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先拿邵子恒开刀
如果说严震直在浙江的进展还算比较顺利的话,而下放到广东出任布政使司右参政的邵子恒却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通政使司的内阁会议简报一到,广东上下就炸开了锅。
左布政使胡让连日召见了陈、李、林、张四大家。
欲要了解广东的情况,就必须要了解广东的宗族和几个大姓,同时,要了解广东在历朝历代的税课。
所以《广东地方通志》是必须要参考的重要文献。
唐高祖李渊时期,中央朝廷第一次对广东进行田亩勘合,当时广东全省的耕田是三千万亩多一点,丁口才多少?不到一百万。
到了今朝,这朝廷刚刚勘合的数字中,广东丁口为三百万,耕田反而只剩下两千三百万亩,比起八百年前,丁口涨了三倍,土地反而还少了七百万亩。
而在宋代的统计中,广东各县的丁口清一色没有一个破万的,都是三五千口甚至是一两千口!
人呢?
宋代的时候,朝廷对两广,尤其是广州的掌控力堪称微乎其微,而陈姓等几个大姓的坐地虎宗族,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东的土皇帝、实际领导者。
即使胡让身为左布政使,广东的一把手,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也需要和几大宗族坐而相谈,商量着来。
这一次,一如既往。
“朝廷要合并两册,搞什么税法革新,无外乎,就是想让咱们分家产,变一家为百家。”
七十多岁的陈希面如古井,丝毫没有因为胡让传达的消息而有任何波动,他很淡定:“朝廷想干什么,他陈云甫这位太子少师又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拿咱们开刀,要从广东征税而已,各位都谈谈,准备怎么应付。”
“这家,不能分啊。”
林氏的族长林文翰是个中年男子,他也是第一个表态反对的:“这么多年来,历经唐、宋、元到了今朝,咱们四大家之所以还是四大家,就是因为咱们团结,因为咱们宁为玉碎也不分家,分了家,人心就散了,那将来,朝廷想干什么咱们都得认头听话。
一大意,祖宗的宗祠都保不住了呀,这里,几位论辈分都是我林某人的叔父辈,这里我最小,我先表个态,我林家,绝对不分。”
坐在上首的胡让低垂眼帘,堂堂的左布政使此刻就像个泥胎雕塑般,任由四大家的族长非议朝廷。
李氏族长李书闳从鼻子里嗯出一声:“不分,那税怎么交,五税一,岂不是要了咱们的命。”
“他说收多少就收多少了?”林文瀚呵了一声:“今年咱们广东是两千三百万亩地,明年我就让他变成一千三百万亩,再不行,就变成三百万亩,随他收去。”
“鱼鳞册你当自家的账簿了,说改就改?”
“这么多年来,鱼鳞册和黄册不都是咱们四大家轮流写的吗?
今年我林家少交点粮、少出些丁徭,明年就是你李家,然后陈家,大家都很公平,他陈云甫现在要闹分家,咱们四大家中举凡有一个不同心的,那都得遭殃。”
陈希咳了两声:“文翰啊,你也别急,你李叔不是那意思,家呢肯定是不能分,税也不能交,关键就在于,怎么和朝廷对付,内阁的行文都下来了,你说明着干那肯定是不行。”
一直没吭声的张氏族长张煜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胡让,唤了一声。
“藩台,你有什么办法吗。”
胡让啊了一声,似刚回过神来一般,搪塞道:“老夫素无急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四大族长心里齐齐骂了一句。
这胡让是从湖广右布政使位置上调来的广东,接的就是徐本的班,这胡让的根在湖广不在广东,明显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不过你想全身而退,有那么容易吗?
陈希闷声说了一句:“家要是分了,人心也就散了,人心一散,底下的人就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保不齐会乱攀咬,踩着咱们上位,咱们大家岂不是都跟着头疼。”
胡让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文瀚睨了胡让一眼,冷哼一声:“咬,下面人能咬出什么来,他们才知道多少事,怕就怕咱们里面出一个扛不住劲的,学那严震直个狗杀才,为了一个五品的官身,把咱们都卖出去邀功。”
胡让的眼皮子跳的更猛烈起来。
李书闳呸出一口碎茶末子,掸了掸:“从洪武七年开始,朝廷施行海禁,泉州、广州市舶司就全停了,大家伙锅里的饭眼瞅着是越来越少,当年呢,是我们李家来做这广东头把交椅,天大的事,我李家去做。
香料、奇珍、异兽、番女,色目人卖什么,我李家就收什么,赚到的钱,你们三家坐享其成,谁都分一笔走,老夫当年什么也没说吧。
现在这事,不比当年停市舶司小,今年这个家,是谁来当?”
陈希咳了一声,轻敲一下桌子,身后一个不大的小丫鬟连忙上前倒水。
“今年是我陈家主事,老夫还没昏聩,记着呢。”
应下来之后,陈希就看向胡让说道:“藩台,你是咱们广东的父母官,你总得替我们考虑一下吧,广东三百万百姓可还指着您养家糊口呢。”
胡让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本官知道,啊对了,咱们广东新来了一位右参政,本官还没替诸位引见过,要不,明晚咱们见一面?”
“邵子恒?”
陈希微微抬起下巴:“邵质的儿子,陈云甫的大舅哥,是吧。”
“陈云甫派他来,明摆着是来镀金和捞功绩的,广东的问题一旦处理掉,藩台屁股下的位置坐的也不稳当。”张煜眯着眼说道:“他想要功绩,咱们就给他一份功绩。”
“朝廷不是想让咱们四大家分家吗,分,现在就分,当着那邵子恒的面分。”
“这份功劳够大了吧。”
“他吃的下去吗。”
陈希站起身来:“今年是我陈家当家,什么事,我陈家做,各位都散了吧,准备一番,明天给咱们这位新来的右参政接个风,洗洗尘。”
既然陈云甫不好对付,那就先拿他这个大舅哥开刀!
第二百八十四章:设计陷害
“藩台召见,有何示下?”
结束一天的公务,邵子恒突然接到胡让的召见,虽然心头迷惑,不过还是恪守规矩的赶忙跑来寻胡让。
“邵参政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胡让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招呼着邵子恒落座,同时还张罗着给邵子恒倒茶,如此亲昵的举措让邵子恒直呼使不得。
“邵参政之前是大理寺审刑司的司丞,深谙律法、精于国政,是大才。
本官一直想着如何在广东普及新大明律,这打瞌睡来枕头,邵参政就过来了,对本官来言,可谓是久旱逢甘霖,盼来了邵参政这阵及时雨啊。”
连番的夸赞吹捧,邵子恒哪里吃的消,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当。
“本官本打算请邵参政来主持刑曹律司事务,不过邵参政也知道,眼下通政使司刚刚把内阁办公会的简报发过来,谈及了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事,本官这心里没底啊。
邵参政是少师的妻兄,这一点官场人尽皆知,本官在这也不装糊涂了,想请邵参政给个明示,这税法,到底要如何革新。”
“藩台,此事乃国策,都是少师和内阁酌定的,下官虽然有幸和少师沾些亲戚,但到底位卑职薄,个中情况确实不知。”
话题中带上了陈云甫,邵子恒不敢大意,极其谨慎对待。
“那,好吧。”
胡让也没有刨根问底,便就此作罢,让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
“多谢藩台谅解。”
“本官留意了一下简报,内里的意思,应该是打算使那些大地主、宗族势力离散崩析,好使得大量租户、佃户变为自耕农,好为国朝财政开源纳税。
本官深以为然,觉得此策乃是治国良策,不过阻力恐怕不小,广东这情况邵参政你刚来不太了解,广东宗族林立、盘根错节,想要拿捏住他们,难上加难啊。”
邵子恒慎重点头:“藩台所言甚是。”
“之前本官已经约谈了四家,勒令他们立刻按照朝廷的要求,将田亩卖给朝廷,可是他们竟然不愿意见本官,本官虽贵为一省布政,可因为实在吃不透内阁的意思,不敢贸然行动。
不知能不能请邵参政出个面,与本官一道和他们聊聊,毕竟有少师在,你的面子,他们总是要给几分的。”
邵子恒又不傻,嗅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连胡让堂堂一个布政使的面子都不给,自己算哪根葱?
胡让此刻请自己和几大宗族会面,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自己是陈云甫的大舅哥,若是不小心着了道,那就反耽误了陈云甫。
想到明年陈云甫就要亲自来广东处理,邵子恒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对于自己这个妹夫,邵子恒有足够信心。
广东的宗族绝不可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一念至此,邵子恒就婉拒道:“藩台厚爱,下官愧领,不过下官眼下刚到广东,很多份内之事都还不曾了解,实在是不敢懈怠,要不再等等吧。”
胡让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邵子恒好不知趣,竟然敢拒绝自己这位一把手的邀约。
不过很快胡让就哈哈一笑,爽快道:“邵参政尽忠职守,可谓为官者之楷模,既如此,本官也不好再强邀,邵参政且先忙完。”
邵子恒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下官告辞。”
看着邵子恒离去的背影,胡让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来人。”
一小厮匆匆上前,垂首不言。
“去一趟陈家,告诉陈希公,就说雏鹰志在天地,不愿归巢。”
小心点,可别玩了一辈子鹰,到了让鹰啄了眼。
那边的陈希再听闻这句话后也瞬间明白了胡让话里的意思,挥退小厮,仍旧悠哉的躺在躺椅上听戏。
广州是个好地方啊,别看眼下九月深秋,广州的天还是那么暖和。
“爹,那邵子恒不露面,怎么办。”
陈希的大儿子陈嘉鼎守在一旁,附身贴耳的说道:“要不,儿子着人把他给绑了?”
“愚蠢。”
陈希冷哼一声:“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用脑子,不能用蛮力,你现在把他绑了,你信不信陈云甫就敢把咱四大家的人全绑了。”
“咱们可以赖到海盗头上啊。”
“那他陈云甫也可以把咱四大家的命赖到莫须有的海盗头上。”
陈希直接说道:“大事更要讲规矩,不能出圈,你要破坏规矩,人家也能理直气壮的破坏规矩,咱们四大家再如何,白身,陈云甫是国公、太子少师、首辅大臣,破坏规矩瞎斗,咱们绑在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你要明白,咱们是没有本事和他拔刀相见的,但咱们可以造一把刀出来,抵到他胸口上,而握刀的人,不能是咱们,知道吗。”
“父亲的意思是?”
“那邵子恒来广东出任右参政,是他陈云甫在内阁上提议的,邵子恒在这犯的任何事,他陈云甫都要跟着吃挂落。
盯住他,见缝插针,看看这小子喜欢什么,喜欢钱就送钱,喜欢字画就送字画,喜欢女人就送美人。”
陈嘉鼎迟疑道:“那若是,这小子油盐不进可怎么办。”
“油盐不进总得办正事吧。”陈希冷笑一声:“他这个右参政可是从大理寺审刑司下来的,分管刑曹和律司是份内之事,给他炮制几起大案出来让他办,办完之后咱们再扔几个替死鬼出去顶案,那就算是他审断有误,害的无辜之人家破人亡。
到时候咱们四大家一呼景从,几十万人一起闹,再往他住的地方藏个万八千两金银,他的一身人皮就得挂在衙门外示众!”
陈嘉鼎顿时眼前一亮。
“父亲高明啊。”
“陈云甫要想保他这个大舅哥,那就万事可以谈,不想保,咱们这群老百姓就人手一部大诰,从广东走到金陵告他陈云甫的御状!
让其他三家扮成官兵,路上挑几十个没用的废物射杀,任谁看都是陈云甫的党羽派人半道截杀的,他就算不死,老夫也要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滚蛋!”
陈希乐滋滋的闭上眼,哼着窦娥冤的小曲。
“他的敌人太多了,真出了这种事,天下士子共讨之,山东那还有四家,可一直等着机会呢。”
(第六章结束)
第二百八十五章:永顺内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广东的事暂且不提,且说此刻的永顺,出了一件大事。
张紞自刑部尚书位置上调任湖广、贵州经略使,行辕落在了长沙城,堪堪上任没多久,勉强算是熟悉了两省土司的具体情况后,一纸密信就送到了张紞的手上。
彭义保要造反了。
造反,造谁的反?
造他大哥,原永顺土司大首领,如今永顺知府彭添保的反。
事,还要从当年陈云甫定下二桃分永顺的计策开始说起。
那一年,陈云甫代表朝廷,准许永顺实现完全自治,变永顺土司为永顺自治府,随后朱元璋实封彭添保永顺侯,确定下来彭添保在永顺拥有世袭罔替权力的法理正统,并给了彭添保两个世伯的名额。
这两个名额经过彭添保的再三思虑后,给了自己的小儿子彭启和湖广洞蛮族首领姜塘。
同时,彭添保还任命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为永顺同知,弟弟彭义保为永顺都司指挥使。
完全实现了将永顺府变成自己彭家一家之天下。
局面到这一步,按说彭家人算是分走了永顺这块政治蛋糕最大的红利,彭义保也没道理继续去闹,可彭添保随后的骚操作可就让彭义保坐不住了。
在将永顺变成自己一家的私属领地之后,彭添保可谓是品尝到了什么叫做绝对权力。
之前的永顺土司,政权结构类似于集体领导制度,彭家作为永顺土司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千百年来都是名义上的大首领,但享有的权力不过是整合各族,如今永顺土司改制,朝廷又给到彭家法理上的正统地位,永顺的政权结构就从集体领导变成了彭添保一人独裁。
那些曾经和他平起平坐的各族首领一下变成了他私人领地中的私属臣民。
能有几个服气的?
为了平衡,彭添保选择拉拢姜塘这个外人来做自己的臂助,因此保荐姜塘一个伯爵,于是姜塘就带着自己的氏族成为了彭添保的爪牙,与彭添保一道压制其他土司。
在这一点的处理上,彭添保还算是有点智商。
压制住其他的土司后,彭添保开始安然享受着权力这味毒药带来的致命快感。
他将原先属于各族共有的首领府改成了自己一个人的知府官衙,修造的像行宫一样,广纳姬妾。
越是沉沦,彭添保越是对权力爱不释手,他越发明白,权力,只有掌握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实、最安全的。
而权力,只能依靠刀枪。
那么,作为永顺都司指挥使,掌握着兵权的弟弟彭义保,就让彭添保开始担心起来。
万一彭义保兵变夺权怎么办?
有了这层担心和猜疑之后,彭添保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他一边借着整合练兵的机会,一边将各土司氏族中的精壮健儿集结起来,独立于永顺都司之外,以城防戍卫的名义接管整个永顺的防务。
同时,将自己的心腹充入这支新军中,牢牢控制住兵权。
再一次次的扩大、整合的过程中,原属永顺都司的兵越来越少,而这个新的所谓的城防府军却是越来越多。
觉得一切都已尽在掌握的彭添保,最终图穷匕见。
他将彭义保这个永顺都司指挥使同自己的大儿子彭之其调了一个位置。
彭义保从掌握军权的指挥使成了永顺府的同知,完全成了一个透明人。
将所有潜在威胁抹除掉的彭添保终于可以踏实下来,彻底的放开自己。
而彭义保呢?
自己的大哥穷奢极欲,自己的侄子将来封侯封伯,而自己却成了一个泥胎菩萨,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好好的肩膀齐做兄弟,结果一扭头,自己连见到侄子都得弯腰贴耳,唯恐一个不慎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仇恨、不服、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开始充斥彭义保的心。
他不愿意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于是,彭义保暗中联络起和他一样,早已对彭添保不满的原永顺土司各部族首领,图谋兵变!
而给张紞的密信,就是彭义保自己亲自写的!
“兵变夺权,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即使成功,没有朝廷的承认,夺权之后恐怕也会遭受到朝廷的讨伐,毕竟,彭添保是朝廷承认的永顺侯啊。”
这句劝言让彭义保认清了现实,他知道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自己想要夺权的行动永远不可能成功,于是他向张紞这位新到任的经略使密信一封。
在信中,彭义保控诉了彭添保这两年多来的种种恶行,并且明确表示,自己这不是造反,只是因为发现了彭添保有不臣之心,要为朝廷铲除奸恶逆臣。
一个知府修建行宫,这不是僭越造反是什么。
“还真让少师算准了。”
拿到这封信后的张紞,满心只剩下对陈云甫这计二桃分永顺的惊叹。
说不出三年,就不出三年!
彭添保有想做永顺土皇帝的野心,可他有那个能力来掌控吗。
他甚至连面对权力毒药的自控力都不够强大。
就像几千年来层出不穷的贪官、不胜枚举的昏君一样,在权力面前,迷失了灵魂。
当他迷失的那一刻,永顺,注定要在他手中坠入深渊。
张紞一边给陈云甫写信禀报,一边给彭义保回了信。
“支持你铲除不臣逆贼,本官即刻点朝廷大军赶赴永顺,为你保驾护航,只要你能除掉叛逆,本官必像朝廷保荐你为新的永顺侯。”
得到了张紞的明确回复,彭义保的心,躁动起来。
一场早已在中国史屡见不鲜的权力斗争开始了。
永乐元年九月十三,彭添保为小儿子彭启举行大婚,宴上喝的酩酊大醉,搂着娇媚的姬妾回到寝居,打算努努力争取再生一个儿子。
“府尊,朝廷的天使来了,说是二公子大婚,来赐礼的。”
早已酩酊大醉的彭添保甚至都不去想想,他儿子今天大婚,远在金陵的朝廷怎么会知道?
一句天使,一句朝廷,足以让彭添保早已骄傲自满的心更加膨胀。
这面子给的太足分了!
“快请天使来!”
彭添保赶走了姬妾,匆匆回到喧闹的府堂接见。
果然见到一队人抬着十几口大箱子入内,领头之人面上无须,唇红齿白,活生生一副太监宦官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丝帛。
彭添保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伏跪在地,顿首拜呼。
“臣,永顺侯彭添保恭迎圣旨。”
天使缓缓摊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摊开,一把锋利的短匕露了出来,可此刻的大堂内,所有人包括彭添保全都跪伏着,额头紧贴地面谁能看到?
彭添保还美滋滋的等着封赏,陡觉得脖颈处剧痛无比,紧跟着连抬头都来不及,意识便完全丧失!
一刀捅死彭添保的假太监直接厉喝一声。
“逆臣彭添保伏法!”
十几口大箱子被打开,跃出了十几名精壮的汉子,各自手持短刀,直接将彭添保的亲信以及刚刚成亲的小儿子彭启诛杀当场!
谁能想到箱子里藏的竟然是死士,谁又敢去检查朝廷的赐礼!
“彭之其呢!”
从地上爬起来的彭义保厉喝着:“彭之其呢!姜塘呢!”
现在彭添保和彭启都死了,但彭之其人却不见了?
“不,不知道啊,刚还在这一起接旨呢。”
死士心腹什么的都愣住了。
他们来的人太少,刚才大堂又是一片混乱,谁能注意。
“快搜!”
第二百八十六章:彻底玩完
彭义保带着一众土司首领兵变夺权,当场诛杀了彭添保和其子彭启,借着这混乱功夫,迅速召集族人掌控永顺府,封锁全城,可是姜塘和彭之其却逃的不知所踪。
跑哪去了?
很快彭义保就知道了。
城外的军营!
彭之其、姜塘两人带着两万大军直接开始进攻永顺城。
这一下,彭义保彻底麻爪。
他和一众土司首领谋划起事,假借朝廷圣旨赐礼诓杀了彭添保,可却硬是漏掉了彭之其和姜塘二人,如今自己一众人联合起来,在城中也不过五千军,哪里能守得住。
“快派人出城,求朝廷发兵来救!”
此时此刻,彭义保能指望的,只剩下准许自己兵变夺权的张紞。
那朝廷会发兵来救吗?
当然会发兵,至于救不救,那就看张紞或者说陈云甫了。
就在距离永顺城一百里左右,湖广都司五万大军连着朱桢这位楚王的楚王卫三千人,此刻皆云集于此。
大明朝的藩王都有亲卫军,也有地方的军事指挥权,比如说原秦王朱樉,就可以指挥动陕甘都司,朱棣可以指挥动北平都司。
朱桢自然也可以指挥动湖广都司。
但那是在战时。
非战争时期,这些个藩王是指挥不动地方都司的,他们唯一能指挥的,就是各自的亲卫。
比如朱棣的燕王卫,被朱棣取名燕山卫,指挥使朱亮就是朱棣早年的亲兵。
每个藩王的亲卫军都是三千人。
另外各省都司的都指挥使,统一也都是朝廷指派任命,藩王也没权力干预,因此,历史上朱允炆夺权削藩,一众藩王只能束手就擒,即使是朱棣起兵靖难靠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燕山卫寥寥三千人。
他是硬生生靠着三千人控制住北平城,而后联系到宁王朱权,哄骗了后者手里的军队和朵颜三卫,加上自己在军中的宿望,折服北平都司和他一道造反。
这才拉起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李景隆前前后后动用了八十几万大军,没剿灭叛乱,于是因此‘功’被朱棣封为永乐朝的太子太师。
此刻自然不是战时,朱桢也无权调动湖广都司,如今点兵来此的是张紞这位经略使。
朱桢带着自己的楚王卫来,纯粹是应张紞的请求。
“下官不通军务,行伍之事,自然还得殿下来指挥。”
朱桢一身戎装点头应了下来:“孤与经略使同朝为臣,这次督抚永顺之事又有了少师的批复,自当鼎力协作。”
“眼下,时局的发展已经完全是在少师的预料之内,他们已经开始内斗,大打出手了,让他们打吧,打到两败俱伤,打到鲜血流尽,就该是朝廷出面,戡乱反正的时候了。”
朱桢点了点头,复问道:“少师可曾说,此番乱后,永顺如何处置吗。”
“看他们能打到哪一步。”
张紞望着永顺的方向出神:“如果打到玉石俱焚,那就由朝廷出面直接接管永顺,抚民安境,如果说彭义保不争气的话,还没等咱们到就丢了城送了命,那就算他命不好,咱们除掉彭之其,让姜塘先干着。”
“姜塘一个外人,让他领永顺,永顺那还不乱套反天,实打实的永无宁日咯。”
朱桢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打算,哈哈一笑后催促道:“那咱们快些赶过去吧,万一那彭义保城破被杀,那可不好。”
熟料张紞摇了摇头,言道:“去是一定要去,但又不能去的太快,万一咱们到了之后,那彭义保还有余力的话,咱们是调停还是不调停?”
这一下可把朱桢给整迷糊了,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咱们手上,是绝对不能沾永顺人的血,不然的话,那里跟咱们的仇可就结大了。”
张紞解释道:“朝廷一旦到,就必须要调停止战,因此,去的早了,不行,过早的止战对朝廷无利,去的晚了,也不行,咱们就这么吊着,慢慢赶过去,给彭义保一点希望,让他多坚持几天,争取将彭之其、姜塘两人的元气耗干净。”
朱桢听的连连摆手。
“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弯弯绕子最多,由着你们拿主意吧,孤不管了。”
就这么,张紞一日只行军十里,不过却不忘时刻同永州城内的彭义保一直联系。
此刻的彭义保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他被张紞给卖了!
可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呢?
放弃,任由彭之其和姜塘两人率军攻进城来,他唯一的结果就是阖家老幼被一体杀绝,哪怕为了自己的性命,彭义保现在都得咬住牙关坚持住。
和他一起密谋夺权作乱的众土司首领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一个个也都是拼上了性命,召集更多的族人参与守城。
可永顺城毕竟又矮又破,加上攻城方的彭之其又四倍于己,皆是精锐之军,所以守也守不住啊。
守城的第九天,杀红眼的彭之其攻克永顺城,带兵将彭义保团团围困在彭添保生前建造的府衙内。
彭义保已经彻底绝望,他将自己的妻妾和孩子聚在一起,打算举火自焚。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紞率军赶到了。
“圣旨到!”
一句圣旨,差点没把彭之其活活气死,就是这莫须有的圣旨,他的父亲和弟弟被彭义保做局砍死,现在又来?
“大公子,这次是真的啊。”
姜塘拉住红了眼的彭之其苦苦相劝。
“您看,明军都来了。”
乌泱泱好几万明军开进永顺城,只要彭之其自己不眼瞎当然看的见,彭之其眼不瞎,但他就是不想接。
“汝,这是要抗旨吗?”
张紞面色一寒,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顷刻间,身后数千明军纷纷挽起强弓对向了彭之其。
“所有永顺之民听着,圣旨到,还不速速跪地接旨,再敢放肆无礼,须知天威浩荡!”
彭之其身边的族中精锐此时经历连日恶战,战死的逃亡的,所剩也不过一万出头,面对数万明军本就胆怯,现在又被张紞一番厉喝,更是吓的腿软,纷纷弃下兵刃拜伏。
唯独彭之其,昂首怒目。
“天使,某今日誓要杀......”
“噗嗤!”
一支利箭直接射穿了彭之其高昂的脖颈,将其毙命当场!
人群的骚乱在张紞冷幽的目光下止住。
“圣旨面前三次不跪,视同谋逆,杀!”
杀掉了彭之其后,张紞才摊开圣旨来读。
“......彭义保以弟杀兄、以臣属杀国侯,其罪同谋逆,夷三族!永城侯之爵由原永城侯世子嗣之,彭之其何在,还不领旨谢恩?”
“彭之其何在,还不领旨谢恩!”
站在张紞身后的朱桢抽了一下嘴角。
你搁这装什么糊涂呢,那彭之其都让你送地府去了,还领哪门子的旨。
这下,彭氏一族算是让你祸祸完了。
永顺的土司首领现在也让彭之其杀了个七七八八,永顺,算是彻底完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子嗣兴旺
入了立冬的金陵下了一场雨,温度一下就掉了下来,让人直呼受不了的同时开始疯狂加衣,一个个臃肿的很像企鹅。
文华殿外,陈云甫将油纸伞收起递给一旁的内侍,开口问了一句。
“这几天,宫里都还好吗。”
“回少师的话,都好着呢。”内侍伏下身子替陈云甫更换朝靴,嘴里就应了一句。
陈云甫点点头,道了声那就好,带着杨士奇进到殿内。
他来的最早,其他几名阁臣都还没到,陈云甫就守着一碗热茶,闭目养起神来。
“少师来的早啊。”
陈云甫掀开眼帘,见是徐本便点点头:“徐阁老到了,快请坐吧,这几日也不知道张紞那怎么样了,这个觉,本辅睡不踏实。”
“应该就没什么意外。”徐本坐下来,接话说道:“前些日子张紞就带军开赴永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抵达永顺了,湖广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少师不用忧虑。”
两人聊几句的功夫,邵质、齐德和徐辉祖三人先后赶到,个个搓手跺脚,直呼这天冷的突然。
“今天例行内阁会,由邵阁老主持吧,说说三法司刚刚制定的罪刑标准,从明年开始,各种罪犯的惩处,就变成劳动改造了。”
邵质被点了将,点点头从陈云甫这接过话,开始畅谈起三法司的劳改标准。
大家的注意力谈不上多集中,不管是齐德还是陈云甫,似乎都有些分神。
邵质一个人在那侃侃而谈将近两刻钟,最后收住声看向陈云甫:“少师,说完了。”
“哦好。”陈云甫定下心神,问了一句:“大家都有什么意见没?”
哪有什么意见,这么一件‘小事’齐德显然都没怎么关切,徐本也不太懂三法司的业务,故而也没有随意开口,就这么,大家都有些随意就通过了这份提案。
后面徐本和齐德各自都聊了自己分管的一摊子事。
这功夫,胡嗣宗匆匆自殿外走入,一路蹑足轻踪的走到陈云甫身边,弯腰在后者耳边嘀咕了一句。
“少师,张经略使的信到了,只说了八个字,永顺已定,少师勿忧。”
陈云甫的眉角顿时扬起,平添三分喜色,不过什么话也没说,以免打断正在叙事的徐本。
汇报完,胡嗣宗也没在陈云甫身边多停留,走到杨士奇身边坐下,两人的编制都同属通政使司,前者是左参议,后者是右参议,彼此之间自是熟悉。
“湖广平了?”
杨士奇小声说了一句,引来胡嗣宗惊诧的目光:“士奇怎么知道的?”
“刚才少师面露喜色,多日来的心忧也不见踪影,少师心忧者,无非就是一个永顺,所以某大胆猜了一下。”
胡嗣宗翘了大拇指:“士奇好眼力。”
这杨士奇,倒是还有这般洞若观火的细致观察力,这可以说是做秘书的神技。
“当年少师定下二桃分永顺,就说过不用三年,如今看来,少师确实高明。”杨士奇捧了一句:“永顺土司一除,国朝少了一心腹大患,不用几年,永顺,就彻底是我大明的永顺了。”
“是啊。”
胡嗣宗也跟着附和道:“少师当年定下的所有事,这几年都在用事实践证着少师的英明,复商后的财税扩收,辽东正在日趋安定繁荣、湖广眼下又绝了洞蛮、土司之隐患,十年后,我大明一定会迎来锦绣盛世。”
“就可恨朝廷中,总有一些尸位素餐之人,处处同少师作对。”
虽然杨士奇没有点名,但胡嗣宗哪里听不出来,连忙打一个手势:“士奇慎言。”
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显然不会被正在开会中的五人听到,齐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尸位素餐的庸官,此刻正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
他又生幺蛾子了。
今年朝廷的财税很健康,秋收把直隶几十个官仓填的盆满钵满,这兜里一有钱,齐德就想霍霍掉一些。
他打算明年办一堂声势、规模都浩大些的耆老宴,整个直隶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愿意来的都请上,一起共贺朝廷河山秀丽。
这齐德,就不能稳当一点吗。
所谓的耆老宴,就是那所谓的千叟宴前身,耆老宴于每年的上元节举行,一般的规模控制在两到三百人左右,都是应天府当地素有威望且岁数大的老者。
现在齐德倒好,竟然打算把整个直隶府五十岁以上的都请上,他也不想想,皇宫坐的下吗。
就算坐的下,乌泱泱真来个几千上万人,吃喝安顿,朝廷得花出去多少钱。
朝廷请客,总不能请大家伙吃馒头咸菜吧。
不敢说赐下国宴,那也得几十道名贵菜肴,摆个千八百桌,哪有这么花钱的。
陈云甫捏着眉心,等齐德的话一结束,就言道:“年关时节天寒地冻的,办哪门子耆老宴,别到最后好心办坏事,免了吧。”
“是啊,朝廷难得富裕一年,这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没钱的时候紧衣缩食何必呢,这钱还是省下来留着吧,早晚有用得到的时候。”
一贯务实的徐本也不赞同,随后邵质也表态反对,这下可好,连着三人反对,齐德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遭到这么多人的集体反对,而且还是当面反对。
这也太不给别人留面子了。
当下就是一黑,坐下去不再言语。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吧,散了。”
陈云甫急着给张紞回信,因此在驳了齐德这个不合时宜的提议后直接宣布散会,匆匆起身离开。
“少师。”
身背后邵质追了上来,小声言道:“今天一早老夫收到了一封恒儿的信,他说,广东最近有些不太太平。”
正穿鞋的陈云甫愣了一下,而后同邵质一道离开,在路上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恒儿说,这段时间广州连发多起要案大案,他隐隐有些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至今没有贸然举措,具体的情况,老夫等下把信拿给你看看。”
“好。”
陈云甫送走邵质,望向南方蹙起眉关。
连出大案要案?
广东的宗族这是坐不住了啊。
不过坐不住也好,坐不住,说明两册合并、税法革新这件事捅到了他们的肺管子上。
这事只要深挖下去,再给他们一点压力,估计离着成功也就不远了。
暂时把这事搁在一边,陈云甫去通政使司了解完此刻湖广的局势后,便给张紞回了一封信,随后才赶往邵质府上,查看了邵子恒送来的急信。
事,发生在二十天前。
邵子恒因为是大理寺下去的,因此广东布政使胡让就把刑曹分给了前者,同时负责同按察使司一道,审断大案。
而就在邵子恒接手后不久,广东按察使张允弼抱病休养,随后广州短短七日之内,连发十余起盗抢大案。
因为张允弼的病养,破案的事自然落在了邵子恒肩膀上。
后者初还不觉如何,自己身为一方父母官,保境安民本来就是份内之责,既然张允弼不在,自己自然肩负起破案一事。
真正让邵子恒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他才接手破案多长时间,下面的官差衙役就告诉他,犯下累累罪行的江洋大盗就被抓了起来,此时此刻都招供了!
拿着认罪的供词,看着眼前一排十几个被酷刑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所谓江洋大盗,邵子恒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胡让觉得此时此刻,证据确凿,嫌犯归案,便催着邵子恒抓紧结案,邵子恒则暂时拖了下来,转而给邵质写了这封信。
“你怎么看?”
邵质端来两杯茶,轻轻放到陈云甫手边,见后者沉思不语,于是问了一句后也不再催促。
“子恒兄想的不错,这其中确实有阴谋。”
陈云甫锁着眉关言道:“张允弼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病的也太会挑时候了,更何况,这么大的案子破的也太容易了些,前后不过十来天,为祸逞凶的江洋大盗就缉拿归案、供认不讳?”
“背后,有人在推。”
“很可能是广东宗族自导自演的行为。”
见邵质不明白,陈云甫解释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
古代没有导演这个职业,当然也就不会能有自导自演这个词。
“自导自演,说的倒是贴切。”
邵质沉吟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我估计,这是冲子恒兄或者冲我来的。”陈云甫推测道:“大案,办好了立大功,办不好惹大祸,我怕这个案子,子恒兄办不好。”
“怎么说?”
“您说,如果子恒兄把这伙江洋大盗明正典刑之后,突然发现真凶另有其人,这伙已经被抓住且已经被明正典刑的其实是无辜之人,这案子,怎么办?”
邵质的面色顿时一变。
“这不是有证词在吗?”
“证词可以通过严刑拷打获得,也可以伪造,只需要有那么两个官吏反咬一口,子恒兄,就难了。”
听到陈云甫这番分析,邵质更加担忧:“那不如,让恒儿拖着,反正按察使是张允弼,什么时候张允弼病好了,这案子什么时候再办,让张允弼办,恒儿协办。”
“张允弼要是不好呢。”陈云甫给出一个极不好的猜测:“案子迟迟不破,广州的百姓会闹起来的。”
如果这事真有背后之人推动,那么用脚指头想,都会裹挟民意鼓噪生事。
邵质急了,此事事关他儿子的生死安危,他那里还能坐的住,难免失了几分分寸。
“怎么办?”
“办好办。”陈云甫知道自己这位岳丈此刻正是着急的时候,连忙开口给出办法来宽其心:“就以此案事关重大为由,三法司派人下去将这伙江洋大盗全带回京,案子从地方移交到中枢就成。”
邵质明显松了一口气。
“为父也是当局者迷了。”
“局好破,主要是孩儿再想,怎么利用这事,反过来再把幕后主使给搁进去。”
陈云甫说出自己沉思的原因:“单单破了这个局面没什么太大意义,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招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二招,暗箭层出不穷,虽然未必见得能伤到孩儿,可也够恶心的。
因此,借着这个事,反攻倒算,看看能不能把直接把这些个宗族给拔掉。”
邵质便问道:“那你现在有主意了吗?”
“没有。”陈云甫摇摇头道:“这事到现在都还不清晰,孩儿也不知道广东的具体情况,仓促之下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先派人去把这案件接过来吧,免得子恒兄被人算计了。”
“好。”
邵质现在当然是只想着自己儿子平平安安,他可不希望邵子恒做政治的牺牲品。
“先这么说吧。”
陈云甫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说道:“孩儿先告辞了。”
“今日怎么那么着急?”
邵质留了一句:“吃完饭再走吧,既然已经有了思路,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陈云甫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同父亲报喜,灵芸有身孕了,所以孩儿得回家照料着。”
“是吗,那真是大好事。”邵质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来:“子嗣兴旺是大好事。”
知道了陈云甫急着离开的原因后,邵质自然也不好再挽留陈云甫,起身送后者离开。
“现在你家中有妻妾五人、孩子也越来越多,就没想过雇点佣人什么的使唤吗?”送出门的时候,邵质看了眼家中雇来的门房,说道:“毕竟,你好歹也是首辅。”
“家里面现在也没什么事,前段时间倒是雇了几个厨子,使唤佣人什么的先算了吧。”陈云甫笑道:“真有个什么要买的东西,都是嫣然和巧儿去买,也好过天天闷在深宅里不是。”
“你啊。”邵质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陈云甫素来勤俭,因此也不再多劝。
省吃俭用的,哪里还有点首辅大臣的样子。
不过不得不说,邵质心里对陈云甫很是敬佩。
自己属实找了一个乘龙快婿。
(大封推十更、月票十更,会在月底一次性发。)
第二百八十八章:李成桂到了
在陈云甫的授权下,三法司很快派人去到广州,从邵子恒手上接走了那烫手的山芋。
至于带回京后怎么查办,那是俞纶这位刑部尚书的事情,陈云甫现在没精力去关心这种小事。
这事对陈云甫来说确实只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明知道这事背后很大可能性是有人想要对付自己。
和自己有仇的人多了,陈云甫是虱子多了不咬人,懒得关心。
此刻,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李成桂的身上。
后者是卡在年关前来的金陵,带着乌泱泱好几千人的使团,光朝贡的礼物就拉了二百多车。
人是来了,不过朱标没有接见,直接晾在了礼部驿舍,一连十几天,李成桂能见到的明朝官员只有礼部尚书黄廷一个人。
刚开始的几天李成桂还不觉得如何,繁华的金陵城吸引了他绝大一部分注意力,就如同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李芳远一样,李成桂也在感慨着天朝上国果然名不虚传的同时流连忘返。
但李成桂毕竟不是刘禅,他还不至于乐不思蜀的忘记正事,只不过旬日的光景,李成桂就开始频频催促黄廷,提出自己想要面见大明皇帝陛下的请求。
“这,不行。”
黄廷摇了摇头,作难道:“我朝陛下最近龙体有恙,不便见客。”
来会见李成桂之前,黄廷自然已经提前接到来自朱标和陈云甫的先后指示,知道朱标肯定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见李成桂的。
不过黄廷还是留了一句口风。
“贵使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朝少师聊聊,少师乃是我朝首辅大臣。”
李成桂早就从自己儿子李芳远那了解过,知道黄廷口中的少师就是陈云甫,当下也是面色一喜。
“好,能参见上国首辅,那也是小臣的幸事。”
“既如此,那贵使且就现在驿舍安心住下,本官自会同少师汇报,约个时间。”
黄廷笑着应下这事,但却一样没有吐口给李成桂准确时间。
陈云甫很闲吗?
临近年关确实挺闲,不过就算再闲,那也不是李成桂想见能见到的,陈云甫准备先晾他一段时间,起码也得十来天杀杀李成桂的兴致。
“这么做,李成桂会不会一怒而走?”
黄廷还有些担心,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有失待客之道,却见陈云甫毫不在意的挥手。
“李成桂想要的东西没得到之前,他是绝不会舍得离开的。”
这李成桂能一步步混到今日这般地位,也算是三韩之地难得一见的枭雄人物,这种人物,能屈能伸那是基本天赋技能,别说陈云甫只是晾着他,就哪怕再甚三分的羞辱,只要能给这位想要的名份,他李成桂绝对甘之如饴的忍下来。
就这样,在李成桂望眼欲穿的等待中,总算等来了黄廷的准信。
“请贵使准备一番,明日一早和本官入宫,少师将在文渊阁等候。”
“好,甚好,多谢上官。”
前前后后等了二十多日,总算是看到希望曙光的李成桂激动的难以自持,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同一时刻,陈云甫也在自家书房内望着辽东的地图出神。
“李成桂想要的,我大明能给他,我大明想要的,他李成桂也必须要给!”
李成桂要的,无非就是大明支持或者默许他篡位夺权,而陈云甫要的,是辽东十年的高速发展。
这一夜,俩人都没怎么睡好。
翌日一早,陈云甫都还没进到皇宫,礼部一个官员就守在承天门处给陈云甫递了信,说是黄廷一大早就带着李成桂在文渊阁候下了。
真是够急的。
陈云甫摇摇头,但心里也猛一下踏实许多。
越急越好。
带着杨士奇来到文渊阁,一进门,陈云甫就看到和黄廷相顾对坐的李成桂,后者四十多岁的样貌,身体魁梧且强壮,虽然穿了一身使者的官袍,但仍旧盖不住浓浓的军旅之气。
这位,也算是沙场宿将了。
武夫兵变夺权,怪不得原时空的李成桂如此不招朱元璋待见。
老朱打心眼里最担心的可不就是武将威胁皇权,干涉皇家之事。
蓝玉常茂这种就因为一个立储的事都死透透,何况李成桂这种狼子野心篡权谋国之人。
正攀谈中的黄廷见到陈云甫进来,连忙起身揖礼问好,道了一声:“参见少师。”
那李成桂之前还在懵,不知道来的是谁,只觉得这年轻人气质非凡,现在听到黄廷的称呼也是不由一惊。
李芳远说大明的少师是个年轻人,李成桂哪里想过这么年轻!
你就说三四十岁在政坛,可不也称的上一句年轻,但陈云甫这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也太离谱了点。
严格来说,陈云甫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过没办法,他不喜欢留须。
这年头,男人留须和不留须看起来的差距自然是极大。
因为不留须,陈云甫面向确实显的嫩。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传统以来,上千年的偏见。
当然,这句话放在陈云甫这实在用不上。
谁也不敢在陈云甫面前说这句话。
李成桂有些紧张的起身,学着黄廷作揖道:“小国使者李成桂,参见上国少师。”
“哈哈,和宁大君太客气了。”
陈云甫一秒变脸,两步上前就托住了李成桂的手臂,很粗壮很有力。
后者一脸惶恐的说道:“上国少师当面,小臣哪里敢当这般称谓,少师还是直呼小臣之名吧。”
李成桂的姿态摆的倒是谦卑。
陈云甫会跟他客气吗,完全不会。
既然李成桂话都说出来了,陈云甫直接转口:“好好好,本辅也不喜欢那般惺惺作态的客套,来,成桂快坐。”
招呼着李成桂的同时,陈云甫伸出一只手冲一边站着还保持作揖姿态的黄廷摆了一下:“你也坐吧。”
“谢少师。”
两人均谢礼,但都没敢动,直等到陈云甫先坐下后才敢落下屁股。
黄廷自然是官场的标准坐姿,李成桂初时大大咧咧,一看到前者那么规矩谨慎的坐法,也赶忙有样学样。
两人加一起估计都够一百岁了,在陈云甫面前却像是两个懵懂乖巧的小学生。
“成桂从贵国远道而来,也不多歇一段时间,让黄部堂和鸿胪寺的官员,陪你在这金陵城多逛逛。”
李成桂内心苦笑,还歇,再歇下去身上都该生虱子了。
拱手言道:“劳少师厚爱,这些日子小臣已经领略了上国的瑰丽风光,可谓是大开眼界,惊为天宫琼楼。”
只捧了一句之后,李成桂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少师,下臣此来,一来时逢年关,特意来朝,向上国皇帝陛下伏献贡礼,二一个,就是想向上国禀报一下,这两年高丽王室密谋不臣,上国皇帝陛下登基改元,王室竟然置若罔闻。
即使下臣苦苦相劝也是无用,下官断不敢做那般僭越之臣,所以此来金陵拜谒新君,剖表心肠。”
他这叽里呱啦一大堆,陈云甫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听,说的全是废话,大概就一个意思。
现在的高丽王不是个东西,可着全高丽国,就他李成桂一个人是大明的忠臣。
这话让他说的,要是不让李成桂做王,陈云甫都不好意思了。
掀开茶盖,陈云甫掩了半张脸,不让那李成桂看到自己的表情。
“去岁我大明新帝登基,似那琉球、安南都是国君亲至,其他的一众藩国也是派出使团,唯独你高丽国,国王不至使团不来,眼里,还有我大明吗,还是说你们心里,念着北元?”
李成桂开始时惊了一下,不过脑子转的快,马上接过话说道。
“少师一语中的,下臣确实发现,高丽王室这几年似乎一直和蒙元保持着勾结,确有图谋不轨的打算。”
“什么?”陈云甫大惊失色,遽尔怒道:“身为我大明属国,竟然和蒙元暗通款曲,简直是不知好歹,本辅当上禀陛下,发兵讨之。”
李成桂连忙起身,作揖道:“少师息怒,少师息怒啊,有道是刀兵一起,生灵涂炭,下臣既是上国之臣,也是高丽之人,怎忍看三千里锦绣江山毁于一旦,少师但有所怒,都请惩罚下臣一人吧。”
“错在无智狂悖的王室,与你何有哉,本辅岂可怪罪于你。”
“唉。”李成桂重重一叹:“可王为君,某为臣,他便是再如何,下臣也劝不住、拦不住啊。”
话说到这般地步,戏也就算是演差不多了,陈云甫把话一接,直接言道。
“既然如此,本辅当上表天子,褫夺其王位!”
可算是说到正题上了,李成桂刚刚面露喜色,又听得陈云甫说道。
“不过,王者,国之君,掌神器,系万民,不可随意轻动,若是黜落后无人为王,遭殃的还是百姓啊,为万民生灵虑,不可因此小错就免其王位,还是斥责警诫一番吧。”
李成桂差点被这一下闪个跟头。
哪有这么逗人玩的。
面上讪讪一笑,重新落座。
这下轮到陈云甫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
你倒是接话啊。
完犊子东西,这李成桂戎马半生,看来是不善嘴皮子,这可咋办?
当下借着喝茶的功夫,陈云甫给黄廷递过去一个眼色。
后者接受领悟,便跟着说了一句。
“少师,有道是江山,有德者居之,上古圣贤为了黎庶之安定,乃行禅让,如今高丽王室昏聩狂悖,短智无知,如此哪里还有人君之相,还是奏请陛下,重重责罚才是。”
“本辅何尝不知。”陈云甫重重一叹,扫了一眼李成桂言道:“禅让禅让,高丽国王禅位让贤,可这贤者何在?”
李成桂就差蹦起来举手说自己在了。
“那个,少师......”
“不提这事了,本辅还有很多政务没有处理呢。”陈云甫直接打断李成桂的话,起身谓黄廷言道:“黄部堂,有劳你替本辅多陪陪成桂,一定要招待好,不然的话,本辅可是要问你罪的。”
“是,请少师放心,下官一定不敢怠慢。”
陈云甫冲李成桂微微颔首,直接迈步离开。
后者顿时傻眼,等到陈云甫走了片刻都没回过神,还是黄廷轻声将其唤醒。
“贵使?”
“啊。”
李成桂惊醒,脸就苦了七分,不过什么都没和黄廷说,只是默默坐下,端着茶碗发呆。
后者心中好笑,当下轻咳一声:“贵使这是怎么了?可是我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没有没有。”
“那贵使缘何面色不虞呢。”
李成桂勉强拱手道:“下臣思及故乡,一时情难自禁。”
你那是思及故乡还是思及王位?
都不稀罕点破你。
黄廷呵呵一笑,坐到了李成桂身边,替后者斟满茶水的同时说道:“既然贵使思念故乡,那不如早些回去吧。”
“回去又能如何。”李成桂叹气道:“君王倒行逆施,朝纲祸乱,下臣还不如在上国待着呢,眼不见心不烦。”
黄廷不动声色挑了一下眉头,这李成桂四十多的人了,咋还赌孩子气呢。
是真不懂,还是搁这装傻,要挟大明?
“贵使身为贵国辅政大臣,就是因为君王无道,贵使才更应该早些回去辅佐君王,稳定社稷。”
“有道是忠言逆耳,下臣担心祸从口出,劝谏不成反遭杀害。”
黄廷哈哈一笑:“既如此,那贵使就留这吧,我大明地大物博,贵使一行还是养的起的。”
说完这话,黄廷就默默饮起茶来,连看都不再看李成桂一眼,如此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阵,终还是李成桂沉不住气,主动说道:“请上官救救下臣也救救高丽吧。”
“这话言重了。”黄廷放下茶碗,摇头道:“本官不过是区区一个尚书,哪里有那么大能耐,贵使所托非人。”
“那请问上官,事到如今,下臣还能求到谁呢?”
“我朝陛下龙体有恙,暂时不便见客,贵使有什么想说的,还是找少师吧。”
黄廷微笑起身:“如果贵使有时间的话,今晚本官设宴,至于少师有没有时间,本官尽量替贵使争取吧。”
李成桂连忙起身,激动拜谢。
“如此,多谢上官!”
第二百八十九章:给辽东提提速
黄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了今晚要替李成桂约陈云甫,当晚就真个把陈云甫约了出来,三人在礼部的驿舍摆了一堂宴。
这时候李成桂就是再傻也知道陈云甫啥态度了,俩人搁这拉扯来拉扯去,早已心照不宣。
他李成桂想要的东西,大明能给,但不能白给。
因此,无非就是一个周瑜打黄盖的事,大明愿打,就看李成桂愿不愿挨了。
想起自己儿子李芳远之前带来的朝礼被悉数退还,李成桂哪里还不明白,陈云甫或者说大明这是嫌少啊。
少了好办,加就完了!
“感谢少师白忙之中莅临啊。”
黄廷笑呵呵端起酒杯开了话头,招呼着李成桂言道:“贵使,咱们共敬少师一杯如何。”
“好好好。”李成桂暂时止住胡思乱想的心绪,陪着举杯附和道:“敬少师。”
陈云甫哈哈一笑,摆手:“二位太客气了,来共饮。”
酒水下了肚,陈云甫紧跟着就提起了第二杯,冲向那李成桂道:“成桂远道而来,这么长时间,无论是我朝皇帝陛下,还是本辅都因囿于繁琐之政务未能给成桂你接风,属实是失了礼节,还望成桂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不敢不敢。”
李成桂赶忙言道:“上国乃是天朝大国,事务何其多耶,更何况,我高丽失礼在先,诸般过错,都是小国的不对,这酒,下臣向少师赔礼了。”
言罢赶忙仰首一饮而尽。
“好,爽快。”
陈云甫跟着饮罢,面露微笑谓黄廷言道:“黄部堂,和宁君这气度真可谓是一条好汉,就不知道酒量如何,你这么多天,可曾陪好和宁君啊。”
“下官惭愧,下官的酒量实在是浅薄,不是和宁君的对手。”
“哦,是吗?”陈云甫一挑眉头乐了:“好,既如此,本辅今日就和你一道,咱们一起把和宁君陪好,和宁君要是喝的不痛快,还得以为咱大明没有能喝酒的好汉呢。”
黄廷哈哈一笑,连忙举杯言道:“少师说的极是,和宁君,本官敬你一杯。”
这是摆了明要灌李成桂酒了。
李成桂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却是丝毫不惧,这边同黄廷喝完,都不带吃菜的,紧跟着又回敬了一杯。
就这么,三人你来我往可就喝了起来。
估计能喝个足足一刻钟时间才歇口气,这时候再看三人,哪个不是两腮通红,酒意浓浓。
到这一步,三人心里也都门清,该到借着酒意一吐‘真心话’的环节了。
一喝多都是‘兄弟’,句句‘掏心窝’。
甭管是啥目的性,总之,到了面鼾耳热这一步,不聊点啥,总感觉缺一块。
谁都不能免俗。
只不过这个时候,黄廷很明智的装醉起来,用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开始摇摇欲坠,不再过多掺和一句。
真正有资格交流的,只剩下陈云甫和李成桂两人。
后者言道:“请少师救救下臣和高丽吧。”
“和宁君此话何意?”陈云甫呀然一惊:“和宁君乃贵国重臣,高丽又是我大明属国,这些年咱們两国也相处的极为太平,此话从何而来啊。”
李成桂重重一叹:“王室昏聩,亲近小人,致使朝纲败坏、满朝奸佞,少师莫看下臣身居高位,实际上在国内,下官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而那些奸佞小人,个个心怀叵测。
当年上国兵发辽东征讨不臣纳哈出,高丽国王禺就听信小人之言,竟妄想发兵北上,趁乱牟利。”
陈云甫双眼一眯:“确有此事?”
“下臣万万不敢欺瞒。”
“高丽王室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陈云甫酒劲一顶,气的当堂大怒,狠狠一拍桌案喝道:“如此枉为人臣、枉为人子者,天有眼亦不容之!”
李成桂趁机言道:“下臣对上国之忠心,日月可鉴,为除奸佞,下臣拼上阖族老幼,决定,清君侧!”
堂内的气氛陡然一凝。
陈云甫垂下头,半晌才抬起看向李成桂:“便是除了这一群小人,还有下一批呢,正所谓尧舜之君方有尧舜之臣,这个道理和宁君应该懂的。”
“故而恭请上国下诏,废高丽王室。”
陈云甫微微偏首恍若未闻。
李成桂拱手,急声道:“此为全高丽五百万百姓之众望,若上国愿下诏废高丽王室,高丽上下感激不尽。”
感激,值几个钱?
陈云甫叹了口气,作难道:“我大明虽为上国,可仅凭一诏如何能废高丽王室,一旦王室不忿抗旨不接,我大明为捍卫皇权,势必要兴兵讨伐,战端一开,兵器粮草都不是少数,如今国朝,难呐。”
“我高丽百姓箪食壶浆,早盼王师矣。”李成桂顺话言道:“只要上国愿意下诏废高丽王室,我高丽愿出粮三百万石、金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以充军费。”
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就算大明愿意出兵,李成桂还不愿意呢。
他自己现在随时都能废除高丽王室,要的,只是大明那道诏书而已。
大明的诏书,意味着法理正统!
十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得是高丽好几年的税收了吧。
陈云甫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轻咳一声。
“国朝现在确实困难,这一点上,希望和宁君能理解,毕竟辽东刚刚收复,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钱、花大钱。
前段时间,辽东经略使俞以丰还给本辅写了信,说辽东近海的地方打算修几个船坞造船,还说要修路、筑城。
一张口就是百万两啊,钱还好说,国朝挤一挤总还是能拿出来的,可俞以丰还要十万徭役,唉,头疼啊。”
李成桂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陈云甫是真敢开口,一张嘴上嘴唇碰下嘴唇,竟然敢要十万徭役!
这是人呐。
可着整个高丽国拢共才多少百姓,钱粮都是身外物,百姓可是国家的元气。
就在李成桂作难时,耳边又响起了陈云甫的声音。
“和宁君要清君侧,我大明是绝对支持的,那些奸佞,本辅恨不得亲自将其法办。”
李成桂陡然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了。
你要夺权,势必要诛杀一批反对派来扫清阻碍。
那些反对派的九族亲眷、故友门生、府中下人佃农加在一起,还怕凑不出十万吗?
你干脆也别杀了,让他们为辽东的建设发展贡献一份力吧。
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
这样也好,既给大明凑了数,也把国内的所有反对派全部清除掉,还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滥杀无辜,屠害黎庶的骂名。
人又不是我李成桂杀的,全都交由上国大明发落,是死是活和我李成桂没关系。
想明白这一点,李成桂喝下面前的酒,谦卑道:“如此悖逆之臣,自然交由上国发落,下臣回国之后,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哎呀,委实不胜酒力,本辅先行离开了。”
陈云甫摇摇晃晃起身,临走时给出一句。
“过几日我朝皇帝陛下龙体康愈,本辅会帮你请求召的。”
说完,陈云甫也不等李成桂的道谢,迈步就走。
现在这结果就是双赢。
李成桂要的,大明给。
大明要的,李成桂也要给!
粮食、钱、人,如此多的资源将涌入辽东。
咱们给辽东,提提速!
第二百九十章:摘你腰子
“你见过李成桂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跨过了永乐元年的年关进入到永乐二年,新年的大朝礼一结束,老大哥就在文渊阁召见了陈云甫,问及后者关于李成桂的事。
陈云甫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将那日宴上之事悉数禀报。
“现在臣和李成桂算是谈妥了。”
“十万两黄金、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石还有十万徭役。”
朱标闭上眼睛,啧啧惊叹了两声:“这李成桂是下了血本啊。”
“一国之君的位子,已经让李成桂迷失了所有心智。”
“是啊。”朱标叹了口气:“人呐,一旦眼中盯上了权力,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过两天,朕会召见李成桂的,不过朕什么都不会和他说,具体怎么办,还是你出面吧。”
陈云甫点点头道:“请陛下放心,臣省得。”
“嗯。”
眼见老大哥的状态似乎有些疲惫,陈云甫赶忙起身告辞:“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今天起的过早了些,也劳神了一整日,还是早些歇着的好。”
“歇是没法歇了。”朱标露出一丝疲倦的笑:“西宁侯今天一早就到了京城,等稍晚一些,朕赐宴,你也来作陪吧。”
西宁侯,那就是沐英了。
沐英进京了?
陈云甫很诧异。
这么大的事,通政使司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今天大朝礼,也没见到沐英来向朱标拜贺啊。
“是咱私下里把西宁侯召来的。”朱标离开金椅,拾级而下走到陈云甫跟前小声道:“父皇对沐英兄有些许成见,可咱思沐英兄多年,这不,咱背着父皇秘召他入京,了全多年思念之情。
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要不然父皇知道了,咱怕他心里不痛快。”
老大哥不说,陈云甫都险些忘了,当年岐阳王李文忠薨的时候,沐英都没能回京来吊唁。
看来这几个义子,现在都处理不好同朱元璋的关系。
也就朱标和这几位义兄的感情牢固。
话说,这位西宁侯和朱标也确实感情铁的厉害,历史上知道朱标病亡之后,沐英竟然活活痛到呕血数日而死。
而朱标当初因为李文忠之死,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落老朱的面子。
情比金坚,莫外如此了。
“好,既然陛下有此兴,臣自当陪着。”
“诶,这就对了嘛。”朱标顿时高兴起来,拉住陈云甫边走边言道:“这几年文英兄在云南也不容易,那地方你也知道,穷山恶水、瘴气丛生,咱听说文英兄前几年为了收复麓川(今缅甸北部一带)还患了一场病,你说,咱应不应该嘉赏。”
陈云甫频频点头,心里就明白了老大哥的意思。
这几年沐英镇守西陲的功劳可是不小,更有开疆拓土之功,但唯独也就沐英一个人,这爵位没晋升过。
按说朱标登基,恩赏重将百官,陈云甫靠着从龙第一臣的身份比肩李善长混到了一个国公,可沐英到现在还原地踏步呢。
朱标这是当了一年皇帝,觉得自己的皇权已经稳固了,打算绕过朱元璋给沐英升一格?
那这么说起来,他打断朱樉的双腿故意往朱元璋那里送,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老朱生气过问,他就干脆赌气撂挑子不干了?
既然朱元璋连这种事都没问,那现在给沐英升一格,就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话,得别人主动开口。
“臣窃以为,西宁侯这些年履立战功,应该得到嘉赏,毕竟法不明则失威,有错则罚有功则赏很是应当,臣身为内阁首辅,应该主动建议陛下时刻不忘赏罚分明。”
朱标拿手拍了几下陈云甫的肩头很是欣慰:“明天,不行,明天你该放国假了,等国假结束你再提。”
“没事,臣明天在文华殿值班,臣明天让通政使司把西宁侯这些年立的功先梳理一下,然后就去找魏国公核对,只要五军府那边没问题,臣就以内阁的名义把请功疏送到您这。”
“哈哈,好。”
朱标顿时开怀大笑,招呼吉祥道:“快来,请少师先到偏殿把朝服换了,咱在这陪少师下几局棋,等晚上文英兄入得宫来,咱們兄弟仨一道喝点。”
兄弟、仨?
老大哥总不会打算学老朱来次拜把子吧。
陈云甫很是惊诧,觉得朱标只是一时说的顺嘴而已。
“那个陛下,臣下棋下的太臭了,怕扰了您雅兴。”
“没事,咱下的也臭,俩臭棋篓子一块,也不存在谁让着谁了。”
就这般,陈云甫只好跟着吉祥去换一身便服,回来后一脸的苦大仇深同朱标对弈。
棋呢,陈云甫确实同邵柠在家里学过,但下的也确实不怎么好。
邵柠没少通过下棋从陈云甫这赢后者的私房钱。
每次下完棋,陈云甫都感觉自己的腰子被摘掉了一个,还是不打麻药的那种硬摘。
所以现在谁一提起下棋,陈云甫就肾疼。
“咱俩这么干下没意思,要不,添点彩头怎么样?”
就当陈云甫刚打算落子的时候,朱标伸手一把摁住,脸上满是坏笑。
这下陈云甫的腰更疼了。
“陛下,您说您是皇帝富有四海,臣啥都没有,咱俩没法赌啊。”
“抠,你是真抠啊。”朱标摇着头感叹道:“你与朕认识十一年了,十一年来,你吃朕的喝朕的,那家伙在东宫住的时间比在家都长,朕问你要过一文钱吗。
这怎么朕还没开口说一句呢,你就吓的捂口袋,怎么着,朕还能抢你不成,再说了,下棋嘛,朕能保证一定赢吗。”
你是皇帝,谁能下过你。
陈云甫心里腹诽着,硬着头皮唯唯应诺:“那臣就斗胆,咱们赌,赌一百两?”
朱标差点就把棋盘给掀了。
一个皇帝、一个内阁首辅,下盘棋才赌一百两,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咱们赌三千两。”
“陛下,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李成桂不是刚送了上百万吗,不怕。”
陈云甫捂住心口,嘴角抽搐起来。
“陛下可曾听过,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滚蛋,落子!”
心一慌手一抖,手里的棋子就掉了下去,陈云甫的心也跟着掉了下去。
三千两,没啦。
腰子好痛!
第二百九十一章:挟私报复
文渊阁内,一脸苦大仇深的陈云甫和朱标还在对弈,随着棋局的发展,不知不觉间一脸轻松的老大哥也开始严肃起来。
他发现,陈云甫的棋力似乎很强?
开什么玩笑,陈云甫不会下棋那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啊。
陈云甫自己也懵了。
没道理啊。
自己打从知道什么叫围棋开始,就没有赢过一次,怎么可能会同朱标这种自幼学棋的高手较量中逐渐占到优势。
这么说起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邵柠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顶尖国手,而陈云甫又天生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记忆力超群也就意味着学习力比其他人更加事半功倍。
一次次失败也为陈云甫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所以,陈云甫自认为的臭,实际上已经不弱了,而朱标一开始吃了大意的亏,几十手过后便开始落入下风,逐渐招架不住。
他这一退,陈云甫那更是乘胜追击,跟在朱标屁股后面就是一通疯狂输出。
......
“朕,输了?”
看着棋局,朱标瞠目结舌:“朕竟然输了十二目半?”
陈云甫不太懂棋局的较量,除了邵柠他也没和别人下过,自然不太了解胜十二目半是个什么概念,他只会输。
十二目半换言之,就相当于碾压般的完胜!
老大哥为一开始的大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行,朕不服,再来一局。”
惨败的朱标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重振旗鼓就要再战,这次被陈云甫摁住了手。
“陛下,那个,先把账结一下。”
朱标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咱还能少了你不成?”
“那不行,愿赌服输。”陈云甫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你背着债呢谁跟你玩,空手套白狼可不成。”
这伸手追债的行为让忙着收拾棋局的吉祥一个劲眉心狂跳。
好家伙。
朱标也是拿陈云甫一点辙没有,只好重重叹一口气:“来人,给少师取三千两宝钞来。”
虽说现在宝钞的价值有些贬落的味道,不过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
老大哥给宝钞,他回头输的时候也给宝钞。
嘿,不亏。
就这么,君臣二人摆出了第二局。
这一次朱标明显认真了许多,前面一连几十手都非常慎重,他这一慎重起来,陈云甫的机会自然就少了许多,没下多久,陈云甫的脑门上开始冒出汗珠。
他下棋紧张的毛病开始犯了。
眼瞅着大局将定,朱标脸上也开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在这功夫,文渊阁外一声唱。
“臣,西宁侯沐英奉命觐见。”
陈云甫腾楞一下就站了起来,顺手还不忘把身边的三千两宝钞往怀里一塞。
“哎呀呀,西宁侯来了。”
朱标眼疾手快,赶在陈云甫离开之前一把扯住后者的袍摆,将其生生拉了回来。
“请西宁侯进来吧,少师等一下,棋还没下完呢。”
陈云甫讪讪一笑重新坐回,不过再继续的时候,那叫一个举棋不定,玩命墨迹。
这功夫殿阁外的沐英已经走了进来,撩袍下拜。
“臣沐英参见吾皇,万福金安。”
这下朱标哪里还好继续端坐,当下急忙起身去搀扶沐英,陈云甫作为臣子,自然是不能端坐着,连忙起身。
一不小心可就抖动了棋局,各种子都变了位置。
朱标骤然扭头,双目圆睁。
“陈云甫!”
“啊?”陈云甫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你、你!”朱标气的手指棋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边沐英也站了起身,知道了陈云甫的身份后面冲后者抱拳见礼:“末将参见少师,问少师金安。”
“西宁侯太客气啦。”陈云甫两步上前托住沐英双臂,热络道:“本辅这么多年可是一直只闻西宁侯之名而未见真容,神往已久,今日得偿所愿,西宁侯果然是神姿英俊,本辅当痛饮三杯相敬。”
夸赞完,陈云甫还不忘一旁的老大哥,作揖道:“陛下,既然西宁侯来了,那咱们赴宴吧。”
朱标几次深呼吸才平抑下自己的情绪,冲着陈云甫虚点了几下,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你给朕等着!
要是换别人估计此刻都该吓到腿软,陈云甫却是如春风拂面一般,还不忘冲沐英说道。
“刚才本辅和陛下下棋,承蒙陛下谦让,小胜十二目半,赢了陛下三千两,回头咱们吃完饭,本辅请西宁侯出宫听戏。”
朱标直接当场暴走。
“陈云甫你过分了!”
吓的身后吉祥赶忙抱住朱标的腰:“皇爷,仪态、注意仪态啊。”
沐英的脸皮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一直听说陈云甫圣眷之隆,古今罕有,以前只当是玩笑,现在看来这说的还不够离谱。
陈云甫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三千两揣进怀里捂热乎,当下小退两步一低头,开始装起傻来。
老大哥也就骂了两句,最后也知道顾全面子,当下恨恨的甩开吉祥,大步离开奔那谨身殿,身背后,陈云甫马上满血复活,同沐英攀谈着跟了上去。
“少师......”
“文英兄呼某云甫即可,咱们别那么客套了。”
陈云甫一声拦住,笑道:“说起来,小弟还得多谢文英兄,文英兄可谓及时雨啊。”
这也就亏得他声音低,不然让老大哥听见,估计老大哥真能不管不顾,回身怒踹陈云甫两脚。
本想着坑陈云甫一笔钱来报销十几年被蹭走的白食,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输了三千两,还得让陈云甫跟着再蹭一顿饭!
关键是陈云甫这货忒不吃粮食了,赢钱就赢钱吧,你还炫耀出去。
胜十二目半,你这不纯纯伤口撒盐呢吗。
到了谨身殿内,朱标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谓吉祥言道。
“今日少师大胜一局,心情正好,从尚宫局着两位女官来陪少师饮酒,今天要是不让少师喝开心,朕就重重责罚。”
陈云甫还美滋滋的脸顿时僵住。
这多少有点挟私报复了吧。
“陛下,赌桌债赌桌偿,您这酒桌上找补可不行。”
吉祥也憋着替朱标出气呢,当下就带了两个最能喝也最会说的回来,一左一右可就坐到了陈云甫身边。
好么,那叫一个会灌。
祝酒词就没重过样。
陈云甫的酒量是很好的,最擅长的就是装醉,这一点朱标心里门清,所以当陈云甫打算故技重施继续装醉时,朱标就亲自提杯劝酒,陈云甫是想躲都躲不了。
愣生生一个人喝了十余壶。
一壶大概一斤装。
明代的白酒酒精度再低,一二十度总还是有的,十来斤,那就相当于后世三斤白酒了。
所以喝到后面,陈云甫不是装醉,他是真醉。
要不是朱标把那两个女官赶走,陈云甫眼瞅着这手就不那么安分了!
看着陈云甫抱着痰盂哇哇大吐,老大哥总算是露出了微笑。
该!
第二百九十二章:和朱标拜了把子
“文英兄,我、我敬文英兄一杯。”
谨身殿里,陈云甫提着酒杯坐到沐英身边,嚷嚷着敬酒,沐英苦笑:“少师醉了。”
“没有!”但见陈云甫大手一挥,那叫一个豪气凌云:“区区薄酒,哪能灌醉我,今天见到文英兄,我开心,开心呐,来喝。”
沐英只好陪着喝了一口,陈云甫眼尖,一把攥住沐英的手:“喝就喝完,你留那点养鱼呢。”
得,这是真醉了。
吉祥有心提醒一句,旁边坐着的朱标也开了口。
“云甫说的对,文英兄现在喝酒怎么还藏量了,跟哪学的坏毛病,喝完。”
沐英只好仰脖子一干而尽。
都不等放下酒杯,朱标这边又找了上来。
现在改成灌沐英了。
“文英兄,咱兄弟俩多少年未能一见,这些年,苦了你了,咱这心里,一直想着你啊。”
如此真情实感的流露,让沐英直接痛哭当场,也不拿杯子了,扯起一壶。
“陛下!”
言罢,仰脖子就干。
老大哥也够豪气:“咱陪一个。”
说着也放下手里的杯子换成壶,一干就是一壶。
喝完酒,朱标也不在上首坐着,跑到两人的桌案边搬了个小凳子,招呼完上酒后,就揽着沐英的肩膀头说道:“咱跟你说,这几年咱难啊,咱是一直想着把你调回京来,可是父皇不同意,你也知道父皇那人。
唉,现在好了,该咱当皇帝了吧,咱当皇帝咱说了算,咱说什么也得把你调回来,不仅要调回来,还得晋你当国公。”
这老大哥看来也是喝醉了,嘴里没个把门的。
估计也是这些年压抑的事太多,此刻借着酒劲,那是千般的不满、万般的不忿全给说了出来。
沐英不敢陪着朱标去数落朱元璋,就只能一个劲喝酒。
他喝酒,朱标就跟着喝,陈云甫也跟着喝。
哥仨喝的是一壶接一壶,这个吐完那个吐。
急的吉祥在一旁跳脚,冲一群宫女太监严厉喝斥。
“今晚这谨身殿里的事但凡露出去一个字,全部杖毙。”
“痛快!”
骤然,朱标一拍桌子:“今喝的痛快,来,咱们仨拜个把子。”
“拜就拜。”陈云甫打着酒嗝,连眼都睁不开了,故而想都没想就附和道:“咱们仨,文英兄最大,他当老大,标哥你老二,我老三,来人,去备香案黄纸来。”
吉祥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沐英还算是有点仅剩的理智,他拉着已经起身跃跃欲试的朱标:“陛下,陛下。”
“叫谁陛下呢。”
朱标一把甩开:“哥,咱小时候咋叫就还咋叫,咱听着舒服,你像云甫,你看他就叫咱标哥,你就叫标弟。”
“吉祥!吉祥!”
朱标喊了两嗓子没有回应,一扭头喝问道:“吉祥呢!”
一小太监满头大汗跑过来:“皇爷,吉公公他晕过去,奴婢等人给抬下休息了。”
“这个没用的东西。”朱标气的大骂,完后一指这小太监:“你去,给咱哥仨准备拜把子的物件来,我们要烧黄纸、斩鸡头,备好了,咱让你当总管太监。”
这小太监也不知道是喜的还是吓的,当即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
别说当总管太监,你就是封一个太监公侯,也没人敢让你这个皇帝去和人拜把子,这要是传进朱元璋耳朵里,那还不乱了套。
“全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朱标也懒得再继续喝骂,直接拿过一个空碗,取下头上束冠用的发簪。
“咱们歃血为盟。”
沐英已经彻底生无可恋,他现在也想装晕,可看陈云甫兴致勃勃的双手赞同,他不敢晕啊。
“陛下,别人拜把子都是拜关二爷,您这身份,关二爷他、他受不起啊。”
“有道理。”
沐英脸上顿时一喜:“对嘛,咱别拜了成吗。”
“请父皇画像来,咱们当着父皇的画像拜把子!”
嘿,老大哥这脑回路真够可以。
沐英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把子,朱标是拜定了。
扭头看看陈云甫,那也是笑的一个开心,跟个傻子一样鼓掌叫好。
人间皆醉一人独醒的滋味可不好受。
现在的沐英就是这种感觉,他扯脖子连干两壶酒,直喝的整个人头晕眼花后把酒壶一扔。
“去他大爷的吧,拜!谁不拜谁不是男人!”
就这么,在朱标的严加喝斥下,几个宫女颤巍巍取来了一副朱元璋的画像宣挂起来,画像前,朱标、陈云甫、沐英三个人撩袍拜下,叩首结了把兄弟。
按岁数,沐英四十八岁行大,朱标三十八岁行二,陈云甫二十六岁排老三。
全他妈乱套了。
拜完了把子,都还没来得及歃血为盟,喊出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时,朱标就一头埋到地上,呼哈大睡起来。
一群宫人手忙脚乱赶上前将其搀扶走。
沐英摇摇晃晃起身,左右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陈云甫的影子,他现在也是醉的厉害,便摸索着打算出宫随便寻个没人的马车眯一觉,刚跨出谨身殿,就看到陈云甫搂着一大石狮子睡的那叫一个香。
这是大年初一,外面可还飘雪呢!
也就得亏沐英眼尖看到了,这要是没发现,一晚上还不把陈云甫活活冻死。
赶忙上前去搀扶。
“云甫。”
“嗝,大哥。”
一看到沐英,陈云甫这声大哥是脱口而出:“来大哥,你也睡会。”
“咱回家睡成吗。”
“这,这不就是家吗,哦对,这是二哥家。”
陈云甫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咱们找二哥去,今就在二哥家睡下了。”
这句话好悬没把沐英活活吓死。
咋的,你还打算夜宿后宫?
赶忙一把抱住陈云甫,硬拖着走出皇宫,好在承天门外有韦三候着,一看到两人出来赶忙迎上,唤了几个值守的金吾卫一道合力,就把陈云甫连着沐英都给扶了上去。
还说啥呢,沐英想想自己也没地方去,索性就跟着陈云甫一道先去后者家里寻间客房休息一夜。
马车里,早已酩酊大醉的陈云甫还在喃喃自语。
“二哥讲究,咱们这辈子一定得替二哥鞠躬尽瘁。”
第二百九十三章:抖机灵的杨士奇
一觉睡醒,陈云甫哎呦一声扶着脑袋幽幽醒转,此刻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水。”
就守在这屋子里的邵柠连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来,递给陈云甫后没好气的坐在床沿边:“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干什么。
大冬天的,要不是人家西宁侯把你送回来,你就冻死在外面了。”
正喝着水的陈云甫的顿了一下,直到把喉咙里的水全部咽了下去后才很惊诧的说了一句:“谁?西宁侯?”
“西宁侯昨晚来咱们家在前院的客房睡下,你不知道?”
我知道个鬼啊。
陈云甫拍了拍后脑,脑子里的记忆早已是支离破碎。
他现在能记得自己昨晚喝多了,但具体喝了多少,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就连沐英为什么会来自己家借宿自然也不清楚。
“对了,你怀里的三千两宝钞哪来的?”
邵柠重新给陈云甫倒了一杯茶,很是担心的说道:“那么多钱可是你一年的爵禄带俸禄,你可不能受贿啊。”
“为夫是那种受贿的人吗,那钱是为夫赢二哥......”
“什么二哥,谁是你二哥。”
对啊,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喊朱标二哥呢?
陈云甫思索起来,而后惊愕的瞪大双眼,一把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可吓了邵柠一跳。
“先穿衣服,回头再冻着。”
陈云甫哪里还顾得上,只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厚的大氅往身上一批,就夺门而出直奔前院。
在这里,看到了此刻正在院子里打拳的沐英。
见到陈云甫来,沐英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冲陈云甫点了点头:“少师睡醒了?”
后者都顾不上回礼,上前一把抓住沐英的手就拉到一旁,低声急切道。
“昨晚,咱们俩和陛下做了什么?”
“啥也没做啊,就光喝酒了。”
“别糊弄了,咱们仨是不是拜了把子。”陈云甫急的脑门都冒出了汗水:“是不是。”
沐英见陈云甫如此直眉瞪眼的把这事说出来也吓了一跳,连连左右张望,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师慎言,这种事能嚷嚷出去吗。”
徐达、汤和都是朱元璋的把兄弟,但为什么这俩人谁都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那种?
没法承认啊。
虽然没人要求把兄弟一定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拜了把子之后那就是异性兄弟、亚赛同胞。
可皇帝是天命、是天子,你说你和皇帝肩膀一边高的平起平坐那叫什么意思。
更何况沐英这次还排了老大,那不更乱了辈分。
君父、臣子这两个词拆开正好相对,君臣、父子。
天地君亲师,皇帝还要排亲爹前面呢。
只要明白这最简单、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没人敢跟皇帝拜把子,如果是在皇帝登基前拜的,像朱元璋、徐达这种,那么当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徐达他们也不能承认。
现在陈云甫一想到自己和朱标拜了把子,那后背就冷的要命。
“西宁侯糊涂啊,咱们怎么能和陛下拜把子呢,这事要是让太上皇知道了,咱俩可是死罪一条。”
沐英好悬没气死。
“少师,昨晚顶属你撺掇的最起劲,老夫拦了好几次可都没拦住。”
陈云甫的脸上露出一抹讪笑:“那可能是本辅喝醉了,轻狂失态。”
随即立马补救道:“走,咱们俩现在就入宫去面圣,和陛下说昨晚的事不作数。”
现在陈云甫就怕老大哥拿这种玩笑事当真。
“你现在去找陛下?”沐英双目满是狐疑的看向陈云甫,似乎不相信这么愚蠢的话竟然会出自陈云甫的口中:“这种事咱们俩只要装作喝断片忘掉就过去了,你还打算再扬出去?”
“对对对。”
陈云甫连拍脑门:“还得是西宁侯您提醒的对,看本辅这脑子,现在喝的全是酒,一点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
感慨完,陈云甫哎呀一声,又把沐英给吓了一跳。
“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今天年初二,本辅轮值,要去文华殿坐宫。”
陈云甫拱手,转身就要走,又顿了一下脚步言道:“告诉西宁侯一件喜事,陛下要给您加恩了。”
说完话,陈云甫赶忙走回后院洗漱更衣,换了一身一品朝服,外套玄色飞鹤大氅,便不再同沐英多言,匆匆登上车辂赶往皇宫。
辰时坐宫,现在都快午时了,陈云甫这也算是旷了半天的工。
话说,通政使司应该不会向户部打陈云甫的小报告,扣发一天薪俸吧。
进到文华殿内,此刻杨士奇已经在了,正埋头于案牍之中奋笔疾书,听到陈云甫的脚步声忙抬起头。
“参见少师。”
“士奇忙什么呢。”
“通政使司去年的相关度支立项表送来了,门下正在做汇总审计。”
陈云甫点点头,道声辛苦后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唤内侍去尚膳局要些吃食。
喝醉了不觉得什么,现在特饿。
“对了,士奇今日入宫来,可听到什么事吗?”
杨士奇呀然抬头,困惑道:“门下什么也没听说。”
陈云甫捧着茶碗点头,心底就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乱嚼舌根子的白痴就好。
吃着饭、喝着茶,陈云甫又开始走起神来,那一边的杨士奇忙完后过来将其唤醒。
“少师,审计的差不多了,您看看?”
“哦好。”陈云甫回过神,抬头看向杨士奇交代道:“你找一下这几年西宁侯在云南的所有军报,包括有关的斩获、收复土地及开辟新疆,找出来后去一趟五军都督府的通政使司,和那边核对一下,没有差池后报到本辅这。”
杨士奇点点头,突然来了一句。
“西宁侯入京了?”
陈云甫便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
“少师突然想要了解西宁侯的军功,是打算替西宁侯请功的吧,去年新帝刚登基少师都没提,这时候提,门下斗胆猜的。”
言下之意,你陈云甫和沐英又没什么故交,以前都选择性忽略,怎么这时候那么好心。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头。
“去做事。”
“是。”
看着杨士奇的背影,陈云甫摸了摸下巴处淡淡的胡茬,一笑。
这是跟自己面前抖机灵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他们仨肯定有事
对于杨士奇抖机灵的行为,陈云甫看在眼里,心头跟明镜一样。
前者这是觉得跟自己的时间不短,自觉也算是熟了,想表现表现,让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且有能力的人。
简言之,杨士奇是一个有仕途野心的人。
“有野心是好事。”
这杨士奇若是想要表现表现,陈云甫自然愿意给他提供舞台,不然的话,就不会留杨士奇在身边给自己当秘书了。
而杨士奇能忍住那么长时间才在自己面前第一次表现,这倒是陈云甫没想到的。
毕竟杨士奇才多大岁数,能有这份定力就很不容易。
“再带今年一年,让他去左春坊和董伦换个位置。”
“齐德也给太子灌了十来年迷魂汤了,让杨士奇去给排排毒。”
把这事放到一边,陈云甫开始定下心神,处理起今天手头上的一堆公务。
永乐二年。
老大哥硬生生撑到了今年,也就是原时空的洪武二十六年,而且看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多少有些体弱多病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像那种风中残烛,再坚挺个几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此一来,那他陈云甫今年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
国家新的礼法、新的税法包括刑罚的改变都要全面推行,连着吏治整顿、吏务量化考核新标准,一条条、一桩桩的事都不少。
顺道,自己还得去一趟两广,解决当地的宗族。
一想起两广,陈云甫就想起了从广州带回来的那一伙江洋大盗,后者一群人自打去年底被带回京城之后,自己还一日没去看过呢。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叫刑部尚书俞纶来一趟。”
陈云甫吩咐一声,身边自然有应话的内侍去办,踩着新年的积雪,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俞纶给请了过来。
朝廷的九卿大员、内阁阁臣基本都住在西长安街上,离着皇宫很近,本来陈云甫也应该搬来的,不过陈云甫这人一个地方待久了懒得动,加上邵质也没动,索性爷俩就都还住在里仁街。
“下官参见少师,少师新年顺遂、贵体金安。”
“进武快坐吧。”
陈云甫也不过多寒暄,摆手招呼着俞纶坐下:“本辅找你来呢没别的什么事,就去年,咱们不是从广东带回了十几个江洋大盗吗,审的结果如何?”
“这事下官差点忘了给少师您汇报。”俞纶赶忙告罪:“时逢年关,门下这一忙竟给忘了,实不应该、实不应该。”
“无妨。”
过年嘛,谁家没个吃喝宴请的人情往来,他陈云甫昨晚就喝断片了,哪还能不许俞纶喝酒误事。
俞纶松了口气,随即言道:“案子调查清楚了,这些人没抗几日全都招了出来,所谓江洋大盗的身份都是假扮的,背后有人指使,但具体谁指使的他们不知道,是他们村的村长找到的他们。
这些人的具体情况呢门下跟少师简单汇报一下。
一共十一人,分别来自七个不同的村,也不是一个姓氏,各自呢都是他们村最困难的租户,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吃穿都是老大难。
然后他们各自村的村长就找到了他们,开出了一笔一百两的安家费,让他们来顶这江洋大盗的罪,并承诺他们,如果他们死了,那么各自家租户的身份取消,租地变家产。
这些人就全都认投下来,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就一问三不知了。”
陈云甫点点头,算是对这事的大体脉络有了基本了解。
事呢很容易调查清楚,背后的水必然很深,但现在露出来的,无非是浮在表层的水花而已。
“少师要不要找个时间,再审一次?”
俞纶知道这事是冲着陈云甫大舅哥邵子恒去的,因此提议让陈云甫再去给把把关。
后者点点头。
“等年后吧,年后本辅抽个时间。”
他现在哪有时间去亲自过问,殿阁外,杨士奇都从五军府赶回来了。
“少师。”
杨士奇进来后并没有急着把此行禀报出来,而是看了俞纶一眼,见礼:“下官杨士奇见过俞部堂。”
俞纶看着杨士奇手里拿捏的好几道疏,知道定是找陈云甫有事,于是还礼后主动冲陈云甫道辞。
陈云甫也没留,颔首送走俞纶。
等到后者走后,杨士奇才拿着疏放到陈云甫案前,禀报道:“门下和五军府都一一核对过了,西宁侯这几年的军报没有任何问题,都是战功。”
“没有败仗吧。”
“局部的小失利有几次,但总的结果都是捷报,战俘丰硕、拓土千里,功劳甚是丰厚。”
陈云甫翻开几道疏,果见最后有五军府稽核过的公印,于是点了点头。
“那好,那就麻烦士奇以咱们内阁的名义替西宁侯拟一道请功疏。”
杨士奇没二话,领了命马上回到位置上笔走龙蛇,很快一篇洋洋洒洒的请功疏便拟就,呈放到陈云甫的面前。
后者端详许久,频频点头,也不再做更改,抄起案首处放着的内阁大印,直接卡了上去。
随后才是自己的私人小印。
杨士奇一旁跟了一句:“少师,这请功疏要不要和其他几位阁老通个气?毕竟是盖了内阁的印。”
“无妨。”
一句无妨让杨士奇顿时明白过来。
这份功不是陈云甫替沐英请的,而是朱标授意陈云甫来请的,有皇帝撑腰,那还需要和内阁通哪门子气。
那也就是说自己猜的没错,沐英确实来京了。
想起今天一早,自己去陈云甫府上请仪辂,被告知陈云甫宿醉未醒,杨士奇的心里就大概有了数。
看来,昨晚年初一,陈云甫一定是在宫里和朱标、沐英一道喝的酒,而且喝到了很晚。
那陈云甫一进来就问自己宫里的情况?
莫不成昨晚这君臣三人干什么出格的事了,怕有闲言碎语。
“士奇、士奇。”
“啊。”
杨士奇顿时惊醒。
“想什么呢你?”陈云甫面带玩味,手指杨士奇道:“本辅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走神。”
“门下知错。”
“行了,也不算什么大事。”陈云甫打住,将这道请功疏递给杨士奇:“你去面呈陛下吧。”
后者顿时呀然,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少师让门下去?”
“咳,是。”
陈云甫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还是你去吧,本辅、本辅的身体有些不适。”
杨士奇当即领命。
心里更是认定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
这仨人,昨晚肯定有事!
第二百九十五章: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愁湖行宫,难得遇上一个冬日的暖阳,老朱正悠哉的躺在一处躺椅上享受着日曦。
苍老的面庞上满是轻松和写意。
自打退下来之后,朱元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头,那属实是越来越好了。
刚开始禅让那前几个月,老朱可能还多少有点担心,担心朱标能不能有个皇帝样,到了现在,朱元璋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朱标天生人君。
没看到现在骄狂无度的蓝玉还被勒令在家里禁足呢吗。
够仁、够威!
一手攥着神器施加恩泽,一手攥着杀伐动如雷霆。
能管住朝堂、能管住亲王、能管住武勋。
想想去年内阁折腾出多少新政策和幺蛾子,朱元璋就笑的像一个六十多岁的孩子。
这哪件事拿出来在外人眼中都似乎是做不成的困难,也就老朱爷俩不当回事。
“只要标儿想干,他压不住,朕就出面。”
去年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解决不了麻烦,那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大明很大,少个十万八万人,看不出来。
用十万八万颗人头,换皇权璀璨,对朱元璋来说,值!
不得不说,淮西案和郭桓案、空印案的余威太大了,大到哪怕内阁新政已经严重危害到很多人的利益,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反抗。
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强吧?
“皇爷。”就在朱元璋满脸笑意的闭目养神时,宝祥凑到跟前单膝跪下,趴到前者的耳边窃窃私语:“西宁侯年初一的时候入京了,当晚在谨身殿,陛下他赐了宴,同少师一起。”
朱元璋没有表示,只是默默念叨了一句‘英儿’。
“英儿还好吗?”
“西宁侯的身体好着呢。”
朱元璋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不少眉头,点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陛下他打算给西宁侯加恩,少师年初二的时候以内阁的名义替西宁侯拟了请功疏。”
“嗯,这几年英儿的功劳确实不少,该晋国公。”
“另外...”宝祥迟疑了一下,眼见朱元璋扭头看自己,连忙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另外陛下他,同少师、西宁侯三人大醉后拜了把子。”
朱元璋的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这一下就把宝祥吓的从半跪变成匍匐,口中连道:“皇爷息怒。”
“如此僭越无礼的事,是谁提出来的。”
“是陛下主动提的,少师很雀跃,唯独西宁侯一直劝阻,最后没能拦住。”
朱元璋沉着脸继续问道:“结拜之后,都说什么了。”
“少师在迷迷糊糊中说,说‘二哥讲究,日后咱们要为二哥鞠躬尽瘁才是’。”
朱元璋重新躺了下来,莫名其妙问出一句。
“延庆那小家伙,现在还跟你亲近吗。”
宝祥擦去额头的汗水,恭谨而自信的说道:“那些小家伙虽然不争气,但眼里还是有奴婢的,一直都很恭顺。”
“陈云甫打从山东回来,是允炆去接的?”
“是,那天的事是这样......”
听着宝祥将那日朱允炆迎接陈云甫后,两人之间在车辂里的谈话,朱元璋摇了摇头:“允炆还是太嫩了些,不过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拿皇权来威胁陈云甫,倒也有几分帝王的霸气。
标儿这么做,看来是想栓死陈云甫和英儿,标儿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太医说,不是太好。”说起这事来,宝祥有些胆颤:“陛下他,已经有七个月没有临幸后妃了。”
节欲,那就是为了锁住元气,尽力的延续生命。
朱元璋本来很好的心情陡然变的恶劣许多。
“都怪朕。”
想想当年空印案之前,因为陈云甫这个秘书的拼命工作,朱标的身体好不容易在几年的休养中恢复过来,结果因为自己的赌气,让朱标硬生生在大冬天跪在乾清门外几个时辰,最后活活咳血晕过去,从此身体更加江河日下,朱元璋现在的心头就滴血。
自己那次失去理智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太巨大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元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风水不相及的话。
“楚楚的公主府盖好没?”
宝祥的心顿时一跳。
朱元璋口中的楚楚,就是含山公主,生母为高丽妃韩氏,乃是当年高丽最负盛名的美人,被作为朝贡礼物送给朱元璋,诞下一女便是这含山公主朱楚楚。
虽然今年只有一十三岁,但已有其母神韵,颇具美色。
“回皇爷,明年就差不多了。”
“盖好公主府,那就该出阁了,御前司有考虑过哪些合适的驸马吗。”
若说平时,宝祥可能张嘴就能爆出一大串青年才俊的家世名单来,但现在,结合之前朱元璋说的话,宝祥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顺着回答。
“回皇爷,御前司还没有斟酌出合适的驸马人选,许多才俊眼下都已婚配。”
朱元璋哦了一声。
“既然这样,那朕给她许一个夫家吧。”
“恭聆皇爷垂示。”
“陈云甫!”
宝祥趴在地上,心中直呼果然如此。
“皇爷,少师他已有正妻,妾也有四人,将含山公主下嫁于少师,是不是,冒犯了公主。”
“先婚配给他,至于什么时候过门,等朕死吧。”朱元璋给定了个准确日子:“朕死了之后,无论楚楚是去做大还是做小,都和朕没关系了,伤不到朕的颜面。”
像朱元璋这样的帝王,女儿,远没有儿子重要。
准确来说,女儿,只是朱元璋用来权衡政治的一种工具。
从长女临安公主下嫁李善长之子开始,他的每一个闺女,嫁的大多都是勋贵之家。
皇帝和大臣联姻这种事,早已在王朝史上司空见惯,朱元璋的做法也很稀松平常。
只不过老朱又多少顾忌了一点面子。
虽说婚配,但婚期却要拖。
现在把闺女嫁给陈云甫,是做大还是做小?
做大的,陈云甫万一不愿意咋办。
别说朱标护着,就朱元璋自己现在也不舍得动陈云甫。
这是他老朱家未来三代的江山基石。
前前后后几十年的培养岂不白费。
可做小,朱元璋面子挂不住。
索性,就等自己死后再过门,谁的面子都好看。
“那皇爷,少师他们和陛下结拜的事,奴婢要不要去封口...”
“不用。”朱元璋大手一挥:“让这风传出去也没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陈云甫是标儿的把兄弟,将来更是朕的女婿。
我老朱家对他的恩,他这一辈子连着下辈子都还不完!”
天纲人伦将永远束缚住陈云甫,不使其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宝祥听懂了。
现在朱元璋正在做的事,和朱标一样。
大家,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第二百九十六章:金陵日报
国假一结束,百官的心思都还没从散漫的状态中收回来呢,就又听到两个八卦却让人震惊的消息。
一个是风言朱标和陈云甫做了结拜兄弟。
这不纯纯胡扯呢吗。
没人信,也没人敢信。
第二个就是太上皇降旨,把含山公主下嫁给太子少师陈云甫!
摇身一变,陈云甫成驸马爷了。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话说回来,驸马不能入仕啊。
大多都是个驸马都尉衔,职责就是隔三差五去一趟公主府‘伺候’一下公主。
可现在陈云甫已经位极人臣,总不可能为了当朱元璋的女婿,把这一切都扔了不管吧。
不过眼见着陈云甫天天安之若素的上朝坐宫,朱标也没任何表示,百官们纵然心里再多惊悚,也不敢乱嚼舌根。
当然,如齐德这种人,此刻连眼珠子都是红的。
他是满心的不服、一腔的不忿。
凭什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轮到那陈云甫了。
“李成桂朕已经见过了,你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吧。”
朱标单独召见了陈云甫,君臣两人在上林苑闲逛着。
两人,一穿明黄、一着雪白,站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嗯,臣这两天安排个时间,就和李成桂把这事给敲定下来。”
朱标颔首,而后又言道:“朕听说,父皇要把十四妹嫁给你。”
“...对。”
“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传,包括、包括臣僭越和陛下您结拜的事。”陈云甫捂着脸苦笑不得:“这下臣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众说纷纭。”
老大哥哈哈一笑:“朕都不在乎,你在乎个啥,再说了,以后这种没人的地方,你唤咱二哥也成,没那么多讲究,现在大哥他会云南,收拾细软,马上就带着家眷什么的搬回来。”
因为朱标延寿的原因,日后世镇云南的沐家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只不过是朝廷的云南都司。
面目全非的永乐二年。
“臣打算搞个报社出来。”
“什么是报社?”
朱标有些不太明白。
陈云甫就把报纸的意思给阐述了一遍,并言道:“想让人忘记一件事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断有新鲜的事情出现,金陵日报这个名字,您感觉怎么样。”
金陵城一百一十多万百姓,天天多少新鲜八卦,尤其是现在礼法一放开,满大街跑的可有不少大闺女、小小子。
传统的牢笼正在遭受一次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
“另外,臣打算借这份报纸,写一篇短小说。”
新鲜的词太多,朱标一时也有点消化不了,虽说这么多年陈云甫在他这没少折腾出这些新鲜词汇,不过今天整的也太多了些,于是摆手。
“这种事你自己办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和咱说了。”
“那臣等下就着通政使司来办。”
朱标眯起眼来:“你现在去办不行吗,再等等天可就擦黑了。”
“对啊,马上就到饭点了,吃完饭再走。”陈云甫恬不知耻的说道:“您说是吧,大舅哥。”
“唉。”
朱标的头疼,蔡瑄很快也体会到,后者就想不明白,陈云甫这位堂堂的内阁首辅,脑子里除了国家大事之外,怎么还有余地去存放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
《金陵日报》是个什么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都喜欢嚼舌根子八卦吗,那就天天给他们倒腾点新料出来,让他们唠叨个够。”
陈云甫笑道:“这也算是创收了,一份报纸卖个二三十文不过分吧,金陵城一百多万人呢。”
“可是。”蔡瑄迟疑道:“少师您想啊,这达官显贵的家里事公之于众,让老百姓知道了,官威不就堕了。”
“狗屁的官威。”
陈云甫出口成章,吓的蔡瑄一缩脖子。
“逛青楼、嫖妓女、点花魁,家里面纳十几房妾,这就有官威了?他们喜欢去,就别怕被人发现登报上,说句难听点的话,谁他娘身子骨不行让人青楼的婊子笑话,那也给他登报上。”
蔡瑄捂住了脸。
这要是真如陈云甫所说,一个堂堂大员因为肾不好被妓女嘲笑而登了报,那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家啊。
能不能删除嫖宿记录?
“别去,就最好,现在朝廷还没限制纳妾呢,堂堂官员,代表着朝廷的脸面,总去逛青楼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
蔡瑄频频点头,却陡然一怔,他从陈云甫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什么叫现在朝廷还没限制纳妾?
怎么着,以后朝廷还打算限制官员纳妾的数量不成?
这暖被窝陪睡觉的婢女已经没了,再限制纳妾。
把官员当和尚吗。
“怎么了?”
“没事。”蔡瑄马上回过神,连忙拱手道:“门下都记住了,马上去办。”
“这个金陵日报,让胡嗣宗去办吧,他办事还是可以的,脑子灵光为人也机敏,就来做金陵日报第一任总编吧。”
“是。”
蔡瑄领了命,忙下去安排。
走出书房,陈云甫抬头望向夜空高悬的明月,眸子渐渐失神。
身后,嫣然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杯热茶。
“相公,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啊,好。”
陈云甫转身接过,道了声辛苦:“现在家里没了下人,很多事都辛苦你了。”
“现在灵芸妹妹也怀了身孕,都是妾该做的。”
“外面冷,早些回屋吧。”
嫣然便浅施一礼,回到自己住的寝室,她的屋就在陈云甫的书房边上。
平时陈云甫在书房待客,都是嫣然伺候。
确实委屈不少。
“我和沐英、老大哥三人结拜的事,风那么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这是老朱默许的啊。”
端着茶碗,陈云甫望着氤氲的茶雾发起呆来。
“老大哥身边有老朱的眼,韦三也是老朱的眼,我们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老朱都知道,他把含山公主下嫁给我,是施恩,四处扬风是警告。
恩威御下之道,被老朱玩的是明明白白,呵呵。”
端起茶杯,冲着莫愁湖行宫的方向,陈云甫轻声言道。
“臣敬太上皇。”
第二百九十七章:做官,脑子要灵光点
永乐二年正月初始,陈云甫代表大明在文渊阁同李成桂正式达成协定。
大明将以宗主国的身份黜落现高丽王室,扫清了李成桂起兵清君侧的所有名义上阻碍。
而协定本身的条款内容是无法见光的,因此,即使是史书官记载,也只有寥寥一笔。
‘永乐二年正月丙寅,因高丽王室暗通北元、祸乱朝纲,帝降旨废之,由高丽国和宁君李成桂权知高丽国事。’
至于为了这道圣旨,李成桂付出的所有一切,史书是一笔不提。
即使野史纷纭,说的也无非是陈云甫这位内阁首辅如何巧取豪夺、欲壑难填,与大明无关。
毕竟大明可是天朝上国,怎么可能干涉藩属国内部的政治,更不可能支持李成桂这种军人兵变的非法行动。
这个法字不是指法律,而是代表正统政权的法理。
李成桂的兵变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践踏正统法理性的行为,因此是非法行动,大明不会支持。
大明只是因为高丽王室犯下的极大过错,而以宗主国身份拒绝再承认高丽王室在高丽享有的正统统治地位而已。
李成桂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来时带的几百车礼物全留在了大明,而这一次,大明没有给任何的回礼。
“邦交体系才需要回礼,宗藩体系,还需要回礼吗?”
陈云甫的话让礼部尚书黄廷记在了心中。
“他们不给,我们可以自己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云甫坐进马车,交代了一句刑部后,便不再去关心这事,他相信后面的事,俞以丰这位辽东经略使会和李成桂协调好的。
他现在,要准备动行去两广了。
而去两广之前,他要先见一见这一批广东来的‘江洋大盗’。
带着老胡一起。
“胡师傅啊。”
“少师还是叫卑职老胡吧。”
此刻再同陈云甫会面,老胡罕见的有些紧张,甚至有点局促不安。
两者的身份地位,注定存在天差地别的悬殊感。
“好,那本辅就叫你老胡了。”
信步走进刑部大牢,陈云甫谈笑风生的寒暄:“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回少师的话,日子是舒坦了不少,就是太闲了点。”老胡紧跟着,小心翼翼回应道:“这几年,刑罚改了不少,罪大恶极的罪犯也没了,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卑职上手对付的,卑职平日里就忙着带徒弟。”
陈云甫哈哈一笑,谓左右一大帮子陪同的刑部官员说道:“咱们的老胡师傅可是传授手艺了,这事可不能传出去,不然不知道多少腐败的官员夜不能寐啊。”
一群人都陪着讪讪点头,俞纶跟了一句:“只要官员们尽忠职守,胡师傅就算桃李满天下,也没有用武之地。”
“还得是俞部堂,说话有见地。”
“少师谬赞,下官不敢。”
一路上有说有笑,陈云甫就进了一间还算明亮的牢房,里面是已经被绑好的几名‘江洋大盗’,俞纶手快,给陈云甫搬了一把太师椅。
这几个犯人此刻也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乌泱泱涌进来的官员,还有面前大马金刀落座的年轻男人。
那一身风华绝代的白衣,不怒自威的超然气质,配上身边那一大群唯唯诺诺、满脸谄媚的官员随从,都让这几位知道,这来的,是大官!
很大很大那种。
“这位是当朝......”
“不用介绍了。”
俞纶刚想介绍,就被陈云甫抬手打断。
“今日本辅来,是为了你们的事,本辅只想问各位一句话,想活吗?”
能活谁想死?
几人都是点头如捣蒜。
“想活这事就容易。”陈云甫微微一笑:“那就得麻烦各位陪本辅演一出戏了,戏只要演的好,诸位不仅能活,朝廷还会额外给诸位奖赏。”
“是是是,草民等一定遵命。”
陈云甫满意一笑,起身离开,这可把俞纶等人给看傻了。
都以为陈云甫这次来,会折腾一番呢,就,那么简单?
“就说句话而已,有什么麻烦的吗?”陈云甫满面轻松:“不要总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有好日子过的话,谁的命也不便宜。
他们都是无路可走的穷苦百姓,只要愿意配合朝廷就行,又不是一条道走到黑。”
陈云甫是挨个跟这些‘江洋大盗’打招呼,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愣头青。
年轻小伙十七八岁的样子,那是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愿意配合。
“这,什么情况?”
陈云甫非常惊诧的看了一眼俞纶,后者赶忙硬着头皮说道:“少师,这小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当初证供的时候便极其不配合,看来是一心寻死。”
还有一心寻死的?
“说说,图个什么劲。”陈云甫很好奇的说道:“后面的人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卖命。”
“小爷我就是不服朝廷,就是要从贼要反!”
“大胆!”
“放肆!”
俞纶等人都怒喝出声,被陈云甫抬手止住。
“你是,家里蒙过冤?”
死心踏地一条道走到黑,还对朝廷如此大恨意,那八成是对朝廷有不忿。
“没错。”小年轻昂着脖子:“我爹娘被我们那的地主害死了,我去告状,朝廷官官相护不仅不管,还打我的板子。”
陈云甫更是一头雾水,直呼等等。
“你爹娘被地主害死了,你不去找地主报仇,怪朝廷?”
“谁让你们朝廷不管的。”
“你把状词告到了哪里?”
“县里、府里都告了。”
陈云甫又问:“省里呢?金陵呢?”
“哪还敢接着告啊。”小年轻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们那县令打完我板子之后就说了,说我要胆敢越过县里和府里再往上告,就定我一个通贼的罪名杀头。”
“所以,你就不打算活了,就想着替人卖条命弄笔潇洒银子。”
“没错。”
府县两级沆瀣一气,还不让老百姓继续往上告,告了就砍头,这也算是那些腐败官员最喜欢干的事了。
这是给朝廷颜面抹黑啊。
“本辅若是没记错,广东现在很多知府、县令都是本地人吧。”
陈云甫言道:“他们代表不了朝廷,他们永远也没有资格代表朝廷,本辅马上就要起仪辂去两广,为的就是解决这些地方上的不平事。
你记住,只有皇帝陛下才有资格代表朝廷,只有本辅和内阁才能代行朝廷职权,其他任何人、任何一级衙门都不配。
你恨的不是朝廷,只不过是黑心的地主和腐败的官员而已,不要把仇恨乱嫁,你跟本辅配合,本辅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只要查明真相,你父母确实是被害死的,那么本辅可以让你亲手报仇。”
“当真?”
“本辅身为内阁首辅,一字有千钧之重,能骗你一个小孩子吗。”
“好,那我配合。”
陈云甫满意一笑,起身离开,身后俞纶小心道:“让他亲手报仇,那岂不是默许私刑,少师,这不妥吧。”
怎么说自己也是刑部尚书,俞纶觉得这种不合理的事情,自己应该站出来拦一句。
“私刑当然不行。”
“那您还说让他亲手报仇......”
可别说骗人啊,内阁首辅哪能骗人。
“你的脑袋不会转弯吗?”陈云甫叹了口气,拍拍俞纶的肩头大步走出刑部,身后的杨士奇凑到俞纶跟前说了一句。
“俞部堂,到时候聘请那个小伙子做刽子手不就行了吗。”
俞纶一拍脑袋。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