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绣囊
三人正说着,外头有人说“太太来了”。熙凤忙起身,王夫人已经进来了,将平儿和贾琏呵斥了出去,拿出那了绣春囊来。
这边,黛玉已是知道了,叫了黄芦来问,“如何?”
黄芦道,“奴冷眼瞧着,一个是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姑娘托后角门的张妈妈拿了一包东西出去,还一个就是惜春姑娘屋里的入画也托人拿了一包东西出去。”
黛玉点点头,静等着今晚大观园里被抄的结果了。忽又听说,晴雯被太太叫了过去,回来后一顿哭,紫鹃在一旁道,“听说太太骂她了,还说她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姑娘,这是什么话?像姑娘就怎么了?”
轻絮也是生气了,“姑娘,实在不行,咱们去南边去,非得要住在这家里?成日家看这个眼色看那个眼色,给人欺负!”
李觅怕黛玉想不开,在一旁呵斥轻絮,“作什么这么挑唆姑娘的?这里谁又欺负姑娘了?舅太太不过这么一说,咱们住在这里,也没吃她家的,也没喝她家的,她嫌弃咱们做什么?”
说着,她与黛玉道,“姑娘,奴倒是听说那晴雯姑娘做一手好针线,不若咱们朝老太太讨了她去,如今姑娘屋里针线又多,正是用人之际!”
轻絮道,“回头又叫人说咱们笼络这边的人,把好的都扒拉进屋里来。”
黛玉趴在床上,笑道,“怕什么?那晴雯的针线是真好,当初老太太把人给宝玉,便是一来她俊俏,二来就是看上了她手巧。谁知,二舅妈最是看不得这些妖妖乔乔的,袭人固然好,呵,也不过是她看走了眼罢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来了,这一个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早儿就叫宝二爷做了她裙下之臣了!”
当晚,待老太太安寝了,王夫人这边,由熙凤和李纨带着,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还有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一块儿,带了得力之人,将大观园自从上夜的婆子处起,逐一抄捡,只因宝钗是亲戚,只留了蘅芜苑,别的没有一处是漏过的。
第二日一早,黛玉便听说别的尚好,抄了就抄了,只秋爽斋大闹了一场,连王善保家的都被打了,还是说了许多话,“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
李觅听了都难免一声赞,“平日里说三姑娘是个烈性子,如今果然是没有看错。这舅太太瞧着还是金陵王家的千金大小姐出身,竟做出这等事来,真是不怕人笑话。这种事,掖着捂着还来不及呢,叫人一挑唆便起了气性,半点都沉不住气。”
大观园里竟什么都没有翻捡出来,反倒是宝钗,竟像是有了嫌疑一样,她一大早便去辞了李纨,又过来黛玉这边来,说是要搬出去住。一时探春和湘云来了,听了这话,“搬出去好,便是亲戚,以后最好也不要来往了。”
见黛玉像是不懂,探春道,“你是住在老太太跟前并不知道,昨日夜里,咱们也叫人抄了家了,我还打了王善保家的,等着去大伯娘跟前领罪呢!”
黛玉笑道,“你浑说什么?你如今一日日大了,便是气性大也不要像从前那样想什么说什么,多少事,不必直来直去,讲究一点曲线救国的技巧才好呢!”
她说完,对宝钗道,“出去了也好,这园子虽好,也最好别住在里头才是,一来太空旷了些,里头费的人事多,二来太好了的东西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记得咱们先前时候在里头,放风筝,结诗社,捕蝴蝶,钓鱼,多少好事,可也不能天天都那样儿,总是要过日子的,年岁大了,也都要各奔东西了,总想那样长久,是再不可能的了。”
众人听了心里难免惆怅,可都觉着,也的确是这个理儿,黛玉便道,“依我说,你也去跟舅母说说,最好是把姑娘们都挪出来,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老太太,还能陪几年呢?”
众人说了会子话,往老太太跟前来,恰好尤氏也在,大约也是听说了大观园被抄的事,过来看惜春,见她还好,顺道过来瞧瞧老太太。谁知,王夫人在说甄家被抄了的事,因何问罪,又家产没官,如今回京治罪,“宫里太妃一薨了,这才几天呢,就被抄了家。”
老太太听了不自在,恰好见他姊妹来了,因问:“从那里来的?可知凤姐妯娌两个的病今日怎样?”尤氏等忙回道:“去瞧了,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
便说起赏月的事来,安置在园子里,找个地势高的地儿。说话间,到了饭点儿上,黛玉虽与老太太一块儿吃,吃的却是自己的定例,见尤氏今日来,知道老太太这边的饭食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儿也不得多的,便给轻絮使了个眼色,叫她把自己的端来给尤氏,免得叫人给她上了下人们吃的白梗米饭。
至中秋节日,傍晚时分,贾珍夫妇过来了,贾赦与贾政正在老太太跟前说话,底下,贾珠、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等站了一溜儿地,老太太便问贾珍,“这些日子,你宝兄弟的箭练得如何了?”
黛玉在碧纱橱里头听见了,不由得糟心,因贾珍守孝,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并请了一些未成年的小孩子服侍,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行事实在是不堪至极。
说话间,月已上来了,老太太要去赏月,扶了宝玉的肩膀去了。先去嘉荫堂前月台上拜了月,席设在山脊上的大厅里头,名曰凸碧山庄,王夫人早早去安置了,一群团座,陪着老太太赏月,击鼓传花地讲笑话,谁知,贾赦讲了个笑话,言语里外竟是说老太太偏心,又挑唆得贾环道,“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老太太听着实在是不堪了,便叫他们自己家去,“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
第167章 晴雯
又坐了一会儿,气氛越发冷清下来,偏偏隔湖而来的笛声虽好听,也依旧是有些凄凉了些。李觅不肯叫黛玉多熬夜,黛玉便缠着老太太回去,“外祖母要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害怕!”
不到三更天,老太太却是不得不跟着黛玉回去了,一时将老太太安顿好了,见老太太心绪不是很好,她便并没有回去,而是在老太太屋里睡下了,老人有些睡不好,黛玉便陪着她说话,“如今年岁大了,先操心自己,我娘也是万分惦记您,才叫我回来陪着。”
她说话声音轻缓,又寻了本佛经,慢慢给老太太念,慢慢地,老太太便沉入了梦乡。反倒是她自己,有些睡不着,也不敢翻动,待天光亮了,这才睡去,连老太太起身,她都不知道,直到日上三竿,湘云来闹她,她才醒来。
老太太还在外头道,“云丫头别闹丫头,叫她好好睡,她不比我们年纪大了,觉少,她现在正是睡觉的年纪。”
黛玉已经醒了,有些精神不济,李觅便坐在床边为她揉头,细声哄着,“姑娘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奴帮您揉着,您再睡一会儿,养养神!”
边说,李觅嘴里也不知哼着什么曲儿,黛玉恍恍惚惚间,就好似进到了一个特别舒服,叫人放松的地方,昏昏沉沉地睡去。可偏在这时候,湘云又要进来,被轻絮拦住了,“云姑娘,我家姑娘睡着,您先别处玩一会儿,待姑娘睡好了,再起来和您玩!”
“昨日晚谁没有熬个三更两鼓的,偏你姑娘就这般娇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偏不信,将来她出阁了还是这般?”
轻絮有些失礼地将她推了出去,毫不客气地道,“云姑娘如今大了,可不要再把出不出阁的这种话往外说,叫人听了笑话。”
恰好宝钗来了,问起黛玉,掩着嘴笑道,“云妹妹是没人说话吧?还不快和我们一块儿玩儿去,在这里吵得林妹妹睡不成觉!”
宝玉进来,听了半截话,“谁在睡觉呢?谁还在睡呢?”
黛玉眯了一会儿,觉着精神好了一点,叫轻絮过来给她穿戴,出来,喝了一碗燕窝粥,依旧是歪在老太太身边听人说话。一会儿,王夫人来了,说起熙凤的病,“减了许多了,能下地行走了,依旧是养着,开了调经养荣丸,说是要二两上等人参,谁知用不着的时候偏有,用得着的时候,又寻不见了。”
老太太便叫鸳鸯寻了一大包出来,都是平日所余的,一大包,手指头粗细,称了二两与王夫人。黛玉心知,这人参怕是天长日久的,已经失了药性,原想着把自己的拿一些出来给她,但一想到,横竖宝钗会出面解了这个围,便没说这事。
过了晌午,那边果然就出了大事,总共撵出去了三四个丫鬟。紫鹃过来,哭得什么似的,“原来在老太太屋里,奴婢们总共这么多人,袭人、琥珀、素云、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晴雯,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如今跟了姑娘的金钏,茜雪和奴婢,当初什么话不说,谁知如今,竟都成这样了。”
“晴雯纵然有千般不好,她不过比别的人生的好了些。若说那屋里,就她没有妖妖娆娆地勾人,偏生,她怎么就成了狐狸精了?可见姑娘平日说的总没错,喊捉贼的总是那些贼。”
黛玉正在看书,被她吵得不行,有些无奈,放下了书,“你去取二两银子来,去瞧瞧她,若她能好起来,我想个法儿去,去讨了她来,将来在我屋里专做个针线,若她不能好,便是她没这造化了。”
紫鹃抹了眼泪,起身要去,茜雪过来求,也要与她一块儿去,黛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待晚些时候,二人便去了,天黑沉了才回来,一进来,紫鹃便跟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一样道,“姑娘猜奴婢过去,遇到了谁?”
黛玉歪在床头看书,头也不抬,眼皮也不抬,道,“宝二爷,还能有谁?”
李觅众人均觉得惊,谁知,紫鹃道,“可不是!谁能想到,奴婢们过去,宝二爷竟是在那儿的,听他们说些话,又换了贴身的衣物,晴雯把个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折断下来给了宝二爷做念想,奴婢和茜雪觉着怪臊的。”
黛玉噗嗤一下笑了,“有什么好臊的?他们说话的人,交换贴身衣物的人都不臊,你们臊什么?”
茜雪胆子也大了,道,“晴雯也是怪可怜的,如今在那土窑一样的地儿,她嫂子又是那样的人。她本来心存死志的,说她是冤枉的,她并没有做那些事。奴婢们说,叫她好生养着,若是肯来侍奉姑娘,姑娘跟前也有她一点儿地方,她说愿意的,还在炕上给姑娘磕了头。”
次日,宝玉跟政老爷出门,王夫人过来老太太这边来晨省,因黛玉一直在跟前,她不好说晴雯的事,谁知黛玉却开口了,只说有事要求二舅母一个恩典。
王夫人笑道,“姑娘这话说得就奇了,我们娘儿两之间,有什么事要说得这么客气的?这是姑娘见外了!”
黛玉便道,“宝二哥哥屋里一个叫晴雯的,生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我的,因如今不在宝二哥哥屋里伺候了,我想着不取她别的好处,只取她手还巧,如今我屋里正缺个能做针线活的,还求舅母给了我。只当我娘不在跟前,我手里没个得力的,老太太和太太调理一番的丫鬟,比起外面买的,再好不过了,不如给了我!”
老太太想起晴雯来,问道,“这孩子可是犯了什么错处?”
王夫忙道,“那丫头也大了,一年两年的,总是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份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
老太太便对黛玉道,“那孩子得的是女儿痨,你要有个针线好的,我把鸳鸯给你,又稳妥,岂不是好?”
第168章 薄命
黛玉道,“外祖母要离得开鸳鸯姐姐,娇娇早开口要了,还等到这会子?舅母既说她得了女儿痨,是我不知道的,那就看看她的命了,若好了,舅母把她赐给我,若不好,那就算了。”
王夫人便叫人把晴雯的卖身契拿来给黛玉,“原说要给她的,既是如此,那就给你,那孩子如今已经不在你二哥哥的屋里了,你怎么处置都行。”
黛玉收下,递给轻絮,笑道,“前儿得的好墨给宝二哥哥送一点去,还有宫里赐下的松涛纸也送一半到去,宝二哥哥回来,叫他来我这里喝茶!”
顿时,王夫人便欢喜起来,摩挲着黛玉,“好孩子,瞧你们兄妹如此亲热,我就高兴了。可怜你宝二哥哥也没个嫡亲的兄弟姐妹,你原该与他多亲近些才是!”
王夫人便趁此机会说了袭人的话,“那孩子行事大方,心地这几年来,从未逢迎着宝玉淘气。凡宝玉十分胡闹的事,他只有死劝的。因此品择了二年,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的把他丫头的月分钱止住,我的月分银子里批出二两银子来给他。”
黛玉假装起身与老太太太太倒茶,走开了,并不听这些话。
黄芦这边,找了大夫给晴雯看,金钏儿因惦记从前的情分,又自己也是死里逃生的,把晴雯接了过去,细心调养了一阵子,便慢慢地好转过来。晴雯的脾气也趁此改了许多,只一心一意想着将来如何服侍黛玉,从前的那点心高气傲已是熬得半点不剩了。
谁知,晴雯的嫂子多浑虫灯姑娘成日家只想着如何和人好,半点不将晴雯放在心上,她从家里没了,只以为晴雯死了。这边又遣了人过来看,这灯姑娘只得了袭人送过来的几吊钱,着三不着两地道,“死了,早拖出去埋了。”
宝玉知道了,已是大悲,晚间在大观园里写了《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又备了四样晴雯所喜之物,于是夜月下,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花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泣涕念这诔。
黛玉领了紫鹃和茜雪,偷偷躲在旁边听着,见宝玉悲戚得不得了,紫鹃和茜雪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好恨,悄声道,“若不是姑娘,金钏儿姐姐也死了,晴雯姐姐也死了。如今那芳官蕊官和四儿还不知道在哪儿谋生去呢。”
原本,紫鹃和茜雪还想求黛玉救一救茜雪的,李觅却是拦住了,“姑娘与她也不熟,再姑娘跟前的人也有限。这晴雯姑娘是一来针线活确实好,二来姑娘若不伸手,她便是真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姑娘到底不是观世音菩萨,哪能面面俱到的?你们若是还这般撺掇,仔细我回头跟八爷说,连你们也早早儿配个小子出去了清净!”
吓得紫鹃和茜雪哪里还敢张口?
待宝玉念诵完了,那小丫鬟催着她走,黛玉却突然从那芙蓉花里走了出来,唬得那小丫头喊道,“不好,晴雯显魂了!”宝玉也惊慌不已,一跤几乎跌在地上,再细细一看,不是黛玉又是谁?便笑道,“是林妹妹,怎地这会子你来了?”
“自是来瞧瞧宝二哥哥的,才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总觉着,宝二哥哥如此,岂不是亵渎了晴雯,她毕竟与宝二哥哥并没有什么,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那经得起这样的话?倒是将来,袭人姐姐跟前,宝二哥哥如此,倒也不唐突了她!”
宝玉听了,跌足道,“是极,是极。”又问道,“只不知林妹妹可有甚好的,改了这两句?”
黛玉摇头,拿起那祭文烧了,道,“晴雯如此,宝二哥哥写多少华章美词都没有用。从前是金钏儿,今日是晴雯,还不知将来会是谁?宝二哥哥,你瞧着她们这些女孩儿一个个命丧至此,你心里不痛吗?花骨朵儿一般,就这么风吹雨打去,她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了你?你若护不住她们,留不住她们的性命,便该远离了她们才是,一个个死了,你假惺惺祭奠一番,活像是故意杀了人,再说一声对不起一般,真是叫人瞧着碍眼!”
黛玉说了这番话便走了,她哪里知道,宝玉这般大,除了政老爷,何曾有人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那政老爷喊打喊杀为的也不过是宝玉的学业,并非他着心着力的地方。而黛玉的话,不啻于在他心头刺了一刀。
宝玉心中痛得好似有人拿了刀在砍,他盯着那芙蓉花,发了一会儿呆。那小丫鬟见祭奠完了,在收拾东西,他便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了下来,心里千思万想,出神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那小丫鬟收拾妥当,凑过来看,以为他还是为晴雯的事伤心,便拉了他,“宝二爷,天交二鼓了,咱们回去吧!”便拉了他的手,朝去,恰好麝月出来找,急急地把宝玉拉了回去,进了门,迎着光儿一看,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不由得吓了一跳。
袭人过来,以为他是时气所感,在夜里树丛中吹了凉风。只是,看宝玉,两眼直呆呆的,唇角边垂下了涎来,给他洗洗叫他睡了,他也就睡了。
初时,只说睡一觉就好了,谁知第二天起来,见他依旧毫无还转,反而眼中无神,叫他吃茶便吃茶,连话也不会说,赶着麝月喊晴雯,一屋子人急了起来,也不敢去喊老太太,只叫去喊了李奶奶来,掐他的人中,唤他的名字,竟毫无知觉,李奶奶顿时哭起来了,说“不中用了”,袭人一见如此,也跟着哭了起来。
麝月去喊了那小丫鬟来,把昨日夜里的事说了,袭人便匆匆跑到了老太太这边,找到东厢房,进来见紫鹃在给黛玉梳头,也顾不得什么,拉了紫鹃哭道,“你们姑娘和我们爷说了什么?你瞧瞧他去,我也不管了,我们回老太太去!”
轻絮过来,换了紫鹃的活,将一对金嵌翠花碧玺佛手簪簪入黛玉的发髻,笑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姑娘吓成这样了?横竖什么事,好歹也要让我们姑娘梳妆好了再说!”
第169章 桂夏
袭人在黛玉跟前跪下,哭道,“好姑娘,饶了我们吧,昨日姑娘到底与我们爷说了什么,把他吓得吃也不知道吃了,话也不知道说了,李奶奶掐他人中,那么深的印子,他连疼都不知道了。”
黛玉淡淡地道,“昨日宝二哥哥祭奠晴雯,大约是被什么冲撞了,袭人姐姐真是好笑,你不去送神去,反倒寻我的不是来,若如此,袭人姐姐且去回老太太去,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敢与宝二爷说半句话了。”
袭人闹了个没脸,她因是宝玉跟前第一得力的人,一向又是如王夫人所说温良敦厚得很,与两府之中,谁都合得来,谁又不念她个好字?哪里被人如此没脸过?顿时,两滴泪挂在脸上,讪讪地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李觅在问,“才谁在门口守着?连姑娘跟前都不通报,就把人放进来,既是如此,这差事也不用做了,自己领罚去!”便看到一个小丫头子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这边袭人回去,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在了,见了袭人,顿时两眼冒火,“你这小蹄子,又到哪里去逛去了?宝玉都成这样了,不在跟前守着,也不去回去,就四处野!”袭人满心委屈,哪里还敢说半个字?只哭着跪下,无可分辨。
谁知,宝玉见袭人过来,一把拉住了袭人,“要死连我也一块儿带去死,你们都死了,徒留了我一个,又有什么意思?”一时,众人不解,麝月便说昨日晚,宝玉去祭奠晴雯的事,又见宝玉抱着袭人一顿哭,嘴里道,“我还是回老太太把你们都打发出去吧,趁着我还活着,我既护不住你们,我留你们作什么?”
老太太流泪道,“这又是谁教他的话?你们不知道他是个实心眼的?你们这不是在要他的命吗?”边哭,边捶着床。
王夫人在一旁垂泪,此时也是有些心灰,又听到宝玉在喊晴雯的名字,“我去跟太太说,你并没有做什么,我求太太要你进来”,王夫人便又有些后悔,谁知这会子袭人道,“二爷,您醒醒,晴雯她是个没福的,她已经不在了,您醒醒!”
宝玉“啊”了一声,一脚踹在她身上,身子往后一倒,两眼一翻,竟晕过去了。
老太太和王夫人顿时如被人踹中了心窝子,大哭大嚎起来,恰好黛玉过来,李觅忙过去,给宝玉把了一会儿脉,道,“老太太太太别急,二爷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并不妨碍的。”
说着,便取出了身上常备的银针,在宝玉的几处穴位上扎上,片刻功夫,宝玉方悠悠转醒,看到黛玉在旁边,眼里流下泪来,“林妹妹,我该怎么办才好?”
黛玉淡淡的,道,“你日常说你半点不得做主,盖因你身上既无功名,说话行事也并不沉稳,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又如何敢让你做主?从今往后,你还是好生读书,早早进学,将来方可行事自如,再无人干涉!”
王夫人听了难免落泪,拉着黛玉的手,“好孩子,不怪都说你懂事,看在老太太和我的份上,你还该时时教导他才好!”
黛玉拍拍王夫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舅母言重了,宝二哥哥虽不通世理,不计较人情,全因他一颗赤子之心,这着实难得,未尝不好,只这样的人一向为世俗所不容,舅舅才多有鞭挞,为的是他能改。”
“好孩子,难为你明白,我又何尝不知,如今你珠大哥哥为庶务所累,他要是再不长进,我还有什么盼头?”
一时,宝玉稍安,老太太和王夫人自己回房去,偏王夫人非要把黛玉留下,叫她好生劝着宝玉,黛玉便稍微留一留,只等片刻后自己也走。也是因宝玉素来也是疯一阵魔一阵,少有正常的时候,黛玉也就不放在心上。
偏偏,薛姨妈知道了,与宝钗前来探病,见黛玉在,薛姨妈不由得拉着黛玉的手,“我的儿,你宝二哥哥多亏了你劝着,才清醒些,难为都说你懂事。”
黛玉笑着让座,“我也是舅母千般叮嘱才留在这儿的。宝二哥哥也不是我说了什么他才这样,要说清醒,也是他自己清醒,他要不醒,谁又喊的醒他呢?倒是宝姐姐,你来了,也好换我回去歇会子!”
说到这里,她又笑道,“对了,听说姨妈家薛大哥哥要娶媳妇了,不知说的是哪家的?”
薛姨妈忙笑道,“说起来,林丫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与我们家也是颇有渊源的,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门第也相当。他们家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你薛大哥哥上次出门贸易,顺路到了他家,他们家老奶奶瞧着欢喜得不得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准了。”
黛玉皱了皱眉头,问道,“可是‘桂花夏家’?听说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不知是也不是?”
宝钗素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忙过来,牵了黛玉的手,问道,“好妹妹,正是这家呢,连你也听说过的么?”
黛玉笑了一下,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说起这家,我还真是略有耳闻,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不当一回事的。姨妈家里做成这样的亲事,哪有不着人打听一番的?俗话说,娶妻娶德,若是买个不好的妾回来,横竖转手就可卖了,这正妻之位,是马虎不得的,姨妈岂有不谨慎的道理呢?”
她又笑着对宝钗道,“宝姐姐,你说,我才多大的岁数,才见了几个人?哪里就知道好歹了?”
黛玉走后,宝钗便与薛姨妈道,“妈,这门亲事,不如还是找妥当人去寻访寻访才好。”薛姨妈也说是。
谁知薛蟠自见了夏家姑娘后,一颗心已是落在了人身上,说又是长得好,还会作诗,务必要叫薛姨妈去求了来。薛姨妈与这边王夫人熙凤一商议,只说婚姻之事实在是难说准的,贵在是两人看对眼,这婚事,即便黛玉提醒过,也依旧是成了。
第170章 丑事
日子还催得急,年底前就娶进了门。正日子上,黛玉随了老太太去那边喝喜酒,偏薛家也是个不讲究的人家,竟把尤氏姐妹也请了过去吃酒。黛玉正与珍大奶奶一块儿说话,尤二姐与尤三姐过来了,与自家长姐见面,一双眼睛也不知怎地往黛玉身上瞟。
黛玉斜睨了一眼,与尤氏道,“珍大嫂子,回头你来老太太这边来,我再与你说话。”尤氏起身送了她走,只听得那尤二姐在身后问道,“想必这就是你们家那要嫁进皇家的那个?”
尤氏与这两个也不是嫡亲的,不好在她面前说什么,只打了个照面,便走了。尤二姐则一直追随着黛玉的背影,看她头上戴的金碧玺穿珠点翠面簪,两边各簪着金嵌珠宝凤簪,云风暗花缎窄袄,底下是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裙子,一双满绣百鸟朝凤绣鞋上,两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随着她走动颤巍巍地摆着。
尤三姐见姐姐看呆了,问道,“姐姐在瞧什么?”
尤二姐朝正面席上陪在老太太跟前的黛玉指了指,“在看那位呢,且看她,便知人与人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想你我姐妹,再看看她,便觉人一生实在是没什么想头。”
尤三姐却没想这么多,“我今日又看见他了……”
正说着,便看到薛蟠领着一人进来,尤三姐一眼望去,可不是酥了,只觉着心里无数滋味一齐涌上来,但见薛姨妈迎了过去,将柳湘莲领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常日家说蟠儿这次多亏了柳家哥儿搭救性命,如今二人结了生死兄弟,特领来老太太瞧瞧!”
柳湘莲便朝老太太行了礼过去,老太太叫人领到跟前好生看,见着实是个俊俏后生,虽生的略有些腼腆,可气质风度实在不差,便道,“是个好孩子。”又听说柳湘莲原是世家后人,只因父母双亡,如今浪迹天涯,虽薛家与他在京中也备了房舍家产,却没有个贤内助,老太太忙问熙凤道,“可有合适的女孩儿,叫聘了去,以后也好安生过日子!”
熙凤还在可劲儿想,尤氏姐妹已是凑上前来,眼见尤二姐拼命在拉尤氏,往尤三姐身上指着,黛玉便笑道,“若论起一人,我身边倒是有个合适的,就怕柳大爷瞧不上呢!”
柳湘莲朝黛玉看过来,见她风流婉转,已是脸一红,垂下眼帘,行礼道,“若姑娘果真有好的,将来成夫妻,当感恩不尽!”
尤三姐愤愤地朝黛玉瞧过来,熙凤已是笑着拉黛玉道,“哎呦,好妹妹,你才多大,就跟人做起了冰人来,你也不怕人笑话!”
黛玉笑道,“凤姐姐真是好笑,难道这种事我还会主动去说不成?想当初我要把我跟前的五榴嫁了,还是找的宝二哥哥帮的忙呢,如今你们这么多人在跟前,难道还要我亲自开口不成?说起来,还是老太太给我的人,外祖母,您就亲自帮我指了这事如何?”
贾母已是乐呵呵的,薛姨妈也在跟前凑趣儿,问黛玉,“想是姑娘身边的紫鹃姑娘?人品儿,容貌儿,都是没的话说的,若果真如此,也是柳家哥儿的好福气!”
黛玉摇摇头,道,“不是紫鹃,她将来出阁,连我也做不到主的。是另一个。”便问柳湘莲,“我跟前的虽是丫鬟,寻常我也都舍不得的,她们跟了我一场,将来都要放出去,也会陪一笔嫁妆,不比寻常人家的少了,也不知柳大爷会不会嫌弃?”
柳湘莲如何肯嫌弃?他忙拱手道,“姑娘身边的自然是兰心蕙质的,若能得青睐实是三生之幸,还请姑娘务必理会,万分恩赐!”说着,解下了身上的鸳鸯剑奉上,“此乃鄙家中传代之宝,万不敢擅用,还请收留,做文定之物!”
见此,尤三姐恨不得上前去抽出那剑,一把抹向自己的脖子。偏,黛玉还不亲自收,她身边闪出一个婆子来,取了那剑去,握在手里。
不过三天,薛家便传来丑事,这夏金桂年方十七,虽也识文断字,却着实不是个识理守德的,薛蟠跟前也有两个屋里人,进门便磋磨了一顿,偏那薛蟠是个没气性的,因图她新鲜,处处言听计从,把两个屋里人每日里非打即骂,家里鸡飞狗跳,气得薛姨妈后悔不跌。
贾府这边,一连几日都有官媒拿了庚帖来求亲,原是孙家来求迎春的,之前也来过,因政老爷才回了家,骨肉才完聚,怕一时说了亲后伤了心,才婉拒了去。这一次,邢夫人派人过来说,要把迎春接回家去住几天,好备那边来人相看。
迎春过来辞,黛玉才知道,忙问道,“可是大同孙家?是叫孙绍祖的那个?”老太太觉着疑,又薛姨妈过来说过好几次,后悔当日没去打听打听,老太太更是上心了,王夫人问黛玉,“姑娘怎地知道的?”
“自然是知道的!”她也不避忌,当着迎春的面,“听说过好多次了,是个人品极败坏的,再想不到大舅舅会想到结这样的一门亲事,只恐二姐姐这一去,便是落狼窟虎穴,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见黛玉说得这般厉害,迎春已是吓得魂儿都快丢了。只黛玉素来是个极为稳重知礼的,人断无不信,王夫人便问,“姑娘可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是舍不得你二姐姐出阁才编出的这番话吧?”
黛玉犹豫不决,李觅便在跟前说了,“舅太太,姑娘至不济也不会耽误了姐妹的婚事,实在是听说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没有躲过他手的。且又听说那边大老爷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才做成了这桩婚事,若果真如此,二姑娘过去还有活路的?”
老太太和王夫人已是惊愣得说不出话来,迎春更是哭倒在了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千万不要让她过去,便是这辈子留在家里也不肯去了。老太太忧心不已,只好叫人去跟邢夫人说,“相看也不急着这一两日,且叫她先陪陪我,再放她过去。”
第171章 抄家
迎春方留在了老太太屋里,既不叫回那边去,也不叫回园子里去,她虽是个木头一样的人儿,却也不是个傻子,一心陪着老太太,竟寸步不离。
才过了两日,谁知,到了第三日上,五更天里,黛玉还没有起身,就听到外头不太平起来,她惊醒了过来,李觅生怕她又跟从前那般受了惊吓,连衣服都没披着过来,将她搂在了怀里,“姑娘,无事,别惊慌,紫鹃已出去瞧去了。”
黛玉怕李觅冻着了,叫人把她的衣服拿过来穿上。幸而黛玉一向不爱盖很厚的被子,屋里的地龙烧得旺,屋里暖和。李觅才把衣服穿好,紫鹃一阵风地进来,惊慌失措道,“姑娘,昨日一晚,宁国府和赦老爷那边被抄了,如今全部都下了大狱了,可怜咱们这边竟半点都不知道,还是今日打扫的婆子觉着不妙过去一看,才报到这边来的。”
黛玉也是呆了,好半天才问出声来,“说了是为什么事?”
“黄芦过来了,说是有话要回姑娘,姑娘可叫他进来?”紫鹃担心自己说不清楚,忙道。
黄芦进来,在屏风外头跪下,也不敢抬头,“回姑娘,奴也是才钟顺过来递话,宁国府那边是因昨日夜里薛蟠与仇都尉的儿子,因了一个**打起来,薛蟠把仇都尉的儿子给打瘸了,仇都尉告到了御前,说宁国府日夜聚赌,纵容亲戚行凶,引得世家子弟堕落,陛下这才着锦衣卫来把宁国府抄了。”
他顿了顿,又说起这边,“偏咱们老爷之前给陛下上了密奏,告贾雨村在应天府那边贪赃枉法,谁知不知怎地牵扯到了赦老爷买石呆子的扇子,是贾雨村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皇上一时震怒,说既是这般喜欢抄人的家,那就叫他也尝尝被人抄家的滋味。”
黄芦伏在地上,听屋里半天没有声音,斟酌着道,“八爷的意思,咱们老爷弹劾贾雨村牵连到赦老爷那边的事,一时是包不住的,恐这边府上为难姑娘,便说请娘娘下旨,将姑娘接进宫里去住些日子。”
黛玉想了想,摇摇头,“不怕,你回去跟八爷说,这边人且为难不得我,只请他务必周全,让他无论如何帮忙保住荣国府的爵位,不叫把爵位蠲了,旁的事,暂且不怕!”
黄芦回去,把黛玉的话说了,云臻本准备奔走一番,宫里皇帝给贾府这边定罪时,在朝堂上道,“林爱卿也算是大义灭亲了,朕也不能叫他不好和他岳母交代,贾赦一等将军的爵位如今就着落在他儿子贾琏头上,叫他务必谨慎行事,遵章守法,不得步他父亲的后尘!”
“只……”黄芦迟疑了一会儿道,“栊翠庵里的妙玉,昨日晚也一并不见了!”
黛玉歪在了床上,有些傻了。李觅担忧不已,摆手叫黄芦下去,过来,坐在床沿,安慰道,“姑娘瞧这事,也绝不是一件两件能成这样的,必定是堆起来的。俗话说的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姑娘一向是个懂理的,怎地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黛玉抓住李觅的手,难免有些害怕,“嬷嬷,可我如今该怎么办才好?虽说爹爹只是弹劾贾雨村,可如今到底大舅舅一家是因爹爹而落得这般下场,他们若是不讲理的,我又怎么办?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如今我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李觅道,“姑娘怕什么?宁国府那边还撕扯不清呢,那爵位还不是因为薛家弄没了的。这边,皇上没有虢夺了爵位,谁还瞧不出看在姑娘的份上?”
宫里,散朝后,文武百官们鱼贯而入。皇子们出去得最晚,云臻退到了一边,如从前一样,待太子和皇兄们离开后,他才走在最后。太子却在他跟前停了下来,“恭喜八皇弟了!”
众皇子不解,云臻也同样不解,疑惑地抬起头来,太子笑了一下,“林大人不愧是探花出身,一身书生清贵,便是身为粮道,也不忘为朝廷稽查百官,忠尽职守!”
云臻连忙低下头去,“太子殿下说恭喜臣弟,实在是言重了,林大人虽是臣弟岳丈,然在朝中做事为的是国与民,恭喜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太子道,“前儿,太子妃还说请八弟妹到东宫赏花,可偏偏说八弟妹身子骨不好,没来成。也不知如今好了没有?”
那也不知是多久前的事儿了,若黛玉现在还不好,那还了得?
云臻恭敬道,“她打小儿身子骨生得弱些,幸而调养得还好。先前是染了些风寒,虽好了,只因赐了婚如今反不便出门,也就母妃偶尔召见她才出门子。”
太子抬脚欲走,想起一事来,又转过身来,“弟妹是住在荣国府的吧?如今那边抄了,她可便于住在哪里?若不方便,依我说,不如住到永昌公主府上去,还能不细心帮你照看着?”
太子出生皇后便薨了,打小儿他被养在永昌公主的母妃膝下过,与永昌公主感情深厚,彼此来往密切。
云臻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林家两边都有长辈可依侍,怎好没有过门,便住到这边来?”
皇帝进了东配殿,夏守忠奉上茶来,皇帝问起,“才太子和小八在殿里说了些什么?朕看小八一向守礼,太子又因何咄咄逼人?”
夏守忠把话说了,皇帝沉吟片刻,“林如海在南边多少年了?”
“快十二个年头了!”
“是该回来了!他打小儿与朕一起长大,陪着朕读了好些年书。从小儿读书,他就数我们几个中最强的,那会儿不管是我还是皇弟都不喜他,因他每每总被父皇拿来训斥我们。如今,他是朕的儿女亲家,那边的事也料理得差不多了,也该回来了。”
又问,“小八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夏守忠道,“回陛下的话,定在来年八月二十三呢,钦天监定的日子,陛下还说,过了中秋又可一乐!”
第172章 爵位
皇帝点头,“是个好日子,如今几家王府邸,工部那边都张罗得如何了?”
“正在张罗呢,殿下们又改了些图纸……八殿下这边原说好的,娘娘瞧了图样子,嫌那园子里以前留的池子太大了些,叫改几处地儿,倒是工程不大!”
“他素来不是个爱讲究的孩子,打小儿穿戴上也不计较,如今哪里有心事在这上头?只怕盼着搬进去呢!”皇帝说着,摇摇头,“如今都大了,眼看就娶亲了,倒不再像小时候小大人一样,反而是与他兄弟,与朕之间疏远了许多!”
夏守忠忙道,“陛下这般想,八殿下心里不定多委屈呢,殿下里也是忙得脚不点地,前儿还听说娘娘也在说殿下如今也不进宫瞧娘娘,几次来匆匆忙忙,吃顿饭,换身衣服就走,鞋邋遢袜邋遢地,尽是去景安宫里换衣服去了,说不为换衣服还不肯去呢。”
黛玉起来,到了老太太的上房,一屋子人已经到了,正围着在抹泪了。黛玉正有些踟蹰,不知道该如何过去,老太太一眼见着她,连忙招手,“好孩子,过来外祖母这边来!”
黛玉便被让了过去,老太太一把搂住黛玉,哭了起来,“可怜了我的玉儿了,被吓成这样。虽说这事是因你父亲而起,可外祖母还没老糊涂了,这事儿与你父亲本不相干!”
王夫人一面抹泪一面道,“谁说不是呢?姑爷本来是弹劾的贾雨村,谁曾想大老爷竟与那贾雨村有这般来往。”
黛玉便道,“那贾雨村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我爹爹便认得的,也嘱咐了舅舅,这人虽有几分才识,却非贤良君子。实在是想不到,贾雨村竟得了什么人的赏识,还能复出,结果反而带累了大老爷了!”
王夫人低下头去,那贾雨村原是得了王子腾的青眼,才会复出的。如此一说来,大老爷如今被夺爵,反而是几家亲戚都出了力的了。
“好在爵位没丢!”黛玉安抚贾母,“祖宗的基业算是保住了,也叫我们警醒了一些。雷霆雨露均是君恩,还请舅母琏二嫂子能够多为将来思量,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做未雨绸缪之事,以解将来之忧。”
熙凤掉了两滴眼泪,一听黛玉这话,顿时全身一震,她大约还记得,这些话也曾是秦可卿当初临死前给她托梦说过的,一时间,她不禁脱口而出,“再没有想过林妹妹年纪虽小,竟能说出如此老成之话,当年蓉儿媳妇也曾这般叮嘱过我,只后来,一年一年事多,耽搁到了如今。”
一时又说起东府那边的事来,除了祖宗祠堂还完好无损,那边府邸已是全部都被封了,那“敕造宁国府”的匾额也被拆了下来,众人虽心痛不已,可一想到当初蓉儿媳妇的死,用的那棺材板,本是犯了事的义忠老亲王要用的铁网山上产的樯木,也是薛蟠一千两银子卖给那边的,各人便又有些不自在了。
一时散了,各有各的事情去忙,老太太吩咐贾琏去打探东府和赦老爷那边的事,被关到牢里去了的女眷们也是要多关照的。王夫人这边要忙着去瞧瞧薛姨妈那边,薛蟠也进去了,如今听说夏金桂在屋里又是吵又是骂的,还满嘴说什么“投靠的好亲戚,说什么打死了人也是不打紧的,如今还没打死人呢,那好亲戚都在哪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家里连遭横祸,未免心绪紊乱,显得精神不济。黛玉拿出了好些药材,叫李觅做了药膳,每日里侍奉老太太吃。如今,屋里又多了迎春,黛玉忧着老太太晚间怕睡不安稳,便与迎春一块儿守在老太太的榻前,姐妹俩一块儿多看着一些。
这日晌午,老太太睡了,黛玉与她一块儿歪在榻上,理着她身前的长发,道,“如今你也可放心了些,将来不管配个什么样儿的人,横竖不会嫁到孙家去便是了。”
迎春悠悠叹一口气,“林妹妹,你是个明白人,你且帮我思量一番,虽说大老爷生了我一场,可他如今身陷囹圄,我竟并没有些许伤心。”
黛玉便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感情这回事也是日日夜夜处出来的,便是你亲生母亲,她心里若没有你,你一日日地被她伤心,时日久了,也会淡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将来你做了父母,便能明白了。”
探春来了,听了这话笑道,“林姐姐也并没有当母亲,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二人忙起身,黛玉指着她对迎春道,“你说这小蹄子,满嘴里都说不出好话来,我安慰人呢,她又跑来一顿浑说!”
三人坐着一块儿说话,鸳鸯叫人来给她们上果子茶,也坐在一旁,探春道,“说起宝姐姐家的嫡亲哥哥,真是再也想不到的,宝姐姐是这样的人,她哥哥竟是那样的人,偏偏她的叔伯兄弟又是另外一个样儿的。”
一说起薛蝌,黛玉方想起刑岫烟来,因那日她爹也正在宁国府那边赌,也被一网子给兜了进去了。偏如今迎春并不在园子里住了,徒留了刑岫烟一人来。三人便起身往潇湘馆去。
才到了门口,便听到里头有婆子在大声说话,“要吃饭,自己又不是没长了手的,还说什么把自己衣服给丢了,打量咱们都是贼,那就离了我们去啊,一个不正当的爹,如今都到牢里去了,怎地还有脸在这儿吆五喝六的,打量自己是正当主子呢!”
迎春已是一步冲过去,要说两句,偏偏自己也不会说话,便骂司棋道,“指着我和她对骂不是?”
那司棋也是个烈性的,冲过去,就骂道,“谁叫你在姑娘屋里大呼小叫的?”又吩咐绣橘,“去喊了林大娘来,如今这屋里都没个王法了,还怎么住人了?”
刑岫烟听到声音忙迎了出来,她眼圈儿虽是红的,可脸上却并无异样,倒是叫黛玉心里称赞了一声,对探春道,“依我说,如今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不如一块儿去跟老太太说,把人都移出园子的好,大家住在一块儿,一来热闹,二来也省些开销。”
第173章 骨肉
老太太也觉着这法子好,叫了王夫人和熙凤过来商议,“园子里多的人也趁着这个时候都散了,打发几家出去,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赶早儿收紧一些,只把日子过得自在了,比什么都好!”
熙凤道,“只那园子,当时建起来费了多少工夫。如今,就这么关了,岂不是可惜!”
老太太摇摇头,“我知你们年轻人爱面子,觉得蠲减了人,关了园子,怕京里的勋贵们笑话,可你们也须知,比起家破人亡,我们如今也算是好的。”
老太太似乎乏了,也不肯多说,摆摆手,叫她们都离开。熙凤却没走,悄悄儿拉了黛玉的手,将她扯到一边儿,问她有想吃什么,玩什么的,一定要去跟她说,又说,“我那里得了好些茶叶,一会子叫平儿给你送来。”
黛玉说好,一时老太太那里传,黛玉便忙过去了,一面叫丫鬟给老太太捶腿,又叫李觅过来给老太太身上松松筋骨,不由得十分担心道,“您如今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可千万是倒不得的,大舅舅都是多大年纪的人了,娇娇说句大不逆的话,如今犯下这些事来,叫老太太替他担心,便是不孝了。您还不想开些,自己保重,回头我母亲回来了,瞧您不好,又该说我了。”
老太太不由得笑起来,指着黛玉对鸳鸯道,“这孩子,是怪起我来了。”拉着黛玉的手,“我老糊涂了,一时没想明白,可自古只有瓜连子,哪有子连瓜的?你说你母亲要回来,可说了什么时候了?”
黛玉摇摇头,“只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与娘娘说了,降了旨了,升了我爹爹是左副都御史,居三品,令年前回京述职。八月里,听说弟弟已经进了学,回来了正好可拜在沈孝卿老先生的门下。”
老太太听了很是欣慰,“我这些儿女里头,原先是你母亲最叫我放心不下的,如今她儿女都争气,我也是看明白了,这一次叫宝玉搬出去吧!”
黛玉知老太太心灰了,只是这番决定也着实是好,道,“宝二哥哥一向聪慧,常人难及,如今他也是见识了一番人生无常,原该醒悟过来了,不会再像从前辜负舅舅舅母的心血,将来蟾宫折桂,亦可期也!”
宝钗与宝琴是早搬了出去了,刑岫烟跟迎春住在了老太太的西厢房里头,探春和惜春依旧是搬回了王夫人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着,少了一个人,还比从前要宽敞一些,且住在一块儿了,不必跟从前一样,因住在园子里太过空旷,要的上夜的丫鬟婆子也多,如今蠲减了不少人,一时也少了诸多开销。
且说贾珍等下了大狱,那一日在那边夜赌的除了薛蟠,还有张华,也便是尤二姐嫁的那人。从前贾珍等还在的时候,三不时地过去,也留下些银钱来,尤老娘与自己两个女儿生活有些着落,如今张华竟然一下子死在了狱中,贾珍也不来了,未免心焦。
好在还有贾琏,经常来救济一二,把自己攒的些梯己,也多耗费在了尤二姐身上。一来二去地,尤二姐竟有了身孕。偏偏熙凤这边三天好,两天不好的,才掉了个六七个月大的哥儿,伤了身子,也不知何时能养好。
年底前,林如海那边送来信,不日将到京。黛玉这边正在收拾箱笼,要先回去,好打扫屋子,以备父母回来。因年前,贾珍和贾赦是不能判下来的,尤氏和邢夫人是妇人,皇上额外开恩,将府中的女眷放了回来,下人等一律充公,便只二人回来了,暂且一并儿住进老太太这边的上房里来。
谁知,也不知怎么地,就闹出来,说外头小花之巷里头,原张华的妻子尤二姐怀了贾琏的孩子,如今已有三个月了。她本进不了贾家的大门的,只因尤氏回来了,尤老娘和二姐三姐进来看,见她怀身大肚,一问,说是琏二爷的骨肉。
顿时,黛玉等人也觉得尴尬,连忙起身,进了碧纱橱里头,见外头尤老娘被赐座一个小杌子坐在地下,尤三姐站在她身后,尤二姐跪在老太太跟前,尤氏、熙凤和李纨站在一边,邢夫人和王夫人站在另外一边,都不知所措。
老太太便问起,“你说你有了我贾家的血脉,我且问你,你不是嫁人了的吗?你汉子不是叫张华吗?”
尤二姐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奴家那夫君早已死在了牢里,因原与二爷认识,又想着是亲戚,二爷说做个亲上加亲,又备子嗣,方才应允!”
说着,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老太太一听到子嗣,便沉吟下来,目光难免朝她的小腹上看去,竟有心要她起身的意思。黛玉有些心惊,也觉着世事虽无常,却也不是无迹可寻的,如今自己也要回去了,这贾家的事也实在是不必再费心思了。
谁知,探春走了出去,道,“老太太,咱们家也不是那不起眼的小门小户,琏二哥哥又是袭爵的,更是不能随便,况今日实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不如,有什么改日再说?”
老太太方醒悟了过来,笑着对尤老娘道,“亲家太太难得来,先喝了酒了再去。”
到了晚上,人都走了,老太太要留了尤氏说话,黛玉笑道,“那边尤二姐多大的人了,又是嫁过人的,自己事还要别人做主?便是要听人劝,她跟前有亲娘,哪里用得着珍大嫂子说教?老太太听她攀咬!”
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尤氏道,“你妹子一来是个嫁过人的寡妇,二来这孩子又是在外头怀上的,但凡她嫁过人不是在外头怀上的,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只如今,是万万不能的。”
那尤三姐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天天儿闹,偏那尤二姐回去后,那孩子又无端地没了。熙凤便冷笑着,亲自出了门,将那尤二姐给接了进来。进来日,恰好是黛玉搬回去,她正在门口上车呢,老太太含着泪送,她也来送黛玉,黛玉只怜悯地瞧了她一眼,登车去了。
第174章 回来
回到家里,林家已是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复又住进了徽音院,想着以后再不必过贾府那边去住,心里莫名就轻松了许多。梳洗完了,王嬷嬷与金钏儿进来,拿了单子进来给黛玉看。
大家契阔一番,黛玉赐了座,王嬷嬷道,“这是要采买的年货,姑娘且看看有没有要增减的?出门的车已是备好了,再一个时辰,太太和哥儿也该到城门口了,姑娘再过会子可出门!”
因已是瞧过两遍了,黛玉粗粗扫了一眼,递还给了王嬷嬷,“就这么着吧,若少了什么,不过是大家俭省一些,也不碍什么。若是车好了,这会子就去吧,车上多置几个火盆,跟去的人都备好车,冰天雪地的,别把人冻着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黛玉忙站起身,果然看到外头云臻已是快步走了过来,门口丫鬟打起了帘子,唱道,“姑爷来了!”
黛玉的脸不由得一红,王嬷嬷等连忙起身,轻絮等也一同退了出去,只留了李觅在屋里使唤。黛玉连忙从榻上起来,却不见云臻进来,便打起帘子出去,见他正把手笼在屋里的熏笼上烘着,忙过去,他却偏让开,“你待我把身上的寒气去一去。”
他嘴里说着,眼睛却不离黛玉,黛玉的脸越发红,也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二人目光便撞在了一起,两颗心也越发跳得厉害。云臻起了身,黛玉过来,帮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了,问,“怎地这个时候来了?外头的雪粒儿瞧着越发大了。”
“宫里议完了事就过来了,想着你这会子要出门呢。时辰还早,赶着过去,没得在城门口等着,天又冷,一会子多穿些出去。”云臻瞧她,笑了笑,“长高了呢!”
黛玉抿抿嘴娇嗔着看了他一眼,将氅衣递给李觅,亲自沏了茶端给他,“你乔迁之喜,我也没送什么礼去。”
云臻是赶着在冬至前搬进去的,宫里荣妃把玉筝先放过去管那边内院,虽提了玉笙在跟前听事,却总抱怨没有玉筝好使,盼着黛玉进了门后,就把玉筝要回去。
因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二舅舅家里,栊翠庵的妙玉,究竟哪里去了?”
云臻喝了一口茶道,“前儿风闻大皇兄在外头有个外室,不知道是不是她。”又说,“如今,冯家那边没说什么了吧?”
黛玉笑道,“你做了什么?”
云臻一笑,“你横竖别管。我就揍他一顿也是现成的。”他环视一眼这屋子,黛玉如今回来,把东西都搬回来了,他瞧着也舒服,也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一会儿,管事的媳妇在外头等回话,说是今日厨上的菜单子送进来了,请姑娘瞧着勾菜,李觅接了进来递给黛玉,黛玉瞧了一眼问云臻,“你今日留不留下吃饭的?”
“自然是要留的,小十三一会儿也要去城门口,说是与檐哥儿说好了去接他的,他估摸着也要留。”
黛玉便叫人重新定了菜单,一时,时间不早了,二人要起身。黛玉便拿了前些时候给他做的一件氅衣,“还是你叫人送来的皮子做的,我嫌不暖和,你又说你之前的太厚了,比你才穿来的那件略暖和些,这料子也经雪一些。”
云臻见用的是如意云寸蟒织金缎,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亮色,有些嫌弃,黛玉帮他穿上,退后两步,觉着挺好的,衬得他一张脸越发地清隽,神姿高砌,如皎皎明月,便笑道,“我觉着好!”
李觅也在旁边笑道,“爷穿这件是好,这缎子是姑娘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
二人一道出门,雪下得越发大了,云臻从李觅手里接过伞,一边牵了黛玉的手,一边为她撑着,到了二门口,将她扶上了马车,正要去牵马,黛玉从里头探出头来,“这么冷,你上来和我一块儿坐车!”
云臻难免心动,却依旧摇摇头,笑道,“年初,岳父岳母南行前,我是许了诺要护着你的,回头叫岳母看到,生些瓜田李下的嫌疑,叫她白说你。”说着,他吩咐车夫,“行慢些,城里碰头都好,着意稳当!”
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话,先黛玉还掀开帘子,云臻却不许,说怕风吹了进去受寒了不好。他便离得近些,与黛玉说府上的安置,“前两日我到后院去,试了一下屋子里的地龙,暖烘得很,我略坐了一会儿,舒服得都在里头睡着了。”
黛玉在里头抿着嘴笑,问他,“你如今依旧住在前院?”
“出门方便,再后院我一个人住着做什么?”云臻用马鞭挑开帘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一笑,眼看到了城门口,他便快马加鞭过去,恰好迎到了贾氏的马车,见檐哥儿冒着雪骑着马过来,他旁边还跟着十三皇子,原来十三皇子比云臻他们还早,见了下马行礼,罢了,笑道,“八哥,你们来晚了呢!”
云臻横了他一眼,上前去,下马来要给贾氏施半礼,贾氏哪里敢受,忙叫人拦住了他,从车里下来,问候道,“娘娘可好?”又上下打量他,“长高了许多了,人也长得厚实些了!”
云臻有些腼腆,突又听到后面十三的声音,“皇嫂,好久不见了,听说您出来了,我说要去看您,可谁知,八哥给我布置了好多功课,又要去沈先生那边,就耽搁了,皇嫂……”
云臻忙过去,将他提溜开来,留了点儿空,檐哥儿这才过去,姐弟相见自然是一番欢喜。檐哥儿扶了她过来见贾氏,看着自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的女儿,贾氏一时泪流满面,将女儿搂在怀里,“我的娇娇受委屈了!”
因雪地里风大,又是在城门口的地方,来往人也还不少。云臻便催着二人上车,十三和檐哥儿上马,才行了几步远,贾琏和贾珍也来了,说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接贾氏和檐哥儿的,便一块儿到了林府。
黛玉侍奉着贾氏梳洗了一番,檐哥儿也回自己院子里换衣服。正堂之上,云臻和十三坐在主位上,贾琏和贾珍陪坐在两侧,茶都喝过两巡了,云臻一句话都不说,十三也坐着翘着二郎腿喝茶,喝得砸砸响,怡然自得。
第175章 团聚
过了一会儿,檐哥儿进来了,先是给云臻行礼,喊了姐夫,又与十三见过礼,这才与贾琏和贾珍见面,问过府里老太太和太太的安,彼此寒暄过后,方看向云臻,“姐夫,我和十三约好了去沈先生那里。”
云臻点点头,“那就快去快回。”又吩咐道,“你进去跟太太问一声,给贾府那边的礼,是这会儿叫他二人带回去,还是回头你们送过去?”
檐哥儿便去了,回来说,“母亲说了,来的时候礼都是分车装好了的,这会子跟着表哥们回去也是好的。”
云臻把贾琏与贾珍打发走了,这才去了后院,在徽音院里头待了半晌,身上烤得暖烘烘的,待黛玉从贾氏的院子里回来了,与他说,“爹爹回来了,叫你去前院说话呢。”
边说,于他旁边坐了下来,帮他把衣领子扯了一下,问道,“你才怎地没把琏二哥哥和珍大哥哥留下来用饭?一会儿,横竖家里是要开席的,多两个人还热闹些。”
云臻放下手里的书,把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留下来做什么?我是想着,天色不早了,送礼的车要跟着他们回去,早些回去,也好叫那车夫早些回家,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多为人家想想。”
黛玉不由得好笑,“什么时候郡王爷也有这悲天悯人之心了?你又在我跟前耍滑头了,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荣国府那边的人,如今是越发不入你的眼了。”
云臻笑着站起身来,扶了扶她头上的步摇,“我去前边,早些开席,我都饿了,这冰天雪地里,觉着饿得特别快。”
黛玉歪着头笑着,“兴许是和母亲说的那样,你是在长个儿呢。”说着,她用手在他的头顶比了一比,“赶明儿长得这么高了,我又不长个儿了,可如何是好?”
云臻只觉着她可爱,忍不住笑起来了,双手将她一环,抱了起来掂一掂,才放地上,“你多吃点,别怕长胖,自然就长个儿了!”
黛玉喊了人进来问,厨房那边何时可以好?因一早就在准备,今日主子们回来,必定是有大宴的,过来回话的媳妇说早就好了,就几个蒸菜在笼里蒸着,这会子也怕是快了,问摆在哪里?
“太太那边屋里的厅上吧,也没外人,不必分桌,四面用围屏一围,多摆几个火盆,再桌上放个一品锅,也不怕菜冷了。”
书房这边,云臻到了后,林如海要行礼,云臻忙拦住了,二人坐下寒暄了一会儿,便说起了朝中之事。比起上一年来,林如海瞧着要憔悴许多,云臻问候了一声,林如海叹了口气,“南边如今诸事繁多,这一次我虽参倒了贾雨村,从他家里不但搜出了一二十万两银子,还有来往信件,其中涉及一两个军中大员也是把我给吓着了。”
云臻道,“想那贾雨村上任才几天,竟是能够有一二十万两的利钱不止,还不算上他往上钻营的花销。前儿听说他当初是被王子腾举荐的,王家在军中浸淫多年,如今又升了九省检点,一时半刻,估摸着父皇也不会为了这点子事来动他!”
“正是这话,那些信件我说是当着众人的面烧毁了,实则几封要紧的,着人送了进去。今日陛下也说了此事,南边我如今已是去不得了,怕祖坟都要被撬了,偏偏还都是与娇娇外祖家有来往的,怕将来不好看。陛下的意思暂且先领左都御史,清闲两年,将来再说!”
云臻也是虑到了此,怕牵连到黛玉,毕竟黛玉也是在那边住了这好些年,到时候落到人眼里,实在是没有良心,道,“只能委屈岳父了!”
林如海摇摇头,“檐哥儿这几年也甚为关键,再,我这几年身子也着实需调理一番了,娇娇也大了,在家里留不了两天,父女姐弟骨肉亲情到底也重要,算不得委屈。”
一时,檐哥儿与十三相携而来,四人在书房里坐着喝了茶,林如海又考究了十三一番学问,听说十三要冒名顶替地去参加来年秋闱,不由得好笑,点头道,“那就提前恭喜十三殿下得中桂榜了!”
檐哥儿道,“十三哥,你说你一个龙子凤孙,又不是没有出路,哪怕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干呢,也正好荣华富贵一辈子,你何苦和天下的学子们抢那桂榜上的名额,你仔细被人发现了,向皇上告你,说你与学子争名,和百姓夺利!”
“凭什么呀?凭什么告我?哼,有本事把我从桂榜上挤下去呗,国法上哪条哪例不许皇子们下场了?”
林如海和云臻一阵大笑,恰好,黄芦来了,到门口说,“老爷、郡王爷、十三爷、大爷,姑娘说那边席已经摆上了,请爷们这会子就过去,天寒地冻的,吃饱了暖和了再说话!”
云臻便起身,林如海也道,“就过去吧,回来后还没看到娇娇。”说起女儿,林如海精神头儿都好了,待云臻和十三出了门也忙快步出去。
到了厅上,黛玉看到父亲过来,忙迎上去,旁边的丫鬟手脚快,忙送过了垫子来,黛玉忙要下跪,已是被林如海扶住了,细细看了一番,老泪纵横,拍拍她,叹了一声,“盼儿大又盼儿不长大!”
贾氏听了南未免伤感,过来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欢欢喜喜团圆的时候,说起这些,姑爷还在呢,仔细笑话!”
黛玉抹了抹泪,笑着道,“因都是一家子骨肉,就没有分桌,本就人少,一分开也显得不热闹。”
林如海道,“原该如此,都坐吧!”
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其乐融融,饭罢,又挪到贾氏的屋里坐着喝茶,檐哥儿叫人把带回来的礼物都送了过来,分了,一堆儿是给黛玉的,多是些女孩子用的钗环珠宝,一些笔墨纸砚。一堆儿给云臻,又一堆儿给十三,他们的就随意些,东西又多又杂,倒都是南边的特有的。
十三看了,不由得摇头,“可惜我是哪儿也去不了,父皇必定不让。当年八哥运气倒是好,如今我是没这机会了,要不然,也必定去南方那富庶之地瞧瞧,看这些玩意儿灵巧便知那边是钟灵毓秀之地。”
第176章 满怀
一席话,说得众人笑起来,云臻无奈地笑笑,道,“你想法未免太多,既是已经决定了来年秋闱下场,便要好生攻读,上榜了未必有好,若是落榜了,偏又叫父皇知道了,那必定是没得好的,仔细父皇问你!”
天色已晚,云臻起身告辞。自云臻搬出宫,住进王府后,十三也经常在那里留宿,此时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儿走的。才要出门,云臻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对贾氏道,“岳母,腊月初十,小婿府上,兄弟们和几个相好的朋友要来恭贺一番,也不饮酒,只聚一聚,贺乔迁之喜。小婿想着请檐哥儿一块儿过去玩一玩,再悄悄儿请了娇娇过去,在府上走一走,还请岳母允许!”
贾氏顿时就朝黛玉瞧过去,黛玉也是愣住了,她再也不会想到云臻竟然会跟她母亲说起这事来。此时,见母亲怀疑,忙低下头去,手里绞着帕子,显得极不自在。
林如海一向疼爱女儿胜过儿子,一来这女儿打小儿瞧着就聪颖得紧,二来这些年黛玉寄居在荣国府,林如海越发心疼万分,见贾氏严厉,忙出言道,“若娇娇无事,接过去玩一天也未尝不可……”
贾氏顿时道,“可这样岂不是……于礼不合?本就是未婚夫妻,婚前都不该见面,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既是未婚夫妇,又有什么好笑话的?才姑爷不是也说了悄悄儿接了过去瞧瞧新府邸,一大群丫鬟婆子们跟着,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没个人跟着,便是叫人知道了,也不是一时雅趣,再也说不到于礼不合上去。”
云臻忙再三保证,“到了那日,我们在前头,后头也没人,只原母妃身边的玉筝姑姑,她陪着姑娘,再也出不了事的。”
贾氏这才答应下来,黛玉怕她母亲说,忙说要回自己屋里去,临出门前,依旧被贾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她顿时满脸通红,出了门,一阵风雪扑来,这才觉着那发烧的脸稍微好了一些。
到了那一日,早早地,云臻就打发人来接了,原想着要从侧门进的,谁知,王府的正门打开,云臻在门口迎着,倒是响动很大。黛玉将兜帽拉得高高的下来,云臻偏牵了手接,黛玉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下来,再磨蹭会儿,瞧的人越多!”云臻笑道,“一会儿太子和大皇兄他们该来了!”
明知他是在吓唬自己,黛玉依旧不敢听他的,嗔怪地朝他看了一眼,提起裙子,她竟是要朝地上跳去,反把云臻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了,抱了个满怀。黛玉也是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顿时,羞得恨不得地上裂开道缝,她好钻进去。
“快放我下来!”黛玉紧张得抓住他的前襟,原本欺霜赛雪的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云臻怕她太过难为情,便将她放下,叫人扶着她进去,一路的雪已是被扫得干净,两侧是列队低着头的下人们,黛玉越发有些面热,却实在不能低头,只有强撑着朝里走。云臻陪在边儿上,背着手,与她隔了一两步远,不时朝她看上一眼,十三如小奶狗一般前前后后地打着转儿,一会儿和她说着,一会儿和她说那。
大殿五间,进去后,走上一箭远的地,又是小殿三间,东西各有房子三间,此是二府门。二府门的北面又是五间大殿,两旁各有东西配殿。后大殿的东北角上是一座影堂,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瞧去,前面左右是一片片五进七进的院子,正中间的一座大了许多。
云臻牵了黛玉的手,指着那院子,“我带你过去瞧瞧。”
这里必然便是正院了,正脸儿是七间,面儿上一看已是富丽堂皇,待进去之后,才见里头装饰不凡,陈设繁复,清净而又整洁,已是烧起了地龙,门口两个丫鬟打起帘子,一股热意儿迎面扑来。
一色儿的檀香木家具,地上铺着厚实的地衣,二人踩过去,进了西边地第二间里头,临窗是一个榻,李觅已经快手快脚地过去把大迎枕摆上了,二人过去,一块儿坐下,云臻便吩咐李觅,“去沏茶来,叫玉筝姑姑告诉你茶叶在哪儿?”
一时,玉筝亲自端着茶过来了,黛玉忙起身,玉筝笑着把茶放下,道,“姑娘快别客气,如今娘娘和奴婢是盼着姑娘早些进门,奴婢这边好回去。”
黛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别过脸去,玉筝说笑两句退了下去。云臻复又拉着她的手坐下,轻声问道,“你觉着如何?这里头的摆设都是母妃亲自定夺的。”
二人握了手,黛玉身子前倾,手撑在他的手上,道,“只我娘还说那边在打家具了,之前还来量过尺寸呢,如何好?”
云臻道,“这屋里还少张床……”
一说,二人都觉得难为情,黛玉的脸埋在了云臻的胸口,另一只手捶了他一下,云臻握住了她的手,心里荡漾得很,在她耳边道,“上次来量的人,我叫量了后头第一个院子里的,将来摆过去,总……用得上的!”
就再也没说话了,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外头玉筝来说,前头已有客人来了,云臻只好起身,黛玉也跟着站起来,扯了扯他胸前的衣服,云臻道,“一会儿叫厨房把菜单子送过来你瞧瞧,今日请的人有两三桌,并没有要酒,略坐一坐就散了。”
他要去前面,只是却很是不舍,捏了捏她的手,“后面还有一片园子,可今日太冷了,待来年春了,你再过来,我带你去瞧。”
厨房果然送来了菜单子,本就是云臻拟好了的,黛玉也就略改了改,并没有大动。她一个人闲着,便把这七间大屋子一间间地看了,果然在东边的第二间里头并没有看到床,空着一大块地儿,她站在边上,略愣了愣神,旋即脸上又是一阵燥热。
自赐婚日后,她母亲便往江南那边订下了那床,也不知有多繁复,如今还没有打成,用的是上好的红木,花费也颇多,说是要到来年五月才好,足足快一年半的功夫了,路上又要得两月,堪堪赶上正日子。
第177章 心疼
屋里的摆设也都照着她的习惯,只又格外富贵些,黛玉逐一看了,玉筝在问有没有哪里要改的,黛玉摇摇头,玉筝还道,“姑娘可别不好意思,趁着现在先改了,也好叫将来服侍的人习惯,回头进来了,诸事繁多,哪里想得到,没得委屈自己。”
黛玉笑着摇摇头,“姑姑也不是外人,我还会委屈自己不说不成?本就是娘娘照着我的习惯布置的,已是很好了,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么多的。”
天日虽短,实则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在回廊里转了一圈儿,左右厢房都看过了,站在廊檐下朝这边看过来,才看到正房的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熙穆堂”。
中午用完饭,一个人打了个盹儿,云臻回来了,十三和檐哥儿也都跟着一块儿,老远檐哥儿就在喊,“姐,回去了!”
黛玉瞧他们果然都没有吃酒,四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原说不要云臻送,他自然是不肯的,将姐弟二人送到了林家,进去见了林如海夫妇后,才回去。
初十日,虽年前事儿多,贾氏还是要回去一趟娘家,才到了门口,见有人在闹,非要往里头冲,将几个门子都打在了地上,林家的人自然上去帮忙,也被打翻了好几个后,黄芦和郑平上去,才把人制住,一问居然是孙家的。
“林大人,您一向公正,都说您是难得一见的清官,今日您评评理,这贾赦老爷欠了我五千两银子,说好了把府上的二小姐许配给我为妻,谁知如今我请了冰人上门去,却翻脸不认了,您说这话怎么说?我为何不上门来要?”
孙绍祖叉着腰往门口一站,头一仰,“要么让二小姐下嫁,要么还我钱!”
贾氏已是气得发抖,车内,黛玉紧紧搂着她娘,“娘不必理会他一面之词,他若是能拿出欠条来,那是不得不认,如今外祖母没有叫人出来应他,必定是那五千两谁也说不出个着落来。”
果然,林如海叫拿出欠条来,孙绍祖却是大笑道,“既然那五千两是做聘礼的,哪里有写欠条的事?莫非林大人嫁女儿,接了男家的聘礼还会写个收据不成,又或是对方怕林大人不肯给女儿,必定要林大人写个欠条的?”
林如海也被气了个够呛,他金尊玉贵的女儿,竟然被这个无赖泼皮拿出来说,偏偏林如海一介书生,哪里会和人吵架?抬着手指着这孙绍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里头,有小厮进去报了,原本躲着的贾琏等人这会子是不得不出来了。叫人把黛玉的车拉到了角门上,从里头进去,这边林如海提着袍摆气鼓鼓地朝里走,只觉得这种人若和他撕扯实在是有辱体面。
谁知,林如海不搭理孙绍祖,孙绍祖却不是好惹的人,一把扯住林如海,笑嘻嘻地道,“林大人两次回京都是满载而归,想必,这五千两银子是可着落在林大人的身上了,至不济,在下做林大人的女婿也是可的!”
林如海哪里还忍得住,抬手便朝他脸上一耳光扇过去,“我林如海的女儿也是你能羞辱的?”说着,也不顾体面,扑上去与他厮打,这孙绍祖是个练武之人,先是被林如海一耳光打懵了,被林如海抓了几爪后,醒过神来,猛地一推去,林如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把个尾巴骨坐麻了。
贾琏和贾珍等出来迎接的贾家男丁们,本就忍了孙绍祖好几日,只因他是大皇子的人,才百般忍耐,这会子,见林如海吃了亏,哪有不上前的?林如海却是忍痛拦住了,“我与他同朝为官,如今,把我且抬回去,我自是要向朝廷告假的!”
孙绍祖已是冷静下来了,他本就是个酒肉之徒,林如海虽与皇帝结成了亲家,只因林如海这些年在南边,林家也极少在京城露面,这些年淡出众人视野,孙绍祖除了知道林如海在南边拉了不少人下马,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只,不论如何,林如海如今正三品的官,哪里是他这个袭职指挥,在兵部挂个闲职的人能够比的?顿时,吓傻了,待回过神来,贾琏兄弟已经把林如海抬起来放到了马车上,赶着回林家去了。
贾氏和黛玉在后院,凳子还没有坐热,听说林如海摔伤了,顿时大惊。贾母一面要找人来问,一面催着贾氏母女快些回去,“今日已是见着面了,我也不担心你了,你快回去瞧瞧姑爷,有个好歹叫人回来说一声。”
迎春满脸是泪地出来,牵着黛玉的手,“林妹妹,都是我的缘故,害得林姑父至此!”
黛玉没来得及说什么,贾氏已是忙道,“好孩子,这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要怪该怪那杀千刀的孙绍祖,你一个女孩儿家,便是他果真与你父亲有些不妥,也实在不该拿了你出来说!”
迎春忍不住哭起来了,这些天,那孙绍祖无一日不来闹,点名道姓地要见她,说是她父亲已经将她聘给了他,闹得阖府不安,如今一些下人们开始嚼舌根也拿她出来说了。日复一日,她哪里受得住?只是,没有人如贾氏这般站出来为说句话。
反倒是,她嫡母邢夫人逼着她去跟老太太说,要应允了这门婚事,省得连累了贾府,还说什么,“便是你父亲没有欠他五千两银子,如今家里到这份上,也该你出来挑一挑大梁了!”
林如海还没有到家,孙绍祖已是被人锁拿进了大牢。宫里,东配殿里,云臻跪在皇帝面前,答对道,“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儿臣实在是说不出口,竟连儿臣媳妇都牵连到了,实在是对儿臣的羞辱。”
皇帝却是有些怒,“便是再羞辱,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竟亲自上前去打他,他值得你如此?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你连自家的身份性命都不顾了?他若冒犯了你,你就该让有司衙门捉拿他,该如何就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要脸面了?”
云臻却是直挺挺地跪着,“父皇,请恕儿臣实在是无法忍,他那样的东西,竟口中牵连儿臣媳妇,儿臣身为男儿,如何忍得?只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说着,竟落下泪来。
皇帝看到了也百般心疼,摆摆手,叫他下去了,接着吩咐夏守忠,“传兵部尚书周源海。”
第178章 质问
孙绍祖天天到荣国府门口闹,已是京城里的一个笑话,周源海也把这事儿当笑话一般地看,直到今日,林如海被周源海一把推下去,太医诊断是尾巴骨骨折,虽无甚大碍,但好歹也须静养百日方才得动弹,他依旧还觉着好笑。
直到,孙绍祖在荣国府门口,对林如海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才觉着事情不妙起来。
此时,跪在东暖阁的地衣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只传来皇帝翻书页的声音,周源海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滴滴落下来了,好半晌,他才听到皇帝问道,“朕记得那孙绍祖原只是袭了个指挥的职,怎地如今,还在兵部挂了个主事的职儿?朕怎地听说,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乎,德行有亏,这班人,你是怎地还笼络到自己跟前使唤的?”
要说“笼络”二字,周源海着实是委屈,想他堂堂尚书,平日里一个七品主事也到不了他跟前儿来,别说孙绍祖根本就是有人硬塞进来的,又是北静王的小舅子,家里也不愁这点俸禄,十天里头有一天能来点卯便是他勤恳了,如今他连孙绍祖有几个鼻子几只眼睛都不知道,何谈使唤呢?
可他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猛劲儿地磕头,“臣该死,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夺爵,去职……”皇帝想了想,“就这么着吧,你也当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周源海从里头出来,大冷天里,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哆嗦,见北静王正朝这边赶过来,他竟装作不看见,从另一边的廊檐走了。至晚,听说,皇帝着实是把北静王骂了一番,这冰天雪地里,北静王在殿前竟跪了快一个时辰,还是太子亲自去求情,皇帝这才允了他回去。
恰,第二日是大朝会,朝中便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孙家的指挥一职的袭职竟夺了,连先前的七品主事的职务也没了。夏守忠的声音方落,便有人站了出来,道,“皇上何出此旨意?”
皇帝冷笑了一声,“朕记得你是二十七年中二甲三十七名的左武端吧?真年轻啊,年不过三十,已官居六品。朕记得,林如海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就你这样,他可是探花出身,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当初连朕都觉着惊讶,他是如何熬过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被太上皇点为探花的。朕记得当年的状元和榜眼均出自江南,二甲一共两百二十二名,便有近一半是两江人氏。”
皇帝说到这里,已是脸一沉,独对着太子道,“太子,朕且问你,若朕已驾鹤西去,你为君,你弟弟为臣,今日他受人羞辱,你可会为他主持公道?”
皇太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冷汗直冒,“父皇,既是儿臣骨肉兄弟,岂有让弟弟叫人羞辱去了的道理?”
皇帝点点头,似是甚好,意味深长地道,“如此甚好!朕便也放心了!”
林家,贾氏的上房里,今日多摆了两个熏笼,林如海如今也不能坐,趴在次间的榻上,林医正坐在小杌子上,给他诊脉,又摁了摁尾巴骨的地方,林如海疼得呲牙咧嘴的,贾氏在旁边不停地落泪。
“不碍事,如今是疼些,慢慢地也会好起来,幸好林大人那会子是摔得急了些,没说用手去撑着地儿,依这情势,若果真如此,怕是要伤了手了。这尾巴骨处虽说要好些,可依旧要好好静养,只于身子不相干便是了。”
黛玉在明间,有婆子进来说,贾家的三位爷来了,黛玉有些纳闷,让请进来,来的人竟然是贾珍、贾琏和宝玉,进来后问起林如海,黛玉道,“林医正正在里头诊,先说是于身子不相干,但还是要静养的。”
贾氏出来了,看起来是重新梳妆过了,叫人上茶,将宝玉拉到跟前,问了老太太可好,又问贾琏二人,“已经叫人过去说过了,老爷别的无碍,如今只需静养,叫老太太不要担忧,怎地这大雪天里,你们还来了?”
贾琏道,“姑妈虽说叫人过去说了,老太太偏说姑妈是在骗她老人家,为的是不叫她老人家担忧,非要我们一块儿过来瞧瞧,这才来了。”
贾氏眼圈儿又红了,偏又对黛玉笑道,“你外祖母就是这样,总觉着我是在骗她,便是真的没说实话,不也是不肯叫老人担心吗?”
黛玉道,“这就是娘的不是了,做老人的心里不就是这样吗?就像我,若是每日里只给爹和娘报喜不报忧,那不越发叫爹娘担忧吗?”说着,便对宝玉道,“宝二哥哥,你回去后跟老太太说,就说我爹爹尾巴骨骨裂,如今疼得厉害,动弹不得,只得在榻上趴着,怕是正月里也未必能去给老太太百年了。”
贾氏道,“你这孩子,怎地还说得这么重了?不白叫老太太担心?”
谁知,宝玉回去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点头赞许,“还是玉儿这孩子懂事,知道我会担心,才把真情说来听,这就是她伶俐之处。你姑妈成日里说这也好,那也好,我却知道她是哄着我呢!”
宝玉忙道,“林妹妹也是这么说的,说老太太越是不知道越是担心,不如说实话,老太太自己还怕不会掂量?”
次日,云臻来了,在里头和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又问候了贾氏一声,偏贾氏不叫他去见黛玉,反而是将他往外送,云臻也无法,只好出门去。谁知,李觅在二门口等着,见了云臻,忙上前来,将一对出风毛的袖套儿递给云臻,“姑娘说叫爷套在袖口处,好歹将手护着,说前儿看爷的手上都快生冻疮了,若真落下来,将来年年都生,冷了疼,热了痒,怪难受的。”
云臻接了过来,试一试,觉着好使,想着黛玉必定也是挂念着他,又知她娘必定不肯叫她见,这才叫李觅等着,心里怪痒的,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姑娘昨日夜里赶出来这个,今日一早又做了一对给檐哥儿,想着今晚上再赶出一对来,明儿叫黄芦给爷送过去,这会子在做呢。”
第179章 暖和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抬眼望去,见黛玉穿着那件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的氅衣来,头上一根凤头串珠流苏步摇,随着她急促的脚步,一晃一摇。
云臻忙快步走过去,一把牵住了她,“走这么急做什么?不先叫个丫头过来说一声,我好等你!”
李觅忙退开了去,云臻将她拉到了假山旁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怎地过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去母亲那里,谁知你已经走了,我就……过来了。”
云臻将兜帽戴在她的头上,将她环在怀里,挡住了呼啸而来的风,“我也是有事,和岳父说了几句话,就说走,才没有惊动你。”他呵着气,虽说冷,却又舍不得走,只这雪地里站着便已经很冷了,牵起她的手,“我先送你回去!”
这边云臻送黛玉回去,那边贾氏听说了,自然是有些气,林如海趴在榻上,“他二人本就与别的不同,打小儿一块儿长大,一桌吃饭,还在一张榻上睡过,眼看就要结为夫妇,大礼儿上不错便是了,你总盯着那么多做什么?”
“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我看姑爷就很好,这些年你在外头,哪里不是他照应着?你总这样,也不怕宫里娘娘寒了心,说你防贼一样防着她儿子。”
贾氏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说什么话?他是我姑爷,我防着他做什么?他打小也在我跟前过,我把他当檐哥儿一样,我难不成还有外心不成,我不也是为了他好!”
林如海叹了一声,“唉,自古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却不知你今日防着姑爷,明日你儿子做了别人家的姑爷,那家丈母娘不也这般防着你儿子呢。”
贾氏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头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女大不由娘,便也听林如海的,不去管了。
云臻在黛玉屋里等了一会儿,见贾氏那边并没有派嬷嬷过来说,就轻松了下来,褪了靴子,坐在榻边围着熏笼烤火。他身上氅衣落了雪,怕一进来热气熏得化了,反把衣服打湿了,黛玉叫人在门外抖了抖,接进来,托着靠近熏笼烘肩上那一块,又一面吩咐轻絮把云臻的靴子收拾干净了。
“外头的沾的雪扫了,拿进来看看里头有没有湿了,靠着熏笼烘着。再去屋里那箱子里把才做的那双拿出来,一会儿出门穿。”
云臻听了道,“就穿这双,天又不好,都拿出来穿脏了,新的留着待天儿好了再穿。”
黛玉瞧那双靴子,见是薄的,哪里肯让他再穿,也不理会他的话,只吩咐轻絮,“把那新的拿出来备着。”轻絮答应一声去了,云臻笑道,“怎地还生气来了?”
黛玉将手里的氅衣递给秋痕烘着,自己走过来,朝他脚上看了一眼,在榻边坐下,“脚上不冷么?一双靴子不过是费些料子和功夫,值不得什么,你竟养出了个剖腹藏珠的脾气来了,宁肯冷着,不肯穿厚些的,才不是叫黄芦给你送了两双过去了,今日偏穿这双过来。”
云臻欲说话,黛玉却抢了先儿,“可见你跟前伺候的人,是越来越不经心了,你一向不讲究,给你拿什么你就穿什么,这大冷的天,竟给你拿这样的来。”
云臻已是辨无所辨,分明不是这样的,自天冷了,钟顺便拿了今年新做的出来,他一看,那靴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哪里舍得穿?把旧年的拿出来一试,偏又小了,挤脚,穿了半天实在是受不住,就换了一双不冷的时候穿的。
黛玉叫人搬了一个大铜脚炉拿过来,放在榻前的脚踏上,云臻将脚搁在上面,过了一会儿,便觉着脚有些痒,左右蹬了蹬,待褪了袜子一看,有两处红肿了,一看黛玉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心里已是后悔不迭,握着她的手,忙说,“再也不敢了!”
秋痕去打了水来,李觅伺候着云臻把脚洗了,又把配的冻疮膏子拿出来给他抹上,黛玉在一边看着,手被云臻握着,不许她动手,又因并没有成婚,黛玉也不好碰,只叹息道,“谁能想到,你一堂堂的皇子,郡王爷,居然还能让自己长了冻疮,可见这人,甭管身份尊贵与否,最终只看这具身体富贵有没有落到实处了!”
云臻不由得好笑,“我一日里忙得脚不点地,到了这年岁跟前,工部的事还没了,又被父皇调到吏部帮忙,有时候靴子湿了,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我倒是想做个闲散王爷,也得看父皇准不准啊!”
逗留了一会儿,钟顺过来请云臻,黛玉把他喊了进来。因黛玉少见云臻跟前的人,今日偏偏当着他爷的面,独独要他进来说话,钟顺跪在地上,比回云臻的话还要紧张,请了安,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我倒是想吩咐,就看你听不听了,或是说你是听你爷的,还是愿听我的些?”
云臻歪在榻上,拿着本书,看着在看,只端看他的唇角勾起,眼里浮着笑意,便知他一门心思在这边呢。钟顺不停地磕头,“姑娘这是说哪里话?若奴哪里做错了,还请姑娘责罚!”
“我也不敢责罚你,你是跟着爷的人,平日里你自然是听他的。只如今,他跟前是你照应着,我只盼着你多为他的身体着想,别叫他冻着,饿着了。平日里,他出门,可有人跟着把他的衣物带着?别的也不讲究了,只他衣服靴子脏了湿了,可有个换的?”
钟顺跟着云臻从黛玉屋里出来,两条腿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得,直发抖。待走出了黛玉的院子,钟顺便道,“爷,您才也看到了,奴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之前说叫您穿那新做的,您非不穿,这不是带累了奴?以后,您可不能这样了,奴服侍爷一场,也没想在姑娘跟前有什么功劳,只不叫姑娘责罚,奴也就谢爷留奴这条命了!”
云臻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道,“多话!”匆匆走了,雪越下越厚,只脚上却格外暖和,身上又是新换上的氅衣,还没到二门口,便出了薄的一层汗了。
第180章 姑嫂
过了晌午,宫里夏守忠也来了,身后跟了好些小太监,捧着皇帝的赏赐。原来林医正从林家出来,便被皇帝传进宫里去说了林如海的伤势,虽说并没有说得惊险,可皇帝也能明白林如海的那份体贴,心里琢磨半天,道,“虽说于身子无碍,可如今坐也不能坐了,走路越发不能,成日里只能趴在床上,这,这算哪门子事啊?”
“回皇上的话,林大人的原话是说,‘这些年也无暇得读些书,如今也正好,伺候不了皇上了,反而有些时间多读书,焉知不是福气?’”
皇帝有些嘀笑皆非,“他倒是想得开!”便是如此,赐了好些宫里的藏书,叫夏守忠送过去,并一些俗物,不过是珠玉布帛。
眼见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林家开始打扬尘,又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各处焕然一新。从大门,一直到正堂,沿路的门都大开着。族里的一些人走动得频繁,因林如海如今不便于行,便是檐哥儿出面应酬。
贾府那边,宝玉亲自来了一趟,说是老太太问,林家这边定哪一天请吃年酒,说今年要过来一趟,一则探望林如海,二则也过来乐一日。贾氏便定了正月初六日宴请荣国府那边的人和林家这边族人。
林家往年也并不在京城过年,林如海这人一向有些文人风骨,不肯与人太多应酬,又今年也实在不能了,一应的非亲之故的来往也都推了。京中便有人传出话来,说林如海如今与皇帝结了亲家,便谁都瞧不起来了。
下晌午,宫里来了旨意,明日的朝贺,特准了贾氏不必进宫,只叫黛玉与檐哥儿进去便是了。黛玉有些惊讶,她如今实在是不好往宫里去,无奈,旨意已经下了,自然是要去的。
次日,黛玉起来,梳妆过后,与檐哥儿一块儿往宫里去,临敬门前头,等了不少车马轿子。林家的人上去递了牌子,稍时,便有景安宫里的小太监出来,行了礼,“娘娘吩咐,姑娘来了就进去!”
黛玉便与檐哥儿一块儿下了车,又有齐国公府当家太太刘氏,领着小公爷陈锦章和两位姑娘,与黛玉姐弟二人一路去景安宫。檐哥儿小心地扶着黛玉慢慢走着,倒是陈家的两位姑娘,一个与黛玉一般年纪,一个年纪略小些,一路上反倒是不停地往二人这边瞧。
待到了景安宫门口,严铎连忙跑了出来,先是见过刘氏,紧接着便与黛玉赔罪,“今日实在是怠慢了姑娘,叫个不成器的出去接姑娘,瞧着就没把姑娘服侍好!”
黛玉笑道,“您这么说,是要撵我出宫的意思了。这大雪天里,又是节下大日子,不知道多少事等着您,再,这道儿不好走,您也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走到宫门口,我先就要吓死了。正经的,以后指个人去接就是了,您可别再亲自跑了!”
严铎听着心里舒坦,云臻与十三本在廊檐下站着,这会子看到黛玉,忙走了过来。他先是与刘氏见过,喊了声“舅母”,又与陈家的哥儿姐儿点点头,朝黛玉伸出手去。
黛玉将手递给她,檐哥儿已是松了手,与十三勾肩搭背地走了,商量着一会儿出了宫,去看沈老先生,又说先去偏殿里烤火喝茶烤栗子吃的话。
跨过门槛,云臻便把手松了,亲自领了刘氏和小公爷过去拜见荣妃。黛玉则与陈家姑娘一块儿过去与荣妃行礼,礼毕,荣妃便指着黛玉对刘氏道,“这便是玉儿,林家姑娘,说与臻儿的。”又指着刘氏对黛玉道,“这是你们舅母,这是舅母家的两位姑娘,南絮怕是要比你大上几个月,南栀是要比你小了快一岁的,你领她们两个到里头去玩儿去,里头暖和,我和你们舅母说说话。”
黛玉一直是羞红了脸,她到底没过门,免不了有些难为情。这会子,却是只好邀请南絮和南栀去暖阁去。南絮笑着起身说“多谢林妹妹”,南栀则笑着问云臻,“大表哥,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去说话么?”
云臻还没说什么,荣妃已是笑着道,“林姑娘待你们一样的,王爷要去前头了,陛下那边怕是等着了。”说着,吩咐云臻,“你还不快去,仔细你父皇一会儿说你,成日家在后宫里待着。”
云臻便朝刘氏告了个罪,临走前,又嘱咐黛玉,“宴席散了后,别先走了,等我送你回去。”
黛玉点点头,吩咐玉笙道,“还请姑姑给我们送些茶点过来。”
一时,玉笙亲自送了过来,问黛玉,“听玉筝姐姐说,姑娘爱吃这个,今日一早娘娘就吩咐厨上做了,回头姑娘出宫的时候,多带些回去。如今天儿冷,也经放,只吃之前,先在屋子里搁一搁才好。”
因黛玉习惯喝的是普洱,玉笙上的自然就是普洱了,见南絮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黛玉忙问,“姑娘可是吃不惯这个?不若叫玉笙换了来?”
南絮忙笑着摇头,“吃着挺好的,只第一次吃,略有些不习惯,倒也不必换。”
南栀道,“姐姐一向不是只吃龙井的吗?”
黛玉便忙吩咐玉笙,“给陈大姑娘和二姑娘再沏一杯龙井来,这普洱留着我喝便是了!”
玉笙应了声“是”去了,片刻功夫,叫一个小宫女送了进来,黛玉亲自端了,送到二人的手边,坐着说话,因彼此也不熟,话也少,倒是那二姑娘是个活泼的,问起黛玉与云臻如何认识之类,黛玉也不好多说,一笑置之。
这边,刘氏在与荣妃说话,“你哥哥这次说不进来了,也说是没脸进来,自古以来都是亲上加亲的,娘娘倒是好,把这好偏要给一个外人去,还惯得殿下有些讨好那姑娘的意思,这又是为何?娘娘素来是个讲礼数的,偏在这上头,连君臣之分都不顾了!”
荣妃静静地听着,半晌,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抚了抚手上才染的丹蔻,笑着问小公爷,“章哥儿如今都在读什么书了?每日里写几张字?”
陈锦章未免有些脸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刘氏有些不悦,“章哥儿一向外强里弱,娘娘是知道的,你哥哥跟前也就他这一个顶门立户的,便是多几个兄弟,他也是嫡长,书自然是要读的,也不必逼得这般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