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洪武十七年
随着朱元璋的一道圣旨,那波及全国的郭桓案终究还是炮制而出。
陈云甫想着邸报上,通政司刊发的公文,为之而窒息。
之前,自己还在为救下翁俊博一家而窃喜,而今,他还能救谁?
这道圣旨之下,难道死的人都是有罪的吗。
谁都知道无辜者一样不计其数。
可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他们。
陈云甫是多想去劝谏朱元璋,但他这一次不敢了。
盛怒下的朱元璋已经失去了理智,劝不住不说,还会连累邵质一家。
这一刻的陈云甫无比向往权力。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他握有主宰的权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查便是了,查到谁杀谁便是了,为什么要株连如此之广。
这是一个国家啊,这不是谁的私属物品,如此肆意行径,朱元璋是痛快了,那浙江、江西几百万百姓怎么办。
知府、县令全砍光,让两个省的老百姓过自治生活吗?
在心里,陈云甫同样不支持朱元璋的反应。
这大概就是旁观者心理,陈云甫的愤怒远比不上朱元璋,所以才自认为可以对朱元璋的行为进行评判。
邵质倒是很淡然,甚至还有些小庆幸。
虽然被黜了官职但邵质却显得很开心。
毕竟活下来了。
“贤婿,等这次案后,你将会迎来一次跃升。”
邵质把陈云甫找来家,吃饭时说道:“这次六部五寺全空,国子监和翰林院才多少生员,根本不够补数,而以陛下这几年的行径来看,极好提拔之事,你这次又立了大功,三品四品的不太可能,但一个五品依老夫来看,应是跑不掉的。”
五品?
陈云甫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不由的为之兴奋起来,还没等自己开口,邵质又告诫道。
“不过越是如此,你越是要小心,官做的越大离着陛下也就越近,伴君,如伴虎啊。”
这一句伴君如伴虎让陈云甫所有的兴奋瞬间一扫而空。
他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朱标!
大明朝文武那么多人才之所以能够活着,只是因为有朱标在。
如果朱标不在了,这些人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看看东宫的配置吧,徐达、汤和都先后兼任过太子少师的位置,而李善长、詹徽更是一为太子太师、一为太子少保。
文武两套班子,都是大明最顶级的配置。
加上蓝玉这么个明初战神在,朱标如果做皇帝,还有朱棣什么事。
就算假使朱棣比朱标的能力强,他也不敢反。
一个蓝玉足以压的朱棣喘不过气。
可后面的事谁都知道。
朱标前脚一死,徐达、汤和就相继远离大明的权力中央,虽然老年落了一个体面,但到底是退了。
而蓝玉、李善长、詹徽就没那么好命了,相继被处死。
因为这些人,朱标镇的住,朱允炆镇不住!
朱允炆是个什么德性能力,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一样。
而现在邵质的话就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自己正在逐步接近大明的权力中央,可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朱标仍旧早亡,那么自己无论爬多高,只要朱元璋还活着,自己的命依旧随时会被抹除。
大明朝,就没有能反抗朱元璋的。
一时间陈云甫的心乱了。
邵质见陈云甫不说话,只当是在高兴,自己也高兴,举杯连连喝了三杯。
对陈云甫这位姑爷,邵质是越看越满意。
少年英杰啊。
说不准,真有可能成为大明朝的甘罗。
翁婿俩各有心思,或喜或忧,而京城内,却已是一片混乱恐慌。
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了一家又一户,将那些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六部、五寺、九卿大员全部抓了起来。
没有审讯、没有流程,全部拉到了闹市,而后便是一刀!
吏部尚书李信临死之前仰天长笑。
“朱元璋,你既如此滥杀,假日你朱家子孙亦必手足相残,你就等着看吧。”
朱元璋闻之盛怒,下旨诛李信三族,又将刑部尚书王惠迪、吏部尚书赵瑁、工部侍郎麦至德等人拉到闹市中五马分尸,弃市三天。
阖族老幼尽数发配辽东、妻女打入教坊司充为官妓。
洪武十七年的天,已然全是血色和恐怖。
这期间朱标曾每日入宫对朱元璋进行求情。
“六部五寺通盘正法,累者以及万人,儿臣伏求父皇开恩,不要再行株连大狱了。”
而对朱标一向溺爱的朱元璋这一次却直接离去,任由着朱标硬生生在追到乾清门外跪了三个时辰。
刚刚过罢年,金陵城可还三九寒冬呢。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出意外了,朱标惹了风寒,高烧不退。
“储君罹病,这是上天的警示,陛下不要再枉杀无辜了。”
钦天监官也是大胆,敢拿这事来劝朱元璋,结果后脚贵州就报了喜,汤和平了思州蛮,一战俘虏了四万叛军。
这算不详吗?
因此,钦天监官被拉到午门外活活廷杖打死。
杀戮还在继续、鲜血越流越多。
亦是在这般疯狂中,一道圣旨到了陈云甫这。
擢陈云甫任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正五品)
这一天是,洪武十七年三月十八。
陈云甫离开了都察院这个政法系统,正式进入太子朱标的属官班列。
“那就让我看看,历史会发生什么,我的未来又会如何吧。”
陈云甫接过了那枚左春坊的大印,印下四个大字晃的陈云甫心旌神摇。
“大学士印!”
十五岁的大学士!
写在2021的最后一天
2021结束了,感谢大家今年一年以来的陪伴,明天就是2022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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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太子大秘
大学士一词用作官职始于北宋,本身仅作为一个名衔并无实际权力,明朝亦然。
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裁汰中书省,致使全国政务堆积于案,即使朱元璋再如何勤于政务也颇感吃力。
“百僚己睡朕未睡,百僚已起朕先起。
不如江南充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
这便是朱元璋对自己日常生活的一句感慨。
睡得比所有人都晚,醒的比所有人都早,还不如江南一富家翁呢。
要知道,此时的朱元璋已经五十六岁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每天睡眠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还要一日三朝,换谁能够吃的消。
在这种背景下,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重设大学士一职,充作自己的私人秘书,代替他阅本,而后将奏本中一些重要的内容勾墨出来,好方便他直接批复。
所以有了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等,至于这个东阁大学士,属太子属官,算是朱标的秘书。
陈云甫现在头上有两个大学士衔,第一个便是这东阁大学士,属虚衔正五品,而后兼任的左春坊大学士才是实职,也是正五品。
左春坊听名字有些像勾栏场所,其实是正儿八经的权力机关,左春坊和右春坊会在洪武二十二年合并,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詹事府。
左春坊的工作性质,类似于东宫办公厅。
所以陈云甫这位东阁大学士兼的左春坊大学士就等于太子朱标的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既要负责陪这朱标批阅奏本,还要处理东宫的一切繁杂事务。
领导的贴身大秘。
了解完这些工作性质后,陈云甫松了口气。
服务领导嘛,这事干过,不算陌生。
可能唯一让陈云甫有些不太爽的,就是他去东阁上任之后,所有人喊他都是喊大学士。
“还以为能喊一声阁老呢。”
他这是明朝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当了大学士都能唤一句阁老,却没想过,这年头哪来的内阁。
“大学士,如今六部五寺空堂,每日通政司积压的奏本积案累牍,陛下谕下,各省的奏本直送御前,而原属六部五寺的奏本送东阁。”
“嗯,大概有多少。”
同陈云甫介绍情况的也不是什么生人,就是朱标的近前太监吉祥。
后者引陈云甫在这东阁逛了一圈,边走边言道:“奏本大概有一百八十多道、预案三百七十多件。”
陈云甫的脸就僵住了。
“这是几天的?”
“一天。”
吉祥憋着笑说道:“五寺还好一些,可六部管着咱全大明,事自然也就极多。”
“杀人的时候挺痛快,我就不信你现在不累。”
陈云甫腹诽着,这下好了,整个中央朝廷让你一把杀了个精光,全天下的事你们爷俩两个人办,累也累死你。
玩笑想着,陈云甫心里又咯噔一下。
话说,朱标会不会就是这么累死的?
太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朝廷里外基本上都快知道了,因为自己的缘故,朱元璋曾停了朱标一年的理政权还搞出了定期体检,总算是好上了许多,可如今因为一个空印案、郭桓案,导致朱标又急又气呕血不说,还发了高烧。
现在还拖着病体躺在家里呢,还要处理天天几百道奏本、预案,怪不得英年早逝。
反正陈云甫对历史上说的所谓朱标去西安考察,回来途中偶感风寒而亡的说法压根不信。
谁会信?一个盛年男人,还是国家的太子,随行的太医都几十位,能让一个风寒就给害死不纯扯淡呢。
等逛完了东阁,陈云甫刚打算离开去朱标府上看望一下自己这位未来的顶头领导,迎面却是碰到了一位熟人。
茹太素。
他不在都察院待着,来东阁做什么?
都察院,眼下似乎不属于太子分管的范围内吧。
茹太素见到陈云甫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
“茹御史怎么来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而后乐了。
陈云甫拱手道:“蒙皇恩,擢下官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今日是来上值的。”
茹太素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十五岁,大学士?
要按你这么升,老夫这五十多年真是活狗身上去了。
按下感慨,茹太素也拱了下手回礼:“老夫亦是蒙皇恩,擢为户部尚书,今日是来找太子汇报户部情况的。”
老家伙,你升的也不慢啊!
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直接跨系统转接户部尚书,你得感谢郭桓案!
陈云甫觉得自己从正八品跳正五品已经够火箭提拔了,结果这茹太素直接从正四品跳正二品。
看起来似乎没他飞的快,可那性质压根没法比。
从都察院排名第六的副职到国家户部一把手,茹太素才算是捡着了呢。
不过随即陈云甫又乐了。
户部尚书又怎么样,按照朱元璋的圣谕,六部五寺现在划给朱标分管,茹太素这位户部尚书得天天来东阁汇报工作,而咱们的陈云甫同志,咳咳。
鄙人不才,太子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所以什么事你得先给我汇报。
不是陈云甫摆架子,而是朝廷的章程就是这么一个章程。
“太子最近有恙,尚在府中静养,茹部堂有什么事就先和下官说吧,下官会马上转呈太子殿下。”
茹太素点点头,也没反对,他也没啥好反对的,按章程办事理所应当没啥好说的。
“那,大学士请。”
“不不不,茹部堂先请。”
陈云甫让开身位,请茹太素先坐,自己随后才搬了把椅子坐到茹太素对面,招呼东阁内守值的锦衣卫,搬了两张条案过来,两人便算是对面而坐。
陈云甫看了看茹太素怀里抱着的厚厚几十道奏本,吞了口口水后,又要了纸和笔。
“咱们开始吧。”
说完,摊开题本拿起笔,眼巴巴等着茹太素。
这反应倒是给后者整不会了,这是个什么操作,你咋弄得跟大牢里审犯人似的。
“茹部堂说,下官记。”
茹太素这才算反应过来,心里暗道这倒是新鲜。
以往大家伙都是坐而论政,说差不多了再把这些奏本原封不动转呈太子阅批,你这倒还打算再记一遍?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道吗。
新鲜归新鲜,茹太素还是收拾好心情,开始就履新户部汇报大体情况。
一个户部尚书向陈云甫汇报工作。
这感觉,嗯,真爽。
第六十三章:走马上任第一天
“先说一下这次抄家所得吧。”
“自六部尚书、侍郎家中抄墨的现银高达二百三十七万两、宝钞十五万七千锭,合三百八十万两,计总为六百一十七万两。”
这里茹太素提到了宝钞的单位‘锭’,而所谓的一锭宝钞通俗解释就是一沓钞票。
按照洪武八年宝钞提举司印发宝钞时的标准,每五十张合称为一锭。
比如说一锭百文面额的宝钞就是五千文,一锭一贯(千文)面额的宝钞就是五万文即五十两。
茹太素刚刚上任户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统计抄家所得。
“除了这些银钱之外,郭桓等人贪墨的一千三百七十万石粮赋、三千七百六十万斤盐课还没有兜卖,现已被全部充入国库。”
陈云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郭桓案的贪污之巨,堪称恐怖。
银子搂着、粮赋贪着,还走私盐课,好家伙,这是真打算把大明朝的根给毁个一干二净。
陈云甫把这笔数字记下来后并没有发表什么个人看法,做秘书的不多嘴评政,这是基本规矩。
而茹太素还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工作方式,他等了一阵也没等到陈云甫开口,反而整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照他多年为官的经验来说,这时候应该是同仇敌忾,俩人对着郭桓等人痛骂一顿,洋洋洒洒先发表个一万字骂贼心得。
骂个一万字时间也就差不多该到下值了,而后咱俩挑个好地方喝几杯继续骂。
这样传到皇帝耳朵里,就可以给皇帝留下一个‘我与贪腐不共戴天’的廉洁形象。
嫉恶如仇、贪污克星。
可陈云甫一句话不说,茹太素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走流程破口大骂。
“茹部堂?”陈云甫埋头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茹太素继续汇报,所以纳闷的抬起头提醒了一句:“户部,就这一件事?”
你带来了几十道奏本,就说一件抄家的事?
“咳咳。”茹太素轻咳几声,试探道:“大学士不觉得郭桓等贼子可恨、可杀吗?”
“是很可恨,亦是可杀,不过不是已经杀过了吗?”
“那咱们不骂几句?”茹太素又提醒一句。
陈云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茹部堂,咱们要把时间浪费在骂死人身上吗?如果您想骂的话请便,东阁还有五百多件奏本、预案没有处理,下官要去找太子殿下请示。”
有事就说事,没事就拜拜,谁闲的有病陪你在这里骂死人玩。
眼瞅着陈云甫真打算动身离开,茹太素赶忙拦住。
“还有事、还有事。”
陈云甫只好坐下,重新提笔。
这小子,真不按套路出牌。
茹太素深吸一口气,接着向下说道。
“循例,每年三月宝钞提举司都会兴工印造新钞,今年因为郭桓案搁置到了现在,宝钞提举司交了预案,请示今年的印钞,三百万贯是否合适?”
说完,茹太素又看向陈云甫,后者还是一句话不吭,只是在自己面前的题本上写下。
“二:宝钞提举司请示印钞三百万贯。”
这下茹太素算是明白过来,这陈云甫就是个哑巴大学士,审犯人的时候小嘴能说的很,现在当了大学士反而不说了。
倒是新奇。
你不说,那就老子自己说。
茹太素放开了谈,陈云甫也是记的飞快,只过了不足一个时辰,茹太素就把自己带来的几十道户部奏本全部汇报完,陈云甫这才晃晃发酸的手腕,开口。
“茹部堂辛苦了。”
说话间起身就要离开,茹太素愣住,连忙喊了一句:“大学士。”
陈云甫停下,有些不解的转头:“茹部堂还有事?”
茹太素指了指自己面前条案上的几十道奏本,错愕问道:“大学士不将这些奏本给太子带过去?”
陈云甫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现在金体有恙,这东阁一天已经压了几百道奏本预案,茹部堂还是心疼一下太子殿下的好。
至于刚才茹部堂说的,下官都记下了,无一疏漏,如果茹部堂心里不踏实,可以与下官同去。”
“那还是同去吧,老夫也要去给太子爷问安。”
陈云甫遂伸手虚引:“既如此,茹部堂请。”
这茹太素也是够哏的,真就能抱着几十道奏本和陈云甫一起出了东阁,那吉祥领着路问茹太素:“部堂,让奴婢来吧。”
茹太素就死死护着奏本,说什么也不愿意假手。
搞得好像大家会偷了去似的。
出了承天门,便有马车候着,吉祥引着陈云甫两人遂直奔太子府,马车两侧,是几十名太子府的卫戍大汉将军。
用大汉将军卫士,这是天子的配置。
朱元璋那么多儿子里面,也就朱标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毕竟是新年能在文渊阁受百官四拜礼的太子。
太子府也在长安街上,不过是在东长安街,也就是东校场的位置,这里离着皇宫更近,深夜入宫的话都不用走承天门,转个弯就成。
如果要是朱元璋找,那就过厚载门直接就能到后宫。
只不过朱标从来没走过厚载门,谁让这个门最初的名字叫玄武,晦气。
陈云甫和茹太素被引进了正堂落座,那吉祥去通禀,半晌后才走出来,看向陈云甫。
“大学士,太子爷召您入觐。”
陈云甫便起身,冲茹太素点了点头后迈步跟上吉祥。
自正堂去后宅,两人过了一进院子,自然也就看到了院子里正嬉闹的两个孩子,这俩陈云甫还都认识。
朱允炆、朱允熥。
不过陈云甫也就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是把注意力投向院子里一个容貌清朗、文质彬彬的男人。
能出现在太子府的后院,不得了。
“这位是?”
陈云甫问了一下吉祥,后者看过一眼后说道:“这位是咱们应天府今年乡试的解元,太子爷看了他的文章很是赏识,所以请来府上赐宴,叫齐德。”
齐德?
陈云甫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印象,料想也不是什么名人便不再关注。
明初名人如过江之鲫,这位连个名号都留不下能是什么人物。
不值一提。
第六十四章:懒官、懒政
“下官陈云甫参见太子殿下金安。”
“云甫来了,孤尚好,近便来坐吧。”
走进朱标的居卧,扑鼻而来的就是浓浓药味,把陈云甫顶的眉头大皱。
想过朱标患病,可现在来看,似乎病情比自己想的要重?
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陈云甫心头沉重作揖,听了朱标的话,赶忙走上近前,吉祥给搬了凳子。
“孤听说了,父皇擢你任职左春坊,以后,孤的事就都有劳云甫你了。”
朱标坐起身,陈云甫忙起身取过枕头,说道:“下官不敢当,一定尽职尽心办好东宫的差事,能为太子殿下分忧是下官的殊荣。”
“咳咳。”朱标咳了几声,这才说道:“孤此番生病,但东阁的政事却不能耽搁,你快些把东阁今日积压的奏本都取来。”
陈云甫迟疑一下,而后说道:“殿下,陛下圣谕,自今日始六部五寺一应事务皆交东阁,案压五百余件,殿下的金体......”
六部五寺划给朱标来管的事,朱标显然已经知道过了,所以闻言也并无什么反应,只是催促:“那就更得办了,不能因孤而耽误国家。”
陈云甫没有办法,只好点头:“那下官马上差人去取来。”
不用陈云甫动,一旁守着的吉祥已经唤了几名小太监去办。
“孤知道你担心孤的身体,可政事绝不能搁,所以日后东阁的题本你都要带来。”
“是,下官记下了。”
陈云甫只好认下,而后取出随身带来的奏本,言道:“下官来之前,刚刚履新户部尚书的茹部堂来奏禀了户部事。”
“就这一道疏吗?”
朱标看了一眼,有些错愕。
国家大事首重户部,竟然只有一道奏本?
陈云甫赶忙解释:“茹部堂带了几十道本,下官只是记了要点,那些浮词藻句便给省了。”
“是吗,那你说来听听吧。”
似乎对陈云甫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意,朱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前者规矩坐好,开始一一奏报。
“第一件事便是郭桓案的抄没,其中现银二百三十七万两、宝钞十五万七千锭,合三百八十万两,计总为六百一十七万两。
另,共有一千三百七十万石粮赋、三千七百六十万斤盐课现已被全部充入国库,追赃尚算及时。”
说这第一件事的时候,陈云甫就很担心会刺激到朱标,所以频频小心观看。
果然,朱标的脸上再次升腾起不健康的红润,随即剧烈咳嗽起来,那吉祥赶忙上前抚背:“太子爷息怒、保重金体为上啊。”
“该死、咳咳、该死。”
朱标切齿,后深吸几口气才算压下,挥手:“继续说吧。”
这件事不能想,越想越气,还是跳过去的好。
陈云甫当然也不会纠缠,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宝钞提举司今年请示印钞三百万两。”
“不可。”朱标摇头道:“宝钞提举司已经连年加印了,去年宝源局又铸了三千万钱,今年若是再印三百万两,物价又要飞涨,于国无利。”
虽然明朝没有通货膨胀一词,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懂的,大肆印钞铸币,物价不飞涨才怪呢。
陈云甫赶忙将朱标的批示记下,随即继续汇报。
“第三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请示,泰州分司计划新设何垛场盐课司、小海场盐课司,请批三十万两。”
“准了。”
“第四事,淮安分司今年行盐十万引(洪武年一引为四百斤),请示是否可以在江西多开几个府来行盐。”
“准,除武昌府和汉阳府外,增开吉安府和饶州府。”
“第五事,浙江转运使司请示,可否增榷船钞,目前漕运行船仅收商税,未尝有船钞,如果可以增榷船钞,每年最少可以多征六十万两。”
朱标想了一阵后摇头:“父皇素来不喜朝廷与商争利,增榷船钞一事还是罢了。”
对朱标的这个批示陈云甫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终究没说出来,老实记下继续汇报。
“第六事,颖国公傅友德南征云贵凯旋,户部请示如何奖赏南征大军。”
“照旧军例来办吧。”朱标想了一阵后说道:“赐每名军士绵布二疋、绵花一斤,通赏宝钞一贯。”
“第七事,广东都指挥使司推屯卫所,征募壮丁六万,请户部批粮五十万石。”
“准,从江西官仓调拨。”
“第八事.......”
就这么,陈云甫将一道奏本上几十件事一一汇报,朱标都给出或准或不准的批示,前者亦是记下。
就这般,连半个时辰都没用,户部的事便全部办结。
朱标很满意,频频点头。
“你这种方法很不错。”
官员写的奏本在说正事之前,往往喜欢写上几千个字的废话,要么是问安要么是说当地出现了什么祥瑞,总之都得先想着如何让朱元璋、朱标开心,最后才话正题。
因此,朱标往日批复奏事往往需要一天。
现在陈云甫这种只说事不说废话的干练让朱标很满意。
正好这时被差去东阁取奏本的几名小太监也赶了回来,朱标就顺势言道:“云甫,你去看吧,把事都记下来,咱们一一批对。”
“是。”陈云甫起身,而后才想起来还有个茹太素,便说道:“茹部堂还在外候着,说要来问安。”
“吉祥,把部堂请进来吧。”
朱标虽然有些累了,但还是强撑着让吉祥去请。
怎么说也是堂堂一部尚书,来问安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说什么,朱标都要见一面。
吉祥离开,不多时便把这茹太素带了进来,后者一见到朱标病容憔悴,那就跟死了亲爹一样,嗷了一声就悲戚哽咽起来。
“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保重金体啊。”
这茹太素哭的突然,把正埋头看奏本的陈云甫都吓了一跳,朱标更是没好气的说道:“哭什么哭,孤还没死呢。”
茹太素虽然收了声,但还是嘴里滔滔不绝的说道。
“殿下金体乃是我大明国本,为苍生社稷记,还请太子殿下以颐养金体为主,如此才是生民之幸、社稷之福......”
陈云甫以手遮面,总算明白为什么茹太素会被朱元璋暴打了。
废话真多。
可见,所谓懒政都是因为有了茹太素这样的官才出现的。
没有懒官何来懒政!
第六十五章:问安
如果没有陈云甫之前的汇报,那么茹太素这种上来先说废话的‘例行公事’行为,朱标还是能接受的,可现在六部五寺压了那么多的公务,朱标哪里还有闲心来听茹太素在这废话。
见这茹太素还要继续洋洋洒洒,朱标开口打断了他。
“茹部堂有事吗?”
茹太素的话头戛然而止,讪讪一笑连忙将自己之前带来的几十道奏本摆出来。
“那个,下官刚刚履职户部,特来向殿下呈禀户部事。”
“拿来孤看看。”
茹太素连忙躬着身子将一道道奏本放到床榻前的矮几上,朱标挑了几本翻看,发现都是之前陈云甫说及的事,便就合上放了回去。
“这些事,孤已经做了批复,茹部堂明日到东阁找云甫领示吧。”
茹太素满腔的激情让这一下给拦腰刹住,可把他给难受的够呛,扭头看了一眼埋头在几百道奏本中的陈云甫,无奈起身作揖。
“是,下官告退。”
茹太素有些不太舒服,可还是老实离开。
等其走后,朱标躺回到床上,谓陈云甫道:“孤睡一阵,云甫有什么事就交代吉祥做便可。”
陈云甫和吉祥两人齐齐道了声诺。
后者伺候着朱标睡下,随后就去给陈云甫添茶。
“大学士请饮茶。”
“谢谢。”陈云甫压着声音表示感谢,随后便专心于案牍之间。
足足几百道奏本预案,属实是太繁冗了。
六部五寺空堂,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小到太仆寺养马这种事都要报到朱标这,让陈云甫大呼头疼。
“杀杀杀,就知道杀,你倒是杀的痛快,现在可好,把你儿子更坑了。”
陈云甫不敢偷懒,这么多的事,他是办好也得办好,办不好更得办好。
这才一天就几百道奏本预案,要是天天都如此多来让朱标处理,那也就难怪朱标会英年早逝。
本身身体情况就不理想,还拖着病体处理如此多的政务,活金钢铁罗汉他也扛不住啊。
有一说一,认识朱标到现在,陈云甫对朱标的认知确实很好。
这位大明的太子爷够仁义。
老朱的种,陈云甫见到的不多,到今时今日也就和朱标有些交际,对朱棣只是一面之缘,至于其他的藩王除了守灵时见过,连接触都没有所以谈不出什么。
单就朱标来言,他继承了他爹爱民恤民的慈,又没有老朱那么大杀气,可以说仅就眼下来看,仁君那是必然够格了。
跟着位仁君怎么都比跟暴君强吧。
为自己考虑,陈云甫也拿朱标当自己未来的唯一老板。
至于朱元璋?
自打郭桓案后,陈云甫现在想想老朱腿都哆嗦。
以前还谈不上什么怕,只是印象中的洪武大帝,那种存在于史书中的人物,所以才有御前辩论。
现在?
什么五马分尸、什么凌迟处死。
一想到老胡,陈云甫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可手下活倒是没耽误,陈云甫迅速将一道道奏本里的要点记下来,这些都是要等到朱标睡醒后进行汇报的。
期间也就吉祥给换茶的空当歇过两口气。
“唔,还剩不多了。”
瞅着几案上的奏疏越来越少,陈云甫顿感轻松许多,而后就听到门外响起一太监的小声呼唤。
“吉公公、吉公公。”
吉祥皱了下眉头,蹑足走出去掩上门,陈云甫就听到一阵低喝。
“不知道此时太子正在休息吗,不知好歹的贱东西。”
而后那人影顿时就矮了下去。
“奴婢哪里敢打扰太子爷休息,是周王殿下来问安了,现在正在正堂里候着呢。”
陈云甫顿时立起耳朵。
周王,是朱橚吧。
听到是亲王问安,吉祥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了句等着,推门回来。
先是看一眼陈云甫,而后快步走到床榻边跪下,轻声呼唤。
“太子爷、太子爷。”
熟睡中的朱标幽幽醒转,不过没有睁开眼,只念了一句:“何事。”
“周王殿下来问安了。”
朱标这才睁开眼,坐了好一阵后才说道:“替孤更衣。”
“太子爷您的金体,还是周王来这吧。”
吉祥有些迟疑,就被朱标喝斥:“还不快些。”
这下前者老实了,马上听话照做,呼来几名小太监伺候着朱标更衣。
换了身衣服,朱标又坐到铜镜前,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番仪容,近距离看了一番后这才满意。
“奏本处理了多少?”
陈云甫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忙言道:“回殿下,已经处理了七八,目前仅还剩下不足一百道。”
“辛苦你了。”
朱标很是满意离开。
吉祥留了一步,苦着脸谓陈云甫道:“大学士,殿下这身体您怎么不劝一句啊。”
后者继续埋头阅本,只是反问了一句。
“殿下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吉祥先是一愣没有听懂,而后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大学士说的极对,殿下的身体一直都好着呢。”
朱橚来问安,安的到底是什么心,谁也不知道。
做弟弟的来看大哥这是手足之情,写在纸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做亲王的来看太子,那就不能等闲去想了。
朱标强撑着病体也要出去接见朱橚,那就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有他足够强大,下面那些弟弟才不会有非分之想。
这和他之前接见茹太素的时候完全是两种状态。
朝臣可以知道,但亲王绝不可以!
哪怕朝臣中有这些亲王的眼线,他们会传话,但只要这些亲王不是亲眼看到,朝臣们说的话能信吗?
他们敢信吗!
第六十六章:齐德说要撤藩
太子府正堂内,朱标高高在上的坐着,下面是规行矩步的朱橚作揖见礼。
“臣弟见过大哥,问大哥金体安否。”
“哈哈,五弟,和本宫还那么见外?”
朱标站起身,跨前两步虚扶一手,大笑间声音洪亮:“快坐、快坐。”
“谢大哥。”朱橚拱手道谢,不过倒也没敢先坐,而是反手把住朱标的手腕说道:“大哥先坐。”
后者面带微笑,连连点头,待坐下后才言道:“听说五弟最近一直在精研医术,怎么今日有空来本宫这了。”
朱橚回道:“臣弟也是听说大哥前段时间惹了风寒,所以特来问安。”
“那刚才把出什么了吗。”
“啊?”朱橚发愣。
朱标只是笑:“刚才五弟不是在替本宫把脉呢吗?”
朱橚顿时跳了起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手足无措:“臣弟没有、臣弟、臣弟只是想请大哥先坐而已。”
“坐吧。”
见到朱橚如此惊惧,朱标又于心不忍起来,招呼着让朱橚落座,可后者哪里还敢坐,唯唯诺诺了半天还在那站着。
“行了,坐吧!”
朱标眉头一皱,吓得朱橚这才慌手慌脚的坐下,可人是坐下了,心却也到了嗓子眼梗着,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兄弟俩在正堂叙话,居卧里的陈云甫总算是将所有奏本里的事都给记了下来,晃晃脖子和手腕,走出屋来到后院。
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读书,诺大一个后院只有之前见过的那个齐德还在亭子中独坐饮茶看书。
陈云甫闲着也是无事,便走过去。
“这位兄台,叨扰了。”
齐德见陈云甫来,也是起身,只是眼中有着对陈云甫的好奇。
“鄙人陈云甫。”陈云甫做了自我介绍:“目前忝居左春坊大学士一职。”
“哦哦,啊?”齐德这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
他之前还当陈云甫是什么皇亲国戚所以才会出现在这太子府内,哪里曾想过,自己眼么前这个半大小子竟然是左春坊大学士。
实权正五品!
你哄我玩呢吧。
但这种事哪里能骗的住人,齐德也就心里嘀咕一句,便赶忙改拱手为作揖。
“后进学子齐德,见过大学士。”
“客气了,请坐。”
陈云甫率先坐下,而后招呼那齐德。
画面稍有些违和。
后者道谢,落下半个屁股,看了一眼桌上,又马上站起身给陈云甫倒茶。
“我听说,齐相公是今年应天解元?”
“后进不才,侥幸、侥幸。”
说起自己的功名来,齐德脸上还是骄傲的,不过一想到自己面前这位年纪轻轻,都做到了东宫属官之首,又马上自卑起来。
左春坊大学士,这职务只能皇帝任命,换言之,陈云甫让当今洪武皇帝很满意,才钦定近前伺候朱标的。
不仅圣眷盛隆,而且能力也绝对出众。
“考学术是真功夫,哪里有侥幸一说。”
陈云甫替其张言:“直隶脚下文风最盛,齐相公既然能从如此多莘莘学子中一举折桂,文学功底可谓是冠绝金陵城,无须如此谦逊。”
“谢大学士。”
齐德听的心头甚暖,颇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如今六部空堂,正是如齐相公这般人才一施报负、大展拳脚的时候,齐相公可切莫妄自菲薄。”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煞有其事勉励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画面怎么看都是违和,可偏生被勉励的青年还束手束脚的规矩听着,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
这便是应了那句话。
只敬罗衫不敬人。
“是,后进谨记。”
齐德老实听着,不时给陈云甫添茶。
两人又闲叙了一阵,听得脚步阵阵,寻声观看,就见是朱标来了,二人赶忙起身。
“殿下,奏本都已审完,您看是否需要批对?”
“先吃饭吧。”
朱标没急着听汇报,而是招呼两人留府吃饭。
“齐德也留着,吃完饭再走。”
“是,谢殿下。”
太子府的晚膳还是比较丰盛的,可能是因为朱标最近生病的原因,大补之物很多。
陈云甫这也是跟着沾了光。
看着一桌子的保护动物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从何下筷。
桌上甚至还有半只鹿!
“本来是打算备一席鹿鸣宴的,不过如今国家也紧张,孤呢自作主张,就只准备了半只鹿,尚礼不要介怀。”
听了朱标这话,陈云甫才算反应过来,他还以为如此丰盛是沾的朱标光,缘来是因为齐德。
所谓的鹿鸣宴是自唐代流传至今的士林规矩,地方省府科举折桂者,地方主官都会赐鹿鸣宴。
因鹿与禄同音,鹿鸣就是禄鸣。
寄语官场之上一帆风顺。
如今齐德中应天府解元,按说是应该应天府尹来为其摆一堂鹿鸣宴,不过朱标以太子身份夺情,应天府尹自然是连个屁也不会放。
这里也能看出,朱标很是赏识这齐德。
那这可是真奇了怪。
陈云甫想破头都想不起来,大明初期貌似没有什么姓齐的名人啊。
除了一个齐泰。
齐德、齐泰。
难不成是兄弟俩?
这时候,那齐德起身谢恩。
“殿下赐宴之恩,在下铭感五内,感激不尽。”
“无须多礼,坐下吃饭吧。”
朱标温和一笑,摆手道:“孤近来身体有恙,就不陪你饮酒了,汝可自便不用拘谨。”
齐德看了一圈,吃饭的就他们三人,朱标不喝酒,陈云甫也不喝,自己便也不好意思独饮,谦辞不用。
吃也吃得,喝也喝得,填饱了肚子侍女们上来收拾残羹,齐德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嘴,说道。
“殿下,小民方才听闻,周王来问安?”
“嗯,是有此事。”朱标嗯了一声。
“周王,不是在开封就藩呢吗?”
“开封太苦了,想来京里享福,已被孤喝斥。”
朱标言道:“苦一点怎么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如何配做父皇的儿子,所以孤令他马上离京就藩去。”
齐德顿时一急。
“殿下,周王不愿意就藩这是好事啊,依在下看来,若是能撤了诸藩更好。”
朱标举着茶碗没吭声,而坐在齐德对面的陈云甫也愣住。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第六十七章:欲谋求大一统必先撤藩
晚上吃完饭,齐德便告辞离开,太子府内只留下了陈云甫。
“兵部奏事......”
陈云甫捧着奏本打算汇报工作,被朱标开口喊住。
“这些事等等再说,刚才齐尚礼说的事,你怎么看。”
“啊?”陈云甫佯装糊涂:“什么事?”
“撤藩。”
朱标裹着厚厚的棉被靠坐在床头,讲道:“比如说,先把老五留下来,就不要回去就藩了。”
大哥,这种要命的问题是我能回答的吗。
陈云甫心里直叫苦,但也知道依朱标的心性脾气,他问这个问题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
若是真计较,齐德都走不出太子府的大门!
“这个、这个......”
陈云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朱标就笑了起来:“你小子虽然年少,但谁都知道你机灵的紧,这不,孤问你的话都不打算回答了。”
“下官不敢!”
陈云甫连忙低头告罪,沉默了好一阵后才说道:“如今四海已定,北元余孽也只是苟延残喘,加上云贵如今也已收复,更应强化中央的权威。”
说完陈云甫就不吭了。
他这番话说的其实模棱两可,分怎么听。
如果朱标支持撤藩呢,那么就可以理解成为了强化中央的权威应该将藩王剪除,如果朱标不支持,那朱元璋这种把皇子派镇边疆的行为,不也是强化中央权威的一种方式吗。
皇子代表皇权,皇子就藩,就是把皇权带到地方的一种最直观表现形式。
他陈云甫讲话有漏洞吗?
没有漏洞。
反正无论朱标是支持还是反对,陈云甫在这事上都和朱标站在一条线上。
“孤记得几年前,刘伯温、李善长都和孤说过,父皇分封诸王的国策是不对的。”
朱标没有表态,而是说起了几年前往事:“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乱从何来?事在分封。
如今老二在秦、老三在晋、老四在蓟,他们一个个都手握重兵,虽然起到了防备蒙古的作用,但也很容易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孤怕他们迷了心啊。”
听这话,朱标也不支持分封。
陈云甫刚打算开口,脑子里突然想到那齐德。
齐德提出要撤藩,和朱标顺了心,加上朱标又对那齐德很看重,所以,所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朱标一直都想撤藩,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英年早逝,可他却把齐德留了下来,带着他的遗愿。
所以朱标去世之后把齐德留给了朱允炆,希望朱允炆完成撤藩。
齐德,会不会就是齐泰!
虽然不知道这名字是谁给改的,但陈云甫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自打自己穿越来到这个时空切身经历一件件事后,历史的脉搏轨迹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史书上的晦涩文字,正化作真实而富有生命力的瑰丽长卷徐徐展开。
史书记载,朱标两任东宫老师刘伯温、李善长都不支持分封制,所以朱标怎么可能支持分封。
可朱标的为人又放在这里,他有长兄仁义之风,不愿意和几个弟弟撕破脸,最终就是拖到其自身病逝都没能做成这件事。
他虽然没做成,但齐德或者说齐泰还活着。
齐泰感念朱标的知遇之恩、赏识之恩,决心要完成朱标生前的遗愿,于是尽心辅佐朱允炆撤藩。
所有的一切都合理了。
齐泰是朱标留下来的,也因此才得以在洪武后期的血色朝堂上活下来。
想到这,陈云甫心里有了搏一把的打算,遂开口道。
“殿下所虑甚是,分封固然有好,但也极易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为强化中央的权威,撤藩应该考虑。”
此时此刻,陈云甫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如果自己不能被朱标引为心腹,如果朱标还是被历史裹挟着,在洪武二十五年病逝,那他陈云甫该如何?
死,陈云甫不怕,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陈云甫作为一个男人,无比渴望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到史书上!
这个诱惑,哪个男人能够抵御?
“这么说,你也支持废分封?”朱标看的出来有些开心,连声音都明亮三分,他还以为陈云甫会惧于朱元璋的威势,不敢支持呢。
“是的。”陈云甫坚定语气,坦然面对朱标道:“如今之世,各国无不追求统一,北边的草原、西边的帖木儿,为何追求统一,因为只有统一才可更好的凝聚力量。
纵览二十一史,如秦皇、汉武、唐宗无不穷其一生谋求更大的一统,秦皇吞并南越、汉武吞灭百羌,唐宗更是意欲吞并草原成其天可汗之威名。
殿下如欲成伟业,撤藩势在必行。”
当陈云甫把秦皇汉武给搬出来,这已足够朱标坚定内心了。
想成千古一帝,只有不停的谋求大一统。
分封?
那是搞国中之国,是批着一统伪装的分裂罢了。
朱标点点头,却又转了话题。
“把奏疏拿来,咱们开始批对吧。”
陈云甫知道,朱标这定然又是心里犹豫起来。
撤藩的话,会不会和自己的一众兄弟们闹翻?
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贵为太子,将来继承江山社稷,兄弟们只是个藩王,就想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封国过日子,这都不行吗?
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这些当弟弟的都不跟你老大抢皇位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手足之情总得讲点吧。
朱标心里那个纠结。
性格上,朱标与朱元璋可谓是走向了两个极端。
第六十八章:将星凋零
陈云甫的生活再一次规律起来。
只需每天一大早去太子府上值即可。
吉祥会派人去东宫将每天的奏本都取来。
陈云甫只需要将这些奏本的主要内容记下来,而后向朱标汇报即可。
“六部五寺不能一直空着,云甫可有什么熟悉合适的人选推介?”
一天吃完午饭,朱标不知道咋想的,突然问了陈云甫这个问题,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您是知道下官的,下官一直只管做事,不曾识人啊。”
“想些个,左春坊的属官如今都抽调去了六部,你挑些个相熟之人,也教给教给他们,这样可以为你分担不少。”
朱标在后院里逛着活动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静养,他的身体又好了许多。
加之有陈云甫这么位称职的秘书在,公务上的处理也简化许多,朱标乐享其成,自然是越来越好。
不过朱标自己心里也知道,他越轻巧,就说明陈云甫越劳累。
又不是瞎子,领导心里有数着呢。
反正总的来说,对陈云甫这个左春坊大学士,朱标心里已经接纳并且目前来讲还是满意的。
因此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想让马儿跑,首先得让马吃草,还得吃好。
这个道理朱标还是明白的。
陈云甫很是认真的想了一阵后又苦下脸:“殿下别难为我了,我是真不知道推介谁来左春坊。”
“你是东阁大学士兼的左春坊大学士,自己想。”
朱标一甩袍袖,乐的逍遥自在:“父皇可是把东宫都交到你手上了,你不问事哪里能行。”
就老朱那脾气,我还是老实点的好。
陈云甫腹诽撇嘴,面上就装起了哑巴。
虽然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年多,算算入仕途也有一年多,但陈云甫依旧保持着前世的状态,尤其是如今给朱标当秘书,那更是恪守本分。
看出了陈云甫不愿意说,朱标也就转了话题,改而说起其他事。
聊着逛着,倒也不觉时间过的快,而朱标出了一身汗,也觉得痛快许多,正打算带陈云甫回房批对奏本,吉祥已经快步跑了过来,面色极其仓惶。
“出什么事了?”
朱标的心里咯噔一声。
能把吉祥吓成这样子,必是大事。
“殿下,曹国公薨天了!”
肉眼可见的,朱标整个人都往后仰了几分,吓得陈云甫连忙扶住。
同时脑子里也在震惊。
曹国公就是李文忠,当然,说叫朱文忠也行。
他是朱元璋的外甥,也是朱元璋的养子,因其作战勇猛、功勋卓著,朱元璋准其改回李姓,光耀其李氏门楣。
去年年底的时候李文忠患病,太医院去了太医诊治,听说已经好了许多,这怎么突然又死了?
“文忠兄啊。”朱标捂住心口,悲痛难言:“你这一走,国折栋梁,吾失挚友,何其痛哉。”
言罢,泪如雨下,拔腿便往外走。
“殿下还未更衣,还未更衣。”
都什么时候了,还更衣。
陈云甫只来得及招呼一声‘取太子大氅来’便连忙拔腿跟上。
太子府的门房可比陈云甫家里的门房大多了,这里不仅每日驻扎着几十名大汉将军两班倒,还有几辆马车、几名马倌等候着。
相当于警卫班、小车班二十四小时待命。
一看到朱标出来,这些位就随时上岗,马倌伺候着朱标和陈云甫上了六龙车。
六龙车就是六匹马齐拉。
有句老话叫天子驾六,大明朝没这规矩。
朱元璋出行的配置是四辆车组成的车队,他自己坐的叫九龙车。
到了朱标这降一等,六马。
“曹国公府。”
陈云甫交代一句,马倌立刻动车,除了有四名大汉将军车上警哨之外,余者那也是护着车跑。
赶等朱标到,曹国公府上早就哭成了一片汪洋,到处都是仿佛天塌末日一般的仓惶下人,看到朱标来就干脆往地上一跪,甚至都想不起来入后宅通禀。
好在这时候朱标也懒得关心这些俗礼,甩开两条腿就奔后宅去,陈云甫没急着去跟,而是在门口等到了送大氅的吉祥,拉住后者说道。
“速速入宫告诉陛下,太子在这。”
李文忠薨逝的事此刻朱元璋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朱标来的事得跟他说一声。
陈云甫不知道朱标和李文忠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样的感情,但他这个做秘书的,要把事做好。
吉祥应了声,忙奔皇宫,陈云甫这才回身去寻朱标。
曹国公府虽然占地极大,但也好找。
哪里哭声最响,准就是了。
果然让陈云甫找个真切,在一间大居卧内找到了朱标。
不过此刻的屋子里,地上早已跪满了李家之人,连个下脚的空也没有,陈云甫纵算是再急也不好这个时候挤进去,只能守在门槛处干瞪眼。
看着朱标虚跪在床榻边,两手紧紧握住床上之人的手泣不成声。
这时李家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陈云甫,不过这会功夫都忙着哭灵,谁也没搭理。
看大家伙都哭的那么悲惨,陈云甫想想,要不自己也哭几声应个景?
唔......
算了,哭不出来。
实在是酝不出情感的陈云甫只得作罢,转而背过身面冲天空发起呆来。
又折了一位开国元勋。
将星凋零啊。
感慨的同时,陈云甫也为李文忠感到遗憾。
满打满算才四十多岁,正是一个武将建功立业的黄金岁数,没能战死在沙场却病死于床榻,委实可惜。
“华中呢,华中呢!”
蓦然,陈云甫的耳边响起了朱标的怒吼。
华中是谁?
陈云甫还在纳闷,就见不远处一来回徘徊的男子猛然色变,急匆匆跑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槛处。
“参见太子殿下。”
床榻边的朱标站起身,快步冲过来,在陈云甫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脚踹翻了这华中。
此时此刻,这位大明的太子千岁哪里还有什么仪态、涵养,就在这灵堂外,对着华中的身子乃至脸庞一顿猛踹。
一边踹,一边嘴里还怒骂着。
“年初你还说曹国公就快康复了,现在呢!我大明的曹国公呢!孤的文忠兄呢!”
骂完又是一通踹,那怒意,看的陈云甫是真不敢拦,还是灵堂内跑出一英武俊朗的年轻人一把抱住朱标。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他毕竟是我大明的淮安侯啊。”
好家伙,这位还是个侯爵?
太子暴打淮安侯,这新闻噱头直接拉满。
看着已经被踹成猪头一般的华中,陈云甫不能再束手旁观了,之前是不知道华中的身份,想着朱标打也就打了,现在知道了可不能再不劝。
“殿下节哀、殿下息怒。”
“都给孤滚!”
也不知道朱标哪来的沛然巨力,生生将陈云甫和之前那年轻男子甩开,又冲过去继续踹华中。
可怜的华中躲又不敢躲,他怕他这一躲,朱标再一怒之下把他杀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只能老老实实的挨踹。
好在此时,一声高唱。
“陛下驾到!”
第六十九章:遍体鳞伤朱重八
一句陛下驾到,把李家这一方小天地的声音全部摁了下去,连着之前还声嘶力竭的哭号,在这一刻全部消弭于无形。
也没人顾得上守灵了,都一窝蜂跑出来跪的满满登登。
诺大的院子,除了朱标一个人站着。
准确来说他还在踹华中。
看来这是真气疯了,朱元璋的面子也不给。
在所有人的等待中,老朱在乌泱泱大几十号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可在场的人都没敢喊万岁问安,谁让朱标还在那打华中。
朱元璋自然也看到了,他初听李文忠薨逝,正是悲痛不止之际,现在见到朱标如此失态,当下就是一皱眉头喝斥道。
“干什么呢你!还有没有一点太子的样子了!”
“父皇!”朱标侧首,声音悲戚万分:“文忠兄走了!”
“咱知道,咱知道。”
这一声哭,差点没把朱元璋整的心碎,也顾不得责怪朱标这御前失态的罪过,赶忙上前亲自来拉架。
朱标这才算是停了脚。
看着已经满脸是血的华中,朱元璋叹了口气。
“来人,带淮安侯下去医治。”
“他不能走!”
朱标这个时候竟然都不安分,指着华中怒不可遏:“把曹国公还回来!”
华中真个是欲哭无泪,他上哪能变一个李文忠出来,我的太子爷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看到朱标已完全失态,朱元璋很是不满。
这哪里是一个储君应有的德性。
不知道什么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知道什么叫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吗。
死了一个李文忠,大明朝日子就不过了不成。
“标儿。”朱元璋加重了一下语气,提醒朱标要注意场合。
但他哪里能想到,一向老实听话、在他面前甚是谨慎懂事的朱标此时此刻真就敢不给他面子。
“父皇,他,不能走!”
“去年末,曹国公患病,父皇命这华中领太医司职医治曹国公,月前,华中还和儿臣说曹国公病体已经大为改善,怎么就突然死了,这事没说清楚之前,他华中不能走。”
朱元璋愣住了。
这还是朱标第一次当着大庭广众的面顶撞他。
“标儿。”
“父皇,他,不能走!”
朱元璋深吸一口,而后面上一寒,谓左右下令道:“将华中并派驻曹国公府上所有医官全部打入诏狱,给朕审!”
所有人都傻眼。
谁能想到这一步,竟然是朱元璋退了!
毛骧应声就拿人,拖着地上叫屈叫冤的华中就走。
“这下行了吗,能让你爹我过去了吗?”
朱标这才清醒过来,抱拳退到一边。
“都起来吧。”
从人群中让出的路穿过,朱元璋已大步流星走进了灵堂,同时喊话道:“景隆也进来吧。”
这时,之前那个和陈云甫一并阻拦朱标的年轻男子应声,随之入室。
这就是李景隆?
那位大明初代战神。
陈云甫只觉一阵倒牙,这小子看起来长得挺帅挺有型的,闹了半天是个花架子。
现在朱元璋带着朱标和李景隆进了屋,陈云甫又不能跟进去,只得和一大群李家人都守在外面。
不过这个时候陈云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自打朱元璋一到,这李家的家眷都改大哭为啜泣,似乎生怕惊着圣驾一般。
好家伙,老朱的凶名马上都能止小孩夜啼了。
屋内,朱元璋坐在床榻边,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李文忠已经冰冷的手,神情有些落寞。
“忠儿走了,咱失去了一个孩子,大明失去了一良将,天不假命,损我栋梁,何其憾哉。”
“陛下节哀。”
李景隆跪在地上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倒是没忘安慰朱元璋:“父亲临死前,还同臣言,要臣为君为国粉身效力,还说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继续替陛下征战沙场,没能死在北征草原的疆场上。”
这话说的,朱元璋也不禁心乱,想及多年来李文忠出生入死立下的汗马功劳更是眼热鼻酸,掉下泪来。
朱元璋心肠再硬,也不是草木金石,李文忠打十二岁就被他收养到麾下,时光一过三十余年,这份父子亲情到底是牢固的。
缓下心头悲痛,朱元璋看向朱标,温声道:“标儿,最近身体如何。”
“尚好。”
“养好身体,养好身体。”朱元璋念叨着这句话:“果然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功名富贵,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唉。”
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朱元璋站起身,魁梧壮硕的身子竟晃了一下,吓的宝祥三魂离体连忙扶住。
“宝祥,拟旨吧。”
朱元璋怆然道:“追忠儿岐阳王,景隆嗣爵,辍朝三日悼念曹国公。”
封王荫子,这也算是大明朝的最高殊荣了
李景隆顿首谢恩。
而朱元璋则又看向朱标,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道。
“咱先回宫了,你在这替朕再送送忠儿吧,咱知道,文忠走了,你心里,对咱有气。”
“儿臣不敢。”
朱标低着头,可语气却冷的可怕,明显是口不对心,把一旁跪着的李景隆吓得直哆嗦。
“你看,你只说不敢,不敢就是有,只是因为咱是皇帝,标儿,咱俩是父子,不是君臣。”朱元璋叹气间又想落泪,生生止住,看着李文忠念叨道。
“如果不是咱当年赌气把忠儿下进大牢,害其染了湿寒引发旧疮,以他的身体,不会这么早就死的。”
朱元璋罕见露出了老人神态,卸下了千古一帝的伪装后,他也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咱知道,咱自私,咱做事从来都只图自己痛快,秀英对咱有气、你对咱有气、忠儿也有气。
一个个都气坏了身子,咱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悔啦、悔啦、也晚啦。”
在宝祥的搀扶下,朱元璋最后看了李文忠一眼,撒下两滴热泪,擦拭后扭头离开。
来时龙行虎步、去时佝偻蹒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便是朱元璋也扛不住。
甚至连朱元璋自己也记不清楚,这已经是他一生第几次失去亲人了。
父母、兄弟、孙子、妻子、儿子。
如今因为李文忠的死,朱元璋更感受到了朱标对他的气恼甚至是一丝丝的怨恨?
难道天家,真无亲情吗。
第七十章:我要,改变这个时代!
在曹国公府上一直折腾到晚上,陈云甫才跟着朱标离开。
马车上,看着依旧黯然神伤的后者,陈云甫小心开口:“殿下和岐阳王情深莫逆,下官心有戚戚,然则国事繁多皆仰赖殿下,还是希望殿下节哀。”
“文忠兄虽为父皇义子,却是孤的长兄。”朱标叹口气,忆起前尘旧事:“孤幼时,父皇多在外征伐不臣,家中便是文忠兄护我周全。
后来文忠兄随父皇南征北战,每每回来,都会从当地带许多特产、新奇玩意给孤,如今开朝立国,文忠兄也是孤的得力臂助。
文忠与孤,亦兄、亦友、亦知音。
然亦因孤之过,文忠兄入了大狱,害湿寒而引旧疮,是孤害死了文忠兄啊。”
说着念着,朱标又悲痛的哭了起来。
陈云甫脑子又开始飞转起来。
想到源头了。
事还是出在胡惟庸案上。
淮西案发之后,朱元璋株连甚广,当时朱标就劝过朱元璋,但老朱没听。
眼瞅着杀的人越来越多,李文忠坐不住了,也跑来劝朱元璋。
朱元璋是个什么脾气性子,他不舍得罚朱标,可没说不舍得罚李文忠。
于是就问李文忠。
“汝替谋逆者求情,欲寻死呼?”
李文忠铮铮铁骨,要是怕死也立不下如此多丰功伟绩,当下脑袋一昂:“臣不怕。”
结果就是李文忠被打进了大牢候斩。
这下好了,朝堂和大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前身)还没有什么反应呢,朱元璋家里先闹翻了天。
朱标和马皇后和朱元璋那个闹,闹到最后马皇后都说了气话。
“你连忠儿都杀,那就连我和标儿一起杀了,你就一心做你的皇帝吧。”
马皇后一翻脸,朱元璋能咋办,只能释放李文忠。
皇宫里老朱家的家事陈云甫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李文忠为什么被下进大牢,还是得益于当初在照磨所司职。
李文忠作为曹国公,他被下大牢这么大的事,都察院当然有留底说明原因。
巧了,陈云甫看过。
知道朱标这话从何谈起,也就好劝。
“殿下,岐阳王秉正直陈,尽的是人臣本分,又怎么会怨责到殿下身上。岐阳王一生铮铮铁骨,不做媚上之臣,犯颜直谏全了骨气贞洁,是朝野内外天下楷模。
殿下若是自责,岂不是说岐阳王非诤臣吗。”
朱标知道这是陈云甫再为自己开脱,但他心里就是过意不去,最后万千的悲怆化作幽幽一叹。
“先有胡案,今有郭案,我大明朝的贤臣良将快要殆尽了。”
这嗑唠的,风向不太对啊。
陈云甫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朱标似乎对朱元璋的怨气和不满非常大。
大哥,你安心养好身体,将来顺顺利利继位他不香吗。
明知道朱元璋什么性格脾气,你还处处和他作对顶牛,到了还把自己活活气出个好歹。
“殿下,咱们到了。”
吉祥在车厢外喊了一句,提醒车内的两人。
朱标刚打算起身,而后突然说道:“去皇宫,孤要见父皇!”
大哥,你发什么神经?
陈云甫腿肚子差点抽筋,朱标现在一肚子的怨气去见朱元璋,不用想,铁定又是抱着闹事去的。
今天在李文忠府上,朱标都敢当着朱元璋的面暴打淮安侯华中,还逼着朱元璋把华中下进诏狱,可见朱标已经完全失了理智。
现在这节骨眼去找朱元璋,要说朱标不闹一出子,陈云甫压根不信。
咱们这位太子爷哪里都好,就是不似人君!
做儿子,朱标孝顺父母听话乖巧。
做大哥,朱标爱护弟弟不忍撤藩。
做太子,朱标爱惜人才不忍株连。
做朋友,朱标现在就要为了李文忠和朱元璋顶牛。
可以说朱标都快集中华美德于一身了。
但是,中华美德集的越全,就越做不得皇帝啊。
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朱元璋的功力朱标咋一点没继承呢。
陈云甫一把拦住朱标,这功夫也顾不上谁是太子谁是臣了,真让朱标去皇宫,朱标会不会气出好歹他不知道,但他这个左春坊大学士首先就得完蛋。
“殿下!”
陈云甫急声道:“殿下一直口口声声说因为自己才累及的岐阳王,故而殿下才有‘伯仁因我而死’之悔恨。
王敦沉默害死伯仁,殿下直言害死岐阳王,今日殿下还要去直言,那就请殿下先杀了下官吧。”
你直言的时候倒是挺痛快,大家跟着你遭罪而死,这算个什么事。
陈云甫想想自己当初差点害死邵质一家,现在后背还冒汗。
如果当初邵质一家真要因自己而亡,那他陈云甫这辈子就不用活了。
用害人性命的行为来标榜自己的所谓骨气,那陈云甫就是当了婊子还在立牌坊。
脸都不要了!
朱标顿住脚步,红红的眼眶看着眼前跪下的陈云甫,扬手欲打却落不下来。
“下官是东阁大学士,司职辅佐殿下,下官更是左春坊大学士,管着教谕、德善,殿下以臣子身份要去公然挑衅君父,那置下官如何?
下官这个左春坊大学士当的失职更失责。”
“岐阳王薨逝,朝野都很悲痛,但也知天理命数不可强求更不会迁怨他人,殿下今日要以此迁怨陛下,可谓不识天理倒逆人伦,下官这个左春坊大学士就只能引咎自尽了。”
陈云甫说的话很难听,他现在是真没办法了,好言相劝朱标压根听不进去,这才横下心来。
若是恶了朱标也没办法。
这官当的太累了。
进一步提心吊胆,退一步万丈深渊。
穿越什么的,烦死人了。
不过也得亏朱标不是朱棣,虽然陈云甫说话不好听,朱标仁义之风也不会怎么着,只是沉吟许久后仰天长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大明朝冤死的伯仁已经太多了。”
叹罢,走出车厢回太子府而去,身后,陈云甫长出一口气。
放松之后,陈云甫起身下车,裹着衣服襟口迈步在这长安街上。
“大学士去哪,小的送您?”
一个马倌凑殷勤,被陈云甫摇头拒绝。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说罢离开。
抬头望天,月明星稀。
“我不喜欢这个时代。”
一次次和死亡打交道,陈云甫的怒意也在积累,他的心里,有野心在滋长。
“我要掌权,掌大权,我要。”
“改变这个时代!”
第七十一章:永昌侯,蓝玉
李文忠的丧事办的很隆重,不仅朱元璋、朱标父子亲自出面吊唁,在京的文武显贵能出面的也都到齐。
因为跟着朱标,陈云甫也得以将大明朝所有开国勋贵认了个遍。
包括魏国公徐达、韩国公李善长、颖国公傅友德、申国公邓镇等。
当然,还有那位永昌侯蓝玉!
蓝玉的大名可能很多人都听过,但蓝玉到底立了哪些功绩,很多人可能就不清楚了。
他有多猛,或者说他有没有霍卫厉害,有没有立下过媲美封狼居胥的功绩。
有!
网上和电视剧上流传着朱棣说过这么一句话:“朕是五百年来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汉人。”
这话朱棣没说过,他没那么厚脸皮。
他确实打到了斡难河,打到了蒙古人的心脏,打到了成吉思汗即位的神圣之处,所以成就了永乐大帝的赫赫声名。
可这句话朱棣绝不敢说。
自汉唐之后,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汉人,就是这位蓝玉。
洪武二十年,蓝玉奉命从冯胜征纳哈出,纳哈出投降后冯胜要班师,蓝玉则执意接着北伐,一路挺进至捕鱼儿海,生俘北元皇子地保奴、元廷妃子数百人及下官员两千四百人、牧民六万七千众。
后来在洪武二十四年,蓝玉再次领兵北伐,其帐下总兵官周兴这一路在洪武二十五年就打到了斡难河。
不仅打到了这,还征缴了数百车的银印、图书、银字铁牌等物。
蒙古祖地的图书、金银器物基本都是成吉思汗当年西征时虏获的,能打到这里将蒙古祖地搬空,蓝玉这算是多大功劳?
所以蓝玉班师之后的状态,已到了骄狂无度的地步。
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短短一年后,蓝玉案诞生了。
那个和他一起北征打到斡难河的总兵官周兴亦坐罪而死。
所以,朱棣怎么可能说他是第一个打到斡难河的。
朱棣:“朕没说过,你们不要乱传。”
扯的有些远,话回正题。
只说现在的蓝玉,给到陈云甫的感觉并没有多么强烈。
这位大明的永昌侯现在仅仅只是个侯,在李文忠丧事中并不显眼。
为人很低调或者说沉默,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而且性格有些孤僻。
祭拜之后,朱元璋留了朱标和几位国公去了正堂叙事,众多赶来吊唁的文武官员便都三五成群凑到一起闲白,只有这蓝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走哪拎了一壶酒,跑到院子里望着水池发呆。
陈云甫观察了一阵后才走过去打招呼。
“永昌侯。”
猛听到有人喊,蓝玉还没反应过来,扭过头看到陈云甫,眼里就满是疑惑。
这是哪来的小子,还穿着朝廷的五品官服。
“下官陈云甫,忝居东阁大学士。”
蓝玉这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酒壶随手放到栏杆上抱拳:“原来是大学士当面。”
许是酒壶没有放稳,也可能是风吹的烈,酒壶摇摇晃晃就掉进了水池中,蓝玉脸上露出了一丝肉疼。
“喝酒误事,下官赔永昌侯一盏好茶吧。”
陈云甫伸手虚引,对着院中凉亭的位置道了声请。
蓝玉还很谦虚,说道:“大学士先请。”
文武不是一个系统,他虽然贵为永昌侯,可这爵位又管不到陈云甫,更何况陈云甫还是太子朱标的首席大秘。
职级虽然低了点,可架不住权显名头大。
等到朱标继位,陈云甫这么位东宫属官之首最次最次也得当个尚书。
说不准还能加个三少的虚衔。
蓝玉多少敬着点。
“不不不,还是永昌侯先请。”
陈云甫笑言道:“永昌侯收复云南,有大功于国朝,下官何德何能敢走永昌侯之前。”
花花轿子人抬人,蓝玉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也不再客套,迈步当先。
曹国公府里虽然忙着办丧事,但是府上的奴仆下人还都在伺候着,陈云甫两人往凉亭里一坐,马上就有下人跑过来端茶倒水。
“我们自便即可,你去忙吧。”
挥走下人,陈云甫提着茶壶给蓝玉添了一杯热茗,嘴里说道。
“永昌侯怎么一个人独自在这喝闷酒。”
“没什么,只是嗜酒而已。”
蓝玉饮了一口茶,眉头便微皱。
喝茶什么的忒不痛快,还不如喝水呢。
“唔,看来永昌侯果真是性情中人,可惜下官不会饮酒,不然一定要敬永昌侯三杯。”陈云甫端起茶瓯言道:“下官还是以茶代酒,敬永昌侯收复失地,云南之地自唐后沦亡,迄今已有近五百载,仅此功,将军之绩足以名留青史。”
一个云南丢了快五百年,赵宋出来挨打!
“收复个云南而已,算什么功劳。”
蓝玉虽然得意,但并不甚看重,言道:“如果不是傅帅拦着,本将军就顺手把南边那几个撮尔小国全灭了。
南征大军三十万劳师远征,只收复一个云南,可惜、可惜啊。”
看的出来蓝玉对此功不怎么看重,陈云甫只好言道。
“不管怎么说,荡清了逆元余孽,拱固了国朝西南屏障,永昌侯之功,天下人都会感念的。”
“呵。”
蓝玉并不高兴,反而情绪显得有些低沉:“蓝某有什么功,都是傅帅、沐帅领导有方、指挥的好,呵,呵呵。”
这蓝玉,看来是一肚子牢骚啊。
陈云甫知道,这次征云南大军,蓝玉在军中的地位只排到第三而已,正副主帅分别是傅友德和沐英。
明明是他蓝玉作战最勇猛、立功最多,结果班师的时候可倒好,功劳全被朱元璋分给傅友德和沐英。
要不是今天李文忠去世,他蓝玉到现在连朱元璋的面都还见不上呢!
也太厚此薄彼了。
蓝玉心里对朱元璋是有气的,可又不敢说,谁都不敢说,索性跑来喝闷酒。
“永昌侯无需烦心,下官会在太子殿下那里说的。”
陈云甫拍了胸脯,保证道:“太子殿下平日也曾和下官说过,论阵前勇猛、将兵指挥,国朝无有人可出永昌侯之右,下官一定要将南征之事,具陈于太子殿下。”
“当真?”蓝玉总算是情绪高涨起来,惊喜问道。
“千真万确。”
陈云甫点头,笑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既如此,蓝某先在此谢过大学士。”
蓝玉起身抱拳:“日后有用到我蓝玉的地方,大学士开口,蓝某也绝不推辞。”
日后?
陈云甫心里苦笑一声。
希望咱们俩都能有日后吧。
第七十二章:赵乾来跑官
忙活一天,把朱标送回府,陈云甫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敲开了邵质家的门。
“贤婿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也是刚刚吃完晚饭的邵质正躺在院子里享受夜风,手边还放着一盏热茶。
陈云甫笑笑。
“岳丈倒是惬意的紧。”
“忙活了大半辈子,难得如今能偷得些许空闲,还不许老夫放松一二啊。来,坐。”
陈云甫听话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邵质对陈云甫的到来很是诧异:“老夫听说曹国公薨逝,此时此刻你应该忙的紧吧。”
陈云甫说道:“也不算多忙,太子回了府,孩儿也就没事可做,这不就逛到您这了吗。”
“嗯,有心了,没事还能想到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
“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我的岳丈大人。”陈云甫没脸没皮的嘿嘿一笑,而后左右张望起来:“柠儿呢?”
正张望着呢,脑门上就挨了邵质一下,哎呦一声马上老实下来。
“臭小子,老夫就知道你不是奔我来的。”
嘴里说着喝斥的话,可邵质脸上却是挂满了笑。
他现在就是老泰山看姑爷,怎么看怎么顺心。
可着整个金陵城,谁家的姑爷有陈云甫那么优秀。
这可是东阁大学士。
对,还兼了一个左春坊大学士,东宫属官班列之首。
要说别的什么正五品,哪怕是调到吏部当司封、验封郎中,说出去也没有现在的名头响亮。
“岳丈错怪孩儿了吧,孩儿还真是奔着岳丈您来的。”
陈云甫不再嬉皮笑脸,一边为邵质添茶,一边认真说道:“孩儿在想,您老是不是该复仕了。”
复仕?
邵质大为困惑,不解言道:“这事老夫都还没收到什么消息,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陈云甫也不藏掖,开门见山的说道。
“您也知道,随着郭桓案之后,朝堂基本上已经空了,左、右春坊的太子属官全部被抽调填充六部五寺去了,可即使如此,刑部还是空的。
前段时间太子殿下问孩儿可有什么举介,孩儿就想到了您。”
“不妥。”
邵质摇了摇头。
“有何不妥的。”
陈云甫不甚明白:“六部五寺如今全归太子管辖,虽说尚书、侍郎等职务的任命权还在陛下手中,可只要太子举荐,料无问题。”
“老夫说不妥,不是说不能复仕,而是让老夫复仕的话,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邵质教育道:“咱们爷俩的关系,目前已经有很多人知晓了,等再过两年你与柠儿一成亲,知晓的人便更多了,所以你开口推介老夫复仕很不妥当。
官场之上,还是要尽量避免落人口实,所谓的举贤不避亲听听就行,切莫当真。”
“那岳丈您。”陈云甫迟疑着:“孩儿还是希望岳丈能够尽快复仕。”
邵质有些不解,自己这个姑爷怎么对自己复仕那么上心。
“老夫好容易得享晚年一点悠闲时光,你这就要老夫再去冲锋陷阵啊。”
陈云甫能说什么,他总不能说时不我待吧。
哪来的时不我待。
故而只能吭哧一句:“没有岳丈在朝,孩儿心里没底。”
“你这小子,就会哄老夫开心。”邵质哈哈一笑,而后搂着胡子沉吟道:“今年直隶各府的乡试都已经结束,明年就该开科了,左春坊的空额还是比较好补的。
再者说,太子殿下也已至盛年,左春坊中也不需要像文宪公这般的属官,你可以挑一些好苗子补充进左春坊里教导,这样用起来也顺手。”
陈云甫深以为然点点头,见天色已不早,便起身告辞。
回到家,那玲儿和巧儿都迎了出来。
“公子回来了。”
俩丫鬟上赶着比赛似的抢着要给陈云甫更衣、洗漱,惹得陈云甫哭笑不得。
“停停停,我自己来就成。”
对家里这俩丫鬟,陈云甫属实是吃不消。
其实玲儿还好些,毕竟岁数比陈云甫还要大个七八岁,打小一直伺候马皇后,宫里长起来的都有规矩。
可巧儿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估计这丫头也是觉得自己将来也是作为邵柠的陪嫁丫鬟,每次一说给陈云甫更衣的时候那两眼都冒光。
陈云甫想想,自己这个岁数还是克制点的好,小心英年早逝。
弄得现在陈云甫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得把门闩放好。
刚打好洗脚水,陈云甫还没来得及把脚放进去呢,门被叩响,玲儿的声音传进来。
“公子,府外有客来访,门房通禀,说是叫什么赵乾,您以前在都察院的同僚。”
陈云甫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这位,交代道。
“把他请到书房去吧。”
反正书房离得近,洗个脚的功夫还是有的。
他陈云甫也不会玩什么倒履相迎的伎俩。
“这家伙大半夜往我这跑做什么。”
陈云甫心里纳闷,穿上袍子走到书房,赵乾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见到陈云甫来,后者赶忙起身,作揖。
“下官见过大学士,问大学士安好。”
“停停停,你这都在哪学的一嘴油腔滑调。”
陈云甫笑着打趣一句,这时候才发现在这书房的角落里,放了好几个锦盒,当下面色就是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
赵乾连忙将锦盒取过来打开,倒是没什么金银财宝的物件,无非就是一些吃的东西,硬要说值钱的,也就一疋上好的苏绣。
“登门拜访,总不能两手空空的来吧,吃穿之物也要不了几个钱。”
“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了。”
陈云甫摇头叹气,指着锦盒道:“这些盒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放银两的话百两总还是可以的,若是放宝钞,可摞百锭,你大晚上的来访,谁知道你这箱子里都放的什么东西。”
“啊这。”赵乾顿时傻眼,而后手足无措的惶然说道:“下官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那下官马上拎走。”
说话间就打算把东西拎走,陈云甫把他喊住。
“行了放这吧,你要真拎出去,有心人眼里,这不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别墨份了,有事说事。”
赵乾这才老实下来,赶忙给陈云甫添茶。
“大学士,下官、下官想调出都察院,您看,成吗?”
陈云甫端着茶碗一顿。
这家伙,感情是跑官来了?
第七十三章:来左春坊吧。
两世为人、两世当官,陈云甫对这跑官要官之事当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见过别人去跑官,也被别人跑过官。
官场上不有那么句话吗。
‘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像赵乾这种就属于又跑又送,按规矩,陈云甫该对他‘提拔重用’了。
轻啜一口茶水,陈云甫轻声问道:“说说看,怎么不想在都察院待了,都察院,不是很舒服的吗。”
赵乾垮下了脸,苦涩道:“您也知道,照磨所那地方舒服是舒服,可自打您走了之后,都察院新调来了一位照磨官,那位也是个闲不住的主,一天到晚带我们照磨所上下瞎折腾。
不是把一号库的卷宗搬到二号库,就是把所有卷宗都整出来,按照属地重新整理,还要分门别类的插号签,这个折腾劲可足实了。
而且那个丁季童您还有印象吧,他叔父之前不是在户部当差吗,郭桓案案发后没躲掉被拉走砍了头,本来下官都觉得那丁季童不行了,谁能曾想,他那个做翰林学士的爹竟然因为之前在吏部做过,这次直接调到吏部当右侍郎了。”
好家伙,这是天佑老丁家啊,死一个升一个。
“下官听说,这丁季童正在四下活动,冲的,就是把下官屁股下的这个位置给顶掉。”
赵乾眼巴巴的看着陈云甫:“您是知道下官的,下官这个检校完全是沾了您的光才侥幸混上,没了您,谁还拿下官当回事啊。
一旦那丁季童上了位,他还不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下官身上。”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一肚子的牢骚抱怨。”
陈云甫微微蹙眉,叫停了赵乾的喋喋不休,而后就蹙起眉头考虑起来。
打从自己进入仕途开始,这赵乾确实也算是第一个投奔自己的下属官吏,勉强算是有一份旧僚之情,自己要是撒手不管不问是有些不太地道。
赵乾虽然目前来看没什么能力,为人的牢骚话也挺多,不过也算占了一个听话的优点,用还是能用的。
想到这,陈云甫开了口。
“这样吧,这事我看看怎么运作,如果行的话,就调你来左春坊。”
一听左春坊,赵乾眼珠子都值了,惊喜来的太猛直接把他给顶的站了起来,还没等他道谢,就听陈云甫又说道。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左春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全是顶好的缺,这么说吧,你现在是正九品的检校,左春坊管理图书的洗马官也是正九品,平级调动的话,你也不过是来左春坊继续看管图书。”
说来都新鲜,为什么管理图书的官员叫洗马?
陈云甫本以为赵乾会失落一下,谁知后者还是点头如捣蒜。
“只要能离开都察院,能跟随大学士您,别说洗马,哪怕让我养马都成。”
这家伙倒是落个知足的性子。
“行了,你去吧。”
挥手让这赵乾离开,陈云甫又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好一阵后才喊话。
“玲儿姐。”
声刚落,守在书房外的玲儿就推门走进,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陈云甫一指桌上那赵乾带来的几锦盒礼物,交代道:“把这些东西给门房的下人们分了。”
玲儿啊了一声。
分给门房是什么操作?
哪怕分给姐妹们也是好的嘛。
正不解呢,又听陈云甫说道:“分完后,把今晚值守的门房赶走,同其他人讲,今后不允许任何人拎着东西进府,空手可以。”
玲儿这才明白过来,这分礼物的可不是好事,怯生生的应下来,拎起几个礼盒就走。
而陈云甫依旧留在书房想着将赵乾调来左春坊的事。
留一个听话的在眼么前听调,确实也是件有益的事,而且调到左春坊也不怕人说闲话。
说一千道一万,左春坊不就只是太子朱标的秘书班子吗。
谁听过几个秘书串通一气就能把领导架空的。
刘瑾、魏忠贤最牛的时候个个都号称立皇帝呢,死的时候连个屁的动静都折腾不出来。
做皇帝的秘书就认为能架空皇帝窃取皇权,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所以把赵乾调进左春坊,也没人会说他陈云甫包藏祸心。
我老陈身为太子的秘书长,安排几个感觉不错的秘书服务领导,这不是很合理的事。
真正让陈云甫纠结的事,是给这赵乾安排个什么位置。
洗马官只是句玩笑话,自己眼前就这一个投诚的小马仔,哪能真扔到左春坊继续当图书管理员。
“不行就升一级,去典膳局伺候朱标一日三餐去。”
陈云甫沉吟一阵,觉得这倒是个好去处。
不过转念一想又自我否掉。
储君的吃饭问题是天大之事,自己还是别掺和了,万一将来朱标早亡,再怀疑是自己下的毒,那他么就千刀万剐了。
“算了,来司经局做文书,打个下手吧。”
陈云甫最终还是懒得再想,心里定了打算。
左春坊司经局就相当于东宫办公厅下属的秘书科,在司经局里工作的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朱标的公务秘书。
至于其他的典膳局、典设局、药藏局、宫门局等,就分别对应:炊事班、玉玺护卫队、医疗队和保安科。
这几个局都归他陈云甫这位秘书长领导。
“要是我能说了算,真想把李景隆调宫门局来,这家伙,守城门是把好手。”
陈云甫提溜着茶碗悠哉哉回了居卧,想到李景隆就笑了出来。
这也算是大明的初代战神了。
第七十四章:踏实本分
转天一早赶到太子府上职的陈云甫并没有急着和朱标说起这官员调动的事,而是埋头先做好自己的本份事。
做秘书的想找领导办事,总得挑领导开心的时候吧。
现在李文忠刚死,朱标心里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呢,陈云甫有那么傻吗。
朱标就在那,又不会跑。
“这三天压了不少的本吧。”
朱标还是老样子,可能因为这两日又伤了心,状态还是不甚好,靠坐在床上有气无力。
三天忙于李文忠丧事,奏本就压了三天,不定多成什么样子呢。
“还好。”陈云甫手边放着十几道奏疏,言道:“这三天奏请汇报之事,下官都记下了。”
朱标啊了一声,有些惊讶道:“你天天随孤去曹国公府,哪里来的时间处置?”
“时间嘛,挤挤总还是有的。”陈云甫先是说了句玩笑话,而后才严肃拱手道:“这几日殿下忙于岐阳王后事,下官就在每日回府后把当日事先记下,第二日再将都以记下的奏本尽数取来。”
听到陈云甫如此辛劳,白天跟着到曹国公府伺候自己,晚上还要回家加班加点的处理六部五寺的所有奏事,朱标脸上露出了动容之色。
“辛苦了。”
“下官份内之事。”
不辛苦怎么办,陈云甫宁可着现在多吃一点苦,也不想累着朱标。
他现在唯一盼着的就是朱标能比历史上活得久,顺顺利利的继位就最好。
不然的话,未来的自己才苦呢。
人嘛就是这样,要么年轻吃苦,要么老了受罪,总得挑一样。
“有什么大事吗。”
朱标问了一句,得到陈云甫的回复:“托陛下和殿下的洪福,咱们大明朝眼下风调雨顺,六部五寺上的奏疏中,多是礼部的,一共有一百七十三道报的都是祥瑞或是乡野间也出了贞洁烈妇。
礼部试尚书李原名说,教化万民功泽被世,这才处处祥瑞涌现,还说等殿下金体康愈之后,礼部就着手准备祭祀孔孟二圣、程朱双贤,希望殿下到时候能莅临。”
“也就是说,光一个礼部,就一共写了一百七十三道全是废话的奏疏是吗。”
之前不觉如何,现在朱标也逐渐喜欢上了简化政务的形式,尤其是一想到陈云甫天天熬夜加班都是因为这些废话,朱标更觉得不痛快。
孤的秘书让你们折腾,孤还要不要面子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朱标怎么也得比宰相大的多,陈云甫的时间哪能这么浪费。
“给李原名回批,告诉他,以后这种报祥瑞、贞洁牌坊的事就不要专门写奏疏了,孤日后但凡再看到一道,就罢他的职。
另外,祭孔孟二圣、程朱双贤一事,孤会参加的。”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朱标还是给李原名留了一些面子,陈云甫应下声,心里松上一口气。
没了礼部的废话,他以后能松快不少。
“户部奏请,福清、寿春两位公主已岁长,行即嫁配,御前司征问公主府着址修建一事,户部请示是按照五千两的规制来建还是如何?”
说这事的时候,陈云甫心里直抽抽。
自己现在是正五品,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一百两,准确来说是二百一十六石禄米,按照粮七钞三的比例发放。
真要拿到市集上换银子,最多八十两,还得是宝钞不贬值的基础上。
这给两个小丫头修公主府倒是真豪气,一人五千两的标准。
自己岂不是要干上百年?
朱标也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说的话却和陈云甫想的大相径庭。
“孤这两个妹妹自幼就深得父皇喜爱,且一直长于深宫之中,猛然搬出去住,若是下面人伺候不好可怎么办,五千两够干什么的,批复户部,每人按照一万两的标准来修这公主府吧。”
得,到你这翻一倍。
朱标这个当大哥的,是真疼弟弟妹妹。
去年周王朱橚就藩开封,他的王府规格才五千两。
要么怎么今年嫌开封日子过的苦,巴巴跑回金陵来。
“是。”
将批复记下,陈云甫随即将其他几部的事做了一一汇报,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下最后一道记事的奏疏。
“回殿下,这三日就这些事。”
“甚好。”
朱标并没有亲自去看奏疏,很是信任陈云甫。
他难道就不怕陈云甫漏记或者故意将有的事隐瞒不说吗?
陈云甫就算有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么愚蠢。
擅权也不能这么玩啊。
电视剧电影里司礼监对一些弹劾宦官的奏疏动不动就玩一手私扣不发,然后对弹劾者打击报复,从此蒙蔽圣听、大权独揽,这种事只能存在电视剧和电影中。
无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他们都不敢隐瞒六部、地方奏疏上呈禀的事。
一个大臣给皇帝写奏疏,正常流程是先送进通政司(中央办公厅),而后通政司交到内阁,内阁看完后将事记下来向皇帝汇报。
如果皇帝不愿上朝(例如嘉靖、万历)也不愿接见外廷,那就送进司礼监。
到司礼监(皇帝私人办公室)的奏疏,是内阁已经看过的,换言之,那些弹劾司礼监宦官的奏疏内阁都已经看过了,只是故意送进司礼监恶心那群太监的。
你说内阁都这么玩了,司礼监还敢私扣不汇报?
这群太监不说,内阁辅臣们难不成就不会当着皇帝的面说。
皇帝再不愿意见,内阁阁臣跑乾清门外登闻鼓一擂,皇帝只要还有气,说什么也得见了。
朱元璋立了死规矩,登闻鼓只要响,皇帝必须露面,不然就当皇帝死了,大臣们就可以拿着明太祖宝训联系藩王准备登基继位的事。
有这个规矩在,嘉靖也好万历也罢,谁还敢不露面。
反正你不露面,我们就当你驾崩了,哎,大家开开心心议立新帝,还能混个从龙之功。
而一旦皇帝露了面,知道了司礼监蒙蔽圣听的事就该乐了。
感情你们这些太监胆子那么大,闭塞圣听这种事都敢做,那行,洗干净去死吧。
司礼监不是一个太监,他是几十乃至上百个太监集体工作的一个单位,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江湖。
一把手掌印太监敢私扣奏疏,那二把手、三把手这些副职一准找皇帝告密。
谁不想再进一步。
因此,扣奏疏隐瞒不报这种事压根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六部五寺送来的奏疏,陈云甫胆敢隐瞒不报,不做批复,那么写奏疏的官员心里就明白了,皇帝(太子)这是没看到啊,没看到就说明有奸佞在侧蒙蔽圣听,我得当面告状去!
只要这个官员一当面告状,那么好,陈云甫就死翘翘了。
你说你给陈云甫多少胆子,敢做这种事。
朱标只需要听陈云甫的简化汇报就行,压根不担心陈云甫会隐瞒某些事。
说这些,只是为了明确陈云甫眼下的身份和职权范围。
作为朱标的首席秘书,陈云甫能管到的仅仅只有左春坊这一亩三分地,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将六部五寺的奏请转达给朱标,并将后者的批复记下来,传达给六部五寺。
他没有任何向朱标提出自己建议的权力,更别提自作主张私扣奏疏这般胆大包天了。
朱标也从来不会问陈云甫‘你对这事怎么看啊?’
后者想要提建议,首先得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领导才会满意,才能考虑给你‘加担子’提拔使用。
若是分内事都做不好,整天好高骛远惦记对国家改革这种大事指手画脚那就实属政治幼稚。
陈云甫浸淫官场那么多年,牢记一点。
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想的不想。
时候到了,不用别人推,有些话、有些事,陈云甫也一定会说更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