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享受享受怎么了
前半辈子都在居安思危的枪匠,此时此刻好像终于拿到了传奇人生的金手指——
“——兄弟!你有挂!”
芬芳幻梦拉动爱神的大弓,讲出这句话以后,江雪明陷入了神智错乱悲喜交加的状态。
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射击靶场里。
刚刚结束芳风聚落的任务,他得到九五二七的指示,要拿起M1911做一整套射击测验,就是这个时候。
他会担心,会胡思乱想,会因为偏光六分仪的审查结果而陷入迷思。
这种状态究竟是好是坏?这些莫名其妙的迹象代表什么?
他在驯服自己的四肢?获得灵能以后要保持精神统一,这种超乎寻常的射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现如今芬芳幻梦突然拥有了康雀·强尼的爱神魂威,它可以改变引力——从各方各面重新审视这种超能力的根源,都让枪匠有种惴惴不安却欣喜若狂的收获感。
在这漫长且灿烂的十年时光里,对江雪明而言,芬芳幻梦的能力有巨大的局限性。
或许人们只见到无名氏当家风光无限的一面,却不知道在艰深困苦的远征时期,完成攻坚克难的主要因素,也绝不是因为江雪明的魂威超能——它甚至会拖后腿。
SweetDreas·芬芳幻梦有许多优点,也有许多缺点。但是对于雪明来说,SD并不是万试万灵的神——也不像生涯中遇见的任何灵体魂威,它的可代替性太强,几乎没有任何功能性。
它的破坏力可以用现代武器和工程器械来代替。
它的射程短得可怜,只要骑上一台电动车,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在横街杂巷不断转弯绕行,就可以避过致命攻击,枪匠跑断了腿也追不上——自然芬芳幻梦也追不上。
它经常会出现严重的突然断电事故,搞耍鬼扯的喜剧效果拔群,要雪明去摸一块石头,都可能导致催眠能力突然发动——这石头的表层聚集起一些自带休眠习性的缓步生命体,枪匠的蓝量也会岌岌可危。
至于精密度这一项账面数据,以枪匠本人的手眼协同能力来说,芬芳幻梦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自己也能做到——无论是生产加工整备器械,还是撬锁开门织衣健身,枪匠喜爱劳动,但是钢铁大猫能做到六十分,就绝不做六十一分。
最后就是这个成长性,在特约茶室的灵能科研报告中,芬芳幻梦的成长属性很高,它拥有与人类近似的心智,智力约等于十四五岁的孩童,能够做简单的四则运算,也能完成语言逻辑测验。
但是“成长性”一词,在江雪明眼里算不上什么好的说法。
对于二十三四岁的他来说,敌人不会等他长大,不会按部就班的给他送经验包,看着他的魂威一点点逐渐变强。
征讨癫狂蝶圣教的开门大礼包,就是永生者手下战斗力数一数二的光之翼,也正是这把爱神大弓的主人——康雀·强尼。
如果一定要有个战斗力评级来计算,强尼的格斗技击水平几乎是归一教的天花板,另外一位更强一些的敌人,则是活了四百多年,从中世纪就开始研习刺剑技击至高之术的玛丽·斯图亚特——这娘们的魂威可以改造自身的肉体形态,在冷兵器方面有独一档的理解,如果没有杰克叔叔来帮忙,没有喀秋莎的幻影狙击枪,兵击层面的格斗拼杀环节里,这头吸血鬼铁了心要杀战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芬芳幻梦的各项账面数据都要优于后悔药,江雪明可以就此得出一个粗浅的结论,这灵体的优点绝大多数都来自于BOSS的元质——是BOSS让它变得稍微好用了那么一点,而不是只会让人安稳入睡的奇怪超能力。
实际上SweetDreas·芬芳幻梦以魂威特质来制服敌人的情形少之又少,雪明的精神元质再怎样强大,他依然只是孱弱的智人——他的精神能量对付体格巨大的灾兽单位和授血怪物时,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
此前对付DB(神圣血脉·山妖巨怪)时,芬芳幻梦也不可能把这玩意哄睡。
主要攻坚克敌的方法,以前是不讲武德的骑士战技,现在是骑士战技混合爆发极高的潘克拉辛——芬芳幻梦的超能力反而隐身了。
按照枪匠老师为灵能者兵员制定的分类,最适合芬芳幻梦的战团职责,反而是医疗单位,或者是后勤单位。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雪明把芬芳幻梦当做第二套护甲来使用,无法穿戴闪蝶衣的情形,它就变成了一套保护内脏骨骼的灵体护甲,常常依附在身体表面。
神道城的旅途中,枪匠驱使芬芳幻梦作为喷砂机器,利用压缩空气的特性来切割敌人,这种招数破坏力极强,也极不稳定——后来受到疾风忍者的魂威影响,枪匠不负众望成功把自己打进死门。
此后江雪明也不敢轻易使用工程器械的灵体形态来对付敌人,除了终结佩莱里尼·图昂用了这招——现在有更好的选择,有潘克拉辛。
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芬芳幻梦的真正能力,几位弟子和战友都受过芬芳幻梦的催眠控制。幻梦境对于尚在人世痛苦挣扎的人们来说,是一个舒缓心灵的港湾,是放松身体的温泉,甚至可以在这个地方学习枪匠所了解的知识,受到梦境催眠的人们,能够脱胎换骨战胜心魔。
它更像一位娘奶,治愈心灵损伤,使人们更理智的面对自己的人生。
但是江雪明是暴力机关,这种魂威特质很难在热战环境里帮上忙。
它不能完全听命于主人的心意,需要口头指令。它拥有卓越的速度和破坏力,但是如何启动,如何刹停都需要惊人的眼力和反射神经,让魂威出现在合适的位置,做合适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用精神损伤来对付枪匠更管用。因为肉体有万灵药来治愈,枪匠的打药速度简直快得匪夷所思,芬芳幻梦反倒成了带来死门效应的弱点所在。
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强大的从来不是芬芳幻梦,而是枪匠本人。
此时此刻,江雪明看见Subversive·天翻地覆的金弓,除了那么一点点防备心以外,只剩下惊喜。
如果他真的能掌握爱神弓矢的应用办法,那么一直困扰着他的唯一弱点也会慢慢消失。芬芳幻梦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功能性”,这么一点“功能性”则是现代军队三令五申,强调要求的兵员素养。
面对越来越复杂的作战条件,杀伤效率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兵员要学驾驶、通信、密码、地理,战士会的东西越多,就越能适应现代战争的残酷环境。原本需要一个班组才能完成的任务——换成三人小队,换成博学多才的灵能者。也能把包含了长途行军和拆弹救人质的任务漂漂亮亮的完成。
他们可以一人身兼多职,可以同时具备易容伪装和乡间民俗情报收集的技能,可以承担多项工作,同时也能处理爆炸物,具备作战能力。这就是横向拓展功能的重要性——人变少了,需要的物资补给也变少了,守秘成本和行踪暴露的风险也会逐步降低。提供给指挥官的战术备选资源会越来越丰富,可用之兵也越来越多。
芬芳幻梦掏出康雀·强尼的大弓,这件事对于江雪明来说,突然有一种老父亲终于可以安心退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感觉。
因为他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
——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在面对这些灵能澎湃魂威诡谲的敌人时,他也想过。
如果我是康雀,我该如何用Subversive·天翻地覆的超能力来爆杀敌人。
如果我是劳伦斯,我该怎么利用天国之门?
如果我拥有这些魂威超能,我该如何万无一失的杀死枪匠。
这种倒推战术资源的行为,在骑士战技课程里归为数和礼两个大类。是创造作战条件,决定作战环境的重要因素。
在枪匠眼里,Subversive·天翻地覆的战术意义要远比芬芳幻梦那莫名其妙的催眠功能强得多。
对比Subversive·天翻地覆——芬芳幻梦的发动条件极为苛刻,他得亲自接触敌人,用手去摸一摸才能放倒对手,而且还不是当场结束比赛,要冒着透支精神力的风险,换来一个强制催眠入梦的结果,如果敌人拥有“梦游”这种极端特例的稀有属性,这一觉也算白睡了。
爱神的金箭可以使引力倒转,爱神的铅箭可以让引力加倍。
这一切都只建立在开弓射箭的简单条件下,只要箭头命中,以芬芳幻梦的射术,以江雪明的手眼协调来引导,光是想明白这些事,夜魔的嘴巴就能笑歪。
“你笑什么?”芬芳幻梦还不太明白,它看不懂雪明脸上的笑容。
江雪明:“我只是想到开心的事”
钢铁猫咪忧心忡忡的说:“到底是啥情况呀?兄弟!这玩意突然冒出来了,尤里卡火山城的那个死人妖难道也会跑出来吗?”
康雀先生的容貌俊美,有精致的五官和一头漂亮的白色卷发——
——在芬芳幻梦眼里,他就是个死人妖,由死、人、妖三种要素组成。
芬芳幻梦的担忧确实有道理,江雪明也在担心这件事。
亚金物质似乎变成了一种桥梁,它不光改造了SD的灵体,Unlock·开锁以后,这副亚金铠甲就打开了地狱之门,使幻梦境里的囚犯可以透过这扇小窗,尽情施展他们的魂威才华。
在发动这种能力之前,芬芳幻梦需要按住锁盘拧转一百八十度,这个仪式所需要时间至少是一千三百多毫秒,每一阶棘齿的咬合动作都不可跳过,每一个齿音都会逐步按照解锁程序慢慢从锁芯传出。
一点三秒,这也是Unlock·开锁施法咏唱需要的时间。
且不说它带来的好处,不论它有多少功能性。
芬芳幻梦的灵体会不会吸收更多的亚金物质呢?这扇窗户会不会开得越来越大?
有那么一天,这些关押在幻梦境里的妖魔鬼怪突然回到了人间,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亲爱的傲狠明德曾经对雪明详细的解释过幻梦境的意义所在。
芬芳幻梦是一头猛虎,它不断吸收妖魔的灵体,使这些鬼怪孽种无法回应物质位面的传召引导,魔头豢养的魔子魔孙就永无翻身之日,没有主子来保护他们了。
约翰·博格作为全能之手出身的珀灰蝶,能通过邪教徒以血祭品举办的通灵仪式来传召,能够从灵界返回物质位面。
但是被幻梦境抓住的妖魔鬼怪,就没有这个资格享第二次福,他们再也没办法成为珀灰蝶,不能死了又死,不能活了再活。
卢卡老师和BOSS都说过——
——枪匠的身体是一座牢笼。
直到他自然死亡之前,笼子里关押的囚犯逃不出去。
如果枪匠真的寿终正寝,BOSS会举办另一种收获季仪式,要把江雪明的肉身吞进肚子里,回收幻梦境的一大堆垃圾——这也是枪匠的葬礼仪式上,BOSS装模作样吞了一罐羊奶粉的原因。
可是现在康雀老弟的弓箭突然钻出来了,这就变成了雪明担心的地方。
不过也没担心多久,他从来不会把烦恼留在脑子里。
“走吧。”
芬芳幻梦疑惑道:“不管了啊?”
江雪明:“当务之急是除掉犹大,至于你胸口这把锁,办法总比困难多。”
“哎!我的老大哥!”大猫咪贴在雪明身后小声议论着:“如果咱们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会不会出问题呀?强大的力量不都有代价么?”
“我辛辛苦苦带着你打满全勤”江雪明小声逼逼道:“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拼死拼活那么多年,我享受享受怎么了?你把弓给我,我再射两箭试试。”
芬芳幻梦不情不愿的把大弓交到本体手上。
江雪明摸来磁暴气团,没有灵视灵感的人们看来,他托起一团“空气”,从芬芳幻梦的胸口抓来两支箭矢。
第一箭先是打中河岸溪流,从水中跃出一条惊慌失措的红鲑鱼,它不停的吐泡泡,挣扎身体试图回到水里,要逐渐缺氧。
隔着二十多米,不过一张A4纸大小的靶子,枪匠取来铅箭再射。
中箭的那个瞬间,红鲑鱼又恢复了自然引力,掉回水里。
芬芳幻梦挠着脑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喔,我比它厉害多啦!”
枪匠没有解释什么,迅速从芬芳幻梦胸口的锁眼拔箭。
他开弓连射,射速和箭速惊人,打进水体发出的声音好像连珠炮仗。
水面飘起六条回游产卵的大红鲑鱼,因为枪匠安排好了金箭和铅箭的射击顺序,这些鱼儿恰好就静滞在水面上方,在三四米半空漂浮着。
“有点意思”芬芳幻梦眯着眼,细细观察着这些鱼儿的浮动姿态。
枪匠继续开弓放矢,只不过换了指法,换了松弦的时机,换了射击靶点。
铅箭和金箭分不同的前后次序打中这些鲑鱼的首尾各处。
自然往下和往上的两种引力改变了它们的姿态——
——离河岸最近的一条受害鱼开始飞速的旋转!
很快它的转速就突破了每分钟四千,像是卷进离心机的肉块,浑身上下肌节碎裂,骨骼崩坏,在越来越快的旋转运动中,变成血肉模糊的粉色肉渣,分成支离破碎的两团红雾,一团往上飘飞,一团往下坠河。
其他红鲑鱼死法更是奇怪,有的沉进水里开始自旋,变成浅溪里凿石挖坑的钻头,搅动一个四五米宽的漩涡,不断有回游鱼群的受害者挤进这鲜红的绞肉机。
有的鱼儿里外受了十六箭,金箭十二支,铅箭四支。
结实的背鳍尾鳍成了固定绞索的刑具,打进腮口和肚腹鱼泡的铅箭就变成执行绞刑的自然重力——吊在半空身首分离,鱼肠鱼肚都里外翻转,完全漏出来了。
“噫!”芬芳幻梦看得头皮发麻:“你这个人好变态哦!”
枪匠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态,说实话他害怕极了。
如果康雀·强尼的射术足够精湛,要用Subversive·天翻地覆来对付七年前的他,或许这些红鲑鱼的死状,就是他的凄惨下场。
芬芳幻梦心善,见不得大哥虐杀食物的行为,连忙把锁盘给倒转归正,大弓瞬间消失,Subversive·天翻地覆创造的奇异重力也恢复了正常。
“哎!我还没适应呢!”江雪明和魂威好声好气的商量道:“再让我试几回?再让我试试?还有几个小时我就要去杀犹大了。”
“兄弟!拜托”
芬芳幻梦满脸嫌弃,又一次执行Unlock·开锁程序。
锁盘倒转完毕,雪明伸手去掏弓,结果啥也没掏出来。
“什么情况?”他疑惑的盯着亚金甲胄。
芬芳幻梦推测道:“是不是你累了?不管用了?”
江雪明:“没有,我精神状态很好。”
芬芳幻梦不理解:“怎么没效果呢?”
“你挥一拳试试?”江雪明想起刚才,芬芳幻梦第一次使用金箭的能力,也是通过拳头来发动。
“要我打什么?可先说好,我不会玩弄食物的!”芬芳幻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江雪明:“就打这棵树。”
“好叻!”芬芳幻梦轻轻挥拳——
——它没打算轰断河岸岩台的老榕树,只是让拳头与树皮稍微接触。
风暴迅速汇聚成一个汹涌的气旋,狂暴的螺旋气流横向贯穿了榕树的主干,它像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钻头,树皮被这蛮横劲力层层撕开,留下一个足球大小的坑口!
江雪明颇感意外“EyeOfTheStor·暴风眼”
这种灵能特质来自于风暴鹰,来自于佩莱里尼·图昂。
芬芳幻梦抓狂道——
“——怎么还带随机抽奖的?!”
月初我再摸一天
接下来全勤嗷。
各位端午节快乐!~我吃咸的!
第十七章 死到临头
“我没时间参加你无聊的火箭发射程序,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呢。”
犹大瘫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轿子里,由八位授血轿夫台上马车,作为永生者联盟的宗教偶像,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威仪。
“今晚我就得走。”
哀宗陵地区的长风大道街口,费克伍德先生就送到这儿,不打算继续跟出去了。
白贝港区周边的战事情报,他是一个字儿都不打算和领袖说清楚——包括众妙之门和快刀的侦察兵,还有最近星官暴毙的事情,通通都瞒报,要打碎牙往肚里吞。
老先生内心诚惶诚恐,或许用不了几天,得知犹大行踪的无名氏就会杀上门来。如果犹大继续赖在哀宗陵,他的深孔钻探综合体也要变成一片废墟——他的理想会破灭,在战火中变成一个虚无幻梦。
“那不是火箭发射程序,我的领袖。”虽然他心里盼着老大赶紧滚蛋,但还是嘴硬回了一句:“那是深孔钻探工程,我没有指正您的意思.就是”
“谁在乎呀?!”虽然戴着亚金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是从斗篷下边能听出来犹大不耐烦的意思:“不都是烧钱的败家玩意么?”
“如果你把精力放在别的地方多好?费克伍德!你的魂威大有可为,你的灵智才华本可以创造更有价值的事业!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这是第几回了?这是你第几回尝试?”
“告诉我,从地表开始,再到地下,从六十七区选址,选到七十七区。”
“你花了我多少钱?带走多少人?浪费了多少血祭品?”
犹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在干部面前,他要继续维持领袖的风范。
“你和你的蒙恩圣血,还有最新版本的闪电星基因构型确实帮了会盟不少忙,可是代价呢?”
“这笔生意只赔不赚——说实话,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慈善事业。”
“费克伍德·艾比,我亲爱的羽毛大人。”
“阿雪这一次代替了歌莉娅·塞巴斯蒂安的职位,我相信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护命羽毛不是不可代替的,不要以为你拥有那么一点才能,就可以高枕无忧胡作非为。”
这一通落后于时代版本的Pua话术讲完,犹大的内心舒爽无比。他看着佝身低头连连称是的老艾比,确信对方心中再无反骨之意。多疑多虑的犹大终于把心脏塞回肚子里,歌莉娅的死亡带来的焦虑感也渐渐消散。
“还有你一直强调,一直讲起那个枪匠.”
费克伍德立刻回应道:“是的,依您的意思,他早就死了。”
“这才对!”犹大大喜:“这才对嘛!这才对!艾比!我亲爱的艾比!这才像话!他是怎么死的呢?!”
费克伍德:“孱弱的智人敌不过时间,一切都如您所预期的那样,虚弱无力的夜魔被风暴鹰击伤,死在开往巴拉松的列车上。就死在傲狠明德的卧榻之侧。”
犹大:“没错!”
费克伍德:“我主英明,必将带领会盟重回尤里卡.”
犹大:“还有呢?!”
费克伍德:“一定能重返九界,地下秩序翻天覆地大洗牌,文明的起点由历史的书写者决定,文明的终点由您来决定。”
凌晨四点左右,香巴拉的日出到来之前,犹大就得走。
费克伍德这番话令他心情愉快飘飘欲仙——这才是他希望听见的。
法依·佛罗莎琳作为他的贴心小棉袄,这小小百灵鸟每天都会唱歌给犹大听,但是听多了也觉得腻——毕竟泡在温水里时间久了,就感觉不到温暖。
他的思想需要更强的刺激,越过时间长河的孤独灵魂需要时时刻刻确认自己的时空坐标,必须做出更多的改变,比如改变费克伍德的思想。
哪怕只是口头奉承几句,让这老艾比在会盟干部面前卑躬屈膝的表个态,这些就足够了。
现在正是会盟危在旦夕决定存亡的关键时刻,尤里卡火山城的接头线人发来消息,只要继续运营维护“真神教”的事业,用不了多久,这座繁华的港口将会重新回到光之翼的掌控之中。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克罗佐元帅的战略意图,包括尤里卡在内的四个大港口,甚至连农业大区祖拉首府也受到新教滋扰,这些城市的决策单位逐渐开始投身于慈善事业,通过教会主持的基金来洗钱谋私——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和第三步就是零号站台的重建工程。
马车再次上路,犹大懒洋洋的卧坐在椅子里,依然做着千秋霸业的美梦。
“呵哈哈哈哈”
他忍俊不禁,又一次想到东南战区各部洞府失守的事,突然有种强烈的安心感。
“傲狠明德!我笑你急功近利!刚刚打完一场大战,你就敢来香巴拉和我斗!”
自佩莱里尼死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犹大得到的所有线报指向一个结果。
广陵止息战团要大规模裁军,吃惯了军团皇粮,原本有一副铁饭碗的战士们要重新回到蓝领岗位参与战后重建——这部分的思想工作带来的政治难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
犹大想当然会以自己的角度代入傲狠明德,站在对手的立场来思考。
这是后枪匠时代,是一个地下世界重伤初愈,需要韬光养晦的年代。
以他自己的行政能力来说,要在《冠绝公约》的限制下维持六十二个大区的正常运转,这本身就是难如登天的事——因为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不允许傲狠明德建国,没有一个成熟的政治理念,没有一个凝聚力极强的宗教主体,那么这些行政区的不同法规不同民俗,会变成各种冲突的开端。
失去了零号站台,这代表极大的权力送还给地方执政官,对于交通署来说,要付出的管理成本也是超级加倍。原本还算稳定的,由食人魔构建的残酷秩序一旦被打破,想要重新恢复平衡,不变成内乱内战的蛮荒时代——傲狠明德恐怕已经拼尽全力了。
这一次东南各部出现大量广陵止息的战团,犹大得到的情报显示,至少有一万三千余武装部队在东南部州各地制造了多起武装冲突。
实际上克帅手里目前只有两千四百多人,还包括了三分之二的后勤补给线人员,真正参与到这次攻坚行动的,只有一千二百位快刀为主的混编合成旅战士。
这种误差极大的数据信息,使犹大越来越确信自己的判断。
他认为傲狠明德一定是丧失了理智,智库的成员们陷入了一个方法论误区,陷入了惯性思维僵死的陷阱里。
“交通署管理的各个行政区,大家都认为,只要把癫狂蝶圣教打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正是这种想法,促成了这次远洋登陆作战。”犹大不屑道:“打到香巴拉来又有什么用?为了搞定战团的就业问题么?害怕各个地区的精英兵找不到敌人,丢了工作,军工流水线生产过剩的问题没办法解决么?”
“哈哈哈哈哈!傲狠明德,你不过如此.”
“强大的堡垒总是在内部攻破,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无论是嘴上说的“枪匠已死”,或是内心的虚无空洞,这些都是死门不断开合,反复解锁的象征,这一系列由[REMIX·混音]开启的战术侵扰,接二连三的设计,造就了现如今永生者会盟的窘境。
犹大认为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傲狠明德肯定也无法解决。
犹大认为在香巴拉执政方面出现的洪水猛兽,那么九界大陆乃至凡俗世界也会出现。
因为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是什么屌样,这个社会就是什么屌样——无论时代如何变迁。
他被困在一个囚笼里,这个笼子存在于十年前,从来没有改变。
通过栅栏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见笼子外面的缩影,可是他从未与笼子之外的猛虎搏命,也没有受过死亡威胁——再怎样犹大也不会去直面枪匠,在这位领袖心中,他一直都以为坐在棋桌对面的,只能是地下世界的至高领袖。
至于枪匠这种暴力机器,也是在棋盘上拼杀的棋子而已,是一个工具人。
他手下的工具人敌不过这颗棋子,也仅仅只是棋局一时失利,能够通过各种各样的运营办法来挽救颓势。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自信,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在背叛者之地狱看见枪匠的灵体时,他会歇斯底里失去理智,会疑惑会惊讶。
——为什么这颗棋子能直接找上门来,能杀到他这个棋手面前呢?
除了疑神疑鬼自寻烦恼,犹大就再也没有别的念想,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哪怕广陵止息的兵团打到香巴拉来,他也没有丝毫意外。
这片大地的芸芸众生都是肉狗,家里的肉狗死了,不过是财产的损失,伤不到他的根骨。反而各个行政区的港口能风调雨顺稳步推进宗教事业——这才是他的核心资产。
傲狠明德在东南闹得越凶,在犹大看来,就代表这头小黑猫越来越急——它抓不住看不见的敌人,只能冲着永生者联盟的旗帜发火。
对于犹大来说,这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这个会盟可以改旗易帜,可以换成另一种形态,可以千变万化,找到合适的寄宿者,到另一片大地开枝散叶,这一切都可以接受。只要敌人开始执着于毁灭某个象征物,要击碎某个神像,往往就忽略了犹大的真正意图。
千百年来,这就是会盟领袖的生存之道。
于此同时,费克伍德·艾比也松了一口气。
离深孔钻探工程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三个小时。
把会盟领袖送走之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交给了事业,交给了理想。
在整理资源调集各部施工人员的时候,艾比老先生依然能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呼唤——
——那是死神的呼吸,是枪匠在召唤他,有一种奇妙的灵压时时刻刻在影响他的思维。
他时日无多了,可能用不了几天,可能只要一两个小时,枪匠就会来到他面前。
他只希望魂威能够再帮帮他,帮他拖延这夜魔,阻拦这死神的步伐。
小侄女看见叔祖脸色阴沉,于是多问了一句。
“费克伍德先生,您还好吗?”
“他要来了。我能感觉到。”费克伍德看着观察窗外,综合体在地宫耸立起来的深孔钻井支架,那是他全部的期望。
玛琳小侄女问道:“谁?”
费克伍德:“死神要来了”
玛琳还没准备好领死,虽然做了自我催眠,可是真的从叔祖口中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依然感觉自己没活够,还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人世。
“可是.教长大人刚走。”
费克伍德捂着满是折皱的额头,他的脸就像一颗将死的枯树。
“我们都有各自的事业,都有各自的理想,无论好与坏,教长不明白,他不明白的。”
“醉心于自身事业,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环境的变化。”
“我必须把他送走,无名氏闻着他的味儿就跟过来了,为了确保计划顺利执行,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今天,我必须往下钻,我要去看一眼地心。”
犹大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会盟以纯粹的利益来笼络人心,构建一个永生不死的秘密结社,这是大部分会盟干部的核心诉求。
但是在永生者联盟岌岌可危分崩离析的前夕——
——他的三根护命羽毛,都不是这么想的。
在犹大虚弱无力的时候,癫狂蝶圣教的零号站台被无名氏连根拔起,歌莉娅·塞巴斯蒂安早就另立山头,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为了抵抗漫长生命带来的虚无,她要追求勇敢自由的人生,要找乐子。
在犹大需要安抚慰藉,需要重整旗鼓树立企业形象,拿回会盟核心权力的时候,费克伍德·艾比为了深孔钻探辛苦耕耘,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领袖。
同样是为了抵抗漫长生命带来的虚无,他要追求理想,要完成探索事业。
至于新晋的羽毛大人?
阿雪是个不折不扣的癫狂蝶邪教徒,是纯度极高的归一教信众。
这种求生意志薄弱的二五仔,犹大也没办法去依靠,去倾诉内心的诸多想法——
——最懂他的风暴鹰已经死了。
这条吃了人肉的青金狼犬,哪怕变成了尊贵的护命羽毛,说不定哪天精神状态拉了闸,嘴里嚷嚷着“归一”就一头撞死在化身蝶身上。
那么我们把摄像机交给比利小子,交给福亚尼尼,暂时摇移机位,在十六公里外的雾江下游,在湍急的河水中,一艘客船顺流而下。
犹大的最后一位护命羽毛会不会出问题呢?
“我一直在追求某种东西,就像是蝴蝶和蜂追逐花一样,为了生存,去自然界里追逐养料。”
“解决了最基础的生存问题,于是有了许多不止是苟且偷生的念头。”
“犹大教长,如果一直活下去,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活着本身的意义是什么呢?”
法依·佛罗莎琳,她是犹大的最后一根羽毛,也是最亲近,最信任,最安全的一道保险。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客船二层,在比利·霍恩的头顶。
她披着一身灰色罩袍,把脸藏在阴影之中,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那是列车上与比利·霍恩的合照——
——这张照片来自于不久之前,如果你的记性不够好,那么回到《卷·25丨田园即事》的十五章·小镇姑娘。
在这一节,你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法依跟着WALKMAN的录音内容,就理事柜台的播音主持王小美说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
“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就像火车上的偶遇,总会有遗憾,总会有青春的不完美,从五十四区赶回九界第一区的旅途中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为了不打扰好朋友的睡眠,我决定和福亚尼尼分开坐,来到另一节车厢,随便找了个位子。”
“又有一位陌生的姑娘找到座位,我和她肩并肩,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无名氏的工匠证章让这姑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居然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来往的人那么多,旅人们穿行在车厢之间,路过时就会多看一眼,我却一动也不能动。”
“两个小时之后,她神色古怪的站起来,依然没有讲话,急匆匆的奔向远方,去往一个我从来都没听过,没见过的小镇。就此天各一方,总有一天会重新遇见。”
法依掐断了WALKMAN的音频,紧接着舒展腰肢,伸懒腰打哈欠。
“他没有认出我,这是好事。说明我改头换面的能力,角色扮演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教长,我不明白,我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为什么任务结束了,我依然想偷偷看他一眼。”
“悄悄的来到他身边,远远的窥视他,或者大胆一些,倚在他肩上睡一觉。”
“只是离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我有很多个[爱人],为了得到他们的青睐,为了得到生存资源,我可以自我催眠,换成各种各样的人格,改变自己的样貌——从我出生的年代起,女人就是这么依附着男人活过来的。”
“太阳,你能回答我吗?”
窗外的亚蒙大神刚刚飞过少云峰,飞过第二山脊。
从瀑布之间照射来的阳光没有伤到这授血怪物,反而使她气血旺盛,脸色也越来越好。
“比利·霍恩,你不是什么杰出优秀的人。”
“你和福亚尼尼来自玻利维亚,你跟着墨西哥祖上的毒贩家庭,乔迁到了南美。”
“我知道你的任何事,你的父亲是个落魄的记者,传到他这一代,贩毒生意就断了,由于经常报道墨西哥的时政新闻,被政党雇黑社会追杀,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起逃难到巴西。”
“年少无知的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清楚——你只知道,说真话会丢掉小命,这个世界没有正义可言。你的父亲只是对着海岸拍拍照,拍下度假区和贫民窟,你这个无辜的小孩子就得和故乡说一声永别。”
“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你失去了这个家庭,母亲带着两个弟弟和父亲离婚,而你变成了老爹的心灵慰藉,直到他开始为了自救而搏命。”
“那是一次偶然的,不经意的提醒。”
“比利·霍恩,在你父亲连续拉了三个月的肚子以后,你偶尔提醒这个五十一岁的倔强男人,应该去医院做做检查。”
“于是老霍恩查出了自己患有直肠癌,对你的家庭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霍恩爸爸辞掉了酒厂的工作,重新提笔写作,带着照相机去揭露社会真相,他再一次回到美墨边境,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要让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让你明白这个国家靠什么来选总统,靠什么来决定千千万万的人们如何生活。”
“为了给病重垂危的老爸求药,你跟着车票的指引来到了地下世界,但是没来得及送药,他就死了。”
“你跟着这个身体虚弱的病鬼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直到他死在汽车旅馆里,你也不清楚,不明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鬼受这种苦。”
“或许这笔钱可以变成治疗费,变成遗产,至少能让小霍恩潇洒一段时间,能接受正常同龄人的教育。”
“你总是说,如果我有个更厉害的老爸,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人。”
“我都知道,我都查清了,我是如此在意你。”
“你说想找个富婆过日子,不论那个人是好是坏,可是跟在无名氏屁股后边,你就变成了一个不怕死的打假斗士.”
说到这里,法依就开始讪笑,那是一种带着些许嘲讽,又很羡慕的奇怪笑容。
“我不敢相信,我很难说服自己,你真的很笨,做起事情来不听劝,从不考虑后果。”
“想要接近你是如此的简单,只要把自己扮成一个受害者,只要挤出几滴眼泪,你就在贫民区看到我了。”
“你兴高采烈的把我介绍给每一个认识的人,我真的有点受不了——这让我恐慌。”
“每一个JoeStar的主要成员,都见过法依·佛罗莎琳,见过这个虚构出来的角色,我要把说过的故事,自己编出来的人生讲一遍又一遍,好像我自己都信了,好像我自己都信了。”
“好像我确实有个混战帮的爸爸,有个不孝老哥,有个凄惨的母亲。”
“好像我确实就是那个人,比利呀,你把我领到傲狠明德面前时,我都快要吓疯了。”
“你好像征服了整个欧洲,把我当战利品绑在你的摩托上,绑在你的马背上。见到熟悉的人们你会说——这是我的爱人!~”
“见到不熟的人们你也会说——这就是我的爱人!~”
“我突然忽略了一件事”
法依·佛罗莎琳是犹大的护命羽毛。
她的魂威真名,叫做[Skyborn·天授],具体能力是把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带到FE33031——这也是艾欧女神的能力。
换句话说,犹大能在香巴拉经营自己的事业,与法依·佛罗莎琳保持着长久合作共赢的关系,也是与艾欧女神,与香巴拉的太阳签了一纸合同。
[法依·佛罗莎琳丨献给我的玫瑰仙子]
护命羽毛的说明文,则是艾欧送给这个化身的一句祝福。
艾欧女神取[Rosery]一词,来自萨迪创作的《蔷薇园》,主要描述作者三十多年的云游经历。塑造了暴君显宦、法官巡吏、圣徒教士、文人学士、艺人歌手、商贩旅客、情男恋女、樵夫渔入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主题则是歌颂灿烂生命。
法依女士的魂威也是如此,作为犹大的哨兵,这种魂威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但是它的生命力极强,法依可以把异界生命拉来这个宇宙,从另一个世界传召另一个自己。
深入交通署探查情报的任务对于法依来说极具挑战性,她不可能每一次都全身而退。青金和广陵止息,还有许多身负异能的VIP,这些敌人不止一次抓住她,但是在执行审判程序之前,法依总能逃掉——逃跑的办法就是死亡。
只要死掉,她就能“安然无恙”的回到香巴拉。虽然已经不是上一任“法依”了。不是具体的法依·佛罗莎琳本人,而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另一个玫瑰仙子,这么说有些抽象——不如换个比喻。
在无穷尽的时间分支之中,有许许多多法依·佛罗莎琳活在不同的瞬间。她们拥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个性,甚至有可能是男人。
但是[Skyborn·天授]可以使她不断的“复活”,不断的“复生”,这与复制人又有一点不同。
复制体来到FE33031,首先就要承受艾欧女神的灵感改造,新来的玫瑰仙子们要逐渐接受已经死去的法依,人格也渐渐同化。
还记得文不才吗?如果说文不才是盖亚妈妈的长子。那么玫瑰仙子就是艾欧女神的心肝宝贝——这颗太阳模仿着原初之种,以法依·佛罗莎琳为一颗试验苗,来感受物质位面的点点滴滴。
每次法依死去,都会有新的“法依”来接替她的人生。
同样的,犹大把法依当做护命羽毛,也是因为[Skyborn·天授]的超能力,可以从异界拉来另外一个犹大,让会盟领袖重新复活,慢慢接受旧有的人生。
不到万不得已,犹大也不想动用玫瑰仙子的力量,犹大从来都不认为意识能够通过这种方法传输——[Skyborn·天授]召唤而来的异界客人绝不是他本人。
但是犹大没有办法,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遭遇不测,[Skyborn·天授]就成了他最后的底牌,必须让永生者的旗帜继续飘扬,让另一个“犹大”生存下去。
不光是法依·佛罗莎琳,像伍德·普拉克和王大民这些异界来客,都是由[Skyborn·天授]的超能力传唤而来。
回到法依女士说的那句话——
“——我忽略了一件事,我好像搞错了什么。”
她一直都认为,接近比利·霍恩身边是为了完成任务,上一个法依女士得到枪匠的详实情报以后,就已经主动自戕,用最快的方式回到了香巴拉。
可是下一位法依女士受到[Skyborn·天授]的召唤,事情就开始变得奇怪。
她不再专注于会盟的事业,不想听犹大的满腹牢骚。
她误以为这只是一种工作带来的后遗症,是偶然的移情,毕竟她已经活了那么久,早就知道爱情是激素带来的错觉。
但是换了好几副身体以后,换了好几种肉体元质的构型,法依几乎面目全非了。
她才知道这种魔咒有多么可怕,这不是漫漫人生路上的走马观花白驹过隙。
哪怕换了一千张脸,一万种身体——她依然会爱上这个人。
第十八章 [Skyborn·天授]
回到那个问题,为了抵抗漫长生命带来的虚无。
三根护命羽毛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为了自由,为了理想,为了爱。
歌莉娅·塞巴斯蒂安溺死在装满梦想的糖果罐头里。
费克伍德·艾比乘上了地狱特快,即将开往地球的最深处。
法依·佛罗莎琳被爱神一箭穿心,命运还未敲响属于她的丧钟。
这么大一个会盟,犹大浑浑噩噩浑然不知——
——他早就孤立无援。
此时此刻在船舱一层歇息的两个工匠学徒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
比利小子没有任何自觉,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泡到了什么级别的妞——
——换句话说,他曾经和艾欧女神的化身谈了一场恋爱。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福亚尼尼?”
福亚尼尼应道:“哪儿呢?哪儿跟哪儿呢?”
“远征结束了,我也没捞到功勋。”比利嘟囔着:“还想着干出一场大事业!结果女朋友跑了!她是个间谍!我来香巴拉散心——第一趟外勤任务就是杀坏女人,看见苏绫老师把那头老鼠精给踩死,我心里难受,我想到法依有朝一日也是这个下场,我.”
福亚尼尼不作声了,他不懂大哥,没有这个恋爱经历,也不敢乱讲话。
比利接着说:“现在要回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干,写报告走流程。然后接着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至少有一件好事呀!”福亚尼尼立刻说:“枪匠老师来啦!他还是没有死,平平安安的呢!”
“对。对对对。”比利·霍恩敷衍道:“他老人家确实厉害.”
早间五点十五分,犹大的车队离开哀宗陵范围,从界碑往官道去,即将进入野地森林的时候——
——枪声响了。
[不死鸟]的UI栏位显示实时距离,枪匠处于高点射击投弹,一整套丝滑小连招打完。
十六颗尘晶箭弹带着[EyeOfTheStorm·暴风眼]的狂暴劲力射中犹大的车马座驾,紧接着便是八枚破片手雷夹带两颗十二响的震撼弹套餐。
犹大的美梦做到一半,就被一股熟悉的灵压波动绞成碎肉,箭弹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把这可恶可悲的魔头卷进旋风里。
随行的十二位光之翼被这股气浪牵扯碾碎撕开,迅速和马匹车架混成一团焦炭。
犹大的亚金面具也在高温炙烤下慢慢融化,他的肉身受到[EyeOfTheStorm·暴风眼]的撕扯,这种子弹裹挟灵能的特技,还是马利·佩罗使用过的技巧——枪匠现学现卖,使尘晶二号的云爆剂威力成倍的增加。
[EyeOfTheStorm·暴风眼]带来的毁伤能力是江雪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躲在树丛之间对目标扣扳机时,心里还有点没底——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犹大,不像什么神话故事里揍魔鬼打恶龙那样场面恢弘,要斩首的目标看上去毫无防护,似乎没有收到任何危机情报,好似一头待宰羔羊,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界碑之外。
另一边,苏绫观察野地四周,用望远镜扫了一分多钟,确定没有新的目标出现。
不死鸟的聊天室里出现了新的消息。
“有活口吗?”
枪匠:“再等一会,[EyeOfTheStorm·暴风眼]加上箭弹的杀伤力很强,但是我不能肯定这队人马已经死透。”
尘晶二号的枪管还在发烫,受到箭弹轰击的地区寸草不生,地面还留着火焰灼烧的高温,石子路已经完全发黑,有许多炭渣飞到了浅溪里。
这队人东一块西一块的,肉躯肢体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的,雪明的眼力很好,能看见几颗还算完整的脑袋,幸亏授血怪物的头颅够结实——不然他根本就没办法验尸。
“好像看见了。”
苏绫:“你找到犹大了?”
雪明:“确定是他,灵体有亚金物质制造的面容,他好像一直保持着魂威外放的状态,还在挣扎。”
犹大只剩下小半个身体,他的大脑已经停工,马车里富丽堂皇的金银轿子救了他一命,没有让他当场死亡。
可是[EyeOfTheStorm·暴风眼]的螺旋劲力把他困死在这幅珠宝棺材里,从胸口开始,他下半身被一条条柔软的金银铰铁撕碎,只剩下一条手臂能勉强维持移动姿态。
他的头发被尘晶爆弹烧光,下巴也脱臼了,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皮叫锋利的尘晶燃气撕碎,一只眼球完全融化,口鼻源源不断的往外喷吐脓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犹大想不明白,他依然在挣扎,内心只剩下问号。
“这种火力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
“费克伍德出卖了我吗?不对呀”
“他知道他知道的,我还有替身,还有玫瑰仙子能帮我呢.”
“我能活过来,能找他算账我.”
他拽着金轿的残骸往河流一侧蠕动,[点石成金]的魂威灵体很好的保护了他的头颅。
枪匠没有犹豫,换上弹匣倾泻火力——
——又是十五颗箭弹打出去,官道一侧的矮坡已经是滔天火海。爆炸声和汹涌气浪吞没了一切。
犹大临死之前还在挣扎,他的灵体不断的搜索各种各样碍事的物质,去亲吻这些障碍,试图分解身下的土质,挖出一个躲避弹道的壕沟,可是没有用——枪匠选了一个高点作为射击位置,他拥有最好的射界,他总是能找到最好的射界。
犹大死得不能再死了,灵体被尘晶火箭摧毁,陷入死门的一瞬间肉身也被这熊熊烈火炸碎。
从车队方向冒出一团灿烂的血蝴蝶,太阳也刚刚从山头挤出来。
枪匠连忙掏出望远镜观察射击结果,又据枪瞄准,等了五分钟防止复活。
他还是不敢相信,犹大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
——生命中有太多太多意志顽强的对手,一次又一次用授血之身向他展现医学奇迹。
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打万灵药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不死鸟的UI栏位给出的结果就是死亡通知,犹大原本鲜红的血条已经变成灰色,提示[已死亡]。
枪匠小心翼翼的靠近官道一侧,来到弹坑,就看见一片焦黑的泥土里浮出一副黄金面容——那是犹大用来改造魂威的灵媒道具。
点石成金拼尽全力,也仅仅是把犹大带到了这么一个坑里,土坑中起起伏伏被风卷动的碳素和硅结晶也验证了犹大的真身,这就是[点石成金]的力量,做不得半点假。
“他死透了。”雪明已经找不到犹大的尸体,但是可以确定死亡信息。
苏绫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呢?”
江雪明解除了警戒状态,立刻开始打扫战场,从车马的残骸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要进哀宗陵搜索失联的快刀小队,不能让兄弟们不明不白的留在这里。”
于此同时,香巴拉的太阳神,至高无上的亚蒙·艾欧女神。
从这无穷尽的能量之源,散发出[Skyborn·天授]的强烈灵压。
比利·霍恩所在的客船突然开始摇晃,风浪变得越来越大了。
二层船楼里,法依·佛罗莎琳的魂威透体而出。
百灵鸟儿打开双翼,化为鹰身女妖的形象,它几乎有两百五十多公分高,体态巨大,周身有金白二色的鸟羽,胸口一团漆黑的羽毛斑纹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犹大神色狼狈,慢慢从羽毛的斑纹之中爬了出来。
与上一任“犹大”不一样的是,这个棕皮肤的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神情紧张头脑简单。身上套着绿色衬衫,穿着宽松牛仔裤,一对运动鞋涂满了紫红色颜料,鸭舌帽反着戴,是个嘻哈男孩。
“见了鬼了!”犹大喊道:“什么情况!”
他的运动手表出厂条码是SE1000168——如果这就是平行宇宙的编号,那么这就是168号犹大。
与所有穿越故事的开头一样,这小子被一种莫名奇妙的引力召唤到了FE33031。
他的记忆一片混沌,口鼻冒出一股子腥气,还有[点石成金]的强大灵体逐渐改造人格,这种变化带来的精神错乱感——这一切都要把他逼疯。
前一秒,他还在芝加哥的地铁站里一边嗨草,一边和乐队鼓手讨论未来。
下一秒,有个勇敢的流浪汉推了他一把,这条毒虫就这么进了地铁轨道。
在变成一团肉泥之前,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从温暖的羽毛里爬了出来,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法依把一颗仙丹直接塞进了犹大的嘴里,几乎没有任何阻滞,这圆滚滚的肉球像沉进泥土的人参果,马上开始寄生改造犹大的肉体。
“——臭婊子?!”犹大还没回过神来。
他抓住法依的下巴,把护命羽毛拽起来。
“你给我下毒了?我在哪儿?”
法依的脖子被犹大死死掐住,她没有多少力气来对抗领袖,哪怕犹大体内的圣血才刚刚苏醒。
“冷静一点,领袖”
犹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被尘晶箭弹轰击的回忆使他陷入了应激状态。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好像是这么个事情哦?!”
他粗暴的拉扯着法依的头发,使这婆娘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你是我的部下?永生者联盟?”
“好呀!好像有点意思了!”
新的人格和旧有的人格在慢慢融合,168号犹大正在与上一任会盟领袖融为一体。
“这么说的话,我也是大老板了!哈哈哈哈哈哈!”
犹大像是得了失心疯,他扯开法依的罩袍,紧接着往里衣伸手。
法依骂道:“混账!你敢?!我是亚蒙的女儿!你敢?!”
“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犹大嘟着嘴,满脸委屈:“我还是个处男呢,从来没牵过女孩子的手——按照这副肉体的记忆,你好像是神女喔?既然是神女的话,不应该为我服务吗?”
法依一脚蹬在领袖的肚子上,踢得犹大脸色发白。
说实话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任犹大通过[Skyborn·天授]的仪式复活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居然敢伤害我高贵的肉体?!”犹大狠下心,高声呼唤着魂威真名:“[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宰了这贱人!”
漆黑的布袍几乎将法依完全笼罩——
——没有黄金面容遮挡,[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的灵体从布袍中探出鸟喙,那是一头丑陋的食腐秃鹫。
比起枪匠,犹大的灵体更像死神,因为犹大情绪失控,灵体也愤怒冲向法依女士——
——百灵鸟狼狈逃窜,虽然她死不了,艾欧母亲会一次又一次的复活法依,但是“不怕死”不代表“渴望死亡”,她还不想就这么离开客船,失去羽毛引导的犹大会变成一个疯子。
秃鹫的鸟头四处喷吐着灰白色的烟气,这就是[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的嘴——任何被它吻过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团泥巴。
鸟喙啄在船体的窗户上,木架立刻变成了湿润的烂泥。
秃鹫冲着法依扑打翅膀,又一口亲在铁质护栏上,原本还算光洁的铁棍受到烟气侵蚀,剜下来一团泥流,逐渐分解成腐朽的碎渣,单质铁迅速氧化变成了浮锈飞灰。
“住手!”法依骂道:“你他妈不想活了?!犹大!”
面对艾欧化身的死亡威胁,这位168号美国傻逼青年终于清醒了那么一点——
——但是也只有一点点。
他嚣张跋扈,是每一个穿越者的优良典范。
“你算老几啊?!”
法依沉着冷静,一步步退回了船舱里。
犹大遣散了灵体,步步紧逼,从混乱的记忆中找到了关键信息——
“——他妈的,你把我带到这里来问过我的感受吗?”
“还有一群人要追杀我?这都是什么傻逼烂账!”
他意识到了,想起了上一任犹大的死法。
“贱人!摸你一下怎么了?!按照交易合约,我是艾欧女神的天选之人!如果你想要圣杯!就乖乖配合我呀!”
太阳神与犹大的合作内容与达格达之釜有关。
这也是法依一次次无条件复活犹大,成为护命羽毛的主要原因。
“喂”
比利·霍恩打开了船舱二层的门。
“我就打扰二位一分钟。”
他好声好气的讲着道理,完全没注意到犹大和法依,他不认识这两张脸。听见的谈话内容好像是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还带着点争吵和冷战。
“实在是太吵了,大家都是从东洋来的旅客,对么?”
比利接着说道——
“——你们包了一个船舱,能走到一起也不容易,虽然说.”
“好像旅游容易导致情侣分手吧,比如中国就有个说法,一起去爬泰山要么结婚要么散。”
突然,比利精神脆弱,红了眼眶。
“但是还是希望您二位能珍重彼此的感情”
“你们不要的,可能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
话音未落,福亚尼尼连忙把大哥拉走了。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福亚尼尼连声道歉,对犹大和法依连连佝身。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把他拉回去。”
法依小声问道。
“现在能好好谈谈了?”
犹大也冷静下来,他认得枪匠的学徒,也知道惊动这两个学徒会带来什么结果。
他一时半会下不了船,要在深山老林里找一块人肉吃简直比登天还难。
如果这两个臭小子认出他的真身,把行踪发回战情指挥中心,他又得换一副身体,跟着法依的灵体到处兜兜转转,要浪费不少时间。
“真见鬼”
第十九章 英雄
一圈又一圈,一次又一次。
大角鹿从树上跌落——
——他依然是新造的人,是时间夹缝里的幽灵。
AWayOut·生路所创造的莫比乌斯循环是如此坚固,以杰弗里斯班组长为代表,斥候三班的大半兵员都陷在这个恐怖诡异的循环之中。
三位护命羽毛的灵能都与时间和空间有关,他们互相呼应,强大的灵能特质汇聚在会盟领袖身上,变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SgForMe·为我唱赐给犹大改变命运、占卜运势的能力。
AWayOut·生路赐给犹大快速移动、恢复伤势,以及逃到时空夹缝苟且偷生的能力。
Skyborn·天授赐给犹大自我革新、重活一次的能力。
这就是傲狠明德遭遇的恐怖强敌,从奴隶制社会诞生之时,以光之羽翼、神圣天鹰为图腾的宗教偶像,他们一直暗中操纵着社会,改变历史进程。
傲狠明德手里的武器,除了万灵药以外,也只有理想、自由和爱。它们演化成更加抽象的名词——就变成了人生的必经之路,走上必经之路的人们,总会得到勇气,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困在莫比乌斯之中的兄弟姐妹们醒不过来——
——就像故事范式本身带有强烈的宿命论,无论如何这些溺水者都无法完成自救。
杰弗里斯依然会向过去的自己开枪。
汤姆依然会爱上施救的萃芸姐。
两人之间互相纠缠的命运,在时空的夹缝里套上一个死结。莫比乌斯的精巧设计就像幻梦境。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而幻梦境会针对这些弱点,来制造温暖舒适的港湾,使人不由自主的卸下心防,逐渐沉溺于幻觉梦乡。
收拾完犹大的残骸,江雪明义无反顾的走向哀宗陵的界碑。
他看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八字浮雕,还有陵园十六行标注年代和修造命令的详实碑文,踏过这一步,就要面对截然不同的灵压,面对完全未知的灵能神威。
他对苏绫老师口中所描述的AWayOut·生路一无所知,包括AWayOut·生路这个词,也是从乡镇之间的民俗传言里听来的——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问题也得一个一个来解决。
在他看来,犹大已经死亡,剩下的护命羽毛也不足为惧,现在的他拥有亚金物质作为桥梁,可以借用手下败将的力量,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能大胆放手去干。
“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在这个时候,你的绫哥意外的稳重。
江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给我留了照片吗?”
“早就留好了。”苏绫从破破烂烂的篮球队背心里掏出一张相片。
她本来想着,如果枪匠刺杀犹大的过程中发生变数,这张照片能够作为存档,把枪匠安全的带离界碑周边道路,AWayOut·生路也可以为他们所用——敌人的力量往往是最好用的力量。
现如今枪匠还要深入哀宗陵范围,这张照片就变成了保险牌。要是枪匠也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许拍立得的力量能把他带回来——毕竟AWayOut·生路的象征物就是照片和相机。发动超能力的仪式正是“拍摄”这个动作,敌人要是朝着枪匠按快门,只会把他送回上一个存档点。
没有多说什么,江雪明武装齐全,要苏绫老师保持警戒,他自己则是朝着哀宗陵地区周边的农田摸了过去。
阳光渐渐变得毒辣,环境逐渐明亮,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他就找到了一些线索。
在一户农家庭院,在菜园周边有许多脚印——
——快刀的兄弟们再怎样小心谨慎,在追捕犹大的过程中依然焦急浮躁,留下了这些痕迹。
“四十四码的鞋子,体重在八十八千克到九十五千克左右,这是大角鹿的脚印。”
枪匠蹲伏在菜地里,仔细探查着每一处痕迹。
“汤姆来得晚了一点。”
“然后是三班A组的观察员,在这里”
他找到了手雷的破片。
“这里发生了一场爆炸,可以确定是大角鹿的爆弹,从炸点来看”
水泥坪里留下爆炸物的放射形烟气,还有焦黑的烧痕和烟粉颗粒物,它们在讲述一个无声的故事。
“他误触了手雷吗?”
枪匠看不懂,完全搞不明白现场发生了什么,顺着踪迹一路追到农庄的储藏室去,到了窗边,跟着大角鹿留下的痕迹,倚在小窗旁。
“犹大的车队就是从这条路出来的,杰弗里斯——你在这里观察敌人。”
“有人来了。”
枪匠歪着脑袋,看向草垛一侧的坑口,那是手肘压出来的凹陷——
——按照任务执行标准,保持卧姿警戒状态时,身体的重心要均匀的分给两臂,哪怕是一条臂膀,也必须以整条小臂来支撑身体,要维持稳定的枪口指向。
杰弗里斯突然给了草垛一肘,很明显,当时这位班组长在调整卧姿,他察觉到身后出现了新的目标。
“是什么呢?没有任何皮屑,除了大角鹿的鞋印以外,只有一点点雨水留下的潮气”
枪匠回到了仓储入口,他紧紧贴着木地板,找到了几根黑色的猫毛。
“用来驱赶灾兽的信息素合剂没有起作用吗?”
他惊讶道——
“——因为一只家猫,你暴露了行踪,被这里的居民发现了?”
逐步复原杰弗里斯遭遇的情景,雪明只觉得越来越奇怪,哀宗陵的平民居然能拦住快刀的精英兵——这件事听来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无名氏在香巴拉没有群众基础,可是这些精英兵都是身经百战身负功勋的勇士,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紧急状况。在这种时间紧任务急的状态下,杰弗里斯应该能处理这种小问题。
雪明心里的疑惑很快就有了解答——
——堂屋的神龛供奉着两台拍立得。
“居然把魂威送给了平民?不需要授血也能赠予这种超能力?”
费克伍德·艾比是一位咒术师出身的学者,为了匹配犹大的生存需求,他必须将自己的咒术天赋分享出来,不使用授血办法,也要把AWayOut·生路的力量普适化、平民化。
用更加直观的比喻来讲——
——曾经有一部脍炙人口的恐怖片,叫《午夜凶铃》。
如果把贞子的灵能诅咒当做一种魂威,它的仪式过程虽然复杂,需要七天时间来咒死目标,但是发动条件非常简单,施法者不需要灵能天赋。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利用这卷录像带,完成咒死的仪式。
费克伍德的前半生,就专注于AWayOut·生路的普适化开发。也正是这种普适化,让他变成了犹大的护命羽毛,每当犹大陷入生死攸关的大危机,哪怕是普通人也能为犹大拍照,把会盟的领袖送去安全的地方。
哀宗陵地区的平民百姓,他们的家人大多都为超深孔综合体工作。能够无条件获得AWayOut·生路的庇护。
皓首天尊已经变成了当地人心目中备受敬仰的神灵,拍立得可以帮助这些农户驱逐野兽,赶走妖魔。
居民之间乡里乡亲也会产生冲突——可是利用拍立得来互相拍照,互相制造莫比乌斯,费克伍德作为魂威的主人,他就像一个和事老,能立刻感知到灵体的变化。
比如村东头的小王看上村西头的赵家大女儿,用AWayOut·生路的能力制造莫比乌斯,把赵氏全家都送去时间裂隙里,趁此机会准备行凶犯案,要强奸赵家大女儿。可能整个流程走到拍照这一步,费克伍德老爷子就已经派鱼人先锋赶到现场制止凶案。
村镇的居民们想利用拍立得来谋取私利,就过不了举头三尺的神明这一关,但是它作为保护家园的工具,却是人间少见的顶级法宝——所以江雪明能在神龛里发现这些照相机,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象征物,一种宗教信仰。
江雪明内心有种哑然失语的错愕感——
——看见神龛里的拍立得,这种跨越时空阻隔,在香巴拉的奴隶制社会好像有一种
“拜见空调菩萨,酷暑盛夏空调救我一条狗命。”
“拜见游戏机菩萨,电子游戏抚愈我腐烂魂灵。”
“拜见WIFI路由器菩萨,无线网路使我精神升华。”
说起来很离奇,它又确实发生在自己眼前,是那么的真实。
这位羽毛大人和雪明以前对付过的教宗教祖们截然不同,没有哪个资本家愿意把核心资产,愿意把生产资料分给这些普通人的,更别提魂威超能了。
“你是我见过最大方的授血怪物。”
他看得入神,狗脑子依然想不通——羽毛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呢?快刀的兄弟去了哪里呢?
从农田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村夫,江雪明早有准备,他往侧厅方向躲,要避开镜头——他不确定这些普通人的精神状态。
雪明起初还以为,或许这户人家的农场主也是授血怪物,快刀的兵员战至力竭变成俘虏。
现在看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果,快刀小队栽在这些平民手上。杰弗里斯为首的三班A组进入农庄范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被这些平民百姓用相机收拾了。
他在侧厅等待着,保持绝对的安静。
等到男主人踏进房门,雪明依然在思考。
这种拍照制敌的手段很像一个恐怖游戏——
——虽然他没怎么接触过电视游戏电脑游戏,阿星经常在JoeStar的一楼玩游戏。
有个叫《零·红蝶》的驱魔游戏,就是用照片来驱赶鬼魂,或许对于这些平民来说,拍立得也可以赶走快刀的士兵。
他终于想到了一些细枝末节,从零零碎碎的线索里找到了AWayOut·生路的复杂特性。只要不被相机拍到,就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主人家。”
他主动开口,在农场主放下菜篮的那一刻开始质询。提前拿走了神龛里的“神像”——他要问个清楚。
“你不要再过来,我拿走了神龛里的相机,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你你你你也是邪魔吗?”男主人的声音听上去害怕极了。
与时空裂隙里汤姆的遭遇完全不同,现实世界从来没有这些复杂的穿越戏码。
农场的主人就是哀宗陵本地人,是老实本分的农户。
对于这户人家来说,前阵子来了三个奇奇怪怪的黑衣人,小女儿听见猫咪叫唤,就跑到仓库查看。
这对夫妇出来找孩子,发现家里来了陌生人,于是遵照皓首天尊的嘱咐,用神龛里的“法宝”把这些入侵者关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哀宗陵地区民风淳朴,白天灯火通明,晚上夜不闭户,对于白贝港的街坊邻居们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是真正的天神居所田园仙乡。
至于男主人嘴里这个“邪魔”,则是天宫院讲述的宗教故事。
无名氏的战士们常常穿戴着携行具,MOLLE系统和各式各样的防弹护板,夜视仪和多媒体中心。这些现代护具变成了天宫院的宗教艺术画,变成了“邪魔”的象征。而枪匠为首的闪蝶衣,就是魔头的护甲。
如此一来,快刀想要全副武装顺利潜入哀宗陵,他们需要面对的防卫力量不再是授血怪物,不再是鱼人精锐,而是居住在综合体周边的每一个老百姓。
听见“邪魔”的称呼,枪匠心里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没有群众基础,在短时间内打下哀宗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是邪魔。”
他连忙示好,任务的首要目标也变成了把兄弟们带回家。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白贝港来,听见酒楼里小二说,皓首天尊要见地姥——心里好奇就跟过来了。”
“哦”男主人听见“皓首天尊”的名号,情绪舒缓下来,听见“地姥”二字时,语气也变得友好:“那你躲我里屋干啥呀?我不赶你,喊怒雷和怒涛两位仙长来接你嘛。把法宝放回去吧。”
怒雷与怒涛是哀宗陵范围负责粮食征收,管理土司民兵的鱼人校尉,也是这些农户的父母官。
枪匠没有立刻露头,而是慢慢把这户人家供奉的两台相机放回大堂的地板上——
——他取走了药包和光浆相片,同时呼唤芬芳幻梦伸出灵体手臂来。
从大猫咪的小臂甲胄折射出农夫的影子,他经常使用灵体当镜子来观察视野之外的目标。如今芬芳幻梦换了一套金甲,护臂镜面折射出来的影像也变得模糊——不过还是能看清一些东西的。
农夫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相机,神态憨实,没有任何灵能灵感的样子。哪怕芬芳幻梦一条胳膊伸出去了,这农夫也没有任何反应。
江雪明松了一口气,慢慢探出半个脑袋。
“老哥,我把东西都留在这里。”
农夫抽来一条长凳,倚着门框坐下了,他依然很紧张,但是不像一开始那样害怕,见到江雪明的脸,他也觉得亲切。
“你跑到我屋里做什么咯?”
江雪明应道:“前一阵你抓住几个人?”
农夫挥手应道:“那是邪魔。”
说到此处,这个常年佝身耕田收菜的壮汉挺直了腰板,志得意满的应道。
“我和我婆娘一起,用法宝收了他们!怒涛上仙还夸我们事情办得好。”
江雪明:“收了他们?”
“还有田家弄抓住两个,胡桃里的老郑哦,也抓住两个。”农夫漫不经心应道:“都是皓首天尊讲的邪魔。你这个”
由于雪明身上披着僧袍,农夫老哥没往深处想,也不像上一回遭遇邪魔那样惊险——
——杰弗里斯初来乍到,与这户人家的小女儿撞了个满怀,没有任何质询交流的机会。
“你是个和尚哦?”农夫问道。
江雪明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谈,谎话连篇。
“对,我是个和尚,是灵光佛祖座下弟子。”
“哦!哦!灵光大佛!”农夫惊喜道:“这些邪魔就是跟着灵光大佛来的哩!”
江雪明从侧厅完全走出来,来到大堂,开始谆谆劝诱。
“老哥,你有办法抓他们,能不能放他们呢?”
“放了?为啥要放哦?”农夫疑惑反问:“凭啥嘛?怒雷仙长都没给我发奖饷,要放出来吗?我也不知道怎么放呀?灵光大佛要把邪魔放出来?”
“是这样的。”江雪明接着忽悠:“我佛主慈悲,说第六天魔王波旬也可以结佛缘得善果,这些外道邪魔也有机会修成正果——我要带他们回去。”
“啊”农夫怔了那么一下,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往常都是怒雷仙长代皓首天尊来处理这些事,因为费克伍德·艾比的灵能也有极限,持续运转莫比乌斯要消耗他的精神力量。如果乡亲们用相机拍下飞禽走兽,驱走了蛇鼠毒虫,也要定期上报。
“那那那阿罗汉你等一下。”农夫把江雪明喊作阿罗汉,灵光佛祖身边的巨人子嗣都是金刚罗汉,自然也如此称呼,“我喊怒雷仙长来帮你。”
“哎”江雪明不好作声,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要往下编,恐怕会露出马脚。
至于这个怒雷仙长,应该也是哀宗陵范围的鱼人精锐,如果近距离接触,恐怕会露出马脚。天宫院对当地人三令五申,反复宣传枪匠的“天魔”形象,这些鱼人只要闻见芬芳幻梦身上的气味,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灵压,就会立刻警觉。
雪明总不能对着功德谱指认说明——昨天我宰了你六个星官兄弟,今早顺便带着灵光佛祖的佛子佛孙一块扬了吧?
到时候大家面对面脸贴脸,事情就尴尬起来了。
和农夫兄弟沟通起来太费劲,雪明决定直入主题,换一种思路进攻。
“兄弟!你是怎么制服这些邪魔的?我很好奇呀!”
瞅见阿罗汉这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农夫愈发得意,就把AWayOut·生路的秘密,把莫比乌斯的发动条件全都说出来了。
“我婆娘刚好起来嘛!起得晚了。”
“然后看到小乖乖,她出门去,追到粮仓里去。”
“那个邪魔就蹲到窗户边上,盯着灵光佛祖的轿子猛看。”
“我心里害怕啊,马上拉住我小乖乖往屋里走。”
“邪魔就追出来啊,打死我家里猫咪。”
这么说着,男主人突然拍手。
“啪!——”
“一下子啊!好快好快,那个火焰从他手里冲出来”
这里的居民没有见过现代火器,鱼人先锋装备了比较原始的铁铳,造型和快刀手里的副武器大相径庭。
“小乖乖马上就哭啊,我婆娘脑子转得快,她尖叫!”
“更生!更生!她喊我名字!更生啊!来鬼了!来鬼了!拿法宝来!”
枪匠一边听着,一边掏出日志做记录。
农夫见到阿罗汉如此认真,也越来越兴奋。
“我就想,是时候当英雄咯!我要挺身而出!”
“拿到法宝,我对邪魔念咒,念天尊教过的,无始无终,无始无终,念它三次。先按快门。”
“一下子邪魔就不动了,好像是害怕。”
杰弗里斯先生第一次看见拍立得的时候,还以为是枪械,把闪光灯当成了枪焰,本能躲了那么一下。
农夫接着说:“法宝造出来相纸,再对相纸按一次快门——这个邪魔就封到法宝里头了。”
江雪明沉默不语,思考了好一会,终于搞懂了AWayOut·生路的具体能力。
快刀小队陷入了一种无法被观测的奇特状态,挤进了时空的夹缝里。
AWayOut·生路的照片本身可以确定过去,预见未来。
苏绫老师曾经用拍立得为罗氏主母拍照——
——照片把罗氏主母送回了上一个拍摄地点,同时也改写了她的年龄,改变她的身体状态。从罗家澡堂的两个小工身上也能找到这种时光回溯的迹象。
光浆照片的显影结果,又预示着罗氏主母送上犹大餐桌的悲惨未来。
用大肠包小肠一套又一套的说法,如果对着相片本身再拍一张照——这两张照片变成了互相锁定时空状态的莫比乌斯环,决定过去的过去,决定未来的未来,不断的往复循环,同时影响着起因和结果。
犹大能够通过这种奇妙的“神隐”状态,暂时离开物质位面,躲到谁都无法发现的时空夹缝之中。
江雪明认为,如果能找到照片,或许能通过照片找回这些迷路的战士们。
“相片还在这里吗?”
“相纸还在的!还在的!今天要祭地姥!”农夫连忙去堂屋的神龛下边翻找:“怒雷不来了,没有时间管这个事,我就准备留到月底去——和其他的相纸一起交过去。”
卧房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姑娘,正是农夫口中的“小乖乖”,是他的宝贝女儿。
“乖乖,你喊阿罗汉!”农夫回头嘱咐。
小女娃应道:“阿罗汉!阿罗汉好呀!”
“嗯”枪匠抿嘴微笑着,也不想打搅这户人家的安稳日子,拿到照片就准备走。
等到农夫把一叠相片交到雪明手里,雪明当时就看傻了眼。
按照农夫的说法,这三十六张相片就是本月要上交的内容物。
AWayOut·生路所制造的时空夹缝里边,还真的藏了不少东西。
雪明一张张相片看过去——
有大半夜来袭扰鸡圈的黄鼠狼,足有六头,个个皮毛油光发亮。
有形似北美灰狼的灾兽,眼睛在夜里发金光,雪明再次确认品种,从背脊处高高拱起肉瘤,还有狼吻的锯齿状尖牙来看,这确实就是灾兽。
两个溺水者,似乎是在白贝港区的下游
农夫连忙解释道:“我看到了,这两个好像是莱北罗家胡同的,衣服都喜欢穿紫色,夏天出来耍水,应该是被电鳗电到咯——我就拍他们,把他们封进相纸里头,存到月底喊天尊帮忙救出来。”
雪明接着往下看。
有一群蜜蜂,从邻居家的蜂箱往官道飞。
农夫接着解释道:“这是老刘家里养的,前几天他屋里蠢婆娘生火做饭,柴太湿了,搞起全是烟,把他蜂箱里头的祖宗都赶出来,我连忙喊他拍相片呀!他傻傻的,吓得不会动了。我就帮了这个忙。”
这三十六张照片几乎变成了一种万试万灵的“封存”手段。
还有农夫家里的牲畜,有两头水牛封印在相片里,看头角受了伤,雪明推测应该是它们斗狠打架流了血,本月没时间去找兽医收治,于是用相片留下,等到月底再处理。
最后就是四张封印邪魔的照片。
第一张便是杰弗里斯先生跌下树干的那个瞬间。
第二张照片是汤姆·克雷德看向大角鹿,同时大角鹿身上的手雷殉爆的画面。
第三张照片是两人互相搀扶,对着镜头面露惊恐之色的人像,场景应该是农夫家里的后门,就在猪圈旁边。
第四张照片是汤姆·克雷德伤痕累累,浑身是血躺在郊野官道的画面。
AWayOut·生路预言的未来,就是这副图景,四张照片互相叠加重复循环,杰弗里斯和汤姆就这么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枪匠看完这些相片,对这位羽毛大人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这位宗教领袖把自身的灵能技艺普及到每一户人家的生活起居,涵盖各方各面。
对于哀宗陵的老百姓,对于外地乔迁而来谋求生存的鱼人种群——
——羽毛是他们的英雄。
第二十章 道途
“何其艰深困苦的道路?”
费克伍德·艾比一动也不动,他矗立在综合体楼宇之间的工程平台。
高高耸立起来的基架,碳素合金钢支撑起这头钢铁巨兽的脊梁,它像是逐渐开悟的倒吊人,从各部机电一体化的操控台,从各处机械台位置发来各种各样的信息。
从西南方向吹来的炙热气流揭开费克伍德老先生的衣角,顺着防晒服的拉链撕开一道小小的豁口。
他裸露在阳光之下的脖子,好像粗糙的树皮一样,迅速失水开裂。感受到刺痛之后,费克伍德立刻颌首抱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回阴影里的老鼠,不敢去看这灿烂的太阳一眼。
“何其宏伟壮丽的远路?”
他轻声叹息,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一生,理想终要实现,他比傲狠明德走得更远。
“这就是我的道途”
世上有很多人,有很多很多人都在为生活奔波,为生存拼搏。甚至没有资格来谈理想,只能谈谈梦想——
——费克伍德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他的幸运来自蒙恩圣血,来自芸芸众生的血与肉。
为了走完这条道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消耗了多少元质。
最早是零号站台的一次又一次的鲜血征收,犹大来赞助这项事业。
然后是香巴拉的野蛮战争带来的俘虏,这些血祭品不光能吃进他肚子里,也能把鱼人混种喂得肥肥胖胖,变成闪电星项目的试验品。
最后是一台相机,通过这种宗教象征物——
——费克伍德从授血怪物变成了神。
从哀宗陵墓打下第一根基桩开始,精通工程基建的大夏工匠们变成了费克伍德的好帮手。耗尽四代人的力量,费克伍德的工业综合体才能顺利落地。
没有犹大来做宗教包装,没有犹大替他讲述这个天宫院的故事,费克伍德绝对做不到这些事。
他前几年险些死在枪匠手里,也是不情不愿的接受了犹大的赠礼,回到了这片原始蛮荒的大地。
在费克伍德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血流成河,脚下每一块铁皮,眼前每一位同僚,远方每一颗闪电星,他们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往外溢出人血人肉,每一样东西都得耗费巨大的人力。
费克伍德不在乎——
——这座综合体每个月要吃掉三百多个人。
每天制造生产净人肉三百四十公斤,净骨净髓脏器大脑要一百三十六公斤,净血要二十七升。如果风调雨顺没有战事,血祭品少了,闪电星就得挨饿。
他不在乎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又是谁的父亲母亲,又是谁的儿子闺女,送到肉品加工车间,他们都会变成肉狗。
他在乎的只有综合体,只有这贯穿地心的伟大事业。
他知道,死神就要来了——
——这是命中注定,哪怕他的魂威可以救他一次又一次。
在死亡和理想面前,费克伍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理想。
AWayOut·生路给他自己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正是数年之前从七十七区的峡湾逃离时留下的遗像。
枪匠取来景光,开出这一枪——
——当时费克伍德用作逃跑的自拍照,得出的预言结果便是死期将至。
这张照片所示的内容物,是费克伍德直面原初之种的一幕。
那是由金光灿烂的泥流触须组成的背景,由熔浆岩火山石互相堆砌挤压构筑的古怪神庙,从地底深处拱起一团团狰狞古怪的险山巨石,逐渐蠕动着,不断变化的魔宫造像。原初之种的一根枝丫冲天而起,费克伍德·艾比就站在超深孔钻探设备的甲板外侧,背对着镜头,身体也开始自燃。
这就是他的死法,他命中注定的死期。
死神不断的追赶着他,逼迫他走上这条死路。
如果没有AWayOut·生路的帮助,他走不了这么远。
如果不再执着于AWayOut·生路的预言,他就会输给内心的虚无。也是这种宿命感让他变成了AWayOut·生路的囚徒——总会照着预言的路径行事。
曾经FE204863败给了后悔药,变成了一个疯子。
费克伍德也一样,AWayOut·生路已经将这位老人掏空,他变成了一个空壳。再也不具备人性人形,活在人世间的“皓首天尊”,已经变成了泥塑偶像。
包括地区周边的信众,依靠AWayOut·生路讨生活的老百姓们,他们内心坚信着,只要挖到地心去,见到地姥娘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股庞大的意念反过来不断改造着费克伍德的思想,使他心安理得的吃肉喝血,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死期。
“艾比先生”玛琳给叔祖撑起一把遮阳伞,“离程序启动还有最后二十分钟,动力部已经开始自检,您要做好准备。”
越过层层叠叠的观察台铁梯,费克伍德跟着侄女一路下到墓葬群最深处。
气温越来越低,本就年老体衰的授血肉身渐渐开始崩坏,正如他推测的那样,这里的地质层离原初之种很近——盖亚妈妈时时刻刻都在回收地热,与艾欧争抢灵体。
在北境六十区以外的寒冷极地,特别是尼福尔海姆附近也有这种现象。
总共有六个工程组机械台呈星盘形状罗列在深孔钻探机械体周边,一共三十六人,他们都是费克伍德的学生,有鱼人混种,也有灵感不俗的灵能者。
超深孔钻探设备看上去好似环环相扣的沙虫,它由七组钻环和一颗钻穿机关构成,排土泄沙扫除流石岩块的举升设备和动力机关一应俱全,比现代文明用来打地铁钻隧道的盾构机要精密得多。
它看上去只有二十六米长,迷你化小型化之后,就像直通地底的火箭。
没有足够的电力,没有精炼厂来制造集成电路所需要的铜银稀土,机电集成部分都交给了计算能力极强的仙丹孽种。
这台钻探机器的引擎时序由十六颗仙丹来控制,它们寄宿在七位闪电星身上,互相串联着。
从钻探设备的甲板外部围栏走出来四位鱼人,刚刚做完最终校准——
——费克伍德从护板的缝隙之间窥见闪电星的血肉。
这些鱼人孩子们已经和机械融为一体,只要按照仙丹的指令来调度肉身,持续为变速齿和动力齿输出力量,这台“仙舟”就活了过来。
“天尊大人!”一位鱼人机械师见到费克伍德,神色兴奋的说:“凌傲和凌霄令您失望,可是凌天绝不会!”
这头鱼人便是稻恒县府兵总旗和副官的父亲,在哀宗陵的鱼人族群中,也算名门望族了。
至于他口中的凌天,也是兄弟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有资格成为仙舟的“船夫”——已经塞进这座血肉机器里,变成了闪电星的其中一员。
费克伍德微笑着,灵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他做了一次又一次设计构型,反复推翻重建自己的深孔钻机。
往钻机的第二机关看,链条的夹缝之中有一股股粉嫩的肉条,它们坚韧结实且富有生命力,只需要足够的人血人肉,就能促使这顽强倔强离经叛道的血肉努力工作——它就是凌天。
鱼人父亲在讨论小儿子时满脸狂热之色,只有欣喜和幸福。
哪怕凌天已经变成了一团难以名状的闪电星,它的骨血和肌节不断抖动,从中冒出滚烫的热气,似乎兴奋极了,仙丹成了它的眼睛,可以时时刻刻从仙舟里看一看凡间——凌天要成仙了,要去觐见地姥,要跟着天尊一起直面天命。
“天儿能有如此造化,我身为凌家的家主,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天宫院”老父亲双膝一软就想跪下。
费克伍德没有去拦,也没有应答——
——他冷眼看向这原始族群的领袖人物,内心只觉得恐怖莫名。
他走进二十六米高的“塔楼”之中,逐个检查闪电星的暖机工况。
打开层层叠叠的隔热护板,检查生物凝胶和亚金的结合情况,再看这些柔韧粉嫩的肉条往外窥伺的仙丹血眼。
那些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狂喜和兴奋,使费克伍德神智受创——
——这是他亲手养育的怪物,是他塞进机器里的徒子徒孙,这种折磨也要马上结束了。
玛琳以仙丹作为通讯工具,在指挥台和叔祖说道:“蓬莱号的状态不错?”
费克伍德:“不见得,这是第一次尝试。”
玛琳:“祝您好运。”
如果犹大愿意全力支持费克伍德的事业,点石成金可以代替大部分化学品精炼的工作。费克伍德也不必绕一条远路,用野蛮粗暴的仙丹来控制这些血肉动力单元。
他回到塔顶,在一道血肉模糊的机械台前,看着满手的生物质油液,不情不愿的敲下了第一个指令集——这些神经节输入端子连接着每一个闪电星的肉躯。机械总台也是灵能污染的重灾区。
费克伍德感觉自己几乎要和这艘血肉仙舟融为一体了。
绞盘渐渐开始滑动,钻环之间迸发出金灿灿的电信号,操纵着闪电星开始推拉机械外甲,旋转钻探刀齿。
“综合体地台,听指挥中心调度。”
隔着五十多米远,玛琳女士向地台工程组下令。
“解脱蓬莱号的保险悬挂,准备开始钻深作业。”
于此同时,指挥中心还有六位分组成员,利用仙丹电台不断传递各种各样的命令。
“艇身姿态正常,侵入基岩地层状态已经传回地侦仪器。”
“悬挂成功解脱,环钻和主钻工况良好。闪电星动力单元的核心温度到达预期——目前是一百三十五摄氏度。”
“地台测绘组、观察组继续收集数据,艇身震颤状态在可接受范围内。”
阳光照在基架四条铁臂,透过墓葬群的岩窟孔隙洒进深坑之中。
四位巨人的子嗣分作四角,按照地台勤务的调度,慢慢将仙舟投入深井。
“抵达预期深度还有十五秒”
玛琳捏了一把汗,这是最关键的,也是最紧张的时刻。
根据哀宗陵墓的地质条件来测算,钻头组需要啃开一层比较硬的“橘子皮”,机械体和生命体到达最佳的工作状态,来到两百三十摄氏度左右才能对抗深孔中零下四十度左右的冻岩区——它的钻穿深度设计寿命只有五万五千米,虽然不能抵达地心,但是能近距离观察原初之种主要肢节,能突破纤毛神经的阻碍。
“十秒。”
“九秒”
巨人们不约而同的松开绞盘把柄,铰链开始引导仙舟自然落体。
通过预先钻穿的狭长“产道”,环钻钩挂撕咬着地层深处的玄武岩,工况温度也来到了理想状态。
“八”
玛琳继续倒数计时,同时观察着示波器和指挥台的灵能信号读数,还有电磁波信号读数。
“七,六”
“五,四,三”
“二。
“一。”
科研小组的工作人员憋着一口气,只能听见深孔竖井之中传出轰隆隆的咆哮。
玛琳:“蓬莱号失联,本次任务失败。”
信号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狂暴。
在一千六百米之下,费克伍德已经接近神智崩溃的状态,他的脸色铁青,看着四处逐渐崩裂的拘束环扣,看着机械台下越来越多的油液与血肉。
七颗闪电星发出尖利的嚎叫,不约而同的陷入暴走状态。
这里离原初之种的纤毛肉须太近了——授血怪物们本就依靠亚金物质保持高度融合的状态,来到漆黑寒冷的地底更深处,他们本就一息尚存的理智已经完全崩溃,变成了六神无主的血肉花朵。
费克伍德的手臂突然出现一道十字裂缝,紧接着它迅速变化,从分瓣四叶肉片裂成十六瓣菊花的纹路。
他内心惊恐,又看见大腿和肩头逐渐发红,维塔烙印开始暴走——原初之种在改造他的肉身。
隔离层里的生物凝胶炸出一团团黑乎乎的污浊粘液,从中冒出满是吸盘的坚韧肉条,触碰到蓬莱仙舟的铁皮甲片时,这些肉芽马上开花散芽——似乎在感知环境,理解物体的形状,收集更多的信息。
从板层的缝隙之间爬出来一条条手臂,那是暴走的闪电星试图自救,试图保持人身人形的本能,这些柔软纤细的手臂就像婴儿的肢体,渐渐长出十来根手指,而且没有指甲,从指头又重新融合成拳头大小的头颅,渐渐长出五六颗眼睛——看清仙舟里四处盛开的花瓣,它们就生出喉舌唇齿发出厉啸。
费克伍德两眼流血,肢体也不断开裂生花。
等到指挥中心传来信息,玛琳确认了蓬莱号的具体位置,数据也完整保存。
“AWayOut·生路!”
皓首天尊抛弃了蓬莱号,又第一次回到了综合体的地台。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心智坚韧得可怕——
——他一招手,地勤组人员互相配合,从墓葬群的采光窗投下一束猛烈的阳光,几乎把皓首天尊当场杀死。
火焰涤净他身上的肉芽和花朵,从一层层焦黑腐烂的死皮中露出血淋淋的头骨,晒足六十六秒之后,费克伍德·艾比几乎跪伏在地,另一边地勤组拿着简易的喷火杀毒装置,把天尊烧成了一块五成熟的烤肉。
费克伍德再次爬起来,玛琳亲自抱着热气腾腾的“营养液”,足有六升的血肉元质泼在老祖宗身上。
他的肢体在慢慢愈合,蒙恩圣血将他拉回人间。
他一声不吭,换上新的防晒服,穿戴另一套护具,准备继续尝试。
“去瀛洲二号基地,通知瀛洲号的闪电星开始暖机。”
玛琳惊魂未定,低声应道:“好的。”
蓬莱号只是一次尝试而已,除了这条船以外,费克伍德还准备其他四个备选方案。
可是对于凌家人来说,凌天已经变成了失败品——
——鱼人主父跪倒在竖井前,他痛哭流涕以头抢地,儿子没能完成任务,对于家族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费克伍德刚要离开,就听见竖井方向传来惊声尖叫,再回头详看。
凌家的主父已经跳进井口里,后续灵能灾害的处理工作,封井任务也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进,巨人们把一堆堆泥土砂石填进深坑里,要防止原初之种的灵能污染物从这条洞道冲出地表。
他依然没有说什么,虽然这次失败的尝试,让他损失了起码六万多个成人单位标准的血祭品——但是还不够深,远远不够深,时间不等人。
他从脖颈处的皮下组织,扯出一张血淋淋的照片,这是他拼了老命从蓬莱号带出来的东西。
照片的内容却出乎意料——
——枪匠正在看着他,透过画幅越过时空的界限,这个男人坐在舰艇仙舟的机械台一侧,冷眼看向镜头。
Act.01 [Entertainment·盛情款待]
前言:
饿是最好的调味品。
——阿尔图·叔本华
[Part①·偷吃贡品]
雾江下游原本风平浪静,随着蓬莱一号的失事,地区灵灾指数逐渐升高,水面开始泛起层层涟漪。
浪潮逐渐扩散,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水面上轻轻作画。
“喂”
比利倚在客船的窗边,漫不经心的说起闲话。
“福亚尼尼,咱们的包里还有多少吃的?”
福亚尼尼提着布包挤到大哥身边,点清楚布包里的存货,随口应道:“足够咱们回到黑风岭了。”
观光船的航速只有八节,要返回战情中心,至少需要九个钟头的航程时间,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如果碰上狂风暴雨,这船就开得更慢了。
比利接着问道:“都是什么呀。”
福亚尼尼:“六个粽子,一半是甜枣豆沙馅儿,另外一半是猪肉蛋黄。”
比利:“只有粽子吗?”
福亚尼尼:“从黑风岭出发的时候,军需官特地嘱咐,不要带广陵止息的军粮,也不要带任何XN1065号船舶编码的食品商品,万一敌人看出来——咱们小命不保哦。”
两人来到哀宗陵周边执行任务,自称是东洋来的旅客,到了白贝港过关的时候,如果地方官兵查行李发现了蹊跷,认出这些仙台府的货船商品,兄弟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还得连累苏绫老师。
这六个粽子,还是在黑风岭当地的农户家里淘来的宝贝。
“没想到这地方也过中华传统节日喔?”比利饶有兴致的掂着小粽包。
福亚尼尼早就了解过香巴拉的民俗传统:“这个地区很奇特,比利大哥,有挺多时空旅行者。”
“构成地方文化的主要因素,是这些掌权之人的癖好习惯,比如上一次咱们在泰州买到《西游记》,还是带绘本的精装图书呢。”
香巴拉的《西游记》,就是王大民这个穿越者写的。
每隔五十来年,时空的旅行者来到这片大地,利用他们远超时代的眼光,利用文化、科技、灵能天赋和政治远见改造这个畸形的世界——或是暂时平息它的混乱,或使它变得更加畸形。
至于图书图册,这一本来自平行宇宙的《西游记》,也仅仅只是王大民茶余饭后的消遣,大夏的文化基因来自各个错乱的时空,它的语言和民俗也是如此。被各种各样的时空旅行者支配着,不断的改变着。
“无聊。”比利嘟囔着:“你说呀,福亚尼尼。”
福亚尼尼:“嗯?”
比利:“过端午节的时候,大家都在吃粽子,算不算疯狂偷吃屈原的贡品?”
福亚尼尼汗颜:“呵本来就是送给鱼吃的。”
比利:“那就是偷吃河神鱼妖的贡品咯。”
福亚尼尼:“不算偷,光明正大。”
比利:“哦,白贝港那么多的鱼妖,我吃一口粽子,就是对这些妖魔的侮辱。这个节日好呀!”
“虽然不太明白大哥你的这个神奇逻辑,确实是好事耶!”福亚尼尼笑道。
随着风浪越来越大,潮汐带来的劲力开始变得更加明显,水波形成起伏不定的剧烈纹路,它们交错着,相互追逐,仿佛是江面逐渐狂躁的音符。
出发时已经接近正午,走了三四个小时的水路以后,天边飘来漆黑乌云,它们遮住了岩窟穹顶,遮住了太阳光漫反射带来的部分“青天”——把极远方浅薄雾气之中的岩窟巨石都逐一吞没。
“天要黑了?”福亚尼尼连忙看向腕表,“这才下午一点呢?”
比利小子没有感觉到异常,比起雾江附近的灵压变化,他更在意船舱头顶的那对男女。
他能听见一部分人声杂音,因为犹大和法依都是授血单位,对于比利这种授血扈从来说——主人的命令永远是最响亮,最刺耳的。
但是比利没有起疑心,他过于松弛,神经也足够坚韧。听到部分谈话内容之后——这位绅士就决定说几句闲话,把自己讲到破防,紧接着迅速离开了。
“希望天气能好起来吧。”比利感叹道:“早点回去也好,我受够了白贝港的怪物,那股子鱼腥味,我是一点都受不了。”
福亚尼尼:“大哥,你很怕水吗?”
比利:“最早接受小兄弟会的鲜血征收仪式的时候,神仆给我做皮试。”
鲜血征收的仪式,是癫狂蝶圣教对新人的考验,战帮的成员完成晋升需要一千四百毫升的血,而比利这种红石学派出身的孩子,需要至少两千五百毫升的血——接近致死量。
至于“皮试”的说法,就是制造授血扈从的程序。
小兄弟会给比利小子灌注了一部分杂血,但是没有维塔烙印的参与,蒙恩圣血无法在他体内筑巢,也没办法将他改造成三位一体(人类本身、灾兽、癫狂蝶)的授血状态。
他自身的免疫力能够抵抗这种杂血,经过轻度改造,有资格成为弗拉薇娅和杜兰的小帮工,然后第一单生意就撞见了阎王爷,遇见了FE204863。
最早比利还想仗着自己的扈从血统,偷偷带一包H16T,和肚子里的枪械缝在一起。
结果我们都知道了,这两个小人物撞了大运,中了头奖。
“做过皮试以后,我就一直在看呐。看呐。”比利摇头晃脑的解释道:“看各种各样吸血鬼的书,我马上要变成血族了嘛。”
“订金都付了,我看到吸血鬼最怕的东西就是阳光和流动的水,我就一直催眠自己,我就一直催眠自己呀。”
“不能见光,不能去水里,要养成一个好习惯,因为这些东西就丢掉小命?这也太憋屈了。”
福亚尼尼没有参与过鲜血征收,也没有做皮试——
——他能跟着弗拉薇娅办事,全靠比利大哥的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哦?”
比利:“嘿,有点迷信了?”
风势继续增强,波浪开始翻滚,浪花在水面上跳跃,好像张牙舞爪的敲打战鼓的哥布林。
江岸的水鸟早就飞去深山,在昏天黑地的潮热气流里,只能看见氤氲薄雾漂浮在山峦之间。
比利小子的头顶,二层船舱里。
对比两位小伙伴的无聊美食话题,犹大先生和法依女士嘴里蹦出来的词儿要血腥残忍多了。
他们几乎是针尖对麦芒,是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有三个船夫在轮班,现在是南巡淡季。”犹大低眉垂眼咬牙切齿:“留下一个领航,剩下两个做成人肉干——食物够我们回南梁小仓州,但是要走山路的话,枪匠的两个学徒都得死。”
“还在说南梁?”法依指正道:“现在它是陈国了,我的领袖。你的脑子开机了吗?”
“要完全适应这副身体,完全融合这条鬼魂,肯定需要一段时间嘛!”犹大满脸无辜,说实话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是芝加哥大学临近毕业的一个阿拉伯裔高材生。
他拿到了英国政府官方认证的高潜力人才签证。
他身上背着二十六万刀的助学贷款,要努力HIGH草写歌成为偶像,至少卖八千张唱片才有机会把助学贷还完。
他要关心的事情,却立刻变成了如何充饥,如何在这片荒芜大地生存下去,如何逃过无名氏的追杀。
面前这个艾欧女神的小圣女没有半点作用,单论武力——犹大的圣血肉身单用一条手臂就能制服这婆娘。
如果不是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在关切问候着他,在反复告诫他——
——他早就把这娘们的衣服扒光就地正法了,反正这是个无法无天的世界,满足了生存需求之后,当然要满足自己的性欲。
“我真的好想抽一口,可是条件不允许。”
犹大嘀咕着——
——他的两个人格互相融合,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的脆弱。
每一次通过艾欧女神来完成这种转生仪式,他都会度过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虽说这些平行时空的旅客能够成为他崭新的肉身,成为他强大魂威的载体。但是各种各样的迷思,各种各样的杂乱回忆也会变成绊脚石。
“而且我说。”法依·佛罗莎琳讲起条件:“你要杀福亚尼尼和比利?我不同意!”
“为什么?他们是枪匠的学徒。”犹大不理解:“枪匠从巨山车站搭航班往九界飞,如果不是这两个小鬼跟着枪匠,没有弗拉薇娅和杜兰,没有这段蛇女创造的神话传说——他们的老师早该死了。”
犹大也看过这段故事,关于枪匠的野史传记有许多个版本。但是故事的基本轮廓大差不差——都是讲述枪匠和这四个伙伴在飞机与魔王战斗,得到魂威得到胜利。
“恰恰相反,我的领袖。”法依不想让比利死在这,她从未对犹大吐露真心:“正因为他们是枪匠的学徒,所以不能死。”
“他们身上带着白贝港区的情报,还有哀宗陵墓和天宫院。”
“如果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我们根本就没机会逃到小仓州,在泰州下船就会被无名氏逮住。”
犹大换了一副亲切表情,微笑道:“有道理哦。”
法依松了一口气,以犹大的魂威超能,想要吃掉这两个半调子灵能者简直易如反掌。
[点石成金]只要轻轻一吻,这两条可怜虫就会变成一团肉泥。它的杀伤效率非常高,只是发动条件比较苛刻,需要犹大教长的灵体近距离接触这些生命。
“你倒是提醒我了。”犹大阴桀狠厉的笑道:“但是如果我不答应呢?”
法依惊讶:“为什么?教长?”
犹大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敲打着自己的脑子:“他见过我的脸,那个比利·霍恩,他看到了,看到我真正的脸了。”
“就因为这个?”法依突然觉得领袖有些不可理喻。
犹大低声说道:“没错,我要让自己安心。如果这家伙回到无名氏的队伍里,大卫·维克托能够用[地狱高速公路]的力量从他脑袋里取出这段回忆。”
“我不希望自己的脸,被这些下贱无耻的无名氏记住。”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万分之一的巧合。如果栽在这种小喽啰手里,艾欧女神再次把我复活了——我也会感觉到羞耻。”
“法依·佛罗莎琳,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情绪是什么吗?”
“就是[羞耻]——”
“——羞耻代表了自我否定,自我毁灭,自我了断。”
“输给枪匠不算什么,他的破坏力要远超我的想象,在哀宗陵的界碑之外,我被他瞬间杀死了,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是我一点都不感觉到耻辱,这只是一次失败。我能接受这种结果,我能卷土重来。”
“可是如果因为一个比利·霍恩,因为一个卑鄙贱种偶然之间撞开了船楼的门,就让我的脸暴露在无名氏的视线中,我的心无法承受这种耻辱。”
“你不是喜欢吃人肉吗?法依?你是我们之中厨艺最棒的,是厨台前飞来飞去的小仙女。佩莱里尼还活着的时候,经常会埋怨——你在执行情报任务时需要的香料种类实在太多了。”
犹大低声说道——
“——为什么呢?这两个灵能者的血肉要比普通人鲜甜,更能满足我们的饥饿感,为什么?法依·佛罗莎琳?”
“你的母亲是艾欧女神,一颗吃人的太阳。”
“按照基因和模因的构型,你是艾欧的化身,恐怕全天下没有谁比你更喜欢人肉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吃掉他们?”
犹大双手互抱,用法依身上的围脖遮住了脸,狠狠嗅着“神女”身上的香水味。
“我不能接受之前那个理由,虽然它很有道理。我好像闻到了.”
“闻到了背叛的味道,闻到了爱情的味道。法依·佛罗莎琳,难道你爱上了这个家伙?”
法依女士无法遮盖身体的信息素,她的圣血带着一部分百灵鸟的兽性——
——在求偶的过程中,信息素的表达会愈发强烈。
江面波涛汹涌巨浪翻滚,是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在水中驰骋。
浪花飞溅,水雾弥漫,风浪的咆哮和乌云闪电交织在一起。
雷霆突然照亮了法依的侧脸,首领的连番质问令她感到羞耻——
——正如犹大所描述的,这羞耻之心几乎要将她完全毁灭,
[Part②·恐惧之源]
“因为爱?”犹大颇感意外,不过他没有破防,没有任何辱骂责怪部下的意思,没有忽略或轻视这种情感。
按照常人的逻辑,总会有一种“做大事的人,不会被感情拖累”的错觉。
但是犹大和傲狠明德交手那么多年——他早就尝过“爱”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使濒死的战士重新站起来,可以让两个毫无配合互相忿恨的敌人,变成彼此的依靠。
它迸发出来的信念,构成家庭之后塑造的心灵壁垒,能使人们对抗各强大灵压,屠宰授血怪物。
“我更愿意相信.”法依偏过头,不敢去看领袖的眼睛:“我更愿意相信,是母亲选中了他。”
无论法依如何改头换面,无论玫瑰仙子死上多少回,她都会坠入情网——艾欧女神通过[天授]一次次的把她复活,可是都逃不过比利·霍恩这一劫一难。
对于法依来说,内心的爱意并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艾欧的化身千千万万,与犹大转生的方式一样,她们有各自的人生,有各自的性格,有各种各样的观念。
“WTF”犹大说着美丽的英国话:“你的意思是,香巴拉的亚蒙神灵,太阳神——我们的艾欧女神,爱上了这个小子?”
虽然比利·霍恩一直都认为自己倒霉透顶。
他的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厄运,哪怕成为枪匠的学徒,在这次秋收行动里,他几乎捞不到半点功勋,在往昔漫长的人生路上,福亚尼尼都有一枚紫金花卓越通讯士奖章,那是福亚尼尼在一线布置电台偶尔捞到的“漏网之鱼”——恰巧那一天比利小子被杰森先生的手雷炸晕了,没能上前线。
但是,艾欧女神爱他。
这本身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逻辑可以讲。
就好比童话故事才会发生的事,两个家世不同阶层不同,观念天差地别的人突然因为一次情报任务而相遇,艾欧女神通过法依·佛罗莎琳的眼睛,通过心灵的小窗与比利·霍恩相识。
“你说她是不是饿昏了?”犹大虽然能理解爱带来的力量,但是不能理解爱情本身的意义:“艾欧?比利·霍恩?这是同一本书里应该出现的男女主角?太阳神?和一个毒贩家里没娘养没爹教的野孩子?他们能有什么故事?”
“我脑子很乱,领袖,我也毫无头绪”法依语无伦次,说实话她也不能理解——这究竟是艾欧的旨意?还是命运的安排呢?
就在两位大人物焦头烂额的时候。
轮班的船夫终于发出第一声尖叫——
——黑色的河流之中涌现出两头半鱼怪胎。
他们来自哀宗陵墓,是综合体周边的府兵,本该由费克伍德统一调度指挥。
此时此刻,这些闪电星的肉身已经濒临崩溃,蒙恩圣血在灵灾浓度极高的环境中逐渐失控。
客舟的载重是两百五十吨,由于是返程,除了客舱的几个旅客以外,舱底还压着一百六十吨的货品,船只两侧用来平衡水线的大竹特地加厚,也成了这些怪物的登船点。
黑漆漆的鳞爪扣在木质甲板上,鱼人官兵的眼耳口鼻已经完全变形,不断从这些血淋淋的窟窿里吐出一条条高温沸腾的烂肉,要把柔软的脑组织都排空——维塔烙印即将夺取这颗头颅,主宰脊柱中枢。
犹大感受到熟悉的灵压,额头一下子冒出冷汗。
“是化身蝶吗?”
透过窗栅往外看,就见到两条黏糊糊软趴趴的黑影往船舵处蠕动。
“费克伍德的兵.”
法依:“为什么?它们要变成化身蝶了?”
犹大完全没有心里准备,他没有对抗化身蝶的经验,从来都不会直面这种怪物——搏命厮杀制服怪兽的事情,都要交给手下来办,他只是一个生意人。
“费克伍德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我明明在出发之前就和他讲过”
犹大只觉得不可理喻,在闪电星的狂暴灵压影响之下,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看来哀宗陵墓这个仙丹洞府也要放弃,法依,保护我”
“领袖!你在说什么?”法依惊讶道:“您的力气可比我大多了!”
哪怕拥有更强大的蒙恩圣血,对于犹大来说,他非常认可《枪匠圣经》的一条铁律。
没有用过的力量,就是不会用。哪怕他的指头能掰弯碳素钢管,能用牙齿咬断镇纸铜条,一拳能砸断这硬木帆船的主杆,但是他绝不想和化身蝶近距离接触——别说格斗,哪怕有枪在手,他也打不中杀不死这些怪物。
要论陷阵杀敌,这些失去灵智的闪电星可算踢到棉花了,除了[点石成金]拥有恐怖的杀伤力,犹大更喜欢用谈生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鱼人官兵会出现在这里?!”犹大骂道:“他妈的费克伍德你真该死呀!”
桅杆的另一头,船舵方向的船夫刚刚转过身来,听见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脑袋一歪,被这两头体态巨大的鱼人架起来,上下两半身体分了家,浑身血肉接触到闪电星的高温皮肉就开始腐烂——这些化身蝶的力量种子具备极强的消化能力,几乎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看不见的“嘴”,光是用趾爪和臂膀摸一摸,把人肉抱在怀里,这船夫立刻消失了,融进了怪物的身体里。
“嗬”打左边那头鱼人官兵似乎还有一丝一毫的意识:“咿呀咦嘻嘻嘻嘻.咿呀灵光灵光”
喉口中传出嘶哑低吼,肩肘部分的盔甲滑出来一道金牌,还有卷轴令书。
犹大终于想明白了——
“——这两个传令兵是费克伍德派来的!他好像有话说”
费克伍德·艾比用拍立得遣返江雪明的那一刻,之后的十分钟里,他向雾江周边驻扎的地方官兵传令,要把枪匠的行踪告知法依·佛罗莎琳,把这个消息告诉犹大。
由于玫瑰仙子的仙丹频道只有犹大知道,犹大本身也要依靠[天授]来复活。于是跑腿传信成了唯一的通讯手段,这些鱼人带着金牌和令书出发,要一路找到小仓州,结果在半途就变成了怪物。因为原初之种带来的灵灾,它们失去了神智。
“妖怪呀!妖怪!妖怪!”轮班的船夫立刻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往客舱跑。
比利小子刚听见呼救声,立刻摆弄门锁,要把船夫老哥迎进来——
——黑漆漆的阴雨天气使他看不清船舵方向的怪物,似乎前一班的舵手和领航员都已经变成了怪物的盘中餐了。
“兄弟!兄弟快开门!快!快!~”船夫紧张的拍打着木栅,开了里面的内门,还有一层外门。
比利只觉得浑身触电,一瞬间看清这两头鱼人的面貌,突然僵死了。
那是怎样恐怖狰狞的脸,失去了五官之后,有拇指粗细的肉虫在这些鲜红颅骨进进出出,它们跟着船夫兄弟一起慢慢挤靠过来。
福亚尼尼紧张道:“他妈的比利!你想清楚!真的要开门吗?”
柔软的甲胄已经在维塔烙印衍生物的腐蚀之下完全溃烂,鱼皮和鱼鳞都慢慢脱落下来,这些两百五十多公分高的“巨大鱼人”后脊渐渐打开——肺叶和肋骨往外突出,变成了化身蝶的初阶形态,变成了“血鹰”,它们需要更多的元质来完成蜕变,满足了饥饿感,才能化为天使。
风雨之中,比利正在接受考验,他的手指不听使唤,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吓得不能动弹,只在短短几秒钟里,要决定生与死。
“我想清楚!我想清楚!”
“这道门拦不住它们.”
“打开它!打开它!福亚尼尼!帮我!帮我打开它!”
Act.02 [Compass·罗盘]
前言:
在他失去知觉之前,饥饿使他勇敢。
——威廉·莎士比亚
[Part①·勇气来自于疯狂]
风雨和船夫兄弟一起冲进客舱一层,太阳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艾欧女神的眼睛看不见法依,看不见这孤苦无助的化身。
现在是原初之种所创造的畸胎怪形占了上风,对于比利·霍恩来说,船舱之外甲板上不断蠕动的两头怪物,是他人生中从未直面过的天灾,是极大多数广陵止息战团将士们的主要“死因”——维塔烙印的根源之祸。
“它们在哪儿?”福亚尼尼打开两臂,一手牵连着船夫兄弟的臂膀,一手抓住比利大哥的衣袂。
他想把比利抓回客舱里,控制不了狂跳的心——这种情况很糟糕,他的肾上腺素过早的激活了自我保护功能,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福亚尼尼将会陷入筋疲力竭的状态。
天气太冷了,从炎热盛夏到冰冷寒雨,转变的过程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
船夫兄弟的手掌又湿又滑,福亚尼尼几次抓不住这条胳膊,又无法控制这无辜平民的心。
这可怜的普通人已经吓得神智失常,不断拉扯福亚尼尼的手臂,想把恩人带进一条死路,带去客舱更深处。
“跑啊!跑啊!快跑啊!跑!恩公!跑!”
“呀!~~呀!!!啊!!!————”
“呼呼.跑呀!——”
“啊呀!!!————”
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沉重的呼吸,还有黑漆漆的天与地,在狂风暴雨之中起起伏伏的航船之上,甲板一侧慢慢走来“血鹰”——那是还没有完成蜕变,追逐着人肉元质的化身蝶。
“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福亚尼尼的声音都变得尖细,吓得脸色发白。他的癫狂指数迅速攀升,面对这不可直视不能侦听的灵灾衍生物,他的眼耳口鼻各处粘膜开始溃烂,毛细血管爆发出粘稠的血浆。
一瞬间,整个天与地都变得血红。
比利·霍恩的神智再一次迎接考验。
福亚尼尼已经被灵压摧毁,好像陷入地磁异常胡乱飞舞的蜜蜂,好像罗盘上疯狂旋转的指针,他陷入了偏执抓狂的状态,抓住船夫兄弟就往门外送!
“你吃他!你吃他呀!你吃他!不要来吃我不要吃我”
“不要..不要呀!不要靠近我呀!”
比利只觉得头晕目眩,看见老弟发疯,他没有思考的时间了。想去争夺福亚尼尼怀里的平民,去抓去抢,撕烂了可怜船夫的衣服,在昏暗的灯影之下,一头血鹰怪兽已经搭上门框,黄褐色的人骨趾爪敲打着木栅。没了五官的空洞头颅探出一头肥大的肉虫——这虫子刚刚进入船舱内部,原本滑腻柔软的脑袋还有六颗芝麻一样的感光细胞,立刻出现好似十字架一样的裂口。
这裂口之中往外伸出十二束嫩芽,不断的张合,互相纠缠拍打,发出奇异的声响。
比利·霍恩快要疯了,他控制不了身边的好兄弟,也没办法在这种无用对抗之中拽回船夫的身体。
如果让血鹰得到更多的人肉,它们完全变成化身蝶,就是大难临头十死无生的局面。
灵智之光能再次拯救他吗?这一刻比利想了很多很多,好像死亡之前都会有人生的走马灯在眼前不断闪回。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奇异的灵能流光,虫蛹之中的弱小生命受到如此重压,红石的原初寓意如此说——所有的勇气都来自于疯狂。
他松开了福亚尼尼,迅速找到携行包里地质研究所用的碎样锤——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间隔,没有犹豫不决,没有翻找包裹的狼狈,没有拿错东西,没有踏错一步。
他在客舱跑了八米的老路,绕了一个小圈,在福亚尼尼把船夫送到血鹰怀里之前,终于赶上了。
满是胡渣的下巴夹杂着血沫肉碎,在他回过神来之前,锤头已经找到了血鹰的脑袋!
可是不够!完全不够!
绝非是致命一击
仅仅带走了血鹰颅脑外壳,靠近耳廓神经中枢的一部分骨片。
怪物受到重创,身体趔趄失衡,却没有完全倒下,它的血肉在维塔烙印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强韧柔软,好像一团菌丝蛋白构成的胶质,肢体富有弹性,留不下多少血。
比利·霍恩错失良机,他选对了工具,却选错了用法。
疯狂支配了他,使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过万幸的是,他的强韧神经使他拥有继续第二回合的资格——
——纯粹的恶念涌入他的大脑,灵压带来的损伤就像一根根钢针,这些针头夹带着硝火炸药,在脑子里搞连环爆破。
头部传来钝痛,比利·霍恩同样感受到地质锤的伤害,血鹰受到殴打时,也把这部分痛觉当成武器,自然而然通过灵压传递到了智人生命体的思想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福亚尼尼也疼得满地打滚,船夫兄弟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声,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脑袋,把耳朵拍出血来,把侧脸的皮肉都抓烂。
另一头血鹰就像幽灵,它浑身上下黏腻的胶状物质穿过了兵头左半边腐烂肉身。
它就这么从同伴的身躯中缓慢且诡异的钻了出来,好像巨大的食肉性真菌互相交换了元质,再次构成这赤裸裸的黄褐色骨骼与粉嫩的胶状肌肉,鲜红的血污慢慢爬上它的皮肤,变成一块块诡异的癫狂蝶眼纹。
“啊!——啊!——”
比利也开始惨叫,从头颅中传出的幻痛在慢慢削弱战斗意志,慢慢摧毁他的精神。
由颅脑牵连着部分颈淋巴,这痛苦一点一点传递到牙床,使整个左半边躯干都一起痉挛,他几乎丧失了百分之四十的力量,肉身已经失去了平衡。
但是他依然没有倒下,他的精神依然屹立着,他站在福亚尼尼和船夫兄弟身前,广陵止息的战团兵员遇见这种怪物,再怎样心智坚定的青金狼犬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要呼唤无名氏的战士来处理这种灵灾衍生物,可是对于比利·霍恩来说,现在没有无名氏来帮助他——
——他自己就是无名氏。
调转碎样锤的头尾两端,亮出尖利锄铲。
纤细微弱的灵丝缠上这凡人的武器,它甚至不能称为棍棒,只是比利·霍恩花了两百来块淘来的地质研究工具。
看清楚了!比利!
看清楚!别再断片了!别走神!
枪匠老师把所有答案都教给你了!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三步并做两步,拖着发麻的左半边身子往前蹦跳,甩出碎样锤,直中这血鹰怪兽的侧腹。
太浅了
锄铲刺入怪物的躯壳时,比利也受到灵压逼迫,疼得干呕!
他拔出武器继续加力挥打!
锄尖磕碰到硬物时,他的手臂已经全是血浆,维塔烙印吞掉了他的袖管,一团团发红丘疹露了出来。
有效!它有效!它效果拔群!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是比利·霍恩感觉不到。
他连续对着血鹰怪兽挥了四锤,只在短短的十秒内,打头进屋的鱼人怪胎脑子开花,跟在后边找食吃的另一只怪物,则是侧腹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口,先是被碎样锤敲得上身失衡,它拉住比利·霍恩的胳膊,要直接进食,手臂完全拿稳了抓住了,趾爪都扣紧比利的小臂,要深入血肉汲取元质的时候——
——它脆弱的鱼人脊柱被一锤敲碎。下肢立刻瘫痪。
原本严丝合缝结构复杂的脊柱中枢,紧密相连的神经一旦断开,对于癫狂蝶催生的怪兽来说,想要再次站起来也是一个医学难题——它没有这种能力。
这是枪匠教给比利·霍恩与众多弟子学徒的能力,是《骑士战技》和《万物大裂》的基础知识。
水生灾兽混种的脊柱骨通常只有二十五节,常年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不善于弯腰,这条脊柱是死门所在,与它们颈淋巴处常年用来呼吸,或者用来滤食的口腮腔体一样,一旦来到陆地,这些柔软且精巧的东西就变成了弱点——哪怕是化身蝶,它们依然保留着宿主的弱点。
福亚尼尼已经被恐惧征服,他丢掉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常人无法对抗维塔烙印衍生物的灵压,这也是广陵止息要把这种怪物留给无名氏来处理的原因——它带来的精神损伤几乎能使人永久致残。
幻痛依然折磨着比利·霍恩,但是他不能停歇。
击倒了其中一头血鹰,他来不及补刀,每一秒都在对抗心底的疯狂。
他感觉右臂不再属于自己,被这怪物抓挠那么一下——维塔烙印已经在骨髓中生根发芽。
他拽着血鹰的两条腿,失去脊柱中枢的控制,这怪形只能勉强挥动手臂,翻身都做不到。
他迅速避过另一头怪兽的滋扰,又绕了一个小圈。要和时间赛跑——
——碎样锤敲开木质窗栅的榫卯结构,水汽使这些松木板材变得柔韧,但是难不住比利。
他只敲了两锤,敲开窗栅板的两角,紧接着撞碎了窗户,逮住血鹰的下肢往湍急的河水里丢。可是鞋子和裤管被这血鹰死死抓住——他没有惊慌,眼中依然有灵智之光。
碎样锤磕碰敲打几下,打在这鱼人怪胎的肱骨筋络,打在牵连肌肉的骨骼神经,打出来几团血花,那颗血淋淋的空洞头颅似乎面露狰狞的脸色,不甘心的落进水里消失不见。
[Part②·完全失控]
比利脱困以后挣扎着爬起,他赶回客舱时,福亚尼尼已经晕了过去。
船夫兄弟的一条腿被另一头怪物拖拽着,似乎是嫌弃客舱的环境过于干燥,要抓回甲板上,加点汤水来佐餐。
比利已经累极,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左边身体麻木疼痛,右边身体肿胀瘙痒。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知道维塔烙印爬到了哪个位置——他似乎失去了一只眼睛,右边脸的丘疹拱起,已经完全夺走了右眼的视野。
他已经听不见声音了,神经痛夹带着强烈的耳鸣,右边耳廓传来一种诡异的暖流,似乎是流血化脓,稍稍一转头就能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痛苦。
脚脖子受了血鹰怪物的趾爪挤压,想要抬起脚掌,翘起指头或者扣地垫步借力,这些动作似乎已经做不到了。
碎样锤的鹤嘴锄头全是伤痕,这四十五号碳素钢条敌不过鱼人怪胎的坚硬骨头,就像比利·霍恩永远都只是一个倒霉的凡夫俗子。他是枪匠的学生,也是枪匠众多学生里最软弱,最无能的,没有任何值得夸耀赞许的功绩。
只要撑过今天,他也是最强大的战士。
因为枪匠的学生里边,也没有哪个能经受住化身蝶的考验。
稍稍缓过一口气,神经损伤带来的痛感减轻了那么一点点,也只有一点点。
比利重新得到了肾上腺素,这也得益于体内“杂血”的帮助。他的新陈代谢要比福亚尼尼强得多,他瞪大了眼睛,尽量让右眼看清甲板环境,看清那个怪物的轮廓——两只眼睛同时索敌,才能确定猎物的位置距离。
血鹰老怪把船夫兄弟拽回甲板,同一时刻已经开始进食行为,不需要嘴巴的参与——光是用趾爪的骨骼腔囊就可以吸取人血,维塔烙印已经把船夫哥的小腿腐蚀成肉干,外皮好像白巧克力糖衣,经受高温烘烤之后融化了,露出其中紫红色的肌肉纤维与干瘪的肉筋。
比利·霍恩大步往前赶去,他突然能听见右腿脚掌传来的碎骨杂音——咔啦咔啦的,每走一步它就响一次。
他的耳朵已经罢工,通过骨传声感知到,这条腿要逐渐背叛他,就像死神用骨头编织的项链,每次挥动镰刀,它便开始传出摄魂夺魄的声响。
暴雨之中,比利的大脑也渐渐冷却,他感到恐惧,感到孤独无助。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万事万物都离他那么远。他的“罗盘”也要开始乱转,他已经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碎样锤再次亲上血鹰的下巴,这次他失手了——
——本想朝着脖颈打穿这怪物的脊柱,打断头颈链接身体的重要指挥中心。
但是他失手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握不住拿不稳,他的身体不再温暖,寒风像是一把把尖利钢刀,使他想起了法依,想起渐行渐远的爱人。
如果说救下福亚尼尼,把血鹰丢进河里,能做到这一切,身体里的勇气都来源于友情。
那么现在,支撑着比利的精神源泉已经干涸,他感到饥饿。
他多么希望就这么结束——
——痛苦已经支配了他,压力要把他摧毁。
再次失去准头的锤子击碎了他的骄傲,使他感到羞耻。
横在喉口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颤抖着,血鹰的灵压带给他同样的痛苦,锋利的锄嘴贯穿了他的气管,刮擦着他的颈椎,几乎让他窒息。
令人发狂的饥饿感使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看着血鹰进食,看清船夫脸上的表情——
——那是逐渐归一,受到维塔烙印感召时,发自生物体本能的狂喜。
船夫撕开了侧脸的皮肉,露出满口黄牙,在风雨中狂笑着。
“啊!!!”
比利·霍恩再次握紧了锤子,他怒吼着。
稍稍提举锄嘴,钢条拖拽出一股臭气哄哄的虫浆。
“啊!!!啊!!!!”
愤怒暂时战胜了疯狂,它使比利找到了代替品,找到了爱的代餐。
“把法依还给我!畜牲!还给我!”
维塔烙印使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让生命黯淡无光。
肉身的痛苦和精神层面的灵压折磨也即将失效,血鹰的脑袋叫这劣质工具一次又一次打歪,想要反抗却为时已晚。
比利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与这魔怪纠缠搏斗,肚腹多了好几个血淋淋的窟窿。
直到圆滚滚的头颅飞出去,他把血鹰的尸体往河流里踢,连碎样锤都甩去远方!
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终于从愤怒和疯狂中解脱出来。
他瘫坐在船夫兄弟身边,想要拖拽船夫的身体,回到客舱去避难。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伴着呼吸的频率,开始往外呕吐,血与肉的碎片带着一部分肠胃的纤毛酸液吐了出来——痛苦已经开始改造他的肉身,让他肚腹内缩,痉挛愈发强烈。
酸液灼伤了他的口腔牙龈,只是稍不注意,这些粘液就涌进鼻腔和肺叶。
他剧烈的咳嗽着,想要再动一下都难如登天,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没人掌舵了!法依!”
“这艘船迟早会沉!犹大!你想清楚!帮他就是帮我们自己!”
“你在干什么?别管他了!”
特殊的灵压环境里,血鹰的毙亡带来了更强烈的灵能潮汐,沉积在甲板的积水渐渐倒挂升空,回到了天上。
除了一些倒悬的雨滴往天空飞去,比利·霍恩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腕表指南针在飞速的旋转着。
他感觉自己被拽住,拖回了温暖干燥的地板。
Act.03 [Vitamins·维他命]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Act.04 [Victim·祭品]
前言
饥肠辘辘的肚子是不长耳朵的。
——弗朗索瓦·拉伯雷
Part①·过于灵活的生存策略
法依·佛罗莎琳对犹大教长的滑跪行为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从古至今,这条贪得无厌的寄生虫不光继承了资本主义利益至上的原则性,也继承了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有那么一瞬间,法依甚至觉得教长能及时下跪,及时呼救,及时求饶,这本身是一种优秀杰出的生存品质。
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光速变脸,放下可笑的尊严,不在乎荣辱,出尔反尔自我否定——哪怕犹大刚刚才说过,最可怕的情绪是“羞耻心”,照着这个说法,那么此时此刻是比利·霍恩比较强。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讨好暴力机器,取悦暴力机器,继续利用暴力机器。
中国有句古话,叫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犹大为了活下去,很好的取其精华,更要取其糟粕。
他抱住比利·霍恩的大腿,把所有身为教长的威仪风范都丢掉,从扭曲的五官中挤出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来,或许那不是假的——那就是真的。
他害怕极了,绝不想被血鹰吞进肚子里。
虽然天授能把他复活,可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另外一个自己,又怎么能说那是真的自我呢?!
那只是一个代替品,一个人偶,一个为了完成合约而创造出来的傀儡,是艾欧女神选定的交易对象。
谁来填满达格达之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达格达之釜必须被填满。
“英雄!救救我!救救我呀!救我呀!”犹大饿得两眼发青,却不敢去撕咬比利·霍恩的腿。如果暴露授血真身,眼前这个血气旺盛力量超群的汉子会砸碎他的脑袋——他会比血鹰死得更早。
“让开。”比利推开犹大,免得这失智疯狂的“平民”来碍事。
他往前踏步时腿脚不太利索,足踝的骨痂严重影响了身体平衡,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趟。
完全恢复视力之后,在昏暗的甲板一侧,从客舱门扉往外看,那头血鹰怪兽刚刚爬上来。
它的肢节不听使唤,与比利一样狼狈不堪,本来属于混种部分的血肉骨骼被地质锤敲碎了,要慢慢适应鱼虾河鲜的元质——动作也慢了不少。
在比利眼中,这头血鹰的意图很明确,要慢慢爬向同伴的尸体,吃掉那些残肢断臂,吞下无头躯壳。
“该死”
比利·霍恩低声骂道,又折回犹大面前,大手猛的一抓。
“拿来!”
犹大的肩头还挂着比利的背包,被这么一拉一扯整个人都趔趄摔倒。他的脑袋撞在客舱木质地台边,疼得咬牙切齿眼神怨毒,额角磕开一个血淋淋的豁口,连忙捂住伤口,只怕授血怪物的超速愈合能力暴露在比利眼前——他不敢说什么。
“比利!”法依急忙问道:“要我帮忙吗?!”
比利·霍恩犹豫了那么一下,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明。
他从来没有对这两个陌生人谈论过自己的真名——
——但是已经没时间计较这些了,他没有多余的脑力。
“在这儿呆着!小妹妹!”
在客舱微弱的灯光映照之下,法依·佛罗莎琳不过二十一岁的年轻面孔带着气血虚浮的惨白脸色,哪怕她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她的眼袋发紫发黑,肚子空空圣血失衡,还有不少维塔烙印的细小粉刺麻疹爬上脖子——在比利看来,这姑娘能够承受血鹰的灵压,并且维持意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从背包里翻出岩镐,比起地质锤的鹤嘴锄头,这镐头要更难控制,但是比利·霍恩没有其他选择。
他的表情凝重,眉头紧皱五官扭曲,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要进入高考考场的坏学生,可是内心却逐渐平静。
倒不是他放弃了,摆烂了,彻底崩溃了。而是体验过血鹰的灵压之后,他的精神属性在蹭蹭往上涨,求生意志与灵压抗性越来越强。
这些维塔烙印衍生物最可怕最厉害的攻击手段就是灵感压力带来的精神损伤。
它们能够挫败战团官兵的战斗意志,能让精准射手失去准心,能通过爆毛细血管的方式污染智人的五感,能将受到的伤害,感知到的痛苦反馈到敌人身上,进一步削弱人类的杀伤能力。
它们扭曲畸变的头颅肢体让人们丧失勇气,慢慢陷入疯狂的绝望境地。
万灵药可以治愈肉体,但是治不好一颗千疮百孔魂飞胆丧的心。
能挺过这一关的战士少之又少,如果将它当做一道考验,它的致死率太高太高,成建制的集团军要采取远距离火炮轰炸的方式来处理化身蝶,而不是直接面对它。
一旦靠近它,来到直线距离三十米以内,这种精神损伤会把枪弹齐全武艺精湛的勇士变成待宰羔羊。
在不知不觉中,比利·霍恩已经完成蜕变,他连续跨过两三级,从化蛹期飞升至羽化阶段——只是他还不知道,他完全感觉不到灵体的变化。
他提起岩镐一点点靠近这血鹰怪兽,心率跟着越来越强的灵压逐步攀升,陷入“深水区”的那一刻,熟悉的麻木感和刺痛感再次袭来。
他的右臂逐渐失去控制,过长的岩镐把柄沾了血水雨水,从手心松脱滑落,镐头要撞上虎口——就在这个瞬间,从比利·霍恩的肩头冒出一团翠绿的灵光。
汹涌的灵火瞬间烘干了他肩颈的破衣裳,臂膀坚实有力的抓住了镐子。
“哈!”比利只觉得心神振奋,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血鹰怪兽已经爬到了同伴的尸体身边,它的肚腹变成了一张大嘴,几乎看不出多少人形,脊椎断掉之后,它的物质形态掺杂了许多卵生动物的基因,变成了一团不断蠕动的扭曲血肉,它的皮肤变得更加柔软Q弹,从躯干肢节长出来六条手臂,却没有指头手掌。
它找不到更多的通灵触媒,无法拥有更多的“手性”——不能深耕于人肉领域,只能纵向发展,让自己变得更大,增加进食的效率。
对比上一回初次见面,这头血鹰所散发出来的灵压也没有变强,因为它吃不到人肉,得不到更多的灵能资源。
比利·霍恩没有犹豫,照着上一回的旧伤打击点位,奋力挥动镐头!
“噗嗤!——”
镐子撞进软趴趴的腰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这个瞬间,比利·霍恩听见了惨叫声,它来源于三个地方。
从伤口中冒出六张“嘴”,那是河蚌的肉块裙边互相挤压着,模仿人类的声带结构往外发出高频的啸叫——似乎为了保护这一段脆弱脊柱,血鹰已经使劲浑身解数。
在客舱之中,法依捂着脑袋失声尖叫着,她感觉自己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被岩镐击穿,连肠子都要拽出去了!
犹大疼得扶住了窗台,往外不断的干呕,喉咙里冒出咕噜噜的水声,神智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这一镐下去,比利·霍恩也感觉到肚腹传来的幻痛,他脸色铁青,想要提拉镐柄,继续扩大伤口,两条手臂就酥软失力,剧烈的疼痛感再次控制了他的肉身。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枪匠老师究竟是如何扛住这种疼痛感的?他是如何做到的?
保持专注!保持专注!
比利·霍恩!保持专注!
血鹰怪物受到重创,它没有第一时间还手,用腹腔的大嘴抱住同伴的尸体,死死不松口。
它背对着比利·霍恩(如果按照它的头颅朝向来算,这团血肉还有“背后”这个说法的话),从背脊张开的肋骨和肉条组成的两扇“血鹰羽翼”慢慢钻出来十六颗眼睛,它们演化出部分肉睑与瞳膜,直愣愣的盯着比利。
这一刻,比利的心智再次受到考验。
他陷入了一种方向迷失空间错位的幻觉之中,似乎无法掌控手里的武器。
他感觉不到空间的远近,好像万事万物都变成了二维与三维交叠错乱的图像,雨滴敲在化身蝶的背脊上,立刻化为一张扁平的水花,他的镐子把柄似乎无限的远离了他,如何去抓握都成了一个难题。
这是化身蝶制造的幻觉,这头血鹰已经吃掉了一部分同伴的元质,慢慢朝着完全体演化。
比利的两侧肩颈厚肉迸发出更加汹涌灿烂的翠绿灵光!他像一尊不动明王!从眼睛中透出两团火焰来!
一道道灵丝逐渐缠绕成凝实的团块,渐渐汇聚成左膀右臂,将岩镐完全提起!
说时迟那时快,血鹰的羽翼之中聚起八束骨片,韧性十足的肌肉纤维互相交缠着,将这黄褐色的锋利骨刃猛的刺向这不识好歹的人类勇士!
利器穿身而过,比利几乎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他口鼻溢血,没有退缩,反而直接闭上了眼睛,他无法用眼睛来观察距离,视觉变成了一种拖累,索性放弃双眼!
Part②·同舟共济
血鹰想要如法炮制,它的前半边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少凹坑,用作咬合的腹腔肌群已经调度到“背面”,逐渐汇成新的血肉枪刺。又是四次狠厉戳刺,打进比利·霍恩的软肋,深入肺叶,撕裂了横膈肌。
怪物能感觉到,这个智人已经越来越虚弱,它舍不得嘴里的肉,还要分出更多的元质去对付身后的利器,分出更多的肌节来处理这位战士。
比利·霍恩憋着一口气,他无法呼吸,能感觉到这些滚烫的肉条在体内不断的伸缩搅动,它们是跗骨之蛆,能够膨大缩小,坚硬的骨质剃刀一次次毁坏着他的心肺系统。
疼痛感要将他逼疯了,他的眼睛渐渐被血丝爬满了,可是抽离镐头再次挥动武器这个动作,是那么那么的难。
“啊!!!啊!!!”
他往外吐出一片片污血,从喉口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咳咳!——咳咳!——”
他无法抑制住身体的本能,肺腔奇痒无比,维塔烙印再次深入脊髓。
血鹰要一点点压低这战士的身体,用枪刺软肉狠狠制住这副强而有力的肉躯,使比利慢慢跪下——失去了高点优势之后,镐子没有自上而下通过两臂加速加力的过程,也失去了大半的杀伤力。
比利无可奈何,他想要通过灵体脱困,两条灵丝团块构筑出来的手臂刚刚离开岩镐,又有新的触须肉刺凌空射来!
这是血鹰最后一点点力量!它已经完全停止进食——
——富含蛋白质的虾蟹肌肉已经离开了它的腹腔,不再去索取同伴的血肉。
厚实的甲壳失去血肉的牵引也要慢慢崩溃塌陷,有不少贝壳松松散散的,从这副扭曲的肢体上脱落。
它已经使出全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杀死这个敌人。
比利·霍恩越过了第一关,越过了第二关,似乎要倒在第三关——
——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但是没有什么天命之人的说法,这片土地没有幸运女神来眷顾他,没有什么改变命运的巧合,没有力挽狂澜突然爆发出灵魂威光的神迹。
能够连续闯过化蛹、化茧和羽化三道难关,就已经是尽头了。
像马奎尔医生出神入化的魂威演化过程,也得到了贝洛伯格的帮助,可是比利手边没有白神的利刃来救场。
哪怕是枪匠老师,要使用这种破铜烂铁来对付化身蝶,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结束了吗?
比利·霍恩的灵体臂膀死死抓住了枪刺——
——抓住这四束朝着自己脑门射来的致命攻击!
镐子渐渐从他手掌中滑落,他咬紧牙关再次屏息,半跪着努起身体,想要再次站起来。
“噫!!呀!!!——”
用尽全身的蛮力,与这神话单位的初阶形态角力。
反复拉扯,反复挣扎着——过了整整一分钟。
他几次疼得无法控制灵体,在意识涣散的瞬间用血肉之躯,用手掌继续接力,紧紧握住额头前方的骨刺,抓紧了血肉刺枪的肿胀肉须。
只要他的膝盖稍稍离地,血鹰就开始拖拽枪刺,使他的重心前移,使整个身体要往这恐怖怪形的怀里扑去。
他想要空出手去拿镐子,就感觉到心肺之间传出一阵骨骼碎裂的恐怖脆响。
他几乎绝望——只期盼着福亚尼尼能早些醒来。
战士绝不是孤独的,绝不该孤独的死去。
福亚尼尼没有回应他——
——回应他的是一双粗糙的,有褐色皮肤的手掌。
犹大满脸冷汗,他鬼使神差的来到比利身侧,反复确认比利还活着这件事——
——在这决定生与死的几分钟里,他看了太久太久,每一次比利落入颓势,他就以为故事要结束了。
可是这一副坚韧的肉身,这一缕强壮的灵魂,似乎在冥渊地府的大门前进进出出反复横跳。
犹大眼睛里的毛细血管早就爆了个干干净净,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另一团不断扭动蠕行的血肉前挣扎着,喷洒出鲜血,呼出滚烫的热气。
他拽住岩镐,朝着血鹰的背脊敲下去!
剧烈的疼痛感使犹大丧失了理智!
“操!操!操你妈!!!操你妈!!!”
比利·霍恩开口吼叫着:“你打错地方了!”
“我怎么知道该打哪里?!”犹大捂住胸脊,心脏跟着这剧痛停跳了好几秒。
比利空出一条灵体臂膀,它顺着血鹰的肌节一路摸到羽翼的正中心,摸到头颈的第七节脊椎关节。
“第七节颈椎的横突孔最小,你看清楚!你看清楚!”
“他妈的疼死我了!他妈的!”犹大拖拽岩镐,再次使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一瞬间——
——甲板的雨水血水都往天空飘洒。
它们带起比利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
犹大也是如此,镐头击碎死门的那一刻,恐怖的灵压突然消失了。他不知所措,风浪卷动客船,使他身体失衡往江河一侧跌落。
比利死死抓住了犹大的胳膊,两人先是撞在硬木桅杆上,紧接着又跌回甲板。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犹大看得清清楚楚,从起起伏伏的江波阴影之中,从雾江上游往泰州方向的湍急水流里,似乎还藏匿着许许多多的怪物——它们都是费克伍德的爪牙,是莱北官府的鱼人混种,已经变成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血鹰怪兽。
他感觉自己深陷地狱,活在一场血腥的祭祀之中,祭品正是他自己。
过不了多久,这些怪物就会找上门来。
Act.05 [The Ray of Light·一线光明]
前言:
饥饿总是伴随着天才。
——马克·吐温
[Part·灵光乍现]
我们安全了,暂时的。
一阵阵诡异的灵压波动从江河上游席卷而来,它的汹涌暗流之中潜藏着难以计数的可怕血鹰。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费克伍德·艾比的灵能科研实验,这些鱼人混种嗅到了鲜甜的气息,紧跟着传令官兵的血,要追上犹大——要尝一口灵光佛祖身上的不老肉。
击退了第一波攻势,比利·霍恩在犹大的搀扶之下,拖着疲劳困苦的肉身慢慢回到客舱。
他又一次得胜归来,但是没有开怀大笑,没有庆功祝词。
因为他知道,这糟糕的天气会持续下去——
——在稻恒县,已经降下非同寻常的天灾地劫。
除非这种灵压环境能够恢复正常,否则周边地区的动物植物,甚至地衣微生物群落都会慢慢变成灵灾衍生物。
身边这个阿拉伯裔汉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家伙身负怪力,能挥动破岩镐砸碎血鹰的死门,很可能是个授血单位。
法依·佛罗莎琳第一时间掏出药瓶,把上一回用剩下的几滴药液喂给比利。
有了药水,他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胸肺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这是个好消息。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副肉身消耗了太多能量,前后三回与神话单位零距离接触——比利·霍恩的精神世界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
他倚在窗户边,撕开破破烂烂的工作服,看着胸腔部分的肌肉渐渐愈合,重新勾勒出坚硬如铁的棱角线条,那是枪匠老师常年要他手动建设基台基架的功课痕迹,也是他直面化身蝶的资本。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小妹妹?”
法依愣了那么一下,她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连忙看向犹大。
犹大努努嘴,随口应道:“你的身份卡上写着呢。”
比利不信,接着追问道:“我听到你们在吵架,你俩好像都是阿拉伯人?”
“我是闪族人。”犹大低声应着,指向法依女士:“她是波斯人。”
闪族人这个称呼并不是代指单一的民族,而是民族语言属亚非语和闪米特语言的人群。
同时这个闪米特人在圣经中,也指诺亚的长子(闪),犹大没有说谎——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种族源流,只能用闪米特人作一个笼统的回答。
“帮个忙,兄弟。”比利对犹大喊道。
听见[兄弟]这个称呼的时候,犹大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埋怨、同情、傲慢与鄙夷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犹大心里想——
——如果不是这些血鹰怪兽,比利·霍恩这小子早就变成了口粮。他哪里来的自信,敢和我称兄道弟?
刚才我拿起岩镐救了他一命,现在又要来差使我?命令我为他办事?
是的,这位教长完全无视了比利·霍恩击退血鹰的客观事实。生意就是这么做的,抛开所有的恩义情谊,只有单纯的你我利益。
在犹大的世界观里,他只记得自己对比利施以援手,完全记不得另外一件事——如果没有比利·霍恩,他和法依都得变成血鹰嘴里的粮食。
可千万不要奇怪——
——这种食人魔常常出现在凡俗世界,在写合同的时候不要义务,只要权利,从来不会强调公平对等,要的是甲方乙方的绝对不平等。
而犹大则是其中的佼佼者,在算账这方面,他便宜占尽,吃不得半点亏——正是这份才能,造就了会盟的丰功伟绩。
“帮个忙!兄弟!”比利·霍恩再次喊道:“把船夫带过来,我动不了”
犹大没有动弹,他在思考其中意义,从来只有他吆五喝六,服从别人的命令还是头一回。
比利打开粽叶,把冷冰冰的甜粽子嚼碎了,把这高能量高糖分的食物吞进肚里。
“现在没人掌舵了,我得确定船夫兄弟的状态,把他喊醒——这艘船顺着雾江一路南下,半途如果撞上礁石,进入支流死路,搁浅在荒山老林里,我的罗盘也分不清方向”
“到了那个时候,轮不到血鹰,我们就得困死饿死,冻死在这片荒芜大地。”
“被野兽吃掉,被灵灾环境的衍生物找到吃掉,被各种各样的葛藤荆棘拦住缠住,找不到出路,阴寒湿气和蛇虫毒瘴都能弄死我们。”
“我怕水,我不想下船,兄弟。”
犹大扭过头,随口与法依说:“你去把船夫带来。”
他还是不愿意亲自动手,要差使干部去做。
比利立刻喊停:“别!”
犹大不耐烦道:“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比利解释道:“船夫兄弟的腿受了伤,他身上有维塔烙印,在这种灵压环境下随时都可能发作——之前我看到,这个小妹妹脸上也有红疹。”
“他们不能互相接触,否则互相交叉感染。这小姑娘现在还能跑能跳,她要碰到船夫兄弟的那条烂腿,近距离和深度感染的肉体组织接触,过不了多久,她也会瘫痪的。”
“反而是你,兄弟。”
比利话锋一转,直勾勾的盯着犹大。
“你干掉了血鹰,这怪物身体里全是灵灾污染源,可是你没有发病,代表你的抵抗力非常强。”
犹大体内的圣血配方要优于法依·佛罗莎琳,不光是肉身出力心血循环这些基础属性,还有抗病抗灾的能力。
“我请求你,无论你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恩怨瓜葛,她是你买来的奴隶也好,是你的私人财产也罢。”比利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还请你亲自把船夫兄弟带过来,让我看看他的伤情。”
法依听见这些话,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看着虚弱无力的比利·霍恩,又想到火车上那个愿意把肩膀借给陌生女子依靠的小伙子——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单纯的人?
犹大强调着:“好!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嘛!我去干这个事!不过我要强调——”
会盟领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法依·佛罗莎琳,瞪了一眼小百灵鸟。
“——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可不是听你在这长篇大论叽叽歪歪想出来的主意。”
“我现在宣布!~”
犹大打开双臂,站得笔直,脑中灵光乍现,尽情的施展着统御才华。
“我要救助这个船夫,不光施恩,也要求回报,然后让船夫老弟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比利笑道:“对!对!领导!对!”
“哈哈哈哈哈!”犹大指着比利·霍恩的鼻子:“你这小子很懂事嘛!”
比利立刻应道:“谢谢您!领导!谢谢您了!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犹大扭头往客舱的阴角去,别有深意的问了一句:“比利·霍恩,你愿意跟着我做事吗?你好像很能打喔”
犹大的脑子转得飞快,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他需要比利·霍恩的暴力。
这种暴力可以通过许多东西购买,包括比利·霍恩口头承认的“救命之恩”,也包括法依·佛罗莎琳那一文不值的爱情——既然青金卫士能够读血蝴蝶圣经,那么无名氏的学徒也可以读这本经书。
这个无知无畏的愚蠢战士就像艾欧女神送给他犹大的礼物,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从天而降。
比利应道:“那得看情况,领袖。”
不知不觉中,犹大又回到了熟悉的节奏里,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他有把握一点点打开比利·霍恩的心门。
或许还有更多的血鹰怪兽会接二连三的登上这艘船,法依·佛罗莎琳只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根本就对付不了这些怪物。比利小子一定会挺身而出,继续构建情谊的纽带。
犹大有这个把握,有这个底气——
——他把船夫抱到比利身前,撕开船夫兄弟的裤腿,亮出红彤彤的干瘪肉躯。
“他的情况很糟糕喔,比利·霍恩。”
比利定睛一看,船夫哥已经被判了死刑。
这条腿受到血鹰的吮吸,一眼看去全是腐烂斑疮,大部分的肌肉失水收缩,虫巢蛀到了骨头里去,面无血色两颊内陷,如果再遭受灵压刺激,那高高拱起的肚子养育的若虫会立刻破茧化蝶,不需要十月怀胎的漫长过程,如果没有万灵药,船夫死定了。
比利连忙往背包里翻找,他找不到第二瓶药水。
作为撤离战场的工程单位,他和福亚尼尼的战术资源都要交给苏绫老师,也包括万灵药这种救命补给。本来他和福亚尼尼两人各留了一瓶药水傍身,而福亚尼尼的那一瓶药水也没能留下来——
——按照[不死鸟]的战术打法,苏绫老师喝药就和喝水似的,两兄弟决定只留下一瓶药,其他全都送给苏绫老师当战术资源了。
现在药用光了,这船夫兄弟恐怕小命难保。
[Part·恐怖平衡]
比利没有惊慌,他把船夫哥哥的身体放平,从背包里翻翻找找,拿出测绘仪器的工具箱,打开铁盒就找到一瓶老干妈,拧开辣椒酱罐头的盖子,里面还有白夫人冻干粉。
他勉强爬起来,用光最后一点力气,把福亚尼尼的身体翻了个面,拿到背包里的小炉子,塞进瓦斯罐头就开始打火生水。
犹大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打算施以援手——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要恰到好处的抛出价格,拿捏这暴力机器的心。
“霍恩先生,白夫人制品恐怕治不好这老哥的腿”经验丰富的会盟领袖低声说:“按照这个感染程度来说,你要烧开水泡茶汤来杀虫消毒,恐怕不行喔。”
比利心里也没底,但是他必须试一试,他把老干妈罐头里的冻干粉全部倒进去,用开水化成浆糊,等待药性完全激活,顾不上疼痛感——他用手指头沾着滚烫的烂泥,把这些焕发生命力的民间药膏抹在船夫兄弟的腿上,一点点往肚子的方向去。
高温药泥再次激活了这条腐烂僵死的腿,从骨肉中渗出一层层新鲜的血水来——但是它的自愈速度太慢太慢。
从骨骼深处迅速爬出一头头肥胖的蠕虫,它们找到了新的目标,就像蝗虫群飞进即将荒芜的田野那样,要吃光所有新生的骨血和肉碎。
“他妈的!”比利叫骂着,用大手使劲拍打着这些虫子,吓得脸色发白。
它愈合的速度不够快,也没有针对白夫人虫卵和维塔烙印的靶向治疗效果。
它的浓度太低了,冻干粉里还有许多安慰剂填充品,根本就比不了万灵药。
“稍安勿躁.”犹大佝下身子,停在比利·霍恩耳畔,轻轻吹出一股妖风邪气:“比利·霍恩,稍安勿躁,我的英雄,我的战友,我悲悯世人正义凛然的伙伴.”
“不如让我来试试?”
比利立刻躲到另一边去,眼神充满了警惕——他心里清楚,眼前这家伙绝对是授血单位,包括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姑娘家,这两个来路不明的旅客都是授血单位。
福亚尼尼只是多看了几眼血鹰,就吓得晕过去了。
可是这对男女的心智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也没有染病,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犹大.”比利小子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你是犹大?对吗?”
战情信息中心曾经与无名氏的战士们交代过犹大的一部分信息,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一身棕色的皮肤。
过了这么久,枪匠老师还没有回信,传唤铃也没收到消息,秋收行动似乎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这代表稻恒县的任务还没结束。
在地姥祭祀仪式期间,能自由自在的出入羽毛的地盘,能够逃离这场灵能灾害的人,也只有归一教那几个顶层角色。
犹大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反而兴奋异常。
“比利·霍恩,你也不是那么傻嘛!~”
似乎那一句玩笑话成真了——
——我来杀犹大?真的假的?
比利小子脸色苍白,不敢靠近这万魔之首。
“你相信吗?!比利·霍恩!你相信我吗?!”犹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船夫兄弟的腿脚,他撕下一块巴掌大的烂肉,夹带部分虫卵一起吞进肚子里,“我吃着最毒的食物,做着最伟大的事业。”
“多么不公平,多么残酷的天理呀。”
他感觉自己有了点力气,再次伸出双手,为比利·霍恩展示神迹。
“我本应该是天神的使者,比利。”
“是上帝钦选的神民,是人类的领航员,是文明的象征。”
一层层腐烂的肉条在秃鹫的亲吻之下,逐渐变成纯粹的淡黄色肉汤,其中翻滚挣扎的白夫人也要反复提纯精粹,逐渐在[点石成金]的魂威操纵之中,变成营养丰富的虫汁儿,变成万灵药的原料。
“我能对抗原初之种的恶毒诅咒,我本该是万王之王,本应如此!”
鸟喙一路往上啄食,犹大之吻喷吐出一阵阵灰白的烟气——
——他像个艺术家,随手拨开肠道菌群聚落,挑挑拣拣分离维塔烙印的菌丝蛋白,秃鹫灵体带有羽毛副肢的臂膀趾爪把无用废物毒物都扫开,经过三四次分离提纯,万灵药的熟料也渐渐完工。
让我们往前看——
——往米米尔温泉集市的拾荒者那头看。
曾经步流星说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能够反复借贷,卡一个惊天BUG,去反复献血卖肉,然后喝药治好身体。
那么犹大表演的神迹,就是这个BUG——
——他在用船夫的肉身做药,同时也在治愈这个可怜人。
“将这诅咒化解开,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重新调整元质的结构,厘清每一份污秽之物,消除每一种诅咒之物,消除人们身上的原罪,逃过上帝的神罚。”
犹大低声呢喃着,手掌跟着船夫迅速再生的腹腔,一路蔓延到大腿,再往小腿去——
——看上去好比上帝施展的医术神迹,是黑暗时代中的一线光芒,是慈悲度世的真佛祖真菩萨,真神真灵。
“比利·霍恩。”犹大传召着他的新信徒。
对于船夫兄弟来说,这种再构肉身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拾荒者反复献血卖肉要承受的精神损伤。
他们的内心会逐渐麻木,会丧失灵感,会变得冷血无情,渐渐忘记自己的[必经之路]——
“——你们把我看成祸害灾殃。”
犹大抚摸着船夫兄弟的腿,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好像新生的婴儿那样。
他知道,接下来这段路恐怕很难过——
——但是[点石成金]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只要这些智人染上维塔烙印,他就绝对不会缺肉吃。
“但是恰恰相反!比利·霍恩!”
“你怎能听信傲狠明德的一派胡言呢?它不是人类,再怎样颠倒是非黑白,它是野兽呀!”
“我才是活生生的人,我会恐惧,会胆怯懦弱,我害怕暴力,我只想活下去,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
“我们互相帮助,共同击退了原初之种的怪胎衍体,我们是战友了.”
“我们是同志,对吗?”
比利·霍恩的心智正在接受考验,似乎BOSS构建的社会从来都没有特别照顾过他这条可怜虫。
在登上这条船之前,他不够勇敢,只因为不够勇敢,就得眼睁睁的看着荣华富贵一点点从手中溜走。
他不够强,没有资格成为快刀的战士,他的能量不够大,不能像维克托老师那样决定杜兰和弗拉薇娅的命运,自然他也无法决定法依·佛罗莎琳的命运。
他连爱人都拯救不了,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历史书上没有他的名字,和许多人一样,和无数的人们一样。
“不对.不对的.”
尽管如此,比利依然摇着头,依然咬牙切齿的看着无名氏的死敌。
犹大没有着急,他与枪匠一样,像个耐心的渔夫:“不对吗?如果没有傲狠明德.”
“闭嘴!”比利·霍恩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的往背包摸索武器。
犹大高举双手投降:“如果没有傲狠明德.”
伤痕累累的地质锤要亲上犹大的脑袋——
“——法依。”
锤头停在犹大的鼻梁前。
犹大的声调不带任何变化,眼神冰冷:“法依,对,法依,你的玫瑰仙子。”
霍恩先生一动也不能动了,他侧目看向客舱的另一边,和他想象的一样,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真的就是法依·佛罗莎琳,是犹大的最后一根护命羽毛。
他下不了手,爱能给他力量,同样也让他软弱。
要他和犹大爆了,只要把这家伙困死在船上,似乎一切都能功德圆满。
可是福亚尼尼和法依,还有这船夫兄弟也得跟着一起陪葬,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力来疗伤,如果还有追兵跟来,他们绝对会死在血鹰嘴里。
由于特殊的灵压环境带来的干扰,传唤铃的灵素虫也没办法把稻恒县的消息带回战情中心,比利肩上还担着呼叫后续增援部队的重任,至少要把纸制情报和录音记录送回去,否则枪匠老师在哀宗陵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
他大声咆哮着,骂得越狠,他的心力就越虚弱。
“狗杂种!你这该死的狗杂种!犹大!你该死啊!你真该死啊!”
犹大轻轻拨弄开锤子——
“——我们先慢慢渡过这段难熬的时光,比利·霍恩,往前看,要往前看。”
“你应该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傲狠明德不能给你的,我能给你。”
“你从来都没有背叛人类,而是从愚昧无知的状态中醒觉了!你觉醒了!你不一样了!”
“你识破了凶兽的谗言诡计,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犹大轻轻拍打着比利·霍恩的肩,维持着微妙的恐怖平衡。
“我们同舟共济血肉相连啊”
Act.07 [Phantom·幻影]
前言:
一双懒惰的手,并不能证明一颗满足的心。
——托·富勒
[Part①·卖圣经的]
从西北往东南去的阵风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强。
引人作呕的灵感压力正在慢慢侵蚀比利·霍恩的心——
——无论是环境中的灵压,或是来自犹大的灵压。
它们此起彼伏,它们琴瑟和鸣。
它们编织出一张无法逃离的大网,越是安静,比利就觉得越吵闹。
当他闭上嘴,看着江河浪涌潮起潮落,总是期盼着时间能再慢一点,能再慢一点点。
因为三个半小时之后,他必须做出抉择,这道选择题将会决定他的下半生该如何度过。
没人能帮他做这道题,他唯一的好兄弟福亚尼尼好像已经疯了。
这可怜又可恶的智人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吃完饭以后,就一直跟在犹大身边问东问西——似乎对归一教十分感兴趣。
“犹大先生!犹大先生!”
福亚尼尼靠在船舷一侧,和犹大一起淋雨。
“犹大先生!您能和我说说癫狂蝶圣教吗?”
犹大轻笑道:“你对它感兴趣?”
福亚尼尼:“那当然了!如果我背几句经书?算不算有用啊?这也是一种才华吧?”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犹大抬起手——
——福亚尼尼的视线跟着这只手起起伏伏,它挥到哪里,福亚尼尼就看哪里,好像等待主人投喂狗饼干的小宠物。
“我认为,做任何事业,都讲究[不忘初心]这四个字。”犹大以指抵唇,要福亚尼尼保持安静:“开公司当老板,一定要有口号,要有企业文化。”
福亚尼尼笑道:“归一教也算公司吗?”
不等犹大用眼神去规训——
——福亚尼尼立刻抽了自己一耳光,指甲带出好几条肉泥。
“疼!哎呦哎呦疼!”
这小子脸色铁青,连忙认错。
“犹大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话我不该说话.”
“我原谅你了,福亚尼尼,不必这样苛责自己。”犹大从法依的衣兜里取来小刀。
他割开手掌,饱含维塔烙印的圣血在[点石成金]的特殊效果催化之下,变成了万灵药。
轻轻抚过福亚尼尼的脸,伤口就愈合如初,不留任何痕迹。
“福亚尼尼,我一直都把归一教当做公司来打理,至于你说的经书——”
“——《血蝴蝶圣经》我是一个字都不记得,偶尔要用来念咒施法,才会捡起来读几句。”
“或许你的老板(BOSS)会和你说,深渊铁道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为了平衡世界的两极。”
“为了日渐紧张的国际局势找第二条生路,为了躲避核大战带来的灾难,创造一个地下庇护所。”
“它讲起这些伟大事业从来都不会脸红.”
福亚尼尼欲言又止,他本想说点什么,犹大先生对傲狠明德的认知似乎有着严重的误判。
BOSS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事,它挖地洞的理由很离谱,可是犹大先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犹大接着说道——
“——这套说辞就和《血蝴蝶圣经》,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有什么区别。”
“和阿门!和上帝保佑美利坚!和天佑女皇!和这些口号一模一样。”
“都是宗教商标,是公司的文化产品——”
“——聪明人已经靠着这些东西捞了不少钱,在铁道当官,在归一教担任教宗教祖。”
“你看哪个光之翼,哪个暴力机器愿意去钻研经书?能保住教派的皇位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和傲狠明德争什么呢?争的是福利待遇,争的是产品竞争力,争的是事业上升空间——跟着我有没有前途,这才是重点。”
“傲狠明德找到你老师,许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知道枪匠。”
犹大低下头,搂住福亚尼尼的肩。
“我知道他,我很了解他。”
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使福亚尼尼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犹大勾肩搭背。
“这小子很有本事,就是被傲狠明德给害了。”
“要不是这凶兽在他心里下了蛊,他本该有更高的成就。”
“你仔细想想,福亚尼尼,仔细想一想。”
犹大朝着福亚尼尼的耳畔吹气。
“傲狠明德给了他什么呢?一个女人?一个家?”
“这些轻贱之物算什么东西?换来骁勇善战的武官忠心耿耿为它卖十年的命?”
“能换来我四百三十三个零号站台?!凭什么呢?这公平吗?”
说到此处,犹大眼睛里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血丝,他破了心防。
“他要爱情?!要温饱?!这些我都可以给他嘛!”
“自古以来,哪个成功人士不是三妻四妾后宫如云?为了成就事业,抛妻弃子也是常态。”
“如果你要说——你老师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你老师有理想,有远见。”
“哈”犹大轻笑道:“那就是被傲狠明德洗了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蝼蚁尚且要偷生,枪匠这么干,他断了多少人的活路?毁了多少少年少女的英雄梦?”
福亚尼尼不理解:“您在说什么?”
“我要说。”犹大卷起袖子,热身结束了:“枪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福亚尼尼立刻急眼道:“犹大先生!您怎么能侮辱.”
“我没有侮辱他。”犹大打断道:“我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公司制度商业模式来看待这个人,他到底有多么的混账?”
“我要是傲狠明德,我给他开顶薪,我要封他做异姓王。”
“我和他称兄道弟,恨不得把内阁的位置让一半出来,给他专门造一间办公室,而不是晾在五王议会外边。”
“打下来的疆土要分他一半,他的徒子徒孙就是地方行政区的王侯贵族。”
“可是现实呢?”
“现实是什么?福亚尼尼?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你和比利·霍恩还要上前线,还要跑到香巴拉来卖命,要冒着生命危险和我做对。”
福亚尼尼胆怯道应:“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哪儿敢和您做对呀”
“说得好。”犹大故作假笑,轻轻鼓掌:“再来谈谈枪匠的下场吧。”
“他风光不过五六年,就要接受狡兔死走狗烹的凄惨下场。金丝雀跑去五王议会大闹一番,结果傲狠明德连保护枪匠家人的能力都没有——我知道,十二元老院除了无名氏以外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他们总是需要最勇敢的人站出来,站出来保护懦夫。”
“他的所有权力都被傲狠明德收回去了,只为了恶心我。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呵”
犹大冷笑着,浑身发抖——他难以理解这种自爆战略,枪匠的尘晶箭弹使他如坠冰窖猝不及防。
“在我看来,这是同行要赶尽杀绝,你们的老师恐怕是遭人嫉恨,才会变成一个短命的符号,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他现在怎么办呢?要怎么办呢?把归一教彻底铲除连根拔起,事情就会变好吗?”
“总会有第二个犹大,第三个犹大出现,只要维塔烙印还存在,总会有人捡起我的经书,继续念我的经。”
“可是有人敢接走枪匠的衣钵吗?照着他这么个活法,恐怕每个无名氏的英雄,做错哪怕任何一件事,都要拿出来和枪匠比一比。”
“是呀!是!你们的老师是崇高的!圣洁的!无暇的!比他妈美剧里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还要单纯!”
“没错呀!他生活清贫,只要一个婆娘,有一个家就够了!”
“每天生活费不过三十五块钱!对!不喝酒!偶尔抽烟,唯一的兴趣爱好是钓鱼!”
“这些我都知道!法依!是这样对吧!”
法依·佛罗莎琳轻声应道:“没错。”
“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妈可笑!可怜!”犹大几乎贴着福亚尼尼的脸:“枪匠根本就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傲狠明德也是.”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你,福亚尼尼。”
“当然了!”
犹大厉声对着船舱里嘶吼!对比利吼叫着!
“还有你!他不在乎你!”
“他只在乎自己的一世英名!他被傲狠明德控制了!”
“人生来自由!要追求幸福!不光要满足身体的饥饿感,还要满足心里的饥饿感!”
“这支枪反过来指着你们的脑袋呢!对吧?比利·霍恩!”
“你要是听信我一句话!那就是对战团的背叛!”
“你要是想去追求爱情!那就是贪恋美色,只记得归一教的魔女,忘了枪匠老师的教导。”
“你!福亚尼尼!你也是!”
[Part②·鬼话连篇]
犹大咄咄逼人——
“——如果你们杀不死我,还活着回到无名氏的队伍里!就是和我同流合污,就是归一教的走狗!”
“你要花不完的钱,要荣华富贵,这些枪匠都没有啊!~哪里轮得到你拥有呢?”
“老师如果想要的话,BOSS也.”福亚尼尼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犹大根本就不让他说话:“所以他可恶!他可怜!他可恨呀”
“公司尊重优秀的人才,会不遗余力的褒奖他,把他捧得高高的。”
“哪怕他不接受这一切,哪怕他反抗,哪怕他是个清教徒,是个出家人,是个出神入化的求道者。”
“我会把这一切都塞到他嘴里,把他该吃的肉全都送进他的肚子。把他该上的女人都扒光了,喂下媚药送到他床上去。把他应得的钱财全都打进他账户,再给他开一张刷不完的信用卡,分三百六十年慢慢还。”
“可是他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分文不取——”
“——这该死的枪匠在用他的规矩,折磨你们这些可怜人。”
“最好把这一切都录成电视节目,然后在公司循环播放。”
“要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只要努力拼搏,饥饿感就会慢慢得到满足。”
“慢慢的,你就不会饿了。”
比利·霍恩的身体僵硬,那种诡异恐怖的灵压再次将他牢牢控制住。
是的,他想要成为犹大的信徒。
是的,他每时每刻都想把法依抱在怀里。
是的,他要自由,他想要活出自我,而不是枪匠老师的侧影,不是无名氏里没有名字的人。
可是枪匠老师也不想留下姓名——
——连江雪明这个名字都放弃了。
虽然比利·霍恩不缺钱花,虽然福亚尼尼也不缺女人缘。
可是每次想到枪匠老师那种清贫的生活,自律且克制的行为习惯,不用旁人去指点,不用报社的镜头去添油加醋的描述——他们都会不由自主的遵照老师的“遗愿”继续活着。
接走老师的工单,比利就忙得停不下来,他也会崩溃,也想过放弃,枪匠老师走得太突然了。
跟到俱乐部二楼的听众席里,福亚尼尼只觉得疲惫,每一天,唐宁先生要说的话太多太多,要听的事情充满的苦涩和心酸,绕过广陵止息来找无名氏帮忙的人们,哪一个不是走投无路?
福亚尼尼羡慕故事里的坏人——
——因为坏人干了再多的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或许就可以立地成佛,或许就能够得到谅解。
在此之前,坏东西挣到了钱,尝过各种滋味,感觉不到饥饿感。
至于枪匠老师?他活得好累啊,还要带着学生们一起遭罪,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
他要是稍显颓势,就会变成软弱无力的小丑。
远征途中被光之翼偷袭,流血受伤了,之前所有的战功都变成笑话。
还好他死了,还好枪匠这个名字已经死了。
“傲狠明德和你们说的鬼话,我劝你们一句都不要信。”
犹大歪着脑袋,盯着福亚尼尼失去焦点的眼睛,透过这小子的耳畔,向着客船里的比利·霍恩继续倾诉。
“爱?责任?家庭?自由?勇气?”
“只有发不出工资的公司,才会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喂给饥肠辘辘的痴傻员工。”
“枪匠不但吃掉这些大饼,还给你们卷出一套新规则,卷出一套新标准。”
“你们只会越来越痛苦,无名氏的战士呀”
“要说做生意!没有人比我犹大更懂公司!”
“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是掌控美利坚合众国联邦储蓄银行的大公司!”
“最好的上市手段!就是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而愚蠢的傲狠明德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而我作为雅各的第四子!我作为神选之人,显然要更有远见,我比这野兽更懂人心.”
在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之前——
——血鹰打断了犹大的激情演讲,也打断了他拉手风琴的动作。
波光粼粼的水花里扑出一头怪兽,可惜它跳得不够高,根本就上不了船,只是稍稍探头就落回水里
犹大吓得立刻闭上嘴,连忙往客舱躲。
“比利·霍恩!来保护我!”
比利身体僵硬,拿起破岩镐来到犹大身边。
“对,就这样。”犹大往甲板中部退,拉着福亚尼尼和法依一块,互相依靠着:“就这样,我会和你一起对付这些怪物。一双懒惰的手,并不能证明一颗满足的心。”
“如果你饿了,我会为你疗伤,为你做饭,为你净化这些恐怖的血肉,把它们变成美味佳肴。”
“比利·霍恩.”
比利能看见越来越激烈的水花,跳得越来越高的血鹰怪物,它们层层叠叠互相接力,想要踩着同伴的身体跳上甲板——粗略看去有二十多头怪兽。
深水区在渐渐逼进,比利·霍恩的脑袋却愈发清醒,在犹大的灵压中找回了一部分自我。
“别废话了,犹大”
翠绿的灵火再次涌现出来,有一部分铁粉从破岩镐的把柄落下。
福亚尼尼看清这些粉末,内心好奇——哪儿来那么多的铁粉啊?
灿烂灵火烧光了这些铁粉,它们一闪而逝,跟着灵火中突然涌现出来的一对臂膀,变成虚无的幻影。
犹大郁郁不乐,但是他必须借助比利的暴力,才能从这场灵灾浩劫中活下来。
“好吧,我不说话了,你保持专注,好好作战吧。”
大敌当前,比利·霍恩却找准时机,学会了枪匠的幽默感。
“你这是蹲在蝙蝠洞门口推销养老保险——纯纯小丑行为。活下来再说吧。”
法依:“噗”
犹大:“你笑什么?”
法依:“没什么,教长我想到可以和比利站在一起,就.”
犹大:“我问你刚才笑什么!你刚才在笑什么!”
法依唯唯诺诺:“去蝙蝠洞.卖养老保险,阿福和韦恩先生都能买不一定要那个按照他们的年纪来算的话.”
“比利!”犹大懒得去管法依女士那种莫名其妙的幽默感:“你有把握吗?!”
船夫老哥晕得非常干脆,没有丝毫犹豫,血鹰靠近船舷的一瞬间,他就昏死过去。
这一回,福亚尼尼挺过了第一关——
——他的鼻子流下两行粘稠的血,迅速被雨水带走。
跟着比利·霍恩的冷笑话,这小子找到了一些勇气,找到了对抗恐怖灵压的法门。
“会赢的!犹大先生!”
“给我安排几个相亲对象吧,是不是人都不重要了——我能活过今天就不错了。”
“她要是图我的财,那是一毛没有。”
啪嗒一声,肿胀肥大的果冻质肉身跳上甲板,血鹰怪兽稍稍抬头,头顶各处三十二颗“大脑”向众人释放灵压!
这些大脑属于头足生物,是章鱼的足肢脑,用来感受肢节控制感光细胞,品尝触须吸盘的味道,是元质丰沛的神经器官。
福亚尼尼只觉得眼前一黑,但是抓住了瞬息之间的光明。
他握住比利大哥的胳膊,被一种奇异的灵光吸引,接着讲完下半句冷笑话。
“她要是图我的色”
他呼吸急促,强忍着干呕。
“我也可以逆来顺受”
Act.08 [Resistance·还手]
前言
人们总对自己的财产不满意,人们总对自己的智慧特别满意。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Part①·磁铁粉
比利·霍恩捏紧了破岩稿,再一次站在犹大身前。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是错,他不能自控——
——或许这就是枪匠老师说的,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都被命运的狂流所裹挟着,往前发了疯一样的奔跑。
如果跑不过它,就必须接受它。
从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逆流而上的,一种是随波逐流的。
比利·霍恩改变不了命运,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个力量。
如果把犹大丢进血鹰的嘴里,没有点石成金帮忙制药做饭,不光比利会饿死病死,法依也要一口人肉吃,他们根本就撑不到泰州,更别提跨过泰野诸多关卡回到黑风镇了!
集中精神!比利·霍恩!集中精神
他箭步上前,挥镐猛砸!
利器攻进血鹰的脑袋,有了屠宰经验,比利寻找死门的手法越来越像枪匠老师。
他欣喜若狂,感受到灵压痛苦,血鹰受了重创——这些混沌痴傻的足肢脑比不得人头,灵压还不如上一回吃了同伴的鱼人传令兵。
一镐子砸下去,不光把怪物给砸懵了,也把身后的犹大砸得痛苦哀嚎。
这万魔之首吃不得半点苦,本就是天授找来的新生儿,痛觉神经肯定不如原来的犹大坚韧,受了灵压侵害以后,他只觉得嘴巴里插进来一根大铁条,贯穿了食道胃袋——
——他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差点把晚饭给吐出来。
比利没有犹豫,拔出镐子接着动手。
犹大的惨叫就好像加班费,好像日结的薪水,每一次砸击都能收到明确的正反馈!
似乎着了魔,只要犹大喊一句,比利就马上挥一镐。
这三十多颗章鱼脑袋慢慢爆开,起初还有一些力气,第一下砸击只是凿穿了它的胸脊,没有完全失力,可是第二镐打断了它的头颈,死门敞开以后就再也还不了手。
接下来处理肉品的工作就变得异常顺利,比利找准了肿胀头颅的一颗颗肉瘤,逐个用镐头敲打刺破。犹大两眼冒出血泪,还要鼓掌叫好。
“对!比利!比利你做得好!比利·霍恩!”
比利小子完全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办成这件事的——
——就像枪匠起初拿到枪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就突然不听使唤,能自然而然的找到目标的弱点。
每次挥动破岩镐时,比利就感觉这五金工具有一种强烈的“惯性”,它从手掌指节自然而然的滑动,甩到半途猛然握紧,再结结实实的凿在这血鹰怪物的足肢脑,避开臂膀趾爪的阻挠,精确的找到弱点——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他的身体。
他几乎毫发无伤,除了浓密的胡须之中带着一些血污,那是血鹰的骨片碎渣飞溅出来,不小心划到了他的下巴。
不过半分钟的功夫,他打出二十二个弱点暴击,镐镐见血招招要命。
他依然在挥动武器,奋力挥锤猛凿不知疲惫,镐子落下去,就立刻踩住这血鹰魔怪的头颈,手脚并用拔出武器,再次复读这残忍决绝的处刑程序。
他沉浸在这种美妙的节奏里,心中暗想——原来这就是枪匠老师的内心世界吗?
枪匠老师在扣扳机的时候,挥动贝洛伯格的时候,忍受着化身蝶带来的灵压幻痛,摧毁这些畸形魔怪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感觉。
铁粉跟着灿烂汹涌的翠绿灵火一起往外飘洒,它就像薪柴燃烧时带出来的飞灰,落在血鹰怪物的足肢脑,落在肉瘤的外皮表面——下一秒,镐头好似受到牵引,受到巨大的力量加持。
比利险些无法控制这笨拙的武器,身体跟着破岩镐的长杆一起往前趔趄。
因为金属疲劳,扁平的镐柱断成两截,它又变成了破破烂烂的锤子。彻底轰碎了血鹰的头颅。
这一击表达出来的破坏力要远超智人的极限,就算比利·霍恩拥有一部分杂血,是授血扈从,也无法解释这种力量从何而来。
“一下子打爆了?”法依惊讶的看着比利·霍恩,看着那个险些摔倒的年轻小伙。
要知道血鹰作为化身蝶的初阶形态,它的元质总量其实与化身蝶差不了多少。
用最直观的账面数据来对比,如果化身蝶的肉体出力,自然愈合能力和总血量划定为“1”——那么再怎样虚弱的血鹰怪物,也能拿到“06”或“07”分,它们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没有丰满的羽翼,没有恐怖的致幻能力,没有更加强烈的灵压表达,捕食速度和传播疫病的能力并不比化身蝶成年体弱多少。
刚才这一击能够敲碎血鹰的脑袋,那么比利·霍恩已经拥有了击破化身蝶死门的能力。没有采取热兵器,只靠手里一把破铜烂铁就做到了
“你很不错呀!”犹大越来越兴奋,越来越饥渴,血鹰暴毙的那一刻,他也从灵感幻痛中脱离出来,“比利·霍恩!你很不错!你很不错呀!”
“没想到你这种贱血贱种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你是一个特殊案例!傲狠明德它有眼无珠,它根本就不明白你有多么厉害!”
“比利”
“别说废话!别来干扰我!教长!你在帮倒忙!”比利没工夫搭理犹大,有更多的血鹰要跳上船了!
从右舷船头蹦上来两头怪物,左舷还有一头——
——右边的已经成功登船,左边的倒霉鬼似乎力气不够,挂在围栏和网绳边,不小心落进渔网里,正一点一点艰难的往外爬。
做判断吧!比利·霍恩!
做正确的判断!
如果你是枪匠老师,你会怎么办?!
“福亚尼尼!帮帮我!”比利小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他好像挣脱了虫茧的束缚,渐渐要亮出翠绿耀眼的鳞翅。
“怎么帮你?”福亚尼尼惊慌失措道。
比利快步往船头去,先解决登船的。
“你把左舷那位偷渡客给踢下去!别让它爬上来!”
福亚尼尼:“我吗!?”
“让犹大帮你!他必须帮你!受伤也没关系,要他治好你!”比利握紧了镐子,急匆匆往前冲刺,如果拦不住这两头怪物,它们靠近船夫,那么事情就难办了。
枪匠老师最忌讳的作战场景,就是鱼龙混杂人质齐全的孤岛环境。
这艘船好似一座无法逃离,没有安全出口的孤岛,船夫则是最重要的人质,如果把第一反应区选定在三桅舵盘,选在船夫哥身边,比利的战斗力至少要下降百分之五十——他没有那么快的速度,没有那么强的移动力,自然不能头尾兼顾,也保护不了人质。
比利·霍恩冲进漆黑的雨幕之中,离客舱和舵盘越远,这漆黑的甲板环境就愈发可怕。
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立刻被两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所吸引——
——它们蠕动着,不断的交缠着,从身体各处探出茂密的海胆形尖刺,似乎武装到了牙齿。
比利几乎看不清这两团怪形血肉的模样,只知道调转镐头,亮出破岩镐尚且锋利的另一头,跟着感觉走,跟着那种奇妙的牵引力狠砸下去!
四散飞射的毛发打瞎了他的眼睛,就在一瞬间!
这两头血鹰怪物似乎吞食了大量的河豚,吸收气泡鱼吹肚鱼的元质,镐子刺穿脆弱的肉身,马上吹出脓水和臭气,夹带着坚硬的毛发,这些飞针暗器射进比利·霍恩的眼睛,射进他的胳膊和脖颈。
比利失去了光明,他吓得脸色惨白,只觉得身体各部不听使唤,这些毛发沾着皮肤见了血液就往更深处钻。
“福亚尼尼!”
他不由自主,惨叫着,惊呼着。
“帮帮我帮我”
尽管失了方寸,恐惧心已经快要占上风,他依然记得枪匠老师的教导,照着肌肉记忆来还手——
——有一部分神经毒素渗入心肺,这是自然界中最毒的氨基全氢喹唑啉型化合物,它能够阻断神经传导,阻碍大脑的指令,神经信号不能顺畅的传递到身体各部,最快只需要十分钟就能致死。
比利已经难以控制肢体,他能感觉到臂膀难以抬起,拔出镐子的动作也变慢了。
眼睛变成了绝佳的窗口,这些带毒刚毛钻进玻璃体以后,就变成了柔韧灵活的虫子,好像要往更深处去,要刺破他的额前叶
没有多少时间了,比利·霍恩!
他如此对自己说——
——同时也能感觉到枪匠老师的痛苦。
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感觉的人们,很难想象枪匠口中描述的“我很害怕”这四个字。
老师在收拾这些妖魔鬼怪的时候,总是满脸的冷漠,讲起这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台词,却只能收获匪夷所思的惊叹与赞赏。
只有真正到了搏命的时刻,比利小子才完全理解这四个字的意义。
他怕得要命,怕得几乎不能呼吸——
——怕得要尿出来了,可是手里的武器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福亚尼尼!救救我!救救我!”
他大力呼吸着,一边求救,一边拖动镐子再次作出凌厉狠毒的攻击。
“救命啊!求求你了!救我一命”
Part②·探伤
比利嘴上说着最怂的话,可是为了活下去,他拖动沉重的双腿,侧过身体,用左半边躯干来迎敌,尽量用大臂肌肉遮盖头颅——免得这些针刺再次找到他的脑袋。
一下!
“噗嗤!——”
镐尖砸进水肚鱼圆滚滚的皮肉里,从中吐出狂风和毒针。
又一下!
“咔嚓!——”
好似尘晶烟雾,铁粉从灵火之中往碎裂的颅骨飘洒着,它们牵引着比利的武器,找到了死门所在。镐头在怪物的死门处来回翻滚着!破坏着一切!
“救救我!救救我!福亚尼尼!救我呀!”
比利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拼尽全力的吼叫着,他害怕自己不出声,心肺也得不到指令,被水豚鱼的毒素所控制,神经信号失灵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要停跳。
他看不见了,也快听不到了。找准另一头血鹰怪物,凭着灵压跟过去。
他的右腿失力,右半边身体先一步瘫痪,脑袋要撞上船舷的护板,他本能把武器换手,强撑着肉身,慢慢朝着可怕的敌人摸过去。
“福亚尼尼”
“你收拾完了吗?你受伤了吗”
“为什么那么慢”
他最关心的人并不是法依·佛罗莎琳,在死门前进进出出,阎王爷看了都觉得辣眼睛——他嘴里反复念叨的名字,还是福亚尼尼。
视网膜神经上皮的感光细胞还有一点点作用,哪怕他两只眼睛都已经坏透了,烂到根底里,他还能看见那么一点点模糊的轮廓。
找到另一头血鹰,他没来得及进攻,被这怪兽抢了先机——
——突然膨胀的气泡鱼肉身之中亮出四条锋利的趾爪,那是鱼人混种的四肢,如今被血鹰改造成武器,改造成千奇百怪的骨枪骨矛。
这“憨实可爱”的化身蝶幼年体不断拍打着两扇肋骨,试图扑翅膀飞起来,同时刺透了穿了比利·霍恩的肚子,刺穿了比利的心肝!
比利没有退缩,他接着往前,他继续害怕。
他恰好是感觉到心脏要停跳,没有多余的疼痛来刺激这副没出息的肉身——
——痛苦使他肾上腺素狂增,使他找回了一点力气,就随着血鹰怪物的肢节继续深入,要记得
如果你受到了贯穿伤,不要往后退,就算要害受创,只要保持战斗意志,保证创面不再继续扩大,就有赢下决斗比武的可能性。
激素会暂时帮助你恢复一些力气,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控制敌人的武器,靠近敌人,完全杀死目标,然后再去考虑如何治疗自己。
他心里想着枪匠写的圣经,用身体逮住这些骨刺枪,一点点往前靠,靠到怪物一尺多的距离,武器也够得着了!
“死啊!——”
“死!”
翠绿灵火为镐头指出死门的位置。
随着镐子一起一落,黑漆漆的肉球里炸出一团鲜红的闪蝶。
放到战争年代,比利小子手里的烂货应该能进秘文书库的历史战争博物馆,它能够降妖除魔。
另一边,福亚尼尼早就看清了左舷的情况,没能来得及帮助大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的脑子很乱,乱得几乎无法思考。
煤油灯照出船舷处虚弱的影子,那是一头“美人鱼”,是尚且有人形人身,好像还有点人性的怪物。
她的面容姣好,头颈各处都是畸变的瘤子,圣血失衡之后,维塔烙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到处筑巢,像是沸腾的开水,不断有白夫人幼体在肌肉里耸动着,牵扯着苍白发灰的皮肤。
她哭丧着脸,挂在船舷围栏和渔网上,似乎被困住了,似乎走到这一步就难以继续,再也没有力气往甲板上跳。身后的两扇肋骨也渐渐长出洁白的毛发来,好像吃掉了不少同类,即将变成完全体的化身蝶了。
她还能说话,能和人们沟通。
“帮帮帮我帮帮我”
从肿胀的喉舌中传出虚弱无力的嘶哑呼救。
这鱼人难道还活着么?哪怕变成血鹰怪物了,还有一部分神智吗?
福亚尼尼不清楚,不敢想象,他不能再往下想了。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美人鱼稍稍抬起手,撕开一处鳞甲,露出其中贴身金牌,露出寄宿在肩头的血肉仙丹,她也是稻恒县的府兵,是费克伍德的手下。
“福亚尼尼!”犹大厉声喊道:“你在等什么?!把她赶走!一脚踢进河里!”
福亚尼尼:“犹大先生!可是可是她好像还能说话呀!”
犹大:“不重要了!”
福亚尼尼:“可是”
犹大:“那是化身蝶对你施加的幻觉!”
福亚尼尼:“啊?”
犹大骂道:“灾兽吃掉人脑都能获得一部分灵智,何况是原初之种的衍生物呢?!她早就不是智慧生命了!是一团会说话,会装可怜,会欺骗你的扭曲血肉而已!你这个胆小鬼!清醒一点!”
“我没对女人动过手啊我从来没有”福亚尼尼不敢靠近这头美人鱼,也不敢回到犹大身边——他看清左舷之外,看清江河之中的鱼群。
水面漂浮着十来条断臂残肢,还有不少血鹰怪胎在互相追逐着,互相争抢这部分元质。
这位稻恒县来的将官好像真的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只是困在最后一步——
“——别再犹豫下去了!你的大哥在呼唤你呢!”犹大接着说,“听!仔细听!风雨声里夹杂着比利·霍恩的呼救声!如果你再慢一点!他活不长!”
“就算这婆娘还有点人性,我也没办法救她!你被莫名其妙的同情迷了心智?福亚尼尼?”
“这条船容不下她,容不下这张嘴!闪电星要吃的东西太多太多!饭桌上没有她的位置!你想要女人?我给你!我都给你!”
“等到我们下船,一切都会明朗!一切都有答案!”
“现在我要你杀了这头怪物!或许就是她看见了这条船的灯光,才把这些血鹰引来!都怪她呀!福亚尼尼!”
福亚尼尼依然踌躇——
——犹大推了法依一把。
“小玫瑰!你帮帮他!”
“好吧”法依女士没有多少力量,没有多少作战能力,但是从怪物受困的角度来看——想要踢她下船应该是个简单的活计,只要割开渔网,打断两根围栏,这头美人鱼自然而然就会落回水里去。
福亚尼尼看见法依女士走过来,他越来越慌乱——
——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啊!
“法依女士,你要把她送回水里去?”
法依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道:“小兄弟,没办法。”
简简单单的一句没办法,撕碎了福亚尼尼的所有的慈悲心肠。
他看着渔网一点点割开,看着围栏外悬挂在风浪之中的那个混种姑娘。正如他自己说的——
——福亚尼尼从来没对女人动过手,而且他喜欢鲨鱼辣椒,谁不喜欢鲨鲨呢?看见会说话的鱼人混种,他总能想起这个小朋友,总有种莫名的亲昵,那是他最好的填弹手,是他最棒的工友,是他最疼爱,最敬重的小教练
他不知道犹大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安娜女士,因为这头地龙也通过吃人脑的方式得到了智慧。
就连安娜女士自己也经常会怀疑,她的人格究竟是因为幼年的食性得来的?还是自然产生的?
福亚尼尼认不出这渔网上的呼救者,认不出她的真身——
——如果这只是陷阱,倒也悠然自在,只不过是一头模仿智人的血肉畸胎想要登船,最终发出几声临死的哀嚎而已。
他看着法依女士割绳放网,在围栏前狠狠踢下最后一脚。
那呼救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变成一声怨毒叫骂,然后掉进水里,被绝望吞没了。
深入骨髓的寒意将福亚尼尼包围,他不由自主的往前探身,想看清美人鱼是如何死的,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呢?
可是这个探身动作,变成了致命的死因。
一股柔韧的肠子从水面射出,稻恒县的府兵女将被同伴们撕扯着,拆解成一块块烂肉,死前她盯紧了船舷断裂围栏的坑口,盯紧了自己的“死地”——
——福亚尼尼一探头,她就立刻报仇。
法依几乎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血淋淋的影子卷住福亚尼尼的脖子,把这小子带了下去!
客船继续往前开,死一样的寂静将他们包围。
比利失魂落魄的爬回来了,他的脸上都是刚毛毒针打出来的孔洞,舌头肿大,几乎要塞满喉腔。
犹大差些把比利认成化身蝶——他吓得脸色苍白,一时半会不敢上去搀扶。
暴雨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风雪。
越来越强的灵感压力,越来越高的灵灾浓度,这一切使地区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正是这种天气拖慢了血鹰的追击速度。
收集完甲板上血鹰的尸体,犹大要制作万灵药来犒劳战士。
法依·佛罗莎琳把福亚尼尼的不幸遭遇如实告知,犹大也一直保持沉默,脑子在飞速的运转着,直到比利·霍恩醒来之前——
——他们安全了,暂时的。
Act.0⑨ [Ethereal·无形]
前言
有人一辈子都在追逐幻影,只好在幻影里寻求满足感。
——威廉·莎士比亚丨《威尼斯商人》
Part①·侵入性思维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犹豫了。”
犹大扶着比利的脑袋——
——万物归一教派的最高领导人,永生者联盟的权威,此时此刻眼神诚恳语气怯懦,与比利·霍恩讲述着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最最关键的时刻,福亚尼尼犹豫了。”
“比利·霍恩。”
“我希望你能慢慢想清楚这件事。”
“我知道它不好受,它令人难过,它是人生中难以逾越的关卡。”
“这不是谁的错,如果要追究责任,那么应该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就是我。”
犹大仔细观察着比利·霍恩的眼睛。
自从这小子听到福亚尼尼的死讯之后,立刻陷入自暴自弃的状态中,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
他两眼失焦,嘴唇发白,不想说一句话,也不想去怪罪谁,不想大声吼叫,完全封闭内心,不愿意去理解这件事——短短的六个小时里,比利·霍恩在生死之间挣扎着,在死门边缘徘徊,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福亚尼尼被怪物抓下船,跌进河里了。这是铁一样的事实,犹大和法依无能为力,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救回这个意志软弱的智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暂时安全了,周边地区的气温越来越低,费克伍德培育的闪电星喜欢更温暖的水域,遵照鱼人混种的本能,这些血鹰怪物可能不会再跟上来。”法依低声说。
比利突然活了过来——
“——也就是讲,福亚尼尼没能挺过最后一关?是吗?”
犹大不好评价。
法依也不敢回话。
天知道费克伍德在哀宗陵挖了多大多深的坑,这次原初之种的活动伴生的广域化灵灾,几乎影响到方圆一百四十多公里的河域——他们乘着观光客船顺流而下,已经走了一百一十多公里,周边的气温依然在继续下降。
如果按照比利·霍恩的说法,福亚尼尼这个倒霉鬼确实就倒在最后一关。
只因为内心的慈悲心,因为那种多管闲事的好奇,他放松警惕多看了一眼,朝着船舷外探出身体,被费克伍德的官兵用肠子逮住,拖进了水里。
鱼人混种们喜欢热泉,喜欢七十摄氏度以上的水温,现在雾江流域奔涌不止的活水已经越过零下六摄氏度,几乎看不见任何淡水鱼,也没有血鹰的踪迹。
“为什么?犹大?为什么?”比利·霍恩质问道:“我要你帮他!你必须帮他!”
犹大乱了方寸,他无法控制比利·霍恩的情绪——
——这暴力机关已经失灵,需要采取各种各样的怀柔手段去安抚。
“想想法依!比利”
比利:“他傻呀!你不傻呀!你没有阻止他吗?!”
犹大:“我确实那么做了,我尽力了”
比利咄咄逼人道:“去你妈的尽力!他靠近船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躲在帆布下边?躲在舵盘旁边吗?!”
“我没有那个力量,恰好是这小子热血上头,大脑失控的时候。”犹大紧接着解释道:“他被自己的软弱击败了,比利·霍恩。”
“他被一种奇怪的仪式感控制了。”
“他还以为渔网上挂着一个苦命人,想把那头混种怪物救下来。”
“这是他自作自受”
“当然了”
犹大连忙改口,比利已经怒发冲冠两眼血红。
“当然了,当然了,我觉得我有责任,领袖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我的错”
完全毁坏的破岩镐敲碎了犹大的脑袋——
——它两头的镐尖都已经碎光光了,但是这条大棒依然沉重,依然好用。
棍棒敲开犹大的头盖骨,带着一部分鲜嫩的粉色脑积液溅射出去,紧接着便是额叶和顶叶。
大量血液喷射出来,随着一次次棒击,一次次敲打。
比利·霍恩喘不上气,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催促他,催促他速速杀死这万魔之首。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只是比利·霍恩脑子里产生的侵入式思维,只是一瞬间的癔症。
犹大的脑袋依然完好无损,他依然用最亲切的语气,最沉重的词汇,讲述着最离谱的事实。
“他掉进水里,我觉得应该是没救了。”
“比利·霍恩,来谈谈他吧。”
“谈谈福亚尼尼?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么说着,犹大先生从舵盘操作台拿来一个大木杯,交到比利手里,那是满满当当超过四百毫升的万灵药。
比利只觉得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傲狠明德说过,这种伤势用万灵药是治不好的。
他感觉很饿,哪怕肚子填满了,也无法满足这种饥饿感。
“谈谈他?”
犹大与比利肩并肩,靠坐在舵盘地台旁边,对着缓缓流动的江景说。
“对,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位教长心里清楚,想要留住比利·霍恩的灵魂,就必须从福亚尼尼入手,要攻其要害才能夺其心智。
“他就叫福亚尼尼。”比利抿了一口万灵药,没有经过高压釜提纯萃取的原料又辣又腥,但是能让他的伤势迅速好转。
那些“活生生”的河豚毒刺在他的脑子里打了不少洞,这种精神创伤一时半会好不了。
犹大:“他没有姓氏吗?我想问清楚他的全名。”
“斯普林菲尔德。”比利斜着眼,在脑子里搜寻伙伴的一切信息:“也是春田市,算报童家庭里的弃婴,在四十八区长大,他的父母亲应该都是美国人——桑加蒙郡人。”
“战帮的兄弟喊他斯普林菲尔德,和我这个战帮的搬运工搭上线以后,他就改名叫福亚尼尼。”
犹大问道:“为什么?你以前在战帮运毒,和他做搭档,为了方便办事,他就换了个名字?”
“不,这小子知道我和玻利维亚的杜兰算同乡,在小兄弟会,南美帮占了一半,剩下的都是外来者。”比利从背包里翻翻找找,搜出来半盒烟,还是枪匠老师送来的——他自己的战团军粮早就抽光了。
“所以,他换了个南美名,有一天”
比利·霍恩点起火,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有一天他翻开一本模特杂志,问我喜欢哪个辣妹。”
“就一页页翻过去,都是时装模特,很性感”
“我说,就这个吧。”
比利夹着烟虚空点了一下。
“就这个,我喜欢这个,又苗条又健美——名字就叫福亚尼尼。”
“于是这小子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要融入战帮,跟着我讨生活。”
犹大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比利·霍恩的悲伤,却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他是冷血动物,授血怪物都失去了同情心和同理心,他的心是冷的,血也凉透了。不太能明白比利·霍恩和福亚尼尼的友谊。
“他和你在一块搭档有多久了?”犹大接着问。
“我不记得了,好像从老爹病死以后,就一直”比利说到这里,眼神也往远方飘:“一直绕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转圈,时间过得好快”
“真的好快,太快了。”
“一起看球赛,一起搞钱。”
“最早的时候我们拿着药狗的麻醉剂,去小旅馆抢劫,先把招待给麻晕,然后再拿收银台里的现金。”
“他又说呀”
比利挥着双手,形容着。
“比利大哥,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搞出人命吧?”
“那个麻醉剂也能药死流浪狗,我不清楚,就因为这一句话立刻心软。”
比利咬牙切齿的,只觉得后悔,只觉得自己还不够坏。
“我又把招待送到当地医务所去,结果要挂号排队,兜兜转转一大圈。回到旅店的时候,这个蠢货已经被警视厅的人抓住了”
犹大突然就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比利:“你笑什么?”
犹大:“哦不是我只是觉得,福亚尼尼和你并不是一类人。”
比利:“不是一类人?”
犹大:“他心慈手软多愁善感,不配成为你的伙伴。”
“哪儿呢!你以为我能聪明到哪儿去?”比利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我当天夜里想去撬警视厅的锁,把他救出来,铁丝还没捅进锁孔呢!就被警犬咬住屁股!一块送进去了!”
这对卧龙凤雏在犯罪道路上跌跌撞撞,处处碰壁满头是包,没有一丝一毫的邪恶天赋。
“总而言之”犹大低声说:“往前看吧,比利·霍恩,你要往前看。至少你现在完成了鱼龙变化,我认可你的武力,我需要你的武力。”
比利没有回应——
——他只是捂着脑袋,不停的抽烟,直到烟屁股开始烫嘴,又点上另一根。
他低声呢喃着,有许多话都是对空气说。
“往前看?”
“早报我一个人看?”
“录像店里还有三百多张碟,我刚学会做爆米花,黄油和糖的比例是一比三,糖壳就不会粘手”
“找个合适的时间,伙计,就我俩,陷在沙发里烂上一整天,吃零食看电影,喝完六升可乐也不用担心糖尿病。”
“你还是会接着支持快船,哪怕过去八个赛季,篮球这方面咱们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去。”
“我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了,福亚尼尼”
“有时候你问我,要不要去求求BOSS,咱们到婚介所去找个侍者,总会有办法的”
“你理解我,你理解我”
“如果和法依·佛罗莎琳没头没尾的结束了,我也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开始下一段感情”
“在这方面好像你也要争个高低,傻逼玩意儿”
在得知比利·霍恩的玫瑰仙子是永生者联盟的间谍之后,福亚尼尼就一直在照顾大哥的情绪。毕竟在青金裁判所看来,是比利·霍恩把永生者联盟的敌人带到了枪匠身边,作为当事人也是受害者的比利心智受创,快刀的肃反队伍对他进行了为期三十六周的严密监控——他也困死在无名氏的工坊之中。只有福亚尼尼陪着他,换一种说法。
就像是疫情期间受困于合租房,受困于学生宿舍的你,上铺无话不谈的好兄弟突然就这么没了。
Part②·寒气逼人
比利·霍恩还没做好准备——
——那是他朝朝暮暮日日夜夜跟在身边无话不谈的人,比亲兄弟还要亲密的伙伴。
有些话他不会和墓碑里的父母说,却能和福亚尼尼说。
“节哀顺变吧。”犹大拍了拍比利的肩:“你想好了吗?要怎么回战团?”
这个问题把比利问住了,他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起初他想和犹大同归于尽,可是他软弱怕死,内心还抱着一点妄想。
后来他渐渐有了自保能力,却发现福亚尼尼已经不知不觉站到犹大那边,想尽办法和犹大谈合作换功劳。
犹大和比利说过,接下来的几次选择,可能要改变比利·霍恩的人生。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只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好像所有事情都像一场梦。
“跟我走吧?”犹大贴在比利·霍恩耳边,低声蛊惑道:“无名氏没有你的位置,福亚尼尼已经死了。你回去怎么交差?怎么面对克罗佐·凡迪恩元帅的审讯官?在大卫·维克托的拷打之下,你的思想无所遁形,你前后救了我好几次——已经没得选了。”
比利·霍恩来到了悬崖边。
他看着犹大的眼睛——
——脑子里万念齐飞。
他逮住了犹大的脖子,稍稍一提起,使这颗聒噪的脑袋安静下来,露出完整的大血管。
刀子就从咽喉进去,紧接着往下刺割,照着枪匠老师教过的手法,避开肋骨切断气管,斜着往心室捅刺。
把它拔出来,是的!
比利·霍恩,接着刺下去!
冰冷的血液溅到嘴里,品一品蒙恩圣血的味道吧。
那是授血扈从一直渴望的力量
比利猛然惊醒,他只觉得恶心反胃。
这种脑组织受创带来的侵入性思维,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犹大已经在他脑子里死了三四回,随着这种意念继续延伸,他又看向法依女士。
那个身材姣好肤色健康的姑娘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他已经快要认不出小玫瑰了。
在五十一区,在阿拉伯裔难民群体里,在零号站台肆虐的时代,FF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苦命人。
比利·霍恩记得她水灵灵的大眼睛,记得她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急切的寻找帮助,想买药,想救助母亲,四处奔走乞讨——比利受不了这种声音,他和福亚尼尼都无法忽视这种呼救声。
可是现在呢?法依·佛罗莎琳是犹大的护命羽毛!
他箭步上前,掐住法依的脖子。
他撕开这无耻贱人的衣服,想要接着撕破这张脸皮,从下巴开始!
撕下来一整张授血怪物的脸,要好好看清楚这婆娘的真面目!
他已经半疯,听见法依女士的尖叫声,却想不起半点慈悲和爱意了!
他只想发泄心里的欲望,只想占有这副美丽的肉躯,他狠狠抱住这血肉模糊的怪胎,亲吻着,同时也在伤害着。
他举起手里的刀,同时亮出胯下的刀。
他想听见更多的尖叫,因为尖叫声是真实的,是不带任何谎言的。
再一次,比利·霍恩从杂乱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
法依和犹大毫发无伤,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比利暴走的思维构筑出来的幻觉。
“好好考虑一下。”犹大没多余的时间来安抚比利,既然未来是一片坦途,他要好好思考如何组织军队,重新凝聚力量反攻东南的诸多事务。
万魔之首站起身,对法依·佛罗莎琳使了个眼色。
“斯文点。”
这句“斯文点”就别有深意了——
——法依心领神会,她早就和比利先生滚过床单,不止一次。
作为天授的化身,这副躯壳可以死而复生,可以改换面貌,能够执行各种各样复杂的谍报任务。
既然福亚尼尼已经死了,这也是比利·霍恩最脆弱的时候。与犹大一样,FF这头授血怪物没有任何同情心,她一点都不在乎比利身边这个碍眼的小跟班,就这么丧事喜办,贴了上去。
“比利”法依靠在比利·霍恩的肩头,想去亲吻男人的耳垂,想找到熟悉的感觉。
美色当前,比利·霍恩没有任何犹豫,紧紧抱住了FF——
——可是下一秒,他就感觉不对,完全不对!这副脊梁,肩颈的宽厚程度,臂展和骨架的尺寸,还有抱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对!
这不是他的爱人,更不是他的爱情。包括这婆娘身上的体味,除了熟悉的香水以外,里里外外全都不对了!
真正的法依·佛罗莎琳或许早就死了,他怀里的人,只是一个被鬼魂侵占了身体的傀儡
有人一辈子都在追逐幻影,只好在幻影里寻求满足感。
对于比利·霍恩来说,在小兄弟会的旧营生,也是用大脑激素的幻影来麻醉自己。
有那么几年,福亚尼尼和枪匠老师让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突如其来的寒流使他浑身激灵,从陌生的软玉温香中露出面无血色的惊恐表情。
“怎么了?”法依急切问道。
“怎么回事!”犹大找到舵盘平台,找到船夫。
客船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直到天与地的尽头,从黑漆漆的乌云之下冒出一片闪亮的白霜。
河面的水花渐渐变得“平静”,一片片浮冰撞上船板,发出脆声怪响。
这些浮冰迅速链接起来,几乎在短短的一分钟里,就把河域变成了冰原。
寒风慢了半拍,它来得晚了一些,水流传导温度的能力要比空气强太多太多,暴风雪吹到犹大的鼻尖时,这位万魔之首才开始恐惧,才感觉到绝望。
“不会吧”
他与船夫面面相觑,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思考,终于明白这智人彻底没用了,要做成粮食,来度过寒冷的冬天。
在六分钟之前,四千五百米之外,河流完全结冰的那个瞬间。
福亚尼尼抱住美人鱼的半边肉身,勉强爬上了岸——
——多亏这血鹰怪物富含油脂的菌丝蛋白,这些元质拥有匪夷所思的浮力,能让他在湍急的河水中死里逃生。
也多亏这位官将的气味足够诱人,在其他血鹰怪兽眼里,福亚尼尼这智人的味道,就好比华莱士搞折价促销冻了两天两夜的僵尸肉,碰见疯狂星期四的吮指原味鸡——血鹰宅宅们根本就不想多看他一眼,闻一下都会吐出来。
女兵被怪物啃得面目全非,福亚尼尼还是毫发无伤,除了脖子上一条淤紫勒痕以外,只有手指头受了一些冰冷河水的冻伤。
“你他妈的”女官将奄奄一息,低声骂道:“要杀我,结果又来救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福亚尼尼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呃,我觉得小姐姐你还有救,英雄救美嘛”
女兵尖叫道:“你想睡我?!”
“不排除这点”福亚尼尼非常的诚实,但是现在女兵这张脸也不能看了,还挂着几条肥嘟嘟的白夫人肉虫:“但是”
女兵脑袋一歪,脖子下的腮眼跳出来两团结块的脓血。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Act.10 [Yearning·渴望]
前言:
不自安于现在的人,必要向前走!
——冰心
[Part①·往前走]
“你放我下来吧。”
女官将没了两条腿,肚子被血鹰怪物吃空了,全靠仙丹吊着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也不想和福亚尼尼有什么缘分。只凭着一股意念,凭着一腔热血活到现在。或许这口气慢慢散掉,她就回到地姥娘娘怀里了。
福亚尼尼没答话,背着女兵沿着河流冰脉继续往前。
“福亚尼尼.”女官将轻声说。
福亚尼尼立刻应:“对!这是我的名字!”
女官将:“你要带我去哪里?”
“找一条生路嘛!”福亚尼尼大声回应:“说不定能活下去呢?”
女官将:“地姥翻了个身,我从莱北逃出来,族里兄弟姐妹都发疯了,好像只有我还清醒着——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咱俩现在都一样了!算爹不亲娘不爱的孤儿!”福亚尼尼越说越起劲,他必须保持亢奋状态,必须维持内心的火焰——高涨的情绪可以使他心跳加速,不至于让湿漉漉的衣服带走太多的体温。
他冻得浑身发抖,肚子里的存粮也不多了,两手托起女官将的半截腰肢,让这鱼人姑娘靠在背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趟过泥地,对着坚实的冰面踩了几脚,终于确信不会碎裂——安安稳稳的走上雾江。
“你叫什么名字呀?”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你问你的,我答我的。
女官将没有回应,只是呢喃道:“我起先,探到灵光佛祖遭了毒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想去通风报信,半路撞见一个黑袍和尚,还以为是活口——结果督军队伍先去质询,被这和尚打杀大半。”
福亚尼尼低声道:“哦那应该是我老师”
女官将接着说:“我贪生怕死,没有跟上去,只想回到莱阴水兵营房搬救兵,结果走到半路,祭祀地姥的仪式出了差错,有一个算一个——”
“——领了金牌,吃了仙丹,偷了地肥的宗族兄弟们,全都疯了。”
“他们先是发疯蝶病,后来又变成地姥子孙(化身蝶),一句人话都听不懂了。”
“我潜进地泉,往南边逃呀,逃到一半,我也要变成地姥子孙.”
“可是爬上你们的船,好像活下来了。”
说到此处,女官将也是满脸疑惑——
——这就是费克伍德想要的结果,深孔钻探设备需要湿件动力单元,这些活生生的鱼肉变成机械,面对原初之种的灵压迫害,在血鹰和化身蝶的超临界状态依然能维持良好的工况。
“小姐姐,咱俩能走到一起也不容易。”福亚尼尼问:“估计咱俩还得搭伴走上一段路,你叫啥名字呀?我该怎么称呼你?”
女官将不情不愿,不过头脑还算清醒。
她记得,在客船上对她落井下石的人,是法依·佛罗莎琳。并不是这个灵能微弱胆小怯懦的智人。
她看不起福亚尼尼,不过这小子水性不错,还能借她肉身,抱着她一路游回岸边,也算救了她一命。
“你叫我彩云吧。”女官将的声音十分虚弱,几乎听不见了。
福亚尼尼:“啥?没听清。”
女官将不耐烦的应道:“你叫我彩云彩云!我是莱阴水兵营房的十夫长,我父亲是蓝涛鱼人种属,天宫院教主钦点的祭司家族——是将门之后”
“哦!哦!还是大家闺秀!”福亚尼尼也听不懂这些,好像挺厉害的。
蓝彩云的出身确实很厉害,在陈国范围内,照这个家族谱系排下来,费克伍德为这支鱼人混种打上了优生优育的标签。她的兄弟姐妹自出生起,就是完成地姥祭祀大事业的重要道具。
轮到彩云这儿,她没有资格去做超深孔钻探事业的闪电星,但是依然能领到亚金兵牌和仙丹——靠着父母的血脉,领到十夫长(小班长)的职位,这套铁鳞甲也不是一般府兵能拥有的,在这次逃亡的过程中,铁甲救她性命不止一回两回。
突然之间,福亚尼尼停下来。
彩云问:“怎么了?”
福亚尼尼已经走不太动了,外衣挂满了霜,里衣是单薄的汗衫,吸饱了河水之后,它正在迅速夺走体温。
小腿因为失温太久突然抽筋,福亚尼尼很痛苦,但是不能表达出来——枪匠老师也这么教过。
恐惧会使神经递质表达异常,让人无法控制肢体。和喜悦兴奋等等希望的大脑开关一样。
神经激素的水平逐渐失衡,原本抱着希望的身体能够完成许多动作,完成许多任务,但是情绪可以主导肉身。
假笑是一种欺骗身体的经典案例,假笑能够慢慢变成真正的快乐。它是一种激活大脑的正向行为。
福亚尼尼笑道:“没什么,突然就走不动了。”
蓝彩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这小子横插一脚,就像黄泉路上劫道的土匪,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她还抱着点生的希望——
“——喂,你不会要死了吧?”
福亚尼尼哈哈大笑:“没呢!美女!说什么胡话呢!我好得很!就是和小查理一样!突然就走不动了!”
冰冷的寒意逐渐从脚脖子一路爬到股动脉去,福亚尼尼知道,他还有六七秒的休息时间。如果再不往前走几步,这两条大腿往心脏泵血的速度一旦变慢,他会立刻昏厥。
可是小腿肌肉依然不听使唤,稍稍动一下就传来刺痛感。
股动脉的血液流速在极限状态下,是每分钟一千六百毫升,大腿和脖子一样重要,人体的这些血管出了问题,通常活不过十分钟。
蓝彩云疑惑道:“小查理?”
“对”福亚尼尼一边笑着,一边往前迈步。
“我就想到,不久之前”
“有个条洋狗,叫小查理王猎犬。”
“送到家里来.”
靴子湿哒哒的,踩在干燥的冰面上立刻结霜,又因为脚掌的温度慢慢融化。
“我经常遛狗,带它出门去。”
往前走,福亚尼尼,继续往前走。
你是死神的学徒,你的老师教过你,如何战胜死亡。
“它特别兴奋,能出去玩了,总要跑很远很远。”
福亚尼尼迈开腿,往前踏出第二步,紧接着身体各处的肌肉恢复如初,气血自然而然的顺畅。
“我带它回来,有时候走个几十米,它就累得停在原地,也不肯爬下休息。”
蓝彩云听得入神,接着问道:“为什么?”
福亚尼尼哈哈大笑:“可能是地板太热了吧?本来就烫爪子,车站附近有一片岩浆湖,也靠地热发电供暖。”
蓝彩云想象着小猎犬可怜兮兮的无助模样——
——她的联想能力很强,和寻常授血怪物截然不同。
“你不抱它?你不把它抱回去吗?”
福亚尼尼已经完全走起来,在彩云阿妹眼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刚才的短短几秒钟发生的事情。
这个智人死里逃生,摆脱了失温症的影响,接下来他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好。汗衫也逐渐冒出一股股热气,不再是单纯的夺走温度,他的代谢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体温要慢慢烘干身上粘稠的衣料。
汗液的味道渐渐跟着热气往外冒出来,福亚尼尼知道——
——他可以拒签死亡判决书,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完全活过来。
“喂,你不想抱抱它吗?把它抱回去?”蓝彩云接着问:“我去驯军犬,它们走不动道了,也是我慢慢拖回去。”
福亚尼尼接着笑,从假笑变成真情实意的开心:“哪儿能惯着它!它是无名氏的军犬!小橘走了以后,我训查理三个月,它也要跟着哥哥姐姐们,跟着阿黑和阿花,一起去搜毒搜爆。”
听见[无名氏]这三个字,蓝彩云突然沉默了。
福亚尼尼没有停下,他无暇去查探蓝彩云的状态。
天地之间只有一片茫茫白色,河岸附近能看见不少受了冰灾侵害的木从,树干先是被暴风雨吹断,稍稍纤瘦一些的幼苗逃过一劫,然后栽在暴风雪的苦寒霜冻之中。
福亚尼尼想起老师说过的尼福尔海姆——
——那个地方离原初之种非常近,是冥界的大门。无论是灵灾浓度还是自然气温,都不适合生命生存。
稻恒县遭了大灾难,也要变成尼福尔海姆一样的死地。
他不小心一脚踢飞了江面延伸出来的“冰棍”,凑近了仔细看,那“冰棍”分明是水蛇的脑袋,来不及逃走,冻在河里了。
“你不说话了?彩云姑娘?”
他没有停下脚步,接着往下游走,或许再走个几公里,能找到一些阳光,气温也会越来越高,生命总能找到出路。比利·霍恩还在等他——大哥一定以为他死了。
过了一阵,蓝彩云几乎要睡着,从昏迷濒死的状态中惊醒,心脏突然猛跳几下——就像是回光返照,再不讲几句话维持神智,她可能真的要死在这智人背上。
从福亚尼尼的背脊能感觉到温暖,三十七摄氏度的体温让她昏昏沉沉。
“你是天魔的徒弟?”
天宫院把枪匠说成天魔,天魔的学派教派就是无名氏。自然聊不到一块去——
——被天魔的学生救了一命,在蓝彩云看来,他们本就无话可说,上了战场也是死对头。
皓首天尊说过,无名氏要吃人的,专吃仙丹庇佑的人们。
夏邦修仙求道的人们有千千万万,在无名氏眼里,但凡吞服仙丹,不论是内丹外丹,不管什么赤丹金丹,只要是人肉淬炼出地肥精华,用此道踏上升仙路途的人们,都是无名氏渴求的药引。
“你留我一命,不会是想拿我炼药吧.”
说起这件事,蓝彩云语气都开始发虚,她浑身颤抖着,与天魔有关的一切,在她听来,就像是我们小时大姨妈二姑奶讲鬼怪传说那样恐怖——就和“鬼是可怕的”一样。
福亚尼尼听不懂这个说法,白贝港区的任务算头一回外勤,叫苏绫老师关在旅店里,还没来得及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呢,自然听不懂蓝彩云在说什么。
“啊?我不吃人呀”
“我是神仙.”蓝彩云颤颤巍巍的问道:“天尊说过,你们天魔一族,就专门找神仙来吃”
“妹妹,你可别胡思乱想了。”福亚尼尼大笑:“要是你饿了,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借你脸上的虫子弄点白夫人制品——然后我割肉放血喂给你,咱俩互相帮助,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蓝彩云不信,凭空生出血肉粮食这等神迹,只在灵光佛祖手上应验过,毕竟香巴拉的生产条件比不得九界,对于白夫人制品无毒无害化还处于原始社会的阶段。
“真的吗?”
福亚尼尼应道:“真的!我很厉害的!只是我求你一件事。”
蓝彩云将信将疑:“你说。”
福亚尼尼:“如果你饿了,提前和我说。不要来咬我的脖子,我要是死了,就没人来管你,也没人背着你走出这座魔窟——你很快就会冻死的。”
“为什么?”蓝彩云不解:“我明明害了你小子,你还要来帮我?”
福亚尼尼解释道:“我还得谢谢你呢。”
蓝彩云:“谢谢我?”
[Part②·谢谢]
走出一千四百多米,寒风的势头渐渐变弱。
福亚尼尼有了更多的力气,胃也不像落水时那样苦寒,起初还会打几个臭气熏天的嗝,现在脏器也开始流畅的运转,在合适的体温催化之下——胃袋变得活跃起来,要把肚子里的鱼肉螺肉都消化干净变成能量。
“我好像困在一个地方,差点没走出来。”
福亚尼尼坦诚相告——
——在客船上,他前后几次决心动摇,听任犹大教长的命令,为了活下去,他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幻想。
这些幻想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能力,也取代了枪匠老师授予的希望。
犹大使他焦虑,让他活在一种极力证明自己能力的痛苦循环之中。
他害怕被丢下,害怕被吃掉,虽然犹大反反复复强调着保证不会吃福亚尼尼。
可是对他来说,他只是一个软弱的智人,面对掠食者的承诺,又怎能轻易相信呢?
他痛苦不安,看见比利·霍恩屡建奇功,看见大哥逐步脱困,就好像溺水者遇见了救命稻草,可是这稻草握在别人手里,这让他更加的焦虑——脑子里的幻想越来越强烈。
犹大与他勾肩搭背,虽然没有说起任何欲望,可是福亚尼尼内心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为战帮出身的他,自然见过许许多多大富大贵的食人魔。
如果为犹大卖命,他福亚尼尼或许能闯出另一片天地,能成就自己的幸福人生。
在这个阶段,他已经完全沉溺于幻想之中,他甚至能看见自己坐在豪车里,在偏远的山区公路上抱着美女抽大烟的样子。
在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和青金卫士谈地区合作,谈军民团结,私底下要教团干部把生意打理好。
在地下城,在贸易中转站,在街头巷尾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牵着使徒猎犬穿着名牌皮衣招摇过市。
只要能度过这道难关,他能得到这一切,毕竟他与犹大共患难——而犹大曾经用零号站台决定了地下城的社区生态,这位教长能决定万千众生该如何生活,如何死去,决定谁贫谁富。
这些幻觉已经完全控制了福亚尼尼——
——在这个时候,挂在渔网上的蓝彩云突然把他拉回了现实。
枪匠和哭将军都无法容忍这种呼救声,对于无名氏来说,对于福亚尼尼也一样。
他倒要感谢蓝彩云妹妹,哪怕这是一头食人魔,这盲目痴傻的香巴拉土著让福亚尼尼暂时离开了幻觉的控制,重新利用大脑分泌的激素,利用希望来求生——
——幻觉总是美好的,似乎无时不刻都能让人立刻陷入美好的世界里。
在现代社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诱惑能让人们深陷其中,拿起手机就能暂时忘记生活的困苦,打开社交媒体和擦边广告,跟着旅游博主逛街伦敦走巴黎,在键政自媒体的评论区大闹一番——就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些纯粹的欲望是多么的诱人,谁能掌控这种欲望,谁能制造这些幻觉,就拥有了非凡魔力,金钱和权力自然滚滚而来。
犹大作为归一教的领头人,他蛊惑人心的方法,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幻觉。
福亚尼尼站在犹大身边,他认为自己会变成教团的老板,认为财富和美色唾手可得。
比利·霍恩靠近犹大,他也会开始幻想,他能带着法依远走高飞,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枪匠老师从来没有活在幻觉里,几乎把所有的幻梦,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留给了灵能特质。
对于枪匠来说,活在真实世界几乎是一种本能,但是对于学徒们来说,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我差一点就没走出来”福亚尼尼感觉脸在发烧,羞耻心使他无地自容:“不不能这么想,福亚尼尼,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所以.”
“所以我倒要反过来谢谢你,彩云小妹。”
“在那条客船上,在那座孤岛上,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声,完全被犹大,被你们崇拜的灵光佛祖控制了。”
“我想救你,并不是图你报答,不是脑子突然坏了。”
“只是突然觉得很生气,我很愤怒。”
福亚尼尼咬着牙——
“——事情不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一句[没办法]就自然而然讲完的道理。我确实很单纯,你的灵光佛祖就是这么认为的,在那种情况下,为了自保,把你踢下船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想做个好人!”
“好像.”
福亚尼尼开着玩笑——
“——好像任谁都没办法拒绝女人和孩子的呼救声吧?”
在骑士战技的心法部分,对学生们进行过一整套系统性的应激实验。
为了避免忽视平民和人质目标的求救声,这些声源都要反复侦听,反复辨识。它们来自真实的案例,来自街头巷尾,来自平民百姓。
“听见呼救声”和“做出施救反应”这一整套的流程,已经牢牢印在福亚尼尼的脑子里了。因为施救的过程需要巨大的勇气,需要保持良好的肌肉状态和精神状态,竭尽全力保护受害者的生命财产安全——哪怕是最普通最寻常的街头犯罪案例,普通人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能分辨呼救者的声音源头,无法辨识呼救内容。
常人更多的是迷茫,好奇和观望,甚至被匪徒喝退,犯罪行为让他们感到恐怖。
福亚尼尼和比利接受骑士战技的再教育——他们表达出来的情绪则是愤怒和急躁,还有肾上腺素激增,这些都可以用来制止暴力犯罪,深入灾情现场,进入战备状态。
“我对男人的呼救声或许没那么敏感”福亚尼尼打着哈哈:“但是.但是女人和孩子嚎起来,我真受不了”
蓝彩云听不懂,她感觉自己和这天魔弟子好像活在两个世界。
“你看,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就能捞到一个媳妇儿呢?对吧?哈哈哈哈.”福亚尼尼干笑着,又连忙解释,“开玩笑,开玩笑的。”
三千多米之外,客船已经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往前航行。
犹大抱住船夫兄弟,胡兀鹫往外吹出一口仙气——
——这可怜的智人脑袋瓜立刻变成一团混沌血肉,迅速分解消化。
“犹大!你干什么?!”比利小子只是喊叫。却没有立刻制止,他依然困在幻觉之中。大脑损伤带来的侵入式思维,还有[点石成金]的诡异灵压,这两者互相交叠缠绕着,比利几乎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我不需要船夫了,他要被残酷的自然淘汰。”犹大横眉冷眼,无情无义的应道:“留下来只会继续消耗食物,而且是分走本该属于你的食物,我会想办法喂饱你的——相信我,比利·霍恩,不想饿肚子的话,相信我吧。”
经过这么一提点,比利突然明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为了让我们这个小团队继续运转下去,让我们活下去,这位品德高尚的义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犹大轻轻抚摸着船夫的躯干,一颗颗肉丸从袖口中滚出来,“我们应该谢谢他,比利。特别是你,你应该谢谢他。”
法依连忙把肉球都收到橡木桶里,当做过冬的存粮。
这套船工衣裳干干净净的落到比利手里,能证明船夫存在的东西,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犹大主动往船舷靠,准备下船步行。
“说谢谢。”
比利·霍恩犹豫再三,没了福亚尼尼以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孤独且无助。
好像明明知道周五晚是放假时间,却不得不留在办公室里狠狠加班开会,哪怕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乐意——他的嘴一张开,自然而然就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替他捏紧了声带,替他发音吐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