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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大明太师txt下载     大明太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我大明以孝立国

    陈云甫说要在这罗家庄等一日,那便是真等了一日,翌日一早,杨贵带着河南三司衙门的主官都跑来了,说是要请罪。

    “和本官请哪门子罪?”

    陈云甫冷眼看着,甚至懒得请这些人入座。

    “下官有失察之罪啊。”杨贵这功夫是真会捅刀子,一开口就把责任推了一干二净:“下官万万没有想到,那谢亨衢竟然背着下官私自批示洛阳知府栾可法强拉壮丁,这简直是胡作非为!”

    “是啊是啊,这些混账事都是那谢亨衢犯下的。”

    一群三司主官此刻都跟着连声附和,全然不顾及和那谢亨衢的同僚之情。

    开玩笑,反正陈云甫回京之后都要弹劾谢亨衢了,按照老朱那脾气,谢亨衢也是够呛能活下来,还不如送他一程,成全大家。

    官场本就是墙倒众人推,生死有命,谁也别怪谁。

    陈云甫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杨贵能办的这么决绝干脆,怪不得今日他们都来了,唯独没见到那谢亨衢,不用想,这狗东西现在估计已经在家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请罪的话就不要在这和本官说了,你们有没有罪,自己写奏疏呈御前,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们带过去。”

    懒得再理杨贵等人,陈云甫挥手道:“三司衙门一点正事都没有了吗?都围在这看本官?”

    一群人不舍离开,但见陈云甫动怒便只好讪讪告辞。

    “大学士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不给当局留脸?”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穆世群小心翼翼的进了一句劝言。

    官场是花团锦簇的,哪能像陈云甫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留。

    难道你陈云甫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贬黜?

    须知仕途一生,上上下下是很正常的事,今日你不予别人方便,他日别人就不会予你方便。

    也因此官场之人轻易是不会得罪同僚的,绝大多数都是老好人,永远满脸呵呵笑,谁也不得罪。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何尝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可是今日我若是给他们留脸,他们日后就不会给老百姓留命啊。”

    穆世群震动,一时间只觉口脸发麻,当下遂抱拳道:“大学士高义!”

    “为官一场,哪个不想花团锦簇,但有些恶事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大家就在这一片虚假的繁华中堕入深渊了。”

    陈云甫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日后如何我不去想,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做到无愧于心,此生足矣。”

    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陈云甫拿起一份邸报,守着一壶茶安心的等着。

    随着一日之约到期,罗家庄里出来了七八个青年男子,在罗三虎的带领下向着陈云甫的行辕驻地走来,而在村口,数百名村民都默默看着,还有些许老妪,此刻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谁都知道,此一去便是阴阳两隔了。

    “草民等,前来投案!”

    在罗三虎的带领下,这些汉子齐齐跪在辕门外叩首,含泪大呼。

    陈云甫走了出来,深深的看了眼前这几人后,走上前去亲手一个个扶起,更夸上一句。

    “是条汉子。”

    “既然你们践诺,那我自然也会践诺,去吧,回家去,挺胸抬头、正大光明的去陪家人三天,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多谢大人。”

    众人又复叩首,再起时那罗三虎被陈云甫喊住。

    “哪个是你弟弟罗大牛?”

    罗三虎的脸上浮现几分神伤,叹道:“那日案后,大牛身受刀伤不愿治疗,跑到婶娘投江的地方自尽了。”

    为母杀人、为母自戕。

    这算是孝顺吗,属愚孝吗?

    陈云甫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罗大牛,他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和人生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便就不道德了。

    不言对错、不辩是非。

    那就只站在自己的阶级和身份立场上说句话吧。

    “穆千户。”

    “卑职在。”

    “去那罗李氏投江的地方,为他们母子立一个衣冠冢,就刻慈母罗李氏、孝儿罗大牛之墓,落款,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敬立!”

    陈云甫不支持罗大牛的做法,甚至有些反对,但穿着这身官衣,他便决定如此做。

    因为大明以孝立国!

    朱元璋极其推崇孝道,陈云甫当年还在都察院照磨所工作的时候,翻看过很多因孝而出现的类似罗大牛杀差的案子,除极恶劣的被明正典刑外,很多只是轻罚,事后朱元璋甚至命人去当地为孝子刻碑立名。

    而对于一些妇女能在守寡后依旧奉侍夫家高堂尽孝的,朱元璋甚至写圣旨、赐文绮吹锣打鼓的派人送过去,当地更要将这种孝顺媳妇写进县志、立碑立坊。

    这种案例太多了,多到不用举例,因为翻开洪武朝史料随意一页都能找出一个来。

    既然朱元璋推崇孝道,那陈云甫这般做法就是政治正确。

    他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必须跟朱元璋一条心。

    穆世群抱拳应下,即刻差人去办。

    罗三虎感动落泪,泣声道:“草民替大牛,谢过大人厚恩。”

    “去吧、去吧,都回家吧。”

    陈云甫精神头有些疲惫,叹息间摆手。

    “最后,再全一次孝道吧。”

第一百零四章:朱橚给的面子

    说三天就三天,陈云甫真就在罗家庄外住了整三天。

    这期间杨贵等人没少来,想请陈云甫搬回洛阳城内住,堂堂一个天使,行辕设在荒郊野外成什么样子,但都被陈云甫拒绝。

    不进城也是件好事,起码不用和杨贵这种官僚打交道,现在陈云甫一看到杨贵这种人心里都犯恶心。

    像陈云甫这般作态看似不合官场规矩,其实很合官场规矩。

    什么是官场规矩,那就是立场上要永远坚定不移的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这就是官场最基本的原则底线。

    大明的中央只有一个,朱元璋。

    老朱能喜欢杨贵这种官吗?陈云甫久伴御前自然是心知肚明,绝不可能喜欢的。

    一句话。

    凡是朱元璋不喜欢的,陈云甫绝不会去喜欢,凡是朱元璋厌恶的,陈云甫更加厌恶。

    都在这大明官场混几年了,陈云甫对这点官场规矩早已谙熟于心。

    弹劾河南布政使司当局的奏疏早都写好了。

    只等回京,这里势必就要有几颗大好人头落地。

    就在三日期满后,罗三虎等人再次出现,只是让陈云甫没想到的事,是这次竟然又多了几人,变成了十二人。

    看来三日前来的那八九人只是部分,这次全数来齐了。

    “当日袭击官衙一共十五人,其中大牛兄弟自尽,还有两人案后遁逃,我等也寻不到。”

    罗三虎大声说道,身后十一名叔伯兄弟也如他一般,满脸的坦然丝毫没有即将赴死的恐惧。

    “十五人犯案,十二人投案,大学士今日在这罗家庄的义举可成一段佳话。”穆世群也是没脑子,张嘴就来:“此举可堪比昔年唐太宗施恩死囚回乡......”

    “胡说八道!”

    陈云甫直接打断,喝道:“再敢胡言乱语,必着军法处置。”

    这穆世群前半段话说的还好听,后面完全就是满嘴跑火车。

    拿陈云甫比李世民?

    要不是知道穆世群是一介武夫,陈云甫还以为这家伙是想害自己呢。

    此刻穆世群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赶忙缄口,一劲的唯诺称错。

    “把人都带回去吧。”

    陈云甫摆手:“也不要通知当局,咱们直接拔营回京。”

    来时没接风、去时无送行,这也就是陈云甫了。

    人家钦差下到地方,大鱼大肉、好菜好酒这是基本,而后还有娇娥美姬陪着睡觉,到了您这可好,带着大家伙在山野田间吃上几天大锅饭后就走。

    多少带点河南特产呗。

    穆世群心里想着,不过脚下嘴里却是不慢,很快就集结整个千户所开始拔营。

    因为人不多,一路上的一应物需也有沿途府州提供,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后勤一说,从集结到拔营全程都不到一刻钟。

    陈云甫坐进韦三的马车里。

    骑马是不可能骑马的,一个是陈云甫不会,二一个陈云甫也对骑马没有任何兴趣。

    不是每一个现代人都会喜欢古代所有的生活方式。

    他如今的身份坐马车本来也是恰当。

    “天使起驾回京,擎大纛、奏鼓乐。”

    穆世群自然是骑马守在陈云甫的车轿外,大声喊话。

    一面面来时的大纛旗举了起来,最前排的力士更是举起了写有退避二字的大木牌。

    鼓乐班是从宫里尚仪局里带的。

    天使嘛,就是皇权的具象,因此陈云甫出行可以享受到一部分朱元璋的礼仪配置。

    实际上严格来说,陈云甫这次出行的配置已经相当简朴了,一个是时间上赶得紧,二一个也是陈云甫自己的性格使然。

    他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如果不是因为顾全朱元璋的面子,他甚至连鼓乐班都懒得带。

    这一路上敲锣打鼓的,还以为谁家姑娘出阁呢。

    “大学士,咱们要不要先往一趟开封?”

    行出三十里地路遇官驿暂歇,穆世群就凑在马车的窗户边请示了一句。

    之前走金陵出来的时候赶时间,陈云甫一行是直奔洛阳,所以并未入开封境,现在事办完了,是不是应该考虑走一趟开封拜会一下周王朱橚。

    谁让后者就藩于此,陈云甫虽为天使到底是家臣,朱橚身为皇子亲王,于情于理陈云甫都应该前往拜见请安。

    “去一趟吧。”

    陈云甫再不喜这套,眼下也不得不考虑到,来的时候没打招呼就算了,离开再不打声招呼,碰到心眼坏的估计又该弹劾陈云甫目无尊上了。

    这种小错误可不能犯。

    得了令,穆世群便下去安排回京路线,几日功夫便一切平安的抵达开封。

    早早得到信的开封府全体官吏在知府郑士朋的带领下城外迎候。

    “下官开封知府郑士朋问大学士安好。”

    “问大学士安好。”

    几百名官吏列阵迎候,陈云甫自然要从马车里出来,含笑回礼。

    “郑知府和诸位同工切莫多礼。”

    “下官虽远在开封,但也听京中好友提及过大学士,言大学士是国朝第一才俊,下官初还半信半疑,今日得见大学士尊荣,才知传言不虚,甚至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学士英姿神俊,令人望而心折。”

    郑士朋开口就是一嘴的吹捧,拍的陈云甫不由的面赧。

    心里直呼肉麻。

    “郑知府过誉了。”

    “哪有哪有,这还是下官见识浅薄、胸无点墨,已想不出可以形容大学士的词汇了,实在是惭愧的紧。”郑士朋再次送上一句马屁话,而后开始为陈云甫引见迎候的一众官员。

    第一个被介绍到的并不是同知副手,反而是一个未穿官袍的老头。

    “大学士,这位是周王殿下府上管家,奉了周王殿下的命在此迎候您。”

    这老头冲着陈云甫作揖礼:“老仆朱福参见大学士。”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一个亲王的管家,陈云甫也不能拿身份架子,还礼。

    “有劳福管家了,周王殿下金体安康否。”

    “托了皇爷洪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陈云甫频频点头道:“下官当往殿下那拜见请安。”

    朱福笑眯眯的说道:“王爷已经在府上设了宴,只等大学士您莅临了。”

    “不敢不敢。”

    陈云甫连声谦辞,而后笑眯眯看向郑士朋,言道:“郑知府,要不本官先去周王殿下那请安,等明日再去府衙?”

    “自是应该、自是应该。”

    后者哪里能说个不字,一迭声的应和道。

    “好,那咱们就先入城,不能让周王殿下久等。”

    不再寒暄,陈云甫转身就要回马车,那朱福背后喊了一句。

    “大学士,我家王爷已经为大学士备了车辂。”

    就算这朱福不说,陈云甫早前也已经看到。

    亲王的驷马豪华车路那么大,瞎子也看见了。

    这朱橚是把自己的车留给陈云甫,面子给的可谓天大。

    不过再大又如何。

    陈云甫笑而婉拒。

    “周王殿下的盛情下官心领,只是下官入仕为官尚才短短两载,未立寸功于国朝,焉有厚颜乘坐周王车辂,还是不坐的好。”

    开什么玩笑,自己一个臣子坐王爷车辂?

    朱橚这个面子,陈云甫接不得,或者说就算能接,陈云甫也不会接!

    他只会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

    别的亲王,啥也不是!

第一百零五章:朱橚要保杨贵

    “哈哈哈哈,欢迎小大师光临开封。”

    周王府内,陈云甫才刚刚随着那朱福进到正堂,正于此饮茶的朱橚就大笑着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周王殿下,问殿下金安。”

    陈云甫不敢失礼,先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见礼,还没等这腰下去呢,整个人就被朱橚托住。

    后者嗔怪道。

    “诶,小大师和孤之间还如此客气吗?”

    什么叫和你这么客气,老子跟你很熟吗?

    除了马皇后仙逝的时候咱们有过一面之缘外,哪还有什么交际。

    腹诽着,陈云甫又笑道:“一别经年,周王殿下风采依旧啊。”

    “孤哪有什么风采啊。”朱橚做谦道:“孤若不是亲王,估计这辈子也就是做个赤脚大夫,小大师这可是捧孤了。”

    朱福站在那一旁,诧异不解得接了一句:“王爷,您怎的一句一个小大师,这老奴可是不懂。”

    “你当然不知道了。”

    朱橚把住陈云甫的小臂便往正堂客手位走去,边走边说道:“咱们这位大学士当年可是天界寺道字辈的大师,母后仙逝之日,便是小大师为母后诵经,所以你以后再见到小大师必须给孤放尊重,孤和几位皇兄可都欠着小大师的人情呢。”

    “老奴一定谨记。”

    “殿下,这位置下官不敢坐。”陈云甫诚惶诚恐的起身道:“下官哪里敢和殿下您齐肩而坐。”

    这正堂两把椅子,自然是一个主位、一个客位,两者之间放着紫檀桌子盛摆香茗。

    朱橚把陈云甫摁坐进客位里,面上佯作不悦。

    “这是孤的家,你来了便是客,客人不坐在客位坐在哪,可不能让别人说孤不懂礼数啊。”

    拗不过朱橚,陈云甫只能道谢落座,人是坐了下来,可这心却不能踏实。

    朱橚太热情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己本来只是顺道过来打个招呼,走一下面子过场,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朱橚似乎有些热情的太过分了些。

    “下官奉皇命使河南,来时匆忙所以没有来开封向殿下请安,还望殿下不要和下官计较。”

    既然暂时摸不清朱橚的打算,那就先客套着吧。

    “小大师这话说的,孤和谁计较,也不可能和你小大师计较啊。”朱橚爽朗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随意道:“你来河南的事孤也听说了,似乎是为了汝阳县一伙暴民?”

    “是。”陈云甫点头道:“洛阳当局强拉壮丁,逼反了当地十几个百姓。”

    “这洛阳当局的官员属实该杀,可恨至极!”朱橚气的咬牙切齿道:“父皇最是恤民,他们竟然还敢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来,都该拉出去剥皮实草。”

    “是啊。”陈云甫拱手附和道:“周王殿下如此怜民恤民,下官实在钦服。”

    “其实这事孤也听说了一二。”

    朱橚这时候突然自责道:“孤虽然就藩在开封,但河南当局有些什么事,杨贵他们还是要向孤汇报的,只是孤没有想到这群欺上瞒下的东西竟然犯下如此恶劣的行径。

    自从汝阳县的事出来后,孤虽然没有亲自前往,但也派人去了洛阳对杨贵等人严加斥责问责,事情的大概现在也都清楚了。

    无非就是左参政谢亨衢和那洛阳知府栾可法两人欺上瞒下、横行枉法所致,这不,孤把弹劾两人的奏疏都写好了。”

    说着话,朱橚冲那朱福招手,后者也不知道从哪变戏法似的就变出了一道奏疏,呈放到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陈云甫看看奏疏,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而是开口说道。

    “殿下不愧一心为民,此番就弹劾河南当局的奏疏下官都还没来得及写呢。”

    “你是咱大明的通政使,便是孤的奏疏也得交于你手,看看。”

    陈云甫拿起翻看,奏疏的内容和他想的一点没差,只是弹劾了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至于杨贵什么的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失察。

    朱橚这是要保杨贵了?

    俩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利益联络?

    此时此刻陈云甫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到开封,若是直接回京的话,那么他的奏疏就势必要和朱橚打擂台。

    “杨藩台的情况下官还真没怎么仔细了解过。”

    陈云甫字斟句酌,谨慎开口道:“正担心回京之后,陛下问及这御前如何应答之事,周王殿下这替下官解了难啊。”

    “应该的。”朱橚笑眯眯言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嘛,杨贵是一介武夫做的布政使,能懂个屁,在陕边当了十几年兵、打了十几年仗,放下刀过来拿笔杆子,确实难为他了。”

    陕西当了十几年兵。

    那也就是说,杨贵是秦王朱樉的兵?

    一众就藩的亲王,除了朱标这个太子,就以朱樉这个秦王为首。

    这可是宗人府宗正。

    朱元璋算是把国交给了朱标,把家交给了朱樉。

    陈云甫对朱樉不甚了解,史料的记载也不多,只说这位武功甚盛但性格残暴乖戾,经常鞭挞虐仆。

    结局好像是被几个老女人下毒毒死了?

    正史罕少、野史纷纭。

    陈云甫来到这大明朝之后和朱樉也没什么交际,对他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了解,现在听到朱橚的暗示,故而浮想。

    “是吗,这一点下官倒还是真不甚清楚。”

    陈云甫顺着朱橚的话茬往下说道:“若是这么说起,那确实怪不到杨藩台。”

    “可不就是这个理。”朱橚脸上顿时浮现笑容,心里对陈云甫如此识相很是高兴。

    这时候朱福跟了一句。

    “王爷、大学士,宴备好了。”

    “好好好,先吃饭。”

    朱橚站起身道:“小大师,咱们先去吃饭。”

    “王爷请。”

    “哦对了,小大师现在能饮否?”

    “小啄两杯尚可,就是这酒量太差,怕影响了殿下的酒兴。”

    朱橚便哈哈一笑。

    “能喝就行,喝醉了就在孤这睡下,孤今日要和小大师把酒言欢。”

    真要在你这睡下,恐怕一觉睡醒都要被你给卖了!

    跟老朱家这些个亲王打交道,可不是易于之事啊。

第一百零六章: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朱橚为陈云甫备下的接风宴规格可是不低。

    满满登登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飞禽走兽、珍馐佳肴。

    “殿下安排如此丰盛,可真是让下官受之有愧。”

    “你是我大明的通政使,这天底下想要排队请你吃美味佳肴的人可谓如过江之鲫,孤今日这般安排还怕薄待了小大师呢。”

    朱橚上首位坐下,招呼着陈云甫坐在左手位,极热情道:“孤呢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主简单安排了一些,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孤这就让厨子去做。”

    “够了够了。”

    拿捏着筷子,陈云甫错愕的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筷!

    挑花了眼。

    “若是有的菜隔得远,便让侍女效劳就是。”

    陈云甫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女便闻声凑上前,俯下身子向陈云甫说道:“大学士但请吩咐奴婢即可。”

    明汉服的女子装束因为受到理学的影响,整体上还是很保守的,可朱橚为陈云甫安排的这两个侍女穿的,就很暴露!

    陈云甫只是瞥一眼,就晃的眼花,赶忙把目光移回到餐桌上,轻咳一声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给自己安排那么美艳诱人的侍女,朱橚这是打算让自己吃饭还是吃人?

    看这架势应该是兼而有之。

    朱橚看了一眼面上微微有些泛红的陈云甫,心中一笑,轻咳举杯。

    “孤敬小大师一杯。”

    “不敢,应是下官敬殿下。”

    双手捧杯和朱橚碰了一下,陈云甫艰难的饮下半杯,脸上就是一阵龇牙咧嘴,短短片刻功夫都可以做成十几个表情包。

    朱橚看在眼里,笑在面上。

    “小大师这般喝酒可是不行,你看,孤都饮完了。”

    说话,冲陈云甫亮了一下空空如也的杯底,假意嗔怪道:“好男儿大丈夫,可不能躲酒啊。”

    陈云甫无奈,只能强忍不适,举杯饮下,呛的连连出声。

    “快,给大学士夹菜。”

    朱橚一声吩咐,马上就有一侍女上前侍候,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肉沾上酱汁,直接送到了陈云甫嘴边。

    处子的体香混着鱼肉香味,陈云甫旋即张嘴,直接一口吞下,贪婪的抽动两下鼻翼。

    “香。”

    朱橚脸上的笑意更甚三分。

    “既然小大师喜欢,那就切莫和孤客气。”

    两人说的也不知道是那碟鱼肉,还是夹菜的侍女。

    “来,咱们再饮第二杯。”朱橚旋即举杯道:“这一杯酒孤必须要敬小大师了,劳烦小大师回京后替孤向父皇请安。”

    有这话,这酒便无论如何都要喝,陈云甫也不敢推搪耽搁,抄起杯子就是一饮而尽。

    “殿下尽管放心,下官一定将话带到。”

    “如此,辛苦小大师了。”

    “份内之事。”

    说话的功夫,先前那夹菜的侍女又为陈云甫捏了一块点心,两根玉指拿捏着送进嘴里。

    软糯甜香。

    就不知是糕点还是这处子的玉指了。

    总之是把陈云甫撩拨的心猿意马,面红耳热。

    这次都不用朱橚说,自己就举起了杯子。

    “下官敬殿下款待之情。”

    “应该的。”朱橚笑眯眯道:“你伴驾御前为父皇尽忠侍候,孤身为父皇的儿子当然要款待好你。”

    三杯酒饮下肚,陈云甫便开始有些着了相,那侍女才把菜夹到,陈云甫便伸手握住柔荑,好生亲昵肉麻。

    如此这般看在朱橚眼中,便让朱橚面上喜色更甚。

    还当你是活金刚、铁罗汉,到底不还是一男人,几杯酒下肚哪里还能守住心境。

    这才简单试探一般,男人秉性就露出来了。

    “来来来,咱们继续。”

    又是一连喝了好几杯,朱橚是面不红气不喘,反观陈云甫已经喝的目眩神迷,一双眼仿佛都快睁不开了。

    而之前那位侍候陈云甫夹菜的侍女,此刻更是坐进了前者怀里,面贴面的伺候着。

    如此香艳靡靡,朱橚只当是看不见,放下酒杯言道。

    “大学士今日饮的美否?”

    “美,美的很。”

    陈云甫笑的很是畅快:“感、感谢殿下的盛情,下官,铭感五内。”

    “那这美人美否?”

    “更美了。”陈云甫面贴香颈,贪婪嗅鼻:“嘿嘿,美人甚美。”

    “既然大学士喜欢,那便送给大学士吧。”

    朱橚眼神里闪过一丝肉疼,但还是豪气挥手道:“孤虽为亲王,但素日最好交友,与大学士更是你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啊。”

    “对对对。”

    获赠美人的陈云甫一双眼都笑开了花,连声谢道:“下官和殿下也是相见恨晚啊,若不是君臣之分有别,下官多想与殿下兄弟相论。”

    “诶,什么君臣之分有别。”朱橚佯做不悦道:“孤即使是亲王,难道就不能有几个知音好友了吗?莫说大学士你有此番心思,孤又何尝没有。

    不若,日后你我二人私下里便以兄弟相称如何,孤唤你云甫,汝唤孤五哥。”

    陈云甫当即抱拳道:“既如此,小弟就不多做作,五哥。”

    “好,哈哈哈哈!”

    朱橚大喜朗笑,旋即拍了拍手,朱福捧着一玉盘走来,上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数十锭宝钞,全是千文面额。

    一锭便是五十两,这满满一盘子,怕足有个上千两不止。

    按大明律,够剥皮实草二十回的了。

    “当哥哥的也没有什么拿出手的东西,开封不比边地有奇珍异宝,所以区区一些薄礼,贤弟收下吧。”

    朱橚开口道:“京城不比地方,花钱的地方多,贤弟如今又是通政使,吃喝宴请、家丁奴仆哪样不花钱,所以,千万别跟为兄客气,若是日后嫌不够的时候,便着人到京中隆兴商号找一个叫隆四的予取之。”

    陈云甫正自犹豫,那朱橚又言道。

    “贤弟收下吧,总得给美人买两件首饰不是。”

    陈云甫看看怀中娇艳动人的侍女,便立马点头。

    “五哥说的极是。”

    看到陈云甫不仅美人收了、连钱也收了,朱橚顿时大笑。

    “好好好,这才对嘛,这才是孤的好贤弟,以后用到为兄的时候千万别客气。”

    陈云甫这功夫也是满腔的豪情,借着酒劲说起仗义话来。

    “五哥也一样,有用到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好。”

    朱橚笑眯眯的给陈云甫添酒,言道:“说起来,为兄还真有件事要请教贤弟。”

    “五哥但说无妨。”

    “孤一直想入京给大哥请安,只是苦于就藩没有机会,贤弟务必要替为兄转达。”

    陈云甫眯着眼睛:“五哥放心,小弟一定带话。”

    “嗯,好。”朱橚突然叹了口气道:“那年孤听闻大哥金体有恙,便连忙入京请安,如今一过经年,也不知道大哥金体好了没有。”

    “五哥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令人动容啊。”陈云甫跟着言道:“五哥无须忧心,殿下的金体已经颐养痊愈,五哥尽可踏实住。”

    “那就好那就好。”

    朱橚连声说道:“大哥的金体无碍,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放心了,来,咱兄弟俩喝一杯,遥祝大哥金体康泰。”

    二人又撞了一杯后,朱橚也装起醉意来。

    “贤弟要是喝醉了,就在孤这休息,孤让嫣然伺候你睡下。”

    “不了不了。”陈云甫摆手道:“小弟还有皇差在身,哪里敢在五哥你这叨扰,还是回行辕的好,以免落人口舌。”

    “对对对,你看,还是贤弟考虑的周全。”

    朱橚大手一挥:“那孤派人送贤弟......当然,还有这嫣然与贤弟一道去吧,毕竟行辕里全是锦衣卫,一群泥腿汉子,哪里懂得伺候人。”

    “好好好,那真是多谢五哥了。”

    陈云甫摇摇晃晃的起身道谢,在这个名叫嫣然的侍女和周王府几个下人的伺候下走出王府,登上备好的马车离开。

    车帘堪堪放下,打闹声和娇笑声顿时传出。

    朱福站在府门外相送,听的连连失笑,转身回府。

    “王爷,人走了。”

    刚才还醉醺醺的朱橚此刻哪里还有酒意,闻言一笑。

    “区区一个孩子而已,想要拿下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不说吗,这下咱们这位大学士,已成殿下您掌中之物了。”朱福捧了一句马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拿下他,天下的事殿下都能尽握矣。”

    “哈哈哈哈。”

    朱橚仰首大笑。

    而回到行辕的陈云甫在将那娇滴滴的嫣然打发去洗漱后也顿时变了脸。

    “朱橚啊朱橚,你那么关心太子身体想干什么。”

    “是你想问,还是你背后的人想问?”

    看着桌上的宝钞,想着屋外的美人,陈云甫不屑一笑。

    “你们来来回回的,就这般不上台面的伎俩吗。”

    看来,进了洪武十八年之后,自己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和这些亲王打交道了。

    谁让自己是通政使,谁让朱标这些弟弟,都长大了呢。

    人长大了,这心,也跟着大了,像长了草一样。

    “你们可千万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太子是个好脾气,老朱,可不是!”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啊。”

    “呵呵。”

第一百零七章:陈云甫‘自首’

    “一趟河南去下来,就只有这两个人犯了事?”

    文渊阁内,朱元璋召见了自河南回来的陈云甫,而在看罢后者的奏疏后,有些诧异。

    对陈云甫的个性朱元璋是了解的,陈云甫的性格和朱标或者说和自己简直一样,说好听点是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就是锱铢必较。

    河南这次出的可是造反案,有道是官逼民反、官逼民反,没有腐官哪能出反民。

    也因此,朱元璋对陈云甫这道奏疏上只提及河南左参政谢亨衢、洛阳知府栾可法两人很是诧异。

    “回陛下,臣查明到的,只有这两人枉法。”

    朱元璋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此去河南除了办差,还干了哪些事啊。”

    “途径开封,到周王殿下那请了安,顺道和周王殿下喝了一顿酒,收了周王三十锭宝钞、一个美女。”陈云甫老老实实的回话,而后起身跪在地上将官帽取下放在京砖上。

    “依大明律,臣此番贪腐理应判决剥皮实草,故而臣请死罪。”

    朱元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

    “你......”

    抬手指向陈云甫,朱元璋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来和自己自首的吗?

    朱橚给陈云甫行贿送女人的事,说实话朱元璋还真不知道,准确来说,这消息只到了宝祥那,而宝祥还没来得及向朱元璋汇报呢。

    当晚陈云甫从周王府回行辕带了个女人,这事行辕所有锦衣卫都知道,回京后自然会有人上报御前司,但。

    那又如何?

    送个女人或者说送个奴婢而已,以陈云甫现在的身份,养仆算哪门子罪。

    至于受贿的事,行辕也不会有人知道。

    朱橚又不可能把他行贿陈云甫的事四处宣扬。

    所以朱元璋就没过问过,宝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奴婢同时打报告得罪朱橚和陈云甫吧。

    可现在陈云甫当堂自首,直接把朱元璋给整不会了。

    你说罚吧又不能罚,别说杀头,就算是打一顿板子老朱估计朱标都得跑来找自己闹。

    不罚吧,于法又说不通。

    真是哭笑不得。

    还好朱元璋反应快,迅速从陈云甫这段话中捕捉到了一条更重要的消息。

    “老五给你送钱送女人,所以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就做了这次河南乱民案的替罪羊。”

    陈云甫抬头眨眼,无辜道:“臣愚昧,不懂陛下的意思。”

    “混账!”朱元璋本来是想本脸骂人的,但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就笑了出来,挥手:“滚滚滚,别让朕看到你。”

    “诶,臣告退。”

    “等下。”朱元璋从背后喊住陈云甫:“看在你主动自首的份上,死罪就给你免了,但钱你得交出来充入国库,还有,你这次收了三十五锭宝钞,朕就罚你一倍,今年和明年的俸禄你就别想领了。”

    “啊?”

    陈云甫猛一转身,惊愕的看向朱元璋,哭穷道:“陛下,臣本身的俸禄就少,家里还那么多张嘴......”

    “不是你个混账东西喜欢收美女吗。”

    “可臣家里还有十几个是陛下您赐下来的。”陈云甫弱弱道:“要不,陛下您都收回去?”

    “滚!”

    朱元璋板起脸冷哼一声,吓得陈云甫赶忙灰溜溜转身跑路。

    “这小子。”

    等陈云甫走后,朱元璋摇头笑骂一句,说道:“标儿可是没少找咱告状,说他整天去蹭吃蹭喝,咱这次就把他两年的俸禄都罚没,回头你把这罚没的钱给标儿送过去。”

    宝祥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是,奴婢遵命,不过皇爷,这罚没才多少钱,满打满算不过区区百十两银子,还用得着给太子爷吗。”

    皇帝给太子赏赐,出手才这么点也太寒酸了。

    “愚蠢。”朱元璋轻哼一声:“咱今天罚了那小子两年的俸禄,混账东西日后肯定又要去标儿那打秋风,咱把钱给标儿,标儿聪慧自然明白咱的意思,会找个机会再把这钱赏赐回去。

    咱来做恶人,加恩的事留给标儿。”

    “原来如此。”宝祥恍然大悟,忙言道:“奴婢真是愚笨。”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在这装傻呢。”

    朱元璋摆摆手道:“一个你、一个陈云甫,你俩一对人精,却都喜欢在朕面前装傻充楞,他装傻咱就不说什么了,你不一样,除了标儿,你是咱现在最近的人了,不用事事在咱面前谨小慎微。”

    宝祥大为感动,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叩首,泣不成声道。

    “皇爷、皇爷慈恩,奴婢如何配受。”

    “唉。”朱元璋轻叹一声,老年人的感情才稍微流露丝毫就被他话锋一转收了回去:“老五给陈云甫送钱送女人的,你说他想干什么。”

    事关亲王,宝祥本来是不想开口的,但想起之前朱元璋的话,便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此番河南乱民一案,奴婢虽然还未收到锦衣卫的消息,但早前对河南还有些了解,河南布政使杨贵之前做过秦王爷的帐前总兵官,后升任陕西都司都指挥使。”

    “老二的人?”

    朱元璋微微眯眼:“老二的人,老五为什么要护着,还是说,他们的私交很好。”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下去就安排人去查。”

    “不用了。”朱元璋开口拦住:“既然陈云甫敢收老五的东西,估计存的心思就是想看看老五和老二想做什么,这事他会替你办好的。”

    交代完这事,朱元璋本打算继续批阅奏疏,可看了几眼后便看不下去。

    “不看了,陪朕去苑林射猎。”

    “那这些奏疏......”

    “差人给陈云甫送过去,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又不是摆设。”

    宝祥笑了起来。

    前脚刚罚了人家两年俸禄,后脚就要人家干活。

    忒不厚道。

第一百零八章:考虑一下废徭役!

    从文渊阁出来,陈云甫便直奔东阁寻朱标,后者这个时辰正在东阁办公。

    董伦和刘三吾两人也在。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陈云甫进殿作揖,耳边就响起朱标的声音。

    “免了,快坐。”

    陈云甫是道谢落座,殿里的董刘二人则站了起来:“问大学士安好。”

    “两位同工快请坐,切莫多礼。”

    三人坐定后,朱标便开口问道陈云甫:“河南的事是个什么情况。”

    后者也不耽搁,就把此番去河南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当然,朱橚请自己吃饭和送礼的事没有说,毕竟当场还有董刘二人,只在最后跟上一句。

    “人犯现在已经带回来了,就押在诏狱大牢里,陛下让下官为主审,会同毛骧一并断案。”

    朱标没说什么,这边董伦和刘三吾两人的眉头不自主便皱了起来。

    左春坊左赞善刘三吾更是直言不讳的开口道。

    “如此要案,不由三法司会审依旧着锦衣卫来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要说影响,河南此次的罗三虎案绝不如郭桓案来的厉害,但要说性质,罗三虎案犹在郭桓案之上,和淮西案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性质。

    因为都是反案。

    朝廷有三法司,并同受理会审才是法理,可朱元璋随手就把人扔进锦衣卫诏狱,这是明摆着已经信不过三法司了。

    “自打郭桓案后,无论大案要案,陛下现在都是让毛骧去查办,锦衣卫行事粗暴残忍,动辄牵连甚广,导致朝廷内外,人人谈锦衣卫而色变,此非好事。”

    董伦接话跟了一句,冲朱标拱手道:“殿下,朝臣对锦衣卫皆畏之如虎,罗三虎等人犯到了毛骧手里,只怕又要借题发挥,大肆株连。”

    后者没有吭声,此案毕竟是谋逆,他当然不想在这事上去劝老朱,遂看向陈云甫,问道。

    “你什么意思?”

    陈云甫顿时明悟道:“两位同工,依我看,此案交不交由锦衣卫来办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此次罗三虎案,反映出来地方为北伐摊派壮丁一事实行强拉壮丁的懒政行为。

    河南罗三虎案虽是爆出来的个例,但绝不是独例,咱们看不到的地方没有爆出来的,只怕还有很多。

    洛阳知府栾可法强行在当局抓壮丁,抓的全都是类似罗三虎这般的庄稼汉子,虽然眼下栾可法、谢亨衢两人还没有到案过审,但我猜测,这里面定也是存在贪腐行为的。

    当局不谈工匠、力夫,仅说城中各大官宦府上的家仆、富户地主家中的短工,数便足不下万人,这完全可以征调,再补上万余力夫,人完全够数,为什么要强拉庄稼农户,如此还会耽误生产。”

    “因为服徭役无有钱拿,河南那些大门大户的不愿意去。”

    朱标将话接过去言道:“所以,他们就私下里找到谢、栾二人,送钱送礼,请的两人转而将拨调变成强征。”

    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徭役都被视为国民的义务之一,自然不会给钱。

    好一点朝代会给口粮食,要是碰到残苛的或者朝廷穷的时候,连粮食都得老百姓自己承担。

    等什么时候朝廷都没粮食的时候,还能指望老百姓家里能有多少存粮,就算有,百姓脱离土地生产,转而去服徭役,来年吃什么喝什么?

    如此服徭,自然是饿殍遍野,死伤甚巨。

    朱老四就是因为连粮食都不给,才逼的山东百姓掘草根、剥树皮,卖儿鬻女的地步。

    焉能不反啊。

    “国朝尚算富裕,各大官帑府库堆积如山,宝源局铸造的铜钱累以亿计,朝廷既有钱又有粮,这次用工,完全可以采取支付钱粮的方式来招工。

    如此,变服徭役为用工,都无须朝廷摊派,山西、山东、河北三地就能凑出五十万人来,而且地方百姓绝对是踊跃参加。”

    犹豫许久,陈云甫终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来,那便是要废徭役!

    如此重大的国策进言,他身为大明通政使,已经有资格开口了。

    更何况谁都知道,他是东宫党如今的党魁,向朱标提,本就恰当合适。

    废徭役?

    朱标怔住,董刘二人更是震惊。

    这倒是三人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因为百姓服徭役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就像是人饿了要吃饭一般,在他们潜意识里这完全认为天经地义之事。

    所以,陈云甫这个提议,看起来就很是‘离经叛道’了。

    董伦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看向朱标道。

    “殿下,废除徭役,这是大仁政啊。”

    虽然离经叛道,但赶等反应过来,董伦可就激动了。

    如果真能通过此案推动徭役制的废除,那么绝对可以名留青史。

    不不不,准确来说是泽被百世、万代流芳!

    朱标也明白过来,如果他采纳了陈云甫的建议去劝朱元璋,一旦此法成行,将来仅凭此功,一个仁君是绝跑不掉的。

    可朱标并未如董伦那般只顾高兴,而是迟疑。

    “眼下朝廷是有钱,承担五十万民夫不难,但日后呢,朝廷的家不好当,我大明是大国,幅员万里疆域,天灾人祸总是难免。

    将来万一国库有个紧张,届时再想用工可就难了。”

    废徭役的时候容易,恢复可就难了。

    一旦老百姓习惯从朝廷手里领取工钱,等朝廷不给百姓就会闹。

    “更何况,一旦涉及工钱,就不可避免出现地方贪墨的行为,如此国朝钱花了,百姓又没拿到什么实惠,钱粮裹进贪官的口袋,对朝廷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建立完善的反贪机制并不难。”

    对朱标的担心,陈云甫早有腹稿,言道。

    “朝廷用工给付钱粮,完全可以效法每年收两税时的流程来操作,由户部清吏司协同省道粮长先行垫付,具体用度花销,户部拟个数出来,我们通政使司审计后交由陛下御批,国家开国库再偿还给省道粮长。

    地方想贪,就得伸手去从各省的粮长口袋里抢,然后报虚数给中央,风险就大了许多,除非,户部和通政使司一起腐掉。

    殿下,如果户部和通政使司全都腐掉的话,就算徭役制度依旧存在,国家的钱也保不住。”

    像郭桓案那般,六部部堂大臣联起手来盗窃国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管你有没有徭役制度,六部都能将国库搬个干净。

    朱标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他其实内心里最担心的并不是地方贪腐,就像陈云甫所说,担心贪腐就完善一个反贪的机制便好,即使依旧会有漏网之鱼,但那是必然的。

    再完善的机制,哪怕到了后世,依旧有铤而走险或者说思想不端的官员,这是人性使然和制度无关。

    中枢地方建立联合反腐机制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全面肃清贪腐,而是保障绝大多数官员不敢贪,那就足够了。

    有一起查处一起便是。

    真正让朱标迟疑的地方,还在于最核心的一点。

    万一朝廷没钱了怎么办?

    陈云甫看出了朱标的迟疑,遂心一横,补了一句。

    “殿下,朝廷用工给付工钱,钱去了哪里?百姓口袋里。

    百姓拿着这钱吃喝花用又去了哪里?商人口袋里。

    商人拿钱做什么呢,经商做卖,扩大生产,所以朝廷要开商税,复商籍,只有这样,这笔钱在民间转一圈后,才会以税收的方式回到国库和地方官帑。

    钱只有活起来,才能越滚越多,才能刺激和促进地方民生经济,才能充实国家,使国家有钱用工、有钱打仗、有钱发展。

    早前浙江转运使司进言增榷船钞一事,言及两淮、两江漕运日趋发达,一旦增榷船钞,年可进六十万两。

    六十万两啊,此番北伐所有钱粮花销加在一起五军都督府递给户部的预算不也就才二百万两吗,光一个漕运的增榷就够三分之一了。”

    废徭役就要开商税,就要复商籍,让资本活起来、动起来。

    国家政策永远都是这样,动一样就要通盘一起考虑。

    朱标这下彻底动容了。

    陈云甫提出的两条建议,哪一条都不简单!

    废徭役不用说,几千年王朝史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而复商籍,在朱元璋那也够呛能过的去。

    这两件事要想通过,朱标细琢磨一下,都觉得太困难了。

    “殿下。”

    正犹豫着,朱标看到了陈云甫的眼神,灼灼有神。

    站起身走出来,陈云甫冲着朱标一揖到底,大声言道。

    “殿下不仅仅是储君,更是我大明六千万子民未来的君父,将来之社稷,舍殿下其谁?”

    身为中国王朝史上地位最稳、权力最大的太子,该是你走上历史舞台和朱元璋打擂的时候了!

    为了天下六千万百姓!

    去吧,进击的太子爷。

第一百零九章:老朱也会玩赖

    “你说,废徭役,复商籍?”

    朱元璋双目满是惊愕的看着朱标,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好大儿久久不语。

    这陈云甫前脚才去东阁,后脚朱标就扔出如此一个重磅炸弹,朱元璋就算是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这一定是陈云甫给出的鬼点子。

    不对,这不能叫鬼点子,这简直就是离之大谱!

    他不知道徭役制度是一个王朝的根本制度之一吗,他不知道朱元璋心里是痛恨甚至是鄙弃商人的吗?

    谁不知道!

    惊愕之后,朱元璋便有些恼怒陈云甫的不知好歹、异想天开,可还没等他说话,御阶下刚刚落座的朱标就先开了口。

    “是的父皇,儿臣觉得此两法可行。”

    “什么是可行!”

    朱元璋顿时拔高调门:“无论是徭役还是复商籍,都是牵涉我大明国运的国策,六部做过论证吗,还是说咱做过批示要去论证了?”

    面对朱元璋此番动怒,朱标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他知道自己只要说,老朱一定会恼,所以一点都不意外,他敢来就不怕朱元璋恼!

    “因为父皇没有做过批示,所以六部自然还没有论证、通政使司更没有立项,儿臣来,就是因为儿臣觉得可行。”

    好家伙!

    站在朱元璋身后的宝祥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这叫个什么话是。

    你觉得可行算什么意思?

    “你觉得可行就能行了?”朱元璋冷哼一声道:“怎么着,你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替咱做主了?”

    “六部五寺是父皇您交给儿臣的,儿臣这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朱标理直气壮的说道:“儿臣本来是想召六部直接商议的,不过儿臣年轻,缺了些理政的经验,故而求父皇指点一二。”

    老朱差点没气笑出来。

    好嘛,感情你不是来汇报的,是来通知的?

    就意思你朱标认定的事,我这个当皇帝点头同意就行?

    这是篡权,不,篡位!

    朱元璋气着气着,遽尔又笑出来。

    “标儿,你向来在咱面前谨慎低调,今日怎么没来由的这般大胆,是不是有谁在跟前说了什么。”

    朱元璋心里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朱标开口把陈云甫说出来,他说什么也得籍着这个话茬顺下去,好把陈云甫拉过来狠狠的打一顿廷仗。

    法可行,但这口气得出。

    熟料朱标却说道:“没人在儿臣面前说什么,儿臣是思及天下六千万百姓才下定决心来向父皇进言的。”

    怎么说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朱标以前只是不想在朱元璋面前表现,不代表能力不行,现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和朱元璋打一局擂台,那么仅就从说话上,朱元璋也甭想从他这找出什么漏子来。

    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六千万百姓给朱标的勇气。

    朱元璋笑了。

    “好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咱要不允,咱就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裹挟民意来要挟朕了?”

    “儿臣断无此想。”朱标撩袍拜倒,但话里话外却是一点都不相让。

    “河南出了一个罗三虎,出了慈母投江、孝子杀官,我大明以孝立国,可这种孝,儿臣不忍心再看到了。”

    “基业草创,百废待兴。”朱元璋不接这话,转而说道:“国库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今日你要废徭役,那日后年年修黄河、长江水利的开销就将糜耗甚巨。

    北元还未灭,立于漠北虎视中华,北疆防务不能松弛,这笔钱又从哪里出,咱不是不恤民,而是咱不敢随意行事,唯恐天下动荡,那才是害民殃民。”

    朱标言道:“此事可以着通政使司并户部、兵部一道待北伐之后再行论证。”

    咱们先通个气,你要说能干,咱们就立项研究。

    朱元璋无奈,扭头看了眼宝祥。

    后者登时明白过来,站出来打岔了一句。

    “太子爷,皇爷的圣躬才刚有好转,什么事也大不过天去,今日就先到这吧。”

    你压根就是装病,这会拿出来当挡箭牌?

    朱标一急,秃噜嘴道:“父皇今日还在苑林射猎......”

    “放肆!”朱元璋顿时挑眉喝道:“难道咱现在连做什么,都要向你这个太子汇报了吗。”

    朱标也知失言,顿首于地,但还是兀自说道。

    “儿臣只求父皇点个头,此事,儿臣定会拿出个章程了。”

    “咱看你是糊涂了!”

    朱元璋猛的一掌拍在金案上起身,斥责道:“废徭役、复商籍,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要紧,哪里是咱们爷俩点个头就能做的。”

    “这些年来,国朝那么多大事,不都是父皇点个头就去做了吗。”

    朱标抬起头直视朱元璋,句句不退的说道:“洪武五年,父皇欲逐孟子出孔庙,士林哗然,父皇降谕‘有谏者,金吾射之’,时任刑部尚书钱唐进言,坦胸于金殿外任由金吾以箭射之。

    父皇见其诚恳,乃命太医救了钱唐,并于短短数日后复孟子配享孔庙,连亚圣的灵牌画像,父皇都视如俗物,拿来搬去,随意处置。”

    这里朱标说的是钱唐护孟的典故。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旨废了孔子天下通祀的特权,当时就把整个天下儒林掀翻了天,等到洪武五年,朱元璋再进一步,又把孟子搬出了孔庙,进一步向士林施压,这时候的士林坐不住了。

    看这架势,再往后你还不把孔老夫子也给废了?

    于是天下士子哪怕再如何惧怕朱元璋此刻也得跟老朱对着干。

    这便有了钱唐御前怒怼朱元璋。

    怼完之后这钱唐也硬气,脱了上衣跑到奉天殿外,任由金吾卫引箭射之,国子监的学生一个个有样学样也效法钱唐,把朱元璋弄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时候老朱的脾气还是很好的,不仅命太医救回了钱唐不说,又把老孟同志搬回了孔庙,还恢复孔子天下通祀的特权。

    这个典故《明实录》没有记载,估计是照顾老朱的面子,不过《明朝小史》给记了下来,明朝当时也没禁此书,还默许钱唐老家将此事记进《浙江通志》,所以应是属实。

    朱元璋沉下脸来,心里更是不快。

    “所以,你现在拿这事来说,就是要咱给你一个答复了?”

    朱标没吭声,但态度却是明摆着放在那里。

    “反了!反了!”

    这下可把老朱气的够呛,桌子拍的震天响,而后捂住自己的心口。

    “哎呦。”

    宝祥大惊失色,扯声呼唤。

    “传太医!”

    朱标也是傻眼。

    这算什么,被自己气的吗?

    咱们爷俩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占上风,屡屡将我憋到吐血吗,怎么今天轮到你也开始玩这一套了。

    没你这么玩赖的!

第一百一十章:打哑谜

    这朱标和朱元璋父子俩打擂,陈云甫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人在诏狱,忙着办罗三虎的案子呢。

    这样说不太准确,因为罗三虎等人的供词早在洛阳就拿到了手,现在只需要等谢亨衢和栾可法两人归案就行。

    陈云甫之所以到诏狱来,主要是来给毛骧打一声招呼。

    “毛将军,未防人犯肆意攀咬,诬陷忠良,刑讯就省了。”

    毛骧是个人精,自然明白陈云甫这话里的意思。

    一个呢是不希望罗三虎受罪,二一个也是提醒自己,这事内里有很大牵扯,暂时不要深挖。

    “大学士的话俺记下了。”

    毛骧先是拍胸脯表态自己心里有数,而后招呼道:“大学士今日若是无事,俺做东咱弟兄俩喝两杯?”

    陈云甫本是不太想的,不过一转念头又点头道了句可。

    人家怎么也是个正三品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这都招呼自己吃饭好几回了,说什么也得给次面子,总不同意,别人还当自己摆多大谱呢。

    这样可不好。

    俩人也没回北镇抚司衙门,就近找家上品的酒楼要了雅间。

    席间之事无须另表,左右不过热络一下感情,只说饭后陈云甫打道回府,毛骧安排了几个锦衣卫的好手一路护送到家。

    门房迎出来说道:“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董公半个时辰前来了,一直在堂内候着您呢。”

    董伦?

    陈云甫没明白这位来是做什么的,这个时辰了不回家歇着,往自己这跑哪门子。

    总不能也是个跑官的吧,不会啊,平时看着人挺正气的。

    迈步进了正堂,果然见那董伦正端坐饮茶,无论是坐姿还是气度颇具儒生文人的风范。

    见到陈云甫,董伦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作揖。

    “快请坐。”陈云甫拱手还礼,而后就坐到董伦的身边好奇问道:“董学士怎的有空来此。”

    “回明台,门下今日冒昧拜见,是为了昨日明台说及的废徭役、复商籍一事。”

    这里董伦称呼陈云甫的明台是古代官场的尊称,只用于对高级官员,但其实并不常用。

    陈云甫的官职是通政使,位列九卿之一,又兼任文渊阁大学士,所以官场众人可以称陈云甫大学士也可以称通政使。

    这两个都是官面的称呼,而所谓的明台,就好比咱们上大学和系教授私下里请教,你可以唤教授,这是职称,也可以唤老师,老师就显得亲近些。

    同理,董伦现在私下里唤陈云甫明台,就好比唤老师一般,显得亲近。

    至于那句门下的自称,简单理解就是自称‘学生’。

    董伦表态自己是陈云甫的门下学生。

    仅从字面意思来解读,董伦这种说法是没有毛病的,因为陈云甫之前就是东阁大学士,算是董伦的前辈,董伦自谦称学生也算过的去,不过古代自谦的称呼有很多,董伦按照职场规矩应该称下官,真要想亲近也可以称后进。

    但他偏偏选了门下。

    门下就是投诚,表示打算投入陈云甫门庭之下。

    官场称呼很少流于文字,但处处都是规矩和讲究,陈云甫也算做了大明两年多的官,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故而挑了一下眉头,将手里刚刚捧起的茶盏又放回到桌子上。

    “大学士与我乃是同工,都是陛下的臣子,若是对我言及的废徭役、复商籍有什么不同看法,但请赐教,我自当洗耳恭听。”

    有事说事好好说话,别乱喊。

    你董伦三十大几的人了,在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自称门下,若是传出去,天底下的人岂不是都要说我陈云甫少年得志、骄狂无度了?

    董伦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而后不失体面的尴尬一笑。

    他这般上赶着来投诚还被拒绝,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不过还是很快摆正好自己的身份,端肃心态老实答话。

    “明台言重,无论是废徭役还是复商籍,下官听来都是极赞成的,此举利国利民,泽被百世,是大仁政啊。”

    陈云甫没吭,眼里带笑看着董伦。

    后者等了一阵没见陈云甫接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今日太子殿下入宫面圣说及了此事,但陛下圣躬有恙,就没有做当堂批复......”

    沽名钓誉之辈!

    陈云甫听出董伦来见自己的意思了。

    这废徭役毫无疑问是大仁政,打朱标提出来,功劳的大头肯定是朱标的没跑,而他董伦身为东阁大学士,朱标属官之首,自然也能跟着混一个好名声,但今天朱标去见朱元璋,事没办成,所以董伦有些急了。

    这不,跑来给陈云甫通风报信。

    为什么一口一个明台又自称门下,上来就对陈云甫一通捧,表态支持,就是说他董伦和陈云甫在这件事上穿同一条裤子,希望陈云甫能找到朱标再催催。

    只要把这事落实,他董伦就好混个天大的仁义名声。

    至于为什么董伦自己不去催朱标,份量不够啊。

    董伦现在就跟当初的陈云甫一样,别看是东阁大学士,不过是朱标的秘书长而已,这种事上不能说话。

    而现在陈云甫贵为九卿之一,国策如何,是有资格张嘴的。

    大家都要在规矩内说话做事。

    “既然陛下圣躬有恙,那自然就不能急。”

    重新拿起茶盏,陈云甫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而且,这事本就还只是一个想法,成与不成的,都要先过通政使司立项,再由大家一起商议论证,急切间确实办不好。”

    “是是是。”

    董伦暗惊,这是碰到高手了,当下在陈云甫面前便更加谨慎,说话也就不敢再那么冒失,规规矩矩应话道:“还是明台思虑得当,这天大的事也远不及陛下圣躬重要。”

    “不过有了董学士今日这般表态,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陈云甫敲打了一番后还是给了董伦一颗糖,赞赏道:“之前说过此事之后,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董学士之前便是国子监高才,既然连你也赞同,我就放心了。”

    别急,这事不是三分钟热度,我陈云甫既然敢开口说,以后肯定还会寻机会找朱标说的,所以这事我会给办好,你就踏踏实实等着和我一道混功劳吧。

    不过前提是你董伦记住今天的表态,日后一直支持我。

    董伦官场人精,哪里听不懂弦外之音,当下面露喜色,起身拱手道。

    “下官一定唯...与明台精诚合作。”

    本来想说唯陈云甫马首是瞻,不过想及之前陈云甫的谨慎,董伦又把口变了回来。

    “好,时间不早了,董学士还是早些回府吧。”

    陈云甫起身假意要送,董伦就赶忙摆手。

    “明台留步、留步,下官告辞。”

    看着转身离开的董伦,陈云甫轻笑一声摇头。

    和这些个官僚打哑谜真是够没劲的。

    不过话说回来,朱元璋抱病躲朱标,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陈云甫蹙眉望着茶水升腾的热气发呆。

    半晌后眼前一亮。

    这事有门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朕的脑子有点乱

    翌日一早,陈云甫并没有急着去东阁找朱标继续说废徭役的事,他还没那么闲。

    河南那边谢亨衢、栾可法两人都没到案,锦衣卫已经派人去拿了。

    虽然说两人这事办的一塌糊涂,不过到底给国朝凑足了民丁,北伐该开始了!

    “第一批粮食和民丁都已经抵达北平通州,剩下的陆续也在北上。”

    站在武英殿的巨大沙盘旁,陈云甫手里拿着本子,一五一十向宋国公冯胜通传着相关情况:“军器局负责的兵仗、弓弩、箭矢等物也已陆续送抵北平,燕王殿下也送来了本,此刻北平兵器、粮草、辎重、士卒已尽数筹备得当,只等宋国公一到,就可开拔。”

    说及这北伐的事,陈云甫心里也不由的一阵惊叹。

    惊叹什么呢,惊叹此刻大明的国力恐怖!

    后世仅以史考,大明国力的最巅峰是明初,也就是洪武、永乐二朝,后面所有子孙其实都是在走下坡路。

    别看到了万历朝,大明人口破亿,但那不顶用。

    就说这次北伐,陈云甫身为大明此刻的大管家,对国力最是有直观感受。

    你以为北伐最让中央头疼的是调兵吗?

    不是,是调人,也就是摊派民夫。

    无论是钱粮还是兵器,户部和兵器局这边等到民夫备足,那边连三天都没用就从各大府库、武库调了足数会同民夫一道北上。

    至于调兵,京营一个兵都没动。

    去年伐云南才刚动三十万,今朝北伐,就又从山东、河北、北平和山西抽出了二十万精兵。

    甚至连五万骑兵北平和河北两地就出够数了。

    用的到京营吗?用的到陕甘吗?

    完全用不到!

    甚至连山东、江苏两地的军户都用不到。

    哦对,苏北和山东的军屯卫所就是所谓备倭军的前身。

    数不多,反正十来万的精锐还是能凑出来的。

    陈云甫抠着手指头算了笔账,这时候的大明如果倾全国之兵打一场国战的话,大概能在三个月内调集超过一百万根正苗红打过仗的精锐,调出超过一千五百万石战争储备粮和不下三十万匹战马。

    不说什么一汉当五胡的话,就这配置,你说打奔袭战也好、攻坚战也罢再不行拖后勤的持久战,大明的百万雄师都能在草原住上个三五年了。

    朱老四的军功章里,一多半得算是朱元璋这个老子的功劳。

    “嗯,辛苦大学士了。”冯胜道了声辛苦,而后继续对着沙盘沉吟。

    既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那么距离圣旨下达也就在眼么前,他这最后要和包括蓝玉在内的一众军中主将再统一一下思想,确定好整体战略。

    这时候陈云甫就不便多待了,直接告辞离开。

    前脚走出武英殿,后脚就得了御前司的信,说朱元璋召见。

    不敢耽搁,赶紧面圣。

    “臣文渊阁大学......”

    “别报号了,过来!”

    朱元璋哪里像是个有病的样子,此刻一身皮弁服穿在身上,威武的身姿顶天立地。

    “你给冯胜他们打过照会了没?”

    “说过了,宋国公和申国公、一众侯爷议论军务,臣不敢打扰自行离开。”

    “偶尔听两句也没什么。”朱元璋睨了陈云甫一眼,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小子鬼精鬼精,看起来老实本分,却是一肚子的心眼算计,标儿也是你撺掇的吧。”

    “啊?”

    陈云甫当然要装傻,闻言不明所以道:“太子爷有事?”

    “别跟朕来这一套。”朱元璋毫不客气的撕下陈云甫的虚伪面具:“废徭役、复商籍,你敢说这两件事不是你提的?”

    “哦,是臣提的。”

    陈云甫见糊涂装不过去,便坦然的一口承认,又差点没闪到朱元璋的老腰。

    “那你还敢跟朕装糊涂!”

    朱元璋气的瞪眼,就见陈云甫一脸无辜的摊手说道:“陛下,臣好歹也是您的文渊阁大学士,天下事务何其多,需要和太子爷通风汇报的也不少,您不说明白,臣愚钝,哪里猜得到。”

    “你愚钝,天下就没聪明人了。”

    不爽的哼出一声来,朱元璋将朱标拿道关于废徭役、复商籍的奏本着宝祥送到陈云甫面前,言道:“标儿写的,你自己看吧。”

    陈云甫哪里还用看,这奏本里的章程全是出自他手自然是了然于胸,不过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翻看了几眼,而后面视朱元璋言道。

    “臣看完了。”

    “你说你咋想的。”

    朱元璋一说及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废徭役?你知道我大明工部一年的用度是多少吗。”

    “去年是三百七十六万四千二百两。”

    陈云甫张口就来:“其中汉江段因为疏河沙用了十八万七千两、粮食十一万四千五百石,动用民夫六千九百四十人,死了十七人,抚恤二百五十五两银子、一百七十匹绢布和十七头耕牛。

    江西的赣江用了......”

    “行了行了。”朱元璋挥手打断道:“朕差点忘了,你记忆出众,什么事在你那过一遍就能记个大概,钱粮花费、物资调度都了熟于心,要不然,也不能把咱大明这么大一个国家操持有度。

    朕更不会放心的把通政使司交给你,所以你就别在这和朕炫耀了,咱们还是说回废徭役的事吧。

    这几年,咱们大明还算是风调雨顺,但工部的花销为什么一直居高不下,就是因为咱们地大物博的同时、天灾也从未断过。

    不是水患就是山崩地动,贵州土司才刚刚平定,朝廷大军都还没走呢,就因为一场山崩,又多了几千吃不上饭的土民,抄起刀枪就又做了反民。

    你说,朕敢不给工部钱吗,不给工部钱,天灾就会变成人祸,到时候我大明处处都是反民了。

    国家紧张,这点朕不说你自己也应该心里有本账吧,废了徭役,工部明年的预算奏疏敢拉到一千万两你信吗。”

    “臣信。”

    “那你跟朕说,多了足足六百二十三万五千八百两的亏空你从哪里给朕变出来。”

    这朱元璋也够调皮的,这时候还不忘向陈云甫炫耀一下他的记忆力。

    不只是你一个人能记住这些数,他朱元璋敢日御三朝,昼阅千本,也是有常人不及之处的。

    可惜陈云甫是个不‘懂事’的官,压根没有拍老朱马屁的打算,直接接话往下说。

    “所以臣进言复商籍。”

    “光凭一个商税,国朝就能补足这些亏空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以其幼稚。

    “商税初设,确实可以解决掉一些财政紧张,但那只是初期,一旦朝廷允许商人的出现,就必然要给商人以生存之土壤,假以时日,商人越做越大就会和地方官员勾结,到那个时候,你跟朕说,我大明还能收上税吗。”

    这里需要补充一句题外话,大明是有经商者的,只是这个商和咱们认知中的商不是一个概念。

    比如小摊小贩、开几个酒楼饭庄、经营个粮号、古玩字画店之类的商人是有的,但他们都不是正经的商人,因为除了这些产业之外,他们都必须做一件事。

    就是名下有地,挂靠农籍。

    因为大明现在没有商籍。

    朱元璋金口玉律,对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就从根上断了专指着倒买倒卖,货物流转赚取差价为生商人的活路。

    所有天下的商人都挂着农籍或者军籍。

    农籍要置地生产粮食,按年缴纳粮税,军籍就是家里要编入屯卫所,不仅要耕地,还要出一丁当卫所兵。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你说家里有闲产,在当地开个酒楼卖个手工件什么的才可以。

    像那种拿着钱啥也不干,说跑平顶山收煤到山西大同去卖的,抓到一个杀一个。

    脑子都长胆子上去了。

    “朕不设商籍,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商人从根本上限制住他们的生存范围,使他们永远不能离开故土,不能离开最基础的生产,也注定无法将生意产业做大,这样一来,他们的后代想要出身就得读书考官,做一个对国朝有用的人才。

    而不是整天和算盘金银为伍,只想着如何惦记走老百姓兜里那仅剩不多的活命钱,商人狡诈、恶毒自私,比起早前的奴隶主都不遑多让,你要复商籍,就给了他们做大的机会,日后官商勾结,上瞒国家、下虐良民,朕一思及,都想杀了你。”

    说到最后,朱元璋稍微动了点威势,压向陈云甫。

    可令朱元璋没想到的,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仍旧条理不乱。

    “自有炎黄始祖尹始,商人就诞生了,他们从最初的以物易物中觉察到了商机,沿海的贝壳拿到内陆可以换太多好东西,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多走几百里的路而已。

    商人逐利而行不应该被鄙夷,这就如同升斗小民盼望治世一般无二,谁都想过好日子。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商人更会用脑力而已。

    完全禁绝商人的国策可以颁行,但禁不绝人性中的贪婪或者说人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两淮私盐猖獗,明知杀头依旧从者甚多,为什么,因为私盐赚钱啊。

    一斤盐不起眼,差价仅两三文,但一千斤就是二两银子了,一艘小船便可拉数千斤私盐,一年做个三五十次,就几百两,比臣一年的俸禄都要多。

    百姓想赚这个钱,买房置产然后蓄两房娇妻美妾,都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赌。

    陛下一心要禁,禁的住吗。”

    “听你这意思,朕不但要复商籍,还要开盐禁了?”

    朱元璋眯起眼睛,语气已满是不善。

    今日陈云甫但凡要敢说出放开盐铁专营这种昏话,说什么也得打一顿。

    “专营是国资,私盐是走私,走私是禁不绝的,堵不如疏,与其去禁不如引导。”

    陈云甫直面朱元璋,侃侃而谈道:“臣知道陛下担心商人囤货居奇、攫取暴利而做大,那何不画一个圈出来,商人蹦不出这个圈也就翻不出什么浪了。”

    “画圈?”朱元璋闻之一愣,不甚明白:“你是说,限定他们的经商范围?”

    “那是限不住的。”

    陈云甫说道:“东南的盐价比西北的盐价便宜,沿海的比内陆的便宜,原因出在生产不均和物资输送的糜耗上,所以商人的经商的范围是限不住的,他们还是会一窝蜂的带着东西往内陆、西北倒卖,以此攫取暴利。

    臣指的限制,是限制商品的价格。”

    商品的价格还能限制?

    朱元璋是真来了新鲜劲,臂压金案,上身前倾。

    “说给咱听听。”

    “自古以来,商品的价格一直由商人来订,商人依据市场的经济规律和商品的紧俏程度制定相符合的价格,这才有了囤积居奇一词。

    商人于丰年大肆囤积粮食,打探哪里患灾好带去当地高价售卖赚取暴利,朝廷既然限制不了商人的行动,那就限制商品本身的价格,即,将制定商品价格的权力抓到朝廷的手里。

    两淮的盐价现在是一斤九文钱,拉到河南卖十三文、陕甘卖十五文,所以造就了私盐猖獗。

    如果甘肃和陕西的盐价和两淮相近或者说只高一两文的话,那私盐贩子还干吗。”

    “不可能。”

    朱元璋直接开口打断道:“陕甘的盐价怎么可能控制到如两淮一样。”

    “朝廷来为商品价格兜底就能实现了。”

    “那亏损得多大。”

    涉及钱袋子,朱元璋这个皇帝摇身一变成了大家长,开始就这柴米油盐跟陈云甫针锋相对起来。

    “朝廷在陕甘卖盐,十八文也只是堪堪够本,降到九文钱或者十文钱,那朝廷一斤盐就要亏损九文,几乎等同于两淮卖三斤赚的钱才够朝廷在陕甘卖一斤的亏损。”

    “经济账不能这么算。”

    陈云甫这会也是聊上头了,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和朱元璋对话间的措辞。

    “看似朝廷亏了,但这个钱只不过是从朝廷手里发到了负责运输盐引的盐吏身上变成了工钱而已。

    咱们把全大明比喻成一个家,陛下是家长,臣等是孩子,陛下给了臣十文钱去打酱油,酱油是八文钱,两文钱是给臣的跑腿费。

    陛下虽然花了十文钱,可咱们家十文钱的家产变成了一瓶八文钱的酱油和进了臣口袋里两文钱而已。

    同理,陛下花十八文的成本将两淮盐引拉到陕甘卖九文钱或者十文钱,国库亏损了九文钱,但陕甘的百姓口袋里却多了九文钱,国家的总经济并没有任何变化。

    陕甘的百姓口袋里多了九文钱,他们就会拿着这九文钱多做九文钱的事,百姓好囤粮以备灾年,国库里每年积压的粮食就可以多卖数百万石不止,这就是多出来的营收。

    我们把国家所有可以流通的商品统一定价,国家在盐上的损失便可以通过卖粮、卖农具、卖衣服、卖耕牛赚回来。

    老百姓兜里多了钱,可以穿衣避寒、买牛耕地,既推动了织造,也实现了扩产,每年户部的增收就也是一笔。

    这些年,西北、西南战乱初勘,正是需要恢复生产的时候,可朝廷总不能年年拨粮拨钱免费发给百姓们,这样反而会把百姓给养懒,断不可行。

    可西北、西南的百姓每年营收本就可怜稀少,再买高价的盐粮,连穿衣服都穿不起,还如何谈及恢复元气呢。

    江南的丝绸、绢布、衣料业每年为什么没法增产,是因为受制于价格卖不出去吗,不是,因为除了富饶的江南之外,大明任何地方的百姓都已经没有元气再去买衣服了。

    臣闻西北一家五口穿一身衣服,谁出门谁穿,留着媳妇孩子在家光屁股,滑稽可笑吗?非也,实为可悲!

    商人逐利,将江南的绢布拿到西北卖一两银子一匹,百姓焉有余钱承负?

    是穿上衣服的脸面重要,还是填饱肚子的里面重要,毫无疑问,吃饱肚子比脸更重要。

    朝廷在政策上予以西南西北方便,使这两地快速的恢复元气,就自然可以带动江南的织造业进行扩产增收。

    而西北西南的百姓吃饱了肚子、穿好了衣服,每年过冬不会因为寒冷冻饿而亡就会诞育更多的后代,人多了,西北西南的开发就自然会加快。

    林业、畜牧业、养殖业、矿业的发展势必会增速,朝廷每年从西南采买木料的价格会降低、牛羊猪肉的价格会降低、鸡鸭鹅禽的价格也会降低,连军器局造兵刃、铸大炮的钱都会降低。

    国家的开支逐年减少、营收逐年增多,还担心国家没钱吗,一句话,百姓富国家就富,百姓穷,国家的富就只是无根浮萍,看似而已。”

    不实现全民富裕,就不存在国富民强!

    如果不是担心朱元璋反应激烈,陈云甫甚至都打算跟老朱研究一下试点税改政策。

    就这说的一大通,也足够朱元璋消化了。

    果然,陈云甫都说完了好半晌,朱元璋都没反应过来。

    看看陈云甫,再看看宝祥。

    良久。

    “宝祥啊,去把标儿找来,朕现在脑子有点乱。”

第一百一十二章:茹太素那叫一个冤

    朱标急匆匆的自东阁赶到谨身殿,路上还在纳闷朱元璋召见自己是干什么的。

    难不成父皇转了心思,同意自己废徭役、复商籍的事了?

    能等进了殿看到陈云甫,朱标心里更加踏实。

    “儿臣......”

    “先坐,听云甫说。”

    朱元璋直接打断朱标的问安,一指陈云甫旁边的座位道:“你也别见礼了,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太子说一遍。”

    这边后者刚打算起身向朱标行礼,听到朱元璋的话只能改作揖为点头,好在朱标才不会介意,一屁股坐到陈云甫旁边,小声先问了一句。

    “咋回事,父皇同意了?”

    “陛下压根也没拒绝过。”

    陈云甫只来得及说上一句,就听到朱元璋在上面轻咳一声,赶忙收住这话头,转而将之前自己和朱元璋阐述的经济理念复述给朱标。

    朱标也懵了。

    这现代经济几百年摸索积累出来的经验,阐明了宏观经济体与微观经济学相辅相成的逻辑链条,朱标要是能听懂的话那才怪了。

    虽然听不懂,但朱标一咂摸,好他妈有道理啊。

    国家给老百姓省钱,老百姓再把钱用来买国家的东西,这不还是一回事吗。

    就算不买国家的买商人的,价格的红线在那摆着,老百姓也没吃亏,而商人拿了钱去增产,最后滚来滚去还是要回到国库和官帑里。

    合理吗?

    这很合理!

    本身宏观经济体的思维逻辑就不是分蛋糕,而是想办法把蛋糕做大。

    只有把蛋糕做大,所有守着蛋糕的人才能吃饱。

    朝廷是什么,是国家具象出来的行政机关,他的职责本身是做蛋糕,而不是吃蛋糕。

    老朱心心念念计较的只是如何让朝廷多吃点蛋糕,出发点就错了,就不是宏观上看经济,而是微观上占用国家经济,那还谈什么富裕。

    发展来发展去,不还就只有江南一隅过的去吗。

    等过个几十上百年,迟滞不前的西北、西南就是大明身上最重的包袱,最终还一定会拖垮江南。

    这就不是共同富裕、而是共同贫困了。

    一旦到那时,积重难返的大明王朝拖着冗官、冗政、冗制三大沉疴的身子轰然倒塌也就是情理之中,不难理解。

    “你说要给商品的价格画个圈,来推动西南、西北恢复元气,那江南这边的商人都不去了,还会经商吗。”

    陈云甫旋即笑道:“陛下,商人经商首逐暴利,没有暴利便去追小利,他们或许不会在远征跋涉的去到千里之外,可守在家门口前能做的生意也不少啊。

    有了国家的价格统一,他们的心思势必要从倒买倒卖转移到扩产增产上,那才叫改邪归正、回到正轨,无论是手工业、织造业还是沿海的渔业、盐业,其实都是以人为本的生产。

    人越多产的就越多,无限的堆人力来增产就会带来用工成本的增加,商人是逐利的,他们要想控制成本,就要想办法来改变。”

    “你说他们会压迫工匠、剥削工钱?”

    “这种现象难免会出现,但臣指的不是这一块。”陈云甫挑明道:“眼下咱们大明的绢布才三钱银子一匹,这个价格为什么那么低,臣观历代食货典,比咱大明低的只有宋一朝。

    而越往前倒就越贵,根上说原因就一点,织机。

    织机是机械,节省了人力促进了生产效率,所以省却了大量的劳动力成本,出售的价格自然降低。

    千年前的古人没有织机,千年后的后人又会有什么呢。”

    陈云甫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那朱元璋一直在被陈云甫带着走,此刻便急出声来:“对对对,你接着说。”

    “我们窥不见未来,但我们眼下正在处于的每一天,都是在开创未来!”

    “商人想要控制成本,要么压迫剥削工人,要么就像当初织机诞生一样,绞尽脑汁的钻研发明新物件。”

    “可是压迫剥削工人,朝廷不会视而不见,连朝廷都废了徭役,哪个商人还敢霸凌工匠?”

    “眼下国库经济紧张,窘处无非就是每年没有过多的营收,只靠着传统的粮税来支撑,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活钱进入到国库的池子里,户部永远都是一潭死水。

    我们的官员闲啊,闲的无所事事,所以才只顾着蝇营狗苟,他们不忙起来,天天要么欺压良善、要么纳妾生育,无所正事。

    每年京察的标准竟然只是查这个官员有没有枉法和腐败,而只要没有枉法和腐败的官员就是顶好的官,朝廷大力提拔,那要按照这么一个标准,谁都能做官。

    因为我们只对官员进行了道德标准的衡量,从未对官员进行过能力标准的衡量。

    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今日也是蒙陛下开明,准了臣一吐为快,所以臣便就斗胆多说几句。”

    “早前臣做太子殿下属官,时任户部尚书茹太素连个几千两的批文都要找到太子殿下来请示汇报,太子殿下的时间才值几千两吗?”

    “太子殿下给了答复,茹部堂就拿着这个批示交给侍郎或者经历官,这属官们就可以层层去落实了,等有了新的问题到茹部堂这里,茹部堂只需要拿着来找太子爷就行。

    这工作内容太简单了,臣随便挑一个识字的孩子,不用大,十来岁就成,做这个户部尚书一点难度都没有。”

    朱标憋住笑轻咳了一声。

    怎么说茹太素现在也是堂堂礼部尚书,你背后把人比喻成像一个孩子般幼稚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之风啊。

    熟料朱元璋此时已完全听的入神,频频点头后说道。

    “这事标儿也曾给朕说过,朕当时不觉如何,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这茹太素委实令人恼怒,他也一把年纪了,让他致仕吧。”

    好嘛,一句话,茹太素稀里糊涂的就丢了官。

    陈云甫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嘴巴。

    怎么感觉此刻的自己好像演义里的佞臣?

    向皇帝进谗言导致忠臣含冤丢官的那种。

    老茹同志不会兴兵起义清君侧吧。

    茹太素:我他妈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帝心如渊,深不可测

    这是陈云甫自打来到大明后第一次聊得这般痛快。

    之前两年,无论是在都察院还是在东宫,亦或者调任如今的通政使,很多时候陈云甫都是沉默的。

    细留意,陈云甫一直都在刻意的规避很多事情,除了自己的份内工作之外,陈云甫几乎像是个不沾尘埃的仙人。

    为什么要躲,因为陈云甫怕。

    起初是不怕的,都敢当堂正殿的怼朱元璋,因为陈云甫对朱元璋最初的认知和感受并不是来自于历史课本,而是来自于为马皇后守灵的半年。

    那时候的朱元璋是最脆弱的朱元璋,就是个失去挚爱的矜寡老人,显得无助又沧桑。

    所以陈云甫觉得朱元璋没什么好怕的,就和自己早前单位里的老领导一样。

    那来个犯颜直谏有什么不可?

    后来郭桓案一出陈云甫才恍然惊醒,这才是朱元璋!

    能凭一己之力开天辟地的主,可着整个中国的古代王朝史想找出几个媲美的都不容易,杀人的时候是真不手软啊。

    加上又和邵家有了联系,陈云甫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官场的危机四伏,开始了如履薄冰的仕途生涯,变化是很明显的。

    虽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不代表陈云甫就接受了这一切,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而已,并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忘。

    总有一天自己要改变这个时代。

    而想要改变的第一步就是保着朱标继位!

    只有先改变朱标早夭的历史才能有未来,不然陈云甫估摸着,自己很大概率也会被朱元璋弄死。

    就这么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陈云甫何尝不心累,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却是四顾茫然,说什么呢,和谁说?

    今天算是说痛快了。

    说什么,说国事!

    只要能往老朱的心里种一颗种子下去,哪怕自己死了,这辈子也算是给天下留了点东西。

    一个人,能给一个国家留下印记,何其光荣!

    这便已是超越了生死本身。

    陈云甫是说的痛快,这边的朱元璋却一直在沉默。

    某一刻,朱元璋甚至想着让陈云甫去做户部尚书、甚至动过恢复中书省丞相的念头!

    但仅只是一瞬间,这个念头就被朱元璋扑灭。

    这是个能臣,这一点朱元璋从没有否认过,但现在朱元璋又不由自主的去想,陈云甫会不会成为一个权臣呢?

    目前来看不是。

    当初自己这般试探,陈云甫都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依旧如此谨小慎微,从未张狂失度,朱元璋心里那是相当满意的。

    谁能想到,自己当初在静心堂随口一句,竟然就挖到宝了。

    真就甘罗在世。

    那自己呢,自己的功劳能比上始皇帝吗。

    想着想着,朱元璋自己的思绪也开始跑偏,好在没人敢打断他。

    朱标想说话,但看到朱元璋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好出言打断,捧着茶杯发起呆来。

    谨身殿里一片寂静,许久后朱元璋才回过神来。

    “这事就先说到这吧。”

    老朱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咋回回到这一步就来句不上不下的含糊。

    朱标心里有些焦急,刚才听完陈云甫一番慷慨陈词,心里现在可谓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着手立项论证,结果到了这一步又停住。

    这可是真能急死人。

    刚打算开口,就见到陈云甫起身作揖。

    “陛下颐养圣躬为大。”

    朱标眨了两下眼,脑子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自家老子现在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倒是朱元璋把这话接了过去。

    “是啊,朕老了,身体是越发的不济,现在乍暖还寒的实在是不舒服,难得标儿和你有心,还知道来咱这问安,去吧,后面一些不当紧要的事你要多跟太子汇报。”

    “是,臣谨遵圣命。”

    话说到这份上朱标要是还不明白,那真就白瞎了做那么多年太子。

    刚才是正犯迷糊,现在是瞬间明晰。

    朱元璋这是准了!

    但禁商的圣谕是朱元璋下达的,你让他自己推翻自己,老朱那么要脸的人,当年倒孔那么天大的事都咬牙硬抗了四年,何况为了区区一群商人。

    所以呢,朱元璋干脆选择称病,而后朱标顺理‘监国’,那么这段时间国家的一应政令国策自然都是出于朱标之手。

    朱标定的国策和他朱元璋有什么关系?

    总是留了块遮羞布。

    另外还有最重要一点原因,废徭役是开天辟地的大仁政,这条仁政所能带来的名声份量实在是太足太重,朱元璋把它赏给朱标了!

    “咱这一生杀了那么多人,该死的无辜的,这名声不要也罢,留给标儿了。”

    坏人朱元璋做,好人给朱标做,这就是来自一个老父亲对儿子最大的爱。

    朱标想明白这些,顿时热泪盈眶,双膝拜下冲着朱元璋叩首哽咽。

    “父皇~”

    “去去去,别整的跟哭坟一样,咱还没死呢。”朱元璋没好气的喝骂,可到了最后,自己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叹气道:“这些年,咱知道做的不好,也委屈了你,今天算是对你的一些补偿,别总跟咱较劲,他娘的,咱怎么着也是你老子。”

    话到最后,朱元璋笑的比谁都舒心,也把朱标给骂笑了,抹一把眼泪爬起来。

    “是,儿臣先告退了,父皇且安心颐养圣躬。”

    挥退朱标和陈云甫二人,朱元璋脸上的所有情绪波动又瞬间消失,起身带着宝祥离开。

    “皇爷,这事您就真由着太子爷了?”

    宝祥跟着屁股后面讲话,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这可是废除徭役的天大仁政,朱元璋本就有了开朝立国、拯救华夏的无上丰功,如今若是在位期间再能有这废除徭役的仁义名声,那在历史的地位上,朱元璋该多大份量?

    “给标儿吧。”

    朱元璋笑了笑,如此言道:“有了这份天大的功,全天下的人就都得念着标儿的好,他的皇位就稳如泰山了。”

    其实朱标本身也是稳如泰山,不管是蓝玉还是谁谁谁,朱元璋从来不担心朱标压不住。

    可现在多了陈云甫。

    朱元璋竟然会担心朱标压不住?

    这担心来的莫名其妙,可一生出来就跟长了草一样,朱元璋不能不记着。

    这份泽被天下六千万人的丰功伟绩留给朱标,谁还有资格动摇朱标。

    没谁了。

    至于杀陈云甫,朱元璋反而不想了。

    一个是不舍得杀人才,二一个,朱标的性子老朱最是清楚,现在这陈云甫送给朱标如此一份大功德,朱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定将陈云甫引为心腹挚友,他要是杀了陈云甫。

    自己好大儿的身体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请两位上官好好享受一番

    陈云甫发现自己大概是眼下大明最忙的一个人了。

    这边还没来得及计划召集六部对废徭役、复商籍一事进行立项论证,就接到胡嗣宗的信,说是谢亨衢、栾可法两人已经到案,锦衣卫那边请他过去审案。

    谁让陈云甫才是主官,毛骧只是个副手。

    “我知道了,等一下。”

    今天送来的奏疏都还没看完,陈云甫哪里有功夫去诏狱,就让胡嗣宗去和锦衣卫那边通下气,而过来请他的人也是老熟人了。

    千户穆世群。

    “蒙毛将军提拔,说让卑职以后跟着大学士,您有什么用得着锦衣卫的地方,吩咐卑职即可。”

    穆世群在陈云甫面前的态度是越加的谦卑恭敬,大概不单单是因为感受到陈云甫的份量。

    “有劳穆千户了。”

    踩上车辕,陈云甫刚打算矮身钻进马车,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扭头看向候在马车旁相送的胡嗣宗道:“博渊。”

    “下官在。”

    “去一趟刑部,把胡师傅请来诏狱,就说我找他办个事。”

    胡嗣宗不认识胡师傅,但穆世群认识啊,扶着陈云甫的双手便下意识一紧。

    这是打算对谢栾两人上大刑了啊。

    “是。”胡嗣宗虽然不认识,但还是一口应下。

    这才是一个下属对待领导交代差事应有的态度。

    甭管自己懂不懂、认不认识的人,直接领受下来,后面的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

    “咱们走吧。”

    穆世群放下车帘,护在马车旁挥手,一大队锦衣卫得令而动,直奔城外诏狱。

    对这审案的事陈云甫当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精通,毕竟他亲手办了翁俊博案、郭桓案,和这两位比起来,谢栾两人的案子反倒是不算什么大案。

    陈云甫赶到诏狱的时候,关押两人的牢房中毛骧已经在了,见到陈云甫进来忙起身抱拳。

    “大学士。”

    “毛将军多礼了。”

    “大学士快请来坐。”

    毛骧殷勤的拉开太师椅请着陈云甫落座,而后才跟着坐下来,冲着牢房中被捆缚起来的谢栾两人一努嘴。

    手下顿时明白,拎着两桶凉水便猛的泼了上去。

    霎时间俩人便因为呛水全醒了过来。

    睁开湿哒哒的眼帘,两人自然也看到了高坐上首位的陈云甫,以及一脸冷漠森然的毛骧。

    后者他们俩人现在也算是认识了,因为自打到案以来,没少被毛骧折腾,知道这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大人,我们该招的都招完了,如今只乞一死,求求您高抬贵手,切莫再动大刑了。”

    栾可法对着陈云甫便哭嚎起来,嘴里不住的求饶道:“真的,罪下真的都已经全招、全招了。”

    全招了?

    陈云甫诧异的看向毛骧,后者脸上尴尬一笑道。

    “俺也不知道这两人骨头那么软,才到案,还没怎么上手段呢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事全说了出来,后面俺又上了一遍大刑,他们也依旧没有改口,看来是真的把知道的事全抖落了出来。”

    “供词呢。”

    “这。”

    拿过两人的供词陈云甫看了一遍,果然发现里面没有提到杨贵或者河南布政使司衙门任何人,心里便有了数。

    看来两人被抓之前,杨贵已经和他们通过了气,就是推出来做替罪羊的。

    “好,既然毛将军已经拿到了供词,那本官也就不再多问了。”

    毛骧有些紧张,担心陈云甫是不是觉得自己抢了功,便连忙说道:“不不不,俺这纯是自作主张,还是请大学士再审一遍,这份供词录的时候您不在,做不得数。”

    “毛将军多虑了。”陈云甫给到毛骧一个宽慰的微笑,言道:“供词便以这份为准,回头我会将这份供词原封不动的呈递到陛下那。”

    办谢栾案才多大点成绩,陈云甫现在压根就看不上,做个顺水人情卖给毛骧又何妨。

    后者张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冲陈云甫抱拳道了句多谢。

    “行了,那就这样吧。”

    陈云甫将自己面前摊开的供纸折起来,笔墨更是着人撤了下去,看架势确实是不打算继续再审,赶等一切都撤完,陈云甫才对毛骧说道。

    “毛将军,我和这两位有些私人恩怨,接下来,能不能请毛将军把人都撤了,留我在这里单独和两人说几句?”

    毛骧哪里会拒绝,当下便起身。

    “当然可以,大学士请便。”

    说完就挥手,带着牢房内的几个锦衣卫走出牢房,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老胡,神情错愕。

    “胡师傅怎么来了?”

    “不是大学士请在下来的吗。”

    老胡指了指牢房,诧异道:“难道大学士不在?”

    私人、恩怨?

    毛骧脑补起来,而后打了个冷颤。

    乖乖,这两人到底把陈云甫得罪的多狠,竟然恼的陈云甫把老胡都请了过来。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功劳已经到了手,接下来由着陈云甫自己发挥去吧。

    “在在在。”

    毛骧回了一句,而后捂着肚子嘟囔一句:“今日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闹肚子,本将军先去方便一下,胡师傅自己在这候大学士令吧。”

    “好。”

    老胡也不着急,推着他的专属小工具车就在牢房外安静等着。

    牢房内,陈云甫离开座位,走到谢栾两人面前,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河南抢拉壮丁的事,杨贵知不知道?”

    两人对视后沉默。

    “你们俩是杨贵推出来的替死鬼,这一点咱们心照不宣,现在你们说的话我不会记下来,就咱们仨知道。”

    谢栾二人还是不吭声,陈云甫就自己说道。

    “除了杨贵之外,周王朱橚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为什么要保杨贵?杨贵和周王之间有什么利益往来吗。”

    两人面色一变,更是不敢说话,以沉默对抗陈云甫。

    “唉,何必呢。”陈云甫叹了口气,用怜悯的语气说道:“何必非要让自己遭一份活罪受呢,我说过我也向你们保证,你们现在说的话,我是不会记下来,更不会告诉陛下或任何人,无论是杨贵还是周王都不会涉案,你们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家人遭到报复,真相,只告诉我一个人。”

    “罪下不知道大学士说的什么,听不懂。”

    谢亨衢这时候还嘴硬呢,扭头一副清高的样子。

    “你们在河南当差,京城里的人认识的不多,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位奇人吧。”陈云甫笑笑,冲着牢房外喊了一嗓子。

    “胡师傅来了没有?”

    “在下到了!”

    “进来吧。”

    牢房门从外推开,老胡那标志性干干净净的白皙脸庞就进了陈云甫眼帘。

    “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老胡胡师傅。”陈云甫冲谢栾二人介绍道:“咱大明刑部的首席行刑官,高手中的高手,接下来就请胡师傅向你们二位介绍一下他的手艺活。”

    拍了拍老胡的肩膀,陈云甫附耳道:“只要人不死,你自己看着办,辛苦了。”

    “大学士客气,在下分内事而已。”

    老胡回了一句,而后再看向谢栾二人的眼神中便夹带了三分兴奋。

    “两位上官,接下来就请,好好享受吧!”

    陈云甫走出了牢房,剩下的事他相信老胡会办的很漂亮。

    他不想这样,他也不想做一个心狠的人,但此时此刻,陈云甫更想知道真相!

    事关河南强拉壮丁的真相!

第一百一十五章:恐怖的古代社会

    牢房外,陈云甫耷着眼皮坐在穆世群搬来的椅子上,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的站着,各自手里都捧着一托盘,放着茶水和小吃。

    诏狱的走廊内,回荡着谢栾二人近乎凄厉恐怖的惨嚎声,显然,牢房中的老胡已经开始了他的才艺展示。

    “招!全招了!”

    在足足近五分钟的恐怖后,陈云甫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声音,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牢房,穆世群刚想跟上,就被陈云甫一个眼神止住,肃容守在牢房外。

    不仅是穆世群,连老胡也被陈云甫挥走。

    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过当陈云甫走进牢房后,诧异的发现除了谢亨衢一个人被折磨的不似人样昏厥过去,那栾可法却是毫发无损。

    而喊着要全招的恰恰是这个栾可法。

    “大人,大人,我全招。”

    一点事都没有的栾可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陈云甫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栾可法早就尿了裤子。

    这下陈云甫明白过来,栾可法是活活吓成这样的。

    亲眼瞅着谢亨衢在自己身边受刑,栾可法的心里防线便直接崩溃粉碎。

    “说吧,我也不会记下来。”

    牢房门紧闭,整间牢房内便只有他们三个人,什么事都可以说。

    即使鲜血淋漓的谢亨衢就在眼么前,陈云甫的眼神中也再无当年的惊惧和恶心,所有的不适最终都归落平静。

    如一汪平湖注视着栾可法。

    “杨贵涉案了没有。”

    “就是他亲口下的命令。”栾可法一口便将杨贵咬了出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摊派河南的五万民丁迟迟凑不够数,就是杨贵个狗日的找到我,言‘如果摊派完不成,你我都要罢官。’

    我说‘藩台,眼下河南可以募用的民壮仅有三万,除非借用官员府中下人或者商贾家的短工,不然再征民夫就会殃及今年的春耕和秋收。’

    杨贵言:‘粮税减产,无非是找户部求援问题不大,但摊派完不成却要丢官帽子,孰轻孰重?’

    当时我说:‘即使征用民夫,一时半会又哪里能来的及。’

    杨贵言:‘可以强征。’

    就是因为杨贵的授意,罪下才敢如此大胆,派三衙下到郊野村庄强行征集壮丁啊。”

    陈云甫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并没有因此发怒,转而问道。

    “那周王呢,周王和杨贵又是什么关系。”

    栾可法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但当余光瞥到一旁的谢亨衢时,瞬间打了个哆嗦,丝毫没有犹豫的开口道。

    “周王让杨贵替他抓人做奴仆!”

    抓民为奴?

    抓民为奴!

    陈云甫眼中闪烁着惊怒,而后又狐疑起来:“周王不会那么愚蠢,他难道就不怕哪天跑出去一个将这事捅出来?”

    “周王不是自己用的。”栾可法颤抖着嘴唇说道:“周王要卖奴,卖给秦王、卖给官员,趁着拉壮丁的机会,若是谁家里有十来岁闺女或孩子的,就将当爹的先抓走,再暗地里把留下来的孩子抓起来,十来岁,可以卖个好价钱。”

    陈云甫的脑子轰的一声炸裂开!

    “老五说开封太苦了,想回京城来住。”

    “这小子大手大脚花惯了钱,一年一万石的年俸,王府一年的开支就要占去大头,这小子闹情绪呢。”

    “你说,孤要不要听齐德的建议,趁这个机会顺势削藩呢?”

    朱标当初的话在陈云甫的脑海里浮现,后者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双眼中,有血丝缓缓浮现。

    咬紧腮帮握紧双拳,此刻的陈云甫已经愤怒的开始微颤。

    这是大明藩王做出来的事情?

    是!

    在这个恐怖的人吃人的年代,在毫无文明的封建王朝时代,权贵们所能做出来的事情,根本不是现代人能够想象和理解。

    草菅人命这个成语是多少人间惨剧或者说人间恐怖造出来的!

    朱橚为了弄钱供他奢靡享乐,竟然变民为奴,贩卖人口!

    “不可能、不可能。”

    嘴唇颤抖着,陈云甫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大脑中满是窒息感。

    “秦王,你刚才说秦王?”

    猛然,陈云甫回过神来,上前一把攥住栾可法的衣领,喷了后者一脸的口水:“秦王朱樉?”

    “对,就是秦王。”

    栾可法一口咬死道:“秦王最有钱,奴仆也最多,当年杨贵在陕西当兵的时候,征蒙古、征察合台,就没少替秦王抓奴仆。

    现在不打仗了,秦王就少了奴仆,朱橚抓来的人多数都是卖给、卖给秦王供其凌虐。”

    陈云甫的脑子里开始回忆起一些史料片段中对这位朱樉的评价。

    乖戾残暴、作恶多端、虐杀取乐!

    连朱樉死后,朱元璋亲笔给他写的祭文里都说这个儿子是丧尽天良、死有余辜!

    (《明太祖皇帝钦录--谕祭秦王祝文》)

    至于历史上的朱樉到底干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又恶毒变态到什么地步,正八经的史料非常稀少,但看连朱元璋自己都骂这个儿子死有余辜,可见端倪。

    而且按照礼制,亲王薨要辍朝五日,被朱元璋改为一日,紧跟着又给了一个臭不可闻的谥号。

    愍!

    当时朱元璋写了一篇诏书,原文翻译一下就是说,为你辍朝一日因为念及父子亲情,是私,谥号愍,是公,你自己干的缺德事天下人都看得见,朕何敢挟私。

    而在《明太祖皇帝钦录》中,朱元璋曾多次下旨斥责朱樉,言其不晓人事、蠢如畜生!

    正史记载朱樉是因疾而薨,野史风传朱樉是被家中奴仆下毒毒死。

    现在陈云甫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选择信野史。

    就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被家中奴仆毒死,那是天道昭然!

    该!

    陈云甫闭上眼睛,踉跄着后退几步,还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这才回过神来稳住身子,指着栾可法连吸上几口气。

    “你身为洛阳的父母官,就这么把自己治下的子民扔进火坑里,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孩子卖给朱樉!”

    遽尔间,陈云甫抬手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下把栾可法都给看傻了。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什么玩意。

    “我何其傻,简直是蠢如猪狗。”红着眼,陈云甫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竟然曾经替你们这种官员说话,替你们的家人遭受无妄之灾而感到可怜,现在看来,你们配吗,你们不配,你们都是畜生!”

    这到底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时代啊。

    吃人!这就是在吃人!

    一群权贵联起手来,将老百姓当成畜生肆意鬻卖。

    陈云甫闭上眼都无法想象,那些被抓走的十几岁的孩子当卖到朱樉那里后会遭受多么恐怖的虐杀。

    朱樉杀仆已经杀到数不够到处采买了!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陈云甫心里只剩下一道声音,此时此刻的他,甚至突然萌生要将朱樉,不,包括朱橚在内这些所谓大明藩王全家杀光的念头!

    自己想要改变这个时代,首先就要变得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强大也更恐怖!

    拼命的摇了几下脑袋,陈云甫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心神,冲外面喊了一声。

    “胡师傅。”

    “诶。”

    门外一直候着的老胡赶忙推门进来,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陈云甫。

    这位大学士的脸颊怎么似有些红肿?

    他之前人在牢房外,隔音做的还不错,所以没听到什么动静。

    “把他们俩的舌头都割了,十根手指全部切掉。”

    栾可法说的事,从此刻开始,只有陈云甫一个人知道,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了。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栾可法向陈云甫说过这些。

    因为此刻开始,栾可法就是个没有手的哑巴,说不能说写不能写!

    栾可法惊恐的连连求饶,但老胡才不会搭理他,只是冲陈云甫说了一句。

    “大学士先回避一下?”

    “不。”

    陈云甫现在决定直视一切血腥,便与这栾可法对面而坐。

    “今天,我要亲眼看着他俩人受刑。”

    只有淋漓的鲜血,才能止住心头的愤怒。

第一百一十六章:废徭复商疏

    “云甫,云甫。”

    东阁内,朱标的轻声呼唤惊醒了下手发呆的陈云甫。

    后者啊了一声,拱手:“太子殿下,下官走神了。”

    “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啊,要不要孤传太医给你看看。”朱标的话语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之情:“孤听说你昨日去了诏狱提审谢亨衢、栾可法两人,怎么这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

    “没什么,被大刑吓的。”

    陈云甫勉强一笑,编了个借口说道:“那谢栾二人忒不是个东西,不仅辱骂下官,明知必死后还辱骂陛下和您,下官一气之下就命人把两人的舌头和手指都砍了,大刑残酷,下官故而有些恶心不适。”

    朱标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说道。

    “这酷刑确实是有些太残酷,下次少看,不过既然谢栾二人的供词已经拿到了,那就让大理寺择个日子把二人问斩吧。”

    问斩?他俩都该凌迟处死!

    陈云甫心里切齿,面上却是附和着点头。

    “下官记下了。”

    “嗯,咱们不说这事。”朱标转了话题,兴致也立马好了许多:“今天是咱们《废徭复商疏》正式立项的日子,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你这位通政使等我大明九卿要在一起进行就此疏立项论证,你要做好准备。”

    “殿下请放心,下官早已准备妥当了。”

    点点头,陈云甫的脑子却又开始跑起神来。

    也就在他走神的功夫,除陈云甫以外,大明九卿中的另外八位也是悉数到达。

    分别是:兵部尚书俞纶、刑部尚书邵质、礼部试尚书任亨泰、户部尚书葛循、工部尚书徐本、吏部尚书余熂以及左都御史詹徽、大理寺卿邹俊。

    这八人连着陈云甫这位通政使,便组成了大明此刻的权力核心--九卿。

    “下官等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免礼,诸公快快请坐。”

    九卿齐至,朱标看着心里也是一阵荡漾。

    可以说除了五军都督府这个管军队的之外,他这个东阁,就是大明此时此刻的中央!

    八人按着各自的身份落座,坐下时都看了陈云甫一眼,面露狐疑。

    连着陈云甫也在,那就说明九卿到齐了,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九卿齐至?

    这里面除了邵质心里已经有数之外,其他人都自然会产生疑惑。

    朱标也不卖关子,直接命宫人将这道《废徭复商疏》给每人案前送上一本。

    “大家都看看吧。”

    八人齐齐翻看,只有陈云甫一个人在走神。

    邵质虽然早已是心中有数,但真当如此细致的看过之后,也不由得双目之中露出惊容。

    这,太惊世骇俗了。

    不过不管多么惊人,邵质都没什么好表态的,他当然是坚定不移的支持陈云甫,咋说咋干呗。

    而第一个跳出来的反对的,竟然是左都御史詹徽。

    还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这道《废徭复商疏》和你都察院有个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诸位同工,这道疏老夫觉得有失妥当。”

    “詹师请说。”

    朱标也没想到詹徽会站出来反对,这可是他的太子少保,不过想到这道疏上只有陈云甫一个人的名字,并没有写上自己朱标的大名,估计是詹徽还不清楚原委,所以忍住情绪,示意詹徽继续说。

    “通政使这道疏里一共写了四件事,分别是废徭役、复商籍、均物价、营官榷。”

    詹徽侃侃而谈,逐条驳斥道:“首先来说废徭役就不行,自有三皇五帝开始,徭役制便一直传承至今。

    我大明也在享受着徭役制带来的好处。

    没有徭役,禹帝如何疏浚九州洪水、没有徭役,夏商两朝如何营建城郭,予我祖先立锥之地?

    没有徭役制,就没有万里长城抵御草原,就没有平复的黄河、长江,没有通渠九省、贯穿南北的大运河。

    这些都是徭役制带来的,今朝我们废了徭役,那我大明还拿什么给后人留下水利、城池、堡垒。”

    朱标刚想开口说话,扫到陈云甫还在沉默,便也忍下来,由着詹徽继续说。

    “再说复商籍,商人逐利而行,满身铜臭,陛下三令五申、履颁诏命,就要是禁商、禁海,不给商人蝇营狗苟的机会,商人狡诈阴险不足与之信,国家想要强盛,也从不需要依靠商人。

    至于后面的均物价、营官榷更是滑稽可笑,朝廷费心劳力将江南的粮食、盐隰、布匹运输往千里之外的西北,沿途护送的官吏没有俸禄吗,不用吃饭吗,没有糜耗吗,这些都不管不顾强行均物价,国库哪里承受的住。

    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国库必然亏空甚巨,到时候拿什么来养边塞的大军、拿什么来防沿海的倭患,又拿什么来让茶马司通商换取战马?

    没有战马,我们大明就永远不可能扫平漠北,世代子民都要忍受草原政权的侵袭。”

    巴拉巴拉说完这一通后,詹徽过了瘾,傲视全场道:“所以,这道由通政使拟出的所谓《废徭复商疏》实在是目光短浅了些。”

    朱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詹徽竟然将这道疏驳斥的如此不堪,遂看向陈云甫,希望后者能站出来反击詹徽。

    那陈云甫在干什么呢,他还在沉默。

    倒不是说还在想昨日栾可法的事,而完全是在等。

    或者说是在观察。

    观察一众官员中有哪些人是支持这次新政,又有哪些人抵触这次新政。

    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计划,准备下一盘大棋了。

    至于詹徽为什么反对自己,陈云甫暂时还不清楚,脑子里想了一下詹徽的背景。

    这位老詹升官不比他陈云甫慢,洪武十五年在家乡才好不容易混上一个秀才的身份,洪武十六年就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一把手!

    论扯淡,比他陈云甫还扯淡呢。

    究其原因,跟詹徽的爹詹同有直接关系。

    詹同是前元的官,做到国子监丞,后来元亡明替,又做了大明的国子监丞,后转任御前承旨,那时候还没有大学士衔,所以詹同算是朱元璋早期的秘书长。

    做了几年后,詹同又被朱元璋委任为翰林院士兼吏部尚书,是翰林院的创办人,相当于是大明的组织部长、教育部长兼中央院校校长,自然门生故吏遍天下。

    后来洪武十二年詹同病逝,十五年詹徽就冒了出来,一跃便成为大明九卿之一。

    这士林里处处都有人在抬举詹徽。

    背景势力如此庞大,为什么要和自己对着干呢?

    是基于对自身势力利益的考量,还是觉得自己威胁到了他的位置。

    毕竟,詹徽头上还顶着一个太子少保的衔,而自己现在却是朱标的头号心腹。

    将来东宫正位,詹徽担心自己做不得新朝首臣?

    虽然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但陈云甫面上宛如平湖,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等着。

    直到一声响起。

    “詹御史所言差矣。”

    陈云甫的准岳父,刑部尚书邵质站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工部只想要钱!

    当邵质站出来的时候,东阁内一众九卿就都知道,这和就事论事没了关系,性质已变成党争。

    废徭复商疏确属国策,可内容毕竟还是专业性极强,真正有发言权的户部、工部都还没有开口,都察院和刑部却先跳出来。

    詹徽的动机暂不可考,但邵质的动机却是路人皆知。

    纯粹因支持陈云甫而反对詹徽。

    对于邵质会站出来反对自己,詹徽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驳斥陈云甫,邵质自然是要站在陈云甫一边的。

    “老夫有哪里说的不对的地方,邵部堂都可直言。”

    詹徽摆出大肚的姿态,说道:“今天是太子殿下召集九卿,聚论通政使所书的这道《废徭复商疏》,众同工本就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詹徽一番话便把这事先给定了性,就事论事,并非是看陈云甫不顺眼。

    邵质本就想着阐述自己反对的原因不是党争,这下便顺着詹徽的话茬接过。

    “詹御史所言甚是,九卿齐聚于此,商量的就是这国事,老夫倒觉得通政使提及的这四点建议非常好。”

    “好从何来?”

    “天下百姓苦徭役久矣,不能因为其传承了数千年就一定都是对的,冗政、苛政、弊政该废的时候还是应该废除的,今日通政使提出的这道《废徭复商疏》可谓恰当其时的良政。”

    詹徽冷笑,不过并没有急着就和邵质互怼,怎么着也是九卿,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要由着邵质继续说下去。

    “再说这复商籍一事,虽然说商人确实有其不好的地方,但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因为商人中有些个害群之马就对天下所有商人都一棍子打死。

    商人利通南北,带动钱货流转,不仅可以丰富民生,还能充饶国库,这些也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均物价一事看似荒唐,可詹御史所言是不是有些断章取义了,通政使在这道疏中将均物价一事阐述的非常明白,均平物价,看似国库有所损失,然从长远来看,是藏富于民,对刺激民生复苏、推动西北、西南发展是大有裨益的。”

    “最后再说这个营官榷,这就是对第二、第三条的有力补充,还可以起到限制商人做大的作用,商人既要用之更要防之,而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这营官榷中提到的,官营可以引导正确的经商方向,更好的把控国家经济走势。”

    不要觉得邵质有多么懂陈云甫,他说的这些,其实就是把《废徭复商疏》的核心意思精简后复述出来而已。

    邵老夫子一辈子都在三法司打交道,你让他背《大明律》张嘴就来,这废徭复商的事他可是一窍不通。

    詹徽当然听的出来,故而不屑。

    还说你个老小子是就事论事,那你倒是说出一点自己的高明意见,全是背课本的废话,趋炎附势。

    还没等詹徽开口讲话,兵部尚书俞纶站了出来。

    “老夫觉得邵部堂说的有道理,也支持通政使这道《废徭复商疏》。”

    弯转的太急,差点没把詹徽闪一个跟头,扭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俞纶。

    你一个兵部尚书来凑的哪门子热闹?

    别说詹徽了,连陈云甫也一愣。

    不过很快就明白俞纶为什么会支持自己。

    俞纶,洪武六年至洪武十五年一直在刑部任职,洪武十六年出任兵部试尚书,同年免,洪武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兵部尚书温祥卿因涉郭桓案被杀,六部空堂,俞纶被重新启用出任兵部尚书。

    这位是自己岳父邵质的老部下了。

    而且他能够重新复启也是因为沾了郭桓案的光,换言之,沾了他陈云甫的光!

    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俞纶站在自己这一边都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点,陈云甫看了一眼邵质,果然见到后者递过来的眼神,心下踏实。

    而詹徽在经过最初的错愕后,也很快回忆了一遍俞纶的从政生涯,心中明白过来暗恨。

    正打算重整旗鼓进行反击,上首的朱标开了口。

    “这《废徭复商疏》可不可行,户部和工部的意见呢?”

    你这是拉偏架!

    詹徽内心那个委屈,自己才刚打算反击,就被朱标打断,那自己被反驳落了面子的亏就只能白白咽下去。

    可话题都已经揭了过去,自己总不能去翻朱标的旧账,只好捏着鼻子坐好,忍气吞声。

    户部尚书葛循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先是看了一眼邵质,而后轻咳一声道。

    “户部这两年的收支还是极佳的,不过想要支持全面废徭恐怕难度也是不小,所以,废徭役具体会给国库带来多大的压力,还是先请工部徐部堂说说。”

    可别觉得葛循说的是什么没营养的废话,他一句户部收支极佳已算是对陈云甫进行了声援,只要接下来工部尚书徐本不拆台,户部就可以在财力上做到实际支持。

    葛循,毕竟是从刑部调任到户部的,以前和邵质是同僚。

    徐本站了出来,在一阵沉吟后开口说道:“话及废徭役之前,老夫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通政使。”

    陈云甫端肃神情坐好,伸手虚引。

    “徐部堂请问,下官知无不言。”

    “废了徭役,朝廷用工就要给工钱,请问这工钱打算定几何?”

    其他人说到现在没有说出一句有营养的话,还得是徐本,开口聊的就是重心。

    “寻常民间用工,工钱各不等同,各省的情况不一样,力工的日钱亦不相同,还是因地制宜的好。”

    “既然说到了因地制宜,那老夫就给通政使、给诸位同工介绍一下。”

    徐本大谈特谈:“在江南,漕运力工每日的工钱是三十文、两广是二十文、山东、河北又是三十文,西北的话要更便宜些,十五文钱左右。

    那咱们就按照因地制宜的政策来,去年工部兴修江南水网,征调了民工两万人,前后持续六十八天,按每日三十文的工钱就是六十万文、即白银六百两,六十八天,四万零八百两。

    河南段修黄河大堤,前后一百三十六天,用了四万七千人,河南工钱一日二十文,总花费十二万七千八百四十两。

    ......

    废徭役容易,但全国一年多花在这上面的钱,将高达一百六十八万两现白银!老夫不清楚通政使对这个数字有没有概念,但老夫可以这么和通政使说,如果工部每年都要多加一百六十八万两预算的话,那么工部明年的预算将会达到六百万两之巨!

    我大明一年岁入都没有六百万两的现白银,很大一部分要用粮食和宝钞进行折抵,那么请问通政使,如果工部的预算高的这种地步,那么,明年宝源局是不是又要铸币、宝钞提举司是不是又要印钞?”

    “自然不是。”

    “那这笔如此巨大的亏空,从哪里来补?”

    徐本冲着陈云甫伸出手:“只要通政使有本事解决工钱的问题,工部第一个支持废徭!”

    这是将陈云甫的军了!

    (我的曾祖母于昨日不幸去世,享年九十四岁,老人家已是高寿,只是终究没能撑到过年,引为一大遗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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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师介绍: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天,撒手抛下了哭到撕心裂肺的朱元璋。
深秋下的金陵,全城缟素。
这一年,一个天界寺的小和尚登上了明初的历史舞台。
于是大明多了一个太师、世界多了一个新大明。大明太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太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太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