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行伍世家出了个笔杆子
金色的余晖下,古老高大的城墙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神辉。
那高高悬挂的城门巨型匾额换了大字。
金陵被改成了南京。
城门楼下,数十辆马车鱼贯着排队等候进入,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递上了户牒,再通过核验后,转身登上马车,带头入城。
马车的帘布被拉开,一个十余岁的小伙子走了出来。
“爹,咱们怎么从老家搬来京师了。”
“谁告诉你咱们搬来京师的,咱们要去的,是辽东。”
“辽东?”小伙子更加惊诧,随后又有些惧怕道:“是我们犯了罪,要被流放了吗。”
正手拉缰绳的男人哈哈一笑,反手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胡说八道,咱们可不是被流放,咱们去辽东啊,是打江山去的。”
一句打江山把小伙子吓的更是不轻,连连左右张望:“爹,这话可不敢瞎说,让人听到,恐有大祸。”
“怕什么。”
爷俩聊着,马车一路辘辘而行,不多时便抵至长安街,在诺大的常府门前停了下来。
有门房出来迎接,一看到当头男子连忙喜唤一声。
“二爷来了。”
能让常家的门房唤声二爷,自然只能是常茂的亲弟弟,一直住在怀远老家的常昇了。
常昇把马车交给门房去安置,自己牵着儿子常琦的手往府院里进,问道:“大兄呢?”
“公爷在后院呢。”
门房引着常昇往内入,不过只过了前院就停下脚步。
“二爷,咱们得先等着。”
不用门房多解释,常昇自己就看的真着,在前院连接正堂这一片,站下了足足几十名锦衣卫,再往里,怕不知还有多少。
门房小心翼翼凑到近前说了一句:“太师还有蓝公爷都在后宅议事呢。”
常昇点点头,也不敢继续擅闯,就带着常琦在前院找了个歇脚地坐着。
小小的常琦好奇张望,看着站定的锦衣卫新奇不已。
“好英勇的锐健,好神气的服饰,爹,他们是什么?”
“锦衣卫。”
“锦衣卫?”常琦眨眨眼:“爹,前些年您不还说,锦衣卫被裁撤了,大家可以松口气活着了,怎么又恢复了呢。”
常昇敲了儿子小脑袋瓜一下:“你天天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恢复就恢复呗,你跟着操啥心。”
“是太师给恢复的吗?”
“哟,你小子还知道太师呢。”
常琦一仰脖子:“那当然了,儿这两年在家,可是没少看到太师署名写的文章故事,太师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
“爹,你说太师比你还要年轻几岁,为什么太师懂的那么多。”
常昇就笑呵呵的捧上一句:“太师那是文曲星下凡,当然要比爹博学。”
“爹又骗我,天上压根没有神仙,神仙都是那些写小说的自己编出来的,这些人你编一段、我编一段,编的乱七八糟,以前都说如来佛祖、玉皇大帝最厉害,结果到现在,玉皇大帝也不过是一个小道童出身,连玉皇大帝都是假的,哪还有文曲星呢。”
常茂无奈摇头:“你啊,兵书不看、经史子典不读,倒是这新兴的小说看的挺起劲,将来如何成才。”
“谁说的?”
这声音响起的突兀,明显不是自家儿子的稚嫩嗓音,常茂初还一怔,待回过神去看说话者的时候,下意识蹦起来,抱拳一躬到底。
“小民常昇,拜见太师万福金安。”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云甫从后院走了出来,身后左右两侧跟着常茂和蓝玉两人。
“你认识本辅?”
“几年前春节,小民曾来京一次,有幸一睹太师风采。”
陈云甫哈哈一笑间走进了这处父子俩独处的凉亭,摆手道:“这么说来,咱们俩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你是常茂的弟弟,就不要和本辅那么客套见外了,快坐。”
也不管常昇坐不坐,陈云甫第一个坐下,冲着小常琦招手:“小家伙,来。”
常琦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就看了自家老爹常昇一眼,这边的常茂就先不满喝斥起来。
“琦儿,太师唤你,还不快去见礼参拜。”
常昇也赶忙跟上一句:“吾儿快快跪下,叩见太师。”
小家伙这才定下心神,撩开袍摆就要下拜,被陈云甫一手托住。
“咱们大明废跪礼都几年了,跪什么跪,常茂,不是本辅说你,你这家风做派,可比本辅还要霸道啊。”
“是,末将知错,一定更改。”
陈云甫呵呵一笑,随意的摆了摆手,便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常琦身上。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常琦,瑰意琦行的琦。”
“常,琦?”陈云甫先是一怔,而后哈哈一笑间摇头:“你这名字,可是让本辅一听就喜欢的不得了啊。”
众皆不解,不过没人多嘴好问,陈云甫也不解释,码过这事继续言语问道。
“适才我听你说,你平日里喜欢看小说?”
“嗯。”
“小小年纪,不喜欢枯燥的经史子集倒也能理解,不过,小说终究是个课余读物,不能因此荒废学业啊。”
常琦倒是不怕生,这功夫见陈云甫语气和蔼态度可亲,竟也大了三分胆子,敢接话道。
“太师,古人愚昧未开之时,看到周文王所写的河图洛书您说是什么反应。”
这问题来的突然,都把陈云甫给问了一个傻眼。
河图洛书就是《周易》,是周文王姬昌所成。
当然,这都是相传。
年代过于久远,而且无法考据。
毕竟既然河图洛书是第一本书,那就不可能有别的书证来记载佐证,只能口口相传。
“你怎么想起来问本辅这个问题。”
“周易之于古人,恰如今日小说之于今人,祂都是一种新鲜的文裁,今人尊奉古典而鄙今文,非是今文不如古典,而是因文人相轻,今人不愿承认今人所着之书能做传世经典。
后人自亦如此,则两千年后,太师您所着的小说可就于周易不分伯仲了。”
常琦小小身子,执礼甚恭一揖:“古有三圣,伏羲、文王、孔圣,迭至后世,太师可为其四。”
陈云甫呆怔片刻,遽然仰首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常家世代行伍,倒是出了个巧舌如簧的孩子。
这番话说的,谁听了不心花怒放。
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第三百五十二章:军事贵族和政治贵族
虽然对常琦这个小家伙很感兴趣,不过陈云甫最多也就是聊几句,就把这孩子交给了常茂府里的佣人。
他还有正事要和常茂、常昇兄弟俩,连着蓝玉没聊明白呢。
“俞以丰说,辽东已经准备好第一批军粮,共计一百五十万石,等到秋收之后,余下的一百五十万石就会很容易。”
陈云甫冲杨士奇招手,后者把随身携带的辽东地图取出来,摊放在光滑的石桌上。
“这次动兵,数不会少于二十万,其中骑兵是五万,够吗。”
常茂连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足够了。”
二十万征一个朝鲜,常茂怎么想,都觉得问题不大。
“李成桂戎马几十年,也算是个开辟之君,你不能小觑。”
“太师放心。”
见常茂信心十足,陈云甫也不好多劝什么,就把话题引申到这次出征的选才上。
“这一次征战,你们兄弟俩是正副主帅,也都是深谙兵法的名将,不过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二十万大军总是需要一些帮手的。
从五军府遴将吧,有愿意和你们一起去辽东的,本辅都准,另外,打下一个地方后勤治理必须跟上,一些文官也需要随军,你们兄弟俩这段时间可以在府门外挂个牌子,招募人手了。”
自己遴将,自己选官?
这可真是开中国几千年王朝史的先河了。
常茂兄弟俩听的新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望着陈云甫听后者继续说。
“所有愿意随军和你们一起去朝鲜战场的,等战争结束后,就直接留在新辽州,你们看着安顿。”
常氏兄弟俩瞬间明白过来。
这意思就是说,愿意随他们去的,将来就是辽州常氏王朝的官!
从此,五军都督府中随军出征的将领摇身一变就成为了辽州的军事贵族,而那些大胆跟着上前线的文官,就好比是政治投机客。
要么在辽州功成名就,要么就死在朝鲜战场。
陈云甫心中的宏伟蓝图已经露出了一鳞半爪。
这边的蓝玉有些困惑道:“征朝鲜抽调一部分,将来再征南越诸地、草原、亦力把里,五军府的将领和朝廷官员,数能够用吗。”
“所以要改制。”
陈云甫一笑:“等到今年底,地方都司各自成立好税卒司后,五军府就裁汰掉,我打算将五军府改成军事学院。
将翰林院和国子监合并,改成行政学院,全面废除科举制。”
又是大动作。
成立军事和行政双学院的操作很好理解,比如常茂打辽东,需要军官和文官,那么这两个学院里的学生报名参加,以后就携家带口到辽州政权从政从军。
等以后冯胜家族率军打南越诸国,也要从这两个学院里招募人手,愿意跟随的人,就去越州政权落根。
这两个学院就相当在为九州输送源源不断的军事、政治人才,是一个军政官员的培养基地。
一个未曾设想过,完全和传统中央集权制度背道而驰的改变。
“新九州,本身就不是中央集权的框架,祂属于大分封,类似于周王室分封天下诸侯国,因此,分封要有分封政策,集权要有集权政策,五军府和内阁都属于集权制度。
五军府是军事集权机构、内阁是行政集权机构,这就和九州战略格格不入,因此必须要废除掉。
科举制度是为中央源源不断的选拔官员,便于中央固化权力,但我们现在不是要为中央选拔官员,而是为九州选拔官员,那科举制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以后的百姓想要当官,两条路。
一从军、二从政。
从军,识字者入军校,毕业做军官,报名参加远征赴九州,走军事贵族路线。不识字的入伍,在沙场杀伐立功,一步步向上升迁。
从政者,自县学始,一直读到中央行政学院,自己选择不同的学科去工读。
所以教育的方式也会随之而更改。
以往的教育形式,老师教,学生学,老师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而后朝廷就考什么。
后面呢,本辅要会同吏部、礼部一起重新编修教材,把学科分类,做官,要学的东西五花八门,比如专门学税法的,以后做官可以去税司衙门。
学商业经济的,做官就去商司衙门。
刑司管治安、吏司搞组织、户司搞民生,学生自己选修不同的学科,将来做不同领域的官,想留在大明的留在大明,想去九州的报名去九州。”
随着陈云甫的娓娓道来,那未来便清晰许多。
所谓的九州,将会走军事贵族路线和政治贵族路线。
但这个贵族非传统意义贵族,因为寒门学子将迎来真正的春天。
以往的官场重视人情,谁家有个亲戚大官,升迁自然容易,至于以后?
官宦子弟和平民百姓都在一个学校里学习,朝廷又不考官,谁成绩好,谁先毕业,谁才够资格报名去九州。
那些成绩差的吊车尾学生,就算报名,蓝玉和常茂这种九州王也看不上不会选。
很容易理解吧。
就好比常茂做了辽王之后,觉得自己的辽州缺官,找到陈云甫寻求帮助,想从中央行政学院选五百名学生到辽州做官,然后中央行政学院有三千个学生报名这五百个名额。
你说常茂会考虑这三千名学生的家庭背景吗?
他只要成绩最好的前五百名,其他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谁的能力好谁当官。
想让自己摇身一变当贵族,简单,好好学习比啥都强。
再也不用感慨寒门难出贵子了。
陈云甫定下九州大蓝图,做出了一块巨大的蛋糕,同样也送给了全天下百姓一块最大的蛋糕。
那就是公平!
去努力学习吧,去建功立业吧,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你只管努力的去学习、去强大自己,一定会得到苍天的馈赠与青睐。
九州,出不了祁老厅。
“今天就到这,你们兄弟俩几年没见,好生聚聚。”
陈云甫说完就走,几人跟着起身相送。
目送陈云甫登上车辂后,蓝玉这才收回目光,艳羡的打了常茂一拳,笑道。
“你小子这次算是捡着了,操,第一个封出去的竟然是你。”
“嘿嘿。”常茂傻乐:“舅父,以后等我做了辽王,请你来辽州喝酒。”
“先把朝鲜定了再说吧。”
常茂点点头,眸子里似有火在烧。
“您放心,朝鲜,我吃定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完善新教育体系
常府门口挂了征讨朝鲜的牌子,南京城一下就热闹起来。
这不是朝廷指派,而是愿者报名。
风,从南京传遍整个直隶。
谁想去辽州开创基业,那就报名跟随吧,只要仗能打赢,常茂这位将来的辽王,自然会论功行赏。
这算是投机还是淘金呢?
或许纯粹些,便只是功利的驱动,去辽州的口号一下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常茂只感觉一觉睡醒,自己的家门口就排起了长龙。
何止是常茂家,五军府里现在也是热闹的紧,连带着京营。
很多中下层的将校收到风,纷纷写信往五军府里请愿,想着能参与到明年的朝鲜战争中。
“以前打仗,朝廷指派,大家听命服从,现在打仗,大家打破头的往前挤抢着去,这积极性和热情劲,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吧。”
杨士奇带着通政使司十几个文书做了简单调研,看到的场景让其由衷赞叹。
长见识啊。
要说军人积极参与打仗,文人积极参与辽州建设还能理解,那商人的参与才是真让杨士奇大开眼界。
南京城四大粮商之一的范家,竟然能跑到常茂府上,提出要赞助一百万石军粮还三十万两军费!
为的,只求以后能将产业搬到辽州,在辽州扎根经商。
“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往朝廷要有什么大动作,商人个个吓的藏起来,生怕朝廷摊派到头上,从他们腰包里掏钱掏粮,这上赶着往朝廷送的,还真是头回见。”
无商不奸,常茂虽然感慨,但也能明白。
辽州一旦建制,意味着将是一个政权诞生,这得是多么令人眼热的巨大利益。
虽然辽东很大人口却很稀少,但若是真把朝鲜平定下来,那就相当于一口气多出七八百万丁口,加上辽东的地理优势和广袤疆域,百年后,辽州,有个两三千万人很难吗。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辽州的未来,是很值得投资下注的。
常茂忙着选拔人才统计名单,陈云甫也没闲着,开辟朝鲜战场是大九州战略迈出的第一步,既然第一步已经决意要踏出去,那么后续所有的事就势必要紧锣密鼓的开始上马启动。
由此,陈云甫先后到了国子监和翰林院。
“国朝的藏书一共有三万九千余本,可谓是涉及百家,编修教材的工程,很浩大啊。”
国子监丞黄观陪同介绍:“这里面,最少的类目是匠书,只有五十九本,最多的类目是文集,一共三千八百二十九本。”
听到匠书只有五十九本,陈云甫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古人对奇技淫巧的成见,深植于心啊。
“等等,让工部把这五十九本书带走。”
“这些书留在国子监,本辅估计也没多少人喜欢看,不要放在书库里蒙尘了,工部很快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学院,国朝将会大力发展工匠业。”
广州市舶司复市之后,广东招募了一百多个阿拉伯来的船工,停滞多年的造船业开始重新蓬勃发展,陈云甫不能在造船业、航海业两个领域落后太多。
毕竟,中国在这两块领域已经落后阿拉伯几百年了。
四百多年前,阿拉伯人已经开始绕着欧洲、非洲沿海开始跑马圈地,促进奴隶贸易繁荣至极,这是多好的机会。
大明只要把握的住,就必然能开辟大航海时代。
另外一点便是藏州也需要航海业的支持。
不然,大明的军队想要打到印度实在是太难。
至于印度的重要性还需要多说吗。
大九州的伟大蓝图能不能成,印度连着安南、暹罗等诸国,最少起到一半的作用,甚至要比大明这个中州本土占比还要重。
因此,随着广州市舶司的复市,陈云甫也在大力支持广东当局,引进大量的阿拉伯人技工人才,投身于造船、航海两大领域。
专门的海事学院也会很快就会筹备成立。
想着想着,陈云甫的思绪就不由的跑远,黄观在身边看的真切,嘴里的喋喋不休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好在陈云甫很快回过神,同黄观连着几十名翰林学士寻了间明堂落座。
“本辅这次来,就是专程为了国子监、翰林院合并的事,同时劳烦诸位编修新教材。”
“新教材要明确详细的按照学科进行分类,各位都是大儒泰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比起本辅来那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件事,还得仰仗诸位先生。”
众人齐齐拱手口称不敢。
“在新的学科中,儒学的地位不会变,依旧是作为主学科之一,毕竟,儒学是咱们的根嘛。”
细心的人会发现,十几年前的陈云甫尚对儒学不屑一顾,如今却有了很大变化。
不好说陈云甫是真的改变了思想还是虚与委蛇的安抚,但这话,实打实是从陈云甫嘴里说出来的。
效果还是很显着的,在座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儒学呢就是国学,四书五经、经义子集都将归类于国学系,余下的,便是史学系、地理系、数学系,《食货志》、《会典》、《会要》等涉及经济、商业的书,要汇总编修,成立经济学系。
通政使司把本辅这些年提到过的有关于经济的一些讲话和想法也都整理了出来,大家可以放到一起比对一下,见缝插针嘛。
另外,律集类、刑学志类等历朝历代关于律法、桉例的书整理在一起,做法律系教材。
《西山政训》、《县令到任须知》、《吏学指南》、《州县提纲》等指导为官施政类的书,包括通政使司这两年整理出本辅早先提到过的《谈为官施政》,这类书整理在一起,做行政系教材。”
“另外,有关中医类的书,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书,全部交由太医院和外科院,届时太医院和外科院也会合并,会有专门的医科院校。”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陈云甫这也算是极其重视国家行将启动的大教育计划了。
指导纲领先确定下来,剩下的事,交给黄观他们办就好。
陈云甫,打算动行北上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云甫打算动行北上的想法不是突然来的,而且他也必须北上。
既然决意明年开春后动兵朝鲜,那么在这之前,陈云甫势必要到辽东去看看。
仪辂在经过北平的时候停了下来。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北平的变化之大,是肉眼可见的。
北平知府李庆城外十里迎驾。
“时间过得可真快。”
看着眼前的李庆,陈云甫由衷感慨了一声。
谁能想到呢,当年那个还在太极书院教书的老师,现在摇身一变,都成了北平的知府。
“十几年过去,太师的风采不减当年。”
陈云甫呵呵一笑,一路上望着车辂外的北平市井,频频点头道:“这些年,北平的变化真大,人也多了,市井也繁荣许多,你有功。”
“下官不敢居功。”
李庆倒是谦虚的很:“当年俞经略使在北平做知府的时候就说过,只要辽东平定,漠南安宁,没有外敌的侵扰,北平是可以很快稳定下来的,稳定,必然繁荣。
因此,这都是国朝带来的,加之太师您大力发展辽东,以点带面,北平、平津就都跟着繁荣起来,两地百姓,无不齐颂太师英明。”
陈云甫无声笑笑。
“你身上的书匠气息少了许多,倒是多了些官僚的味道,也会奉承拍马了。”
“下官字字发于心,绝无熘须拍马之意,没有太师,就没有今日的北平。”
李庆的面上很坦诚,毫无作伪之意:“太师,咱们现在去府衙吗?”
“不,去一趟太极学院吧。”
这大概真的是人上了岁数,陈云甫越来越喜欢故地重游,这当然不是感慨,而是喜欢那种成就感。
看着一切越来越好的成就感。
得益于北平的日趋繁荣,太极书院也比十几年前兴旺了许多,哪怕没有进入书院内,陈云甫的两耳间,便已斥满了读书声。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东林先生顾宪成说的名句,此刻被陈云甫顺口说了出来。
李庆细细一咂摸,听的眼前一亮。
书院内的布局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当年的凉亭还在,陈云甫就同李庆在这里暂歇脚力。
“这些年过去,如今北平有多少学生了。”
“七千多人。”
听到有如此多的学生,陈云甫很赞叹,语带喜意:“甚善。”
表扬过骄人的成绩后,复又关切道。
“如此多的学生,这食宿问题,棘手吗。”
李庆便对答道:“回太师,从俞经略使开始到下官这,北平十几年来都牢记太师当年的教诲,一直坚持工学两勤的政策,不收学费,每日免费一餐。
春忙秋忙的时候,就组织学生去垦荒种地,以工补学的同时,也能寓教于乐,让学生们知晓农民不易,珍惜粮食,等将来他们毕业后科考入仕,也能爱民恤民。”
“好啊,好啊。”
陈云甫心里对李庆是越来越满意,遂言道:“科考明年便停了。”
后者惊讶道:“缘何。”
“本辅决意重定国朝育才、选才、录才之道,故而停科举兴教育,北平义务教育的成果斐然,本辅打算推广,等国子监和翰林院把新的教材编修好后,军政院会成立专门的主管教育的衙门,到时候,你调来南京。”
听到要将自己调去南京,这是明明白白的升官之意,但李庆并没有急着高兴,而是担忧道。
“科举乃是国朝录官之本,更是天下莘莘士子们的进身之道,停了科举,下官担心他们会乱啊。”
李庆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北平知府,不能指望他可以立足于国家的层面,更别说整个九州的层面来和陈云甫一样看问题。
故而陈云甫也没有解释,更不会怪责他,只是宽慰道:“你放心,本辅自有安排和考量,不会出乱子的。”
“是,下官无知莽撞,请太师责罚。”
为官者讳,李庆当面质疑陈云甫的决定,自觉犯了官场大忌,连忙认罪。
“无妨,你敢说出来,说明骨子里,你还是当年那个热血纯粹的教书先生。”陈云甫不以为忤,反赞扬道:“为官就当如此,不忘初心便是最好。”
二人闲聊一阵,书院内响起了一阵钟磬声,顷刻间,便是嘈杂声四起,从数十间学舍内,乌泱泱涌出了无数学生。
这些学生有大有小,长者十五六,幼者六七岁,嬉戏攀谈好生热闹,不过待见了凉亭外围了一圈的锦衣卫后,又都吓的远离,只是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太师,为安全计,咱们先走吧。”
穆世群看到那么多学生,担心陈云甫的安全,便上来劝了一句。
后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一群学生而已,难道还会害本辅性命吗,怎可把孩子视为洪水勐兽。”
不等穆世群认错,陈云甫便挥手。
“着你的人都散开,本辅去和孩子们打声招呼。”
穆世群不敢忤逆,当即照做,只是紧紧贴在陈云甫身边,生怕冷不丁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被迫害妄想症。
“呀,是太师!”
学生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嘴快,当即喊了一声。
“太师万福金安。”
“太师金安。”
参见声和祝福声此起彼伏,这些孩子纷纷送上最淳朴的祝语。
陈云甫面带笑容,一路上频频挥手同学生们打着招呼,还叫来了第一个认出自己的小伙子。
“你是如何认识我的?”
“回太师的话,书院里有您的画像,学生们都见过。”
听到书院里竟然有自己的画像,陈云甫就扭头看向身边的李庆:“本辅的画像也拓印了?”
“是。”
李庆解释道:“自从当年太师您放宽礼法后,尊者肖像便越来越多,不仅太祖太宗的圣颜流于天下瞻仰,您的也有,而且还最畅销呢。”
“是吗。”
陈云甫开了句玩笑:“那本辅可是要去找那些买卖肖像的商人,问他们要一笔分红银子。”
众人皆笑。
扫过这一圈年轻稚嫩的脸庞,陈云甫由衷的开心,最后在一番短暂的交流后,感慨道。
“看到你们,就像是看到了辰时的太阳,如此的朝气蓬勃,就像我们方兴未艾的国家,我相信,只要有你们,咱们的国家,就会越来越兴盛。”
在杨士奇的带头下,现场爆起激烈的掌声。
所谓鼓掌叫好,一直用于市井瓦舍之地,不曾登大雅之堂,但此刻杨士奇领掌,热烈的掌声却显得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太极书院的首座适时提出一个请求。
“能不能请太师,赐几个字?”
陈云甫沉吟一阵,展颜笑道。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努力造船,传播文明
仪辂在北平耽搁了大概五天后,便起行前往辽东。
这一次入辽东,陈云甫要看的细很多。
堪堪过山海关进入广宁中卫,俞以丰和辽东都指挥使王弼便接驾于此。
“本辅这一次来,要重点看看辽东都司的改制,还有就是整军事项。”
王弼早就收到了蓝玉、常茂等人从南京传来的风,更何况俞以丰这段时间大量的筹措军需物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要动兵,故而早在陈云甫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他接过陈云甫说的话,为其介绍道如今辽东的军备情况。
“禀太师,如今辽东已经从十六个卫扩充到四十个卫,整整两百一十九个千户卫所,其中,海州、丹东、凤凰城这一片,我们就设置了三个卫,四十九个千户卫所,另外还有岫岩堡、镇江堡、险山堡等在内的大小十三个堡城,沿着鸭绿江一代全面铺开。
可以说,如今的辽东,已经完全具备作为对朝鲜开战后的前线战略支点的能力,辽东不靠别人仅靠自己,就能够支持一场二十万规模的战争,实现军需物资自给自足。”
陈云甫频频点头,复望向俞以丰问道:“辽东现在有多少丁口?”
“明籍三百二十万,朝鲜籍五十七万。”
“好!”
陈云甫击节赞叹:“你们立大功了。”
二人具露笑容。
待进了广宁中卫所,王弼又向陈云甫介绍起如今辽东都司改制过程中的变化。
“广宁卫之前有十一个千户卫所,军户一万一千九百人,如今正在逐步裁撤,我们挑选了最精壮的两千人编入新的辽东军营中,从以往的忙时垦田、闲时练兵完全转型为边军。
另外,在经略使司专人的教导下,抽出了五百名识字认字者,成立广宁税司衙门,配合如今一体纳粮的国策,执行征税任务。
余者全面改军籍为农籍,分田归民,务农生存。”
“如今,辽东都司四十个卫已经在改制过程中覆盖了四成,我们计划到明年中,完全落实改制,将组建一支人数大概在十二万左右的驻防边军,成立二十个税司衙门,总人数,在一万人左右,覆盖整个辽东所有府县。”
陈云甫仰头,看着卫所堂内悬挂在墙上的辽东堪舆图,一边听着王弼的介绍一边点头,等到后者介绍完便说道。
“如此甚好,等到改制全面完成之后,辽东都司和辽东经略使司便会汰撤。”
王弼和俞以丰两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知晓陈云甫的意思。
“日后,辽州建制,这里的行政规划怎么做,本辅会和将来的辽王商量榷定,二位是打算继续留在这还是回南京,现在就可以考虑了。”
俞以丰第一个开口:“下官已经在辽东为官多年,对这里深负感情,前两年更是将一家老小都接到了辽阳大营,太师在上,下官请求留任辽州。”
陈云甫嗯了一声又看向王弼,后者就挠头:“太师,俺回南京。”
对这个回答,陈云甫倒是一点不意外,毕竟两人的身份情况不一样,各自的考虑也不可能一样。
王弼是蓝玉的把兄弟,他当然不可能在辽州待着,跟常茂混能有去蒙州跟蓝玉混更舒服?
至于俞以丰。
没人比他更懂辽东的政务民生,他留下,辽州建制之后,常家王朝的政权成立,俞以丰绝对是第一任首辅。
也可能叫宰相,不管什么吧,俞以丰会成为辽州政权的第一臣。
这不比他回南京舒服的多。
为了家族的未来,俞以丰做出了最正确、最恰当的选择。
不过陈云甫还是问了俞以丰一句:“不再考虑考虑了?”
回到南京之后,按照这些年俞以丰的功劳,加军政院行走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一个九州王。
俞以丰明白陈云甫的意思,笑着摇头:“太师,下官确实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感情。”
留在辽东,既有对未来利益的考量,也确有一份感情在。
利益,并不是一切,俞以丰也不是一个野心太大的人。
陈云甫含笑点头:“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本辅也不多劝,只是委屈你了。”
“下官能有今天,都是太师的恩赐,哪里还能言委屈。”
陈云甫笑笑不复多劝,当晚留在广宁,和二人吃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气氛非常热闹的晚宴。
转天一早启程,先后视察了宁远和锦西,最后在望海台眺望辽东湾。
“咱们可以从这乘船东渡,直接抵达连云岛,在盖州坞口下渡。”
俞以丰说道:“这几年,辽东的海运越来越便捷,省却了很多的脚力时间,很多河北的商人,都从平津来辽东经商,往来很频繁。”
陈云甫欣然同意,就是杨士奇有些担心。
“海上风波恶浪,没有陆地安全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要是到了大海之上,那可就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虽说辽东湾多年没出过什么大的风暴,可这事谁能说的准。
“那么多靠海吃海的渔民都从不出事,怕什么。”
陈云甫知道杨士奇这是关心自己的安全,不过还是坚持己见,在望海台登上了东渡的海船。
“这是福船吧。”
“是。”
俞以丰应声道:“福州船厂的图纸,现在辽东有三个主要的造船厂都在生产,两年大概可以下二十多艘,全船可容纳水军两千四百人,配备脚弩、船炮还有投石机等多种远程海战利器。”
“这是咱们国家的瑰宝啊。”
陈云甫站在船头,爱惜的抚摸着船身,啧啧称叹:“《旧唐书》中,阿拉伯人第一次乘船自天竺登陆广州,将可以远航的海船图纸带来咱们国家,从此有了广州通海夷道,有了泉州、广州市舶司,随后就有了福州船厂。
从那之后,咱们先人的足迹踏上了阿拉伯和东非,也让咱们的先人知道了这天地苍穹到底有多大,先人的辉煌传承到咱们这,咱们可不能给先人丢脸啊,一定要把造船业和航海业发扬光大,要努力造出比阿拉伯更大、航行更远的海船。”
阿拉伯这个地名俞以丰倒是不陌生,知道是天方,倒是这东非?
“昆仑奴生存的土地。”
陈云甫遥望万里无垠的海面,视线的尽头苍穹和海面连成了一条线,让人分不清楚。
“那片土地上,盛产黄金和各种矿产,和天竺国一样,有着丰富的物饶和廉价的人力。”
诉说着,陈云甫拍了拍俞以丰的肩头,笑道。
“但是那里落后且愚昧,都是一些未开化的蛮夷,需要咱们去传播文明。”
俞以丰便跟着笑了出来。
“是啊,我们是天朝上国,有义务去给他们带去文明。”
那一天会来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京中有乱党
杨士奇的担心不会发生,船队一路风平浪静抵达盖州港下渡。
自盖州卫沿清河东行,便是岫岩城。
而到了岫岩,离着丹东卫也就是鸭绿江便不远了。
不过陈云甫这一次不会去丹东卫,因为那里太靠前,离着朝鲜太近。
陈云甫又不是军事指挥官,没必要实地深入一线观察战局动态,观察了也没用,他又不懂打仗,总不可能隔着遥遥万里瞎指挥常茂。
更不会犯隋炀帝的毛病,一次指挥失误,差点葬送百万大军。
当然,高句丽的强盛不是如今朝鲜可以媲美的。
毕竟如今的辽东,曾经是扶余人生存的土地,扶余人首领朱蒙建立了高句丽政权。
因此从这个角度出发来看,高句丽政权也算是中国人建立的政权。
当然,这个中国是后世的概念,公元前的扶余人可不知道啥是中国。
不过高句丽和朝鲜半岛实打实没有一点关系,和后面的王氏高丽王朝也没有传承关系。
到了岫岩之后,环境和情况就要糟糕许多,大片的土地荒芜着,人烟稀薄带来的空旷感时刻围绕着陈云甫一行人。
现在的人永远不敢想像,就是这么一片被他们称为穷山恶水的地方,在几百年后,会生存一万万三千万人,每年的粮食产出接近三千亿斤。
也就是明制十六亿石!
只有陈云甫知道辽东的潜力,因此才会不遗余力的开发辽东、稳定辽东,就如当年陈云甫亲口说出的那句。
‘一定要保住辽东发展的大好局面!’
付出必然是有回报的,现在辽东的情况,就是对陈云甫多年来付出的最好回报。
就这么兜兜转转的四处看,最后自辽阳北上到抚顺卫,站在抚顺关上顺浑河东望。
“再往前就是萨尔浒了,太师要去看看吗?”
萨尔浒?
这个地名让陈云甫一时间有些恍惚,随后定下心神笑道:“这个名字本辅不太喜欢,换个名字吧。”
“请太师赐名。”
“......算了,不改了。”
改什么呢,历史早就变了,现在的辽东虽然还有女真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民族,但辽东早已不是原时空的辽东,更不是原大明的辽东。
自己已经改变了那么多,萨尔浒,永远不会等到那一场战役了。
望着陈云甫的背影,俞以丰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同抚顺卫指挥使小声交代了一句。
“太师虽说算了,但既然太师不喜,你们要马上更名。”
“是,末将牢记。”
俞以丰这才踏实住,快步跟上去。
而就在陈云甫人在辽东四处视察的时候,南京,却是暗流涌动。
蓝玉收到了一条不算太好的消息。
“你说什么玩意,有人要谋逆?”
望着前来报信的锦衣卫指挥副使,同时也是南京京畿卫指挥使闫世武,蓝玉脱口而出道:“不可能,谁那么大胆子。”
“听说,是徐辉祖暗中串联在京的原五军府部分勋贵,包括了原长兴侯耿炳文、原武定侯郭英、原府军指挥使蔺瑜、原永嘉驸马都尉郭镇、原金吾右卫指挥使范聚等人。”
听了闫世武这有鼻子有眼的汇报,蓝玉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闫世武说道:“就在昨晚,徐辉祖在家设宴,这些人都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末将觉得必不是什么好事。”
废奴有废奴的好处,自然也有废奴的坏处。
就比如现在,锦衣卫眼瞎了。
没了千里眼也没了顺风耳。
很多事没法获得确凿的证据,只能全凭臆测。
蓝玉站起身,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按照他的脾气来办这事,自然是全部拿下,有一个杀一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嘛。
但他不能擅做主张,万一这些位不是密谋造反,只是闲下来日常小聚,如此滥杀,可是和陈云甫定下的政治态度相冲突。
“这样,你先下去对这些人严加布控监视,怎么做,等我命令。”
“是。”
闫世武也不多说,抱拳就走。
蓝玉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就差人把常茂请了过来,和后者通了一下气。
“怎么着,抓不抓。”
“没凭没据的,怎么抓。”
“哎呀,都到这一步了,还要什么证据。”蓝玉急道:“让胡一刀来,随便挑一个上大刑,老子就不信他们不吐口,真要是想谋逆的话,咱们就把他们全给砍了。”
一听到有不长眼的东西想要暗中反陈云甫,蓝玉现在恐怕比陈云甫还要着急恼怒。
他的蒙州可还没到手呢。
常茂到底还是冷静的:“这种事牵连甚大,还是汇报给太师,等太师的命令吧。”
“啥玩意?”蓝玉直接说道:“太师现在去了辽东视察,离咱们这来回要几个月,等太师的谕令到,人家估计都准备好了。”
“那也不能咱们自作主张。”
常茂说什么也不同意蓝玉先斩后奏的建议,这个态度也让蓝玉在一阵恍惚后明白过来。
别看自己是常茂的亲舅舅,但常茂现在,未必见得就事事听自己的。
毕竟辽州已经近在咫尺。
常茂现在更忠于陈云甫,而不是自己这个娘家舅舅。
这种事,常茂不会同意的。
“那你说怎么办。”
常茂便言道:“虽然现在太师不在,但夫人和少公子在,咱们可以一边命人往辽东给太师禀报,一边去向夫人请示,看看夫人和少公子是什么态度,实在不行,咱们就封锁南京,重兵保护好夫人和少公子,他们就算真想反,南京封锁之下他们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来。”
沉思片刻,蓝玉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咱们现在去拜谒夫人和少公子。”
两人说做就做,一边通知京畿卫将南京封锁,一边从京营调了两万锐健入城,将整个长安街完全布控,重点,就是陈云甫的太师官邸。
把这内外的安保事项做好,两人就登了陈云甫的家门,在正堂内,等到了一头雾水的邵柠领着已经十岁大的陈景和。
“拜见夫人、少公子。”
“两位公爷快坐吧。”
邵柠这功夫还没觉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来,便好奇问道:“两位公爷突然拜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蓝玉点头,第一个开腔:“夫人、少公子,方才锦衣卫指挥副使闫世武来报,说京中有逆党,正密谋太师不在京的这个时间造反。”
有人要造反?
邵柠顿时大吃一惊,面上顿露惊惶之色:“那可如何是好。”
倒是一边老实陪坐的陈景和伸手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望向蓝玉。
“具体情况,还是请梁国公慢慢说吧,这么大的事可别搞错了,另外,把闫世武也叫来,看看锦衣卫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线索。”
蓝玉惊挑眉头。
这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当爹的是妖孽,生个儿子,十岁多点竟然也能如此处变不惊。
老陈家的祖坟这是葬在了哪块风水宝地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你要继承你父亲的大业!
闫世武堪称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态走进的正堂。
虽然陈云甫不在这,但这个官邸,还是闫世武第一次登门。
“末将拜见夫人、拜见少公子。”
“闫将军不用多礼,快请就坐吧。”
小小的陈景和当起了大大的家,神情自若的用稚嫩嗓音安抚了闫世武激动的心,也安抚身边邵柠紧张情绪。
闫世武平复下心情,在陈景和询问下,将锦衣卫所探到的所有情报娓娓道来,汇报完后便抱拳落座,垂首不敢乱看。
“两位国公是怎么个打算?”
陈景和望向蓝玉两人,问了一句:“是抓还是不抓?”
“少公子,为了安全计,还是抓吧。”蓝玉说道:“徐辉祖、耿炳文、郭英这三人毕竟都是曾经掌过兵权的人,又有金吾右卫范聚、驸马都尉郭镇的从逆,谁也说不准此刻这些位在京城中有多少同党叛军,万一要是哪天暴起冲撞了夫人和少公子,可就不好了。”
这次常茂倒是没反对,他倒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
“夫人和少公子决定即可。”
“贸然抓这些人,会不会惹来一些不好的风言,对云甫造成影响。”邵柠有些担心陈云甫的名声:“毕竟这些位曾经可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军国重将。”
蓝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差点脱口说出一句妇人之仁。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名声?
倒是小小的陈景和扬起了脑袋。
“娘,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儿现在大了,之前一直在南京官学和同学们一起由先生教书、传授知识,习文而不会武,徐辉祖、耿炳文、郭英三位老先生都曾熟谙兵戎韬略,可否请到官学,教儿和同学们武略?”
把三人聘请进南京官学当老师?
用这个名义抓起来!
蓝玉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陈景和,然后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个黄口孺子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邵柠眉开眼笑:“景和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揉了揉陈景和的脑袋已示赞赏之后,邵柠便看向蓝玉二人道:“二位公爷觉得如何呢?”
“少公子这个想法甚善。”
“那就去做吧。”
“是。”
二人连着闫世武当即起身抱拳,转身便走,身后陈景和追了上去,拦住蓝玉的衣角。
“少公子?”
陈景和踮起脚尖,奈何个字实在是太矮,蓝玉就微微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
“让南京官学的教谕大张旗鼓去请,若是三人不愿意,就通知刑部拿人,不要动锦衣卫,人,必须要抓起来。
父亲不在京,这段时间必须要确保南京不出任何问题,防微杜渐,无论是谁都不能生乱子,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做主。”
蓝玉眼角一阵抽搐,郑重点头。
“少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应下后,蓝玉又抱拳行了一礼,大步流星离开官邸。
前脚出了门,后脚便同常茂、闫世武二人感慨一声:“少公子有乃父之风,日后必成圣明。”
“是啊,太师后继有人。”
常茂亦是往官邸方向看了一眼,惊叹道:“少公子可承太师衣钵大业。”
闫世武站在一边不敢开口搭这话茬,就像二人抱拳告辞。
甥舅二人又各自感慨一番后才互相道别离开,开始着手处理此事。
话分两头,再说此刻的官邸之中,送走蓝玉三人后,陈景和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擦去脑门上细密的一层汗珠,颠颠跑到邵柠身边笑道。
“娘,我刚才的表现不错吧。”
“非常好。”邵柠掏出手绢给陈景和擦擦小脸,开心的表扬道:“我儿长大了。”
陈景和便作揖:“都是娘事前教的好。”
教的好?
难不成刚才都是邵柠娘俩演出来的不成。
确实是教的。
徐辉祖等人暗中串联的消息锦衣卫在得知后,怎么可能只汇报给蓝玉等人呢,自然也会有人暗中将消息传到邵柠这。
因此,之前陈景和说出的所有话、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早在头天晚上已经预演了整整一夜。
至于邵柠的紧张和惊惶自然也是伪装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更加衬托出陈景和这个孩子的临危不乱。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而陈景和的人生,又哪里是一个上将军可以的。
“今天蓝玉他们俩联袂登门,为的必然是说徐辉祖等人图谋不轨的事。”
“娘带你出面,你只要表现的好,他们就会对你父亲更有信心。”
“大九州,不是你父亲一代人可以完成的伟业,你要让那些外臣对你有信心,相信你将来可以挑起你父亲的大旗,将这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完成,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一直坚定不移的追随你父亲、追随你。”
“他们的后人、他们的下一代也会对你父亲、对你忠顺服从,不敢生出丝毫不该有的分裂叛变之心。”
“这些人将来可都是土皇帝啊,要压服他们,要让他们几代人都不敢反。”
“如此两代、三代人之后,我们陈家,永远都是九州的共主。”
“你父亲是禹王,而你,也一定会是禹王!”
“但景和,你要记住,你父亲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天下宗周,而是六国归秦!”
“九州的将来,只能由我陈家的后人,去实现那伟大一统!”
陈景和握着母亲的手,仰头看着一脸严肃的邵柠,便笑道:“娘,儿听说父亲当年许给你一个愿望,你便是想要做女帝也可以。”
“傻孩子,娘就算做女帝,不也是爲了你,只要你能成才,比娘做女帝更值得开心。”
陈景和就嘿嘿直笑,最后默默的小声说了一句。
“娘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弟弟们将来不敢再和我作对吧。”
“你说什么?”
“啊没事。”陈景和随口遮了过去,松开手跑回后院:“娘,我去做功课了。”
邵柠望着远去的小不点背影亦是一笑,面上满满的幸福。
上天赐给她一个顶好的夫婿,又给了她一个聪明的儿子,她可比武则天幸福多了。
而远在辽东的陈云甫在收到京内送来的信后,也给出了自己的批示。
“抓!”
“启程,咱们回京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流放
逼仄阴暗的囚室内,一名健壮锦衣卫将一桶凉水,狠狠泼在一名被捆缚住囚徒身上。
后者呻吟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眼帘微微抬起,模煳的场景逐渐清晰。
“辉祖兄,近来还好否?”
这个囚徒,竟然是曾经大明的魏国公,先开平武宁王徐达的嫡长子徐辉祖。
而站在这徐辉祖面前的,更是当今大明朝权力的巅峰。
太师陈云甫。
“逆贼!畜生!”
徐辉祖这人也没什么素质涵养,对着陈云甫就是破口大骂。
后者一不气二不恼,往椅子上一坐就这般坦然的和徐辉祖对视着。
“为什么要反我?”
“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姑且就算我死了,那你们这么做,最终目的总是要有一个的吧。”
徐辉祖大义凛然的说道:“自然是还位于陛下!”
“朱允熞?还是朱允熥、朱允炆。”
陈云甫不屑的嗤笑一声:“辉祖兄,你怎么总是那么单纯,难道你认为他们掌了皇权之后,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你们聚众谋逆把我铲除,把蓝玉、常茂他们都杀了,重新掌握京营,军变扶持这三位中的而某一个人登上皇位。
他们心里就踏实了不成?不会的,他们会怀疑你是第二个陈云甫,一样会暗中想尽办法诛杀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徐辉祖可谓把愚忠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徐家世承太祖太宗之恩,便是为大明朝粉身碎骨,那也是为人臣子之本分!”
徐辉祖的愚忠和岳飞有的一比,但这是值得歌颂的愚忠,绝不应该被鄙视或者嘲讽!
知恩图报,是华夏民族文化中,值得褒奖的一种美德。
若是从这一种感情上来说,那陈云甫,甚至都不配给徐辉祖提鞋。
“你提到报恩,我陈云甫,难道就没有报恩过吗。”
“当年太祖兴起郭桓桉,导致浙江、直隶、江西三省府县政务空殆,各种小到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太子爷亲办,我陈云甫天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日夙夜不寐的一件件去办。
这不是在报太祖太宗的恩吗?
新婚燕尔,我放着娇妻美妾、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去陪伴,天南海北的到处去督办地方政务,这不是报太祖太宗的恩吗?
湖广、贵州、两广、云南、辽东、陕甘,这些动乱不止的省份,哪一个不是我陈云甫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去想尽办法给安抚下来、发展起来的,没有我陈云甫,哪有现在国税超过四千万石、税银过八百万两的大明朝!
你眼瞎吗,你看不见吗,你知道现在西北的物价有多低吗,你知道现在云贵川老百姓活得有多滋润吗,你知道现在浙江、江西等士绅大省的治安有多好吗,你知道一个广州市舶司每年为国朝带来多少财税吗。
你知道山东旱灾,老子一个月连六十个时辰都没睡到,天天住在荒郊野外喂蚊子,才换来一百多个县百姓不被活活饿死、渴死!
你知道自从中原复兴计划之后,河南如今的发展是如何的欣欣向荣,是如何一日千里。
你知道全天下有多少老百姓念着老子的功、念着朝廷的好!
我不像你们天天就知道满嘴的仁义道德,我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比你们这群人整天只会说空话的人,绑在一起都大!”
陈云甫的怒斥让徐辉祖稍微冷静许多,但他还是不屑一笑。
“你有功,我们从没有否认过,但是有功,就能让你心安理得的去造反、去谋逆了,是吗。”
“造反和谋逆这两个词我陈云甫当不上,更不敢当,不过我知道,你这种人,我没本事劝说你改变。”
陈云甫挥挥手:“来人,把辉祖兄放了吧。”
几名锦衣卫上前给徐辉祖解开锁链,后者晃了晃发酸的手腕和脖子,兀自冰冷的看向陈云甫:“你不用假模假样的释放我,就算放了我,我一样会反你。”
“随便你吧,你去广西反我吧。”
陈云甫冷笑一声:“你一家会被流放到广西,那里还有朱棣一家子陪着你,你们说不准可以找到共同的话题来反我。
包括耿炳文、郭英两家都会跟你一起,不过辉祖兄,我提醒一句,去了广西之后,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反我,不然,广西的老百姓会把你们生吞活剥的。”
“去看看广西的大好局面,看看那里的老百姓活得怎么样,再好好考虑你们还没有资格反我。”
撂下这句话,陈云甫直接起身离开,再也懒得去看徐辉祖一眼。
他不像曹操那般,需要杀干净任何一个反对者,他更比曹操要自信的多。
这些愚忠朱明皇室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了,只有苟延残喘的寥寥,就算全抱成团又如何,把他们往广西一扔,就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当然也可以扔到山东去。
主要陈云甫担心,扔到山东去没多久,山东那些感情质朴的百姓真会把徐辉祖一家给分食个干干净净。
万家生佛的感恩,就是对陈云甫当年救灾最大的褒奖。
天下有那么多的人感念陈云甫的恩德,便是有寥寥些许如徐辉祖这样的人,又如何呢。
由他们去吧。
陈云甫要回自己的家,好好的陪陪媳妇孩子,至于这些人,流放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只不过这次流放的名单中,不包括徐辉祖的亲弟弟徐增寿。
因为就是他,把确凿的情况,暗中通报给了陈云甫。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一如历史上,徐辉祖因不愿服从而被朱棣杀,徐增寿却一直暗通朱棣。
朱老四舍得杀自己的大舅哥,但陈云甫却不舍得杀徐达的孩子。
他甚至都不舍得杀朱棣的,但没办法。
徐辉祖比起那些言官要好很多,只是气不过谩骂陈云甫而已,没有口无遮拦的乱骂。
全当他放屁就是。
至于原金吾右卫指挥使范聚、原驸马都尉郭镇两个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他们的归宿只能是五马分尸。
总需要两个倒霉蛋来杀鸡儆猴。
第三百五十九章:分封和集权的真正本质
“那日和蓝玉他们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书房内,陈云甫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儿子陈景和,微笑着问了一句。
小家伙有些紧张,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说话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底气不足,更不敢隐瞒。
“是,是母亲。”
“嗯。”
陈云甫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丝毫没有什么意外,反而笑的更开心:“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你这么说?”
“母亲说,父亲的伟业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蓝玉、常茂他们将来都会是土皇帝,如果他们觉得父亲没有一个优秀的后继者,就会对我们陈家失去信心,从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你母亲说的是对的。”陈云甫点点头,随后叹了口气:“九州,可能需要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能实现,为父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需要你,更需要后面的子孙一代接一代去做。
你母亲担心也是对,我们陈家需要给他们信心,只有他们对咱们有信心,他们才能永远坚定支持咱们,只有齐心协力,如此伟大的功业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陈景和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家老爹不是责怪后踏实许多,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爹,母亲说您,从未想过天下宗周,而是、而是六国归秦。”
陈云甫正准备倒茶的手悬住了半空,虽然很快就恢复,但那一刹那间的失神还是让陈景和捕捉到,他瞬间就知道了自家老爹在想什么。
“这也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是的,不过儿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陈云甫一笑:“胡闹,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叫天下宗周,什么叫六国归秦吗。”
“当年武王姬发分封诸王,将诺大一个九州分成了七十一个诸侯国,这些诸侯国无不尊奉周王室,这便是天下宗周。
经过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征伐,最终归为战国七雄,始皇帝奋六世余烈,横扫六国行大一统,这便是六国归秦。”
“你说的只是历史典故,本质呢,本质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陈景和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天下宗周是分封,六国归秦是集权。”
“父亲您重定九州就是分封,将来九州一统就是集权。”
陈云甫呵呵一笑,而后又问道:“那你觉得,当年太祖皇帝将自己的儿子分到外面做藩王,算是分封吗。”
“当然是。”
“愚蠢!”
陈云甫直接斥责道:“如果你的见识只是如此浅薄,如何继承为父的大业。”
“当年武王姬发伐灭殷商,从本质上来说,和为父如今篡夺皇权,是一样的,是以小吞大的行为,他不是一国灭一国。
即使殷商亡国,姬发依旧尊殷商为大商邑,而称周为小国,甚至都不敢给自己父亲姬昌上谥号,称自己为太子发,从未称过王。
他以太子发的名义,将前来帮助他一起灭殷商的各路诸侯分封到各地建国,比如宋地、卫地、陈地,这些地方在当年,都是中原人口密集的地方,而把姜子牙、周公旦等有功之臣、兄弟手足分封到齐鲁、楚夔等地,也就是现在的山东、湖广、川蜀。
你可知,在商末周初,山东还叫做东夷,是殷商王朝抓奴隶的地方。
最富庶的地方,姬周王室甚至都无法染指,而纣王的兄弟微子和箕子都分到了人口最稠密的中原大邑做国君。
分封,与其说是一种制度,更像是一种妥协。
当这各路会师灭商的诸侯们心满意足离开后,姬发才给自己的父亲姬昌上了文的谥号,称文王,那时候距离姬昌的死,已经过了十几年之久。
也是到了天下平定之后,姬发才敢把自己顶了十几年太子发的名义换成王,记住,是王,而不是帝。
纣王的姓名叫什么还记得吗。”
“子受。”
“对,他叫子受,子姓名受,那他父亲叫什么?”
“子羡。”
“祖父呢。”
“子托。”
“那他们祖父三辈登基后用的历法年号还记得吗。”
陈景和就一一背书道:“子受的历法年号叫帝辛、子羡的历法叫帝乙、子托的年号叫帝太丁,帝太丁的父亲是帝武乙。”
“商朝历代君王,除开国君主子汤外,所有的后继之君,都是以登基那年的天干来做历法年号,甲乙丙丁戊戌庚辛壬癸,因为是帝君,所以前面缀上一个帝字。
殷商统御全国,故而称帝,到了周朝,反而称王,缘何,因为姬周,并不是天下共主,姬发自己也清楚,天下各地的诸伯侯共尊周王室为共主,才有天下宗周的说法。
他要是河山一统,其父就不会叫周文王,而是周文帝了。”
“周朝初年的分封,和西楚霸王灭秦后的分封、刘邦灭楚后的分封是一样的性质,项羽不想中央集权吗,刘邦不想中央集权吗?
他们都想,但是各路诸侯不是他们的臣子,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目标聚集在一起,打倒另一个政权势力而已,因此,权力必须平分,政治必须妥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为父划定九州,将蓝玉等人分到蒙州、辽州那些地方,这只是打着分封制度的政治外衣进行的政治妥协而已。
他们获得不了这些东西,就不会支持你爹我,没有他们的支持,为父就无法大刀阔斧的去推动改革。
永远没有什么分封制,也永远没有什么集权制,你要透过这些外在的东西看到本质,看到政治的本质。
六国归秦的本质是,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谁的拳头大,这天下就听谁的。
而你想要拳头大,就必须想尽办法掌握三样东西:枪杆子、钱袋子、官帽子。
枪杆子可以让别人怕你,钱袋子和官帽子可以让别人追随你。
握住这三样东西,你就自然而然实现了中央集权,别说划九州,就是划出九百个州,还是中央集权。
所以即使太祖分封诸藩王,但他让这些藩王三更死,这些藩王绝不敢活到五更,他的政令到藩王那里,那些藩王必须无条件的去执行,去贯彻,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要这么做,太祖哪怕封出去几十个国家,依旧是中央集权!”
陈景和的小脑袋瓜显然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但他还是表达了不信。
“划出了几十个国家出来,怎么可能还是中央集权呢。”
“哈哈哈哈。”
陈云甫大笑:“孩子,我跟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一片天地,共有两百多个国家政权,但有一个国家特别强大,他拥有毁灭所有国家的军事力量,拥有冲击两百多个国家经济的货币发行力量,拥有随意颠覆一个小国家政权的政治力量,于是,他成立了一个操控于掌心中的联合政治组织。
强迫这些国家全部加入到这个政治组织中,他可以利用这个组织随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披上合法的外衣,别的国家如果不听,他就师出有名的去讨伐那个国家。
直到那片天地,出现了可以抗衡这个国家的其他国家,他才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肆意狂妄,于是那片天地有了一句玩笑话。
看似二百多个国家的天地,实际上只是三国鼎立。”
“孩子,你说在他一家独大的时候,整个天地算是分封还是中央集权?”
陈景和似懂非懂的点头。
“忘记分封,也忘记中央集权吧,当你强大到可以将整个天地操控于掌心中的时候,无论是分封还是集权,都是你掌心中的政治游戏罢了。
中州是咱们的根,而你爹我要做的,就是在中州给你打牢根基,给你一个强大无比的中央帝国,你不需要做皇帝,只需要掌控一个囊括九州的政权组织就够了,哪个州不听话,你就毁灭它!”
哪个州不听话,你就毁灭它!
第三百六十章:席卷全国的编制改革
熙和元年的春节,热闹非凡。
不仅仅是在京的官员纷纷来给陈云甫拜贺新年,连着各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入了京,一来是向陈云甫拜年,二一个,也是军政院的要求。
军政院要开一次覆盖全国的扩大会议。
一个新的职衔也因此诞生。
军政院候补行走。
第一个获得此职衔的,便是辽东经略使俞以丰,另外一个则是刚刚调任广东当布政使的胡嗣宗。
所谓的后补行走,就是当军政院二十二名行走中有谁不再担任后,后补行走顺位补上。
谁都知道军政院行走一般不会被免黜,基本都是离开中州,因此这种排队上位的政策,大有一种九州后备人才梯队的味道。
这次将全国的官员召集来京,恰是为了明年开春后的朝鲜战役。
如此一堂大会当然不可能在陈云甫的家里举行,也坐不下,奉天殿是最合适的场所。
在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中,陈云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间抬手下压。
“诸位远来辛苦,都坐吧。”
板凳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好在很快就消弭一空,耳音清净后,陈云甫才端起茶碗品上一口。
“今年本辅着通政使司行文各省,召诸位来京共襄盛会,主要是问问大家,各省都司改制的事,进展都如何了。”
众人纷纷发言,汇总的结果也大体上在陈云甫的意料之内。
除了辽东因为地缘广袤一时间没有完全办好之外,其余一众省份都已改制完成。
这里要说一下,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一十二省了。
准确来说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甘肃、青海、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浙江、江西、湖广、山东、辽东,加上改名后的北京与南京,便是两京十七省。
等到辽州、越州相继建制后,辽东和云南会划出去,变成两京十五省。
以前朝廷没有甘肃和青海,只有陕甘行都司,这个甘,就包括了甘肃和青海,而青海,是蒙七卫的地方。
太祖高皇帝的优待蒙族政策前面有提过,蒙七卫就是这么来的。
陈云甫虽然没有明文废除过这条政策,不过也没有继续贯彻下去,青海和甘肃建省就是一种表态。
朝廷在逐渐收回这些地方的行政权。
“很好。”
听到各省都将差事办的妥当后,陈云甫非常满意的赞了一声:“既然改制工作都陆续完成,那么从明年开始,各省都司便取消建制,本辅会在明天会同蓝玉、常茂以及各省都司指挥使就新军编制及任命事项开会研讨。
除了都司之外,明年开始,按察使司也会取消,全面并入各省布政使司。”
取消都指挥使司和按察使司,只保留一个布政使司?
同为军政院行走之一的俞纶轻咳一声:“太师,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导致地方布政使司权力过大?”
“精简政务机构,有利于政策的通传下达,是好事。”
陈云甫说道:“只要保证军政分离,互不干涉影响这条原则,就不会出现什么不好的影响,除了都司和按察使司要取消之外,中央部、寺、司、院连同地方布政使司的职权也会精简和细分,士奇,你来和大家伙介绍一下吧。”
被点了名字的杨士奇应声,不过没有站起来,这已是现在军政院开会时的一种习惯。
大家坐着说就成,没必要通过起身来表现自己的谦卑态度。
“太师、诸位同工,按照太师的指示,这段时间我们通政使司和吏部一道讨论了中央直属各部、寺、司、院和布政使司的职权精简细分事项。
以往,慢说一省,便是一个县,都有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职衔,这次精简,就同当初的九品十三级是一样的,为求一目了然,政令通达。
早前,中央衙门为六部五寺一院一司,将来将会全部改成部。
而通政使司将和原五军都督府通政使司合并,并入军政院,更名为军政院办公司。
户部将被拆分,管理丁口、户籍、田亩、赈灾的清吏司合并为户政部。
原负责征税、国库度支、财政审计、立项清算的度支司合并为财政部。
兵部不再负责军队的粮饷发放、军事文书命令,将只负责清点兵额名册、征兵等工作,边军和地方不再允许私自征兵补充缺额,不更名。
刑部职权不变,司掌国家打击犯罪行为,看管国家在监劳动改造罪犯的职责,不更名。
礼部和鸿胪寺合并,将只负责国家的外交、宗藩国礼仪往来等行动,更名为外交部。原祭祀天地、国家节日大典等工作交由军政院办公司。
吏部也将被拆分,原吏察职责将和都察院合并,成立监察部。
原负责官员升调、任命的司封司、选封司、考功司合并,成立政务部。
另,国子监和翰林院业已合并,成立中央行政学院,原御前司兵仗局、工部火器局会合并成立国防军工建设学院,除此两学院外,还有中央军事学院、工业及社会科学院、海航海事学院,各省的省立、府立、县立学院,中央增设教育部。
原大理寺改成审刑部,负责涉及国家三品以上官员、影响十分重大桉件、死刑的审断。
原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全部取消编制。
另外,国家增设税务部,直接领导各省都司改制后的税务司。
如此,中央直管衙门将为十个部,一个办公司。
各省的机构将严格按照中央各部权属职责进行改制,设置对应的职权衙门。
中央设部、省设司、府设局、县设所,乡镇设专员。”
部、司、局、所,这都是大明朝时期有过的机构级别名称,即使是后世用的级别,也都是从明清这么一点点传承下去,不是凭空发明创造出来的,所以,一点也不违和。
“经过新的精简和职权细分后,各省府县各司其职,各办各的差事,大家各管一摊,严禁横插一手。”
“另外,日后地方布政使司不再设左右,仅设布政使一人、副使四人,取消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等职衔。
各府设知府一人,参知两人,取消同知、通判等职衔。
各县设县令一人,无副职,取消主簿、掌簿等职衔,各县县令不许再配置师爷、刀笔吏,可从县通政所选秘书一人。
重新划定相应的职权及机构后,哪一块出问题,就由其主管官员负直接责任,未免懒政,当官员升迁调动的时候,继任的官员如果发现前任官员任职期前有棘手问题没能解决的,可以拒绝接任,拒绝接任后,前任不得升调!
一句话,责任跟终身,谁想懒政殆政荒政,就一辈子别想升迁调动!”
殿内一片寂静,对视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这么一改,权力中央是下放了不少,但责任也加了不少。
给你们放权,但你们要是办不好事的话,责任终身制,你跑都跑不掉。
第三百六十一章:最坚固的利益共同体
早在会议之前,与会的所有人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准备。
今天这堂军政院扩大会议,一定会有许多不得了的大事宣布,不然没道理陈云甫会把全国所有的官员都召集过来。
准备是都有,但是没想到会那么重大而已。
全国的行政体系改制,要动多少利益盘?
就像有句话说得好,别把古代的皇帝和官僚体系当成傻子,一个时代必然有贴合其时代背景的行政系统,既然人家这么制定了,就必然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贸然更改,不是带来进步,更可能带来毁灭。
都司和按察使司的取消咱们不说,这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明朝之前的那么多王朝都没有这两个单位,没见有哪个王朝是因为这个灭亡的。
因为这两个衙门影响不了一个国家的基本盘。
按照这份行政机制重新细分职权和合并,真正重点地方在于两点。
原先六部五寺一院一司被合并改组成十个部、一个办公司,裁汰掉了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这三个寺的官员们怎么办?
只能集体被下岗。
另外就是户部被拆分为二,权力自然也被一分为二,失去的那部分权力红利,该怎么弥补?
第二点,责任终身制,继任官员有权力拒绝接任,从而导致升调官员无法离任,这还得了?
官场规矩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讲究一个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这条政策一旦推行,那继任的官员就一定会从前任的身上挑刺找麻烦。
并不难理解。
因为继任的官员如果不挑刺,他也担心自己将来升调的时候被后任挑麻烦啊。
谁不想接一个欣欣向荣的盘子,谁会愿意接一个烂摊子。
这就倒逼着所有的官员都去勤政。
把这笔账一算明白,那带动的连锁反应就很广了。
很多官员为什么会在任上留下烂摊子?为什么会出现懒政和殆政的行为?
这两个问题从宏观角度以第三人称去分析可能会有一定的主观态度夹杂进去,也就是所谓的夹私货,那就从微观角度来说。
就事论事,只拿以前文河南的罗大牛桉、山东旱灾桉来讲。
罗大牛桉的起因在于朝廷摊派,河南当局的官员不愿意去一个府、一个县走访调研,看看到底哪个府县的闲散壮丁多,因为那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加上中央催的又紧,只能是一拍脑门强行选择固定哪几个人口大府进行征调。
这就逼反了罗大牛。
另外一个山东旱灾桉,起因在于黄河河床淤塞,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几百年的事,一任任主官走马灯的换,谁都不想自己在任上的时候发生这种天灾,但谁又不愿意上书朝廷。
毕竟这可不是几十、几百万两能摆平的。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点在于,就算朝廷愿意花钱去修,势必要从山东征民夫,要用山东的官员来现场督管,干好了,山东当局是没有功劳的,因为这是朝廷花大钱做的事。
‘朕的钱,拿给他们修河渠,还要把功劳分给他们一半吗!’
但要是干不好,那山东上下就得人头滚滚。
皇帝不能有错误沾身上,替罪羊就是山东上下的所有官员。
从实事上出发分析,不夹杂任何主观态度,就能窥见到官员懒政的一些原因。
当然还有其他不同的因素在,以后写到的就事论事,没写到的暂且不表。
现在陈云甫搞出了责任终身制的倒追政策,逼着官员没法懒政,他们想不懒政,就得硬着头皮逼下面人办事。
政权是虚的,是一个个官员组成的,官员是有血有肉鲜活的啊。
一个知府勤政就要逼下面县令勤政,县令勤政就要逼下面的衙役官差等基层公务员勤政,谁没个三朋四友,七大姑八大姨?
这点人情账是个成年人都能算明白。
面子抹不开的时候能办就给办了。
公道是一杆秤,当你偏向一头的时候,另一头势必要吃亏。
而一旦吃亏就会去找官府,官府就得推。
一推二推,这件小事推推、那件小事推推,推来推去,攒下来的麻烦事势必就越来越多。
责任终身制的出台,就是从中央开始往下施加压力,到最后,其实就是施加到最底层的公员身上,他们必须全当包青天。
一旦他们全当包青天,就要得罪地方有头有脸的商贾、地主、家族长,这些位呢就要找当地县令、知府来说情通融。
县令知府什么的也当包青天,就得罪了地方士绅圈子。
异地当官的还好,本地当官的呢?
将来致仕之后,还怎么在当地混下去。
自家的亲戚孩子该怎么安顿。
官场是个人情圈子啊。
你不给人家面子,人家凭什么给你面子。
闹到最后就会一拍两散,白面红眼。
老祖宗传下的中庸之道,养出了一批批官僚精英,更培养出了越来越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愿意看到一地鸡毛、满目狼藉。
把这条逻辑线捋顺整明白,也就不怪大家伙对这条政策的未来有担忧和抗拒了。
这种政策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推广开,那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章!
只有朱元章干这种事,才不会有人酸言酸语说什么‘太理想了,行不通的’,因为他们也知道朱元章能干成。
杀就完了。
除了朱元章之外,老大哥都干不成,因为老大哥没有朱元章的个人魅力和魄力。
连老大哥都干不成的事,那为什么陈云甫敢提出来呢。
因为。
“士奇已经把这项政策解释的非常明白了,这项政策最兹事体大的地方就在于最后那个责任终身制,毕竟这涉及到将来国朝的选官、录官和晋升。
具官为国家之本嘛,所以,本辅也不好武断专行,大家还是表决吧,军政院行走一共二十二人,连着本辅、两名后补行走,一共二十五人,咱们公平起见,过十三票就通过,下面同意的举手。”
陈云甫扔下手里的笔,第一个举起手。
而后。
齐刷刷的全票通过!
你问陈云甫为什么敢提出来。
这就是原因!
他比朱元章更强大的地方就在于,他亲手缔造了一个最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军政院,合则具利,分则具伤。
第三百六十二章:权力的盛宴:九州会!
关于吏治改革的政策全票通过后,陈云甫算是给全天下的官员来了一记当头棒喝,顺便也让所有与会的官员明白,这一次改革,中央的决心有多大。
不只是决心的问题了,还包括力度。
军政院全票赞成,就意味着此时此刻,大明王朝权力最巅峰的那个圈子,是和陈云甫完全一条心的。
一个人干不成的事,一群人一定能干成。
“过两天就是新年了,大家伙这两天在京城内好生玩玩,年三十晚上华盖殿设宴,好生喝场酒。”
陈云甫宣布了散会,人还没走出奉天殿呢,一纸讣告就送了进来。
原宋国公冯胜病薨了。
到底是没撑过这个年关啊。
一时间陈云甫的心态有些惆怅,不过还是带着蓝玉、常茂、沐春、朱橚等人第一时间赶往冯胜府上吊唁。
为什么要带上朱橚?
就好比为什么靖难之后,朱棣都死了,陈云甫为什么放过朱橚这个一直监视自己多年的暗敌。
因为朱橚也是冯胜的女婿!
换言之,朱橚和常茂还是连襟。
冯府内一片泣号之声,愁云惨澹、悲戚莫名。
“亡者已逝,生者节哀吧。”
陈云甫拍了拍冯胜侄子冯诚的手,叹息间安慰道:“宋国公膝下无子,冯家以后,还是要你来扛起大旗。”
冯诚是冯胜大哥,原埕国公冯国用的儿子,他姐姐是沐英的媳妇,换言之,他是沐春的亲娘舅。
人虽然走了,可陈云甫许给冯胜或者说冯家的承诺不会变,冯诚作为冯家的二代目,自然早就在冯胜生前知道一些,现在有了陈云甫的安抚,心里头就踏实住,擦拭掉泪水在地上叩了记响头。
“拜谢太师。”
这不是跪礼,因为他现在服孝呢,孝子给吊唁的宾客磕头是丧礼。
上了一份帛金后,陈云甫又待了片刻,临走前和冯诚言道:“明天,唉...明天你抽个时间来趟华盖殿吧,本辅要开九州会,你们冯家毕竟是九州的一支。”
之前提过,九州会说到底就是九州王们才有资格列席参加的会议,是一个用来分蛋糕的地方,冯胜已经死了,眼下自然是冯诚顶上。
冯诚心里的悲痛顿时少却许多,他点点头:“末将明日一定参会。”
嗯上一声,陈云甫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冯府回家。
马车里,杨士奇见陈云甫面色不是太好,便小心翼翼的奉茶,后者突然开口。
“蓝玉、常茂、冯诚、沐春,这也才四个,刨去中州和金州,还有三个九州王的空额,士奇,你说本辅应该给谁。”
杨士奇吓的差点没把茶碗碰倒,连忙言道。
“如此大事,下官不敢胡言,伏惟太师圣裁。”
“你想当吗?”
杨士奇放下茶壶,啪的一声就跪在地上顿首:“下官无得无能,哪里配的上,只求一生追随太师近前,鞍前马后以报太师知遇识拔之恩。”
陈云甫没有去扶他,也没让他起身,只是望向窗外,思绪飞远。
“眼下封出去的四个都是武将,还是要讲究一个文武的平衡,我给你留一个,再给邵子恒一个,至于最后一个,等将来大航海开启的时候再说吧。”
杨士奇不懂什么叫大航海,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懂了,只听到那句‘我给你留一个’便整个人激动到周身战栗,伏在地上不停叩首。
“下官,下官粉身碎骨,也、也难报太师天恩浩荡。”
马车辘辘停下,陈云甫起身从杨士奇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来:“明天九州会,你列席,做个书记员吧。”
九州会,是九州王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开会,这是最最核心的会议,能列席,哪怕只是做个书记员,都是无上的殊荣。
因为这代表,杨士奇将亲眼看到,一场权力的饕餮盛宴。
这也确实是一堂饕餮盛宴。
转天一早,当陈云甫抵达华盖殿的时候,这里,蓝玉四人已经早早候下了。
第一次九州会!
原本用作朱明皇室赐宴百官的华盖殿,此刻完全被改成了一副地图绘集,除了中央位置的巨大圆桌外,左右两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面木板。
每一张木板上,都悬挂着一副地图。
而在这巨大的圆桌中央则是镂空的,由一个两丈长、六尺款的长方形沙盘做填充。
“拜见太师!”
四人起身,齐齐作揖弓腰,同时也都对跟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目露狐疑之色。
九州会,能让一个外人参加吗?
“士奇今天是会议秘书,负责做记录。”
陈云甫简单说了一句也不再解释,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伸手下压。
“都坐吧。”
“咱们呢,先把会给开了,然后去奉天殿会同在京将领、各省来京的都司指挥使议论新军制的事项。”
“今天这堂会议只有一个议项,那就是关于对朝作战的军费问题。”
陈云甫环顾一圈,开门见山的说道:“今天没有外人,什么话都可以放在明面上说,本辅也不藏着掖着,你们也都可以畅所欲言。
对朝作战的原因是什么,大家都门清,战后呢,三韩之地会并入辽州,辽州是常家的,那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商榷。
朝廷出动二十万大军后续还可能要继续补充、数以百万石乃至有可能上千万石的粮食、数之不尽的海船、兵器甲胃、军备物资来支援这场战争,靡费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常茂,辽州建制之后,你打算怎么还这笔账。”
九州会是最高层会议,听着是多么的高大上,但本质啊,就是讨价还价。
政治的交互需要带着利益,换言之,投资就必须要有回报。
整个国家消耗国力支持你常家开辟辽州王朝,总不是天上掉馅饼让你吃白食,要还的。
常茂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但他是个武夫,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还账方桉,就吭哧了半天来一句:“请太师给拿个主意吧。”
坐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眼皮一阵抽搐。
感情九州王们之间的会议,是这么个德性!
第三百六十三章:上帝之鞭
“辽州是你常家的辽州,本辅拿什么主意?”
听到常茂让自己拿主意,陈云甫就笑了一声摇头。
“本辅之前就说过,九州建制之后,九州内部各自的事务,中央和本辅是一概不会过问插手,甚至都不会向你们征税,所有的一切都是独立自主的。”
“不过既然你想不到,那就本辅说几句,蓝玉他们也都在,你们一起讨论一下。”
“第一种解决办法最简单,花多少军费,辽州建制之后就偿还多少军费,一年还不完就十年、十年还不完就二十年,每年百五的利息。
结算的方式,等辽州建制之后,本辅再给你明确,可能是金银也可能是粮食。”
“第二种解决方法,辽州以及三韩之地的矿业资源和人力资源,比如三韩之地的劳力输送。”
“至于第三种解决方法,借。”
“借?”
常茂没明白,现在不就是借吗?
陈云甫笑指向蓝玉等人:“不是和本辅、和中州借,而是和蓝玉他们借。”
这话说的奇怪,蓝玉等人就不明所以道:“太师,我们现在啥也没有啊,几十万大军的军费、物资、武备那得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上哪去筹措。”
“谁说你们没有的。”
陈云甫哈哈一笑:“你们一个是蒙州王、一个是越州王,这是定下来的,你们俩做担保,军政院就敢借,以后,等你们各自建制政权后,你们替他还不就成了。”
常茂一听还能这样,顿时眉开眼笑,马上望向蓝玉道:“舅舅,那你替我担保吧,等将来,我铁定还你。”
“你拉倒吧。”蓝玉没好气的说道:“我的是大草原,连个鸟人都没有,就四条腿的畜生多,我哪有钱替你还。”
冯诚也摇头:“越州穷山恶水,到处都是瘴气毒虫,贫瘠的要死,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有个开发十几年的辽东在,还怕还不起太师吗,我建议你选第一种办法就最好。”
开什么玩笑,替辽州担保偿还,等将来谁知道自己的地盘是穷是富,万一穷的鸟不拉屎,几十年的债务按照每年百五的利息,光还债都能压死自己。
这么大的事,亲外甥的面子也不好使。
啥事都好商量,涉及到家族未来基业和利益,底线原则连谈都不能谈。
常茂顿时失落下来,只好望向陈云甫道:“既如此,那我选第一种。”
“行,那就这么说。”
陈云甫点点头,侧首望向杨士奇道:“士奇,你今天抽个时间办件事。”
“请太师示下。”
“将宝源局和宝钞提举司合并,让严震直挑梁,挂牌中央银行,他搞经济是把好手,让他给算算,这场战争大概要花国家多少钱,他拟条子我来批,咱们给常茂把这笔战争贷款算明白。”
银行、贷款,这真是新鲜的词汇啊。
虽然自己还不懂其中的意思,不过杨士奇可不会在这种场合问,直接点头应下来,打算等会后趁着陈云甫有时间的时候再解惑。
“行了,都还有其他问题吗?”
陈云甫环视一圈:“要是没有,今天就到这。”
刚欲起身,蓝玉便说道:“太师,我有个事。”
陈云甫复坐下,冲蓝玉颔首道:“说说看。”
便见后者起身,走到身后那一排排悬挂地图的地方,抄起一根指挥棒,点在北方的地图上。
“太师,您说过,蒙州与中州是以长城为界,漠南、漠北都属于蒙州,包括瓦剌、鞑靼,那我想问一句,是不是只要是北面的土地,我打到哪,都算蒙州的。”
陈云甫也起身,走到蓝玉的身边,望着那一大片广袤到令人窒息的极北之地,笑着点头。
“你要是有本事打到北极,那都是你的。”
“北极?”
“北之极便是北极,那就是这片天地的尽头了。”
陈云甫笑笑:“太遥远了,你现在不用想。”
这边才说完蓝玉,那边的常茂又蹦了起来:“太师,那要是这么说,蒙州岂不是比几个辽州还要大,我将来要是还想往北打,那怎么和蒙州分地盘。”
这小子倒是还不忿起来。
陈云甫呵呵一笑,从蓝玉手里接过指挥棒,来到另一面北方地图前,点在上面。
“你要是想往北打也行,你从兀的河一路向北,过鄂霍次克海湾,这一块全是你的,你的辽州和蒙州就以切沃斯基山脉为界,西边归蒙州,东边归你,一直东到白令海峡。”
“那在往东呢?”
“那是金州。”
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地名从陈云甫口中报出来,虽然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听懂的,更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会知道那么遥远的地方名字,但他们此刻也无暇去关注,只是随着陈云甫手中指挥棒的滑动而呼吸急促。
那是一片多么广袤的土地啊。
要比中州大的多的多。
这里面最坐不住的显然是沐春,看到其他三人都有确定下来的封地,唯独他到现在还没有明确,便问道。
“太师,那个、我那个。”
陈云甫知道沐春想说什么,便把住后者的小臂来到地图前。
“你的是灵州。”
“灵州?”
“自亦力把里往西,你打到哪就算哪。”
陈云甫一棍子点在阿拉伯的地方:“这里叫阿拉伯,你们以前叫天方,这个地方是欧亚非的咽喉处,他们有着非常发达的航海业,这一点你们去广州就会知道。
等你能打到这里的时候,你这个灵州王,将会打开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
“是的,一个新世界。”
陈云甫哈哈一笑:“太遥远了,那不是一两百年可以实现的事情,咱们不用在这里想的那么远,走,咱们去奉天殿,各省来的都司指挥使都还等着咱们呢。”
新世界,自然就是欧罗巴,一个喜欢标榜文明实则极其野蛮的地方。
他们不是信奉上帝吗,等着吧,很快他们就能见到来自东方的上帝了。
一个叫做陈云甫的上帝。
而沐春的家族,就是陈云甫手中的鞭子。
真正的,上帝之鞭!
第三百六十四章:国用政策调配经济
奉天殿里,在京的所有军方重将连同各省都司指挥使齐聚一堂。
这两天也算是会山会海了,昨天是军政院扩大会议,今天一早又是九州会,都不给陈云甫喘口气的功夫,紧跟着就是军机会。
不过好在,这是熙和元年最后一场会了。
“各省都司现在都已经完成改制,就差一个辽东了,本辅问过王弼,明年中,辽东也会全面完成改制,那么,咱们就可以把新的军制给确定下来。”
“以前,咱们大明主要的军事力量分为三种,京营、边军和地方都司。”
“京营就是南京城外那三十万大军,是咱们国朝最善战、装备最精良、兵饷最高的一支军队,被人戏称为中央军、天子军。”
“边军主要集中在陕甘行都司、北平行都司、山东备倭军、云南都司和漠南东胜卫,人数分别是七万、四万、十万和八万,总计是二十九万边军。
地方都司的卫所兵,那就多到没法统计了,兵部最后一次核数还是在永乐二年,足足有一百多万,现在改制之后,本辅估计也就剩下个三四十万精壮。”
“现在都司取消,京营和边军也要合并,不再有京边的区分,都是大明的军队,一视同仁。”
“每个省留一个卫,也就是一万人的卫戍军,负责地方应急防务即可,地方布政使司无权调动,地方剿匪平寇,有地方刑司衙门自己招募衙差等治安武装力量来办,省卫戍军不再辅助。
一句话,没有军政院的调令,地方的卫戍军,除了每日练兵之外,什么事都不管!”
“在兰州成立西北边防军区,满编额二十万,在昆明成立西南边防军区,满编额十万,这十万军,特用特招,只在云贵川湖广四省募兵。”
“自山东登州、威海向南,过上海县、松江府、宁波府、福州府、泉州府,这一条线下来,着薛显招募沿海水性尚佳者组建我大明海军,满额二十万,负责沿海防务以及出海剿灭倭寇。”
“南京没必要再留几十万大军了,二十万的京畿军足够了。”
“从贺兰山的宁夏卫开始自西向东,包括河套地区、东胜卫、开平卫直到山海关,这就是北方边防军,这个军区兵额最多,四十万,其中骑兵最少要有一半,预防漠北草原人的同时积极练兵备战。”
“等到明年中辽东都司完全改制后,辽东大概也能组建一支八万人的精锐军队,辅以北方边防军部分,赴朝作战。”
陈云甫大手一挥:“如此一来,新军满编将达到一百一十八万加上十七个省十七万卫戍军,合并一百三十五万大军。”
一个六千五百万的帝国,养出一支一百三十五万规模的正规军。
你就问上帝他怕不怕!
这一刻的陈云甫,颇有一种虎视何雄哉的戎马霸气:“本辅十六年来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更改颁行了如此多的国策,目的只有一个,尽我所能富国强军!
国朝,有能力养起这一百三十五万大军,本辅,有信心让每一个士兵吃饱穿暖,到月领到足额的饷银,现在,该是你们给本辅回报的时候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整个大明都将是在座诸位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坚实后盾,为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兵饷、军备,现在你们告诉本辅,能不能打胜仗!”
一百三十五万脱离生产,只为战争而训练的正规军,后面,是六千五百万百姓和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粮食军备,这一刻,所有将领都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豪情。
齐刷刷起身,面冲陈云甫抱拳下腰。
“请太师放心,末将等,但有所战,逢战必胜!”
“好,甚好。”
陈云甫满意点头,望向蓝玉、常茂二人,点了后者的将。
“还有两个半月开春,你现在可以和他们探讨具体的军事部署了,改制不耽误打仗,本辅在军事上是个门外汉,就不留在这拖你们的后腿瞎指挥了。”
说完便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大步离开。
他没必要留在这里。
因为这毫无意义。
路上的时候,杨士奇提到了一直放在心中的疑惑,那就是何谓银行。
陈云甫本想说钱庄,转念一想,明初哪来的钱庄。
古代钱庄最早诞生在明末清初,宋朝时期别看有了交子,那也从未有过钱庄。
你要说当铺的话,那倒是历史悠久,关键当铺和银行那业务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着人召震直来,一道说了。”
严震直是上个月才从浙江回的南京,他现在其实也挺尴尬。
虽然头上顶着一个军政院行走的衔,但一直没有具体的差事,有衔而无职,这就很难受。
现在有了陈云甫的召见,心里头就清楚一定是前者要交代下来什么差事,所以火急火燎的从家里跑到陈云甫官邸拜谒。
“银行?”
严震直觉得自己的思绪是真的跟不上陈云甫的节奏。
天下人头上这位太师,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储蓄和放贷,吸纳存款给存者利息,放出贷款收贷者利息,银行从中赚取差额,另外,银行还有稳定货币汇兑体系的作用。”
“金银的汇兑,银子和铜钱的汇兑,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问题,粮价的贵贱、物价的贵贱都跟银行有直接关系。”
银行,还能关系到粮价、物价的贵贱?
“你是大粮长,应该懂。”
陈云甫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浙江当地如果有一个很大的银矿,但不属于国家,这个银矿每年可以产出三百万两白银,你说会发生什么。”
严震直一点即透,直接抽了口子凉气。
“那么浙江当地,银子和铜钱的汇兑就会崩溃,一两银子再也无法换到一千文钱。”
“铜钱从来不只是作为白银汇兑所用到的货币单位,而是一种独立的可以流通的货币,在国家--社会大宗交易的过程中,银子是唯一交易货币,而在民间日常生活小额交易中,则需要铜钱。
因此铜钱并不是白银辅币,它是一个独立的货币体系。
国朝颁行的任何政策,涉及军事亦或者政治,都需要考虑到经济的作用,这便是国用政策调配,因此,朝廷想要政策顺利施行,就必须利用政策调配来确保白银货币和铜钱货币之间的汇兑体系不能出现任何波动。
换言之,朝廷必须牢牢的控制货币。
这就有了宝源局和宝钞提举司,他们二者的存在便是国用政策调配具象出来的衙门。
当某个地方白银的价格过高时,就在当地释放一定宝钞来打压银价,稳定住铜钱这个民间流通货币的购买力不下降。
如果某个地方白银的价值过低时,宝源局就会在地方铸造大量铜钱,拉高白银的价值,稳定住大宗贸易。
银行的作用,就是将这两个衙门的职责兼顾起来,你说,银行的存在,是否关系到粮价和物价的贵贱波动?”
严震直听懂了,他频频点头表示肯定。
“朝廷已经复商多年,往来南北的大宗贸易不可能用铜钱来做交易,因为这太麻烦而且太占用人力,因此金银成了经济主力货币,而比金银更灵巧方便的,自然是宝钞。
这些年宝钞贬值十分严重,折现仅有六成,中央银行成立后,你上任的头等大事,就是要把宝钞的购买力恢复,这样,国家的经济才能绽放活力。”
陈云甫喝上一口茶,看向严震直的眼中满是期待之色:“如何去做,有想法吗?”
恢复宝钞的购买力。
严震直思忖了好一阵,脱口而出道:“结算。”
“如何结算。”
“朝廷与地方的结算,假使一个地方的商课、矿课税为三百万两,朝廷允许其利用宝钞进行结算,同时,朝廷在各省官办经营的商号,在收购粮食、布匹、矿石、茶叶等物资时,同样用宝钞进行结算。
支持百姓将铜钱兑换成宝钞,一步步,将日后税收都改为宝钞结算,结束掉铜钱作为独立货币的存在价值。
将来,银行以金银作为储备,以宝钞作为商业交易、征税买卖的唯一结算货币。
如此,在大宗的交易过程中,商人为求便捷,就会将手中的金银到银行兑换成宝钞,而在商品流转过程中诞生商品税,因为可以用宝钞同朝廷进行结算,故而交易双方都不吃亏,逐渐也就接纳了宝钞作为交易货币,利用结算来恢复宝钞的价值。”
陈云甫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赞许,而是先问道:“那假使,一个商人在大宗交易中,突然需要五百万两的现白银,他拿着五百万两价值的宝钞来到银行进行汇兑,可银行没有那么多的现白银储备,出现了汇兑危机,怎么解决。”
严震直顿时哑然。
纸币可以大规模印刷,但金银不可能凭空诞生。
汇兑危机是经济危机中的一种。
“这个银行因为拿不出五百万两现白银,势必导致白银和宝钞的汇兑体系出现波动,原本一两白银等于一千文宝钞劵,汇兑危机出现后,商人急需套现,宁愿将价值五百万两也就是五十亿宝钞作价四百万两兑换成现白银,两者之间的汇兑从一比一千,变成了一比一千二百五。
这个过程下来,商人损失了十亿宝钞,朝廷更是赔上了货币公信力,并很有可能印发一系列的挤兑风波,从而导致宝钞的价值暴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汇兑体系直接崩溃,所有努力一朝尽毁。”
陈云甫循序渐进的说道:“同样的道理,假使一个浙江的商人来到贫瘠的云南做生意,他带来了足足一千万两现银,并将其兑换成一百亿的宝钞,在云南做了十年的生意,创出了很多的产业,手里面呢不多不少,正好还是一百亿宝钞。
他想将宝钞重新换成现银,你说,他是希望现银升值还是贬值?”
“当然是贬值。”
“没错,这个商人如果对外散布谣言,说在云南,发现了大量白银矿,银子遍地都是马上就不值钱了,于是所有人都跑到银行,将自己手中的白银换成宝钞,银子在商业流通环节瞬间变的一文不值。
而这个时候,银行又没有多余的宝钞,需要中央银行印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云南银行已经将所有的宝钞兑换成了白银,可银行外面,还有数不尽的百姓在排队等着换钱,物价飞涨马上就要闹事,云南银行急需一笔宝钞来救急。
商人出现了,他像一个救世主一般,为这个银行提供了一百亿宝钞,比例是,一比八百!一百亿宝钞,换成了一千二百五十万两现白银,他不动声色间就多赚了二百五十万两的差价。
上述我说的这两种情况,你说该怎么处理。”
陈云甫说的这两种情况总结起来就是宝钞储备和白银储备。
“朝廷的国库里面有多少白银储备,我们才能印发多少宝钞,我们根据一个省的物价、粮价等情况来决定在当地准备多少宝钞储备,所以,我说银行的存在,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粮价、物价贵贱,而不是盲目的去吸纳存款、释放贷款。
不能为了赚取利润,人家张嘴要贷一百个亿,咱们就去印一百个亿的宝钞贷给他,银行必须要量力,最关键的点,就是要做好物价的统计,基于民生考虑来保障货币体系。”
严震直听的频频点头,面前的小本子早已被他写的密密麻麻。
“银行,本辅交给你了,你上任之后的差事也已经明确,那就是恢复宝钞的购买了,稳定住白银和宝钞之间的汇兑体系,另外,本辅也给你这个中央银行行长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你带来了第一笔业务。”
“什么?”
“对朝作战。”
陈云甫展颜一笑道:“朝廷支持常茂赴朝作战,几十万大军、几百万石粮食、军备、物资,包括沿途调用的人力、物力,你算一笔账吧,看看要多少钱,将来,你就是常茂最大的债主。”
严震直先是一怔,而后脸上露出我懂了的会心笑容。
要从三韩之地,狠狠吸常茂一大口血!
第三百六十五章:新的时代,来临了
直隶广德府建平县脚下一个小村落,来了一个背负行囊的年轻汉子。
汉子一身的戎装甲胃,虽然没有腰刀作配,但走起路虎虎生风的气质,时刻向外界传达着一个讯息,这个年轻汉子,是一名军人。
时逢年关,村里也很热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支着木架,晾晒着腊肠咸肉,泥土小道上,半大孩子疯玩嬉闹。
有认识这年轻汉子的也会打声招呼:“呀,这不是小川子吗,今年怎得回来了。”
汉子便客气回应一句:“嗯,回来了,三婶您身子可还好。”
“好的很哩、好的很哩。”
一路上的寒暄招呼中,小川子到了自己的老家门前,一个不大小瓦舍,外面罩一圈木篱笆。
两扇木门一看就是刚换,崭新光滑的纹理贴着红通通鲜亮的对联。
“冬冬冬。”
小川子敲响了门,同时大声喊道。
“爹、娘、秀儿,俺回来了。”
院子里先是一片寂静,而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木门吱嘎一声从中打开,一张年轻的女人面庞露了出来,看到小川子,顿时笑弯了双眸。
“川子。”
小川子二话不说,一步跨过门槛就把女人搂进了怀里。
“媳妇。”
叫秀儿的媳妇羞红了脸,赶忙一把推开小川子,啐了一口:“这开着门呢,邻里叔伯婶子的看见,还不羞死个人。”
“都啥年代了,哪还讲究这些。”小川子小声都囔了一句:“俺在南京当兵,那还是皇帝老子脚下呢,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两口子一道手拉手的哪都是,你是俺媳妇,俺抱一下谁能说什么。”
“南京?你不是在金陵当兵呢吗。”
“哦,改名了,太师给改的名字,以后就叫南京。”小川子随口解释一句,而后诧异道:“爹和娘呢?”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爹带着娘去县里买点年货。”
一听爹娘不在家,小川子那叫一个激动,拉起媳妇的手就往屋子里冲:“快,抓紧时间。”
嫁做人妇的秀儿哪里不懂自家相公的意思,虽是羞红了一张脸,却也是顺着,一年没见,哪里又能不想的慌呢。
“你今年怎么回家来了,去年入伍前,那征兵的军爷不是说三年才给假吗。”
一解一年的相思之苦后,秀儿趴在怀里,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当了逃兵吧。”
“俺是那种胆小鬼吗?”
川子哼了一声,而后美滋滋的说道:“俺刚当兵就赶上了好日子,军营里教识字,谁认字快学的快,就能当官,俺才三个月就把军营里那些个行伍条例背的滚瓜烂熟,现在都是小旗官了,管十个人哩。”
听到自家爷们当了军官,秀儿就开心的坐起身来:“当真?”
“这还能骗你?”
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川子又是一阵躁动,刚想上手又想起正事,赶忙止住自己的胡闹,正色道:“不仅当了小旗,还有个事得和你商量一下。”
“啥事?”
川子就说道:“前些日子俺们上边的将军说,朝廷要打仗,招人去辽东,打完仗之后,愿意留在辽东的可以留在辽东,明年开春前报名结束,这不,俺来家找爹娘还有你商量一下,不行,咱们就去辽东吧。”
一听到辽东这两个字,秀儿就犯迷湖:“辽东在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东北方向。”
“为什么要去那。”
“那里要有一个新的朝廷了。”川子手舞足蹈的笔划道:“听说是太师他老人家的意思,辽东那一大块以后就更名了,叫辽州,辽州非常的大,那里会建一个新的国家,也就是朝廷,俺觉得留在那里会比现在在南京当兵更有出息。”
男人心总是大的,可秀儿却有些迟疑。
“要是去了辽东,我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姑娘恋家,川子顿时失落许多。
“俺听总旗说,去了辽东,只要打仗的时候奋勇杀敌,留在那里有可能做将军,秀儿,军营里有太师写的字,他老人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名好士兵。
留在南京军营里,像俺这种没背景没权没势的乡下人,哪年哪月能当上将军啊。”
看到自己夫君情绪低落,秀儿又心疼起来,思忖片刻后坚定的说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是真想去,那我就陪你去。”
“当真?”
“嗯。”
川子顿时大喜,兴奋的搂住媳妇:“秀儿你真好。”
两具滚热的身体再一次滚做一团。
川子的故事只是现在直隶脚下的一个缩影,当视线高升,这样的故事在中州大地上四处开花。
好男儿志在四方,随着赴朝作战的日子越来越近,大量热血青年,在军营里签下了报名参加赴朝作战并表示出想要留在新辽州的意愿。
这个年是热闹的,是充满憧憬的。
陈云甫在华盖殿里设下了极丰盛的除夕宴,觥筹交错间喝的酣畅淋漓。
随着宴会逐渐接近尾声,陈云甫举起了杯子。
“诸位。”
堂内所有的嘈杂一扫而空,几百号人齐齐望向陈云甫。
后者胸生豪气,垂望杯中之酒,再望殿中盛景,一时间只觉得万千感慨,不免悠悠低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幼幼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仅以杯中酒敬诸君,千秋功业,近在旦夕。”
言罢,仰首满饮杯中酒。
文武群臣,勋贵百官无不作揖而下拜。
“兹至履端之节,伏贺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伏贺太师茂膺景福、千秋无期!”
百官齐饮,随即复拜。
华盖殿外明月高悬。
新的时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