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明太师TXT下载大明太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太师全文阅读

作者:煌煌华夏     大明太师txt下载     大明太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八章:咬人的狗不叫

    文华殿内,所有与会官员无不面色凝重。

    现在大家都知道山东大旱的情况了。

    缺粮不可怕,朝廷官仓里有的是粮食,一百万石不够就两百万石,养活山东五百多万百姓一点压力都没有,缺水最可怕。

    “人都到齐了吧。”

    陈云甫一直阴沉着脸,那表情,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心中凛然。

    齐德张张口想说句什么,但见陈云甫这表情,他发现自己竟然会恐惧到失声。

    “现在,本辅就山东的情况进行灾后部署,所有人不许讨论、不许随意发言,此部署无须表决,即刻部署即刻执行。”

    强调了纪律之后,陈云甫就直入主题。

    “工部立刻派人前往山东,从山东当地、河北以及徐州府征募民夫,尽快挖通淤塞的山东段黄河,一个月,从此时此刻开始本辅只给工部一个月时间,河道疏浚的工作完不成,山东所有支流无法恢复,工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就地撤职。”

    一个月,这岂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工部尚书沈溍张嘴,可终究是没敢提出任何意见,他害怕他说一句不能之后,陈云甫就敢当场撤他的职。

    他担心的一点不假,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只要沈溍敢说一句不行,陈云甫绝对直接撤他职。

    “另外,工部和户部协调一下,组织三十到四十万民夫去山东,勘探地质,凿井取水,不仅要全力保障山东百姓不能饿死,还要保证不能渴死,要将死伤降低到最低标准,同时告诉山东百姓,今年的秋粮没了,不要难过更也不要怕,朝廷,会给他们拨粮过冬;朝廷,今年免了山东一切的税,同时,明年会免山东一年的徭。

    一定要让他们心安,要让他们恢复信心,振奋心气,灾难不可怕,怕的是灾难中的百姓绝望。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灾情一定会过去,明年,又是风调雨顺的盛世光景。”

    这场席卷山东全省的旱灾,若说一个人不死,在这个科技水平落后的年代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这一点,陈云甫心中明白,他不得不接受。

    同时,陈云甫也希望山东的百姓能够接受这个无奈的痛苦的结果。

    你要说有车有飞机,那就能运水过去,可现在大明能怎么办,人工肩扛手提吗?

    到地方水都臭了,喝了也是饮鸩止渴,万一再闹出瘟疫来,死的更多。

    “另外,本辅已经就此事向陛下做过汇报了,太医院会抽调太医赶赴山东,以防可能会出现的其他突发情况,毕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一点上,户部也要做好准备,准备好充分的物资。”

    葛循连连点头。

    “兵部立刻通知五军府,山东都司要全力配合山东按察使司以及刑部下去的专员,在这期间,要保证山东的治安情况,不能出现因为哄抢粮食、水源而争斗的情况,不能出现散布谣言制造恐慌的情况,更决不能出现,借着天灾为由头,蛊惑民心,聚众造反的情况!”

    陈云甫在这最后一条上咬重了口吻:“任何以天灾气数这种神鬼之说蛊惑人心的,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本辅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官还是民,谁说这种话,就地格杀勿论!”

    愚昧无知的年代,这种跟气数有关的话最容易蛊惑人心,也最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万一有个野心党做起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拉起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反民出来,那山东可真就血流成河了。

    因此,陈云甫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行雷霆手段。

    张紞立马表态:“请少师放心,下官亲自去山东坐镇。”

    “你不行,本辅还有别的事交代你,让左侍郎高勉去。”

    交代完了刑部,陈云甫紧跟着看向吏部尚书田士恭:“这一次山东大旱暴露出了山东官员从上而下的严重惰懒问题,你们吏部要马上组织一次对山东官场的彻查,看看山东从上及下,省、府、县三级官员天天都在干什么,凡不思政务、终日闲散的一律拿下,送京查办。”

    说完这话,陈云甫环顾全场,用极凝重的语气说道:“诸位,五百多万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可全压在咱们内阁的肩膀上,这个时候,本辅希望诸位收起所有心思,全力以赴先赈灾,不然,本辅只有一句话。

    撤职不分大小,杀头,也不分大小!”

    众皆一凛。

    齐德吞了口口水,哆嗦着语气说道:“少师,这么大的事,咱们要不一起,先去陛下那再汇报一番吧。”

    “齐尚礼!”陈云甫猛然转头看向齐德,俩眼珠子通红通红:“本辅说了,今天的内阁会,一切部署你们只负责去执行,本辅不听任何意见和建议,你听不懂吗!”

    这么大的事,陈云甫已经做出了最妥善的灾后安置,任谁都知道朱标一定会支持,这时候陈云甫完全可以底气十足的去喝斥任何人。

    齐德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时候还想着出来秀一波存在感,唯一的结果就是被陈云甫当成反面典型痛骂一顿,顺道让陈云甫立威。

    首辅次辅一字之差,真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一个字,云泥之别。

    众人乐的看齐德笑话,后者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哪怕再是羞恼,也不敢继续还嘴,反而拱手说道:“下官一时糊涂,望少师不要责怪。”

    就这一句话,让陈云甫猛然一怔。

    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嗯,齐阁老能支持,本辅很感谢,刚才本辅也是一时情急,话重了些,希望齐阁老不要往心里去。”

    陈云甫摆摆手,而后疲惫的起身说道:“都去忙吧,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张紞,你随本辅来。”

    众人顿散,各自脚步匆匆,张紞也紧跟上陈云甫离开文华殿,亦步亦趋等待后者示下。

    “这两天,你去通政使司多了解了解湖广、贵州两省土司的情况,包括本辅就永顺和贵州土司的分化策略。”

    张紞一怔,随后试探问道:“明台打算让下官去湖贵?”

    “对,你去任湖贵经略使。”

    陈云甫颔首道:“你先后七年,在云南土民治理和辽东积累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经验,湖贵交给你本辅放心,等山东的灾情处理好,本辅即刻就会南下两广去处理广东的宗族问题和广西的民族混居问题,等两广处理好之后,本辅就要着手动湖广和贵州了。

    本辅需要你稳住湖广和贵州的局面,给本辅争取时间。”

    “是,请明台放心,下官一定勠力而为。”

    “那就好,那就好。”

    陈云甫拍了拍张紞的手臂,随即转身离开皇宫,默默一叹。

    “咬人的狗不叫,留给本辅的时间就不多了。”1

    (第八章,召唤订阅!)

第二百六十九章:来水了!

    山东,滨州府。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已经寸寸干裂的大地,原本应该是青绿色的大地此刻处处焦黄。

    狂风吹过,甚至连一点风沙都带不起来。

    哪里还有细软的土沙啊,全是干巴巴如钢铁般的石块和躺在土地上干枯的尸体。

    现在留给滨州府百姓的只剩下两条路,一个是往东向大海的方向走,在那里煮海水饮鸩止渴,要么往河北的方向迁徙。

    可山东往河北,一路上处处小溪河流都是干涸的,恐怕还没等到河北,人也就渴死在路上了。

    ‘洪武二十五年,山东旱,溪水尽涸。’

    史书上的寥寥一笔,就是眼下土地上那一具具横七竖八横躺着的尸体。1

    金日下,大地上人影绰绰,细看下,这是一队迁徙的百姓。

    这段时间,山东的土地上从不缺少这样的队伍。

    “娘,我渴。”

    队伍中,一个孩子仰着头,可怜巴巴中又带着恐惧。

    牵着小男孩手的妇人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水壶,拔开塞来也只是到出了可怜的一点,才点到小男孩的嘴唇上就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

    妇人努力的去倒,却再也没有了。

    霎时间,妇人顿时嚎啕大哭,可再怎么难过,早已开裂枯烂的眼里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这时候一个男人奋力跑了过来,他努力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喊道:“快走,前边有一个庄子,那里有井,有水。”

    所有人顿时大喜,妇人也来了力气,抱起小男孩就拼命的奔跑。

    这一刻,队伍里的人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向着可能存在水的庄子方向狂奔。

    终于他们赶到了村庄,可此刻的村庄外,几十个村民正手持叉子、棍子、菜刀等武器站在村口严阵以待。

    “停下!”

    “求求,求求你们,给俺们一口水喝吧。”

    早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她不停的叩头说道:“要不,要不就给俺们一口,给孩子喝,给孩子喝,他两个哥哥都渴死了,俺就剩这个一个儿子了,求求你们,俺求求你们。”

    妇人的哭求声直击人心,村民们也纷纷面露不忍,可人群中的老者却是坚定的摇头。

    “后山的溪水一个月前就干了床,现在村里的井也干了,家家户户的水剩的同样不多,我们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不可能给你们,你们走吧。”

    “胡扯。”之前探路的男人喝了一声:“你说你们村里的井枯了,那为什么你们还不离开这。”

    老人的脸上露出三分痛苦和无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故土难离,祖宗都葬在这,我们怎么走,就算是渴死,也要死在这。”

    妇人解下自己身上的行囊:“俺有粮食,俺用粮食给孩子换一口水喝行吗。”

    “粮食,现在已经没用了。”

    是啊,在这个缺水的时刻,水比粮食更重要。

    “不给,俺们就冲进去抢了。”一男人突然厉喝一声,从怀里就掏出了一把锃亮的菜刀,声嘶力竭的喝道:“不喝水也是渴死,横竖死路一条,来啊!”

    老头子没说话,他这些天遇到的类似情况太多了。

    身后的村民齐刷刷举起武器,虎视眈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血拼当场的气势。

    现在,水就是命,抢水,那就拼命。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一刻,别说什么同情怜悯,保护自己村子里的水资源就是最大的仁慈,因为没了水,就会死自己的亲人。

    就当所有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从村庄里跑出来一个少年,一边跑一边大喊。

    “叔爷爷,来水了,来水了!”

    所有人全部当场愣住。

    那守村口的老头连忙转身摁住这小子,再三确定了一句:“说清楚,哪里来水了?”

    “后山、后山的雁山河涌水了。”

    老头登时睁大双眼,当下也顾不得这村口对峙,急急慌慌的就跟着少年往后山奔,那腿脚,可比一个年轻人还要利索。

    来到后山,果见到原本早已干涸的河床此刻自上游处正不停的流淌而下。

    这可,全是活水!

    历时不到一个月,工部终于把山东段的黄河淤塞口,打通了!

    虽然这水不是那么清澈,也不是那个甘甜,可老头子还是趴在地上,把脑袋扎进水里大口的喝着。

    再抬头时,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

    “来水了、来水了!天不绝俺、天不绝俺啊。”

    哭罢笑罢,老头子冲那小伙说道:“快,快把求水的人放进来,有水了,大家都有救了。”

    就这么,刚才还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残酷瞬时间和睦起来。

    每一个人都跑来了后山,趴在河道边,贪婪的、疯狂的去喝着并不清澈的河水,哪怕结果是不多大会就纷纷腹泻。

    那孩子也活了下来,只是天黑后发起了高烧。

    “莫怕,咱们村里有赤脚大夫。”

    村长老头给妇人寻了个山野大夫过来,妇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大夫四十来岁,过来看罢后给拿了方去烧的药,煮开后给小家伙服了下去。

    “放心吧,烧的不严重,两三天光景也就差不多该好了。”

    “诶,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妇人什么也不会说,只会跪地上叩首,惊得大夫赶忙把妇人拉起来:“治病救人是俺应做的,你这是干什么。”

    妇人嚎啕着:“俺就这一个娃,就这一个娃了啊,他爹和他两个哥哥都渴死在了路上,他要再死掉,俺可咋活啊。”

    大夫沉默了许久,抹去无声落下的泪水转身离开。

    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他只是一个大夫,医人医不了世。

    世道如此,人力何为。

    百姓们只当这是一场天灾,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其中,何曾没有人祸的原因。

    就在所有山东百姓因为黄河通水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在家中上吊自尽!

    同日,陈云甫的少师仪辂抵达济南!

    “少师,咱们到了。”

    杨士奇扶着陈云甫走下马车,同时低声说了一句:“赵子良他,自尽了。”

    “活该!”

    这一句活该,吓的济南城外数百名山东官员齐齐塌腰,汗如雨下。

    (第九更,快快快,月票过五百了,到一千还有十张加更)

第二百七十章:谁敢染指土地,本辅就要谁脑袋!

    对于陈云甫的到来,山东官场上下都紧张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赵子良刚刚畏罪自杀的情况下。

    即使没有陈云甫喝斥的那句让他自尽,赵子良自己也不会更不敢继续活下去。

    山东这一次的灾情导致的死亡实在是太严重了。

    虽然在陈云甫及时且有力的迅速处置下,山东局势没有恶化到横尸遍野的地步,但近万条人命还是让赵子良知道,自己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交代。

    旱灾的恐怖可比洪灾严重的多。

    洪涝最多就是缺粮,只要朝廷赈济的够快,是饿不死多少人的。

    毕竟,人不吃东西,靠着树皮草根能撑十来天,但是没有水,几天就能要一个人的命,而且是大面积、大范围的要人命。

    饿极了能吃尸体果腹,渴急了喝血就是饮鸩止渴,极容易造成细菌感染并形成瘟疫扩散传播,再次恶化加剧灾情。

    济南府的公堂上,所有的官员都在瑟瑟发抖,以为陈云甫此来是索命的阎王,一个个将他们拉出去就是一顿嘁哩喀喳的斩首示众,结果却发现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1

    “本辅来,不是来查你们的。”

    吏部早早就组织了官员来山东彻查,在这次灾情后逃避的、不作为的,早就带回京城砍了脑袋,能剩下的,说明还算干净,陈云甫也没必要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砍几颗脑袋。

    “善后工作,内阁和山东都在处理,无论是防疫还是灾后安顿都有人去做,因此本辅也不是来善后的,本辅来,只为一件事。”

    陈云甫指明道:“土地!”

    土地?

    这和土地有什么关系?

    不过很快,这些个官员立马就明白过来。

    山东这次旱情,导致大量无水的村庄几乎是全村全村的迁徙,甚至很多县城的百姓也在逃难,人逃了可土地没法逃啊,就势必会有大量的不法份子趁机兼并土地。

    这才是最大的人祸。

    一大意,山东会一夜之间少去几十万自耕农而多出几十万的佃户、租户。

    陈云甫组阁至今,可一直还没来得及免去士绅阶级不纳粮、不服徭的弊政呢。

    他也没时间、没精力去和天下所有士绅阶级打擂台。

    起码十年内属实没有。

    万一这次山东少去十几万自耕农,那么对国朝的损失、对山东百姓自身的伤害可就太大了。

    “这段时间,本辅亲自坐镇山东指挥,对山东全省的土地进行重新勘合,任何在此次灾情过后,田亩数比今年年初户部全国勘合的册簿记载的多,一律拿下。”

    陈云甫的目光如电,打的所有官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凡是趁火打劫、借灾牟利者,天理不容、律法不容!本辅发现一个就要杀一个!本辅不管,他姓什么。”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心里就都明白陈云甫针对的是谁了。

    山东能有哪些姓尊贵啊。

    无非就是孔孟曾颜四大家呗。

    通天谱,四大家,遍地都是铁庄稼。

    陈云甫为什么担心,因为就在去年,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当时老朱还没禅让呢,在去年,曲阜闹了一场水灾,虽然不大,但毕竟死了人。

    结果呢,曲阜县令孔希文没有报,直接私自灾情压了下去。2

    结果事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朱元璋的原话是。

    ‘先圣之后,非他有司,比勿问之。’

    简单翻译就是说,孔圣人的后代,不是什么大罪就不要有司查处了,不能过多干问。

    离谱吗,很离谱。

    但这就是老朱的原话,白纸黑字要记载到史书里的。

    因此,陈云甫非常担心,如果自己不亲自来坐镇处理的话,四大家很可能会借着这次旱灾的灾情,趁机横行不法,贪占民田。

    他来了,带着朱标的圣旨来了。

    山东但凡有哪个士绅、官僚、还有那几个传承两千五百多年比任何王朝都长命的世家敢动,他就敢杀!

    老大哥都不怕背负骂名,他陈云甫还在乎个屁啊。

    山东右参政孙嗣业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弱声问道:“少师,如吏行为阻,若何?”

    此刻的孙嗣业已经是山东仅存的级别最高的官员了。

    “杀!”

    陈云甫冷冷的吐出这个字眼,使得七月的燥热瞬间跑的一干二净。

    有句话说的好,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只要让老陈抓住把柄,老陈才不管你是他娘的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老陈也已经被刺激到而变的有些情绪激动。

    陈云甫就想不明白,一个人坏也好、毒也罢,怎么会连一点下限都没有呢。

    山东这次的灾情如此严重,如果还有人趁机牟利,那老陈真就啥也不管了。

    大不了就是脱了这身官袍不干,杀他个痛快,反正老大哥是不会要自己的命。

    孙嗣业不敢再说话,畏畏缩缩的退了回去。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去办!”

    呼啦一下子,几十名官员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少师,您也累了,先休息吧。”

    人散尽了,堂内也安静了许久,杨士奇望着仰首闭目,一只手还贴着自己额头满脸疲态的陈云甫关切了一句。

    “本辅现在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因灾而死的伤亡数字。”

    陈云甫连连拍打自己的额头,语气中满是痛苦:“上万条人命啊,上万个家庭支离破碎,数万乃至数十万亲人骨肉分离,生灵嚎啕,一想到这些,本辅的心啊,痛煞矣。”

    “终究是人力不比天时,少师也不要太过自责,还望少师为社稷国家计,保重金体。”

    “本辅倒是身体好的很,那百姓呢,灾民呢,他们现在都如何了?”陈云甫忧心忡忡的感慨一声突然起身,把杨士奇吓了一跳。

    “走。”

    “去、去哪?”

    “和本辅去灾区。”

    陈云甫大步流星的走出官衙,边走边说道:“本辅要亲自去看望灾区的百姓,亲自看看善后工作进行到怎样一个地步,不然,本辅这心踏实不下。”

    “可,具体去哪啊。”

    山东全境大旱,认真来说,哪哪都是灾区。

    “走到哪,咱就看到哪,把全省都看一遍。”

    杨士奇面庞发麻,突觉喉头一哽。

    古今身份尊贵如陈云甫般还能爱民如此者,只怕仅此一位了。

    (第十更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朝廷与你们同在!

    济南虽然是山东首府治城,但情况,并不见得有多好,尤其是出了城之后。

    踩在那早已干裂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枯槁破败的庄稼苗,偶尔,还能看见几具尚未来得及清理走的尸体,吸引着嗡嗡作响的苍蝇。

    虽然在心里,陈云甫早有了对一切惨剧的准备,但如此亲眼目睹者,陈云甫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惊、一阵心悸、一阵心痛!

    济南府可是山东最繁华的一个府啊。

    “灾后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孙嗣业陪同着陈云甫,而后为陈云甫介绍了一个匆匆赶来的毛脸汉子。

    “少师,这位是咱们山东都司都指挥使盛庸将军。”

    “末将盛庸,参见少师金安。”

    毛脸汉子盛庸抱拳见礼:“请少师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

    论级别,陈云甫和盛庸可谓差出天地之别,而且陈云甫本身还兼着上柱国这个武将加衔,所以,真上板上眼的去计较,盛庸见到陈云甫要行单膝跪礼。

    “不用,礼法已经修改了,明年初就会颁行,除朝贺诣君外,无跪礼。”

    一边表态不用盛庸多礼,另一边陈云甫的脑子里猛然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好熟悉?

    哦对,靖难之役中在山东和铁铉阻击朱棣的那个。

    不过现在陈云甫也没心情和这个盛庸多聊,直眉瞪眼的问道:“现在济南什么情况。”

    盛庸一怔。

    他本以为陈云甫会和自己先寒暄闲聊两句呢,没想到陈云甫这么干脆利落,心中也不自然升起了好感。

    眼下人命关天,他盛庸还真就怕陈云甫去聊那什么有的没的,如此,自己作为下级还不得不陪着。

    “基本上已经将旱灾的危害控制住了,现在济南府辖下四州、二十六个县,一百三十万百姓已尽数得到安顿,在内阁派驻下来的堂官率领下,安顿工作很顺利,加上眼下通了水,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

    陈云甫连连点头,长松一口气,同时指出道:“现在是灾后恢复期间,这个期间就务必要确保不再有百姓死亡。”

    “是,这一点请少师放心,少师有什么事尽可吩咐,末将与山东都司一定全力以赴。”

    陈云甫望着这城外,处处都是奉命巡逻维护治安和搬运尸体清洁道路的士兵,点头道:“盛将军,你忙你的吧,本辅自己看看。”

    盛庸迟疑了一下:“少师,您的安全.....”

    “这不有金吾卫护着呢吗,无妨。”

    盛庸见陈云甫坚持,也不好再逗留,便抱拳告辞言道:“少师有事,命人通传末将,末将闻令速到不敢耽搁。”

    陈云甫颔首目送走盛庸,便带着杨士奇到处去看。

    在孙嗣业和杨士奇两人的陪同下,陈云甫来到了城外十里地左右的一个村落,才刚进村,陈云甫的耳边就满是令人心碎的哭声。

    放眼望去,数百名面容憔悴的百姓正四处搜寻尸体,甚至是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陈云甫想喊话,却发现在这弥漫着无尽绝望气息的地方,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村民们自然也有发现陈云甫一行的,不过没人搭理,更多的人都守在亲人的尸体旁,目光呆滞,整个人宛如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一个孩子,坐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孩子就那么坐着,茫然而呆楞,或许,他都不知道他在面对的现实到底是什么,他那小小的脑袋瓜里唯一知道的,可能只剩下疑问。

    平日里有声必应的父母,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了?

    原本温暖的怀抱为什么突然变的如此冰冷。

    明明是骄阳高悬的白昼,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陈云甫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于是看向杨士奇,交代道:“去,命人回城,取几面国旗来。”

    取,国旗?

    杨士奇不明白陈云甫这是什么打算,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做。

    一名金吾卫快马加鞭奔回济南城,从衙门里取了几面鲜红的大明国旗回来。

    日月龙旗,绣的是如此漂亮、如此气势磅礴、如此激荡人心。

    陈云甫折下一根树枝,将一面国旗捆到树枝上,搬了把椅子踩上去,大声喊了起来。

    “父老乡亲们,我叫陈云甫,我是朝廷的宰相,我代表皇帝陛下,来看你们来了!”

    什么国公、什么太子少师,老百姓不懂,但宰相,老百姓基本耳濡目染都懂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什么是宰相,更知道什么是皇帝。

    现在听到这个村口站着的年轻大官竟然是宰相,又说是代表传说中天人转世的皇帝老子来看望大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了陈云甫,包括那些还在嚎啕大哭的人。

    那个呆愣楞茫然无知的孩子,也在这一刻,随着所有人的目光随波逐流的看向陈云甫。

    看向这个在骄阳余晖下熠熠生辉的年轻大哥哥。

    陈云甫止住自己突然有些想哭的悲恸,继续大声喊着话。

    “请乡亲们不要怕,现在水已经通了,朝廷派了人此刻就守在上游,一直在坚持不懈、日夜不休的疏浚河道,在不停的开掘水井,水永远不会断!

    哪怕这天,永远不下雨,大家伙也不会渴死,哪怕一年、十年无法种地,朝廷的粮食都会源源不断的往山东送,保证每一个百姓不会因为缺粮而饿死!

    朝廷不会放弃你们,看到我手上举着的这杆旗帜了吗,这个是国旗,是国家的旗帜,今天,我就把这面旗帜插在这里,国旗在这里,国家和朝廷就永远都在这里!我这个宰相在这里,皇帝陛下也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们!

    我们会陪着乡亲们一起,战胜这次灾难,现在,请乡亲们不要绝望更不要害怕,听从官府的指挥,积极的开展灾后复原工作,收敛尸体集体焚烧,我知道,我知道这每一具尸体都是你们的亲人,那也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个朝廷宰相的同胞骨血。

    但他们死去的时间太久了,尸体会产生瘟疫和疾病,不要让这些疾病、瘟疫导致更多活着的人再遭受到苦难。

    请大家收起悲痛的心情,迅速的敛集、焚烧、安葬,没有粮食的可以去府城领取粮食,我和皇帝陛下都希望大家能够勇敢的、坚强的、健康的活下去!”

    陈云甫的喊话落了音,可是现场却还是久久没有反应,陈云甫只好继续大喊:“谁是村长或者族长。”

    村民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一步步走到陈云甫的面前就要下拜,被陈云甫一把托住。

    “你是村长?”

    “是。”

    面对着宰相,老头显得很是惧怕。

    陈云甫只说了四个字:“朝廷来了”

    村长浑浊且麻木的双眼中陡然升起了一丝光,或许是陈云甫之前激昂慷慨的陈词,又或许是陈云甫手里握着的,那猎猎作响神俊异常的日月龙旗,让村长整个人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年轻了许多。

    他念叨着:“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陈云甫握住村长满是老茧的手,温暖着村长绝望而悲凉的心,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朝廷永远都在,就如二十六年前,带领你们赶走蒙古人时,一样!”

    村长猛然抬起了头,这一刻,他的一双老眼完全亮了。

    “这里,交给你了。”

    陈云甫将自己手里的国旗一把塞到了村长的怀里:“拿好祂,带着村民们活下去!”1

    拿好国旗,带着村民。

    活下去!1

    (第十一更!)

第二百七十二章:光与希望,永远都在!

    陈云甫不知道自己刚才去到的那个村落叫什么名字,就如同他不会注意自己接下来去到的又是哪个村子。

    总之,他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村子去看。

    将一面又一面的国旗发下去。

    几面国旗很快就用完了,陈云甫就命人回城取来更多。

    这赤红色的国旗,就像是希望的火种,点燃了一颗又一颗绝望而悲凉的心。

    后来,陈云甫的嗓子也喊哑了,天也黑了,杨士奇就红着眼眶来劝。

    “少师,咱们回城休息吧。”

    陈云甫仰头看着晦暗的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漆黑的夜,更容易让人感动幽惧和绝望。”

    为什么人一到半夜就喜欢网抑云而白天不会?

    心理学有种解释,说黑夜与白昼在作用于心理时是有不同影响的,黑夜容易带来负面情绪,而白天则会使人开朗。

    陈云甫不是学心理学的,不知道这说的对不对,但他每个早上刷朋友圈的时候,总会看到凌晨时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文案,往往到下午时候再看,这些文案就都删除了。

    来到这时空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些小同志现在成熟了之后还会不会网抑云。

    陈云甫不太关心他们,他此刻只关心济南和山东的百姓。

    这些人可千万不能抑郁啊。

    想不开自杀的、心理失常犯罪的、或者干脆乱砍乱杀的,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毕竟在这个时空,没法在互联网上四处狂喷宣泄现实生活的压抑。

    “去城里,找一个乐队来。”

    杨士奇实在无法跟上陈云甫的脑回路,他不明白这大半夜的,陈云甫又玩的哪一出,找乐队?

    这是打算学草原人来个篝火晚宴吗。

    关键是这也没有牛羊啊。

    陈云甫说道:“找一支会奏国歌的乐队。”

    这一刻,杨士奇瞬间明白了。

    《太清之曲》!

    激昂的乐章可以振奋人心、可以鼓舞士气,最重要的一点,音乐,可以调动人的情绪。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这一点小小的天灾,打不垮咱们。”

    陈云甫大手一挥,丝毫不觉得疲惫。

    “去!”

    杨士奇领了命,派了大几十名人手回济南寻乐队,但自己还是有些担心。

    “少师,《太清之曲》在洪武朝是只有陛下出巡才能奏的国乐,您用,下官怕招人风言啊。”

    “何谓国歌,国人皆可听、国人皆可奏、国人皆可唱的才叫国歌!”

    陈云甫丝毫不担心,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本辅今日,就是要让国歌,奏响山东的每一片土地,要让山东的百姓知道,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朝廷,永远都在!”

    人没了信仰的支撑是活不下去的,陈云甫不知道古人的信仰是什么,但现在,陈云甫要给他们一个支撑他们灵魂和躯壳的信仰。

    那就是大明王朝!

    乐队很快赶到,在陈云甫的授意下,在这荒郊野外,月朗星稀的夜下,敲响编钟,奏响了《太清之曲》。

    雄浑激昂的音乐啊,在无垠的平原大地上,和着风,瞬间传出了数十里不止。

    在这乐章下,连鸟儿虫子的叫声都瞬间压下。

    天地之间唯一回荡着的,只剩下了音乐声。

    渐渐的,陈云甫耳边开始多起了一些杂声,那是人的脚步。

    “快,点火,点篝火!”

    陈云甫大声吆喝起来,营地内一千多名金吾卫立刻闻令而动,在这野外点起了数十堆篝火,明亮的火光瞬间映照的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

    在火焰的指引下、在音乐的呼唤中,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夜幕内,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仿佛一个个游荡的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可渐渐的,当离着陈云甫所在营地越近时,他们的步伐开始加快,他们僵硬的表情开始有所波动。

    他们感受到了火光的温暖,受到了乐章的感染。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千余名金吾卫齐声高喊,和着陈云甫:“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整齐的呐喊声一遍跟着一遍,和着《太清之曲》的鼓乐。

    这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百姓中,终于,有了第一声附和。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第三声,继而,是无数人共同的声音。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巍巍河山,昭昭大明!”

    陈云甫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篝火,是希望的曙光,国歌,是人生的乐章!

    陈云甫将最后一面国旗打了出来,在火光中、在月光下,让四面八方来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鼓乐声止住了,金吾卫和百姓们的呐喊声也止住了,紧随其后响起的,是陈云甫早已嘶哑却仍旧有力的呐喊声。

    “父老乡亲们,我是朝廷的宰相陈云甫,突如其来的旱灾带来了灾难,但是在灾难发生之后,朝廷没有害怕,第一时间就开始进行救灾和疏浚河道。2

    来自朝廷的救灾物资正如已经疏通的河道之水一样,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山东,所以,请乡亲们放心,朝廷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永远把保护你们的性命当成最紧要的事。

    请大家千万千万不要绝望、不要放弃、不要畏惧,请相信我,相信我这个大明宰相说的话,我一定会用尽我全部的努力,来保证每一个乡亲在这艰难的灾后复原时刻,有饭吃、有水喝、有住处、有御寒的衣被,如果你们缺了任何一样,都可以去最近的府、县,指名道姓说出我陈云甫的名字。

    是我,是大明的宰相让你们去领的,你们都可以领的到,我保证!”

    喊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陈云甫已经完全破音失声,他向下说的话,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了。

    “我保证,真的,我保证!”

    站在陈云甫身后的杨士奇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无数的百姓仰起了头,看向篝火中,那仿佛在燃烧着的国旗。

    人群外,带着一队人马匆匆来寻陈云甫回城的盛庸也勒住了马蹄,满含热泪的仰首。

    火焰的光芒还在、威风的国旗还在、强大的大明王朝。

    永远都在!4

    (第十二更!光与希望,永远都在!)

第二百七十三章: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金陵皇宫,乾清宫。

    入了夜的皇宫很静谧,在这个本该万籁俱寂的时间,大明的永乐皇帝朱标此刻却是毫无睡意,独坐在暖阁内捧着一盏茶发呆。

    他的思绪,早已远飘到了山东。

    吉祥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替朱标披上大氅,小声说道:“皇爷,夜凉,您要保重龙体啊。”

    “御前司,还没有山东的消息吗,山东的情况如何,少师最近怎么样了。”

    朱标一开口,就是关心山东和陈云甫的近况。

    吉祥回道:“还没有传回来,等有了信,奴婢马上向您禀报,您先歇着吧。”

    “朕...”

    “噔、噔噔。”

    就在朱标刚打算说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很是细微的敲门声,吉祥赶忙走到门边,小声喝骂:“什么事,不知道皇爷已经睡下了吗。”

    “吉公公,山东来的信,您吩咐过,山东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同您汇报。”

    听说是山东来的,吉祥赶忙拉开一丝门缝,生怕开多了过堂风吹着朱标。

    一封急件,顺着门缝塞了进来。

    吉祥一把夺过后便将门关上,匆忙而又静俏的走到朱标跟前,将信件拆开递了上去,同时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灯光不算多亮,但足够朱标看清楚信里的内容。

    而这内容,让朱标不自然的面色动容。

    信中说起了陈云甫到山东后的种种作为,同时也说及,陈云甫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济南城,而是一直在山东各府视察灾后的恢复,每天都要跑几十个村庄,为各地的百姓鼓舞打气。

    当看到陈云甫用国旗、国歌的行为来凝聚民心、振奋士气的时候朱标面露笑容,当看到陈云甫声嘶力竭,喊到嗓子嘶哑、神情憔悴的时候,朱标濡湿双目。

    最终,朱标将这封信放下,抬袖擦了擦眼角。

    “云甫,不容易啊。”

    虽然一直在掌灯,但信中的内容吉祥也看的真着,闻言频频点头。

    “陛下说的极是,少师他真的是为了国朝社稷、江山百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但凡天下的官员能有云甫一半,不,一成的勤政爱民,我大明,早已盛世不远了。”朱标脑海中一想到陈云甫在国乐声中,高举国旗喊话安民的场景,这感性的性子就不自然的让他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天下政务之艰,万钧重担都压在云甫一个人身上啊。”

    感念完,朱标又言道:“快,着太医院明日一早就派几人去山东,一定要跟着云甫,好生照料,万不可让云甫有一点闪失。”

    吉祥心中暗惊。

    如此这般,论圣眷之隆,古今已无臣子能出陈云甫之右了。

    朱标这哪里是拿陈云甫当成臣子,分明是当亲兄弟,不,亲兄弟也没那么好。

    莫谈朱老二那个混蛋,就算是老三、老四,朱标何曾这么关心过。

    “陛下,既然山东的情况也已送到,您也早歇着吧,奴婢一早就安排,着太医去山东寻少师。”

    朱标点点头,现在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可算是能上床,踏踏实实的睡一觉了。

    只是辗转反侧间总想着,陈云甫现在睡的好吗?

    那能睡好吗。

    陈云甫自己都记不得自己已经在荒郊野外宿营了多少天,可他是真不在乎,就是苦了杨士奇。

    随行护卫的金吾卫倒都还好,毕竟是当兵的,很多人选拔入金吾卫之前都是京营锐健,别说宿营半月,半年都不在话下,军旅生活早已习惯,可怜杨士奇,自打入仕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军营生活。

    那个中滋味,可谓是一言难尽。

    好在杨士奇同陈云甫一样年轻,连后者都没叫苦,杨士奇又哪里好意思喊着说自己怕苦怕累,生生也就同陈云甫一样忍受了下来。

    当然,将近二十天的军营生活,陈云甫也是有收获的,就比如说,他马术精湛了许多。

    以前到哪都是乘坐马车,从不擅马术,现在这二十天,忙于赶路奔波,自然也就劳军中的马术好手教给不少,现在不敢说能会骑射这种高难度马上动作,但只是驰骋的话,倒是一点难度也没有。

    二十天的奔波也不白劳,山东,已经有一半被陈云甫看了一遍。

    剩下的一半都是在冬面的环海一带,那里的灾情并不严重,仅有寥寥几十人的死伤,因此陈云甫也就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折道回济南。

    倒不是陈云甫不在乎那几十条人命,而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好、精力也罢,实在是到了一个临界点。

    每天只睡寥寥两三个时辰,几乎一天的时间都是在奔波中,还要聚民安民,抚平戡乱,说实话,陈云甫已经感受到当年诸葛武侯的辛劳和出师未捷身先死时的悲凉。

    再绕着海岸线跑一圈,起码也得小一个月,杨士奇是真担心陈云甫累倒在途中。

    “沿海几个府自有官衙安置,少师起仪回济南吧。”

    陈云甫这一次没有坚持拒绝,而是稍一思量后便允了下来。

    这次回程,陈云甫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内倒头大睡。

    从白天睡到黑夜,找了个县城进入后,到了县衙落下行辕也是睡。

    就这么睡了一天一夜,陈云甫才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生生啃了一整只扒鸡。

    吃饱睡足,年轻人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陈云甫觉得自己又一次活力十足起来。

    不过这次再有活力,也没有需要陈云甫旅途劳顿的事了。

    之前因为是遇到一个村就要停一阵,所以慢,现在回程是直奔济南,因此,两个白天的功夫,济南城就到了。

    大多数山东的官员列队迎候,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宫中来的御医。

    陈云甫真的很感动。

    “少师吉人天相,这身体,好的很。”

    一位老御医把完脉后搂髯一笑,宽了所有人的心:“除了有些疲惫和上火之外,其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喝点水多休息休息,两日就好。”

    陈云甫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年轻人能有什么大事。

    身体是好了,可心情,却又变的极恶劣。

    最新的田亩勘合数出来了。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就必然会出意外。

    孙嗣业胆战心惊。

    陈云甫将最新的勘合同年初户部的勘合做了一番对比后,便叫来了盛庸,同时拿出一道明黄色的丝帛。

    “吾皇圣谕,着本辅为督办山东诸军政钦差大臣,有遇事不禀、先斩后奏之权,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要全力配合,不从者斩,盛将军验一下圣旨吧。”

    盛庸恭敬接过但并没有看,他不需要验。

    从那晚在城外看到陈云甫的表现后,他就信陈云甫,是天下顶属的好官!

    怎么可能伪造圣旨。

    “好,既然没有问题,那就请盛将军听调吧。”

    盛庸抱拳:“末将在。”

    “按照这两分勘合,凡比第一次勘合时多出田亩者,皆斩!”

    直接砍?

    盛庸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少师,不用先拿下查办吗?”

    “不用了。”陈云甫垂下眼帘,用极其冷峻甚至是幽森的语气说道:“律法不查办猪狗,主犯尽斩,从犯拿下押回京城审刑。”

    盛庸再不多说,当即一抱拳转身就走。

    那孙嗣业有心说一句,到底是没敢吭。

    这陈云甫不仅有菩萨心肠,更有雷霆手段啊。

    一个臣子,竟然敢在山东地界,大开杀戒!

    虽说这份勘合里,没有涉及到四大家最嫡系那顶尖那一批,但到底底下人中有不干净的,现在,陈云甫要对四大家动刀!

    (第十三更!)

第二百七十四章:万世师表

    曲阜县令孔希文这辈子打出生开始,恐怕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朝一日在曲阜见到朝廷的,军队?

    哦不对,应该说想不到此生会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还是二十六年前,徐达、常遇春北伐的时候,他们孔家迎出曲阜三十里恭迎王师,一如一百一十年前他们迎接伯颜的蒙古王师一样。

    “简直是胡扯!”

    孔希文毫不客气训斥着跑来通风报信的值门吏:“兵者,凶也,谁敢纵凶曲阜,惊了圣人的宗庙,担待的起吗!”

    值门吏没那么大学问和孔希文扯什么之乎者也,他直言道:“来的人叫盛庸,说是奉了太子少师、内阁首辅陈云甫的相令来拿人的。”

    又是这个陈云甫。

    孔希文那叫一个恨啊,可现在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曲阜再是国中之国,那也不敢关着城门不让进,一面下令放行,一面匆匆去见衍圣公孔讷。

    现在孔希文居住的地方是曲阜县衙,而孔讷居住的地方叫孔府,也叫圣公府。

    圣公府有多大,金陵皇宫一百一十万平方,孔府跟金陵皇宫,差不多,如果加上后面的孔林、孔庙,估计能有个五六千亩,大概是金陵皇宫的一倍。

    最最离谱的地方,衍圣公府内部建筑中,有宫殿群!

    群,就意味着不是一个殿,而是好几处宫殿。

    整体建筑规制和皇宫建筑群相比是同格的。

    衍圣公府中专门有一处宫殿,叫驻跸亭,名为亭实为殿,是宋真宗赵恒时期修建的,自那之后,宋、元历代皇帝到曲阜,都会在此处落行在,故而叫驻跸。

    不称殿而称亭,不过是顾全皇家的面子罢了。

    衍圣公府九曲十三廊,整体建筑不单单只有汉文化一种元素,也不仅有江南建筑温婉之美,还能看到北方建筑的豪放之风。

    毕竟,怎么说当年元朝也做过几十年江山,孔府能建那么大,忽必烈是给过财政拨款的。

    怎么着,老忽同志也是儒家大宗师。

    论当皇帝,还得是人家忽必烈啊,别人当皇帝,顶了天也就是什么千古一帝,狠了像秦始皇也无非‘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到了人家忽必烈这。

    儒家大宗师的称号还好理解。

    众王之王及大皇帝这个也好理解。

    可万神之神是个什么玄幻画风。

    牛的是忽必烈还要求天方和回回人改教统,在教义中把他尊为第一真神,要盖过所谓的安拉,成为天方回回人教义中的主宰,人家不愿意,忽必烈眼都没眨,直接把十几万生活在两广及福建的回回全杀了个干净。

    然后、然后忽必烈就又多了一个第一真神的头衔。

    面对这么一个君王,孔家人的表现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以德报怨。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

    别管忽必烈认不认识汉字、读没读过四书五经,知不知道什么是儒家、什么是君子六艺,也不管忽必烈手上沾了上千万汉人的血,立马上赶着送上一封劝进表,而后尊以儒家大宗师的头衔。

    就在这头衔送上之前,蒙古南征元帅伯颜刚刚攻克常州。

    常州知州姚訔战死,常州遭到伯颜屠杀,数十万军民被伯颜屠杀殆尽,全城仅七人幸免,鲜血形成的汪洋没到了人的小腿。

    朱元璋赶走蒙古人,在常州为姚訔和死难者建立了常州忠烈祠。

    ‘纸城铁人’就是形容姚訔的。

    先有常州之屠,再有儒家大宗师这个称号,多么刺眼!

    这占地极广、奢华盛矣的圣人之府,到底是建立在多少冤魂骸骨之上呢?

    如此直击灵魂的问题此时此刻的孔希文不会去想,正在品鉴香茗的衍圣公孔讷更不会去想,他们俩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陈云甫是不是疯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军来曲阜。

    “衍圣公,末将是奉皇命来拿人的。”

    一身戎装的盛庸不管不顾孔家下人的阻拦,他大步流星闯进衍圣公府,将一纸名单拍到了孔讷和孔希文两人面前。

    “天子有令,山东旱情严重,值此天灾之前,任何人不得趁机牟利、兼并土地,违者立斩不赦。”

    孔讷拿起了这份名单,面上是丝毫表情都没有,似乎这份名单上四大家的族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将军既然有圣上的敕令,那就拿吧,该杀的杀明正典刑。”

    没有任何阻拦,孔讷放开了手让盛庸去拿人,顺利的让盛庸甚至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还以为会遭受到很大的阻拦呢。

    甚至自己已经做好了任性一回,而后就被铺天盖地的弹劾给生生迫死。

    “衍圣公深明大义,末将佩服,告辞。”

    孔希文送走了盛庸,急切的转身看向孔讷:“圣公,咱们就这么放任那盛庸、陈云甫拿咱们四大家开刀立威?”

    “谁让下面的人爪子不干净让人家抓到了把柄。”孔讷依旧是不急不燥,似乎死几个族人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喝着茶,好生乐哉。

    “老朱家爷俩哪个似人君?加上有陈云甫这样的爪牙助纣为虐,你和他们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咱们孔家一千五百多年的传承,见过的暴君、仁君、昏君多了去,能臣奸臣权臣也多了去,那又如何呢,最终不都化作了一抔黄土,可我孔家不还在吗。

    你啊,有的时候太在乎眼前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就说你去年,为什么要和那齐德撕破脸,齐德是我们可以争取利用的人,他会帮咱们除掉陈云甫,所以不要急。”

    孔希文唯诺应是,可面上还是有些不忿的味道:“可一想到咱们就这么忍了,我这心里就很不痛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孔讷冷笑一声:“那陈云甫倒行逆施、朱元璋父子残暴无道,天下苦之久矣,现在压的越狠,将来反的就越狠,等着看吧,那陈云甫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孔家的出路不在洪武、永乐,而在将来。”

    说罢,孔讷就抬头望向穹顶悬挂的匾额。

    上书四个大字。

    万世师表!

    “咱们这才一千五百年,还有八千多年的路,没走呢。”

    (第十四更)

第二百七十五章:路,都是自己选的

    “孔讷,什么话都没说?”

    当盛庸回来复命的时候,陈云甫有些惊诧,同样没想到盛庸此去会如此顺利。

    说是意料之中吧,又有些意料之外。

    “是,衍圣公什么也没说,很是支持末将将这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本辅知道了,你去吧。”

    送走盛庸,陈云甫坐回位子内沉思起来。

    果然,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那孔希文是个傻子,在金陵城和齐德闹的很不愉快,而到了孔讷这,哪怕陈云甫都派人打上门去,也是一个屁都不放。

    这样的对手,才更难应付。

    如果孔讷拒捕抗法,陈云甫还开心呢,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将屠刀举的再高一些。

    现在倒好,孔讷默不作声的捏鼻子忍下来,倒是让陈云甫现在举刀无处砍。1

    老孔家想玩的把戏,无非不就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云甫一眼看透。

    “你们想的,无非就是打算等我致仕,然后玩个死灰复燃。”

    陈云甫笑了笑。

    去和齐德接触吧,接触的越深,将来死的就越彻底。1

    这群东西,甚至都不配做他陈云甫的对手!

    “走了,回京。”

    这一次山东之行,该抓的也都抓了,事也算是全都办好,黄河也通了,后面两年让工部把河道重新疏浚一遍,几十年内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发生。

    仪辂启程,山东的官员作揖相送,也是各自松了一口气。

    送走陈云甫,大家脖子上的脑袋就算是都保了下来。

    “啪嗒。”

    一声脆响,刚踏上马车的陈云甫停下脚步,仰头望天。

    便见一滴滴雨滴自天空坠下,砸在脸上、砸在靴面上带出声声脆响。

    陈云甫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真好。

    仪辂没用四天便折抵金陵,让陈云甫意外的是,皇太子朱允炆竟然出城五里迎接自己。

    “臣哪里当的起啊,惶恐、惶恐。”

    陈云甫下车作揖,被朱允炆连忙托住:“少师言重了,少师此番为国为民,在山东救济灾民,活命百万,父皇和孤,都感念少师的莫大功绩。”

    “臣份内之事,不敢。”

    陈云甫站直了身子看向年方十六七岁的朱允炆,脑子里,已经很难将其和十年前那个孩子联系到一起了。

    面对陈云甫这堪称失礼的注视,朱允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两人的岁数差距只有七八岁,但朱允炆却总感觉像是两代人一般。

    连忙笑笑,朱允炆虚手一引:“少师请与孤同车回京,父皇在谨身殿等您呢。”

    “太子殿下先请。”

    朱允炆一再坚持:“少师先请。”

    “臣不敢。”

    两人谦让了好几句,最后还是朱允炆先登上车辂,陈云甫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朱允炆的伴身太监,一个叫延庆的小宦官。

    朱允炆的马车要比陈云甫大的多,不仅有软榻还有一张桌子、两把太师椅。

    此刻的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朱允炆就招呼陈云甫坐下。

    “少师会下棋吗?”

    “臣愚昧,不通此道。”

    朱允炆有些失望,又说道:“延庆,快把棋盘撤下,孤和少师聊聊天。”

    “诶。”

    陈云甫面如平湖,与朱允炆对面而坐,却是一言不发,一幅静等朱允炆示下的姿态。

    后者本想寒暄几句,可他的岁数太浅,面对陈云甫又总觉得像是差了一辈人,便不知道该从何热络,憋了半天后才想到一句话题。

    “少师,前段时间孤一直在行宫陪皇祖父,皇祖父有意给孤定一门亲事,是光禄寺卿马全的闺女。”

    “是吗,那挺好。”

    “少师对这马全可有了解?”

    这朱允炆是打算没话找话,尬聊啊。

    陈云甫看出了这意思,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事,实在是累的够呛,面对朱允炆的话又不好不接,只能信口敷衍。

    “马寺卿的家风一直为朝臣颂赞,太上皇为殿下钦定的这门亲事真是极好。”

    “是吗。”朱允炆颇为扭捏局促的一笑:“既然少师这么说,孤心里就踏实多了,啊对了,皇祖父不仅替孤定了亲,还替四叔家的高炽选了一门亲。”

    这朱允炆到底想说什么?

    “那真是双喜临门,甚好。”

    朱允炆毕竟年轻,又没什么政堂经验,这功夫急了,索性直接将话挑破。

    “是啊,就可惜高炽一旦成亲的话就不能留在行宫了,孤就这么一个近便的兄弟,他一走,孤又得天天锁在深宫里,好生无趣。”

    陈云甫的瞳孔微微一缩,看向了对面很是局促不安的朱允炆。

    就这一眼,让朱允炆顿时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高炽殿下毕竟是燕王世子,成亲后自然要回北平,太子殿下日后若是思念手足,可以去北平看望或者召回京来。”

    “是啊。”朱允炆额头微微冒汗:“高炽如果不是世子就好了,这样就能一直留在京城,我们兄弟俩天天见面,也不孤单。”

    不是世子就好,你倒不如直接说没有燕王藩多好。3

    齐德,这是又给朱允炆灌撤藩的迷魂汤了。

    那朱允炆找自己说是什么意思,想看看自己这个太子少师和他是不是一条心?

    孩子啊,你把握的住吗。

    陈云甫的沉默让整个车内气氛越加凝重,朱允炆的心理素质太差,此刻已经开始频频抿嘴,不住的吞咽唾沫。

    那延庆上来倒茶,一不小心将茶碗打翻在地,迸在了陈云甫的靴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沉静的局面,延庆也吓得三魂离体,连忙跪在地上拼命的抽自己巴掌。

    “少师恕罪、奴婢该死,少师恕罪,奴婢该死!”

    朱允炆连连喝骂:“瞎了眼的东西,竟然敢玷了少师,看孤回宫不着人打死你。”

    陈云甫实在不想再应付下去了,伸手一把抓住延庆的小臂,让后者停止动作,冲朱允炆展颜一笑。

    “太子殿下要实在不舍兄弟,可以同太上皇请求嘛,毕竟太上皇在行宫也确实孤单,能有子孙膝前奉孝,也可享天伦之乐。”

    后者顿时大喜。

    “少师说的对,孤去求皇祖父,有皇祖父开口,此事一定可行。”

    陈云甫含笑点头。

    路怎么走,都是自己选的。

    (第十五更,差的一更估计要明天了,作者君的肩膀肌肉有些不适,指骨隐隐有些疼,需要休息一下,明天顺便统计一下均订的增长,具体加更会在明天和朋友们汇报。)

第二百七十六章:是君臣,更是兄弟

    回到金陵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入皇宫拜见老大哥,朱允炆的太子车辂可以直入皇宫,着实给陈云甫省了不少的脚力。

    马车在谨身殿外停住,朱允炆还亲自把陈云甫送下车,姿态不可不谓礼贤下士。

    陈云甫道了谢,随后便匆匆走进谨身殿,竟和朱标撞了一个照面。

    “臣,参见吾皇圣......”

    陈云甫还没拜倒,老大哥已经抢先一步将陈云甫扶住。

    “刚才朕远远看到允炆的马车,就知道是云甫你回来了。”

    怪不得会和朱标撞上照面,老大哥这是打算亲身到殿门处迎接自己啊。

    陈云甫心中五味杂陈,感动道:“陛下待臣如此恩宠,让臣,如何报答。”

    “你在山东的事,朕都知道,辛苦你了。”朱标拉住陈云甫的小臂就往殿内走,吉祥很明眼的搬过一把软凳,恭候着陈云甫落座。

    “今日,你就不要和朕汇报政务了,朕已经命人备宴,同时去你家把夫人接进宫,今晚,朕和皇后款待汝伉俪二人,家宴。”

    陈云甫鼻翼一抽,险些掉泪,喉头滚动两下便只是默默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行了行了,你看你,堂堂七尺男儿,我大明的宰辅,怎么还有这般小女儿姿态。”朱标笑责一句:“朕会哄皇后,可不会哄你啊。”

    陈云甫收住心情,拱手言道:“臣也没有龙阳之好。”

    “滚蛋!”

    殿宇中的宫人看到君臣二人之间如此对答,都不由心生艳羡。

    君臣之情如此,陈云甫可谓有史以来第一臣了。

    虽说老大哥一再强调不聊政务,可寒暄几句后,陈云甫还是主动开了话题:“此番山东的灾情已经控制住,臣打算过段时间就去一趟两广,着手处理广东宗族坐大的问题。”

    朱标不忍道:“再过几个月,咱们今年就算过去了,要不,明年再去吧,好生歇两个月。”

    “时不我待啊。”

    “不行,明年再去。”朱标坚持道:“你别什么事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这天南海北的到处跑,身体也来不了啊,当年还是你同朕说身体是第一本钱,怎么到了你自己这,就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朕可是听太医说了,说你最近需要多休息,所以,督办两广的差事明年再办吧。”

    老大哥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陈云甫还能怎么办,只好点头。

    “对了,前段时间高丽的李成桂给朕写了一封信,说他打算过年的时候亲自来金陵,朝见朕,你说,朕见不见他?”

    那日陈云甫接见李芳远,给后者留了一句话,要求高丽国王来金陵拜贺大明新帝,李芳远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果高丽国王不来,那就是有违礼法,让李成桂来拜见,当面觐见说不准能打动朱标,准许李成桂篡权谋国。

    “来当然可以来,见,那就要看陛下打算拖多久了。”陈云甫言道:“拖着那李成桂越久,咱们能获得的好处就越多,上一次李成桂递的贡礼可不够,想当王,总得再加点吧。”

    朱标就笑着手指陈云甫:“你啊,咱们大明可是天朝上国,哪能如此市侩嘴脸,这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当然不能市侩,这幅嘴脸,让臣去献丑吧。”

    名声什么的,陈云甫才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实打实真金白银。

    大明现在穷啊,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不借着这次机会从李成桂那狠吸一口血,那怎么能行。

    “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朕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你才是我大明的内阁首辅嘛。”

    朱标哈哈一笑,也就默认了陈云甫的行为,并表示会全力支持。

    “陛下开明纳谏,可谓千古明君。”

    送上一句轻飘飘的奉承,陈云甫心里便开始盘算起这次能从李成桂那搜刮多少。

    君臣二人又闲聊几句,殿门外响起脚步声,陈云甫扭头一看,便见到自己的媳妇邵柠在女官玲儿的引领下正快步赶来。

    连忙起身迎过去。

    “夫君。”

    一个多月没见,邵柠自然也是极其想念陈云甫,两步快跑就冲进了陈云甫怀里,把后者撞得一阵胸闷。

    这妮子,胖了。

    “先拜见陛下。”

    陈云甫虽然也想媳妇,倒是没忘记礼法规矩,赶忙松开邵柠,领着后者去给老大哥问礼,被朱标一手打断。

    “免了,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好生腻歪吧,朕全当看不见。”

    邵柠面露羞赧,福施一礼:“妾参见皇帝陛下万福金安。”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两口子哪里好意思真去腻歪,给皇帝撒狗粮算不算犯罪?

    “皇爷,既然成国夫人也到了,奴婢这便去请皇后,咱们移驾?”

    朱标颔首道:“好,咱们去华盖殿吃饭。”

    华盖殿可是设大宴的地方,这陈云甫回来一趟,朱标竟然把一堂家宴设在华盖殿,这规格待遇算是直接顶满。

    皇帝单独为一个臣子设宴华盖殿,可是只有衍圣公才有的待遇。

    一想到衍圣公三个字,陈云甫嘴角便抽了一下。

    朱标一马当先,陈云甫两口子就左右陪同,在这皇宫大内中走着。

    “入秋了,再过十七天就是中秋。”

    陈云甫则言道:“再过二十一天,就是孝慈高皇后的十年忌辰。”

    正在前行的朱标突然停住脚步,感动道。

    “云甫,有心了。”

    关于孝慈高皇后在历史上去世的具体日子,史书记载是洪武十五年八月丙戍日,可丙戍到底是哪一天?

    明确且肯定的告诉大家,就是八月十九。

    因为这很好推算。

    中秋节要祭月。

    史书记载‘洪武十五年八月壬午,夕月’

    按照《礼记》的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这里的夕月之夕,就是指中秋晚上的时候祭月。

    既然八月的壬午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么按照干支表的推算,丙戍日自然就是八月十九。

    这就推出了历史上马皇后崩逝的具体日子。

    到今天的永乐元年八月十九,正好是马皇后十年忌辰。

    陈云甫能一直记着,朱标的感动,难以言表。

    二人是君臣,更是兄弟。

    (第十六更,等下还有今天的两章,另外均订从两千六到了三千,成功入精,撒花庆祝,四章加更明天写)

第二百七十七章:朱樉死了

    华盖殿内其乐融融,朱标与皇后吕氏,带着陈云甫夫妻俩,四人觥筹交错,气氛正好。

    得益于老大哥和陈云甫俩人感情深厚,吕氏对邵柠自然也很是友好,一口一个妹妹喊的很是亲切,不知道的外人,恐怕都会把陈云甫当成朱标的亲弟弟。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到吉祥耳边低语几句,把后者吓的面如土色,连忙来到朱标边上。

    “出什么事了?”

    “行宫那边传来消息,樉殿下他、他不行了。”

    朱标顿时愣住。

    好端端的,朱樉不行了?

    几乎连过多的犹豫都没有,朱标就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备车,去行宫。”

    陈云甫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问了一句。

    “行宫说,老二他不行了。”

    朱樉不行了?

    陈云甫顿时愣住。

    不可能的事啊,历史上朱樉是因为残酷暴虐,在洪武二十八年才被仆人下毒毒杀的,现在朱樉早早就被关进行宫禁足,不可能被人下毒,怎么反而早死了几年呢?

    不过眼下再多的疑惑也没法得到解释,朱标扔下这句话后便离开皇宫,陈云甫也只好带着邵柠向皇后吕氏告辞。

    走出承天门登上韦三的马车,陈云甫这脸,也满是凝重。

    邵柠有些担心:“夫君,你怎么了?”

    “没事。”陈云甫摇摇头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将邵柠送回了家。

    邵柠看着没有动作的陈云甫问道:“夫君不回家吗?”

    “为夫去一趟行宫,你先休息吧。”

    陈云甫再三考虑,还是觉得此刻要去一趟,不是为了给朱樉送行,而是打算近距离看看朱元璋和朱标的反应。

    再怎么说,那也是朱元璋的亲儿子、朱标的亲弟弟。

    等到陈云甫赶到莫愁湖行宫的时候,果见这里的气氛极度压抑。

    守宫门的甲士拦下了陈云甫,道了一声少师稍等便入内禀报。

    陈云甫也不催促,沉着脸在行宫外来回踱步。

    而此刻的行宫内早已是一片愁云。

    朱元璋坐在床榻边,朱樉躺在床上,此刻的后者早已处在弥留之际,而朱标,则站在三步外。

    “父皇。”朱标喊了一声:“老二他,怎么会突然病入膏肓。”

    “太医说,老二气血攻心,抑郁成疾。”

    朱元璋握着朱樉的手,满脸的苍老和痛苦任谁都能一眼看的真着,他悲伤的望着床上早已意识模糊的二儿子,说道:“老二打了一辈子仗,生性最是放荡,他喜欢的是沙场、是天地,而你打断了他的腿,让他成了废人整日困死在这床笫之上。

    他接受不了,前些日子就已经逐渐不好了,有今日也是意料之内。”

    朱标顿时洒泪跪下:“父皇,都是儿臣害了老二。”

    “不怪你。”朱元璋闭上眼睛,怅然一叹:“他咎由自取,得有今日之灾厄,怎么可以怪到你身上呢。”

    朱元璋越是这么说,朱标的心里越是痛苦,他望着自家老爹,嚎啕大哭。

    “儿臣不孝,致使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儿臣不孝啊,咳,咳咳咳!”

    哭着哭着,朱标又剧烈咳嗽起来,这可把正陷入痛苦中的朱元璋差点吓坏,连忙松开朱樉的手去拍打朱标。

    “标儿。”

    一声标儿唤出,朱元璋也洒下了老泪:“咱真的从未怪过你,你是皇帝,你做的没有错,快起来。”

    “父皇。”朱标握住朱元璋的手,一头埋进后者的怀里痛哭起来:“是儿臣害的老二,儿臣这个大哥,做的不好。”

    父子俩抱头皆哭,床榻上的朱樉猛然咳嗽几声,呛出一口逆血,朱元璋惊回神,快步冲向床边,朱标也跑了过去。

    “老二。”

    “大哥来了。”朱樉睁开眼看到朱标,昏暗无神的眸子突然蹦出一丝光亮,他拼尽全力握住朱标的手,一边咳血一边说道:“大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老二你说,无论什么事大哥都给你办。”

    “放、放过弟弟的妃嫔们吧。”朱樉死死握住朱标的手,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她们终究是弟弟的女人,不可为婢,不然,弟弟死了都无法瞑目。”

    妻妾为人婢女,朱樉这几个月每每思及就觉得心痛如绞,浓浓的屈辱感时刻伴随着他,加上自己双腿残废无法行动,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让朱樉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

    他的病,早已是医药罔效。

    朱标紧握住朱樉的手,含泪点头:“哥答应你,哥哥马上就释放她们,让她们来见你。”

    “父皇。”朱樉又握住朱元璋的手,哀求道:“求父皇一定帮儿子教育好尚炳,炳儿性格温顺,不似儿臣这般混账,儿臣知道,儿臣这些年做了太多的错事,可求父皇,一定不要迁怒到尚炳这些孩子身上。”

    “傻儿子,尚炳是咱的亲孙子啊。”朱元璋摸着朱樉的脸,颤抖着说道:“咱一定会管好他。”

    “那就好,那就好。”

    朱樉仰着脖子,双目之中的神采逐渐流逝:“我这一生,最难忘的就是当年兵出塞外两千里,痛击蒙古,父皇那时候夸儿,诸子之中,老二最勇,能有父皇这般赞誉,儿这一生,值了、值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朱樉的手陡然一松,无力落下。

    就这么,大明朝勇冠三军却又无恶不作的皇二子、原秦王、滁王朱樉于永乐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在金陵城外莫愁湖行宫薨。

    朱元璋失声、朱标痛哭。

    在这悲痛的气氛中,宝祥走到了朱元璋身边。

    “太上皇、陛下,少师陈云甫求见。”

    听到陈云甫来了,朱元璋重重一叹。

    “他救了老二两次,可老二终究还是死了,人各有命啊,告诉陈云甫,老二已经走了,让他回去吧,知会礼部为老二准备亲王葬礼。”

    “是。”

    朱元璋的目光一直都在朱樉的脸上,伸出颤抖而苍老的手,缓缓的抚合后者的双眼,痛洒热泪。

    失孙、亡妻、丧子!

    这个扛着大明王朝从废墟中一步步走向强盛的洪武大帝,却被命运鞭挞的遍体鳞伤。

    “恢复老二秦王爵,由其世子尚炳嗣爵,谥,愍!”

    朱标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给朱樉一个如此恶劣的谥号。

    “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朱元璋虽然悲痛,却并未失去理智,他言道:“老二这一辈子犯下了太多的错误,害死了太多无辜的人,朕不能徇私情而失公理,亲王悼仪,理应辍朝三日,照会内阁,免了吧,老二他,不配!”

第二百七十八章:陈云甫准备做一块新蛋糕

    朱樉的突然病逝,让陈云甫很是措手不及。

    也让陈云甫猛然有一种对历史发展的失控感。

    “希望,不要对大局有影响吧。”

    陈云甫心里只能如此去安慰自己。

    可当祭礼中看到神情憔悴的老大哥时,陈云甫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一揪。

    朱樉死就死了,可别死了还祸害别人啊。

    朱元璋看起来同样悲伤,可老朱毕竟拥有着钢铁一般的神经和强大心脏,失去一个儿子,显然并不足以击垮他。

    整个葬礼,朱元璋从头至尾的操办下来,神情状态各方面,反而要比年轻的朱标更好。

    而让陈云甫这些外臣真正感受到朱元璋无私的地方,自然是朱樉的谥号。

    愍。

    使民折伤曰愍、祸乱方作曰愍!

    而在悼文中,朱元璋更是亲自写下了这么一句评价。

    “残暴无道、蠢如猪狗,恶毒肆虐,死有余辜!”

    如果说愍字的谥号还算文雅一些,那这篇悼文,可就是赤裸裸的怒骂了。

    老朱确实公私分明。

    该心疼心疼,该骂的时候也是真骂啊。

    丧礼并不隆重,朝廷甚至都没有为其辍朝,因此,陈云甫在祭仪结束之后便把身上的丧服一脱,跑到文华殿坐宫召开内阁会。

    “诸位,山东旱灾一事,暴露出来的问题很严重啊。”

    陈云甫开门见山说道:“倘若这几年,赵子良那个混蛋能向朝廷汇报一次河道淤塞之事,都不至于有今日之祸,诸位,这不单单是天灾,更是懒政带来的人祸啊。”

    坐在陈云甫身边的齐德抬了一下眼皮,有些不置可否的瞥了下嘴。

    事都过去了,有必要揪着不放还旧事重提吗?

    很多时候,齐德对于陈云甫这种喜欢搞事后追责和动辄开反思会的行为很不理解,心里一直觉得这种行为就是事后诸葛亮。

    不过齐德现在学聪明了,他不吭。

    自己想要和陈云甫抢班夺权,现在看来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不仅事办不好,而且还总会遭受到陈云甫的打压,既然如此,那就等。

    满打满算十年后自己才多大?熬也熬走陈云甫了。

    更何况。

    一想到朱允炆,齐德心里就踏实的多,瞄了一眼陈云甫。

    在今天的丧礼上,不是只有陈云甫一个人长眼,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头上这位皇帝陛下,龙体似乎不是怎么健康。

    那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齐德的心理活动没人知晓,邵质这边在陈云甫的话音落下后就附和道:“少师说的很对,老夫也觉得这么大的事,如果山东当局这几年注意一下,是完全可以避免掉的,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老夫觉得要就山东旱灾一事,要对全国的官员提个醒。

    要让通政使司在邸报上记下来,抄发到各省。”

    齐德暗自腹诽,小题大做,上纲上线。

    “嗯,邸报的事,会后让蔡瑄去跟吧。”

    陈云甫点点头,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言道:“本辅这次去山东,发现很多宗族在这次灾后,趁乱牟利兼并土地,土地者,历朝历代祸乱之因,历史上每一次起义多因土地兼并而生。

    而在每一个王朝的初期,开明贤良的君王都会想尽办法限制兼并、劝耕农桑,于是便有盛世之治,本辅想请诸位同工一起想想,如何做,才能限制土地兼并。”

    反土地兼并?

    这是要闹大事啊!

    果然,在动完礼法之后,陈云甫终于还是决定对土地下手了。

    历朝历代,谁都知道反土地兼并的重要性,可为什么没人去做,就是因为没人敢去做天下人的敌人。

    邵质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陈云甫,开口言道:“此事事关重大,少师,不如先闭会,好生想想再议论吧。”

    后者知道邵质这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于是颔首道:“可,那就先闭会,大家都先想想,想出个章程之后咱们再做议论。”

    说完陈云甫便起身走向偏殿,邵质收拾了一下马上跟过去。

    “历朝历代,谁都知道抑制土地兼并的重要性,不过眼下国朝的土地兼并情况并不严重,甚至还有大量的土地荒芜着无人耕种,按照户部的统算,丁口的容纳上限甚至可以突破一万万五千万,咱们完全没必要这么急着去动,再放些年也不晚啊。”

    陈云甫频频点头:“我知道,这种事可以过些年再处理,现在就去做,确实显的急切了一些。”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呢?

    邵质看着陈云甫,等着后者的解释。

    “咱们之前已经做了很多事,无论是吏察的标准更改、官绩的量化考核还是礼法删减,其实最终的目的都是不变的,包括这次抑制土地兼并。”

    陈云甫给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和打算:“皇权下乡!”

    一句皇权下乡,让邵质的眉头挑了起来,他脱口而出道。

    “宗族、乡约!”

    陈云甫点了点头:“没错,抑制土地兼并可以打击宗族势力,以控制土地的方式来强行废止乡约的权力,朝廷要把权力夺回来。”

    邵质点点头,遽尔一叹:“只怕困难不小啊。”

    “困难当然是有的。”陈云甫皱了一下眉头:“不要一直强调困难,那是老百姓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岳丈,您可是内阁的辅臣之一。”

    这是批评自己呢。

    邵质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多少是有些泄气的味道,再怎么说,自己也应该支持陈云甫这个女婿,而且是无条件支持,若是连自己都主动打击,那陈云甫还怎么做事。

    点头表态道:“是为父着相了,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再如何困难,不去做那肯定是做不成的,不过云甫啊,你也要小心,宗族虽然是纸老虎,不过他们真个抱成团来,乌泱泱的也挺吓人。”

    陈云甫哈哈一笑:“他们也就剩吓人了。”

    限制土地兼并,改革田亩税法,国朝的财政马上就会有一大块增加,只要将生产资料攥到朝廷手里,陈云甫就有实力去做一块新的大蛋糕出来!

    这一块新的蛋糕怎么分,分给谁吃,陈云甫自然是有打算的。

    得罪人的同时也要给自己拉一批拥趸才行。

    “老大哥,你可一定要再坚持些年啊。”

    (明日六更,后天大封推,月票也快到一千了,兄弟们加把劲,咱们争取到月底,爆他个百八十更!)

第二百七十九章:投寄、飞洒

    在偏殿和邵质交流好意见之后,陈云甫的心里也就有了很大底气,复开内阁会上,陈云甫便先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以阶梯税法为先行过渡政策,地方佃户、租户以租代买,差额由朝廷官补。”

    陈云甫的提议让不少人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大家怕就怕陈云甫步子迈的大,直接玩恢复井田制或者王莽那种王田制,将天下的土地收归国有,那就天下大乱,处处反贼了。

    阶梯税法虽然也挺狠,但历史上不是没有先河,比如隋唐时期将土地分为口分田和永业田,除此外还有官员阶级所独有的免税田,不管是永业田还是免税田,都有一个具体的数字限制,超出限制的部分一样要收税。

    这就算是阶梯税法的原始雏形。

    按数量规模征收不等比例的田赋,是宏观政策抑制土地兼并的一种形式,而且在激进程度上,远比王莽的王田制要弱。

    若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王莽搞出的王田制显然是最好的政策,可前提条件很苛刻。

    那就是王莽同志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把全天下的门阀、士绅、地主阶级全部杀干净,同时还要保证自己内部的属官、将领同样是大公无私的无产派。

    做不到这两点,那就必然是天下大乱、群起而攻。

    老王敢干的事,陈云甫现在还不敢干,他也不想破坏眼下大明朝还算和谐安定的大好局面。

    “咱们大明的户口、田亩沿用两册,户口谓黄册,田亩谓鱼鳞册,无论是黄册还是鱼鳞册,都是十年一核定,无论是丁徭还是每年的两税,都沿用唐朝时定下的两税制,同时补以粮长制来补贴火耗。

    今天呢,本辅特意为诸位请来了一位最精通田税的粮长,那就是浙江粮长严震直,士奇,请严粮长来一趟吧。”

    杨士奇应了一声,迈步离开文华殿,不多功夫,便带着一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众人皆不由的望去。

    严震直这个名字,谁不认识。

    尤其是邵质,他更熟悉。

    当年翁俊博一案,连着后面的郭桓案、空印案,可都是这位严震直严大粮长勇敢检举揭发才暴露出来的。

    “草民严震直,参见少师、诸位阁老。”

    严震直一介白身,面见一群中央大员,当下便撩袍下拜,不过神情姿态各方面倒并不紧张,很有大将之风。

    “快请起。”

    陈云甫抬手免礼,同时谓杨士奇言道:“给严粮长看座。”

    严震直谢过,坐到了离着内阁圆桌大概五步外的位置,端正严肃。

    “浙江,既是咱们大明朝丁口最多的省,也是我大明朝田税最高的省,咱们谈论丁田税法,震直这位浙江粮长那是最有发言权的,因此,本辅很早之前就同震直讨论过,这次本辅自山东回京之前,就已经派人将震直从浙江请了过来。”

    果然,陈云甫早就有动土地的打算了。

    众人心头都明白过来,知道陈云甫今天这事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早有准备。

    “下面,咱们大家伙一起听听震直来谈吧。”

    严震直站起身,环揖一礼后朗声开口。

    “如今国朝丁徭税法,皆按照黄册、鱼鳞册核数来定。

    丁徭制:一户两丁者,出一丁为徭,一户三丁及以上者,出一丁为徭、一丁编军户。

    税法制:耕户三十税一,生员免税八十亩、官员免税二百亩,租户、佃户除租赋外,额交余产廿一。

    如此两制,民间多有过继子丁、投寄田亩的行为。

    而租户、佃户则税徭沉重、苦不堪言。

    每年的田赋押解入京,路上糜耗,则由各省粮长承担,各县凡拥田一万亩以上者设粮长,如无有拥田一万亩者,则不设粮长,其糜耗由省一级粮长承担。

    草民身为浙江粮长,简言之,浙江全省,凡无县一级粮长的县,所有糜耗全数由草民归数。

    于是,各县凡拥田一万亩以上者,为不当这个粮长,便纷纷散田分家,或将田亩交割于同县之生员,此为飞洒。

    投寄、飞洒,都是地方为避税而衍生的一种行为。”

    说到这一步,严震直便不再言语。

    陈云甫环视一圈阁臣,开口道:“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大白话,什么意思都跃然纸上,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众人皆点头。

    “年初的时候,咱们重新统计了丁口和田亩,为什么要统计,就是为了今天,各省各自有多少百姓、多少亩地,现在一目了然,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清楚,自然也就知道每年国朝看不见的损失,被所谓的‘合理避税’躲掉的、逃掉的田赋、丁徭到底有多少。”

    陈云甫转动着尾指上的玉戒指,垂目道:“投寄、飞洒、过继,百姓、士绅、地主们为了不服徭役、不交税赋那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朝廷再不给出办法来,将来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户部恐怕就揭不开锅了。”

    说完这话,陈云甫就看向齐德,户部由后者分管,这时候,该是齐德讲两句了。

    齐德心里对严震直那叫一个不爽。

    你说你堂堂浙江粮长,说你富可敌国或许夸张点,但绝对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豪族,你没事和陈云甫这种‘阶级叛徒’走到一起干什么。

    什么飞洒、投寄,我齐德完全听不懂好吧,你这都从哪编造出来的名词。

    “严震直虽然是浙江粮长,但毕竟是一介白身,说的话估计也都是捕风捉影,今天是内阁办公会,如此严肃的地方,让一介白身来信口开河,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陈云甫扬了一下眉头,突然问道:“齐阁老名下有多少田产啊?”

    齐德张口失言。

    身后的杨士奇就跟了一嘴:“少师,通政使司那边留档的记录,是三十五顷。”

    陈云甫哦了一声:“那就是三千五百亩了,不对啊,本辅记着当年齐阁老刚刚中解元的时候,不说家徒四壁吧,但也无甚祖产,陛下当年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可是留齐阁老在东宫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齐阁老,短短为官几年,便有三千五百亩田产,您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啊。”

    汗水,从齐德的脑门上开始呼呼浮现。

    “士奇,和在座的诸位通报一下,本辅名下有多少田产。”

    杨士奇傲然道:“诸位阁老,少师名下,一亩地都没有!”

    齐德内心里顿时破口大骂。

    你当然没有,你每年俸禄一千多石,还有国公的五千石,你需要个屁的土地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少师高风亮节,真可谓我等为官者之楷模啊。”邵质直接跟了一句,而后就斜睨向齐德:“齐阁老短短几年就坐拥三千五百亩田产,就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投寄田。”

    文华殿内,顿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齐德,等着后者的解释。

第二百八十章:改革税法

    所有人都在看着齐德,眼神中满是玩味之色。

    在这般注视下,齐德脸上的汗,呼呼直冒,正打算开口说句什么,陈云甫的声音抢先响起。

    “好了,震直不是说了,投寄也好、飞洒也好,那都是国家税法中存在的漏洞,咱们的任务就是查漏补缺,而在查漏补缺之前,这种行为不能说是有罪,法无禁止皆可为嘛。”

    陈云甫这是给齐德的行为定了性。

    你那些田,都是投寄田。

    投寄田免税啊。

    虽然说朝廷的官员免税额是两百亩,可那是要分品级的,品级越高免税的田亩数就越高。

    以唐朝为例,亲王一万亩、宰辅八千。

    而到了宋朝,因为要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在,因此所谓的免税田限制形同虚设。

    明朝官员的免税限制要严格的多,齐德这位辅臣最多也不过就是十顷,也就是一千亩,现在齐德整出了三千多亩地,按说是超出了限制,可明朝除了免税田之外,还有折兑政策。

    生员的折兑是九折。

    所谓生员,就是指秀才、举人。

    这些生员的名下如果有一千亩地,那么除去免税的一部分外,剩下需要交税的田赋打九折缴纳。

    可以缴纳粮食也可以缴纳银钱。

    齐德的折兑比例当然不是一个生员可以媲美的,他有三千五百亩地,先免后折之下,该交税的部分恐怕连几百亩都没有。

    就算陈云甫想以此来找他麻烦,齐德也可以缴纳一笔折兑银出来归数。

    因此陈云甫才将这事遮过去,不再往下深究。

    没有意义。

    齐德擦去自己脑门上的汗水,讪讪一笑。

    “本辅打算制定阶梯税法的原因,就是为了查漏补缺,本辅的想法呢,是将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每户有几口人、名下几亩田全部要记得明明白白。

    如此,税法就可以和丁徭法合并,如丁少而田多之户,则免服徭役,如丁多而田少之户,则出一丁编入军户,推屯卫所或服徭役。

    具体的标准,会后着户部同工部、兵部一道进行核算,给出具体考量。

    至于税法,亩数不足二十的,依旧为三十税一,亩数超出二十而不足五十的,二十税一;

    超过五十不足二百者,十五税一。

    超过二百而不足一千者,十税一。

    凡私属个人田亩达到一千亩以上者,五税一!”

    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税法又改成阶梯制,这是强行逼着天下所有宗族分家分田啊。

    丁徭制也改,不分家,男丁多的人家就要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不仅要服徭役还要编入军屯卫所。

    这算是赤裸裸的‘暴政’了。

    齐德刚想开口,余光扫到一旁坐着的严震直,心里陡然有了主意。

    “少师,如此一来,各省的粮长怎么办?就说严震直,严家乃是浙江大族,严粮长家里的田......”

    “草民家中有田一千三百八十顷。”

    都不等齐德自己点拨,严震直自己就把数给报了出来。

    整整十三万八千亩!

    “严粮长家中的子嗣不旺吧,十几万亩地无论怎么拆分,每个孩子也得分个上万亩,五税一,哪有如此暴政。”

    陈云甫看向严震直,冲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后者便起身道。

    “草民家中有田十万,而丁不过数十,如何耕的过来,平日里全靠租户劳作,如果朝廷打算革新税法,那草民愿将所有田产悉数卖给租户,让他们每年以租赋替代赎买钱。

    如此十年二十年后,也就差不多了。”

    租户分期买地,变租户为自耕农。

    齐德呀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严震直。

    你是大地主啊,屁股歪哪去了?

    “嗯,这个变更的过程牵涉的利益很多,朝廷也不好让各省、府、县的三级粮长来承担,之前本辅不是说了吗,租户、佃户以租代买,差额由朝廷来补。”

    陈云甫适时的接话道:“比如说浙江一亩水田卖二十两,租户买下后,每年每亩地产出在三石左右,留够口粮,剩下的粮食可以卖一两银子,需要二十年才能偿付。

    那干脆朝廷来替这耕户去偿付,就相当于,朝廷欠天下粮长的钱,朝廷会在十年内付清,同时按照每年百五的比例偿付额外息钱。

    债务转移到朝廷头上,粮长们也不用担心这钱拿不回去。

    至于租户和佃户们欠朝廷的钱,朝廷会以每年加辅的形式进行收回。”

    朝廷赎买、十年付清、百五息钱。

    这些合在一起简单明了来解释,就是朝廷强行发一笔十年期,百分之五年息的国债给天下的粮长。

    不买都不行的那种!

    朝廷如果破产了,那全天下的粮长、大地主一起破产。

    谁都可以造反,唯独他们不能反。

    反,那就是砸锅,谁都没饭吃。

    朝廷压上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信誉。

    用信誉来换这笔十年期的国债。

    严震直家中有上田十三万亩,换算下来足足价值三百万两,朝廷每年就要支付严震直三十万两本金加上十五万两的利息。

    这笔账很好算。

    就是因为好算,所以邵质的脸色猛然一变。

    全国集中在各省粮长、地主手上的土地最少也有千万亩,如果按照这种算法,那么朝廷相当于一次性多出上亿两的债务。

    每年光利息钱就高达最少一千万两!

    去年国家一年的现白银都没有一千万啊。

    这还没算上每年的本金两三千万。

    哪来钱付?

    一旦朝廷给不出这笔钱,那天下顷刻间就会乱成一锅粥。

    “少师,这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徐本也算出了这笔账,因此面色大变之下,开口提议暂时搁置。

    这步子一下迈出的太大,朝廷的财政根本不可能撑住。

    “你们只计算了开支,却忘了计算收入。”

    陈云甫却是胜券在握,他取出一道疏来,扔到桌面上。

    “户部去年和今年都给出了极详细的数据,各省的丁口、田亩、租户、佃户各有多少,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皇产、赐田、各藩王、武勋的赐田数都在这上面记着呢。

    国朝有几百万租户和佃户,如果能够变成自耕农,意味着有不少于五千万亩地要向国朝纳税,五千万亩地的产出是多少,各位应该能算清楚吧。

    眼下,因为投寄、飞洒等避税行为,每年国朝损失的田赋就高达千万石,把这一块的亏空收上来,加上多出几百万自耕农,朝廷的财政是可以达到收支平衡的。

    等到将来朝廷把这笔账还完之后,每年,那就是上千万两的额外营收。

    想要让财政情况好转,该改革税法的时候一定不能瞻前顾后,不能只看眼前,要有决心、恒心和信心。

    另外,两册合一,革新税法之后,各省也就不再需要增设粮长了,沿途输粮的所有火耗,那都是朝廷的。”

    火耗归公,粮长们还有十年的利息可以从朝廷领,大地主和粮长们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

    陈云甫这是在安抚最基层同时也是直接掌控原始生产个体‘农民’的地主阶级,那就意味着,陈云甫要去冲击的,是国家政权中的中层或者上层利益群体。

    保证基本盘不动荡,而后对中上层开刀?

    正想着呢,陈云甫又开口道。

    “国朝的财政有所好转之后,亲王、勋贵们的爵禄也就可以酌情增长,官员们也可以加俸,对朝廷好,对大家都好。”

    加俸!

    那这就是倒推反哺的意思了。

    从最底层开始,每一个阶级都能享受到国家财政的利益补贴,可是到底谁遭受了损失呢?

    其实还是地主阶级和地方的宗族。

    因为他们失去了土地这个最原始的生产资料。

    获得的,不过是朝廷十年的利息补贴而已。

    陈云甫画出了一个暂时还看不到、更吃不着的大蛋糕,但分蛋糕的刀,却是明晃晃的攥在手里。

    在有蛋糕之后,这把刀是用来分食的,而在有蛋糕之前,这把刀。

    还能行凶!

    大家想通之后,便也觉得可以接受。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块蛋糕怎么分,给不给分,那就要看陈云甫的脸色了!

    他是做蛋糕的人,同时也是分蛋糕的人!

    而第一个品尝到这块蛋糕是否美味的,就是浙江粮长严震直。

    作为第一个甩出自己全部土地,向朝廷投诚背叛地主阶级的严震直,被陈云甫任命为这一次税法改革前的调研司司丞。

    隶属户部,虚衔,正五品!

    陈云甫比朱元璋小气多了。

    历史上严震直同样是投效朝廷,进入仕途的第一步,可就是工部左侍郎!

    第二年,实授工部尚书!

    齐德算是明白严震直为什么这么上赶着倒攻地主阶级,感情是陈云甫保他入仕啊。

    万贯家财又如何,官本位的时代背景下,这个五品的虚衔,可比那十几万亩地,金贵的多!

    “草民,不,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不敢辜负少师信任。”

    严震直兴奋的接下这份差事,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严震直甘心情愿做陈云甫手里的刀,来协调、谈判甚至是对付天下地主!

    摇身一变成为官,严震直也算是理直气壮和原阶级划清立场了。

    他现在,和陈云甫一条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诸君共勉

    永乐元年的中秋节并不热闹,大概是因为朱樉病亡的原因,失去儿子的朱元璋即使回到了金陵,也没有大宴群臣的想法。

    虽然朱元璋没有明令要求朱标如此,不过向来孝顺的朱标也不会这个时候载歌载舞,于是就免了今年的华盖殿中秋大宴。

    皇帝不赐宴,那百官们当然就各回各家。

    陈云甫的府上那叫一个热闹。

    因为邵子恒去了广东赴任,所以邵质一家子连着还未成家的杨士奇都来了,加上刚刚到京的严震直,履新刑部尚书的俞纶也来了。

    原刑部尚书张紞现在去了长沙,任湖广、贵州经略使,俞纶则从左都御史的位置上接替刑部尚书,右都御史杨靖接了左都御史,进入九卿序列。

    排队上位的,都是陈云甫的人。

    陈云甫高坐上首,连邵质都陪到了左手边,本来陈云甫是坚持不愿意的,可邵质说有了外人,那就不是家宴,上下尊卑必须要讲究一个座次排序,这不能乱。

    陈云甫是百官之首,又是陈、邵两家之主,这上首位,是不坐也得坐了。

    “中秋快乐,本辅敬诸位一杯。”

    陈云甫提起杯子,一群人就呼啦啦的站起身,齐道:“恭祝少师金安。”

    “快坐快坐,在本辅这,没那么大规矩。”

    陈云甫饮罢酒水,伸手虚压,笑言道:“本辅家中现在也没有使唤人,劳诸位亲自斟酒,本辅就不一一招呼了,不要见外,随意些。”

    老大哥答应了朱樉的遗愿,把朱樉的妃嫔全部赦免,由嗣爵的秦王朱尚炳接回了家。

    朱老二这么做,倒是给陈云甫省了不少麻烦。

    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虽说没了下人,不过身为秘书的杨士奇却很是明眼,起身拿起酒壶做起了侍候的工作,一一给在座众人斟酒。

    “这两年,云甫你是为家为国,殚精竭虑,为父敬你一杯。”

    邵质端起酒杯,发自肺腑,陈云甫连声不敢,举杯言道:“岳丈操持三法司,远比孩儿更累,诸位同僚各司其职,尽忠职守,都很辛苦,来,咱们一起。”

    一桌子都是显贵官员,这酒过三巡之后,话题便不由自主的扯到公事上,邵质沉吟道。

    “两册合一,改革税法,这一下,广东的宗族只怕要四分五裂了。”

    将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加上阶梯税法,似广东那些个动辄几百上千人为一户的大家族那是最先倒霉,不分家,五税一和抽丁徭能活生生把他们逼到家破人亡。

    而一旦分了家,这人心也就散了,无法抱成团的一盘散沙,还有什么能力和朝廷王法作对。

    “宗族的旁系子弟依附嫡系主脉而活,因此,主脉的家主说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离了主脉就会饿死,一旦分了家,这些旁系子弟各自手里有了田、有了产,谁不想抱着媳妇孩子热炕头?

    没人会心甘情愿替主脉那一支卖命的,人心散了,家族就不好带了。”

    陈云甫呵了一声:“硬扛着不分,王法不予留情会在外部施以压力,而他们内部自己为了逃避如此高额的税赋和丁徭,一样会大打出手,自相残杀,逼着分家。

    岳丈可还记得,广东不过三百万丁口,却有足足三十万的隐户,这说明什么,恰说明广东宗族的势力之庞大,说明广东私蓄家奴的现象极其严重。

    孩儿甚至怀疑,三百万的丁口和三十万的隐户水分恐怕不小,广东地方官府查的到底细不细,现在还尤未可知,因为很多宗族都是几百上千人为一户,这是很容易隐瞒丁口的。

    这次分家之后,广东的问题就会全部暴露出来,孩儿本打算今年就去两广坐镇的,不过陛下没有允许,那就等明年吧。

    正好这次税法改革也要推行,现在震直负责前期的调研工作,户部也要准备第一笔用来赎买土地的债款,等到明年之后,各方面都准备差不多了,孩儿就去两广,彻底解决那些盘根错节又尾大不掉的宗族。

    将那些大户全部拆成小户、散户。”

    邵质点了点头,又言道:“阻力势必不小,你打算怎么处理。”

    “国法是不会容情的。”陈云甫眼皮一垂,气势可就变了:“朝廷不能向不法让步,他们对抗朝廷的原因,无非就是保全自身的利益。

    孩儿是朝廷的首辅,不是宗族的家仆,不能因为他们的私人利益而牺牲国家利益,一旦两者有冲突,那孩儿只能选择牺牲掉他们!”

    “杀鸡儆猴固然是个好办法,但为父怕有人弹劾你手染鲜血啊。”

    陈云甫重重一叹:“岳丈,乡约出于宋朝,殁于元朝,而到了今朝又复起,甚至复燃的更加凶猛,为什么?

    两广、湖广、贵州的宗族、土司,当年怎么不和忽必烈、伯颜对着干,反而和同为汉人的咱们对着干?

    孩儿怎么忍心手染同胞之血,此去,也会良言相权,若是良言无用,那只好行无奈之举了。”

    那严震直坐在一边跟了一句:“有道是畏威而不怀德,朝廷若是过于软弱,则国失颜、法失威。”

    邵质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畏威而不怀德这话,一直以来都是说蛮夷的,现在被严震直用在自己人身上,怎么听怎么刺耳。

    可要是细想,不分汉夷,人都是这样。

    好言相劝如拂面清风,良药苦口能治沉疴。

    真个若是去低声下气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只怕一百年一千年,广东的宗族都不会分家。

    朝廷必须要给予其外部的重压。

    这也是陈云甫坚持两册合一,改革税法和丁徭的原因所在。

    不逼他们一下子,这家就分不了。

    “除了广东,广西的问题也很棘手,汉夷混居、甚至还有不少方外之人。”

    陈云甫叹了口气:“我现在一想起来,脑仁都疼。”

    国事多艰,陈云甫那叫一个为难啊。

    宰执天下听起来威风霸气,可是想要做好,显然是难如登天。

    “那就先不想,喝酒。”

    “对,喝酒!”

    陈云甫再次举杯:“苦心人,天不负嘛,只要咱们坚持住,什么困难都能克服,诸君共勉。”

    “敬少师!”

第二百八十二章:能谈,都是好同志

    中秋节一过,陈云甫这边还没有什么动作,新官上任的严震直却是志得意满的踏上了返浙之路。

    现在的他摇身一变,从浙江粮长变成了户部税法改革调研司的司丞。

    至于户部有没有这个什么调研司?

    少师说有,那就有!

    浙江左布政使王钝曾经在都察院工作过,是邵质的门生,郭桓案后,浙江官场上下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王钝是在那时候下放到的浙江,担任按察使。

    永乐元年,内阁人事任命会上,当选浙江左布政使,自然与严震直同归陈党,这次严震直回来,王钝亲自接见,给足了面子。

    “恭喜震直了。”

    杭州城外,严震直没想到王钝竟然会亲自接见自己,当下既惊又喜,上前见礼道了一声藩台。

    “咱们同为少师门下,震直就莫要呼藩台了,反倒见外,既无外人之时,汝可与吾兄弟相论。”

    严震直打蛇随棍上,拱手道:“既如此,弟见过子均兄。”

    “哈哈。”王钝朗声一笑,把住严震直的手就登上自己的马车:“这就对了嘛,震直这次入了少师的眼,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咱们兄弟俩自当多多亲近才是。”

    严震直不由得一阵失神。

    曾经的自己连见到杭州知府都英雄气短,如今王钝这么位一省布政却要主动和自己攀亲附故,少师门下这四个字,含金量太足了。

    这时候的严震直不由的会去想,若是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下到地方来,那王钝恐怕更谦卑了吧。

    “震直这次入京,为的是两册合并的事吧。”

    坐进马车内,王钝的话让严震直错愕一下:“子均兄已经知道了?”

    王钝含笑点头:“前些日子,通政使司的邸报已经抄送到了浙江,算是给震直的走马上任提前预热了一番,这段时间,浙江的声音特别多,也特别嘈耳,为兄可是烦死了。”

    严震直也笑了出来:“浙江素来为国朝丁口、田赋大省,这次两册合并、税法革新,内情究竟如何没人知晓,故而也就难免会有人坐不住。”

    王钝言道:“没错,所以为兄千等万等,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对这次税法革新,少师有何示下?”

    历朝历代之变法改革,无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牺牲一部分人利益,成全另一部分人利益。

    那么,这次内阁动真格,合并双册,革新税法,会伤害到哪些人利益,又会成全哪些人利益,就成了关键点。

    王钝也想知道,自己算是‘哪一部分’,自己的‘利益’属于被伤害还是被成全的。

    严震直也不藏掖,他来浙江进行税改前的调研,自然要和多方协调,如果不能取得王钝这位左布政使的支持,那很显然是无法功成的。

    当下里侃侃而谈,把陈云甫就两册合并、税法革新的指示精神悉数传达,并言道。

    “少师已经指出,想要发展财政,重在开辟财源,一味的通过收缩和控制减少财政支出是无法解决财政困难问题的,赎买土地,释放佃户和租户,利在千秋。

    无论是朝廷本身还是地方省府县三级衙门,都要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不能囿于眼前的苦难而束手不前,那样的话,财政只会越来越困难。”

    王钝连连点头:“是啊,少师指示高屋建瓴,我浙江是丁税大省,口有千万、年税亦趋近千万,可这两年的田赋税收,反而迟滞不前,因何?

    就因为趋于饱和,这些年,浙江考取功名的生员越来越多,民间投寄田也越来越多,再这么兼并下去,恐怕百年后的浙江都要成无税之省了。

    拆户分田势在必行,我们确实应该早做准备。”

    王钝听了一遍,没察觉到陈云甫有向官僚阶级收税的打算,也没有发现陈云甫打算取消免税田、折抵田的打算,无非就是针对地主和地方宗族,将他们手中的土地释放出来,把租户佃户变成自耕农而已。

    这么说起来,对官僚的冲击并不大。

    而且严震直还说了,等朝廷的财政情况好转之后,朝廷还要给他们官员加俸,那就更得举双手赞成。

    依靠这一点,陈云甫取得了官僚阶级的支持。

    先用官僚打击地主便是陈云甫的用心。

    他不能两边全部得罪死,不然的话,官僚就会和地主抱成团,中央的政策下到地方就成一张废纸了。

    先把地主、宗族阶级势力剪除掉,释放大量生产资料和社会经济活力,等到国家、社会经济好转,自耕农中走出更多的平民士子之后,再通过这一群体向官僚阶级发起反攻倒算。

    这是两步棋,陈云甫现在要做的,是下好第一步,而仅此一步,就需要十年。

    十年,足够了。

    王钝是不知道内情的,严震直一样不知道,他们现在看到的和要去做的事,就是老老实实按照陈云甫的安排和交代,去进行税法的革新。

    后者带人回到浙江来,就是和浙江各府粮长进行约谈。

    浙江这些粮长,个顶个都是大地主啊。

    谁家没有几万亩地?

    也因此,当严震直在浙江布政使司官衙抛出五税一这个税比的时候,所有人都蹦了起来。

    “五税一?那岂不是说我们一年的产出,去掉吃喝去掉给租户的分润,剩下的全交给朝廷?历朝历代也没有那么苛刻的暴敛啊。”

    说话之人是绍兴府的粮长,也算是大地主了,家里面有七八万亩田地,上万名租户。

    “你把田分掉,不就不用交那么高的税了吗?”

    严震直无动于衷,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茶水:“地太多,若是实在分不过来,那就卖,朝廷不说了吗,朝廷出面来买,按照市价该多少算多少,十年为期,每年还给百五的息钱。”

    “朝廷要是不还这笔债怎么办?”

    古代朝廷的公信力吧,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谁知道哪天当官的心情不好,给大家伙头上安一个盗匪同伙的黑锅就拉出去砍头,霸占家产?

    “朝廷要是打算巧取豪夺,那就不会派本官来和诸位谈了。”

    严震直认真说道:“再说了,我严家十三万亩地这次可是一次性全兜卖给了户部,要说怕,也是我严某人最怕,连我都不怕了,你们怕什么?”

    理是这个理,可真到选的时候,谁心里能真个踏实呢。

    杭州当地的粮长沉吟了一阵:“震直兄,不是哥几个不信你,是不敢信朝廷啊,你也知道,七年前,咱们浙江上下可是被杀的人头滚滚。

    三哥家的孩子才刚考的功名,在县里谋了一个主簿的差事,都还没认清楚衙门里几个人呢就被砍了脑袋,冤不冤,说实话,朝廷把大家伙的心都杀凉了,怎么敢把地,一股脑全送给朝廷。”

    “不是送,是卖。”

    严震直纠正了一句:“是,七年前那一年确实不堪回首,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洪武爷移尊太上,现在头上这位素来以仁义为本,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何况少师更是一心为民,言行必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山东的情况大家应该都听过,少师他可是殚精竭虑,抚民戡乱啊。

    君相皆如此,诸位还有什么怕的。”

    见堂内沉默以对,严震直便一顿茶杯:“如果大家还有顾虑或者不愿意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五税一,诸位等着交税吧!”

    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打!

    杭州粮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争取了一句:“震直兄这是将兄弟们的军啊,也罢,卖可以卖,不过朝廷起码要给个明信,给份文契吧,这样大家伙心里也踏实,我们别的不求,少师他老人家和内阁的大印必须要盖上去!”

    严震直面上露出微笑,颔首道。

    “这是自然。”

    只要愿意把地交出来,别说盖个大印,让陈云甫亲自摁手印都行!

    能谈,都是好同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962/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太师最新章节! 作者:煌煌华夏所写的《大明太师》为转载作品,大明太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太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太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太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太师介绍: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天,撒手抛下了哭到撕心裂肺的朱元璋。
深秋下的金陵,全城缟素。
这一年,一个天界寺的小和尚登上了明初的历史舞台。
于是大明多了一个太师、世界多了一个新大明。大明太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太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太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