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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大明太师txt下载     大明太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来自朱标的肯定

    站在陈云甫的家门口,丁季童强压下心头的惊惧,深吸一口气走到门房外敲了门。

    虽然他现在很不想面对陈云甫,但朱标的差事还压在脑袋上呢,不见也不行了。

    门房听说丁季童是带着太子之命来的,哪里敢耽搁,直接开门就把丁季童放了进去。

    这个功夫,陈云甫正和赵乾在正堂里闲叙呢。

    “丁检校怎么来了?”

    丁季童此时此刻也顾不上端他昨日的架子了,神色焦急的说道:“云甫...”

    “别,丁检校,咱俩之间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在自己家里,陈云甫哪里还用的着给丁季童面子,直接把话头拦住:“您还是呼下吏的全名吧,您呼着痛快下吏听着也舒坦,云甫?下吏不敢受啊。”

    “都自己人,云甫何必如此见外。”

    这丁季童也是个没脸没皮的主,腆着脸说道:“咱就别计较这生分的称呼了,太子殿下在都察院呢,点名要见你。”

    朱标要见自己?

    陈云甫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起身,确实也顾不得和这丁季童再打岔,拔腿就往外走。

    “赵兄若是等不及,先行回去,容云甫失陪了。”

    那赵乾看的眼羡,但也知晓这功轮不到自己,便道了声云甫自便,而后眼巴巴看着陈云甫两人离去。

    去往都察院的路上,丁季童还想着和陈云甫聊几句闲白将误会去掉,谁知道陈云甫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一路小跑着就冲进了都察院。

    得亏住在里仁街,离着西长安街不远,陈云甫后背才出一层细汗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几名锦衣卫拦下陈云甫打算搜身,结果被喝住。

    “大胆,这位你们也敢拦?”

    陈云甫踮脚瞧了一眼乐了。

    喝住几位锦衣卫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搬家那天给自己送婢女的小太监吉祥。

    几名锦衣卫放下了阻拦的手臂,而跟在陈云甫后面跑来的丁季童则因为这句话吓得腿软。

    这位陈云甫可真是不同一般啊。

    见太子连搜身都不用?

    “小大师,太子殿下等您呢。”

    吉祥把陈云甫接了进来,小声道:“好像是为了那被子的事,太子夸这被子叠的好,用了心。”

    “多谢公公。”

    陈云甫知道这是吉祥给自己透气呢,当下道了声谢后便匆匆进入后院。

    屋子进不去,门口的人实在是太多,陈云甫就只好跪在门外面唱了一声。

    “下吏陈云甫奉命参见太子殿下。”

    屋内,朱标与詹徽对坐饮茶,听到声偏首。

    “让他进来吧。”

    得了准,陈云甫这便起身收拾一番,入室去见朱标。

    两人一对面,朱标倒是先乐了。

    “原来是你。”

    早前陈云甫在皇宫里住那半年,可还没有陈云甫这个名字,一直用的都是法号道明。

    而还俗之后,宗远大师给陈云甫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并入了都察院,可这事朱标不知道。

    朱元璋倒是知道,但没给朱标说。

    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

    陈云甫取个名字而已,哪里还用得上路人皆知。

    又或者说,哪里配得上路人皆知。

    所以朱标一见到这陈云甫就是之前在皇宫里的道明,顿生了些许熟络的亲切感。

    “太子殿下这是,认识?”

    詹徽有些不可思议,十分认真的打量了陈云甫几眼。

    “詹师可能不太清楚,这位在还俗之前的法号叫做道明,早前在宫中为我母后诵守,半年前我父皇钦准了咱们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俗。”

    朱标笑着解释,而后冲陈云甫招手:“来,坐吧。”

    后者紧张作揖。

    “下吏不敢。”

    “怎么,这还了俗倒是对孤的话不甚听了?”朱标开了句玩笑,把陈云甫吓得够呛,连忙谢恩落座。

    “这就对了嘛。”

    朱标一指面前的床榻,温声道:“孤听说,这被子是你叠的?”

    “回殿下话,是。”

    “叠的不错。”朱标啧啧称奇道:“尚宫局里那么多宫娥宦人,可从来没说能把被子叠成这个样,新奇、好看,你演示一番让孤见识下,吉祥。”

    “奴婢在。”

    “你也好好看着学,等回了宫,教教尚宫局。”

    “诶。”

    有了朱标的命,陈云甫当然是老实照做,现场演示了一番这豆腐块是如何叠出来的,看的朱标点头。

    陈云甫直起腰呼了口气,余光便看到另一侧的吉祥。

    这一看可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因为那吉祥竟然只是看了一遍,就照猫画虎也叠了一个出来,而且看起来似乎比他陈云甫的还工整?

    这是什么样的学习模仿能力。

    果然,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能人。

    自己当初军训跟着教官学半天,人家吉祥看一遍就能融会贯通,这也太打击人了。

    “孤还以为多难呢。”

    朱标轻笑一声,颔首道:“既然也不算甚难,那就这般,吉祥,回宫之后你告诉尚宫局,以后宫里的被子就这么叠,不然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

    皇宫里叠豆腐块?

    陈云甫嘴角抽了一下。

    这算什么,军中绿花开到皇宫了?

    不过也从朱标这句话里,陈云甫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那就是朱标在大明此时此刻的权势也太大了些。

    尚宫局是后宫六局之首,归御前司直辖,负责皇帝、皇后和整个后宫一应内务,朱标竟然能吩咐尚宫局如何做事?

    他能指挥动尚宫局就必然也能指挥动尚膳局。

    岂不是说,朱元璋天天吃什么他朱标也能管?

    乖乖!

    怪不得人家都说朱标是历史最有权力的太子,这么看来可是一点都不虚。

    老朱连把自己身边的事都交给朱标去负责了,还怕朱标造反抢皇位吗。

    朱元璋:想当皇帝跟爹说,爹明天就下诏退位。

    李二长按屏幕后选择不感兴趣,并在随后点了举报。

    朱标又同陈云甫白话几句,一太监走了进来。

    “殿下,晚膳备好了,请您移驾。”

    陈云甫明眼,立马站起身道:“下吏告退。”

    对此朱标倒是没拦,也不会留陈云甫一道用膳。

    等到陈云甫离开后,詹徽才笑呵呵开口道。

    “下官实未想到,殿下竟然还和这陈云甫有如此缘分。”

    “嗯。”朱标起身,随口说了一句:“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不错,真个说起来,孤还少他一份人情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詹徽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记下了陈云甫。

第三十一章:突如其来的擢升

    随着朱标的视察结束,都察院又回归了平静。

    大家伙该喝茶的喝茶,该看报的看报,屋子里的香炉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

    后院里陈云甫亲手叠出的那些个豆腐块甚至落了灰依旧没有破坏过。

    就这么波澜无惊的过了两个月。

    吏部选封司来了一名员外郎,带着吏部加印的正式文书。

    葛思道陪着一同到照磨所,召集了所有人宣布吏部任命。

    提前得知消息的陈新立容光焕发,一大早就把照磨所上下十几人都召集起来,将整个照磨所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那掉在地上的香炉也重新捡起来擦拭一新。

    一向安静的屋舍内多了些许嘈杂,赵乾也凑到了陈云甫身边嘀咕着。

    “看丁季童那德行,都快得意忘形了。”

    之前只是替检校,虽然俸禄上领的是正九品的官俸,但身份说到底还是个皂吏。如今吏部的任命一到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在封建王朝的背景下,这就是生命的升华,是生命的跃迁!

    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那是要开祖祠,请进中门上香的。

    陈云甫笑笑没说什么,对丁季童的状态他也能理解,毕竟提拔嘛,放在自己前世身上,不也一样有过一段时间激动的得意忘形。

    人,都会有一个飘的过程,而后也会有一个落的过程,这就叫打磨。

    葛思道清了清嗓子,环顾整间屋子后朗声道:“诸位,下面咱们恭请吏部的周员外宣读吏部任命。”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而陈新立和丁季童两人则激动的满面红光,翘首以盼。

    终于,在众人的等候下,吏部官员展开了任命公文。

    “.....故兹任命,陈云甫为照磨所照磨,陈新立升任经历司都事,赵乾为照磨所检校。吏部,洪武十六年十月十九。(吏部尚书李信印)。”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一众皂吏瞬间就醒了神,不可思议的长大嘴巴。

    什么情况?

    就连陈云甫自己都傻了,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自己怎么就跃过检校的位置成为照磨。

    而陈新立和丁季童两人亦是在惊愕之后呈现出恍如天地悬差的神情。

    前者是惊愕之后大喜过望。

    本来陈新立只想过做照磨所的一把手也就行了,结果摇身一变做了经历司的都事(正七品),虽然在经历司只能算副职,可级别上去了。

    而那丁季童则是惊愕之后彻底绝望,甚至有一种世界末日般的崩塌之感。

    到手的官身怎么就没了!

    而最惊喜的,毫无疑问是赵乾。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莫名其妙自己就做了正九品的检校,这上哪说理去。

    葛思道一脸的微笑,显然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

    要说这任命一点都不突兀,早在两个月前葛思道就已经知道了。

    事还得从当初朱标视察时说起。

    那日朱标起身,随口说了一句:“这位道明小大师还不错,真个说起来,孤还少他一份人情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詹徽就把这话记下了。

    晚宴结束之后,詹徽陪同朱标离开,就在都察院的门口,詹徽对葛思道交代道。

    “连太子殿下都说他欠那陈云甫一个人情,咱们都察院可不能让陈云甫再屈做一介小吏吧。”

    葛思道一点即透,马上言道:“下官这便让那陈云甫出任替检校一职。”

    “太子开了金口才擢一个正九品?”詹徽皱眉,有些不满葛思道的应对,遂摆手:“行了,这事老夫差人去吏部打招呼吧。”

    葛思道唯唯诺诺,心里便是如明镜一般。

    检校的位置詹徽觉得太小拿不出手,那只能是照磨了。

    可现在的替照磨是陈新立,陈新立本身就是照磨所的副职,按照吏部的选官流程,在原照磨缺职的情况暂时出替是附和章程的。

    这个时候也不好把陈新立撵走,让陈云甫直接出任替照磨。

    既然如此詹徽就只能亲自出面找吏部打招呼,把陈新立调离好给陈云甫腾位置。

    至于更高的品轶?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混个正八品的照磨知足吧,总不能让他当正六品的经历。

    那也太轻蔑朝廷了。

    “老夫替太子爷把这份情给还了。”

    詹徽抖抖官袍,迈步上轿,身背后的葛思道一揖到底。

    心里直呼姜还是老的辣。

    这情朱标还了吗?

    别忘了詹徽可是太子少保。

    太子的事当然得詹徽来办。

    所以詹徽帮忙还这份情,而这份情又转嫁到了詹徽这里。

    谁说到了从一品就升无可升,太子少保再升一级可不就该是太子太保了?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个位极人臣。

    “陈照磨,还不来领印绶?”

    葛思道笑眯眯的看着陈云甫,开口打破了照磨所内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吞下一口口水上前,从葛思道的手中接过照磨所的官印,而后又接过那道吏部的任命公文。

    再转身,皂吏陈云甫便成了都察院照磨。

    大明政坛,冉冉升起了一颗新星。

第三十二章:空印案!

    陈云甫摇身一变成为照磨所照磨的消息引起了都察院的轰动,也引起了自己所居住处北三甲的轰动。

    邵质派了邵子恒连夜就把陈云甫给请进了自己家。

    请!

    现在由不得邵质不多想。

    难不成是朱元璋的授意?

    可是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朝廷命官,这简直是太胡闹了。

    陈云甫的突然擢升虽然远远比不上曾泰一步登天成为户部尚书,但两者不是一码事啊。

    曾泰只是被选出来当泥胎菩萨糊弄郭桓的,又不负责户部具体事宜,说难听点就是个摆设。

    而陈云甫这个照磨所照磨却是实打实要干事的。

    是,照磨所就是档案室,没什么正事干,可没事干不代表不重要。

    都察院的档案室里存了大明朝从开国到今十六年所有的大案要案,万一丢了一份重要机密卷宗,那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而他邵质眼下一直在跟踪督办的浙江翁俊博一案,很多重要卷宗也都在照磨所里封存着呢!

    “贤侄啊,你得跟老夫透个底,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质坐不住,所以开门见山就问了陈云甫。

    后者也不藏掖,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侄儿觉得,应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听到这事扯到了朱标身上,邵质那就更泛迷糊了,陈云甫的突然擢升和朱标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朱标视察都察院邵质并没有陪同,他忙着在刑部督办翁俊博的案子呢。

    这案子办了快一年半还没个实质进展,邵质都快被熬干了心血。

    “那日太子殿下来到都察院视察......”

    陈云甫据实相告,将当时朱标来到都察院所发生的事都说给了邵质知道,最后才总结了一句。

    “大概就是这样,可侄儿自己也弄不明白,不过只是叠个被子而已,就能提拔侄儿越过检校直接做照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朝廷、这官场也太儿戏了。

    陈云甫自己都不信也觉得太过于匪夷所思。

    听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的邵质也一样皱起了眉头。

    和陈云甫一样,他也听的一头雾水,许久后才斟酌开口。

    “可以肯定和叠被子没有关系,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叔父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老夫也不知道。”邵质很干脆的摊手,不懂就是不懂,只能说上位者的脑回路他实在是摸不透。

    陈云甫叹了口气,他还指望邵质能帮自己分析一下呢。

    想不通就不想,无须浪费心力,陈云甫念叨了一句。

    “罢了,反正升官也是一件好事。”

    邵质乐出了声。

    “你这说的倒是实情,人家都盼着禄位高升,你倒好连升四级竟然还摇头叹气,若是传将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笑了笑,陈云甫也不再纠结这事,转而和邵质聊起别的来。

    “你现在既然做了照磨,那有些事也确实可以和你说了。”

    邵质拧着眉关,颇为疲惫的叹气道:“最近老夫一直在刑部忙着督办浙江翁俊博案,难啊。”

    “叔父说的翁俊博,是不是前浙江布政使司右参议?”

    “没错。”

    陈云甫点点头言道:“侄儿在都察院照磨所也算干了半年多光景,对此案有些了解,但并不算深,只听说那翁俊博和地方府县司衙、粮长勾结贪污粮赋。”

    “嗯,没错。此案之所以案发,还是浙江省道粮长严震直举报的。”

    邵质捏了捏眉心,神态憔悴:“每年收粮赋时,地方府县的户曹会先将粮赋押解入布政使司的粮仓,彼时由布政使司专员会同省道粮长一起核数。

    数无误,则加印留存,待全省的数全部收齐后再押送入京、入国库。若数有差,则哪个府缺了数就有哪个府的粮长来承担缺额,总之,送进国库的数一定是准确无误的。

    地方行省压赋税入中央国库,户部下属的各省清吏司度支郎中会进行核数,无误则加印入库,有误则由各省道粮长承担缺额。

    这便是粮长制和户部每年核数的章程。

    但从前几年严震直刚刚上任浙江省道粮长开始,浙江就出了一件怪事。

    严震直上禀,说在浙江,每年两税收赋子的时候,各府州县竟然无一处缺粮!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后来严震直派人留意了一下,发现,各府县户曹的官员会在收两税之前提前一个月或半个月拿着交税的空白公文入布政使司等着。

    而这些公文竟然全部提前加盖了地方府、州、县的大印!

    如此,无论到了多少的粮赋,他们就在公文上填多少数,而作为督管粮道的右参议翁俊博则直接加印照单全收。

    各府、州、县往杭州运多少,浙江省道就往中央运多少,严震直怀疑,地方侵吞了大量的粮赋,于是在洪武十五年初,我都察院会同刑部抓捕了翁俊博,可惜,直到现在案子都无有进展。”

    邵质还在介绍着翁俊博案的情况,而坐在他对面的陈云甫却觉得脑袋都炸了。

    空印案!

    这不就是空印案吗!

    洪武四大案,分别是胡惟庸案(淮西案)、空印案、郭桓案以及蓝玉案。

    这四起大案经后世考证,最少杀了十万人!

    要知道,这十万人可不是战乱中冤死的百姓、大头兵,而是正儿八经的权贵、地主、豪强等掌控生产资料和文化知识的有产阶级。

    以至于四大案结束后,自洪武二十六年起一直到洪武三十一年,大明王朝的朝堂之上,六部空其三,三法司空其二。

    中央五寺(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光禄寺)凑在一起都找不到一百个干部,一度连年无人主政。

    仅朱元璋一人就提拔数名白身来充任六部九卿的职务。(如洪武二十八年礼部尚书郑沂)

    而四大案中,独空印案有所争议。

    一说空印案案发于洪武九年,一说空印案案发于洪武十五年。

    现在迷雾澄清了。

    洪武十五年!

    浙江翁俊博案就是空印案的导火索!

    是了,是了。

    陈云甫全都明白了,先是空印案的案发,而后才顺藤摸瓜揪出了户部侍郎郭桓这个大腐败份子。

    空印案和郭桓案,从根上就是一起案件!

第三十四章:开国勋贵

    邵质还在侃侃而谈,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而坐的陈云甫已是完全心不在焉,直等到说至口渴方才停下,看了眼陈云甫,轻唤两声。

    “贤侄、贤侄?”

    “啊。”

    陈云甫猛然惊醒,忙应道:“叔父。”

    “想什么呢。”

    “侄儿刚才一时走了神,请叔父原谅。”

    邵质眉头微皱,长辈在这说话呢,晚辈却跑神,这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表现,不过邵质还是言道。

    “你对这翁俊博一案有什么想法吗?”

    陈云甫道:“叔父,在侄儿看来,翁俊博一案只怕不是个案,很可能是一起大案、窝案,浙江的粮赋能够一连几年都在户部过库,稽核无误,侄儿怀疑在户部,只怕也有官员和这翁俊博沆瀣一气啊。”

    “所以你怀疑......”

    “郭桓!”陈云甫笃定道:“这些年,户部一直都是由郭桓主管,而郭桓本身就是从清吏司度支郎的身份一步步升迁上来的,他如果和地方勾结串通,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顿了顿,陈云甫又说道:“叔父,这起案件若是想破,只能从翁俊博身上寻找突破口。”

    “老夫又何尝不知,可是,难啊。”邵质叹了口气,情绪低迷道:“可是那翁俊博一口咬死,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做的,浙江被贪墨的粮赋都被他私扣下,留给他弟弟翁维在浙江兜售。”

    “那翁维。”

    “死了!”

    邵质低垂眼皮:“翁俊博前脚被抓,翁维后脚就被人发现在钱塘江里,溺水而死。”

    杀人灭口!

    死无对证!

    陈云甫叹了口气:“所以说,只要翁俊博死不吐口,那这件案子就永远都破不了。”

    “对。”邵质喝下一口茶,长出一口郁气:“老夫本来打算对那翁俊博上大刑,可是你也知道,审讯权在刑部,刑部跟咱们都察院打马虎眼呢,每次都说上了大刑,可那翁俊博还是如此回答,没办法。”

    陈云甫欠着身子给邵质添上杯热茶,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叔父可曾想过,将那翁俊博弄到咱们都察院里进行审讯?”

    “胡闹。”邵质斥了一句:“这是逾权,我都察院没有弄权之辈。”

    这邵质,怎的还是块顽石。

    陈云甫心里叹一口气,如此的话,那翁俊博永远都无法招供。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是你正式上任的第一天,莫要迟到了让人风言。”

    “是,侄儿告辞。”

    陈云甫作揖后离开,走出邵府,看着依旧热闹的里仁街,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也没有什么睡意,陈云甫便打算找一家茶楼买两份点心回家,未曾想遇到了钱易。

    “云甫老弟。”钱易一看到陈云甫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钱兄。”

    陈云甫拱手见礼,那钱易就口称惶恐:“云甫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某还只是一介白身,可不敢生受此礼。”

    “下了值,哪还有什么朝廷命官一说。”

    陈云甫随口应付一句,便打算抓紧买了点心离开,又被那钱易缠住。

    “陈兄且慢,某正好与几位友人约着在这四季坊吃烤鸭,陈兄若是得闲,不若一道吃点。”

    说着话,钱易又怕陈云甫拒绝,便介绍道:“这几位府上可都是朝廷大员,对云甫你日后仕途也是大有裨益。”

    陈云甫本打算拒绝,话到嘴边却转了口风,应了下来。

    “好。”

    钱易便大喜,头前引路带着陈云甫去那四季坊。

    对钱易这人,陈云甫心里确实不喜,也不愿过多接触,之所以同意,是陈云甫从那钱易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怎么感觉这钱易好像是有意在这等他似的。

    四季坊在南街,钱易想去的话完全可以从自家走巷子直接过去,何必再从这邵质家门口绕一圈,多费脚力。

    正是因为这疑惑,陈云甫才转口和钱易同去。

    此刻的四季坊内食客已经不多,两人一到就径直上了二楼雅间,推门入进,已有数名青年在此等着了。

    “钱兄来了,快来就坐。”

    有一儒生热情招呼,同时亦看向陈云甫,问道:“这位是?”

    “这位大家可得容钱某隆重介绍一下。”钱易挺起胸膛,似乎介绍陈云甫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般。

    “陈云甫,和我钱某人同住在咱们北三甲,大家可莫要看云甫老弟年轻,但咱们可都比不上,云甫老弟如今已经在都察院任职。”

    “任职?呵,做个皂吏吧。”

    有一人脸带傲意不屑一顾。

    “李兄可是猜错了,云甫老弟如今乃是都察院照磨所的照磨,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屋内众人一听此话都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打量起陈云甫来。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竟然都已经做到了正八品的朝廷命官?

    只有先前那位面带不屑的李姓青年依旧不以为然。

    “照磨,嗯,也算不错了。”

    钱易陪着笑笑,生怕陈云甫不快,便赶忙介绍道:“云甫,这位李兄乃是咱们太仆寺丞李公存义的公子。”

    陈云甫初听还算淡然,可脑子转了一下这李存义的名字后,顿时悚然。

    太仆寺丞李存义这个名头不算多唬人,可李存义的亲哥哥大明朝就没有不认识的。

    韩国公李善长!

    而陈云甫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曾在照磨所里看过这李存义有关案宗。

    李存义的长子李佑是胡惟庸的女婿!

    胡惟庸案发后被连累斩首。

    那么眼前这位,就只能是李存义膝下唯一的独子,李奕。

    好家伙。

    陈云甫心里惊叹,这才是大明朝最顶级那一批的官二代。

    不对,官二代这个词都不够资格。

    应该是勋二代才对。

    今晚这顿饭,规格很高啊。

第三十五章:幕

    继这李奕之后,钱易又将屋内其他几位都做了一一介绍,也让陈云甫切实感受到,为什么钱易会说,这些人的府上对他陈云甫的仕途会大有裨益了。

    吏部的、户部的、刑部的、大理寺的、太仆寺的。

    三部两寺的要员之子可谓是都来了。

    这也让陈云甫对钱易有了新的认知。

    能组织这么一个局,钱易也不简单啊。

    一个国子监官员的儿子竟然能有这么大能量。

    不过想想陈云甫也就释然,国子监拥有全国最高学府兼教育管理最高机构的双重性质,那自然是最容易培养出门生的显位,钱易的父亲钱有差和朝廷大员关系密切也是正常。

    “见过几位兄台。”

    陈云甫在钱易的介绍下一一与这些人见礼,除了那李奕,其他几人都还是很客气的回礼,亦是热情攀谈。

    毕竟他们也只是家里老爹牛气,而陈云甫可是凭自己。

    十四岁的正八品官身,放眼大明朝开国十六年,还是头一位。

    大家伙都落了座,那钱易便跑出去招呼上酒菜,还主动替陈云甫解围道:“云甫老弟岁浅,不便饮酒,今日就由我钱某人代劳。”

    陈云甫心里对钱易稍微多了些好感。

    酒虽然躲了过去,可随着饭局的进行,一个名叫伍峥的又提议要吟诗作赋,这一样让陈云甫头疼不已。

    吟诗作赋?

    这谁会啊!

    你要说穿越到汉朝,陈云甫还能剽窃几首唐诗宋词,可这都到大明朝了,还剽窃个屁。

    现代诗陈云甫倒是也记着不少,甚至可以说将一本《伟人诗词》背的滚瓜烂熟,但陈云甫可没那脸皮剽窃。

    所以,坐蜡吧。

    “几位见谅,小弟早前一直在天界寺出家,若说佛经宏法还算略知一二,这吟诗作赋就实无颜面班门弄斧了。”

    陈云甫告罪一圈,直道惭愧。

    “哦?云甫之前竟然是出家人?”伍峥一挑眉毛,面上更是不可思议。

    本以为陈云甫应该也是权贵子弟,谁曾想竟然是和尚。

    一个小和尚还了俗,还能做正八品的都察院照磨,那可更是不得了。

    李奕总算是正眼打量了陈云甫一番,心中若有所思。

    “既然云甫不精于诗词,那咱们今日就只当是一顿便饭,就不搞那些虚的了。”钱易即时开口,得到了众人的附议。

    这一刻,陈云甫心里对屋中几人好感又添三分。

    这些个二代看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具是些刻薄骄横之人。

    相反,还都很晓人情。

    “那就多谢几位兄长高抬贵手了。”

    陈云甫拱手道谢,言道:“小弟惭愧,扰了几位兄长的雅性,他日当劳烦钱兄代引,由小弟做东请几位兄长吃顿便饭。”

    “好好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几人都含笑应下,而后便转了话题聊些风花雪月之事。

    一场饭吃的很是轻松,陈云甫早前怀疑的、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亦是心情舒畅的很。

    直吃到亥时末,明月高悬之际,这顿饭才算结束,几人喝的稍带醉意,那伍峥嘿嘿一笑,提议道:“要不咱们去那揽月楼再喝一场?”

    陈云甫初时还不甚明白,但看到钱易等几人都一脸的暧昧笑意,心里便明悟过来。

    估计这揽月楼应是金陵城中一风化场所。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云甫不如同去?”钱易把住陈云甫的手腕,嬉笑道:“公务冗沉,颇费心力,何不寻乐一番。”

    “别别别。”陈云甫忙将手抽出来,连连摇头道:“明日还需一早上值,几位兄长自便。”

    钱易又劝了几遍,陈云甫都咬口不愿,最后还是那伍峥说道:“既然云甫不愿,那也不好强求,时间已晚,云甫也早些回家休息吧。”

    “小弟告辞。”

    陈云甫落荒而逃,身后几人爽朗一笑。

    等到陈云甫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那伍峥脸上的笑容顿去,变的阴郁起来。

    “这陈云甫酒不吃、妓不嫖,只怕也不爱金银钱财,钱兄,咱们能把他拿下吗。”

    “那翁俊博在浙江到底还牵扯了哪些人,案宗全在照磨所里,不把他拉下水,咱们永远不知道案件的情况。”

    刑部侍郎杨汝贤长子杨杰冷声道:“再不抓紧将尾巴扫干净,就该出事了。”

    “这事由不得他。”

    李奕终是开了口,脸寒的可怕:“若是不从,就除掉他。”

    这一句话惊到了钱易,忙开口道:“李兄,这陈云甫可是......”

    “我知道,早前替先皇后守灵的那个小和尚嘛。”

    李奕整了整襟口,迈步前行,言道:“除掉一个小小的照磨多的是手段,刺杀?咱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几人对视俱都点头。

    夜色愈浓,萧瑟的秋风开始呼啸。

    亦在这一夜,一名小太监自皇宫而出,敲开了邵质府上大门。

    “邵御史,皇爷召见!”

第三十六章:君与臣

    东阁外,邵质撩袍拜倒。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邵质奉旨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口中念着诣词,邵质就把脑袋贴在京砖上,只是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殿中。

    深夜里的东阁摇曳着暗淡的烛光,显得如此冷清和幽森。

    耳畔脚步声响起,邵质看到了一双出自尚衣局的内监靴,随后便是总管太监宝祥的声音。

    “邵御史请进来吧,皇爷等你多时了。”

    邵质这才掐着袍摆起身,跟在宝祥的身后躬腰猫步,蹑足轻踪进入内阁。

    东阁是太子朱标的办公之地,这么多年来朱元璋从不来此,而自打去年马皇后薨天之后,朝中百官发现,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朱标的坐宫理政之权就被朱元璋剥夺,自然,朱元璋也就干脆搬到了这里办公。

    之所以不在奉天殿,完全是因为节俭。

    奉天殿太大,冬天烧的木炭、夏天用的冰鉴都需大量,朱元璋舍不得。

    而乾清宫又属后宫,离着承天门太远,有什么事难免会拖沓时间,所以综合考虑,东阁最是适合。

    殿中的光线稍有些暗,邵质看不太清金案后朱元璋的神情,因此心中更加惴惴,宝祥搬来把椅子请邵质落座,邵质也只敢小心翼翼落下小半拉屁股。

    就在这紧张的等待中,大殿内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浙江的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一提到翁俊博案,邵质的脑门上就渗出了汗水,欠起身子,一迭声的请罪。

    “臣万死,尚、尚无进展。”

    “快两年了吧。”朱元璋的语气中已无任何耐心,且有怒火在强抑着:“昨日,御前司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严震直的密信,信中,严震直说浙江最近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然有十几名官员、商人陆续莫名横死。

    卿和朕说说,这算怎么回事。”

    虽然朱元璋的语气并不严厉,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明确的批评,但邵质还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顿首。

    “臣、臣有辜圣恩,臣该死!”

    “朕没功夫关心你该不该死。”朱元璋直接开口打断了邵质的话:“告诉朕,为什么一直办不好。”

    此时此刻,邵质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刑部一直推诿,导致案子压到了今时今日都无法取得实质进展。”

    邵质不是一个喜欢找客观原因的人,也不是喜欢在别人背后扯老婆舌的小人,但此刻面对朱元璋那已经开始升腾的杀意,邵质不得不把责任甩出去。

    他得为自己一大家子考虑。

    “刑部。”

    朱元璋呼出一口气,道:“明日你就去刑部任右侍郎,给朕专门督办翁俊博案,朕调茹太素去都察院接你的班。”

    跪在地上的邵质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上调任刑部右侍郎,这可是升官,但虽然是升官,邵质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开心,相反,更加恐惧。

    他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

    案子再办不好,那么等待他的唯一结果只剩下死路一条。

    “茹太素之前一直在浙江做左参政,浙江的情况他最是熟悉,有他去都察院和你协同办案,朕想,该能办好了。”

    邵质一头砸在地上,大声应道。

    “请陛下放心,如果臣不能在一个月内撬开翁俊博的嘴,臣便以死谢罪。”

    “去吧。”

    朱元璋叹了口气,挥手。

    “臣告退。”

    都没敢起身,膝行在地上跪退几步后,邵质才爬起来,一路退到殿外方敢转身离开。

    直等到邵质的身影已完全被夜色吞没,朱元璋才恍然哎呀一声,蹙起眉头嘀咕一句‘竟忘了。’

    守在近前的宝祥只在脑子里略作思忖,便马上接话道。

    “皇爷可是想问那邵御史道明小大师的近况。”

    “嗯。”

    “也怪奴婢混账,忙忘了头,竟然未来得及和皇爷您禀报,今日一早,那道明小大师已经被吏部任命为都察院照磨所照磨了。”

    “什么?”

    朱元璋先是一愣,而后顿时拧眉愠怒:“胡闹!”

    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做官不是胡闹是什么?

    想着,朱元璋便出言喝斥道:“是那陈云甫惦记的,还是那邵质投朕所好私自授受的?还有吏部怎么敢下这般公文,全是胡闹!”

    朱元璋是越想越恼火,这宝祥连忙解释道。

    “皇爷,这事和道明小大师以及邵御史还真没有什么关系,是太子爷。”

    “标儿?”朱元璋怒火顿去,只是更加疑惑。

    陈云甫做官和朱标有什么关系。

    宝祥不敢兜圈子,就把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全给说了出来。

    “这些事,吉祥那小崽子当日陪着太子爷去都察院时全都记在心里呢,回来后就和奴婢说了,不过奴婢想着不过是让尚宫局学着叠个被子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和皇爷您说。

    却没想太子爷随口说的话就让詹少保记在了心里,还专门去到吏部尚书李部堂那通了气,这才有今日道明大师出任照磨一事。”

    解释明白后,宝祥偷瞄了一下朱元璋的脸色,小声试探道:“既然皇爷不喜,那奴婢马上命人去到吏部知会一声?”

    “不用了。”

    朱元璋起身,迈步就走,不过脸上已无了任何恼怒神情,轻松道:“既然是标儿开的口,那就让他做着吧,不过区区一个照磨而已。”

    这般态度和初时可谓是天壤之别。

    那宝祥跟在身后笑。

    可不是吗,不过就是区区一个照磨而已。

    由着朱标乐意,给个经历、御史做做又如何。

    “咱这大明朝,早晚都是留给标儿的。”

    朱元璋一说起朱标来就一脸的自豪和满意,又看向宝祥,询问道:“对了,标儿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太医院回了话,太子爷现在金体好着呢。”

    宝祥一脸带着喜色:“这都是蒙了祖宗的洪福庇佑,太子爷金体康泰,那就是国家社稷的福气,奴婢给皇爷道喜。”

    “好好好。”

    一直脸上都个小模样的朱元璋总算是乐了出来,连道了几声好。

    “标儿的身体既然无虞,那过些日子咱就搬,把这东阁还给他。”

    “奴婢记下了。”

    东阁的烛光灭了,邵府里却挑了灯。

    这一夜,邵质再无睡意。

第三十七章:打击报复

    邵质调任刑部右侍郎的事,陈云甫还是第二天到照磨所上值时才知道的。

    初听便是一惊。

    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冲翁俊博案子去的。

    至于邵质一走,接班来的茹太素,陈云甫对这个名字也算熟悉。

    无论是前世看史书还是今生在都察院里坐班,这位茹御史的名字都不止一次看到过。

    而历史上有一段趣闻,这位茹太素也是主角。

    说茹太素给朱元璋写奏本,洋洋洒洒上万字,中书侍郎王敏读给朱元璋听,结果听了一万六千五百字全是废话,便命人去把茹太素打了一顿。

    而在都察院系统内,茹太素也算是老资历了。

    洪武三年茹太素便出任都察院监察御史,后下放四川任按察使,后升刑部侍郎,也就是因为那次废话奏本一事被贬黜浙江任左参政,兜兜转转再回到京城述职,没想到这次竟接了邵质的班,重回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

    纵看茹太素仕途半生,基本算得上是政法口的老干部了。

    “堂官,您的茶。”

    陈云甫还在想着邵质此次转任刑部的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回过神一看,是丁季童。

    此时此刻的丁季童哪里还有当初做试检校时的倨傲,整个人脸上堆满了谄媚和惊惧。

    能不惊惧吗。

    如今的陈云甫已是照磨所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而他梦醒之后,还只是一个寻常皂吏,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如果陈云甫记仇,把他革出都察院,那么他丁季童此生再想入仕,就只能通过明年科举一条路了。

    而科举?

    自家人知自家事,丁季童深知自己这辈子也没机会靠正大光明的路子考过去。

    不学无术二十多年了,再去读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丁季童只盼着能把陈云甫熬走,他看的出来,陈云甫背景通天,不可能在照磨所待一辈子,最多两三年镀完金就会调离,到那时他背靠家族在吏部的关系,根本不怕没有机会。

    “谢谢。”

    陈云甫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又诧异的冲面前的丁季童说道:“怎么,你还有事?”

    “那个...”丁季童迟疑着、唯唯诺诺了片刻才言道:“堂官,之前下吏多有冒犯,还望您不要介意。”

    “我...”陈云甫才开口,而后笑了起来:“本官怎么会介意呢,正巧,守卷宗房的老李头岁数也大了,卷宗房十几间大屋,上万件卷宗也守不过来,本官打算调你去卷宗房锻炼锻炼,你把咱们这屋里打扫出来就去找老李头报道吧,把他调回来。”

    丁季童顿时睁大了眼。

    之前说过,照磨所的工作性质就是都察院档案室,看管档案的,而像陈云甫他们工作的这间屋子就相当于办公室。

    档案都存在哪呢,就是陈云甫口中的卷宗房。

    卷宗房有十几间大屋,存放着上万件卷宗,看守卷宗房是照磨所唯一一个又苦又累的岗位。

    也是都察院为数不多长年累月没法回家,要住在都察院的岗位。

    因为得守好啊。

    丢一份卷宗,按照都察院的章程,照磨也就是陈云甫会被免职,而守卷宗的那位,流放!

    若是丢的大案、要案,那更完犊子,直接拉出去砍头。

    陈云甫口中的老李头是如赵乾一般的三无人员,从有都察院开始,十几年来一直看守卷宗房,卷宗房都成了他的家。

    每天就在卷宗房门口坐着,看书晒太阳,有人来卷宗房借阅卷宗,老李头就做个登记。

    工作性质倒是有些像图书馆管理员。

    而等到下值前,老李头还会按照登记的信息将这些卷宗要回来,如果卷宗是被御史、刑部、大理寺等上级调走做办案之用,老李头还要将相关情况禀报到照磨这里。

    照磨会转报经历司经历,到期还是要差人跑腿把卷宗要回来的。

    现在陈云甫让丁季童去守卷宗房,也就怪不得后者傻眼。

    这算什么,发配边疆吗。

    到了卷宗房,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家啊。

    一想到家里的美娇娘,刚搞上手的俊丫鬟,丁季童就苦了脸。

    “堂官。”

    “能干就干,不能干...”陈云甫脸上依旧带着笑,就是语气逐渐冷漠许多:“就滚蛋!”

    丁季童没辙了,哪怕心里再是恨的咬牙切齿,此时此刻也得硬着头皮应下这份差事。

    “是,下吏遵命。”

    一扭头,丁季童差点甩出两滴眼泪来。

    也是该着,怎么就让陈云甫上了位呢。

    坐在离陈云甫位置不远的赵乾憋着笑,赶等到丁季童离开,马上跑到陈云甫这说道:“堂官,您这一手安排的妙啊。”

    想着早前两个月里丁季童的猖狂骄横,此时此刻,赵乾就觉得心里一口恶气是出的干干净净。

    “那丁季童就是活该。”

    陈云甫看了眼赵乾,轻咳一声。

    “什么活该?本官将他调去卷宗房,也是为了加强卷宗房的看守和管理工作。”

    “对对对。”赵乾马上改口,就是脸上的笑咋看都那么得意。

    其实又何止他得意,陈云甫心里一样痛快。

    虽然这么做有打击报复的嫌疑,但那又如何。

    他陈云甫又不是软柿子,他现在掌了权,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混官场,太软反而是一件坏事。

    上级和同僚都会觉得你不行。

    软蛋还配做官?

    端着茶碗,陈云甫身子向后一靠,鼻子里哼着小调,闭目养神的好不悠哉。

    嗯,总算是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了。

    还是做官舒服!

第三十八章:男女大防

    虽然从皂吏变成了照磨,不过陈云甫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每天依旧是三点一线。

    上值、下班、回家、串门。

    邵子恒这小子也不知道咋想的,基本天天来找陈云甫,反正陈云甫也是一个人独居,邵子恒就以此为借口,邀请陈云甫到他家里吃饭。

    不过这大半个月,陈云甫却连邵质一面都没见到过。

    “我爹他现在都住在刑部了。”

    面对陈云甫的好奇,邵子恒也很无奈:“别说你了,就连我这个亲儿子也都大半个月没见过他。”

    住在刑部?

    陈云甫心里嘀咕两遍,看来压力很大啊。

    “不提他,今日难得云甫你休值,咱们得好好逛逛金陵城。”

    邵子恒喊来了府里的管家,张罗着要出府逛逛,陈云甫看他兴致颇浓,也不好拒绝。

    两人收拾了一些盘缠,多穿上一身冬衣,刚打算迈步动行,身背后响了道女声。

    “哥,我也要去。”

    回头看,是邵子恒的妹妹邵柠。

    “不行。”邵子恒本脸拒绝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到大街上抛头露面的成什么样子,还有,你今天的乐理课温习完了吗。”

    别看陈云甫天天来这邵府串门,还真没怎么见过邵宁。

    谁让他来的时间多是晚上,便是偶尔白天来,也见不到。

    邵柠当的上一句官宦千金,且邵家的家教又严苛的很,导致邵柠基本每天的生活都是待在她那专属的小院里学琴棋书画、女红刺绣。

    “我都快要憋疯了。”邵柠跑过来看了一眼陈云甫,而后就拉住邵子恒的袖口一通摇,可怜巴巴的说道:“哥,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家,你就放我一天吧。”

    “不行!”

    邵子恒断然拒绝,摇头道:“这要是让友邻看到,岂不笑话我邵家毫无家教礼数?”

    明代,男女大防的观念已经极其重,远不如南宋前那般开明,故而对邵子恒来说,他邵家好歹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门第,自家的闺女跑出去抛头露面,那岂不是奇耻大辱?

    这年头的女性,最光荣的时刻就是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通渠大道上那块贞洁牌坊上。

    可见只要防的好,就能上达天听、铭记府志、感动全国。

    见自家老哥拒绝的坚决,邵柠没了办法,只能委屈巴巴的转身,那副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很是让人心生怜爱。

    陈云甫遂轻咳一声。

    “邵兄,令妹毕竟还是个孩子,这孩提心性至纯至真乃是天性,只囿于红瓦白墙之中,久恐泯灭,不若就放令妹一天逛一逛吧。”

    那邵柠顿时转身,看向陈云甫的眼里满是感激之情,可她也知道这事陈云甫说了也不算,遂又可怜巴巴看向邵子恒。

    邵子恒沉着脸,轻咳两声。

    “既然云甫开了口,那便好吧。”

    见邵子恒允了,邵柠顿时欢呼雀跃,其得意忘形的模样又招来邵子恒一通喝斥:“还不回屋换一身男装出来。”

    “诶,谢谢哥。”邵柠连忙应下,欲走又停下,冲陈云甫道谢:“谢谢公子。”

    道罢了谢,这才一路小跑着回闺阁换衣服。

    “一个姑娘家的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邵子恒又念叨了两声失礼,转头却见陈云甫冲自己微笑。

    那笑容,充满了玩味。

    陈云甫撇了下嘴。

    如此看来,这邵子恒是想做自己的大舅哥啊。

第三十九章:惊魂一刻

    这还是陈云甫今世第一次逛金陵。

    虽然记忆中这具身体曾经游玩过几次,可自打穿越来这之后,陈云甫却是一次都没有。

    要么待在皇宫、要么待在家。

    等现在到都察院工作之后,那便更是三点一线,难得轻松了。

    今天也算是沾了邵子恒的光,在这金陵城到处看。

    和印象中的南京完全不同,陈云甫回忆一下脑海中的夫子庙,再看看眼么前的国子监,实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国子监就是南京夫子庙的前身,宋朝时也称作孔庙。

    这里同样是大明应天府学的教育用地。

    国子监是大明教育管理机构,应天府学是大明最高学府,因此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下的国子监便是大明朝文化的至高殿堂。

    不过陈云甫也只是看了几眼,就转身和邵子恒兄妹俩继续逛街。

    他一个学渣,就别惦记这了。

    “哎呦。”

    正逛着呢,邵子恒突然痛哼一声,吸引了陈云甫和邵柠的注意,就看到邵子恒捂着肚子弯腰:“为兄腹痛如绞,急需更衣,失陪了。”

    更衣,这里就是代指上厕所的意思。

    而大家所熟知的出恭,然陈云甫在此时并不见有人用。

    相传出恭一词起自元明时期的科举,说科举科场内考生如内急,需领一块出恭入敬牌方能离场上厕所,如厕后再凭此牌回到考场,于是才有了出恭一词代指上厕所。

    据《大明会典》卷二百二十考,洪武二十年,上裁,也就是朱元璋亲自颁定的规矩里,才有给考生一块出恭入敬牌子的首例。

    而且不仅仅是科举,国子监应天府学的每一个班级都会发一块出恭入敬牌,由各班直日生掌管(值日生一词的出处,明代是‘直’,看《大明会典》这意思,也算是班干部。)

    在校学生如需离校、归校皆需凭此牌方可,如果有藏匿或不凭牌子就逃课的,一律痛决,也就是狠狠的打一顿棍杖。

    眼下才洪武十六年,科举都还没恢复呢,为解考生之急才诞生的出恭入敬牌自然也没有,

    出恭一词眼下或许已有,但绝对尚未普及开来,这里邵子恒急着要上厕所,便以更衣代替。

    陈云甫只来得及问上一句:“我们在哪里等。”

    那邵子恒就已经跑的没了踪迹,远远飘来一道声音。

    “云甫无须等我,待傍晚街头酒家见。”

    这下,陈云甫再傻也知道邵子恒存的什么主意了,这不是给自己制造二人世界呢吗。

    侧首看看邵柠,过见小丫头也是一脸的踌躇,不知道此时是该继续留在这街上逛下去还是回家。

    “咳。”

    陈云甫轻咳一声,也是纠结道:“那个,要不再逛逛?”

    邵柠还在犹豫,陈云甫已经一指远处:“走,咱们买糖人去。”

    便也不再给邵柠考虑的机会,迈步便走,那邵柠没了办法,恨恨的冲邵子恒离开方向跺了一脚,转身便小跑着跟上陈云甫。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还是跟紧点心里踏实。

    感受着身背后的脚步和若隐若现的香气,陈云甫背对着邵柠,嘴角就咧开了笑。

    来到糖人摊面前,陈云甫看向架子上琳琅满目挂着的糖人,问道邵柠:“看看,喜欢哪个。”

    后者便一指架子上的玉兔。

    “老丈,多少钱。”

    “这位公子给十文钱即可。”

    老头取下糖人,径直递给了邵柠,还夸了一句:“这位小姐长得可真谓天姿国色,老朽走南闯北几十年,还没见过哩。”

    本都已伸手去取糖人的邵柠愣住了,眨巴眨巴眼说道:“老丈,您认错了吧。”

    老头子笑笑,马上改口道:“对对对,瞧老朽这双招子也是瞎了眼,错把英雄汉认成了女裙钗。”

    他是这般说词,可谁都知道他是认了出来。

    虽然邵柠穿了一身男装,又把发髻改成束冠,不过一张俊俏的鹅蛋脸、精致的五官却是做不得假,所谓变装,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陈云甫把钱递过去,压着嗓子在邵柠耳边说道。

    “英雄汉可不吃糖人,更不会喜欢小兔子。”

    热气打在邵柠的耳根,如此亲昵的举动把邵柠臊红了脸,啐了一口。

    “轻浮。”

    啐罢,拔腿就走。

    陈云甫站在原地傻乐,瞅着邵柠快要走远才忙拔腿追赶。

    “邵兄,等等我。”

    他这纯是逗邵柠,后者又哪里听不出这揶揄之意,便走的更快三分。

    陈云甫只好再加快三分脚步。

    大概也是少年性子,邵柠一看陈云甫在后面紧随,便就起了玩闹之心,便快走为小跑,实是不打算让陈云甫追上。

    两人就这般的你追我赶,奔跑在金陵城的大街上。

    有一阵后,那邵柠终是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陈云甫站在不远处玩笑。

    “邵兄,你这体魄可是不行,离着英雄汉还相差甚远呢。”

    邵柠喘了一阵,低头一看手里的糖人,瘪了嘴。

    “糖人都跑掉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邵柠手里的糖人在奔跑中掉了下去,此刻手里攥着的,仅剩一根光溜溜的竹签。

    陈云甫伸出双手在邵柠面前晃了一下,而后便从身后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糖人。

    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兔。

    “呀!”邵柠眨眼,惊喜道:“你哪来的?”

    陈云甫笑笑,冲邵柠招手:“来我就告诉你。”

    许是想到了之前陈云甫那逾矩的亲昵,邵柠脸又红起来。

    “不去。”

    “那我就自己吃了。”陈云甫拿起糖人作势要往嘴里塞,瞅着邵柠苦脸,面上就浮了笑。

    可很快,陈云甫脸上的笑意便顿去,转而变为惊恐。

    只见自邵柠的背后,数名顶盔掼驾的骑手正在踏街狂奔,沿途所有贩夫走卒无不吓得四散奔逃。

    邵柠看到陈云甫发愣自己也是愣住,随后也听到了背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转首,吓住。

    眼看着奔骑越来越近,邵柠陡觉得腰间被人搂住,随后便被挟着滚到地上。

    一双惊呆的大眼,几乎近在咫尺的看着马蹄踏过。

    地上的玉兔糖被踩得粉粉碎。

第四十章:历史的大幕缓缓拉开

    “堂官、堂官。”

    陈云甫还在闭目,被这一声呼喊吵醒,抬起惺忪的睡眼。

    是面色匆匆的赵乾。

    昨日休值本是打算逛一逛这金陵城,结果倒了大霉,遇到城中纵马的混账,为了救邵柠把胳膊都给蹭破了几层皮。

    疼的一晚没睡好。

    还好,也算是英雄救美。

    想到昨晚上在邵家,那邵柠给自己上药时泪眼涟涟的样子,陈云甫觉得自己还能伤的再重一点。

    顶得住!

    “堂官。”

    见陈云甫还在发愣,赵乾赶忙伸手在陈云甫面前晃晃,急声道:“右佥都御史茹御史来了,点了名要见您,现在正在经历司等您呢。”

    这下陈云甫总算是回过了神,连忙起身整理衣袍官帽。

    确定没有问题后,拔腿便走。

    心里一个劲的纳闷,茹太素来做什么,还点了自己的将。

    赶等进了经历司的屋,陈云甫便看到葛思道敬陪下首,上首位坐着一个年逾六旬的干巴老头。

    想必,这便是那茹太素了。

    当下忙作揖见礼。

    “下官陈云甫见过茹御史、葛经历。”

    屋中正在交谈的两人缄了口,齐齐望向陈云甫,葛思道就笑着招手。

    “云甫快来。”

    陈云甫再揖谢礼,迈步走到葛思道身旁肃立着。

    “你就是陈云甫?”

    茹太素上下打量了陈云甫两眼,微微皱眉。

    这也太年轻了吧。

    这皱眉的神情自然被陈云甫看在眼里,当下心里就是一跳。

    这新来的上司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吧。

    拱手。

    “下官正是。”

    茹太素就站起身,不冷不热的说道:“既是你,那便随老夫走一道。”

    你这莫名其妙的,老子跟你上哪去?

    虽然心中更加困惑,可面上陈云甫还是老老实实道了声诺,只说要回照磨所交代一二,又被那茹太素挥手拒绝。

    “老夫年轻时就在照磨所里司职过,那里没什么要交代的,让检校看着便是,你速速与老夫去刑部一趟。”

    本来听前半段的时候陈云甫心里还多少带点不忿,可听到后面就顾不上生气了,而是呀然。

    刑部?

    脑子飞快运转,陈云甫便想到了大概。

    等随着茹太素出离都察院,进入到茹太素的马车内,陈云甫就试探着开口道:“茹御史,此去刑部,是不是为了翁俊博的案子?”

    茹太素那古井无波的老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波动。

    “哦?你怎知晓的。”

    见自己猜对了,陈云甫总算是多了三分底气,开口言道。

    “茹御史来之前,邵侍郎一直都忙着浙江翁俊博一案,如今邵侍郎转任刑部,而您又来了都察院,那么下官想,为的还是翁俊博案,所以才敢斗胆猜测。”

    见陈云甫猜了出来,茹太素便颔首,总算是对前者有了一分满意。

    没看出来,这小子虽然年幼,但还是有三分机灵劲的。

    “你猜的不错,邵侍郎这大半个月一直在日夜加点审讯翁俊博,案子已经有了突破的眉目,所以邵侍郎和老夫说及,从咱们都察院去些人配合着再审一次。”

    从都察院调人去刑部审翁俊博?

    只听这话,陈云甫心里就瞬间明白。

    邵质看来是对刑部上下已完全的不信任了。

    同时,陈云甫也明白为什么会点自己的将。

    一旦案件真能有所突破,那么这份证供必然要迅速送进都察院照磨所保护起来。

    当然,也可能翁俊博抖出来的料更猛,那就不需要送照磨所,直接送皇宫大内了。

    就这般,一路上思绪万千的陈云甫跟着茹太素到了位于城西的刑部大牢,牢狱外,陈云甫看到七八个身穿都察院服饰的皂吏已经候着了。

    还有一个着的是正五品御史袍戴。

    “这位是浙江道监察御史余文新。”

    茹太素做了简单介绍,陈云甫自是作揖见礼一番。

    “不要多礼了,茹御史,咱们速速进去吧。”

    这余文新顾不上叙俗礼,茹太素一到便催着往大牢里进。

    “走吧。”

    茹太素、陈云甫两人跟着进了大牢,十几名都察院的皂吏也是紧随其后,一直将三人护送进了最内里的一间牢房后方止住脚步,但也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牢房外把守着。

    这还是陈云甫第一次见到古代监狱。

    可能是因为被关押者翁俊博的重要性很大,所以这间牢房和电视剧里的形象有些出入。

    整体采光很好,面积也宽敞,除了一张床外,竟然还摆了一张桌子、一张条案,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个刑具架、一个老虎凳。

    此时此刻,老虎凳上正坐着一位,耷拉着脑袋,身上、腿上到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看便是用荆条抽出来的,翻着发黑的血肉,散发着令陈云甫隐隐有些作呕的臭味。

    想必,这个受刑者便是本案的主角,翁俊博了。

    而在条案之后,居中坐着的便是邵质。

    只是大半个月未见,邵质哪里还有早前的形象。

    整个人精神同样萎靡,头发、胡子都一绺绺的黏连在一起,脸颊更加消瘦,且可能是因为长期在这牢里的原因,浑身上下多了许多阴戾之气。

    “邵侍郎,我们到了。”

    余文新打了声招呼,那邵质便扭头看了看陈云甫等三人,开口。

    “坐吧,咱们开始。”

    声音非常干哑,刺的人耳膜很不舒服。

    “云甫。”邵质又言道:“今日,你来做文书,务必要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来。”

    陈云甫忙应声:“是,侍郎放心,下官一定不敢有误。”

    说罢,坐到条案一旁的矮桌后,铺纸提笔,静静候着。

    如此,负责翁俊博一案的四人审讯组便算是正式成型。

    主审官:刑部右侍郎邵质。

    陪审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茹太素、浙江道监察御史余文新。

    文书:都察院照磨所照磨陈云甫。

    一名狱卒走了进来,将一桶凉水泼在了翁俊博的头上,霎时间,这个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伤痕累累的嫌犯苏醒过来。

    “翁俊博!”

    邵质一拍惊堂,厉喝一声:“今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了!”

    陈云甫屏住呼吸,同样目不转睛的看向牢房中那个幽幽苏醒的男人。

    他知道,随着翁俊博的苏醒,洪武王朝的瑰丽画卷已经撕开一角!

第四十一章:歇斯底里

    刑部大牢,翁俊博睁开了眼。

    继而被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所吞噬。

    “痛煞我也~”

    发出几声呻吟,这翁俊博猛的咳嗽几声,鼻腔中呛出血来,其容貌之惨,恍如厉鬼。

    牢房中除了邵质,其余三人包括陈云甫在内都面露不适之色。

    “翁俊博。”

    邵质开口,声音冷如冰石:“负隅顽抗是毫无意义的,招了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我招、我招。”翁俊博惨然一笑,言道:“都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指使的。”

    陈云甫赶忙将这个名字记下来,心里还想着看来这上大刑果然有用,翁俊博这不就招了吗。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了第一个被供出来的,还怕不能一点点将所有嫌犯都抓出来?

    “喻金闾?”

    案首之上的邵质却冷哼一声,随后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攻讦陷害忠良?”

    坐在邵质身旁的余文新亦言道:“老夫奉旨入京之前,喻藩台已经升任浙江右布政使了,喻藩台在浙江为官多年,官声素来清正有口皆碑,你如是想泼脏水,也该挑个合适之人。”

    “没错。”茹太素亦附言道:“老夫之前在浙江担任左参政之时,喻公为右参政,我俩共事数载,喻公为人清正廉洁,岂是你这等不法之辈可以诬陷的。”

    “既然几位上官都以他喻金闾为善,那罪下没什么好说的了。”

    翁俊博惨笑一声,努力的仰起脖子说道:“来,请斩我首。”

    “嘭!”

    邵质猛然一拍桌子,怒了:“翁俊博!”

    “你知不知道,就在上月,浙江一共有十七名官员、粮长、商贾死于非命,就在去年你被抓的第二天,你的亲弟弟就被人暗害溺死在了钱塘江之中!

    为什么那么多人莫名冤死,就是因为你!

    你如果还是不将幕后黑手供出来,就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继续枉死下去。”

    “我招了,你们不信而已。”翁俊博不置可否的说道。

    “姑且就算那喻金闾真个是枉法之辈,就凭他一个浙江右布政使,哪里有能耐在户部清吏司过数,你的背后还有谁!”

    翁俊博抬抬眼皮,沉默不理。

    见翁俊博铁了心是不打算交代问题,邵质终于忍无可忍,喝道。

    “来人!”

    几名狱卒推门走了进来。

    “继续用刑!”

    听到用刑两字,那翁俊博的脸上浮现几分恐惧,可他还是咬着腮帮子并未求饶。

    邵质带头走了出去,陈云甫等三人连忙跟上。

    用刑,想想都难以入目,还是不看的省心。

    牢房外,四人碰了头。

    邵质哑着嗓音道:“几位,翁俊博之言可信否?”

    连续用了十几天的大刑,那翁俊博才开口,供出了浙江右布政使喻金闾,说不准真的很有可能。

    翁俊博的案子到今时今日都已经快两年了,总算是在连日的大刑伺候下供出了第一条大鱼,虽然在内心中,邵质三人都相信喻金闾干不出这种事来,但也何尝不也存了查一查的想法。

    万一真的是呢。

    三人相望对视,正打算表态,陈云甫却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三位堂官,下官有话要说。”

    “嗯?”听到陈云甫开口,邵质顿时皱了一下眉头。

    这是什么案子,哪里轮得到陈云甫一个小小的照磨插话。

    不过邵质虽然憋了下来,可一旁的余文新却没那么好心态,直接喝斥。

    “一个小小的照磨,来此不过是行文书之责,哪里轮得到你说话,速速退下!”

    翁俊博的案子给三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办不好可是要砍头的,所以脾气自然也都极差。

    得亏还是邵质护了一句。

    “说吧。”

    “是。”

    陈云甫瞥了那余文新一眼,开口说道:“三位堂官,刚才那翁俊博招供之时意识似醒未醒,说的原话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

    三人愣住,邵质猛然一拍脑门。

    “是矣!他说的是浙江左参政喻金闾,而喻公是去年年底才由右参政接了茹御史之位升任的左参政,而这翁俊博,是去年初就被抓进了刑部大牢,他怎么知道喻公做了左参政!”

    翁俊博连日承受酷刑,意识早就模糊,昏睡之际被一盆冷水交醒,说的话哪里还来得及过脑,完全是随口之言。

    他去年被抓的时候,喻金闾还在做右参政,他便是要说,也应该说的是右参政而不该是左参政。

    有人一直在给翁俊博通风报信!

    邵质待不住了,拔腿进入牢房,陈云甫三人连忙跟上。

    “说,谁给你通风报信!”邵质将审讯堂供展开在翁俊博的面前,怒喝道:“你怎么知道喻公做了左参政。”

    那翁俊博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亦是骤变,随后强行压回平静,装傻充愣道:“有吗?罪下不记得了,啊,可能说错了吧。”

    “你还敢嘴硬,说,刑部里,谁是你的同党!”

    “罪下听不懂!”

    翁俊博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说什么也不承认,邵质气的跺脚癫狂,抓着翁俊博的衣襟一顿狂喷:“王八蛋,你要害死多少人才满意,你为什么就是不说,为什么!”

    案子迟迟不破,邵家一家老小的命就都悬着。

    这就是地狱天堂一线之隔,成则升官发财、败则全家遭殃。

    而此时此刻的邵质根本不在乎升官发财,他只想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命。

    “邵侍郎,冷静、冷静。”

    茹太素来劝,被邵质一把甩开,歇斯底里的吼着。

    “你让我如何冷静,我一家老小的命都押上了。”

    看到邵质如此癫狂失态,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拉住邵质的手腕,同时转头看向翁俊博,沉声道。

    “你虽然身在大牢之中,却有人在时刻和你通风报信,所以外界的情况你了如指掌,你不说,我想也是有原因的。

    你是为了你家里人才咬口不说的是吧,朝廷和浙江当局到今时今日都没找到你的家人,在谁手里?”

    外界的风既然可以传到翁俊博这里,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

    翁俊博的家人被抓、藏匿起来了,而且这个事翁俊博也知道,有人时刻在警告着牢里的翁俊博。

    翁俊博只是惨笑一声,依旧沉默。

    邵质颓然的松开手。

    是啊,他在乎一家老小的命,翁俊博自然也在乎一家老小的命。

    此案已是无解。

    蓦然,邵质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来人,去请胡师傅来一趟。”

    几名狱卒愣住,而后面露惊惧之色。

    茹太素、余文新两人更是相劝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那刑架之上的翁俊博总算是变了脸,双目圆睁战栗不已。

    陈云甫一脸的茫然,那什么胡师傅,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名字能把在场之人吓成这样。

第四十二章:陈云甫的建议

    等陈云甫弄明白那位胡师傅的身份后,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那么惊惧了,别说他们,就陈云甫弄明白后自己也哆嗦腿。

    胡师傅的大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刑部。

    而他学的专业绝对令人毛骨悚然。

    凌迟!

    没错,胡师傅就是眼下大明王朝的首席行刑官。

    代表着大明刑罚领域的天花板,类似于正高级技术人员。

    凌迟这种高难度刑罚可不是一般人想学就能学的,按照江湖武侠小说里的说法,这门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这门技术不好学,这个岗位他也不好干。

    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皇帝定凌迟?

    谋逆、罪大恶极?

    无论犯的什么罪,但有一点是必然,被凌迟的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能把皇帝气到好悬背过去的混账。

    皇帝得把犯人恨到什么地步才会下旨凌迟。

    如此说来,行刑官这个岗位哪里是好做的。

    皇帝下旨五千刀,行刑官要是三千刀就把犯人弄死,那行刑官就会被皇帝迁怒砍头。

    因此,别看做刑部的主刑官每天无所事事,不用工作,到月领朝廷俸禄(相当于国家特殊津贴),但真来活的时候,一不小心都容易把命搭进去。

    当然这胡师傅也不是全年无所事事,偶尔他也会在刑部教一些刑罚手段,自己也钻研钻研别的一些简单刑罚。

    比如剐刑、剥皮、抽筋之类。

    至于挖眼、拔舌、开膛破腹什么的那就更是信手拈来了。

    丝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跟折腾人体有关的刑罚,胡师傅就是一部移动的百科全书。

    现在翁俊博的拒不配合,已经将邵质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没办法了。

    既然酷刑都没用,那就让翁俊博体验一下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吧!

    而茹太素和余文新之所以不同意,就是因为这样很容易将翁俊博折磨死,而一旦翁俊博死了,那这起案子也就彻底成了无头悬案,朱元璋一怒之下,他们仨同样是死路一条。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没得选了!”

    邵质红着眼,死死盯着翁俊博的双眼,一字一顿的切齿道:“老夫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招还是不招,再不说,老夫便要你生不如死。”

    翁俊博嘴唇开始疯狂哆嗦起来,继而亦是歇斯底里的癫狂:“我死了,你们都得死,要给我陪葬,哈哈哈哈,来吧!来吧!”

    全都疯了。

    邵质红着眼就要下令,陈云甫连忙将邵质拉出牢房,苦劝道:“叔父,事犹可为、事犹可为啊。”

    哪能由着邵质的性子这么玩,真把翁俊博玩死了,陈云甫害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故而苦苦相劝。

    “那翁俊博之所以不招,显然是为了其一家老小顾虑,咱们只要能把他的家人找到,还怕他翁俊博不招吗。”

    找到翁俊博的家人?

    邵质顿时冷笑起来:“如果能找到,便早找到了。”

    “咱们可以这样。”陈云甫凑到邵质耳朵边低语一阵,直把邵质都听的愣住。

    “可行?”

    “哎呀,事到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若这都找不到,那咱们就告诉翁俊博,他家里人早被暗害了。”

    邵质思忖片刻,咬牙跺脚道:“罢,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入宫面圣,禀报此事。”

    陈云甫作揖:“叔父且去。”

    “若此事办妥,贤侄,你便是老夫一家子的大恩人啊。”

    这话说的,陈云甫腹诽。

    冲你闺女咱俩也是一家子。

    要不去再看看邵柠?

    正想着呢,身背后的茹太素和余文新走了出来,陈云甫便冲茹太素拱手道:“茹御史,如无事的话下官先告退?”

    “去吧。”

    茹太素忙着和余文新交流,自然也顾不上陈云甫,挥手。

    等到陈云甫离开之后,那余文新叹了口气谓茹太素言道:“此番浙江出了那么大的事,下官担心,就算案子破了,咱们二人也得吃挂落啊。”

    他们俩,一个是浙江道监察御史,一个是前浙江左参政,可都在浙江任职。

    而且还都认识这翁俊博。

    “吃不吃挂落的,老夫倒是不怕。”茹太素摇头:“老夫这一生起起落落也是看的开,大不了这官不做便是。

    只是老夫担心,这件案子会殃及忠良。

    如果户部真有人和浙江当地勾结侵吞国库,那户部这位恐怕就不只是和浙江一个省有龌龊,福建呢、四川呢、湖广、江西又如何?

    万一是中枢腐烂带着地方一道上下其手,那户部的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黑手,案子可就更大、更可怕了。”

    余文新抽了口子冷气,左右张望后小声道:“您的意思是,此案有可能变成第二起淮西案?”

    “因胡逆案而受到株连者数逾万人,淮西一批的开国元勋几乎累亡,这次翁俊博之案,单独看似乎只是小案,但深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还能说的准呢。”

    茹太素幽幽一叹,愁绪万千:“国朝已无良才,科举又未重开,民盼治世、国盼贤良,不能再枉开杀戮了啊。”

    两人心情都很沉重,相伴离开时再无多言。

    而另一边的邵质此刻已经到了皇宫,在许久的等待中见到了朱元璋。

    后者知道今天邵质要审讯翁俊博,因此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审的如何了。”

    邵质哪敢隐瞒,实话实讲道:“臣无能,还是没能撬开翁俊博的嘴。”

    说完便把头往地上一顿,等着朱元璋发火。

    熟料朱元璋仿佛早已知道一般,语气里无丝毫怒气。

    “既然没办好,那就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邵质的额下顿时被汗水浸满。

    什么是该做的事?

    自尽!

    邵质咬牙,大声道:“臣虽然没能撬开翁俊博的嘴,但陈云甫提出了一个想法,或可试试。”

    此时此刻邵质也顾不上什么御前之礼,大声将陈云甫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云甫提出,希望陛下下一道圣旨去浙江,就言翁俊博贪赃粮赋,罪大恶极,业已凌迟,诛三族,任何敢包庇窝藏其家眷者并罪夷族!”

    朱元璋眯起眼睛,许久后才开口。

    “聪明倒是聪明,呵。”

    声落,朱元璋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让宋讷拟旨吧。”

    身背后,邵质大呼。

    “臣,谢恩!”

第四十三章:君子之风

    邵府书房内,陈云甫面带尴尬的和邵质对面而坐。

    而邵质的脸上则带着郁闷和愠怒。

    两人都没想到的事。

    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陈云甫先是回了趟照磨所,将翁俊博的口供封存,而后坐到下班便匆匆忙到了邵府,想着带邵柠出去吃烤鸭。

    小丫头哪里愿意,说什么也不给陈云甫这个机会,结果陈云甫就耍起了无赖,嚷嚷胳膊疼。

    邵柠哪碰过这种无赖,只能求助邵子恒,后者属实是讲究,陈云甫这边眼色一到马上点头同意。

    这还说啥,邵柠换了衣服,带着羞赧和对游玩的期待和陈云甫出了家门。

    结果就能和刚从皇宫回来的邵质撞了个面对面。

    当场差点把邵质气的脑溢血。

    好家伙,自己在刑部住了不到一个月,自家闺女这就要被人拐走了?

    “马上给老夫滚回祠堂面壁去!”

    邵质是个谦和君子,不便冲陈云甫这么位客人兼同僚发火,自然是只能喝骂邵柠。

    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委屈巴巴的扭头照做,只是临去前不忘狠狠剜上陈云甫一眼。

    对此,陈云甫只能给到一个抱歉的眼神。

    扭回头再看邵质,尴尬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跟老夫进书房。”

    “诶。”

    低头,如鹌鹑一般老实的跟在邵质身后进了书房,便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书房内的尴尬持续了很长一阵子,陈云甫实在是被邵质看的受不了,硬着头皮先开口说道。

    “叔父今日怎么得闲回来了。”

    “怎么,闲老夫碍事了?”邵质冷哼一声:“老夫再不回来,我邵家的颜面怕是就要臭大街了。”

    话说的虽难听,不过也能理解邵质此刻的心情,陈云甫唯唯诺诺不敢还嘴,只是讪笑两声。

    晓得邵质心情不好,自己留着也是碍眼碍心,赶忙起身道:“那个叔父忙着,侄儿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你能有什么事,坐下。”

    邵质直接拆穿了陈云甫想要偷遛的打算,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都有功夫带我闺女去吃烤鸭,没时间和老夫聊聊?”

    正嘟囔着呢,邵子恒拎着一水壶推门走了进来,也是一脸的讪笑:“那个爹,我来给您添茶。”

    一看到邵子恒,邵质那就更来气了,自己不在家,本指望邵子恒能守好家宅,也算是一个锻炼了,结果可倒好,差点连亲妹妹都送了人。

    这是真败家子。

    邵子恒赶忙为自己正名道:“爹,这不是昨日我们出府闲游的时候,云甫和柠儿碰到了在城中纵马的杀才,为了救柠儿,云甫还受了伤,我这,这才松了口。”

    邵质听了这话便看向陈云甫,后者赶忙赔笑脸:“应该的,应该的。”

    前者不再发火,感慨道:“如此说来,你于柠儿还有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

    陈云甫不敢贪这份功,连连摆手。

    一旁的邵子恒暗自撇嘴,刚才谁一口一句胳膊疼的耍无赖,现在到了邵质这反而装起好人来了。

    把茶添好,邵子恒不敢久待,连忙离开,重新将书房还给两人。

    邵质又沉默了许久后,突然站起身,在陈云甫惊愕的眼神中一揖到底。

    “嘭!”

    陈云甫起的急,以至于将身后的椅子都给带倒,当下顾不得,只连忙去托邵质。

    “叔父这是做甚,折煞侄儿,折煞侄儿了。”

    邵质却是坚持着将礼行罢放起身,恳切道:“贤侄昨日救了柠儿,今日又救了老夫,于我邵家一家都有救命的大恩,老夫此礼当行。”

    这说的前半段还能理解,后半段陈云甫就不懂了。

    救你闺女的事是我做的,不过我啥时候救的你?

    不过很快陈云甫就反应过来。

    “陛下准了?”

    “准了。”邵质惊叹于陈云甫的机敏,由衷言道:“如果不是云甫你这个提议,今天便为老夫不禄之日。”

    都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了,说话还那么文绉绉,咋跟那翁俊博都一个德行。

    陈云甫酸牙,不过还是先扶着邵质坐下,自己将椅子扶起,问着:“既然陛下准了,那这事说不准能办成。”

    眼下,翁俊博一案最大的阻力在于翁俊博咬死口不供,而他之所以咬死口的症结在他的家人身上。

    找到翁俊博的家人,这案子就能突破。

    浙江当局的幕后黑手已经将翁俊博一家藏了起来,如果是藏起来的话,那么圣旨到浙江之时就是翁家人出现之日。

    翁家一家上下二十余口,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到毫无踪迹可循无疑是不现实的,而藏匿着要并罪诛族,谁还敢藏?

    “你就不怕,翁家人不是被藏起来,而是早已全部死于非命吗?”

    “不可能。”陈云甫笃定道:“如今翁俊博在牢里,他背后的人想要翁俊博闭嘴,就必须证明翁家人在他们手里并且还得是活着,那如何能证明。”

    “亲笔信。”邵质点点头表示赞同,复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可你同样也要知道,书信笔迹是很容易模仿的。”

    “有些东西只有翁家人知道。”陈云甫笑笑,自信道:“侄儿敢肯定,在每一封信里,翁家人都会说些只有他们一家人才知道的隐秘,翁俊博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只凭借一封毫无营养的信就相信幕后黑手。

    因此,侄儿断定,翁家人一定还活着也必须活着,因为他们要是死了,翁俊博就不会再被幕后之人所掌控,圣旨一到,翁家人必能找到。”

    邵质眼中的赞许之色愈浓,赞叹道:“贤侄有大才啊,如此老夫可以放心的将翁俊博交给你了。”

    “啊?”

    陈云甫傻眼,委实是迷糊起来:“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由你来暂代老夫,替做翁俊博案的主审官。”

    “万万不可!”

    陈云甫吓得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当下更是顾不上邵质身份,苦着脸道:“叔父,翁俊博可是眼下国朝第一大案,更是最烫手的一块山芋,侄儿不敢接也没资格接啊。”

    他一个小小的照磨,去当翁俊博案的主审官?

    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算可以,但这种决定也不是邵质有资格定的,决定权在朱元璋!

    “正是因为他是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老夫才不得不托请你。”

    邵质脸上浮出一丝笑,那笑容看起来如此淡然:“虽然陛下并没有说要停老夫之职,可老夫心里明白,老夫如今就是一待死之人。

    案子破了,老夫余生如何也是等待圣裁,不破,便可直接自刎以全家人。

    陛下准了你的提议,心里对你已是认可,如今我让你来代办翁俊博案,对你而言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办好了,功在你,你可青云直上,便是办不好,过在我,也是老夫替你而死。”

    办好了,功在你,办不好,过在我!

    这是邵质拿自己的命来成全陈云甫啊。

    就是亲爹也不见得有那么好吧。

    陈云甫当场傻眼。

    便听那邵质言道:“没有云甫你,老夫今日已经死过了,现在多活一日陪伴家人,都是承了贤侄你的恩。

    此事就这么定了,只要陛下不亲自下谕,你便来替做这主审一职,大胆去做吧,千刀万刃,都有老夫替你担着。”

    陈云甫一直不懂什么叫君子之风,如今懂了。

    所谓君子,不苟富贵,不惧生死,投我木桃当报之以琼瑶!

    念此不复多言,起身一揖到底。

    “侄儿必竭尽全力。”

    “好好好。”

    邵质大笑,扶起陈云甫勉励道:“有云甫你在,老夫可以宽心矣。”

    后者抬头,犹豫道:“那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那个,能不能别让令爱面壁思过了,到饭点该吃饭了。”

    邵质一脸的豪情干云顿时僵住,许久后才放声大笑起来。

    “臭小子,你自己去请吧。”

第四十四章:和翁俊博聊聊

    虽然有了邵质自作主张的安排,陈云甫也不可能直接就跑去刑部自以为是的提审翁俊博。

    自己眼么前还有一个照磨所呢。

    总得先去找葛思道汇报一声。

    而葛思道这边早就已经收到邵质打来的招呼,并没有说横加阻拦,当场就允了下来。

    “照磨所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就让那赵乾暂时替你看着点便成,翁俊博的案子是刑部和咱们都察院最要紧的大事,你若是真个能办好,也是替咱们都察院争光,去吧。”

    谢了葛思道,陈云甫回到照磨所,找来赵乾说道:“这几天你替我看好照磨所,我要去刑部办些事。”

    赵乾知道陈云甫是有大关系的人,所以也不敢多问,连连点头应下。

    “堂官且去忙。”

    “辛苦你了。”

    陈云甫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心里也就算踏实下来,左右看看没了事,这才离开照磨所,往那刑部大牢而去。

    有邵质和茹太素的批条,相当于刑部、都察院这两边都予了陈云甫特权,刑部大牢当然不会阻拦,几名狱卒亲自护着陈云甫进到翁俊博的牢房。

    “我等就在外守着,上官有什么指派的呼一声,下吏等马上进来。”

    狱卒班头在陈云甫面前亦是谦卑的很。

    前文说过,狱卒虽然在刑部当值,但是他们的组织关系隶属于都察院司狱司,因此陈云甫算是他们半个顶头上司。

    “有劳。”

    陈云甫客气颔首,那班头便拱手告辞,临到门前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上官,下吏贱姓吴,单名一个昭字。”

    这班头倒是机灵,看出陈云甫来头不小,知道为自己争个机会。

    陈云甫笑着点头道声记下了,那吴昭就喜不自胜离开。

    牢房里,便只剩下陈云甫和那翁俊博。

    后者被拷在刑架上动弹不得,不过人是醒着的,眯着眼睛看向陈云甫,哑着嗓子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来的那个文书官对吧,你来作甚。”

    “我来办你的案子啊。”

    陈云甫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这翁俊博面前,道:“现在我是你这案子的主审官了。”

    “你,主审官?”翁俊博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笑死我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莫在这里逗我耻笑,速速离开。”

    “怎么,你不信?”

    陈云甫也不气,喊了声吴昭,马上那吴昭便带着几名狱卒走了进来。

    “上官,可是这混账出言不逊。”

    才刚出去就被喊进来,吴昭还以为是翁俊博对陈云甫喷了什么垃圾话,当即就表现道:“看下吏不把他嘴里的牙给敲碎几颗。”

    这年头当差作风都那么凶残的吗。

    陈云甫赶忙拦住,言道:“不不不,找你们来是想说这屋内气味实在难闻,你着人来打扫一番。”

    好端端的,打扫什么屋子啊。

    吴昭有些郁闷,不过还是照做,表态道:“是,下吏这就去做。”

    说话间就要出去准备,又被陈云甫喊住。

    就见陈云甫从袍袖中拿出了几张面额一百的宝钞。

    “另外,你差人买些酒肉来,我请咱们这位翁参议喝一杯。”

    吴昭连忙道:“下吏身上有钱,这便去买。”

    “拿着,你们一个月才多点俸钱。”陈云甫将钱直接塞到吴昭手里,挥手:“快去。”

    手里捏着钱,吴昭愣了有一阵后才醒过来,诶了一声忙跑出去。

    “倒是没看出来,你岁数不大,心性倒是不错。”

    翁俊博咳了两声,言道:“那日看你岁数那么小就做了朝廷八品官,老夫还当你是个权贵家的纨绔娃娃,看来倒是老夫走眼了。”

    又咳上两声,翁俊博继续说着:“不过,别想着请老夫吃顿酒肉,老夫就会招供,所以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无用。”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请你吃饭,图什么似的。”陈云甫撇了下嘴,笑笑:“其实你我都知道你不招供的原因是什么,无非就是担心你自己的家人。

    说实话我支持你现在正在做的。”

    我支持你现在正在做的!

    翁俊博愣住了。

    一个审讯他的人,一个代表朝廷、律法、正义的执法者,竟然说支持他这个罪犯正在做的事。

    “你别误会,我说的可不是支持你贪腐。”

    陈云甫摆手,解释道:“我支持的,是你现在为了家人安全而拒绝供述的行为,说实话,如果我换作你的话,我也不会招的,但我不如你勇敢和坚强,我怕我受不了那么疼的大刑。”

    翁俊博笑了起来,突然发现眼前的陈云甫怎么看怎么顺眼。

    “你看这样如何,等我找到了你的家人,咱们再谈如何?”

    陈云甫诚恳道:“到那个时候你也就别端着了,咱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如何,我保证,只要你说,我一定去找皇帝陛下为你求情,说不准,连你都不用死。”

    “胡说。”翁俊博说这话的时候在笑,但不是嘲弄,而是一种很放松姿态的笑,就像,就像。

    朋友之间的玩笑?

    “老夫贪赃受贿万石不止,按我大明律,剥皮实草都得上千回打不住,你还想保我不死?”

    “戴罪立功嘛。”

    陈云甫到不甚在意,语气还是很轻松的说道:“你固然是该死不假,但比起你身后那个盘根错节的巨大利益集团来言,你和我一样,咱俩就是一双小苍蝇而已。

    打老虎才有成就感,你说对吧。铲除掉你身后那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能帮助咱们大明朝挽回多少损失,比起那些巨额的国家财产,你这点过错就不值一提了,说不准皇帝还真能赦免你。”

    说话间,陈云甫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碗倒水。

    “那老夫借你吉言吧。”

    翁俊博亦是笑呵呵的说道:“你一口一个利益集团,那你说,我身后那个什么所谓的利益集团都有谁啊。”

    陈云甫端着一个茶碗走到翁俊博面前递到后者嘴边,翁俊博大口饮起来,喝干后哈出一口气。

    “谢谢。”

    “不用客气。”陈云甫坐回自己的位子,好整以暇的看向翁俊博,缓缓开口。

    “郭,桓!”

第四十五章:翁俊博‘死’了

    牢房内,气氛稍有些压抑。

    随着陈云甫口中吐出郭桓二字后,翁俊博的脸上就开了锅。

    先是震惊,随即恐惧、怀疑、犹豫,最后归于平静。

    “谁?”

    归于平静之后的翁俊博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还煞有其事的问了一句。

    “郭桓,户部左侍郎郭桓。”

    陈云甫这次说的更加清楚,连着官职都给报了出来。

    “胡扯。”翁俊博直接反驳,绝口不认:“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云甫乐了:“你还装的挺有模有样,有没有郭桓,咱俩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我也不怕给你交个实底,我们都察院已经掌握了郭桓涉案的大量证据,随时都会将他抓起来,到时候他要是招了,可对你很不利......”

    侃侃而谈到了最后,陈云甫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看到了翁俊博在笑,那笑容里带着玩味和嘲弄。

    看来是没诈住。

    都察院有个屁的证据,有证据的只是陈云甫自己而已。

    至于他的证据从何而来,史书上明明白白记着呢。

    陈云甫刚打算开口再唬这翁俊博两句,牢房门被推开,那吴昭带着几名狱卒拎着吃的喝的一堆东西走了进来,陈云甫便缄口没有再说。

    “上官,下吏买了只烤鸭,又买了羊肉和一些小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要是有不喜欢吃的,您就和下吏说,我再去买。”

    “成,辛苦你了。”

    陈云甫伸手打算接过酒菜,那吴昭已经很明眼的招呼人收拾出桌子碗碟,将其全部摆放好,当然也不忘斟上酒水。

    忙活完这一切之后那吴昭又马上带人离开,不敢打扰陈云甫。

    “我喂你吃。”

    宁愿自己动手喂,陈云甫也不可能让吴昭等人把翁俊博放开。

    开玩笑,那翁俊博正直四十来岁的盛年,再是伤痕累累,欺负他陈云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不跟捏小鸡一样。

    万一要是翁俊博把他劫持了想要逃出去怎么办。

    陈云甫想想,自己的小命可没有翁俊博案对大明重要。

    还是别装逼的好。

    翁俊博看来是饿极了,陈云甫给他撕了一个鸭腿,他几口就啃的精光。

    “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般饿死鬼投胎的德性,陈云甫都怕把他噎死,便将酒给他端了过来,翁俊博亦是一口饮尽。

    “畅快、畅快!”

    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喝过酒的翁俊博连喝了三碗,吃了整整一只烤鸭和两个馒头,这才畅快的打出一记饱嗝。

    “甭管你安的是什么心,冲这一顿饭,我翁俊博欠你一人情,只可惜这辈子是没机会还了,下辈子吧。”

    “你看你,总是那么悲观。”

    看翁俊博吃的那么香,陈云甫自己也觉饿了,便也吃起饭来,倒也不忘说道翁俊博几句:“我不说了吗,只要你肯招,把背后那些个真正的混账供出来,我绝对替你求情。”

    “再说吧。”

    翁俊博努努嘴:“今天白瞎了你一顿饭,什么也没问出来,还是抓紧回家歇着吧。”

    “成,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陈云甫拍拍屁股起身,走出这阴森湿冷的牢房,那吴昭一直在门外守着,看到陈云甫出来赶忙上前。

    “上官。”

    “把这牢房给拾掇出来,那什么刑架也给撤了,以后也用不到,该招的时候他自然会招。”

    “诶。”吴昭哪里会有什么二话,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陈云甫迈步向外走,结果在刑部大牢外遇到了一个熟人。

    刑部左侍郎杨汝贤的公子杨杰。

    也是那日钱易找陈云甫吃饭时在场之人其中一位。

    “哈哈,云甫贤弟。”

    见陈云甫出来,那杨杰就一脸带笑的走上前,热情言道:“怎么来了刑部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招待一番不是。”

    他说的轻巧热情,可陈云甫却下意识的心中一紧。

    自己可是来刑部办案的,而翁俊博案又是刑部并都察院第一要案,这杨杰照样能收到风。

    这不,都跑到刑部大牢外蹲点守着自己了。

    “小弟只是来看看而已,哪里敢叨扰杨兄。”

    “贤弟谦虚了。”杨杰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假笑,道:“我可是听说,你今天来是找翁俊博的。”

    “有吗。”

    陈云甫眨眼:“小弟自己都不知道。”

    气氛稍微沉默了一阵,那杨杰突然大笑起来:“你看你看,咱们说这做什么,搞得如此紧张,走,为兄请你吃酒。”

    “小弟家中还有事,要不咱们,改日?”

    杨杰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容也逐渐褪去,冷言道:“贤弟这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为兄啊。”

    “不敢不敢。”陈云甫连忙摆手:“小弟确实家中有事,不便而已,改日,改日我请。”

    “不用了。”

    杨杰此刻的声音已是彻底冷了下来:“我知道你曾经在皇宫里为孝慈皇后诵守半年,是有圣眷在身的人。

    但哥哥是过来人,告诫你一句,有圣眷不代表就能自以为是,你还小,这案子的水又太深,很容易没了顶。”

    “你口中的这案子是什么案子?”

    陈云甫扭半个身子指向大牢的方向,笑问道:“翁俊博?”

    “我有说吗?”杨杰冷哼一声,直接转身离开,到马车旁时停下脚步,扔下一句话:“你心知肚明,听我句劝,回你的都察院去,哦对,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吃个饭听个曲。”

    “多谢杨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咱俩不同路。”

    目视着杨杰乘车离开,陈云甫面上顿时露出凝重之色,当下离开后直奔邵府找到邵质说及此事。

    “你怀疑,刑部左侍郎杨汝贤也涉案其中了。”

    虽是问话,可邵质的语气却是陈述之态,不待陈云甫给出回应,邵质自说自话的点头:“老夫也一直有这个怀疑,自打老夫上任刑部之后,这杨汝贤就多次隐晦的过问翁俊博一案,想从老夫这里探一些口风。

    只是没想到那杨杰竟然都直接找到了你,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圣旨去浙江的事,他们知道吗?”

    “圣旨是明发,怎么可能瞒。”

    邵质蹙起眉头,有些忧心:“这样一来,咱们的计策恐怕未必能行。”

    两人对坐正自发愁,邵子恒在门外急声道。

    “父亲、御前司的公公来了。”

    邵质和陈云甫都惊起,连忙起身出门去迎,正撞上。

    不是相熟之人,陈云甫在皇宫里也没见过。

    甫一见面,便听这位太监言道。

    “两位,皇爷让奴婢给二位带句话,翁俊博已经死了。”

    翁俊博已经死了?

    邵质与陈云甫对视,都懵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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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师介绍: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天,撒手抛下了哭到撕心裂肺的朱元璋。
深秋下的金陵,全城缟素。
这一年,一个天界寺的小和尚登上了明初的历史舞台。
于是大明多了一个太师、世界多了一个新大明。大明太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太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太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