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完全一边倒的内阁会
等陈云甫赶到内阁的时候,正巧压上了预算申报的尾巴,中央各衙门都提出了自己的新年预算。
这里面占去大头的不再是工部,而是吏部,足足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换言之,朝廷若是现银不够的话,那就要用将近四百万石粮食。
“吏部今年的预算怎么那么高?”
无缝切换,之前在谨身殿还翩翩少年风范的陈云甫此刻眉头一皱,那身为内阁首辅的气势顿时盖压全场,吏部尚书田士恭硬着头皮汇报道。
“吏部的经费,主要开支还是在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察官,吏部要加派极多的人手派驻到各省、府,吃住花销的经费自然少不了。
前几年花的少,是因为朝廷已经没官了,这几年间陆陆续续的又补充齐整,俸禄的开支也是一笔大头。”
陈云甫听明白了,就是官俸和三公经费撞在了一起。
当然,明朝的三公经费指的是公务出行、公务招待甚至是公务送礼。
削减三公经费的事只在陈云甫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摒弃掉。
一个是陈云甫不愿意也不会突然起意就在严肃的内阁办公会上临时加码,既不合规矩也太轻浮,二一个,三公经费现在还不能削,起码现在不能。
要让马儿跑,总得给马儿吃草。
“该核的数都核完了吧。”
陈云甫问了一句,胡嗣宗就马上将记下来的各衙门预算申报记录送到其面前审阅。
总预算:九百四十八万两。
大概占到了今年国库岁入的四成,这还没包括军费。
大明初期的军费开支全数是由粮食折抵,辅以一些宝钞和绢布,看似不花一文钱,实际可是不少。
国库年年的大头开支都在这军费上。
“少师,您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邵质见陈云甫迟迟不说话,便出声唤了一句,陈云甫抬起头。
“本辅没意见,诸位可有意见?”
见无人发声,陈云甫便点头道:“那好,咱们表决。”
这一次,除了徐辉祖这个千年不变的弃权之外,在场十七人全票通过这份永乐元年的朝廷财政支出预算。
“好,下一个议项,中直各衙门的人事任命。”
陈云甫手里捏着笔,扫了一圈道:“各部尚书头上的试字可以拿掉了。”
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以前没有内阁的时候,做试尚书也就是个流程,一般三个月或半年的时间,吏部就会正式下公文正职。
现在呢有了内阁,涉及六部堂官的主要任命,自然是由内阁下公文明确。
“另外呢,齐阁老是内阁次辅,分管的部门也多,本辅认为,兵部就不要让齐阁老亲自兼任尚书了,左侍郎张忠完全可以接任。”
这话一出,第一个傻眼的就是齐德。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角吗。
扭头一看,那张忠果然是激动的不得了。
“少师,这...”
陈云甫甚至没有在这件事上给齐德发表意见的机会,直接进入到表决流程。
毫无疑问,这一次表决取得了十几张票。
尤其是张忠,这可是提拔他,他还能拒绝不成,手举得比谁都高。
徐本本来是不想举手的,不过看了看齐德,心中对后者的失望简直是无以言表,索性也举起了手。
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议项继续,就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人事任命,让吏部来介绍各省两司以及直隶各府眼下的主官情况,诸位看看有没有需要调动或变动的地方,本辅对地方人事不太熟,这个议项就不发表个人意见了,完全尊重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
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这是高手啊。
徐本心里一个劲的感慨,随后便是由衷的佩服。
这个议项明显是陈云甫故意让出来给内阁所有人的,换言之,地方哪怕是一省布政这种封疆大吏的人选,陈云甫都一概不要!
格局要打开。
陈云甫身为内阁首辅,只需要牢牢的将内阁办公会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足够了,地方省、府的两级的主官是谁的人陈云甫压根不在乎。
是自己的党羽也好,是田士恭的党羽也罢,哪怕是齐德的、徐本的又如何呢?
只要内阁一天在陈云甫手里,那么,陈云甫想换地方的主官随时都能撤换。
他完全没有必要上赶着亲自下场去和内阁众人抢这点政治红利,那太自降身价了。
凡有资格参加内阁办公会的,但凡想要安插自己的党羽、亲信在地方主政,就必须要积极的向陈云甫进行靠拢。
这才是陈云甫这么做想要释放的主要信号。
陈云甫玩的是展示权力,齐德想的只是抢占利益,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除了一个辽东经略使不在此次办公会上讨论之外,一群人开始围着各省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直隶各府知府、同知的人选名额争论不休。
你说你的人行,我说我的人行,谁也别指望能说服谁。
吵到最后,所有人找到了一个相融点,开始齐刷刷将目光对准陈云甫。
“议论出结果了吗?”
陈云甫面带微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当然知道眼前这些位已经在互相退让、互相妥协交互的过程中瓜分完了所有的政治蛋糕,这么问,纯粹就是句废话,给众人一个台阶。
“出结果了,经过诸公的深思熟虑,遴选了一批实干且有能力的官员。”
邵质接过话,随后冲那胡嗣宗招手,后者忙跑过来递上一份名单。
陈云甫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就说道。
“那诸位就这份人事任命的名单表决吧,本辅此决议弃权,尊重诸位同工的决策。”
于是,除了陈云甫和徐辉祖外,其他十六人都举起了手。
人事任命顺利通过,陈云甫满意颔首道。
“这就对了,本辅这个内阁首辅一样要尊重和服从内阁办公会的集体决策,所以,内阁从来不是谁的一言堂,以后这种话,本辅也不希望再听到了。”
众人皆附和。
“少师所言极是,如此无妄失语确失妥当。”
唯有齐德垂首、沉默不语。
第二百三十九章:少师欲学卫鞅公乎?
内阁会的节奏已经完全被陈云甫所控制,齐德再接二连三的遭受到陈云甫的打压后也认清了现实。
别看他现在挂着个次辅的头衔,和陈云甫完全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陈云甫想要把他架空完全是随手就能办成的事。
但好在,目前看来陈云甫并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陈云甫没有将手伸进户部和吏部这两个重要职权部门,不论是刚才的人事任命还是之后的恩科取士,陈云甫都让齐德第一个发表意见,并以齐德的意见进行表决。
齐德做梦都想不到,陈云甫竟然会第一个带头支持自己。
看着整个文华殿十几只举起来的手掌,齐德差点没哭出声来。
这就是被所有人支持认可的成就感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议项了,那就是官员的俸禄和致仕银。”
陈云甫很是认真的说道:“我大明朝官员的俸禄不高这是不争的事实,诚然有官员自身的不知足的原因在,但也不能全怪官员。
毕竟礼法、世俗的约束和偏见一贯存在,一个官员,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妻子出门务工,所以一个官员往往要养着几个成年的孩子在家读书、备考科举,还要养着妻子不使其出门抛头露面,仅凭着微薄的俸禄确实吃力。
所以呢,本辅想,给五品及五品以下的官员加俸,至于加俸的具体数字,由会后吏部、户部根据当前国朝的基本物价来考量,五品以上的官员俸禄不够生活那完全是因为妻妾过多、日常礼节过重、平素去青楼消遣的次数太多,所以,少纳几房妾、少送点礼、少去几趟青楼问题也就解决了。
故而五品以上官员不加俸,谁敢贪腐,按照国法还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本辅不想再听到任何的狡辩和借口。”
众人皆无意见,齐刷刷的表决通过。
“很好,今日这堂办公会,我们诸位齐心协力为国朝解决了许多的问题,等到再过几日进入新朝,本辅相信,我永乐朝一定会缔造一个千古罕见的盛世,好了,诸公散会吧。”
众人起身。
“恭送少师。”
陈云甫拿着书笔离开了,但紧随其后的却并不是齐德这位次辅,这家伙现在还懵着呢。
因为在最后的两件事情上,陈云甫表现出来的姿态,确实是极其尊重他这位分管户部和吏部的次辅,一股脑的将所有事都交给了他来办,一派一心为公毫无偏见的表现。
这显然是齐德始料未及的。
“该压的时候要压他,该捧的时候也得捧他,既要敲打也不能一脚把他踩死。”
陈云甫悠悠哉哉的走出文华殿,内侍为其换履的功夫,陈云甫笑着谓邵质道:“岳丈,今晚喊上子恒兄,咱们爷仨喝几杯。”
“你怎么突然想喝酒了,这可不像你。”
“天冷了,去去寒嘛。”
“好。”
爷俩刚刚换好鞋子打算离开,身背后响起了徐本的声音。
“少师。”
“徐阁老,有什么事吗?”
徐本走上前来,在内侍的伺候下穿上大氅,冲陈云甫笑道:“今日这堂内阁会的内容很多,下官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请教少师一番,不知道少师可有时间。”
“那咱们去偏殿吧。”
“好。”
邵质遂言道:“老夫先去。”
目送走邵质,陈云甫等到徐本换好鞋子,便同后者并肩走进偏殿。
二人分主从落座,自有内侍斟茶倒水不忘备上点心。
“徐阁老有哪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陈云甫笑言道:“本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徐阁老别嫌弃本辅才疏学浅就好。”
“不敢不敢,若是少师都才疏学浅,那国朝上下全是愚人了。”
徐本一言,二人皆笑了起来。
玩笑罢,徐本端起茶杯沉吟起来。
“少师,您新年打算动礼法,之前又着重提醒山东布政使司要去清点曲阜的丁口土地,下官有一句不当问的话,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不当问你还问。
陈云甫沉默了一阵,蹙眉将这话题又给推了回去:“徐阁老,你觉得本辅是要做什么呢。”
“清查丁口、隐户和田亩,今日又要动礼法,下官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少师这是打算学卫鞅公,对我大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法了。”
商鞅变法的典故人尽皆知,秦自此变法后国力突飞猛进,后传至秦皇手六国毕、四海一。
而卫鞅变法对秦国的改变,毫不夸张的说,其变革的力度不亚于任何一次耳熟能详的社会变革。
“徐阁老太看得起本辅了,莫说只是动礼法和土地,便是本辅再多动几样,又哪里敢说能及得上卫鞅公变法呢。”
“可少师要知道,卫鞅变法的时候,秦国只是小国,他虽然改了整个国家所有早已习以为常的一切,哪怕触犯国家所有的人,其阻力也绝不可能有今日少师改革来的大。
因为我大明是大国,有六千多万的百姓,有千万里的江山,最重要一点......”
“最重要一点,是还有几十万根深蒂固的、传承千年的守旧派对吧。”陈云甫打断了徐本的话,说出了后者想说的话。
徐本点了点头。
“荀孟之变,到底还是以王荆公的失败而告终,朱子曾多次谈及恰是荀孟之变的余害导致了靖康之耻,少师领阁十年,就不怕我大明朝十年后,也遭受一次荀孟之变吗。”
陈云甫拨弄着身旁的茶船,对徐本的话没有回应,足足沉默了片刻才松开手。
“本辅当然怕,同样也想过,正如徐阁老说的那般,我大明朝不是老秦国,但同样,我大明朝也不是赵宋,陛下和太上皇的雄才伟略更不是宋神宗可以媲美的。
荀孟之变究其原因在于决心不够、在于士权过盛,而我大明朝是太上皇一手从废墟里缔造出来的,慢说只是变法,就哪怕让整个大明朝翻个底朝天,只要有太上皇支持都能做成。”
“会死灰复燃的啊。”徐本急声道:“太上皇为什么退,天下谁能真的万岁吗,少师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卫鞅公的下场可不好,徐阁老的一片好心,本辅感受的到,由衷感谢徐阁老的提醒。”
陈云甫冲徐本一笑,复又言道:“那本辅想问徐阁老,若是本辅十年后退了,徐阁老能保住本辅不落个卫鞅公的下场吗?”
徐本怔住,一时间不知道陈云甫此话何意。
“十年内,本辅替陛下和国朝把一切碍事的、挡路的通通扫清、连根拔除,十年后,有想要死灰复燃长出来的杂草,还希望徐阁老能替陛下再清理一遍。”
说完这话,陈云甫就站起身直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飘在这偏殿中。
“本辅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王荆公,但本辅知道,徐阁老绝不会做司马文正。”
身背后,徐本呆滞起身,望着陈云甫的背影出神。
第二百四十章:端倪
“今天徐本找你聊什么呢?”
堂内支起了一口铜锅,咕咚咚的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气泡,邵质夹起一片嫩羊肉涮着,开口问了一句对面而坐的陈云甫。
后者忙着给邵柠夹菜,便头也不抬的说道。
“没什么,徐本问我,是不是打算做卫鞅公。”
邵质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搅动:“你怎么说?”
“卫鞅公的下场可不怎么好,我问他,十年后能不能护我一番。”陈云甫轻松言道:“柠儿,多吃点肉,那素菜有啥好吃的。”
“不吃,油死了,看不见本小姐现在都长胖了吗。”
邵质看陈云甫现在还有心情闲白,便皱起眉头言道:“这么说,你这一次还真打算动真格了?”
“那当然,这国家国策的事,总不能玩笑吧。”
陈云甫哈哈一笑,举杯招呼邵质爷俩:“来喝酒。”
“哈~”
放下杯子,陈云甫开口道:“徐本呢,跟我谈什么荀孟之变的遗毒,他担心我这么一搞,十年后咱大明朝也会出现荀孟之变,到时候两派打个上百年,头破血流的拖累国家。
所以徐本觉得我很大概率会成王荆公,而绝不是卫鞅公,即使真成了卫鞅公,下场也会很惨。”
“这也确实该考虑一番。”邵质夹起已经烫熟的肉,却已是无心再送进嘴里,只一个劲的蹙眉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柠儿的丈夫,是景和、雅熙的父亲,十年后你也才不过三十多岁,总得考虑一番吧。”
这功夫邵柠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的把手搭在陈云甫手臂上,担心的望着后者。
“我爹这是聊什么呢,咋听起来那么吓人。”
“没事,吃你的饭。”陈云甫一脸轻松的言道:“别听我岳丈在那神神叨叨,能有什么大事。”
邵柠指着陈云甫:“你可别哄我。”
“放心放心,快,给咱爹倒酒。”
陈云甫拿开邵柠的手继续言道:“岳丈,这个事呢你也别把它想的那么严重,很多事都是这样,你站在外面去看觉得很难做到,其实真动手做起来,一点也不难,难只是难在没有决心上,我们很多人其实差就差在一点决心和勇气上,所以才会临渊羡鱼。
就算有一天,真的事不可为,也请您放心,我这边的准备充分着呢,最多,再多耽误我点时间呗。”
邵质咀嚼着嘴里的肉,眼里陡燃起一簇光来。
“你的意思是,十年后留仕?”
“不不不。”陈云甫连连摆手:“说好了十年退就一定要退,就算我不想退,也一定会有人让我退。”
“谁?”
“齐德。”
听到这个名字,邵质啊了一声很是诧异,而一旁坐着的邵子恒抢声急道:“那云甫,你既然知道齐德会对你不利,你为什么不抢先先把他赶走。”
刚说完,手就被邵质拿筷子敲了一下,痛的邵子恒哎呦一声。
“吃你的饭,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吗。”
邵质板起脸来喝斥,吓得邵子恒顿时不敢再吭声。
家宴归家宴,说话的人身份却注定了这里是轮不到邵子恒发表个人意见的。
也就陈云甫宠着邵柠,邵质不好斥责。
不过喝斥完邵子恒,邵质也一样看向陈云甫,很是不解。
“十年后齐德是一定会赶我走的,我怕就怕,要不到十年,他就会把我赶走,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又麻烦一点。”
看着陈云甫依旧是一脸的轻松,邵质都替其着急。
“那你就不想想办法?是,为父知道那齐德是太上皇留下来针对你的,又是现在太子殿下的东宫老师,日后必然位居高位,甚至接替你出任内阁首辅,可现在毕竟是你柄国,也不能一直放纵他吧。
另外,你刚才说会多耽误你一些时间,又说十年齐德一定会让你退阁,都退了阁,这耽误时间一说又从何说起呢。”
“致仕的还能复仕,退阁就不能再入阁了?”
陈云甫哈哈一笑,举杯道:“岳丈,有些事是不能急的,要有耐心,就像咱们现在吃的火锅,你得先烧开的锅才能涮肉,急不得。”
端起杯子,邵质若有所思的和陈云甫碰了一下,仰脖饮下哈出一口酒气。
“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老夫也不多问什么,但老夫替你担心啊,毕竟人走茶凉,等你不在这个位置上之后,很多人是会变的。
话再说回来,十年后老夫估计也该退过了,朝堂上还会有几个自己人在,那齐德一朝权在手,只怕会来次大变动。
加上黄廷、田士恭等人本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会拜入齐德门下。”
“说的没错。”陈云甫频频点头:“他们这种人不仅会像墙头草一般倒过去,估计啊,还会对我落井下石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如果有一天,我被众人推倒了,他们一定会记得也来推一把,不然,会被众人骂的。”
陈云甫拿起杯子冲邵子恒比划:“子恒兄,等到了那一天,你也得记得来推一把,要不然,你这仕途可呆不长久,哈哈。”
后者紧张的支支吾吾:“云甫你放心,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人。”
“额,哈哈哈哈。”
陈云甫先是一怔,遽尔大笑起来:“好好好,那就多谢子恒兄了,来,喝酒。”
“老夫这么多年一直对你都很佩服,似乎你对天下所有事天然的就有一种先知性,也难怪,连太上皇都拿你没办法。”
正喝着酒的陈云甫没工夫说话,却是连连摆手。
等到把酒顺下肚子里后才接话说道:“岳丈这可就真的是捧杀我了,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拿我没办法,而是拿当今陛下没办法,我算是饶给的。
当年,我要不是知道太上皇如此看重陛下,也就不会入仕了,更不可能有今日认识柠儿,认识您。”
“入仕......”
邵质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十年前。
“也就是说,你从十年前就想好了一切。”
“谈不上,那时候真没想那么远,只能说自己是个傻大胆。”陈云甫咧嘴一笑:“更没想到十年时间,我还真能捣鼓一个内阁出来,大明朝的首任内阁首辅,啧啧,跟他娘做梦一样。”
“说什么脏话呢。”
“老爷们说两句脏话怎么了。”陈云甫冲邵柠挤眉弄眼:“又不是第一次说了。”
“哎,疼疼疼。”
邵质赶忙握拳轻咳几声,这才镇住邵柠,后者起身。
“父亲,女儿吃饱了,你们聊吧。”
扭头就走的同时不忘狠狠的剜陈云甫一眼。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等到邵柠的背影消失,邵质才开口,语气稍有些凝重。
陈云甫沉吟一阵后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了。”
“能有多少把握?”
“这,不好说。”
陈云甫摇头一笑:“诸葛武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很多时候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忙完后面这几年吧,到时候我再仔细捋一下看看哪里有疏漏的地方,如果都妥当的话,就不用担心。”
“那,你觉得值吗。”
“爹,我这二十多岁就做内阁首辅了,后面几十年,总得给人生添点色彩吧。”
陈云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可惜,太上皇禅位给陛下了,一个人弈子,乏味了许多。”
邵质的瞳孔,紧缩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下官杨士奇拜见少师
时间总是不等人的,陈云甫已经很努力的去抓了,还是没能抓住洪武朝的尾巴,任凭着时间线一头撞进新年。
当金陵城新年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那一刹那,钟楼和皇宫的大钟齐齐被敲响。
紧跟着便是城中此起彼伏的报更声。
“洪武毕,永乐继,子正,万事如意!”
永乐元年,来了!
陈云甫躺在自家的院子的躺椅上,和邵柠一道仰头观看着新年的花火,那真的很美。
后者身上盖着一层绒毯,此刻也是看的入了迷。
“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陈云甫侧转过身子来,定定的看着邵柠,把后者都给看红了脸。
“老夫老妻了,你在这肉麻个什么劲。”
“夸自家媳妇长得好看叫什么肉麻,来,为夫亲一口。”
“哎呀,一嘴的酒味,不亲。”
打闹了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邵柠离开了她自己的躺椅,蜷缩进了陈云甫的怀抱中。
“自打前几天你和爹聊完之后,这几日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陈云甫低下头,和仰首的邵柠四目对视,笑了。
“你男人我是内阁首辅,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能影响整个天下的大事,我今天说喜欢吃绿豆糕,明日金陵城的绿豆糕就会涨价,可那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件小事。”
邵柠痴痴的望着,而后笑的甜蜜。
“相公真帅。”
紧紧搂着自己媳妇,陈云甫说着邵柠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改变了时间和历史,还有什么是我改变不了的?我的一生,已经注定不是苍白的文字所能歌颂了。”
......
奉天殿,新年大礼日。
吉祥在丹陛之间,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大声诵读着由礼部拟好的新年改元诏书。
加俸、恩假、赐衣,千篇一律的内容唯独少了末尾那一句降罪三等,大赦天下。
百官伏拜,齐颂圣明后起身,按班列序退出殿,转而赴东阁,去给朱允炆这位皇太子拜贺新年。
等把一切的流程走完,时间就进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新年假期中。
“新年新气象,您老去年五十九,今年可就五十八了。”
“哈哈,哪有哪有。”
朝臣们三两成群的同相熟之人离开皇宫,一路上各自聊着吉祥话,欢声笑语在长安街上处处回响着,独此刻的皇宫,从一片热闹中回归了寂静。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寂静。
哪怕偶尔会经过一队内侍,也没有人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皇宫总是如此,一个从来和热闹二字不沾边的地方。
包括平日里最是喧嚣鼎沸的文华殿。
堂堂的大明成国公、太子少师陈云甫此刻就待在这里,一个人握着一卷书。
放假归放假,也不是说朝廷就完全空堂,各衙门都有值守的官员,陈云甫主管内阁也不打算例外,就定下了轮值。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他这个首辅起带头表率作用,就留在了皇宫值守。
闲暇无事便就看书消遣,不过从陈云甫此刻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咱们这位首辅大学士,显然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看书上,他在望着殿外的雪景发呆。
直到一个年轻的官员走进来拜谒,才把陈云甫从这状态中领出来。
“下官礼部经历司都事杨寓,参见少师。”
来人一揖到底,诉说来意:“下官已将礼法六十八卷尽数带来,呈请少师勾除。”
“啊好,着人抬进来吧。”
陈云甫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可很快怔住,出声喊住这个转身欲离开的官员。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下官杨寓。”
杨寓忙扭回身作揖。
这个官员陈云甫有印象,当初禅让大典之前,自己去礼部找时任礼部尚书的任亨泰时,见过一面擦肩而过。
杨寓?
陈云甫紧锁着眉头,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汝可有表字?”
“下官表字士奇。”
面对着陈云甫的垂问,杨士奇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如实回话。
还真是这位。
三杨之首,大明的四朝阁老,杨士奇。
陈云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过眼下,这位杨士奇的岁数还没自己大呢。
“江西人?”
“是,少师认识下官?”
“那倒不是,不过本辅曾经听一位友人说起过你的名字。”
杨士奇困惑的眨眼,太子少师的友人竟然会认识自己?
“先去把东西抬进来吧。”
“是。”
即使心头有千万不解,杨士奇也不敢当面去问陈云甫,当下领了命就走出文华殿,招呼几名内侍搭手,搬进来几张条案,每一张条案上,都堆满放满了礼部就关于大明礼法的书册。
六十八本书!
“大明律都没有这礼法的三分之一多,老百姓就快要连拉屎撒尿都得被立规矩了。”
陈云甫想到了后世一句戏谑。
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喜欢老一辈人酒桌的规矩,往往笑谈。
‘我同人喝酒前都恨不得给别人磕三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侧面说明,新一辈人对繁文缛节过多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是极不喜欢的。
毫无意义的寒暄、虚伪肉麻的商业吹捧被奉为圭臬,更被视为酒桌文化的精髓,似乎不懂这些就不叫一个成熟的人,不是一个能办事且能办好事的人。
实干不值得夸耀,会这些门门道道才叫老江湖。
这种意识形态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思想依旧存在。
我们连接受知识的时间、锤炼专业技能的时间都尚且不足,不得不大量压榨生活、休息、食宿的时间来弥补,再去学这些?
而所谓的酒桌文化、社交礼仪,跟眼下陈云甫面前摆着的六十八本礼法比,那可真是不值一提了。
这才是世上最大的恐怖!
学不会酒桌文化顶了天被人说一句稚嫩,可若是学不好这些个礼法,那可就被世人所不容,要扣上足以使人身败名裂的大帽子。
“先把目录拿来给本辅看看吧。”
书太多,陈云甫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着手去看,只能伸手问杨士奇索要目录。
“咱们今天的时间长着呢,慢慢来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来给本辅当秘书吧
礼法的勾除是个大工程,陈云甫和杨士奇两个人逐条逐款的去对,一天的功夫才堪堪处理完一本,望着剩下的六十七本,陈云甫无奈一笑。
“这样吧,差人把这些礼法送进本辅府内,接下来几天,本辅就不休假了,在家里把这些处理完。”
“还望少师保重贵体,莫要过于劳累。”
杨士奇作揖:“少师贵体安康,才是国朝之福。”
小小年纪还挺知道拍马屁的,这杨士奇能放下身为年轻人自带的傲气,确实值得称道。
“士奇啊。”
“下官在。”
“愿不愿意从礼部调出来,给本辅做几年秘书?”
杨士奇诧异抬头:“敢问少师,何谓秘书?”
“县令身边的师爷知道吧,就差不多那意思,跟在本辅身边帮本辅打打下手,政务众多,本辅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明白秘书的意思之后,杨士奇顿时瞪大了双眼,那眼神中,既有惊愕,更多的还是惊喜。
给陈云甫做师爷?哦不,做秘书。
这不妥妥的仕途青云梯吗。
“下、下官何德何能,配得上给少师做秘书。”
看这杨士奇如此激动兴奋,陈云甫便哈哈一笑,伸出手在前者的肩头拍了两下已示安抚:“本辅说你能,你就能,去准备吧,和黄廷说一声,明日开始,就去本辅府上办公即可。”
“是,下官、门下一定竭心尽力,断不敢辜负少师信任。”
收下杨士奇做自己的秘书,陈云甫并不是因其在历史上的地位和评价,虽然这杨士奇目前还没看出什么能力来,而是陈云甫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秘书。
事太多,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因为值班的原因,陈云甫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本以为几个媳妇都该睡下了,陈云甫就打算去书房对付一夜,顺便写点东西。
结果没想到前脚才刚踏进后宅,耳朵里就想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几个娘们,这是,搓麻将呢?
不用想,是陈云甫捣鼓出来的。
当然麻将的历史源远流长,几千年来早就有了,陈云甫不敢贪这份功,只是古代麻将和现代麻将有些不同而已,陈云甫捣鼓出来的是现代麻将,正巧去年禅让大典的时候,暹罗的使团送来了二十对象牙,陈云甫管老大哥要了一副。
用来雕刻了这么一桌真:象牙麻将。
推开门,过见到邵柠、嫣然、曾诗卉、灵芸四个过了门的媳妇围坐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巧儿这个还没过门的通房丫鬟则四处忙活斟茶倒水。
“哟,咱们家的大首辅回来啦?”
看到陈云甫推门进来,正对着门的邵柠玩笑一句:“还以为你今天准备守着奏疏题本过一夜呢,皇宫多好啊,回家干什么。”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呸,骂谁呢这是。”
陈云甫哈哈一笑,坐到了邵柠旁边,一边审视着牌型,一边问道:“战果如何。”
“别提了,今晚到现在连着输好几圈,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五万。”
“胡,姐姐,你又点炮了。”
邵柠顿时苦起脸来,可怜巴巴的看向陈云甫:“相公,我没钱了。”
“别,我也没有。”陈云甫起身就要躲,又被邵柠一把给拉了回来:“别当本小姐天天在家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的诏书都写着呢,所有京官一律加俸两个月,你是一品,年俸是一千一百五十二石,两个月的加俸就是一百九十二石,怎么着也得七十两银子吧,拿钱。”
“你都说了那是粮食,粮食都在城外户部的府库里囤着呢,将近两百石,好几万斤,我就是能扛来,你也用不了啊。”
“你是真抠啊。”
陈云甫诶了一声,嬉皮笑脸道:“十个男人九个抠。”
“是吗?”邵柠不信道:“可是我爹平日里就很大方啊。”
陈云甫马上轻咳两声,严肃点头:“那就是为夫的毛病了,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从自身上找毛病。”
“滚。”
“好嘞。”陈云甫起身就走,不忘叮嘱一句:“今晚上都别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带你回娘家呢。”
邵柠点点头,马上想起一事来喊住陈云甫:“对了,今天下午辽东的俞以丰给你写了一封信,放到你书房里了。”
俞以丰给自己写的信?
陈云甫脑子里想着辽东最近有可能出的事,人就走进了书房,俞以丰的信就静静的躺在书桌上。
挑开火漆将信倒出来,陈云甫审阅起来。
信是一个月前写的了,在信中,俞以丰拜贺了新帝,顺便提前给陈云甫拜了个年,说完这两件废话后,才是主要内容。
“...日前,高丽叛将李成桂攻克开京,废国王禑,独掌大权,燕王棣欲以为高丽拨乱反正为名出师高丽,现已书信金陵。
自门下经略辽东以来,被燕王颇多干涉,燕王多次以练兵为由频繁调动集训军屯卫所,其更是日居于军营之中,拉拢诸卫指挥使,门下私以为,燕王行径恐有不当之处,乃呈信于明台,恭聆明台示下。”
将信放下,陈云甫就笑了一声。
“老四啊,你可真是贴心。”
将这封信随手扔进屋内的火盆中,明亮的火光闪烁几下,随即便是袅袅的青烟升腾。
陈云甫推开了窗户换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顺带着仰头望向明月,沉醉了一下夜景。
“如此良辰美景,可真值得赋诗一首。”
捏着下巴,陈云甫想了好半晌,奈何胸无点墨,只能无奈摇头。
“就自己这水平还比王荆公,差远咯。”
“什么差远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邵柠端着两盘点心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本来想即兴赋诗一首,结果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来,所以自嘲呢。”
“堂堂的首辅大学士,竟然是个文盲。”邵柠捂嘴笑了起来:“传出去,恐怕都没人敢信,世人想象中,你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主。”
陈云甫也是个脸皮厚,哈哈一笑就认了下来:“打完牌了?”
“嗯,输的一塌糊涂。”
“偶尔的失利不算什么,以后再赢回来便是。”陈云甫宽慰道:“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输钱倒是没什么,但是输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邵柠撅起了小嘴,情绪很是低落:“输了一夜,一局都没赢。”
说完,邵柠又反问道陈云甫:“相公,你输过没?”
“输什么?”
“麻将啊,这牌戏不是你创的吗。”
“嗯,好像没有。”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说道:“我只看别人玩,会倒是会,但自己从来不玩,不玩自然就不会输了。”
“切,说到底还不是怕输。”
陈云甫想想,随即露出了一丝笑。
“傻丫头,这世上已经没有谁,能够再赢相公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知行合一
翌日一早,陈云甫就陪着邵柠回了一趟娘家,不过陈云甫却没有在邵质府上多待,当府里的门房过来通传说杨士奇到了之后,陈云甫便告辞回府。
他的事太多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休息。
“门下参见少师。”
陈云甫的前脚才踏进正堂,坐在这里的杨士奇就站了起来。
“坐吧,在本辅这不用过多礼节。”
陈云甫直接唤下人去书房取两本昨日带回来尚未勾除的礼法,随即就和杨士奇进行逐条批对。
“每岁正旦节(大年初一)之后,放假五日,初七复朝,而后快到元宵节的时候,从正月十二日始,又要放十天,正月二十二复朝。
这个月,朝廷基本上就没怎么工作,政务基本处于不处理状态,这一条就得改,以后正旦节大礼节结束后,当日放假及后五天,初七复朝,直到元宵节当天放一天假,其余时间均不许假。”
“那,外省考入京或调入京的官员怎么办?”
杨士奇迟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着这点时间回乡尽孝。”
“尽孝,本辅看是炫耀才对吧。”陈云甫言道:“别忘了,本辅是从一介刀笔吏上来的,可是没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
翰林郎非实职,仅有虚衔领朝廷俸禄,回乡只可坐驴车而不能坐马车,每年,本辅未曾见有人离京归乡,一来驴车不显其身份,二来盘缠确也紧张。
而那些有官有职的,就可以坐马车骑高头,纡青拖紫的好不神气,他们归乡既有面子更有里子,当地的官员接风送尘,哪次都没少过礼节。”
杨士奇面色讪讪,不敢言语。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惯例,各衙门留人值守会选择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复朝,十二又放假,来回仅五天都不够来回折腾的怎么办呢,允许外省的官员连着这中间的五天一起放。
换言之,二十二复朝的时候再回来也可以,这多出来的五天假期,会在本年度后面其他节日的时候抵扣掉。
比如冬至、皇帝皇后双圣寿诞日不放假,留在衙门值守。
为的就是给外省官员留够充足的时间往返探亲。
但杨士奇为什么留下来。
举凡入京的年轻官员,哪个没有衣锦还乡的野心,有的选,谁也不会高官骑瘦马。
面子,很重要。
陈云甫说的一点毛病没有,文人的傲气这年头尤其盛,没混出个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选择回乡。
十个官员中,有九个都是混好了之后才选择锦衣返乡。
当然了,这里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可陈云甫并不打算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长的衙门假期。
“那些归乡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请,本辅会让吏部酌情考虑,以后,尽量将入仕的翰林郎调到离家乡相近的府县任职,别都窝在京城里读书熬时间等位置。”
陈云甫自入仕以来,一直对古代王朝这种选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制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况又更严重。
因为洪武朝严重缺官。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读了几年书,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
这不闹呢吗。
官员需要学习不假,但官员更需要的还是实践,你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吧。
若说徐本那种,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这种官员,你提拔做尚书、入内阁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好了,咱们继续往下批对。”
时间过的飞快,两人忙的热火朝天,一度连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饿的咕咕直叫这才彼此对视,尴尬一笑。
“走,随便对付一口。”
家里有包好的饺子,陈云甫招呼下人去备了两碗,就这么捧着和杨士奇一人一碗水饺,守着两叠咸菜对付过去。
“士奇可千万别嫌弃本辅寒酸啊。”
“不会不会。”杨士奇囫囵个的咽下去,急着答话:“少师勤俭持家,乃是我辈楷模。”
“你也觉得勤俭是一件好事。”
杨士奇笑着:“那是自然。”
“好在哪里?”
这问题来的杨士奇为之一怔,这勤俭本身就是好,何必再问好在哪里。
“勤俭可以节约粮食、可以、可以省却不必要的花费,用来应付突发的意外,这不就是好事吗。”
陈云甫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和勤俭相反意思的叫什么。”
“自然是铺张浪费。”
陈云甫继续考校道:“如果把勤俭和铺张放在一起,它们俩都属于什么?”
杨士奇蹙眉想了一阵后说道:“迹?”
“对,它们俩都属于一种行为,属于迹。”陈云甫便笑了起来:“迹是心的延伸,勤俭发于何心?”
杨士奇知道陈云甫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备做其秘书的资格,立马正襟危坐的对答道。
“勤俭发于克己之心。”
“那铺张呢?”
“铺张发于奢欲之心。”
“没错。”陈云甫更加欣赏了,言道:“克己之心,会延伸出许多的迹,勤俭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说贪婪之心同样会延伸出许多的迹,铺张浪费也只是其中一种行为。
我们提倡勤俭节约,不单单只是弘扬这种对的行为,而更想要籍此来规范和锤炼天下百姓的心,万事皆发于心,先有心才能有迹。
心到便为知道,迹到便为做到,心与迹合,便是知道和做到达成了一致,便可谓知行合一。
而天下最难的事,恰恰是无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间的鸿沟,人如此,国家也如此。”
杨士奇好奇的问道:“敢问少师,国,也有心吗?”
“国若无心,何来国策?”陈云甫笑道:“国策便是国的迹,既有迹,缘何无心呢?”
杨士奇又问道:“谁人可为国之心,今上吗?”
对此问,陈云甫笑而不答。
“士奇,本辅给你讲个故事吧。”
“下官恭聆。”
“说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士子入仕,因文笔出众被一位上官选中做了上官的秘书,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这个年轻的士子,传授他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洁奉公、立心为民、严于律己、言行端正,年轻的士子受益颇丰。
可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那位上官竟然因为贪污、腐败、擅权枉法而倒台了。”
杨士奇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位上官竟然还教育别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还教育别人要如何如何,结果自己一身的病疮。”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或许他有过心,但迹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迹是要做出来的实事,而实事就会受到很多实际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扰。
心其实也一样,心同样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但很多人在教育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摒弃掉那些不良的意识风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
故而,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我们自己的心,更无法知晓我们自身究竟是否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辅希望你、也希望国朝的任何官员都能摆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迹。”
知行,合一。
杨士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欺负人
在后面的日子里,杨士奇几乎整个人都泡在了陈云甫家里,他是江西籍,本身在京城也没有什么落脚之地,陈云甫便索性让下人收拾一件厢房出来,就这么,杨士奇干脆就工作生活二合一。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陈云甫除了每日上朝坐宫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家里和杨士奇两人一边工作一边互相探讨学习,总算是把六十八本礼法悉数过了一遍,根据删减,新编成的礼法,恐怕连十五本都不剩。
“等将来,一定继续删,现在到这一步也就算足够了。”
听到陈云甫还打算接着删,杨士奇只能苦笑。
这要是再删下去,那可真就是礼崩乐坏了。
两人吃完午膳,杨士奇打算先行把删减后的礼法送回礼部,着人编修成书,被陈云甫喊住。
“回头差下人找礼部官员来取就好,你现在是本辅的秘书,这种事就不用你自己出面做了,待一会,等下有客来。”
有客?会是谁呢?
杨士奇沉下心陪陈云甫等着,很快便知道了陈云甫口中的来客是谁。
吏部尚书田士恭!
“门、下官田士恭参见少师。”
田士恭走进正堂刚欲见礼,发现还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官员在,便改了口。
“士恭坐吧,本辅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叫杨士奇,是本辅的秘书,礼部经历司都事。”
“秘书?”
和杨士奇一样,头一回听到这个称谓的田士恭一样没有明白,这功夫杨士奇便主动站起身,向田士恭做了介绍。
听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后,田士恭看向杨士奇的眼神可就变了,多了三分敬重。
这年轻人,可是陈云甫身边的近人啊。
能给陈云甫做秘书,将来在仕途上那就是步步青云,一帆风顺。
“你俩呢亲近亲近,顺便士恭你也给士奇安排份差事,总挂着礼部的官衔也不方便。”
田士恭马上表态:“既然是明台您的秘书,那安排到通政使司最合适不过,门下觉得,右参议如何?”
在知道杨士奇是自己人后,田士恭的称谓复又变了回来。
通政使司右参议是正六品,礼部经历司都事是正八品,所以,杨士奇这算是官升四级。
杨士奇心中自然是极其开心,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看向陈云甫,等待后者的答复。
“右参议的话,也算合适。”
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觉得还算不错,便点点头准了下来。
后面的时间,基本上都是田士恭同杨士奇二人闲聊,陈云甫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只是手指在无意识的敲击着扶手。
他还在等人。
等的谁呢。
“门下蔡瑄,参见明台。”
通政使蔡瑄走了进来,为陈云甫带来了一条消息。
“历时两个多月的时间,山东布政使司总算是把曲阜的丁口、田亩数给统计出来归了档,至此,山东全省的数都统计了出来。”
陈云甫从蔡瑄的手里接过这份山东发来的奏疏,草草看了两眼后就先行放到一边,问道:“现在国朝,还有哪几个省的没送来。”
“两广、云南和辽东。”
都是偏远地方,来回的路程就需要不少的时间,更何况这些地方统计工作本身就阻力重重。
“直隶各府也都出结果了?”
“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全部归数。”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说道:“派人催一下两广、云南和辽东,限他们两个月之内把数字统算后送来,不然的话,就地免职。”
“是。”
蔡瑄应了下来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字斟句酌的说道:“少师,催的如此紧,下面各省能统计出一个准数吗。”
“就是不催,你觉得各省给出的数就一定是准确的吗?”
闻言,蔡瑄面上讪讪一笑。
可不是这个理吗,就算中央不催,由着下面自己统计,给出的数字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人为的疏漏。
地方的官员、根深蒂固的宗族、躲藏在乡野之间的地主,这些都是隐户的大头。
陈云甫从来也没指望过这一次丁口统计能把全国都查的清楚。
所谓循序渐进,他一点都不着急。
“这段时间,齐德催了本辅好几次,询问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估计,他是又打算折腾点事出来。”
陈云甫捧着茶碗笑道:“新年新气象,他又是分管户部和吏部的次辅,要是不颁行点新政策出来,天下还有几个认识这齐德的。”
“那,少师的意思是?”
“由他去呗,总也得给人家一点说话权。”陈云甫言道:“内阁,不是谁谁谁的一言堂,既然咱们的齐阁老坚持要开内阁办公会,本辅也不好拒绝,只不过这段时间忙于礼法才耽搁了而已。”
蔡瑄点点头:“少师胸襟宽阔,实在是我等为官之楷模。”
“行了,你们去吧,各自忙好各自的事。”
陈云甫端茶送客,蔡瑄和田士恭两人便都站起身作揖告辞。
等两人走后,杨士奇便说道:“明台认为,齐阁老一心想要召开内阁办公会,是想要办什么事?”
“今年不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吗,看来这两个月的时间,齐德手里攥住了不少人的小辫子,打算给下面的人挪挪屁股。”
杨士奇谨慎道:“下官听说,少师您这两月忙于礼法一事,齐阁老那便门庭若市,热闹的很。”
“他忙他的,咱们忙咱们的。”
陈云甫浑不在意的起身摆手:“今日就到这,明日随本辅去文华殿。”
“是。”
翌日,陈云甫还没进到文华殿,在殿门外就被齐德给拦了下来,嘴里一再催问道。
“少师,内阁办公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开了,很多政务迟迟没法处理啊。”
“这新朝两个多月,不是办了很多事吗。”陈云甫反问道:“怎么,齐阁老有紧要事?”
看到陈云甫还在拖自己,齐德就一个劲嘬牙花子。
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陈云甫手里攥着召开内阁办公会的权力是多么重要。
大事上没有陈云甫点头,留给他齐德这位次辅能办的只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也太吃亏了。
“那少师准备什么时候再召开内阁会?”
听出齐德已经语带不忿,陈云甫笑言:“开,今天就开,本辅马上着人通知其他三位阁老。”
言罢,陈云甫迈步就进了文华殿。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这么说,颇有一种满身力气砸在棉花上的感觉,憋的齐德在殿门外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总感觉自己就像是陈云甫的提线木偶?
好歹自己也是堂堂内阁次辅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让齐德蹦跶去吧
文华殿内,五人圆桌安静的像一汪泉眼,没有一点杂声。
齐德左右张望了好几眼,主要还是看陈云甫,但他发现后者似乎一点想要说话的打算都没有,于是便沉不住气的开口提醒了一句。
“少师,大家都到齐了,开始吧。”
“开始?”陈云甫很是诧异的望了一眼齐德,反问道:“开始什么?”
齐德好悬被这一句话气坏,鼓着腮帮子说道:“开内阁办公会啊。”
“哦对,你看本辅这脑子。”
陈云甫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后说出来的话还是把齐德憋了一个半死。
“那个诸位阁老,今天这次内阁办公会呢是在齐阁老的坚持要求下召开的,所以,本辅是一点准备也没有,那就请齐阁老来主持吧。”
说完话,陈云甫就捧起茶船,好整以暇的吹散茶雾,神游物外。
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齐德。
这也算是齐德第一次‘主持’召开内阁办公会了。
齐德也没想到陈云甫会玩这么一出,思忖了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开口道。
“那个、嗯,咱们今天这次内阁会确实是我向少师提议召开的,召开的原因呢,是因为这内阁会已经两个多月没再开过了,我认为这很不妥。
所以我有个想法,以后的内阁会应该定个准日子,每个月都要开两到三次,不能说谁想起来就开一次,想不起来就扔在那,把内阁当成空中楼阁。”
说完话,齐德扫了一眼陈云甫,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你和我玩赶鸭子上架,那我就跟你玩一手釜底抽薪。
一旦内阁会改成准日子召开,那就相当于无形中剥夺了陈云甫作为内阁首辅,手握主动召开内阁会的权力。
陈云甫挑了一下眉毛。
这齐德倒还真不是个傻子,挺有想法的,都敢抢班夺权了。
“大家都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陈云甫看向邵质,自己这位老岳丈马上心知肚明。
“老夫觉得齐阁老这个提议有欠妥当吧。”邵质一派老成持重的言道:“成立内阁之初,目的就是要精简政务的传达和效率,咱们内阁五人,除了魏国公之外,每个人都有各自分管的工作要去处理。
天下政务何其冗哉,咱们三天两头的聚在一起开会,这和成立内阁的初心有悖吧。”
齐德沉着脸没吭声,并没有急火火的和邵质打擂,大家现在已经形成了默契,内阁会,要允许别人提出不同意见。
毕竟,内阁不是谁的一言堂。
徐本这时候也开了口:“朝会都有准日子,内阁也确实应该有个准日子,这也方便咱们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对事不对人是徐本一贯的为官准则,故而这一点上,他选择了支持齐德。
三人此刻都看向陈云甫,等着看后者会怎么说。
此刻齐德已经看的很开,无非又是个二对二呗,大不了官司打到朱标那去,谁怕谁。
可谁能想到陈云甫此刻竟然开口言道。
“嗯,本辅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那就这样吧,以后初一、十五准时准点的开一次内阁办公会,诸位可以表决了。”
言罢,陈云甫环顾一圈,几人便都纷纷举起手来,邵质也笑道。
“是老夫之前思虑不周了,听少师如此一说便觉茅塞顿开,确实,内阁会有个准日子还是不错的。”
讲完话,邵质便举起手来:“老夫支持少师的提议。”
齐德那叫一个憋屈。
这明明是我的提议,怎么到你这变成陈云甫的提议了?
毫无悬念的,四票赞成通过。
“齐阁老继续吧。”
齐德只好收拾心情,把自己的打算继续向下说。
“今年是吏部三年一度的吏察,但是这个吏察的标准我觉得过于宽松,所谓治国先治官,因此,我打算就今年的吏察做一些变动,这道《治官疏》交由内阁审议吧。”
说罢,齐德拿出了一道早已准备日久的奏疏,起身打算交给陈云甫,被后者喊住。
“齐阁老自己读出来吧。”
齐德也不跟陈云甫客气,摊开来就是一顿侃侃而谈。
随着齐德的陈述,这道所谓的《治官疏》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左右无非还是老生常谈那几样。
对官员的操守、官绩进行一个量化的评测标准。
这种评测标准既可以为公也可以谋私,怎么用,说到底还是看齐德往哪偏。
邵质和陈云甫对了一下眼神。
后者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由着齐德继续阐述他的打算。
“如果官员的操守不行,那就会为祸乡里,因此,对于那种奢靡成风、喜好同商贾门阀整日鬼混在一起的官员要全部肃清,而对于待在任上却终日无所事事,想着偷奸耍滑、浑噩度日的懒官,也要全部肃清。”
齐德想干事,干事就要得罪人,这个道理齐德当然是懂的,但他还是要干事。
不干事做哪门子的内阁次辅,过个三年五年,还有谁知道内阁有个叫齐德的阁臣?
再者说,得罪人从来不是一件必然的坏事,就到了陈云甫、齐德这个层级,得罪人是有好处的。
不得罪打压一批,怎么培养栽培一批。
陈云甫没吭声,连带着邵质也没有吭声,当齐德的声音落下后,还是徐本表了态。
“齐阁老的这道《治官疏》非常好,治国先治官,如果不能把地方的官员教育好,那就别指望地方的官员能把百姓治理好,《治官疏》对官员的个人操守、为官之责都做了极其详细且明确的约束,我个人认为是可行的,可以着吏部今年就以这道《治官疏》为吏察的标准。”
陈云甫在茶碗边敲了两下,杨士奇便赶忙跑过来添水。
润了润嗓子,陈云甫才谓邵质言道:“邵阁老的意思呢?”
后者呵呵一笑:“老夫自入仕以来一直供职于三法司,对这吏察还真没怎么了解过,就不贸然发表意见了。”
齐德随即看向陈云甫。
陈云甫颔首道:“那就表决吧。”
话音落下,齐德和徐本两人前后举起手,陈云甫停了能有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也举起了手,邵质紧随其后。
如此,齐德的这一提议,再次以四票赞成的超高票数得以通过。
“既然是四票赞成,那这道《治官疏》就算是过了内阁,即刻着吏部落实吧,齐阁老分管吏部,今年的吏察就请齐阁老多费心,齐阁老觉得可行吗?”
齐德现在是春风满面,颇有一种掌控大局的成就感,闻言当然是含笑点头。
“分内之事。”
“那,齐阁老还有事吗?”
“没了。”
果然,今天这堂内阁会,齐德完全只是为了吏察这一件事。
至于之前提到的内阁会应有个准确日子,不过是齐德想要抢班夺权的第一步而已。
陈云甫点点头言道:“既然都无事了,那就散会。”
会后,邵质跟着陈云甫离开文华殿,路上忍不住说道:“吏察可是攥着全国官帽子的大事,就这么让给齐德自己做主了?”
“总得给他点事干吧。”陈云甫呵呵一笑:“大事上我把关,这种小事让他干吧。”
“这还叫小事?”
“选官用官,齐德为的无非就是在地方安插一些党羽,壮大其自身的实力而已,是要让他强大一点,他不强大,连替我挡枪的资格都没有。”
陈云甫言道:“今年,可是有好几件大事要办呢。”
让齐德使劲蹦跶去吧,孙猴子再能蹦,也蹦不出如来佛的五掌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汝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内阁会上的情况很快就传遍了朝堂,谁都知道了齐德在内阁会上出尽了风头。
不仅将内阁会从陈云甫随意召开变成了固定召开,还顺带着要走了今年吏察的领导权。
齐德这是要掌权啊。
官场永远不缺少趋炎附势之人,京城百官一看到苗头有向齐德这边倒的趋势,自然便有无数人开始积极向齐德进行靠拢。
因此一连半个多月的时间,齐德的府上都是门庭若市,宾客云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送走最后一拨客,齐德悠哉悠哉的感慨着,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神情。
正美着,家里的下人来说有客来访,呈递了拜帖。
“都什么时候了,回一句,就说本辅乏了,今日不见客。”
在家里,齐德还是很会拿腔作调的,更是连自称都敢用上了本辅。
随意的接过拜帖,齐德只是看了一眼后便连忙坐正身形并且唤住下人。
“速速将客人请进中堂,我马上过去。”
下人见齐德神情转变的如此之快,也知道来人身份必然不简单,当下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去安排。
齐德起身回到内宅,换了一身装束后便匆匆赶赴中堂,此刻,已有一中年男人在此端坐,齐德连忙见礼。
“下官参见滁王,问滁王殿下金安。”
来客竟是幽禁在京多年的原秦王,朱樉!
他深夜来见齐德是想干什么?
“齐阁老。”
“殿下面前,下官哪里敢当,殿下直呼下官名讳即可。”
在朱樉面前,齐德那叫一个谦卑老实。
朱樉对齐德的态度非常满意,频频颔首道:“齐阁老不愧是我国朝的栋梁,既有经天纬地之才,更难得的便是恃才而不傲物,不似那陈云甫,粗鄙浅陋。”
若是拿齐德和陈云甫放在一起对比,那朱明宗室一众亲王显然更喜欢前者。
陈云甫的脾气太臭了。
不仅脾气臭,而且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些亲王。
说到底,这还是老朱家的江山,陈云甫权臣姿态,能讨到这些亲王的欢心那才怪呢。
在这一点上,齐德就算是人间清醒了,他知道什么叫流水的朝臣、铁打的宗室,再说自己和陈云甫有个最大的区别。
陈云甫头顶上还有一个世系的国公呢!
王公礼法是平级的,换言之,非朱姓宗室,陈云甫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这一点上,是陈云甫不虚藩王的根本原因。
“殿下深夜来访必是有要事,有什么事殿下差人来知会下官一声,下官自会登门恭聆,何劳殿下千金之躯亲自莅临。”
齐德毕恭毕敬的奉送上茶水,随后便敬陪下手,等着朱樉道明来意。
果然,后者喝了一口水便就开门见山。
“孤听说了,前几日你在内阁会上表现的非常不错,很是压制了那陈云甫的嚣张气焰。”
这是齐德引以为豪的事,但这个时候听到朱樉夸耀,齐德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吭声。
“孤还听说,那陈云甫今年动了礼法,去年底还推动户部在今年彻查丁口和田亩,这些事有吧?”
“回殿下,此两事确有不假。”
朱樉嗯了一声:“你觉得,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齐德字斟句酌着应道:“以下官对陈少师的了解,而且早前也从通政使司那看到了一些端倪,陈少师他似乎打算,废奴。”
“废奴?”朱樉颇为惊诧:“是释奴还是废奴?”
释奴和废奴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大明朝开国初年,为了恢复生产,朱元璋下旨释放了全国的私奴,给与土地或编户成立军屯卫所,连着青楼都被取缔,所有的戏子妓女被强制配给军户,
这种做法,可以最快恢复国家元气,使国家从废墟中重建。
但释奴归释奴,朱元璋并没有顺势取消奴籍,因为老朱讨厌贪官。
‘罪人家眷配有功之臣为奴’
这也是当年释奴诏书中的内容。
所以,释奴和废奴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陈云甫只是打算释奴,那无非也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由着陈云甫去表现,大不了几年内家里自力更生,不用奴婢也累不死。
但要是说完全废奴,那可就惹了众怒。
尤其是朱樉,他有**恶癖。
齐德也不确定的说道:“这下官不敢给殿下以肯定答复,不过陈少师行径颇多大胆,且骄狂无度,素来目无成法,他做事......”
虽然齐德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老齐这是不放过一点能给陈云甫上眼药的机会。
骄狂无度、目无成法。
朱樉的脸色果然变得极不好看。
“咱们这位成国公,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的胡作非为。”
齐德脑子顿时飞速转动起来。
似乎,朱樉和陈云甫之间有过仇?
那说不准可以利用一番。
“大哥也是,竟然对此人如此之信任,任由其祸国殃民。”
朱樉目视齐德:“齐阁老,你身为内阁次辅,可不能和其一道犯糊涂啊。”
后者点点头,而后叹气道:“殿下,下官人微言轻,纵然是心中亦对其十分不忿,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哪里是那陈云甫的对手。”
“齐阁老太谦虚了。”朱樉提点道:“可别忘了,汝可是太子殿下的东宫讲师。”
齐德初时一怔,随后眼前一亮。
“请滁王殿下明示。”
“陈云甫树大根深,在朝中党羽更是众多,已有尾大不掉的姿态了,而且孤还知道,这陈云甫和梁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郑国公常茂等人相交莫逆、关系匪浅,这三位,可都是皇三子允熥的娘家亲戚啊。”
朱樉站起身,摇头叹气道:“三个兵权在握的重将加上一个内阁首辅大臣,太子爷的东宫位置不稳呐,不稳呐。”
齐德猛然站了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让太子爷找陛下自请黜落?”
“孤没明白齐阁老的意思。”朱樉这时候反而打起哈哈来,拱手道:“行了,时候不早,孤先回府了,哦对,前几日老三给孤写了一封信,说想请孤去太原逛逛,可惜啊,孤被父皇禁足于京,现在京中又是那陈云甫的天下,只怕无法赴老三的约咯。”
齐德微微点头。
“下官知道了。”
送走朱樉,齐德望向陈云甫的府邸方向,嘴角挑起了一丝危险的笑。
陈云甫啊陈云甫,让你专权霸道,你没想到,现在天下内外,全都是你的敌人了吧。
区区竖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百四十七章:中原复兴计划和全国废奴法案
“下面由户部,就永乐元年,全国丁口户数及田亩数向内阁进行汇报。”
永乐元年四月初一,内阁例行办公会由陈云甫主持在文华殿召开。
到会者除五名阁臣外,还有通政使蔡瑄、户部尚书葛循。
后者被陈云甫点了名,拿出最新汇报合计后的丁口、田亩勘合起身汇报。
“浙江布政司计户,二百一十三万八千二百二十五户。
丁一千零四十八万七千五百六十七口。
隐户十七万四千八百九十四口。
江西布政司计户、一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户。
丁八百九十八万二千四百八十一口。
隐户九万七千六百八十口。
湖广布政司计户,七十七万五千八百五十一户。
丁四百七十万二千六百六十口。
隐户三万一千二百零七口、永顺府有丁三十九万六千四百二十一口。
福建布政司计户,八十一万五千五百二十七户。
丁三百九十一万六千八百零六口。
隐户五万六千四百四十九口。
河北并北平府计户,三十三万四千七百九十二户。
丁一百九十二万六千五百九十五口。
隐户四万八千六百三十三口。
山东布政司计户,七十五万三千八百九十四户。
丁五百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七十六口。
隐户,十一万六千九百四十七口。
山西布政司计户,五十九万五千四百四十四户。
丁四百零七万两千一百二十七口。
隐户六万八千四百三十九口。
河南布政司计户,三十一万五千六百一十七户。
丁一百九十一万二千五百四十二口。
隐户七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口。
陜西布政司计户,二十九万四千五百二十六户。
丁二百三十一万六千五百六十九口。
隐户四万两千零一口。
四川布政司计户,二十一万五千七百一十九户
丁一百四十六万六千七百七十八口。
隐户一万三千四百二十口。
广东布政司计户,六十七万五千五百九十九户
丁三百万零七千九百三十二口。
隐户,二十九万八千六百七十口。
广西布政司计户,二十一万一千二百六十三户。
丁一百四十八万二千六百七十一口。
隐户十四万三千二百七十六口。
云南布政司计户,五万九千五百七十六户。
丁二十五万九千二百七十口。
隐户四千二百六十口。
直隶计户,一百九十一万两千九百七十七户。
丁一千零七十六万四千二百零一口。
隐户三十九万七千八百六十口。
辽东计户,二十四万八千六百三十九户。
丁一百九十二万四千五百六十七口。
无隐户。
另,根据内阁要求,贵州、甘西、青海及蒙七卫不在此次统计之内,合并其上。
全国共计户,一千零九十万一千五百七十二户。
丁六千二百四十八万八千六百四十二口。
隐户及永顺府共计一百九十六万八千七百七十口。
全国计田地总数,八亿五千零七十六万两千三百六十八亩,去年税粮是将近三千万石,按照洪武十八年定下的三十税一比例进行倒算,去年全国的粮食总产量为九亿石,亩产仅一石有余。
以上就是国朝眼下所有户册、丁口、田亩的总数,呈报内阁知悉。”
随着葛循的汇报结束,陈云甫一直敲击桌面的手指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六千四百多万的丁口、八亿五千万亩的粮田,这个数字倒是和历史上本身的洪武朝相差无多。
另外,根据朱元璋一贯的劝课农桑、轻徭薄赋的政策核心,大明朝的元气确实在短短一个洪武时期就迅速的恢复乃至发展到巅峰。
不过这里有一点让陈云甫报以疑问。
“亩产怎么会才一石有余?这其中,江南部分地区甚至是一年两熟,亩产难道连一百斤都达不到吗?”
想想后世的粮食产量,不提杂交稻这种科技产物,那起码也是亩产五六百斤。
即使明代的一斤要比后世多一成二,那一百斤也才合后世度量标准的一百二十斤,这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早在宋朝时,按照《河间志》、《宋会要》的记载,那个时候稻谷的产出便已经是亩产三点二小石。
依着宋代的计量单位,三点二小石大概折算下来应该是三百二到三百四十斤区间。
明朝的亩产量怎么可能一口气降到宋代的三分之一?
另外陈云甫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据多部中国农业史研究的数据,明朝中后期时,江南的稻谷亩产量是五百七十七斤!
即使这个数字有一定的水分,上下的浮动也不可能超过一成,怎么也要占在五百斤以上,也就是三石。
江南的田亩数超过大明朝眼下一半,足足四亿多亩,怎么也该十几亿石才对,这倒好,全国八亿多亩的田地竟然才产出了九亿多石的粮食。
九亿石分到全国人身上,每个百姓才分到十四石粮食,当然,吃肯定是吃不完的。
但这个数据确实有水分,而且也太有水分了。
葛循解释道:“测算田亩是地方官府的笼统计算,实际上大量的田地是无人耕种的荒田,而且北方的丁口数远不及江南,很多户人家往往分到二十亩田,实际上却是照顾不过来。
所以,眼下国朝岁入有八成的比例要依靠着江南。”
人少地多耕不过来,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呢。
陈云甫继续问道:“江南的人均田亩数,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比例。”
葛循答道:“如果按照总数来计算,那么大概是人均十二亩地左右,只是这十二亩地中,也不是全然有人耕种的,若是再考虑到佃户和租户,那么江南的人均持田数也就大概在六亩八分左右。”
“总数是十二亩,实际上却只有六亩八分地,也就是说,江南尚未达到人口和田亩的饱和,是这个意思吗。”
葛循点了点头:“仅一个江南,足可以使八千五百万百姓达到人均六亩地,饱和计算,可以年产十三亿石以上的粮食,换言之,国家依靠一个江南,税粮是能够超过四千二百万石的,这还是维系三十税一的比例。
实际上,自洪武十八年开始,朝廷定下三十税一的政策,其目的是为了劝课农桑、刺激耕田增加,然而结果上,耕地的数量并没有什么提高,因为耕地需要人,洪武十八年到如今才不过七年,还不够一代人长起来。
真等到二十乃至三十年后,丁口充裕到八千乃至九千万的时候,三十税一的国策是要改动的,粮贱伤农,效仿唐宋盛世,二十乃至十五税一才是一个合理的税法。”
看到葛循能给出一个个准确的数据,陈云甫很是满意的点头。
“辛苦葛部堂了,请坐吧。”
同葛循谈完话后,陈云甫才言道:“几位阁老也都听见了,今年的丁口、田亩的核算工作算是结束了,诸位各自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谈谈。”
这里面,邵质是最清楚陈云甫的打算,故而直接接过话说道。
“老夫不知道少师、诸位阁老怎么看,老夫是觉得触目惊心啊,全国六千二百多万的丁口,竟然有将近两百万的隐户。
什么叫隐户,无非就是寄生于达官显贵府邸内的奴仆换个名字而已。
二百万人呐,这比河南一个省的人口都多,而且这二百多万人大多还都是当打之年,不是耄耋更不是孩提。
他们完全可以为我大明多耕上千万亩粮田、多织几百万匹绢布,甚至可以提刀拿枪,为我大明朝开辟几千里的疆域。
现在却全部不见天日的活在暗处,老夫很是痛心,老夫以为,欲图国富,这隐户是不能再继续扣在手里了,要释放出去,让其编户为民、让其繁衍生息、让其充实地方。”
“邵阁老打算怎么个释放法?”齐德问了一句:“他们无地无田,贸然全数释放,没有谋生的生计岂不就成了两百万的流民,那可是要天翻地覆的。
更何况,当年太上皇下诏释奴,还提过官为赎买,现在天下有两百万隐户,朝廷出面来买,朝廷有那么多钱吗,所以邵阁老这个提议,太急了一些,我分管户部,国库里有多少钱我比邵阁老要清楚的多。”
徐本皱着眉头:“官为赎买确实有些困难,不过邵阁老说的很多,留着两百万的隐户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是释放出来的好。”
齐德刚打算开口,陈云甫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葛部堂。”
葛循忙应声:“下官在。”
“这些个隐户你们在统计的时候,有没有专门统计过男女的比例。”
葛循愣了一下,马上言道:“少师稍等,下官这就去户部衙堂看一下,绝对是有的。”
“让户部的人送来。”
陈云甫侧首说了一声,就坐在陈云甫身后不远处的杨士奇忙起身离开文华殿,不多时便带着一户部的官员匆匆赶回。
来者也不敢耽搁,忙把具体数字报了出来。
“除永顺府外,全国一共有一百五十七万两千三百四十九口隐户,其中女子九十八万四千七百二十人,男丁五十八万七千六百二十九人。”
陈云甫点了点头,谓众人言道:“这所谓的女子隐户应该就是丫鬟、婢女之类的吧,九十八万,这要是放出去,咱大明朝的光棍汉子可就过年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少师说的是啊,真要给九十八万光棍汉配了媳妇,过不了几年,咱大明朝就呱呱坠地上百万新子民咯。”邵质接过话就说道:“不过少师,过年的可不光是光棍汉子,还有五十八万嫁不出去的呢。”
“对对对,你看本辅,重女而轻男了,这可不好,不好。”
陈云甫笑着同邵质唱了两句双簧,随后面色一正。
“诸位,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将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释放出来。”
“听少师这意思,是非放不可了?”
陈云甫冲着齐德一笑:“这怎么能说是本辅的意思呢,齐阁老要是有意见可以提嘛,回头咱们召开内阁全体会议,大家一起表决,通过了之后,那就是内阁的集体意思,通不过,那也是内阁的意思,本辅一定服从。”
又拿全体会议说事,谁不知道内阁十八人中,你陈云甫一个人就攥了最少九张票。
与其走那个过场,还不如干脆你自己说了算呢。
齐德沉着脸说道:“释奴兹事体大,仅有上百万的人如何安顿就不是一件小事。”
“当年太上皇如何释奴的?”陈云甫看向了徐辉祖。
后者本是不打算开口的,现在陈云甫问到了自己,只能说道:“当年释奴的数不大,太上皇陛下旨大都督府一共编了四百多个军屯卫所,大概三万七千户吧,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差不多。”
陈云甫点了点头,随后又冲葛循言道:“河南可是中原大省,竟然只有不到两百万人?”
“是,早些年打仗的时候,河南可谓十室九空,饶是我大明立国二十多年,河南丁口仍旧单薄,加上洪武十五年开始,黄患复起,后来洪武十八年朝廷北伐摊派徭役,很多河南的百姓便迁走了。”
河南的老表不容易啊。
想想后世,河南人口都破亿,现在倒好,可怜巴巴的才二百万。
估计还没有后世一个县级市的人多。
“现在黄患不是已经平了吗,朝廷这些年花那么多钱在工部身上治理黄患,也该有用武之地了。”
陈云甫沉吟道:“那好,现在释奴有了方向,由各省官府组织省内隐户,集体迁往河南安顿,路上所有粮食的消耗,由户部全额承担,这就是咱们永乐朝内阁组阁以来的第一号政策,就叫,中原复兴计划!”
一百五十七万隐户全部迁往河南安顿!
至于路上的糜耗,那才能多点,顶了天要不了五十万石,要按照钱来算,二十万两顶天了。
“照会河南布政使司,全盘接收之后,即刻分配土地。”
陈云甫随即又沉吟道:“同时,在洛阳、开封兴办织造厂,从那些女子隐户中挑选会织造的姑娘,组建河南织造局。
其余的,从河南当地的军屯卫所挑些小伙子,能婚配出去就尽量婚配出去,中原复兴计划的第一要求就是,抓紧时间生孩子!”
众皆低笑,随后又都若有所思起来。
中原复兴计划。
人才是最原始的生产力啊。
偌大一个河南省,竟然只有区区不到两百万,确实太缺人了。
“少师,咱们好像还没讨论过如何赎买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吧。”齐德还在纠结这一点:“朝廷没有......”
“谁说朝廷要出面赎买了。”
陈云甫直接寒脸:“今天内阁还有一个议项,同时也是今年内阁第二号政策,《全国废奴法案》!”
“凡我大明子民,无论籍贯、无论贫富、无论贵贱,均不可为奴,主动卖身为奴者不可由之、强取豪夺变民为奴者不可饶之,因此,释放隐户是强制要求,不存在商量。
另外,什么叫官为采买,隐户也是人,他们不是货物更不是牲畜,采买这两个字不许用在我大明子民的身上。
释放隐户朝廷一文钱也不给,但私扣隐户而不放者,以蓄奴罪论处,至于蓄奴罪的具体法定标准和刑罚标准,会后由邵阁老组织三法司召开联席会议讨论。
下面,咱们就第一号中原复兴计划政策和第二号《全国废奴法案》政策进行表决。”
陈云甫不再听取任何意见,直接进入表决流程,并带头举起了自己的手。
紧随其后的便是邵质和徐本两个人。
齐德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举起了手。
三票也是通过,四票也是通过,自己没必要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和陈云甫继续对着干。
至此,新内阁组阁至今,真正意义上的一号、二号文件算是正式颁行。
中原复兴计划与全国废奴法案。
第二百四十八章:齐卿是贤臣啊
闲言碎语中有一句笑谈,叫做皇宫是由四面漏风的红墙围出来的。
这话呢不敢说绝对,但陈云甫可以说,内阁绝对是漏风的。
至于这风是齐德漏出去的,还是谁谁漏出去的就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他忙着在皇宫同老大哥请求支援。
“中原复兴计划、废奴法案?”
朱标拿着胡嗣宗整理好的内阁会议记录,通篇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一笑。
“你小子这次又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陈云甫坐在一边也是苦笑:“谁不说呢,下官现在都不敢出皇宫,生怕前脚走出去,后脚就被文武百官给撕碎了。”
“那也是你自己活该。”
朱标没好气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从全国多少官员以及门阀的心头上狠狠的剜下一块肉来,先不说他们本身对这条法令的抗拒,就说这法令本身可以钻的漏子便是极多,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陈云甫连连点头。
“婢可纳妾、仆可认亲,再不济,一纸雇文也能留下来,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官员想要不释奴,那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好看的婢女纳为妾室,听话的仆人收做义子,至于那些不好看的、不机灵的,就随便写一纸雇文也能留下来。
随便一年开多少钱,就算开一百两、一千两银子又如何,这些钱那些奴仆一文也拿不到。
可能会有人好奇,那要是开那么多不给,奴仆不就可以到官府去告官了。
开一文钱多好。
其实这个本质是一样的。
开一文钱给了或者开一百两不给,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被雇佣者不敢反抗。
你说开一文钱,人家不愿意干咋办?
关键点就在这了,被雇佣者原本就是奴仆,他敢拒绝不签这纸一文钱买他一辈子的雇佣合同吗?
相同的道理也是一样适用的,比如朝廷出面,搞出所谓的最低工资,人家雇佣合同就写一百两但是不给,这些被雇佣者还是不敢告官。
如果这些人有足够的勇气拒绝被人当奴隶压榨,那么即使没有所谓的废奴法案,大明朝一样没有奴隶。
这其中的道理陈云甫知道,朱标也知道,所以朱标才说陈云甫,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即把天下人都得罪了一遍,完后还有可能一点成效都看不到。
“事呢都是人干出来的,先去做,做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就慢慢去解决,臣提出的这个中原复兴计划,包括废奴法案,能不能做的成,其实臣心里比谁都清楚。”
陈云甫说道:“仅就眼下来看,是做不成的。”
朱标很是惊诧的一挑眉头:“这可不像朕认识的陈云甫,你还有主动打退堂鼓的一天。”
“臣这不是打退堂鼓。”陈云甫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臣只说做不成,没说不去做,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最终能到河南的,恐怕三成?甚至更少。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我们正在向正确的方向、做正确的事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陛下,恰就是这正确的第一步,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朱标的面皮猛然抽动了好几下。
这些话可谓是直接砸到了他的心头上,让朱标在这一刻想到了他自己这几十年。
坚持对的事,哪怕明知道事不可为。
这是一个成功者应该有的恒心和毅力,也是一个成功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勇气。
“要么说你来做这个内阁首辅呢。”
老大哥很欣慰的拍了拍陈云甫肩头:“朕观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为支支吾吾之辈,一个个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中庸无为之道,但却没有一个能做事、肯做事。
独汝自入仕以来,从不同流合污,致有今日辽东、贵州、湖广等地大好局面,你的成绩朕看在眼里,朕是一定要替国朝,谢谢你的啊。”
陈云甫惊容起身,作揖连呼不敢。
“切莫自谦,卿绝对配得上这第一臣之美誉。”
朱标站起身来,负着手在这御花园亭子内四下走动。
“吉祥,让齐德来见朕,朕和他聊聊,云甫,你去忙你的吧。”
陈云甫拱手道:“多谢陛下,臣告退。”
对于老大哥为什么要召见齐德,陈云甫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是打算推齐德出去来替自己挡枪呢。
但现在的齐德那是兴致冲冲的赶到皇宫面见朱标,一路上还美滋滋的在想,朱标的突然接见,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对陈云甫的‘倒行逆施’极其不满?
“今日你们内阁的会议记录朕已经看过了,少师提出了一个中原复兴计划和一个废奴的法案,是有这么回事吧。”
齐德初时还不知道朱标召见自己所为何事,故而还是很谨慎的应答着。
“回陛下,是有此事。”
他不清楚朱标对这两件事是支持还是反对,因此并不敢贸然就给陈云甫上眼药。
“这很好,朕觉得此政堪为极大之仁政。”
齐德马上抬头,随即接话道:“是的,臣也觉得非常好,故而在会上也是投了赞成票的。”
谢天谢地,得亏自己举手赞成。
要不然连朱标口中的极大仁政自己都拒绝,那岂不是成了恶臣。
“既然是仁政,又在内阁会上得到了近乎全票的通过,那就推行吧。”
朱标笑眯眯的招呼齐德坐下,谓后者言道:“朕听说,卿今年在主持吏察?”
“啊是。”齐德谢恩落座,但那蹲马步一般的坐姿还不如站着省力呢,极其谨慎谦卑的应着话:“目前直隶各府的吏察已经结束了,离着京畿比较近的几个省也是如此,臣觉得,等到下半年的时候,全国的吏察应该都会结束。”
“真是辛苦齐卿了。”
“不敢不敢,臣份内之事,应该的。”
朱标便感慨了一句:“卿不仅要操心国事,还要分心替朕教育太子,说实话,若是国朝百官都如卿这般能干的话,朕得省多少心啊。”
这话听起来,咋觉着皇帝是打算器重自己呢?
齐德心跳不由的加快起来。
“朕准备给卿,加太子少傅衔。”
“噗通!”齐德直接就给朱标跪了,以头抢地嚎啕道:“臣才疏学浅,只知一颗公心为陛下效死命,陛下竟降下如此隆恩,让臣铭感五内,臣谢陛下隆恩。”
好嘛,他这一句谢恩,倒是把这加恩的事给坐瓷实了,朱标这时候要是反悔说不给脸上哪里好看。
不过朱标本身也没打算逗齐德玩,他认真的。
“起来吧,回头朕就拟旨。”
朱标笑眯眯的开口示意齐德起身,随后才道明自己召见齐德的打算:“吏察,不用急着结束,正好朕这里呢有件事,还得齐卿亲自办朕心里才踏实。”
这话可真是太有杀伤力了,齐德恨不得当场把胸膛剖开,来向朱标证明自己的一颗赤诚之心。
“陛下但有示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臣必慨然赴之。”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朱标呵呵一笑,说道:“这不是你们内阁刚通行了这废奴的法案吗,朕担心无论是京中的官员还是地方的官员都会和朕、和中央打马虎眼,搞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手段出来。
正好你现在负责吏察,你就顺带着把这事也给办了,哪个官员若是在这个时候纳妾、认子、或者突然签署一大堆的雇佣合同,你们吏部就记下来,然后给朕直接将其撤职查办。”
朱标很是器重的拍了拍齐德的肩头:“卿既然也支持这条仁政,想必就算朕不说,卿也一定会这么做,朕很欣慰,能有一个如此懂朕心的肱骨之臣,很欣慰啊。”
后者当场傻眼。
让自己,去落实这废奴的差事?
好么,那我还不如上刀山下火海呢。
“怎么,卿,不愿意了?”
朱标微微一簇眉,顿时吓得齐德三魂离体。
“不不不,臣是、臣是激动,臣是感动,没想到陛下如此信任臣,竟将如此一次重要的国策托付臣手,臣,臣感动啊。”
言罢,滔滔泪下,也不知道是真的感动还是委屈的痛哭。
“有劳卿家了。”朱标翻了一遍身上,发现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取下了一块玉佩塞到齐德的手上:“朕赐给你的,有这块玉佩在,卿办起事来也容易的多。”
这算是,免死金牌吗。
齐德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可随后朱标的话差点让齐德恨不得一头扎进水潭里。
“毕竟朕在京的那些个兄弟不好相处,你有了这块玉佩,底气也就能足分些。”
这什么意思,自己这个废奴,是要查到所有亲王的脑袋上?
一想到朱樉的那张脸,齐德腿肚子当场抽筋。
“陛、陛下。”
朱标恍若未闻,只一个劲的夸赞着齐德的不得了,把个齐德夸的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堪称是千古以来第一贤臣,就快要赛过刘伯温、李善长,是大明朝第一臣了。
齐德还能怎么办?
“臣领旨谢恩,一定不辱君命。”
领了差事是死,不领现在就死,怎么选,齐德心里清楚着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老大哥动了怒
蓝玉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甚至可谓是堪称恶劣!
“你们应天府敢管到老子的头上来了?”
一大早应天府的衙差就胆战心惊进了蓝玉的府邸,然后便是声若蚊蝇的说明来意。
梁国公府内的一百九十三名奴仆下人,要全部带走!
“内阁下了行文,今年,咱们大明朝就正式废奴了。”
领队的班头差点就给蓝玉跪了,哭着一张脸不停的求饶:“国公爷、蓝帅,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管您啊,可这是内阁的文,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听命行事,别说小的了,就连头上的府尊他也没辙啊。”
“废奴是吧,内阁是吧。”
蓝玉指着这班头:“好,你拿内阁来压我,行,老子今天给内阁面子,来人呐,把咱们府上所有的下人都给老子召集起来。”
班头顿时大喜,以为蓝玉这是妥协,自己可谓是长出一口气,连连道谢。
“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府中的衙役很快便集结到了一起,就当班头打算把人带走的时候,蓝玉搬着一把太师椅走出正堂,往外一坐,指着面前上百名奴仆说道。
“给老子磕头,老子把你们通通收为义子、义女,今晚上就办认亲宴。”
一群奴仆哪里能想到蓝玉会玩这么一出,不过认蓝玉当干爹?
那妥妥的祖坟冒青烟啊,当下里连想都没有想,所有人可就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磕头直呼义父。
这下轮到班头傻眼了。
“如何啊?”蓝玉斜睨了这班头一眼:“现在这些人不是什么隐户,更不是我蓝家的奴婢,全都是老子的一子一女,怎么,你还打算当着老子的面,把老子的儿子闺女给抢走吗!啊!”
面对蓝玉这猛然一喝,加上蓝玉那杀气腾腾的气势,班头哪里扛得住,当下就跪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滚!”
蓝玉喝骂了一句,本以为这班头会乖乖滚蛋,谁能想到后者虽已吓哭,可还是不愿离开。
“你信不信老子捏死你?”
班头苦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公文:“国公爷,小的当然信您有盖世神威,可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小的做差吃饭糊口,比起死,丢了这份差事小的可就生不如死了,您看看吧。”
蓝玉森着脸扯过这纸公文,公文上的内容深深扎痛了蓝玉的眼球。
“凡以认亲、纳妾、雇佣等各种方式拒绝放奴者,无论其官职大小、爵位高低,一律就地撤职,武将归由五军府处置、文官归由都察院查办、宗室交宗人府问责。”
文武宗亲,一个都没跑掉。
公文的最后,盖了朱标的玉玺和内阁的大印!
蓝玉松开了手,任由公文顺风飘落在地,被那班头赶忙捡起揣进怀中。
这是来真格的了。
蓝玉真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陈云甫为什么要整那么多幺蛾子呢,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呢吗。
你要说这事不是陈云甫干的,蓝玉第一个不信。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陈云甫,这位主,那脑子比他蓝玉还虎。
是真敢干啊。
不行,自己得去找陈云甫。
想到这蓝玉便站了起来,一指那班头。
“你在这等我回来,本国公回来之前你不许带人,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的一定恭候国公爷。”
蓝玉当即甩袖离开,径直坐上门房的马车便直趋陈云甫的住处。
到了这蓝玉才算是彻底明白,陈云甫确实是玩真格的呢。
因为连陈云甫自己这,连门房都没了,诺大的宅门大开着,除了一个韦三守在门边昏昏欲睡。
韦三可不是陈云甫的奴仆,人家的编制在御前司六局呢。
“梁国公来了。”
蓝玉没搭理,直接迈步走了进去,一路上就扯开了嗓子。
“陈云甫!”
吓得韦三连忙跟后拦着。
“梁国公您等等,容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不过蓝玉不理,依旧喊着,他嗓门如此大,陈云甫哪里听不见,不过此刻的后者就坐在正堂,早早就等着蓝玉了。
“本辅早就猜到你会来了,坐吧。”
蓝玉气呼呼的坐下,那边巧儿给端了杯茶水。
“别想多,这位可不是家妻的通房丫鬟了,几个月前,本辅就已经纳了她为妾。”
眼见蓝玉要说话,陈云甫提前开口将其堵了回去。
“堂堂的成国公、内阁首辅,让自己的妾室出来抛头露面端茶倒水,说出去也不怕招人耻笑。”
面对蓝玉的笑话,陈云甫倒是丝毫不在意:“礼法本辅都修改过了,以后你就是大街上看到追逐打闹的黄花大闺女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变法变法,不温不火的按部就班还配得上叫一个变字吗。
谁爱笑话让谁笑话去,本辅自己行端坐正,还怕那些个酸言腐语。”
“这事就不能有个缓?”蓝玉支棱起身子,面冲陈云甫言道:“少师,俺老蓝是个粗人,家里呢妻妾也多,别的俺不求,给俺留几个厨子、留几个伺候的丫鬟总行了吧,其他的全赶走,算俺老蓝求你了成不。”
“这是内阁的集体决策,你求本辅有什么用?”
陈云甫那是丝毫不给面子的回绝道:“厨子,你可以请,你堂堂一个六千石年俸的国公还能请不起几个厨子?
至于伺候人的下里巴活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过不了多久,你放眼望去,多的是出门寻差事的,你雇人做便是。”
“那倒下水呢、泔水呢?”
“城里不专门有人收吗,早晚都有,不用你亲自倒。”
蓝玉急了:“那俺总得有几个暖床的丫鬟吧。”
陈云甫就皱了下眉头:“你没媳妇、没妾了?”
“俺就喜欢十三四岁的丫头暖床,完后伺候的也美。”
蓝玉直接挥手道:“这事你就说能不能成吧,俺不管,不能成也得成,你给我想办法去。”
“蓝玉!”陈云甫嘭的一声就拍了桌子,站起身指着蓝玉喝道:“你当你是谁,还本辅去给你想办法,本辅现在告诉你,你这是要军人干政!
本辅身为内阁首辅大臣,废奴是内阁的法令,轮不到你在这说三道四,本辅更没有必要给你个交代,你可以梗着脖子不放奴,你就看本辅会不会去陛下那参劾你就完了,我今还真就把话给你扔这,你死扛,我要是不把你这身国公的皮扒下来,我跟你姓!”
“陈云甫!”蓝玉的脾气直接原地爆炸,蹦起来就吼的震天响:“行,这话是你说的,你还真别就拿这事来激我,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奴我今天就不放了,我看你怎么扒的我这身皮。”
陈云甫冷眼看着转身离开的蓝玉,气的胸膛不住起伏。
这功夫一直守在门外的韦三颤颤惊惊走了进来。
“国公爷,您消消气,梁国公就是那脾气您也知道,容他冷静一阵,会释奴的。”
“就他那狗脾气,你指望他?”陈云甫抄起茶碗就碎在地上,气的手指都捏到发白:“武夫猖獗,本辅今日若由着他胡闹,日后还如何统御内阁、率领百官,且看他今日是不是真个要抗法不尊,若真敢如此,本辅必入宫面见陛下,参他一本!”
还没等陈云甫发完飚,正堂外,又是乌泱泱的一堆人寻了过来。
一纸废奴,举目望去全成了仇人。
而此刻陈云甫的处境,齐德同样在遭受着,而且比起陈云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现在手里正捧着的烫手山芋不只是官员,还有宗亲!
比如此刻正站在齐德面前冷笑的滁王朱樉。
“孤听说,齐阁老现在威风的狠呐,要全国废奴。”
“下官哪里有这个胆子和魄力。”
“你可是投了赞成票的,你当孤,不知道?”
齐德的心里先是一苦,而后极其诧异。
自己投票赞成的事朱樉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文华殿里,除了内阁五人之外,就只有通政使司的蔡瑄、胡嗣宗以及户部尚书葛循,哦对,还有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
内阁的决议全部是机密,朱樉是个过气的王爷,而且还被幽禁了多年,谁会和朱樉走近。
总不可能是陈云甫漏出去的吧。
不可能,他现在和自己一样,也被架到了火炉上正烤的焦头烂额,脑子有坑才会干这种事。
“孤和你说话呢,聋了吗!”
朱樉猛然厉喝一声,把齐德从深思中惊醒出来。
“下官冤呐。”
齐德赶忙招呼朱樉落座,苦着脸说道:“殿下既然知道下官投了赞成票,那想必也知道,这事在下官同意之前,陈云甫、邵质还有徐本三人已经同意了。
内阁三票就算过,下官这一票有没有的根本都不重要了已经,下官之所以赞成,其目的就是想参与此事,好从中看看能不能挑出这条政策的弊病出来将其废止,下官是绝不会和那陈云甫一条道走到黑的。”
“那就最好。”朱樉点点头,言道:“既然你不会和他陈云甫一样,那孤王府内的奴仆就不用释放了,对吧。”
齐德的脸色更加苦涩,嗫嚅了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这,恐怕不行。”
“嗯?”朱樉立马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请殿下体谅下官一二,咱们先不急着和内阁政策对着干,奴,还是放了的好。”
朱樉眯起了眼睛。
“孤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齐德啊齐德,现在连你也敢跟孤对着干了。”
耳听着朱樉将自己作比成犬,齐德的面色也难看许多,可他毕竟不是陈云甫,不敢和朱樉这位亲王对着撕破脸,只能低着脑袋默默忍受,可心里那叫一个恨。
等着吧,等到太上皇不在,等到太子上位,一定把你们这些藩王通通弄死!
竖子欺人太甚!
“殿下,下官不敢欺侮殿下,但下令释奴是内阁的决策,更是陛下金口玉言准了的,皇命在身,下官不得不做,还望殿下原谅。”
实在没辙的齐德,只能把朱标这尊大神给搬出来压朱樉。
果然,朱樉纵是千般的不爽,此刻也只能忍着,怒哼一声起身甩袖离开。
这天下,就没有谁能大的过皇权!
看着朱樉离开,齐德连连跺脚,面上恼怒不已。
“竖子欺人太甚!竖子欺人太甚!”
也不知道这齐德到底是在骂朱樉还是骂陈云甫。
不过骂归骂,该做的事却是一件都不能少。
反正人现在已经得罪过了,再想往回归拢也不现实,齐德索性就一条道走到黑,继朱樉释奴之后,齐德随即开始马不停蹄的去找其他几家在京的藩王,那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一一敦促。
一时间,整个金陵城乱作了一团。
藩王们闹个不停、公侯武勋们同样怨声载道,在这般环境下,一大群暗中联络好的王公选择了发难。
他们寻进皇宫直接找到了朱标,请求朱标干预,叫停内阁。
“朕为什么要叫停内阁?”
朱标也没想到这事闹到现在,竟然会把一众王公惹到这般地步,竟然开始串联起来找他这个皇帝。
“陛下,当年太上皇都没有废奴,只是释奴而已,臣等也都明白释奴是一件好事,可好事若是办不好,也会成坏事,陈少师想干事的心我们大家都理解,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缓两年慢慢来,您看成吗。”
李景隆仗着自己老爹和朱标的关系亲近,所以这种时候自告奋勇来做中间人,想着看能不能劝说朱标改变主意。
可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
在朱标这里,他显然没有其父岐阳王李文忠那么有面子,对于李景隆自以为是的劝言,朱标压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直接挥手言道。
“朕决心已定,此事无须多言,内阁是父皇与朕共同决意组立的,因此,对于内阁的决策朕一概支持。”
“陛下。”
朱樉腆着脸开口道:“曹国公说的不无道理,那陈云甫这么做,搞得天下人心惶惶、地方混乱不堪,此子用心可谓是极其险恶,您不可不防啊。”
“什么用心?”朱标直接看向朱樉:“你又打算让朕防谁?”
朱樉刚欲开口猛被朱标打断。
“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一大帮子人没想到朱标会这样应付,当下那叫一个焦急,可吉祥此刻已经站出来挡了驾。
“诸位王爷、国公爷、侯爷都请离开吧,什么事等皇爷休息好了再说。”
皇帝拿身体不舒服来挡,任谁也没有办法,只好悻然离开。
看着一大帮子人从自己的眼帘中消失,朱标才寒着脸怒哼一声。
“怎么朕欲做些事就这么难呢,他们这是欺朕,不如父皇吗。”
身后的吉祥猛然打了个哆嗦。
第二百五十章:朕,已经很克制了
住在金陵城的百姓们见到了他们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见到第二次的盛景。
仿佛一夜之间,城里就一下多了几十万的俊男俏丫头。
被官府集中在一起,浩荡荡的送出城。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几十万,全是从金陵各王公大臣府里面清出来的隐户。
全直隶十四个府总共才堪堪四十万名隐户,而仅就金陵一城、应天一府,就占了二十八万!
像蓝玉这种家中一百七十多名下人算是很少了,大头,都出在了在京的亲王府上。
如那朱樉,足足豢养着上千的奴仆。
可也就是这上千名奴仆,让朱标第一次对朱樉动了杀心!
“一千三百名奴仆,四百多个残废?四百多个残废!”
乾清宫的暖阁里,朱标用不可思议甚至是惊愕的眼神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云甫,他跑到陈云甫的面前,用双手搭在后者的肩头上说道。
“这不是真的,卿是在愚弄朕,对吗。”
陈云甫低下了头,没有回应,许久后才言道。
“臣当年听说,滁王殿下还在西安就藩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虐杀奴仆,他曾经将上百名奴仆扒光衣服,割掉舌头绑在木桩上扔于三九寒冬之中,凡冻死者还算是一种解脱,未冻死者,便活活纵火烧死。”
朱标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这事,还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和臣说的。”
“不可能!”朱标直接厉喝一声打断:“毛骧已经死了,你现在想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当年锦衣卫裁汰之时,因为锦衣卫犯了众怒,朱元璋便拿毛骧做了替罪羊,背锅赐死。
陈云甫不吭声,只是将一道疏递给朱标。
“一千三百名奴仆中,有过半数,都是不足十六岁的童男幼女,滁王恶癖最好虐童。”
朱标连看都不看,直接一把撕了个粉碎,他红着眼,咬牙切齿。
“吉祥。”
“奴婢在。”
吉祥看了一眼陈云甫,心里一个劲的叫苦,可当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应声。
“召朱樉来见朕,另,备一杯鸩酒来。”
吉祥面如土色,吓得三魂离体,连连言道。
“不可啊陛下,滁王乃陛下手足,乃太上皇之子,这、这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要不、要不陛下您先将这事向太上皇禀报再做定夺如何。”
“连你也觉得,朕不如父皇是吗。”
吉祥大为惶恐,连忙跪地,抡圆了胳膊就往自己脸上招呼,打完了更是不住叩首。
“奴婢万万没有此意、万万没有此意。”
此刻的朱标双拳紧握,身子更是在不停的颤抖着,良久后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朕,如何舍得杀自己的亲兄弟,但这天下人,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让老二来,让他来!”
吉祥不敢再劝了,顶着一头一嘴的血连滚带爬离开乾清宫。
暖阁内,此刻便只剩下陈云甫和朱标君臣二人,那些个内侍宫娥,早已在朱标盛怒中跪的远远。
“老二干的这些事,父皇应该都知道吧。”
朱标看似是在发问,但他的语气陈云甫听的出来,这是一句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毛骧既然连这种事都能跟陈云甫说,又怎么会不同朱元璋说呢。
但虐杀数百奴仆这件事,毛骧还真就从未同陈云甫说过,陈云甫不过是根据朱樉大肆买奴之事猜测的,反正现在毛骧也死了,死无对证。
朱标就算去求证朱元璋也没用,老朱也不可能知道毛骧和陈云甫说过什么。
自从那一年,栾可法等人说出朱樉的恶行之后,陈云甫就说过,只要朱樉一天还在金陵,早晚会弄死他!
今天,时候到了!
当朱元璋禅位给朱标的那一刻开始,陈云甫心中就已经知道,朱樉,必死于自己之手。
废奴,就是最好的一个借口。
而出面真正执行这次废奴的人,是齐德!
陈云甫是一定要杀朱樉的,杀了朱樉不仅可以替那些惨死的亡灵伸冤,顺带着也可以杀鸡儆猴,震慑全天下。
天下人是不会知道朱樉犯下的滔天恶行,为了皇室的颜面嘛。
他们只知道,抗法,那真是杀头不分大小。
用齐德做这个棋子,再借老大哥的手。
因此,陈云甫这个时候不会去劝朱标,没有必要再去假惺惺了,图穷匕见,到了这一步,怎么都要走下去。
“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老了,人老了就不那么清醒了。”
朱标心中对朱元璋攒了几十年的偏见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把文英兄(西宁侯沐英)扔到几千里外的云南戍边,那么多年了,召回过一次吗,为什么,就是因为文英兄曾经替文忠兄打抱不平,公然顶撞他。
文忠兄也是因为顶撞他,就被下了半年的诏狱,在狱中受尽了苦楚和折磨,导致旧疮迸发而亡,这不是他的孩子吗,顶撞他一句他都如此。
现在,到了他自己的亲儿子,他是不管不问,娇惯放纵!”
陈云甫仍旧低头保持着沉默。
皇帝也是人,有的时候这火一上来,在偏见的影响下,会不停的翻旧账。
哪有那么多的人间清醒。
朱标骂了很久,既数落着朱元璋的不是,也在痛骂着朱樉的恶毒,最后,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了陈云甫。
后者连忙上前去抚背,同时第一次开口劝道。
“陛下,滁王殿下固然该死,可是太上皇毕竟老了,您总不能忍心看着太上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兄弟相残、父子成仇,天下一大悲也。”
朱标不可思议的看向的陈云甫:“云甫,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要保老二?”
谁想保那个王八蛋,陈云甫内心苦笑不已。
刚才朱标一咳嗽算是把陈云甫给惊醒过来。
真要这个时候弄死朱樉,老朱万一要是气的回来跟朱标算账,爷俩撕破脸的大闹,万一真把老大哥给憋死了怎么办?
老大哥毕竟不是李二,就算他有李二那么决然,老朱也不是李渊啊,谁有本身能把朱元璋给幽禁了。
陈云甫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老朱还活着,这些个藩王还真就一个也不能动。
“臣心中一万个恨其不死,但臣还是要说,为太上皇他老人家、为您的名声,这一次,就过去吧。”
朱标沉默,良久后才闭上眼。
“朕有子民千万,独云甫你,一心为朕考虑,你说吧,老二的事,怎么处理。”
“削其王爵,由其世子殿下嗣爵,诸子留京,滁王本人并其妻妾发配边疆。”
朱标没有回应,只是言道:“明日还有大朝会,你先回去,这事,朕来办。”
“是,臣告退。”
陈云甫作揖退下,结果才出了乾清门就迎面撞上了吉祥和一脸惊惶匆匆而来的朱樉。
“少师,陈阁老。”
看到陈云甫,朱樉连忙跑过来抓住陈云甫的手臂,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当年虎视西北时的风采,满脸的惊恐和畏惧。
虽然来的路上吉祥什么也没有和他说,但朱樉已经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次入宫,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黄泉路。
但他敢不来吗?
这就和大臣被赐死时会说谢主隆恩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朱标真下定决心要杀他,他是跑不掉的,同理,他也没有能力跑。
吉祥又不是一个人去找的他,还带着一队金吾卫呢。
陈云甫甩开朱樉的手,看向后者的眼神满是冷漠。
“本辅还有事,滁王殿下,请上路吧。”
上路?
朱樉腿弯子一软就瘫坐在地。
几名金吾卫架起朱樉,将其拖进了乾清宫。
进到这里,朱樉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清明,一看到朱标,就匍匐着爬上前去叩首。
“臣弟叩见陛下、臣弟叩见陛下,臣弟有罪、臣弟有罪,求陛下饶命。”
“你有什么罪。”
朱标蹲下来,手就搭到了朱樉的脑袋上,那声音,冷的刺骨:“你说,说对了,朕不杀你。”
朱樉顿时大喜,将自己的罪行如数家珍般全倒了出来,最后叩首不止,直砸的满头鲜血。
“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啊。”
“朕饶你,你饶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吗。”
朱标听到最后已是遍体生寒,万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然犯下过如此多天怒人怨的残暴罪行,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带,狠狠的抽在朱樉身上。
四五月的金陵已经隐有些燥热,朱樉身体本就强健,故而穿的很单薄,这一下下的抽在身上,那是瞬间皮开肉绽。
能不疼吗,疼。
那敢动吗,不敢。
朱樉五体投地的趴着,任由朱标一下下的抽在自己身上,嘴里只一个劲的哭求:“陛下饶命、臣弟知罪。”
最后朱标抽累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急又怒之下气喘吁吁,只能松手作罢。
“朕是要杀你的,但陈云甫劝朕,说不希望父皇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不希望朕落一个手足相残、父子成仇的恶名,所以你的命,是云甫给你保住的。”
朱樉不可思议的抬头。
这么说起来,陈云甫岂不是救了自己两次?
自己这辈子何德何能,竟然能有这么一个大恩人,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竟然还三天两头想找陈云甫的麻烦。
“自今日始,汝妃、汝嫔,皆入尚宫局习仪,随后发往云甫府上为婢,汝,此生滚去父皇那思过吧。”
将自己的妻妾贬为婢?
朱樉张了张口,可最后只能垂首。
“臣,叩谢圣恩。”
摇摇晃晃的起身,忍着一身的痛楚起身,刚打算离开,身背后又听到朱标的声音。
“来人,打断他的双腿,用驴车送往父皇那,告诉父皇,朕已经,很克制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他已经越来越像皇帝了
莫愁湖行宫,朱元璋在这里见到了躺在驴车上,奄奄一息的二儿子朱樉,一并来的,还有跪在一旁颤颤惊惊的吉祥。
“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朱樉哆嗦着抬起手伸向朱元璋,祈求着后者能够为他伸冤,可令其未曾想到的是朱元璋仅仅看了他一眼后便不再观望,而是看向了吉祥。
“和朕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朱元璋这里,吉祥自然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当然,还包括陈云甫出言相劝从朱标手里救下朱樉的事。
“你说,是陈云甫救下的老二。”
“是。”吉祥答道:“据宫人言,少师不忍看太上皇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希望陛下背负手足相残、父子成仇的恶名,故而苦劝,本来奴婢奉陛下命已经备下了鸩酒。”
顿了顿,吉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来前,陛下命奴婢禀报太上皇,说,陛下说他已经很克制了。”
已经,很克制了?
朱元璋这才走到驴车边,伸手摸在朱樉满是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吾儿,疼吗。”
能不疼吗。
朱樉疼的直抽冷气,不住点头:“疼,痛煞儿臣了,父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刻,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疼惜之色,这是几十年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朱樉哭言:“若父皇还在位,儿臣何曾会遭受今日之苦。”
刚还面露心疼之色的朱元璋顿时肃容。
“把老二带下去吧,着太医好生医治,余生,就陪朕在这行宫里。”
几个内侍闻言连忙上前,推着朱樉进入行宫,朱元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打发吉祥离开,自己则回到寝宫着人召来了李善长。
“陛下。”
将近两年的时间都在这莫愁湖行宫修养,李善长的身体也显得非常好,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精神头依然矍铄。
“善长来了,快坐。”
“谢陛下。”
李善长的坐姿显得有些随意,大概也是因为这两年,朱元璋自己也不怎么在乎规矩。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闹的很凶,你,也知道了吧。”
朱元璋没有一上来就说朱樉的事,甚至没有去说朱标、说内阁,而是问起李善长释奴的事。
后者人虽然老迈,但论精明,李善长称第二,陈云甫绝不敢称第一。
“新帝初登大宝,就知国计之重在于恢复民生,和陛下当年释奴一样,可谓一代圣主,老臣为陛下贺。”
和朱元璋一样,李善长装起糊涂来也不含糊,什么释奴不释奴的,反响闹的到底有多大,朱元璋问这事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亦或者对陈云甫领导的内阁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在没有明确之前,李善长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朕听说这事,是齐德在抓。”
“齐阁老身为内阁次辅,又分管吏部和户部,份内之事。”
朱元璋又言道:“朕也觉得做的很不错,就是手段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
李善长心里明白,朱元璋这是想把话题引到朱樉那里了。
朱老二被打断双腿,阖家妻妾贬为奴婢,那么大的事,早就吹进莫愁湖了,甚至朱老二还没出皇宫的时候,行宫里外没人不知道。
为什么行宫会先知道。
很简单,就是要看朱元璋的态度。
如果朱元璋那时候就派人去皇宫叫停的话,朱樉的双腿自然也就能保住,没人来替朱元璋递话,那朱老二这双腿是绝保不住的。
在朱元璋这里,朱老二的一双腿是绝对没有朱标面子重要的。
但是朱元璋想引,李善长却不能顺话说。
“推行新法嘛,总会有些人不适应,抗拒之心在所难免,老臣本也想书信家中那些不争气的子侄,告诫他们一番,不过转念一想,老臣一把岁数了,还能护的住他们几时,遂作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便是太上皇,又能护的住朱樉几年呢。
或者,其他那些在京或在外的藩王,又能护几年。
朱元璋知道,李善长明白自己的意思,遂哈哈一笑,不再隐晦,而是直言道。
“齐德一心想要撤藩,这一次更是差点把老二害死,亏得有陈云甫一力护着,到底,还是标儿这个潜邸之臣更懂事些。”
“少师知恩图报,确实一心为陛下、为国朝,是为人臣之楷模。”
“是啊,他救了老二两次,还救了那蓝玉好几次,救了冯胜、救了常茂,宗亲武勋,哪个没承过他的情,就连标儿,也承过他很多情。”
李善长的耳朵动了几下,面色依旧古井无波。
“也就是老臣现在昏聩老迈,不然若是能和少师同朝为臣,实可为一大幸事。”
“你是老了,他可年轻,年轻人可不喜欢跟老头子在一起。”朱元璋哈哈一笑:“你看朕现在,不也天天待在这行宫里含饴弄孙吗。
老二虽然被废了,但他的孩子到底是朕的亲孙子,差人去一趟城里,把尚炳几个孩子接来吧,省的他们在京里受罪,唉,朕听说,标儿把老二的妃嫔都贬入了尚宫局为奴,发落到陈云甫那了。”
“滁世子殿下终究是要嗣王爵的,让其母为奴为婢,陛下他这么做,确实是有些任性了。”
“是啊,传出去,皇家的颜面岂不折辱。”
朱元璋重重一叹,挥手道:“只怕这一次之后,朕其他的那些儿子可是要恨死标儿了。”
叹罢,朱元璋挥手道:“算了,你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不说这些了,走,陪朕去下局棋。”
李善长道了一声是,跟在朱元璋身后离开寝宫。
路上宽慰着朱元璋。
“陛下他这么做也是忍痛而为,不然,不足以使天下人警醒,还望太上皇不要太过忧心,保重圣体为重。”
“是啊,标儿长大了,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他很聪明,比朕聪明。”
“这便是当年太上皇您教诲的好,陛下他,一定会成为一代雄主。”
朱元璋点点头,目视着皇宫的方向。
“是啊,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各自难眠
削朱樉王爵诏书下达的这一天,金陵城中有两个人齐齐失了眠。
一个是陈云甫,另一个便是齐德。
这俩人此刻的心情都很不好,但陈云甫,可能又要更复杂一些。
“终是龙生龙、凤生凤,陛下,我也盼着您长命百岁,咱俩除了是君臣,更是兄弟,臣这心里,一直都拿您当亲大哥,您何苦如此防我呢,我的计划中可从来没有过你这一步,不过祸兮福所倚,您这也算又帮了我一把,让这一盘棋,提前几年便成了。”
陈云甫的感慨远在长安街住下的齐德自然听不见,咱们这齐次辅,此刻正守着酒壶,酩酊大醉。
“陈云甫,你真不是个东西,你这次可害死我老齐了。”
嘴里骂着陈云甫,齐德就差拿脑袋把桌案给砸出一个窟窿来。
他心里恨啊。
此时此刻的齐德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已经被陈云甫给坑死了。
清查田亩、丁口的时候,他老齐就是急先锋,把老孔家给得罪了,你要说孔家的影响力大吧,那是真大,大到当年连朱元璋都束手无策,掀桌子都掀不动。
你要说他小吧,也真小,但凡能有个新的学说,或者说一旦科举改变取士内容,老孔家瞬间就会从神坛上跌落下去。
虽然天下的读书人对这一家子也谈不上多看得起,毕竟,人家早前家里子孙还取过‘帖木儿’、‘塔识不花’这种尊贵的蒙古名。
这要不是朱元璋再塑中华,估计再过个一两百年,老孔家刻族谱的时候,名字会越写越长。
但要因为少数‘几个’败类就把老孔家打倒显然也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你让天下跪着的傻子们怎么活呢。
这个道理朱元璋看的明明白白。
他动孟子的时候,杀几颗人头大家都忍了,动就动吧,但是当他漏出口风说要动孔子的时候,朝堂内外全是和他对着干的。
杀都杀不完。
不是说好的骨头软吗,怎么这时候那么硬了。
‘我怕死,但我更怕穷’
道理是一样,你朱元璋把儒家打倒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后代子孙靠什么来当官,你总得给个说法吧,没说法,就是要蛮干,那显然是不行的。
朱元璋给不出说法,又不能继续杀下去,所以只能作罢。
那时候李善长和胡惟庸和朱元璋一样,他们倒是不反对倒孔,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取缔一个存在两千多年甚至独霸王朝史一千五百年的学说。
这种工程量可比毁灭再重建一个国家还要大。
齐德不怕得罪孔家,哪怕这么做了之后,自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眼中欺师灭祖的败类,可现在他是前脚刚把孔家得罪死,又因为一个废奴,而把天下的官员、京城王公全给得罪了一遍。
谁知道这事是陈云甫干的?
大家看在眼里的是什么,废奴是内阁的集体决策,而主导废奴的,则是他这位分管户部、吏部的内阁次辅!
眼下,朝里内外、国家上下,能得罪和不能得罪的人,他齐德已经全部得罪了一遍。
陈云甫,这是拿齐德出来替自己挡枪呢。
这,也算是齐德对于陈云甫来说的一种作用了。
“你不让我好过,你这次也别想好过,等十年后你致仕,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齐德咧开嘴,一想到今天诏书中的内容就由衷的开心。
让朱樉的妃嫔去到陈云甫家里为奴为婢?
朱樉是被削去了王爵不假,别说削爵了,就算朱樉死了又如何。
他儿子朱尚炳嗣爵啊。
换言之,朱标这是让堂堂大明亲王的生母去一个臣子家做奴婢。
当然,从编制来说,朱樉的妃嫔不是给陈云甫做奴婢,因为废奴了嘛。
就和那韦三一样,韦三也不是陈云甫的奴仆,他的编制在御前司。
这里也是一样的。
朱樉的妃嫔被贬去了尚宫局做宫女,然后是朱标赐给陈云甫做奴婢的。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和废奴的法案不冲突了。
再废奴,也没说入宫把太监、宫女什么的都赶走。
因此,从编制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和陈云甫看似没多大关系,都是朱标的一手安排,可天下的朱姓宗亲看到眼里,会把陈云甫恨成什么样。
将来嗣爵继承滁王王爵的朱尚炳该怎么看陈云甫。
他亲娘可就在陈云甫家里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老爹头上什么时候会多一顶甚至多顶绿帽子。
“咱们这位陛下,可是越来越像太上皇了,你把变法的调起的那么高,谁知道你在图谋什么,用你也要防你,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他们老朱家的,你陈云甫和我一样,都是外人,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酩酊大醉的齐德搂着酒瓶子傻笑。
“我就不一样,我才不会像你愚蠢一样的搞什么变法,卫鞅公变法若是搞不好就成了田氏代齐,谁能容得下你,谁又敢容得下你。”
话到最后,齐德低声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年轻,少年得志多轻狂,何其幼稚愚蠢,不似吾,一朝光耀门楣,便可家族十世富贵,区区竖子,不足以谋。”
两人各有心思,这一夜便都睡的不怎么样,或者,压根睡不着。
转过天一早,两个顶着重重黑眼圈的内阁阁臣在承天门外碰了面。
“哟,少师看起来,精神头似乎不怎么样啊。”
齐德的满脸笑意任谁看都能一眼看出虚伪,陈云甫又不眼瞎。
“齐阁老精神也不怎样,怎么,昨晚上没了奴仆伺候,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哈哈。”齐德仰首大笑:“少师知吾啊,这没了下人伺候,我确实连觉都睡不踏实,毕竟,我可比不上少师您,您圣眷正隆,府上都是宫里赐下的奴婢,哦对,我听说,连曾经的滁王妃、滁王嫔都在您府上做婢呢。
啧啧,滁王妃可是曾经逆元一朝最负盛名的美人,还是逆元左丞相王保保的妹妹。”
这笑,可真他娘的刺耳啊。
陈云甫诧异了一声:“哦?是吗?看来本辅真的是孤陋寡闻,不像齐阁老您,谁家的媳妇长得漂亮、身世如何都一清二楚,本辅,眼里只有国事。”
不少就近的官员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齐德的脸色遽尔一变,不过很快又笑言道:“现在可着全金陵城,府上还能有奴婢使唤的,您算是唯二之一了。”
陈云甫的面色顿时一僵。
“什么意思?”
“梁国公蓝玉,到现在可还扣着几个丫鬟没放呢。”齐德向着武勋的班列看了一眼:“废奴是内阁的决策,您是内阁首辅大臣,您看,您说还是让我说。”
陈云甫先是冷冷的向着武官班列的蓝玉看了一眼,而后才看向齐德,冷哼一声。
“本辅会摆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