好欣赏的废柴们解释顾为经用笔的妙处。
他拿走了顾为经的素描纸,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
“喂,顾同学。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顾为经从开始变得闹哄哄的教室里走出来。
这本来就是一张课堂作业,他既然想这么画,就预计到了瓦特尔教授会感到惊讶。
只是没想到瓦特尔教授会这么高调的处理他的作品。
顾为经不习惯处理这种同学们围过来的场景,他快步饶过了几个拐角,形色匆匆的走入了一条僻静处的走廊。
他忽然感受到有人在拍他的后背。
顾为经转过头,就看见蔻蔻站在他的身后。
不得不说,穿着打扮的风范真的是有些女孩子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者说是天赋。
明明大家每天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拉拉队长却天天都能穿出别样的效果。
蔻蔻今天没有戴她喜欢的标志性酷酷的小骷髅耳环,耳垂上粘了一枚小亮片似的耳贴。
头上带着棒球帽,长发编成麻花辫子从脑后垂到肩头。
她今天穿了画写生课的时候的裤子,膝盖和小腿上被蔻蔻磨出了几个洞。
别奇怪,女孩故意的。
蔻蔻手动把棉布校裤改造成了潮流破洞牛仔裤的效果,搭配胸口上所别着的那枚白玉兰胸针,看上去是时尚于运动的混搭风。
有些时候,真的让人感慨,蔻蔻将来不去当百变女明星都可惜了。
“瓦特尔教授其实现在不太要求课堂作业,班上很多同学都没有太认真画。所以我觉得蔻蔻你没必要找我写作业了。”
顾为经笑笑。
自从小半个月以前开始,他就特意避开了蔻蔻身边的座位。
蔻蔻给顾为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上前迈了一步,把顾为经挤到墙边,伸出手倚住着墙。
练舞蹈学击剑,使得蔻蔻的形体很流畅,她的身材本来就要比酒井胜子更高些,有一米七二左右。踮起脚尖的时候,更是和顾为经持平。
蔻蔻一记壁咚成功。
“回答我的问题。”蔻蔻手臂前倾斜,一只手靠在墙壁上,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认定
顾为经确实有点要躲着蔻蔻的意思。
过去这段时间之中,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发现蔻蔻对他有许多好奇。
或许在好奇中还搀杂了点好感,或许没有,也或许她对自己的所有亲近只是想给莫娜上上眼药。
蔻蔻的性格可爱而百变,能和谁都打成一片,也能和大多数男生和女生都相处的很好。
顾为经从来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蔻蔻。
但这并不是他躲着蔻蔻的理由。
如今对男女感情还是个新手的顾为经,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情景才好。
原则上,
顾为经认为,在他和酒井小姐交往后,自己就不应该和别的女孩子走的太近。
莫娜的通讯聊天记录,他能在手机里删除的一干二净。
难道面对眼前这个不久前才刚刚救过自己的小女侠,他要冲过去说——“喂,蔻蔻,我现在有了新女朋友,所以请你就不要上赶着再凑过来了。”
哪怕弗洛伊德说过,男女间的每一段感情,都带着强烈的自恋的意味。
但这种宣言,也实在自恋气息太浓郁的让人窒息,还显得分外没有礼貌。
他相信,人家蔻蔻肯定无所谓。
蔻蔻小姐就算心中有点朦胧的好感,也不至于到纠缠不清,要死要活的地步。
只是顾为经一想到这种场面,就尴尬的想要用脚趾头挖套三室一厅出来,把自己埋掉。
在一番思前想后之后,顾为经决定进行冷处理。
蔻蔻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自己避着她一段时间,对方的注意力应该会被别的事情所吸引走。
好奇心一过,也就没事了。
奈何人家蔻蔻小姐也实在不是什么会按照顾为经的心理活动乖乖配合的主。
这位小八婆看出了顾为经的打算后,不光没有转头跑开,反而把他壁咚到墙角,准备一探究竟。
这就更尴尬了。
教学楼无人的僻静过道中,
蔻蔻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顾为经眼神则不太自在。
麻花辫子的姑娘身体前倾,两个人的身体挨的很近,近的顾为经并非故意,还是能清晰看见脖子上挂着一串铂金项链消失在她没有系校服下领口起伏的胸口中,近的能让顾为经嗅到蔻蔻口中含着的泡泡糖的桃子味道。
“我好看嘛?”
蔻蔻注意到顾为经躲闪的眼神,调笑道。
正常历史上的大艺术家一生中都会经历数不清的风流韵事。
不是正在勾搭妹子,就是在去勾搭妹子的路上。
如果毕加索这种老色胚面对这种问题,搞不好就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化身为一串项链,埋藏在漂亮女孩的起伏的波峰间。
但顾为经受到的家庭教育在这种时候起到了战胜动物本能的作用。
他认为最好不要让这种暧昧的氛围再持续下去了。
顾为经决定无论合不合适,都要实话实说。
“抱歉,蔻蔻小姐,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很漂亮。只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适合和女孩子走的太近,应该保持一定距离。”
“WHY?”
蔻蔻像一尾红鲤鱼一般吐了个泡泡。
“你改变爱好开始喜欢男人了,你是Gay?”蔻蔻奇怪的歪着头,从头到脚的审视着顾为经打趣。
“不,因为我现在有正式的女朋友了。”顾为经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有点担心蔻蔻想要继续八卦下去。
顾为经现在不希望当众坦白和酒井胜子的关系。
人们中的议论不是关键。
德威国际学校也没有老师会闲的无聊管早恋。
只是酒井胜子那里还拿着东京画廊+BTAP的少年艺术家代理协议呢。
与汉克斯签合同的时候,酒井太太聊天中,就希望无论缅甸的绯闻会不会真的能传到东京画廊那里。
他们两个能在学校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最好要收敛、低调一些。
酒井胜子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可恋情如果真的要曝光。
掌控的权利也应该握在人家女孩子的手中,不是由顾为经炫耀到满天下都是。
“哦,这样啊。”
蔻蔻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了几秒钟。
她脸上既没有看出任何失落,似乎又突然失去了八卦的兴趣。
她只是站在那里,用力的吐了一个泡泡。
嘭!
泡泡破裂。
蔻蔻收回手臂,转身就走了。
……
瓦特尔教授连讲台上的电脑都没有拿。
他本来想把顾为经的素描作业直接叠几折放到兜里,看着素描纸上精美的图案,他犹豫了一下,走到一半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瓦特尔教授找了瓶素描固色定画液,上下摇晃两下后给顾为经的画稿喷了一通。
随便抓了本书,将素描画插书页之间,他这才夹着书又出了门。
瓦特尔走到电梯间,刷了教工卡后就坐职工电梯直奔顶层的校长办公室。
高中校长其实是个权利很大的职业。
尤其是所谓的私立贵族学校,校长更是像个校园里的小诸侯。
德威教育集团是国际私立学校行业的老牌龙头,各种人脉关系,校园资源四通八达。
王菲、木村拓哉等一票明星的子女上的也都是德威的不同校区。
或许比不上伊顿、哈罗这类从文艺复兴时期就建校,每年仅是来自各种优秀毕业生,同学校友会的捐款就几千万上亿英镑的超级名校。
但随便抽一个校区,德威一年办学经费也是大几百万美元。
在缅甸,
一个私立学校的投资完全可以和那些跨国企业在缅甸设立的工厂比一比,还未必会输。
能当上德威驻仰光校长的人,捏着这么大一笔外汇,即使学校开支并非能由校长随意取用,也是轻易就可以和政府市政高官谈笑风生的牛气人物。
校长办公室也奢华气派的很。
房门外铺着大片大片有着精美花纹的织物地毯,墙上和天花板上都雕刻着洛可可式样的仿古花纹。
门口摆放着一对白象的雕塑,雕塑的五官纤毫必现,两对长长的象牙是用一整块翡翠磨出来的。这是德威分校建成的时候,市政府送来的欢迎外资的礼物。
私立学校不讲艰苦朴素那套,校长的办公室越气派,和学生家长谈学费上调的时候,底气也就越足。
瓦特尔教授在顺手摸着光滑的象头,按响了办公室门口的铃声。
“叮咚!”
门铃响过,几秒钟之后,门后响起了校长的声音。
“请进。”
“瓦特尔老师,是你啊。”
校长看到素描教授这个时间上门,他眼神略微有些惊讶,语气中没太表现出来。
他示意瓦特尔教授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问道:“有事么?”
“校长,我觉得您也许应该看一看这个素描。”
瓦特尔老师开门见山的从书本中,抽出素描纸,递了过去。
“教授你的新作?真不错。”
校长是加拿大魁北克人,说话时带一点奇怪的英语口音。
他接过素描纸的时候,心中略微有点不以为然。
自己每天的工作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但是他确实没啥兴趣欣赏一张手下老师的绘画作品。
看在对面是瓦特尔教授的份上,校长还是勉强耐着性子接了过来。
德威以艺术教育起家,美术师资是学校资产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这位素描老师的艺术水准,则是这里他手下独一档的。
那个克鲁兹夫人?
拜托,
人家只是来兼个职陪女儿上上学而已,无论是酒井太太还是校长,都不会天真的把他们间的雇佣关系当成一回事。
这年头纵然有偏远地区的津贴,比起魔都和横滨,愿意跑来仰光这么乱的地方教课的好老师可不多。
校长轻易不敢给瓦特尔教授脸色看。
“嗯,这线条还不错,上的调子也很工整……咦,瓦特尔教授,你的素描功力长进不小啊。”
说到后来,德威校长的脸色一肃。
校长原本只是随口的称赞,语气中敷衍的意味居多,就像是牧羊人随手给咩咩叫的山羊摸摸脑袋抚慰一下。
他心中有一半的心思都在警惕着这家伙拿着一张素描上门来,是不是想要闹着要求涨薪。
地主家也没余粮,惠而不费的语言夸奖无所谓,想要涨薪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校长看着看着,忽然后背从椅子上立起来了。
德威的高层教职人员有一半都有艺术或者教育相关背景,可以不会画画,艺术鉴赏能力肯定不能低。
校长望着手中的素描纸,打量着打量着,慢慢就看出了门道。
线条极为工整,自有他的章法蕴含在其中。
一根铅笔就画出了四棱椎上柔和阴影过度的软边缘和界限分明,光暗分割的硬边缘。
这份对于笔尖的卓越控制力可见一般。
素描不是只讲用笔精准度的学科。
只是素描作品最后的画作表现力如何,用笔精准度常常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校长看着手上的铅笔画。
他以前可没觉得瓦特尔教授的素描水平有这么好,整个德威体系中,能画出这一手的老师都不算多。
校长咂吧着这幅素描的水平,慢慢品味着。
他都有点认为这张画有炫技的意味在里面了。
“画的好吧。”
瓦特尔教授撇嘴问道。
“整体的画作很协调,画作对于光影的特质也把握的很明确。不过说白了,这张画画的并不复杂,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太多东西。”
不知来意的情况下,校长最多只肯警惕的给七分好评。
余下的三分,
自然是怕瓦特尔教授以此为筹码要整啥幺蛾子。
“不够复杂?NoNoNo。”
“Sir,您也是专业人士,这么说话就很没意思了啊。这分巧功夫可是多少复杂的素描画里都没有的。”
瓦特尔教授不喜欢校长夸个人都不爽利。
他摇晃着满脑袋金发,看上去像是头不满的老狮子:“您就直接干脆说画的好不好,就完事了。”
“是挺好的。”
校长瞥了一眼面前的素描老师:“但是嘛,我们德威对老师的教学要求也不是只有技法一项。你这张素描画的比外面那些培训班的老师好这么多,可家长也未必懂行啊。管理学校平常也蛮难的……”
他开始倒苦水。
校长下定决心。如果眼前这个老教师真的要加薪的话,最多给他每个月加200美元。
要不然250美元?
校长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素描画,决定底线是300美元,不能再多了。
再多其他的老师就要来闹了。
“漂亮吧,可惜不是我画的。”
瓦特尔教授等校长终于给了个准话,这才有点恶趣味的说道。
校长眉头一皱。
“您别着急,虽然这不是我画的,但是却是我们德威的学生的作品。”瓦特尔教授不是真的想把领导惹毛了,所以立刻补充道。
学生的作品?
我们学校的学生?
加拿大人就似是小县城的高中校长,突然听说自己学校的某个同学拿了奥赛金牌一样,整个人都惊了。
他捏着手中的素描纸,满脸写满了愕然。
“厉害吧,我初看到的时候,比您现在还要更加惊讶呢!”
瓦特尔教授看到这张自己特意喷了定画液,小心保存的铅笔稿被校长用力捏出了手印子,心里有些心疼。
等校长松手,就不动声色的把素描稿抽了回来,夹回了自己的书页里。
“莫非是酒井胜子小姐的画?”
校长没好气的看着瓦特尔教授。
酒井小姐这样的学生,又不是你教出来的。你在这里显摆什么呢。
不过大艺术家的女儿就是厉害,这才多大嘛,就能画成这个样子。
和人家一比,绝大多数艺术生都会觉得,他们的时间简直都花到狗身上去了。
“不是酒井小姐。酒井小姐画的再好也,我也沾不了光。您应该知道每年我都会在毕业年级的班里布置画素描小格子的课业练习。这就是今年一个同学交上来课堂作业。”
“一个十七岁的本土学生,校长,你能想象嘛?”
瓦特尔教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得意的笑道:“我敢打赌,您绝对猜不到这是哪个孩子画的。”
“竟然不是酒井胜子。”
校长想了想,用手背在桌子上拍打了两下,“那么,难道是……顾为经同学的作品么?”
咦……
校长这句话直接把手中握着个大秘密来炫耀的素描教授整不会了。
瓦特尔教授伸着个脖子望着眼前的校长,方脸颊上写满了愕然。
领导就是领导。
这也能猜中?
“您难道提前看过顾为经的画。”瓦特尔教授不明所以。
“是他的作品吧?既然不是酒井小姐的画,那么我一猜就是他的了。”
瓦特尔教授点头。
校长也不显得如何惊讶,脸上反而挂着几分果然如此的微笑。
“既然你给我看一张素描画,那么我也给你看个东西。”
校长站起身。
他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串钥匙,走到墙边的文件档案柜边,拧开柜门从中取出了一个大大的棕色牛皮纸档案袋。
“这是三天前学校秘书处收到的档案,看到上面的文件内容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知道么,去年北美校区体育校队的棒球投球手被评选为了高中体育联赛的十佳球员之一,直接签了普林斯顿大学的NCAA职业棒球校队?我在电视转播中看过他的比赛,这家伙的速度简直像是野兽。”
校长忽然说道。
“抱歉,我是德国人,体育运动我更喜欢足球,不太关注这个。”瓦特尔教授耸耸肩。
普林斯顿大学是常青藤名校。
但他连MLB这类的棒球联赛都不关注,更不会收看什么大学生职棒发展联盟。
瓦特尔教授不明白校长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不……我不是让你收看棒球。我的意思是说,这名学生被全董事会认为是德威教育成果的极好代表。圣诞节假期前我去欧洲参加德威的校长会议的时候,北美校区校长的安德鲁先生洋洋得意的吹嘘了他的宝贝学生足足十五分钟。我只能捏着头皮在一边忍着。”
“今年我不再用忍受这一切,因为在开校这么多年以后,终于……”校长脸带微笑着将手中的档案袋递了过来,“我的任期内,手上也出现了这种和高水平运动员同级的学生。”
瓦特尔接过手中的档案袋。
他发现深棕色的档案袋上刻着仰光文化局下属的仰光书画协会的英文标志,档案袋已经被打开了。
瓦特尔从中抽出了一大沓文件。
“高水平艺术家及仰光书画协会会员身份认定通知函。”
素描教授扫过文件上的内容时,目光略微顿了顿。
能加入一个地方的美术协会,对每个艺术从业者来说,都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文人自古相轻。
能够成为官方组织的一员,不仅是对你学术能力的认可,同样也是接受你成为大圈子里的一份子。
莫奈他们当初就是被学术大圈子排挤。
什么开展览、参加名流沙龙的机会都得不到。
于是这才一气之下决定单干,在塞纳河畔举办了所谓的“落选者沙龙”。
不敢说加入了美术协会就一定不会被打压,但至少比形单影只的飘在外面强多了。
牛一点的艺术家协会,甚至会定期给自己的会员开很大型的美术展。
相应的,
天底下的美术协会通常都不是你想加就能加的。
有些地方的美术协会只有大画廊的代理艺术家才能申请,有些艺术协会必须由几位老会员一起做推荐人。也有的协会则有专门的评审团审核推荐资格。
东夏的艺协为了公平实行严格的打分制。会给艺术家于国家级展览、地区级展览,和在不同等级的期刊上发表论文这类贡献分别赋于1到6分不等的分值。
累计得到9分就能够入会。
不少八大美院的教师和博物馆正教授级别的研究员,都达不到入会的门槛。
仰光书画协会比不了东夏、不列颠或者德国的艺协知名。
考虑到顾为经十七岁的年纪,还是非常的不错。甚至完全不是不错两个字所能够形容的。
“真好啊。”
瓦特尔教授看着文件上艺术家顾为经的名字,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
他的家乡汉堡的艺术家协会也是相当知名的老牌艺协,在美术史都留下过自己的一席之地,其中大艺术家辈出。
当然,汉堡艺协再好,瓦特尔教授也没有资格参加。
“以顾为经的用笔能力,能获得仰光书画协会的认可,我不觉得吃惊。”
他实话实说道。
“顾为经能够参加艺协,靠的可不是用笔能力哦。”
校长嘿嘿一笑:“看到后面的证明文件内容,可别觉得太过难以置信。”
瓦特尔看到了后面有关年初大金塔项目的文件。
他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倒真的是个镀金的好机会。”
瓦特尔年初假期回欧洲度假去了,但大金塔修复项目这么重要的本地艺术界盛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几天在仰光的大艺术家,比过去一百年仰光来过这里的知名画家总和还要多,美术史地位也是无与伦比。
可这种事情离瓦特尔教授就实在太远。
他对传统的东方艺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没有多上心。
没想到,
顾为经竟然能有这种机会去见世面了。
“顾为经同学何止是镀镀金嘛,简直是跳到黄金河里面洗了个澡啊。这份机缘,我都要羡慕的,你看看后面的壁画创作者。”
校长抿了口桌子上的红茶水,提示道。
瓦特尔教授翻到了文件后面那张《礼佛护法图》的壁画,看到了底下的创作者的名字——【艺术家:曹轩/顾为经】
我了个去!
“这个‘CAOXUAN’是我脑海中想到那个曹轩嘛?”瓦特尔教授目瞪口呆的问道。
再怎么不知道东方艺术的美术从业者,也不会对曹轩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他在艺术领域的地位,就像是海明威之于文学领域。
“除了那个曹轩,还能有哪个曹轩呢?”校长摊开手。
他太了解瓦特尔教授此刻的心情了。
这可是一张联名画!
一张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和曹轩老先生的联名画!!!
校长都眼红的要死啊。
这也就是一张固定在那里的壁画,拿不走,卖不掉。
但凡是画到纸面上的作品,放到拍卖行上去,随随便便可能就是上百万美元。
要不是后面跟着的那个“顾为经”三个字,拉低了这张作品的格调,否则还能卖的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