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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⑨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潘先生就坐在南郊庄园里,坐在临时办公室里——

    ——这是他的家宅,他的家族盘踞于此。

    一切都要从清水湾白龙县的无名乡镇开始说起,这位灾兽混种起初只是劳伦斯·麦迪逊的一个小工,在码头船舶厂搬货维生,偶尔为大老板卖些前菜。时至今日,他手下管理着国王帮的三百多号兄弟,旗下公司有一千多个员工,在泪城也算颇有名望的乡绅。

    “这事是你做得不地道,考克。”潘先生两手搭在膝盖上,壮实的身体陷在柔软的绒布沙发里,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脸上都是折皱,看得出来,这混种是一头斗牛犬。

    猫狗鼠三兄弟齐聚一堂,考克却满腹的委屈。

    鼠鼠本想向潘先生诉苦,说起这活计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是潘先生却对他身上的伤势漠不关心。

    没等考克说话,潘先生立刻呵斥道。

    “阿蒙娜和达芙妮逃走了,从此天高任鸟飞,帮会有损失——这是我的失职。”

    鼠鼠立刻松了一口气。

    潘先生接着说:“可是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英明的领导遇见难题时,总有两个选择,一个叫向上推,一个叫往下放。

    这不光是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遥遥领先的政治智慧,在泪之城的帮派生态里,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它依然存在于你我身边,存在于每一个公司,甚至存在于校园。

    鼠鼠考克显然不理解这种奇怪的逻辑。

    “我已经尽力了!头儿!”

    当下属要和领袖争个对错,那就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了,而是上与下的问题。

    潘先生有些不耐烦,甚至懒得正眼去看考克。

    “阿蒙娜是怎么逃的?”

    “有个神父!”考克据理力争:“这家伙会巫术!他迷了罗康的心,还一路找到圣莫尼卡来!他”

    潘先生:“他一个人,干翻了圣莫尼卡分部的二十三个人?包括你?”

    “对!没错!”考克立刻说:“他太狡猾了!兄弟们在牌馆里施展不开手脚,都被他阴了!”

    潘先生:“你们有枪。”

    考克解释道:“这不是怕走火误伤嘛!”

    潘先生:“哦,是敌人太厉害?”

    考克连声道歉,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对不起.头儿对不起.”

    窗外的庭院里,宾客们正在为潘先生的大儿子庆贺生日,这头小斗牛犬今年刚满十八岁,衣着光鲜风度翩翩。

    一旁沉默不语的薮猫人伊文终于站出来,为考克说了几句好话。

    “潘老大,考克的能力我们是认可的。”

    潘先生立刻打断道:“所以他还活着,所以我说,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我不该让他去办这件事。事情办砸了,我也得咽下这失败的苦果。”

    “达芙妮的老爹欠我们四十四万,这笔债肯定追不回来。”

    “我一开始就没抱着太大的期望,毒鬼是不能信任的,如果不是这家伙卖了他的老婆,我早就打算把达芙妮和阿蒙娜抓回帮派了。”

    “我几乎看着达芙妮一点一点长大,她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有胆量。”

    潘先生挥了挥手,要考克坐下,别那么紧张生分。

    “如果要她去泪城的站台偷钱,她一周能薅回来一万四千块,这还只是零零碎碎的现金,要是拿到身份卡和HELLCAT——要乘客们来交赎金,我们就能和警视厅谈例钱的事。”

    “没有哪个差人愿意防贼千日,都是交一笔保险金了事。这就是阿蒙娜的价值,达芙妮干上一年,我们就能挣一百万。”

    “民兵抓不住这只灵巧的小麻雀,我们好不容易逮住了阿蒙娜,却让她溜走了——可是考克,你却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来自布伦威尔.”

    潘先生煞有介事的形容道。

    “福音派小教会,兼职心理医生的神父?”

    考克低眉垂眼,两手夹在大腿里,紧张的点了点头。

    “是的。”

    潘先生:“他没有枪,没有刀,也没有灵体魂威。”

    考克:“是的。”

    潘先生:“从街口杂货铺买了两把扳手,一根管钳,把我们二十三号兄弟打得屁滚尿流,濒死重伤?”

    考克:“是的.”

    “起初我在伊文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只觉得不可思议。”潘先生翻了个白眼:“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你是不是收了达芙妮的好处,要放过这对姐妹花,你变成了一个大善人,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了。”

    “可是你到了我面前,我又心软了.”

    潘先生踢了一脚考克的伤腿。

    “瞧瞧你,你都四十多岁了,还奋斗在一线,会客厅来了歹徒,你也要和人家搏命,万灵药和白夫人制品都治不好你。”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考克?你颓废的眼神让我心碎.”

    鼠鼠考克沮丧的歪着头,心中想着退休的事,或许潘先生再也不会用他信他,要他告老还乡了。

    “说回这个神父的事吧。”潘先生眼看考克的情绪终于对了,他不必再去恩威并施笼络人心,不必与下属谈谁对谁错的事,终于有了欣慰的快意:“他的背景你们调查过吗?”

    伊文:“警视厅的线人看过档案,只是一个普通人,会骑士战技。”

    考克:“他的拳脚功夫很厉害。”

    “他是布鲁斯·李(李小龙)?还是成龙?是什么电影明星吗?功夫?”潘先生忍俊不禁:“他是快刀的人吗?他的骑士战技有多厉害?”

    考克连忙解释道:“我感觉不出来啊”

    潘先生:“暴力是一种商品,在这个时代,暴力是可以购买的,是一种保险服务——枪匠大英雄的远征时代结束了,就有许许多多失业的佣兵需要新的老板。我这庄园里人才济济。不会怕这种愣头青。”

    这么说着,潘先生又问。

    “这神父是为了给达芙妮出头?才跑到圣莫尼卡街道找你的麻烦?”

    考克想了半天,终于点点头。

    “他说.要给我一个机会.”

    “哦不.不不,是上帝要给我一个机会。”

    “只要我不去找达芙妮姐妹的麻烦,这事儿大家就两清,我继续卖我的前菜,他继续去念他的经。”

    “我哪儿能受这委屈啊!是他先动的手!”

    考克厉声叫冤,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喊兄弟们来帮忙!把这不识好歹的傻逼玩意抓住,我要亲自审问他,再把达芙妮抓回来结果”

    潘先生:“这人现在.”

    伊文:“在交通署分部,被民兵抓住了。”

    潘先生:“他是自首的?”

    考克:“没错,他一定是心虚,怕国王帮的报复,要民兵来保护他。”

    “嘶”潘先生只觉得此事不简单,他摇了摇头连声否决:“野兽怎么会主动钻进笼子里呢?考克?他想知道你的行踪,他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他要来找我了”

    考克大惊:“他敢?!民兵不会帮他的!”

    伊文跟着问道:“一个人?就凭他一个人?”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开车?”潘先生问:“还是坐公交?”

    考克:“这家伙应该还在刑拘室里接受审问呢!潘老大”

    伊文老老实实答道:“开车来的。”

    潘先生连忙起身,往庭院宴会走,客人们看见主人来了,立刻起身敬酒迎接。

    老潘是个日子人,他没多少追求,只希望帮派能平平安安,刚才讲出去的狠话,说这家族里雇佣了许多精兵强将,那都是讲给猫鼠兄弟听的,要安抚属下的心。

    他内心隐隐能感觉到,这次痛打考克的神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动机与理由,他不明白这位神父和国王帮做对的原因。

    达芙妮要是能请来这种帮手,那这人早就应该出现在泪之城了。

    怎么偏偏就在关押阿蒙娜的这几天,凭空蹦出来这么个孙悟空呢?

    这神父不要钱,也不讲什么利益,追到兵站的囚室里,依然紧紧咬住考克,要顺着考克跟到国王帮的庄园来,这几乎是不死不休的仇杀。

    不讲钱财报酬,越过法律界限,嫉恶如仇的人们。

    这个世界上,哪种人会这么干?

    答案只有一个——无名氏。

    潘先生是经历过远征时代,而且参与了部分战斗的幸存者,不过上一回他比较走运,他不是癫狂蝶那一边的,而是青金卫士留在战帮的情报人员。

    这颗墙头草在战帮和战团两头猛搞钱,从穷乡僻壤来到泪城扎根,为了家族繁荣昌盛,他什么都愿意,为了孩子的未来,他什么都能做。

    此时此刻,他越走越急,大儿子上前来搀扶献媚,他便打开儿子的手。

    小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直跟在父亲身后,却叫老潘一嗓子吼了回去。

    “回你的屋子里去!回去!”

    他有些失态,但是依然要保持风度,来到庄园的大门前等候,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那样,搞得老管家浑身上下不自在。

    老管家问:“主人家?您怎么来迎客了?”

    潘先生裹紧了睡袍,脸上的褶子肉一抖一抖的:“呵!今天有贵客要来。”

    “哦!是议员嘛?还是工建城建的?”老管家听了,连忙要去库房换一身装备,要把餐前酒和热毛巾拿来,还要带两套防风斗篷。

    潘先生:“这个你就不必问了。”

    “哎哟!我都不能问的?难道是执政官大人?”老管家话音未落。

    从庄园前边低矮的坡道,慢慢悠悠的爬上来一辆共享电单车。

    江雪明骑着小电驴,手套夹带着牛肉干的小布包,和刚刚买完菜回家的家庭主夫一样,把电单车停在庄园的篱笆架旁。

    “哎这位贵人”管家还挺幽默:“一看就是大官儿呀!~”

    潘先生非常自觉,他主动来到雪明身边等候。

    江雪明点了点头,与其人眼神交汇时,似乎就明白了主人家的惧意。

    “你这里太偏僻了!”

    潘先生:“那是,领导给批的地,我也只能住在这儿.”

    江雪明:“你知不知道,共享单车停在这儿一小时,他妈的要收我二十块!”

    潘先生:“要不.”

    江雪明:“你看着办。”

    “考克!考克!”潘先生大声喊道:“考克!”

    鼠鼠刚从城区回来,听见老大的呼喝,立刻来到庄园门口。

    “潘老大”

    潘先生怒骂:“畜牲东西!你叫我什么!”

    鼠鼠立刻改口:“潘·彼得先生!我们的总裁大人!”

    潘先生:“把这台电单车骑回去,骑到服务区去!”

    “啊?!”考克看着天寒地冻的初春田野,泪之城的郊区道路离最近的公共停车点起码有七公里。

    潘先生:“啊什么啊?你不会想办法?现在神父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这个停车问题!他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你不理解吗?很难理解吗?”

    这头斗牛犬的眼睛几乎都要瞪出眼眶来,他的脸色铁青,在见到张从风的一瞬间,就明白此人绝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对象——这家伙能随意进出兵站,敢单枪匹马来他国王帮的老巢。

    而刚才这一句“停一个小时就要二十块钱”,在潘先生耳朵里就变成了“一个小时不把问题解决了,我会很困扰”的意思。

    这些举动都像极了无名氏的作风,傲狠明德最青睐的战士们,一般都是下楼买个早饭,在吃早饭做晨练的过程中顺便把战帮给剿了。

    考克连忙喊上两个小兄弟,把共享电动车搬进轿车的尾箱,然后开车去城区。

    等到事情办好,江雪明似乎抓不住这头斗牛犬的把柄,他便倚着庄园的铁门,也没有进门的意思,对院落里的宾客们多看了两眼。

    “你儿子今天生日?”

    潘先生:“是的。”

    江雪明:“我在你地盘上给你惹了点麻烦,考克和你说了吧?”

    潘先生:“我都知道了”

    江雪明掏出牛肉干,送去一根。

    潘先生立刻接过来,又开始犹豫不决。

    雪明解释道:“没毒的。揍你不需要下毒。”

    “呵呵.哈哈”潘先生这才把牛肉送进嘴里。

    雪明就这么坐在门槛边的花圃石台子上,潘先生可不敢怠慢,跟着一起坐过去。只是这时间久了,有点冻屁股。

    随着咀嚼牛肉的声音,潘先生只觉得尴尬。

    江雪明也是一直在咂巴嘴,没有多余的行为。

    “你儿子叫什么?”

    潘先生立刻应道:“洪·彼得。”

    江雪明:“你还有个女儿?”

    潘先生:“是收养的,本来是帮派兄弟的孩子,这兄弟走得早,我就代养了。”

    江雪明:“为什么要绑阿蒙娜呢?”

    此话一出,潘先生就不敢讲话了。

    “你跟我坐在一起,客人们看了不好。”江雪明指着庄园的厢房:“我揍了你的好兄弟考克,你不会生气吧?GieGie?”

    斗牛犬没了脾气,他搞不清这神父的底细,也只能跟着应道:“不会.不会”

    “去屋里说?”江雪明招手示意。

    回到了温暖的房间里。伊文看见老大回来,还和这位神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下子心里全是问号。

    “老大”

    潘先生立刻骂道:“畜牲东西!你叫我什么?!在神父面前!要称我的职务呀!”

    “哦总裁”伊文立刻改口:“潘总裁,您怎么和.他.”

    江雪明:“这位猫猫人给我介绍介绍?”

    潘先生立刻说:“这是我们国王制药集团有限公司的管理人之一,名字叫伊文,也是我的账房先生。”

    江雪明随手丢过去一根牛肉干,拍了拍伊文的肩,伊文把牛肉接到手里总感觉怪怪的,衣服也跟着变得凉飕飕的。

    “潘,我今天来你家里,不是给你办丧事的。”江雪明这么说着,仔细观察着这些黑帮暴徒的神态。

    潘先生强作镇定,伊文已经有了怒气。

    江雪明:“你还有机会和我坦白,关于阿蒙娜的事情,这是你第一次招呼小弟去绑人吗?还是说这种事你已经干过很多次了?”

    潘先生:“我”

    “别急!先别急着回答。”江雪明强调着:“你好好想一想,好好动动脑筋。你的儿子在外面过生日,我不希望这个孩子陷进仇恨的漩涡。”

    “你现在拥有很多很多美好且宝贵的东西,你的夫人,你的养女,你的朋友们,或许这些客人们里边,也有在蛋糕店工作的小妹,也有在泪城炼金工厂上班的好兄弟,有和你一起玩牌打球的老干部,有很多很多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把你当做成功人士,把你当成国王制药集团大老板的人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阿蒙娜和达芙妮也一样,她们怕你,但是不恨你,再怎样也没想过杀死你这个债主——可是你差一点就杀死了阿蒙娜,只差那么一点。”

    潘先生:“神父,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不是来感化你的。”江雪明轻轻拍了拍圣经:“面对上个时代达芙妮父亲留下的旧账时,你做了一次选择——现在你要做第二次选择了。”

    “头儿,你和这家伙废话个什么?!”伊文正准备掏枪:“我毙了这不长眼的畜牲!”

    手枪在这薮猫的掌心哑了火,他连忙抽动套筒退弹排障。

    “见了鬼了?!”

    一颗接着一颗,子弹全部退出枪膛,没有一声枪响。

    “真是太遗憾了.”江雪明起身往伊文身边去。

    潘先生连忙求告:“请不要伤害他.他只是.”

    江雪明从工装手套中拿出击针,这根击发子弹的重要零件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

    “潘,伊文已经做了选择。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肯定知道我的能耐,在暴力面前,谈判是没有意义的。”

    他抱住这头薮猫的强壮身躯,不容对方反抗,击针打进了这畜牲的眉心,留下一个红彤彤的拳印。

    江雪明:“就在刚才,伊文残忍的枪杀了我。也杀死了他自己。”

    潘先生眼睁睁的看着账房先生身体瘫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头漂亮的薮猫坐在两人中间,脑袋歪斜眼神失焦,下丘脑意识中枢被破坏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流淌出去了,再也活不了啦。

    “你把这薮猫柔软的皮毛当篷布,他失去温度的臂腕和眼睛,是我们沟通的小窗,现在来谈谈你的罪过,这屋子就是一间忏悔室。”

    雪明双手交叉,抱着膝盖。

    “上帝依然会给你机会。”

第十章 复杂人间

    老潘决定放弃抵抗坦白从宽,在伊文提枪起杀心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语言斡旋的余地。无名氏的作风根本就没有什么疑罪从无的说法,拒不合作的下场都是顶格处理。

    “事情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这账房先生发了什么疯,就因为几句话谈不来,他要拿枪.”

    江雪明打断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事,伊文已经死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难道你们兄弟情深,还要为这具尸体辩解几句?”

    “是的.是.”潘先生乱了阵脚,他冷汗直流,连忙说道:“神父,我有一个旧账本。”

    “这个账本是劳伦斯·麦迪逊活着的时候留下来的,一直都在我手里,有不少放贷收债的记录。其中也包括达芙妮一家子,我之所以抓住阿蒙娜,是因为达芙妮还欠着我一笔钱。”

    江雪明:“她的父亲欠了你一笔毒资?”

    潘先生点了点头:“是的。”

    江雪明:“你要两姐妹来还债?”

    潘先生:“不不不不.”

    江雪明:“和我讲实话。”

    “呃”潘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的家人,看了一眼庭院的宾客,终于开口坦白:“我没有这个想法,达芙妮哪里还得起这笔钱呢?于是我觉得,可以靠这笔烂账来威胁她——让她为我工作。”

    “她的身手很好,胆子却很小,她有个妹妹要照顾,也不敢大张旗鼓的频繁偷盗。”

    “我就觉得,抓住阿蒙娜或许能逼她给我做事,去站台搞风搞雨,这样兵站的差人就会对我的前菜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一种利益交换,我保证站台的安全,民兵保证我的生意不受打扰。”

    江雪明:“你很精明,据我所知,现在你售卖的产品除了化工原料来路有点问题以外,基本是无害的。”

    “当然了”潘先生汗颜道:“我不敢走劳伦斯的老路,我还有家庭,我想安安稳稳的住在泪之城。”

    “恒产者才有恒心,这点倒是没错。”江雪明接着问道:“民兵为什么找你的麻烦呢?你为了这个事不惜冒着吃枪子的风险,去威胁一个小姑娘给你办事——他们怎么你了?”

    “我从战帮来。”潘先生解释道:“地下世界总有灰色地带,这和癫狂蝶圣教无关,就像是犰狳猎手和报童的关系,只要还有新的乘客,这群人就永远存在,我把公司的产品无害化处理了,可是我没办法把自己的出身无害化处理——我想在下城区站稳脚跟,就得和银贝利争斗。暴力是我的护命符,民兵肯定得找我麻烦。”

    江雪明理解潘先生的难处——

    ——泪之城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甚至比起一些民风淳朴的偏远村镇还要混乱。

    这里作为接壤伦敦的交界地带,每年都有五千多位新乘客进进出出,周边有二十一个卫星县镇,人口达一千六百万,人类的活动范围相当于大半个英国。

    它是一个立体的多层城市,上城区是议员权贵所在的生活区,下城区则是各行各业所在的工业区,因为地下水资源的稀缺,多数上城区的生活用水到了下城区还能变成工业用水。单就这一点,巨大的阶级差和撕裂感会滋生数之不尽的暴力犯罪。

    泪城的天穹站是地下世界极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通往凡俗世界的出入口,要不是这两个至关重要的条件,它早就变成了癫狂蝶的乐园——这里有重兵把守,是青金卫士的第二个家乡。泪城不定期进行的“贞洁行动”,也是为了剔除执法队伍中私自饮用圣血的怪物们。

    如果说九界是傲狠明德的皇城,是HK国际港的另一个镜像。

    那么泪之城就是印度化的英国,这里到处都是灾兽混种,从上往下数,最靠近英帝国战争博物馆舰船的天穹站是婆罗门,往下便是议员与执政官等等权臣的办公区,再然后是上城区——它拥有亚瑟王和梅林法师留下来的窥光孔。也正是这么一点光,让上城区能远离维塔烙印的侵害。

    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们不断的往下深挖,挖出一层层新的生活区,这光鲜亮丽的大都市就变成了文明的灯塔,虹吸效应让周边地区的人才不断的往中心汇聚。最终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潘先生说:“如果您能理解我的难处.我.”

    “我理解,但是我不支持你这么做。”江雪明摇了摇头:“把账本给我。”

    老潘立刻起身,去书柜翻找,拿出两沓厚实的账目,里面记载着旧时代来自四十八区、四十七区数十个县镇的债务事宜。

    江雪明随手把这笔账丢进了壁炉,连查账的意思都没有。

    老潘眼看账目都销毁,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他平静得可怕,是非常理智的人。

    江雪明:“这些东西不属于你,你一定要伸手去拿,那就得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老潘问道:“我要关多久?”

    江雪明:“那得看你领导的意思。”

    这里说的领导,是泪之城FDA(食药)和DHH(人类健康服务部)两个大部门的监管者,是天穹站的父母官。

    潘·彼得为圣莫尼卡大街和国王帮所在的国王大道提供了近千个岗位,加上物流仓管上下游,养活了两千多个家庭,而且他名下四家制药公司都没有违规违法记录,且有近百项专利。在化工原材料方面有使用违禁品的嫌疑,工厂本身能开动,能造出成品——雪明在这方面的理解,大抵可以认为FDA和DHH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中药房也有不少处方药,这些处方药也能变成毒药。只要老潘卖的香料不变成毒品,这就是好事。

    一开始雪明说,他不是来给老潘办丧事的,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只是伊文这头薮猫丢不下旧时代战帮的恶习,一言不合就要开枪杀人,这一点是雪明不能容忍的重罪——他无名氏剿匪都得讲个抓贼拿脏的流程。

    江雪明十分奇怪,真的很奇怪——

    ——潘·彼得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铤而走险,使用暴力手段逼迫一个小姑娘为他办事。

    这是一步险而又险的棋,原本老潘完全可以洗白上岸,老老实实当他的大老板,在这类人眼里,没什么东西比“安全”更重要,难道真的是灾兽混种的脑子不太好使?如果让议员们知道这件事,FDA和DHH第一时间就会抛弃潘·彼得。

    这位总裁的庄园用地和工厂用地都是FDA批的,要是泪城政坛知道这桩丑闻,FDA不想要的权力,自然会有其他人来讨要,FDA不想要的官职,自然会有其他人来顶替。到时候断尾求生一通操作下来,潘先生又得滚回他的老家吃牢饭,说不定还能去黑德兰悟道。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狗头人想不明白吗?

    江雪明眉头紧皱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骂了一句。

    “你一个大人,和小孩子斗什么气?”

    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仅仅只有一个原因。

    潘·彼得如此在意达芙妮,也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没有顺遂他的心意。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往往在热血上头失去理智的时候,自毁欲会特别的强烈。

    整个泪之城有那么多的报童,有那么多排着队给潘·彼得送简历的能人,唯独老潘就盯着达芙妮不放了,愿意为阿蒙娜尝尝牢饭的滋味,这里边肯定有故事。

    “我”老潘变得紧张起来:“我说.无名氏的英雄您姑且把这个事当成一个笑话听”

    “嗯?你叫我什么?”江雪明瞪大了眼。

    老潘:“哦不,神父”

    江雪明:“嗯。”

    “这个事情,还得从考克老弟的眼睛说起。”老潘讲起旧时代的事:“我以前为劳伦斯·麦迪逊办事。”

    “这位大老板不是永生者联盟的人,他得不到仙丹扶持,就想自己造一颗。”

    “他没有仙丹的配方,一边委任旗下战帮去搜寻,另一边命令我们这些化工厂的技术骨干,给他慢慢做研究。我就是其中一个灵能化工研究员。”

    “当时我的组长在这个项目上有了技术性突破,但是组长说——这个东西不能给劳伦斯,以劳伦斯·麦迪逊的野心,他得到仙丹之力,执政官也控制不了这头怪物。整个分区都会生灵涂炭。”

    “我跟了这个项目六个多月,最终眼睁睁的看着所有心血付诸东流,我不甘心,于是私下留了一份样本,想着若是有一天,我能拿到仙丹,或许就能咸鱼翻身。”

    “后来东窗事发,组长被劳伦斯杀掉了,他的女儿也就变成了我的养女——就是您在庭院里看见的那个小姑娘。”

    “我和考克,还有伊文一起逃了,但是逃不远。劳伦斯是何等神仙人物,他的魂威实在太厉害,我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情报网。”

    “又一次我不得不为他炼丹,但是按照组长的研究成果来看,仙丹需要大量的元质堆砌,混沌之卵、圣血和其他杂乱灵体的平衡一旦被打破,这便是一颗无用废丹。当时组长有两个办法来调制催化剂,我采用药引法为劳伦斯制备仙丹——需要灵能者的血肉。”

    “阿蒙娜的母亲是一位灵能者,而且灵能天赋不俗,虽然干着牙医的工作,但是灵体的丰度在地区人口中很少见,后来劳伦斯就盯上了这家人。”

    “在毒品的诱惑下,达芙妮的老爹很快就把老婆给卖了,但是在制备药引的时候,考克老弟心软了——他把这婆娘偷偷放走,我挖了他一颗眼睛,向劳伦斯保证能抓到代替品,这才保住我老弟的小命。”

    “我们准备拿达芙妮和阿蒙娜炼药,就是十一月前后这点时间,战王来了白龙县,好几个绿酒车间都没了,后来的事您也知道,我失业了。”

    “远征开始之后,我这一路颠沛流离,带着达芙妮一起来到泪城,给她安排报童的生计,教她怎么活下去,给阿蒙娜找学校——我和她们说,你们的妈妈还活着,但是她们不信。”

    “这丫头盯着我的仓库偷啊,一偷就是六七年,扎我家货车轮胎,往我公司大门泼粪水。去学校打我儿子。给青金和民兵递举报信,要他们来查我出身,查我环保工作,查我的卫生许可。”

    “也多亏了这么一通胡闹,我变成了一个守法公民——我几乎提不动刀了,就想和这小屁孩斗一斗,我不甘心,明明我为她做了那么多,换成别人,她早就死了,尸体被野狗吃掉,变成路边的一滩狗屎了。”

    “她说我害她家破人亡,是这样吗?神父?”

    这个尖锐的问题丢回江雪明面前,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是劳伦斯能得到仙丹,当年战王对这位“上帝”的抓捕行动会变得更加艰难。

    也恰巧是考克鼠鼠一时心慈手软,把达芙妮的母亲放了,代价是一只眼睛。

    潘先生的化工组长临时反水,倒将了劳伦斯一军,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些人起初都是劳伦斯的帮手,是毒品帝国化工品行业里的一颗螺丝钉。也是压在达芙妮家庭身上猛吸血的害虫,人是复杂的,具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的。

    江雪明想了想,终于答道:“确实是这样,潘,不过你不是元凶,元凶是劳伦斯·麦迪逊。”

    “每当谈到达芙妮,我就会莫名生气。”潘先生眼神阴桀低眉垂眼:“我可以忍受FDA派来的审查人,他们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大声喝骂,我能谄媚大笑,然后像个服务员,像条哈巴狗一样,去饭店前台亲自挑酒,给他们倒上,但是我无法忍受达芙妮.”

    “我饶了她一命,是我带着这对无父无母的孤儿来到文明世界,我明明给了她那么多。”

    “我想过,试着去补偿她,以前是劳伦斯·麦迪逊在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现在没人来欺负我们了.”

    “为什么她的恨能持续那么久,为什么呢?”

    “为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江雪明试图做心理分析:“达芙妮把你当成了另一个父亲,她的人生中,关于父亲的角色一直都是缺失的——而你恰好与这个角色重叠了。”

    “她把关于亲生父亲的恨意都叠加在了你的身上,还有一点就是。”

    江雪明顿了顿,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潘·彼得,在泪之城你可以用暴力自保,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暴力伤害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你失控了,你被愤怒战胜了。”

    潘先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豪华的庄园,看着自己慢慢累积起来的财富与幸福。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他伸出双手,准备接受手铐的束缚,这动作似乎已经非常熟练。

    过了很久,神父都没有讲话。

    等到潘·彼得抬起头来,神父已经不见了。

    六个小时之后,达芙妮抱着妹妹阿蒙娜,坐上了返程列车,离开了泪城这片是非之地。

    她们想要回到白龙县去,回到老家看看。

    达芙妮不知道那个神父到底在说什么,想要做什么,只晓得国王帮家大业大,那是她无法撼动的秘密结社。

    车箱里的流媒体电视栏目播报着一通新闻快讯。

    潘·彼得身穿囚衣,站在镜头前接受民众的审视——

    ——达芙妮的心突然变得空空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把什么罪名按在这条斗牛犬头上。只是木然的听着新闻播报员口中“组织黑帮犯罪”等等罪名条目指控。

    江雪明临时寄了一封特快邮件出去,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就赶在天亮之前,回到了牢里。

    刑拘室多了一个狱友,潘·彼得和他住同一间房。

    雪明说道:“你别抽烟,我受不了。”

    潘先生:“好的,神父。”

    这封邮件跨过四百多公里,来到二十三区的一个小乡村,根据达芙妮和潘先生的描述,雪明跑遍了泪之城的牙医诊所,在六个小时内走访了一百多户人家,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名字。

    叫做达达尼娅,应该是达芙妮和阿蒙娜的母亲。

    拥有灵能天赋,之前在白龙县工作,目前也应该在白龙县周边谋生,为了逃避劳伦斯的追踪更换过身份卡,年龄在四十二岁左右,生育过两个女孩。

    要论找人的本事,无名氏应该是地下世界最厉害的,有这些特征就足够完成定位了。

    七年之后,达达尼娅终于收到了家人的消息,这封特快匿名信送到老母亲手里时,她激动得怅然落泪,原本早就以为两个女儿死在毒鬼老公的手里,逃离白龙县那个魔窟之后,她也改嫁他人,再也不想提起以前的事。

    这一回,达芙妮和阿蒙娜可以在站台与母亲重逢了。

    在FDA和DHH众多议员出面要求特赦保人的前提下,泪之城的裁判所啃不动潘·彼得这块硬骨头。

    他们缺失一部分人证物证,特别是考克和伊文这两条关键的证据链。而现实就是国王帮的一千多张嘴还等着总裁回去喂,只能按照最低量刑标准来判罚。这一回潘·彼得彻底与过去做了告别——斗牛犬明白,如果他不向神父坦白,他的生命或许要和伊文一样,永远留在那间忏悔室里。

    第三天。

    圣莫尼卡大街上,江雪明从兵站走出来时神清气爽。

    他捧着早饭来到牌馆门前,就看见考克先生骂骂咧咧的往楼上窜。

    “早呀!”

    “怎么又是你?”考克只晓得庄园里发生了血案,好兄弟伊文死了,但是如何死的,死在谁手上,潘老大一直都不肯给个说法。

    “我等邮件呢!”江雪明在等死偶机关发回来的新枪,“你楼下就是社区邮箱,凑巧遇上嘛!”

    考克不想和这奇奇怪怪的神父多说废话,立刻投入工作。

    雪明看着物流进度,守了半个多小时,就见到胳膊壮小跑过来。

    “老板?你也收邮件?”

    “哎!”胳膊壮笑嘻嘻的说:“我就寻思要不试试,往老婆娘家的地址寄了一封信她立刻就回信了!”

    雪明:“哦是好事!”

    胳膊壮嘴都裂到耳朵根了。

    “神父!您说得没错呀!她果然是拉不下面子,要我先开口呢!”

    雪明伸长了脖子,和小七一样变成狂暴吃瓜组长,反正他的件还没来。

    胳膊壮打开信箱,搜出信件,突然有点失望。

    “我写了那么厚一沓纸,她怎么就给我寄一张纸呀?”

    雪明:“你先看看?”

    打开信封,两人就见到一句充满甜蜜意味的辱骂。

    “爱莎要结婚了?我要当外婆了?操你妈的!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打这个电话号码!再寄信过来我打断你的腿呀!知道邮局离我家多远吗?傻逼!我爱你!”

第十一章 一百年

    在香巴拉两片大陆之间,最西边的亚丁湾和最东边的仙台府相距一万一千公里,最快的船舶也要航行三十五天才能抵达目的地。

    两块大陆之间有四千四百六十三个零零散散的岛屿,在峡湾运河之间点缀出智人文明的灯火。可是这一切都与凡俗世界毫无关系。甚至和铁道系统的社会环境有天壤之别。

    根据秘文书库的记载,与香巴拉通商的最早记录来自公元556年,此后香巴拉与地下矮人(没有阳光庇佑的瘦矮古人)通用历法和文字,文化和血脉互相交缠影响。

    由于庞贝大海是一片无光之海,星相学定位的办法在地下世界根本就没用,在尤里卡火山城看见的那颗太阳,就属于香巴拉——这颗太阳的绕行周期更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沿着香巴拉东西两片大陆巡航。

    每隔二十几年,庞贝大海的洋流规律就要全部推翻,这些恶劣的天候条件让香巴拉的大规模移民计划胎死腹中。

    它是一片原始蛮荒的土地,这里有几百年前的秩序,有几十年前的科技,甚至能见到几千年前的原始部落,它就像一个个奇奇怪怪的人类聚落,从不同的时空汇聚到同一片土地上。

    伍德·普拉克和罗平安都来自香巴拉,一个是西边诸国列侬王朝的读书人,另一个是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夏邦炼气士。

    故事就从夏邦开始说起——

    ——这个“东方”大国占有香巴拉领土的三分之一,仿用明史·舆服志的官服官员制度,是一个封建帝制国家。

    是的,你没听错,在凡俗世界拥抱原子能的时代,社会科学开始研究如何完成人类大同的课题时,香巴拉的世界一极,就是一个封建帝国。

    所以丢掉一些固有思维,丢掉我们的部分常识,这是一个封闭了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陌生环境,除了通商带来的舶来品文化,香巴拉与如今非洲的某些原始奴隶制部落没有什么区别。

    哦不,对不起,还是有点区别的。

    因为再怎么贫苦的非洲,也拥有美国的航母,但是航母开不到香巴拉去。

    有一张地图,来自于罗平安仙人亲手绘制的《丽春江山卷·哀宗三十六年丨铜河十六国》,这是几百年前罗平安行万里路时,在香巴拉制作的地理水文图,此后它变成了大夏的龙脉所在。

    丽春山脉是大夏三条母亲河的起源,从东北到西南,又分出来无数山岳丘陵。铜河是其中一支,围绕着这条河流,有四十六个大型铜矿,在人类无法掌控高温火焰的年代,铜器就是夺取社稷的神器。

    这里所说的铜河十六国,指的是罗平安制图年代的十六路军阀。

    如今的大夏不能说风雨飘摇,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分崩离析。

    内有妖魔作祟,外有洋教肆虐。饶夏到下党,浜州府到永邳郡县两条商路,绿林好汉们揭竿起义,要占山为王自立山头。脱离了皇权控制的地方官员也顺势借坡下驴,摇身一变,以剿匪的名头养私军,成了土皇帝。

    这一百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一个完整且独立的政权,在不断的分裂重组,傀儡皇帝们轮番上任,地方的军阀撕斗搏杀,抢地抢人。

    可能这些唱高调的背景叙事会让人昏昏欲睡,那么我们把视角缩小一些。

    就枪匠同学还在试用新玩具的这么点功夫里。我们来到[灵宗十六年·公元二零三三年]的饶夏,来到斧锋山的丹秋国,来到一个少年身边

    这个少年的名字叫李风堂,他不是什么主角,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不是什么命运女神眷顾的人——这里没有铁路,没有什么猫神贝斯特。

    李风堂是丹秋国弋阳府鹅毛县里的佃农,没读过书,平时跟着父亲做事,在农忙的时节有活干,到了闲时,托客栈掌柜和县衙的关系,让父子俩做什么,他就跟着学什么——十八岁了也学了不少手艺,街坊都夸这个孩子聪明,可惜没有去读书考试。

    丹秋国的主人是铜河流域近几年异军突起的一位大军阀,自立国之后就开始围城砌墙屯粮备战。没了通商来往,客栈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与县官的关系断了,李家也渐渐困苦起来。

    巧是咬春的那几日,大雪下得紧。

    老李回了一趟祖屋,把妻子的灵位带回去认祖归宗,先是拜了拜谷物神,后来又拜完太阳神,路上实在找不着铺面,于是回家准备度年关的吃食没有照顾好,爷俩便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只去计较那个米缸里的粮食该如何匀成二十四餐。

    这天寒地冻的街头巷尾,没有一个父老乡亲出来放粮卖货,况且还在打仗。谁家要是有余粮,叫余大统领的征兵征粮官看见了,总会给你小鞋穿。

    前几日还好,倒春寒的劲过去了,去柴房捯饬些柴禾,坐在泥炉边睡下也不觉得饿。

    后几日似乎来了寒潮,这天气愈发古怪,冷得人口齿打架臂膀生疮,连年轻力壮的风堂小子也开始嗜睡,老李就快死了。

    李风堂不明白,这天气为什么这么古怪,于是去问父亲。

    “爹,还有几日哩?这黄皮袄子也堵不住风,还有几日能见到太阳?”

    老李跟着掌柜读过些书,不过都是些妖经怪典方士杂谈。

    “余大统领要和朝廷斗,和南方四国争这弋阳府的天险,想来是有能人异士请来大仙施法,鹅毛县是弋阳府东南部屯兵第一县。要打丹秋,就必须过鹅毛县,天气暖一些,就要起兵戈,我们也活不了啦。”

    李风堂听了顿感绝望——

    ——去年也有冷冽的寒潮,母亲便是饿死在这场霜冻流雪之中,今年又轮到父亲来受苦了。

    这个大仙施法降雪破敌的说法,便是强悍的灵能者,或是土皇帝们豢养的魔鬼在作祟。这些超凡生命能随意改变夏邦的历史进程,改写无数人的命运,这也是香巴拉混乱的根源——获取力量的代价太少太少,通过力量得到的报偿太多太多。

    老李拖着冻僵的双腿,去米缸里找了些谷物,往门外就一把雪水开始熬粥。刚出门,就见到一片白茫茫的菜园,像是老天流下的眼泪都成了盐粒,一脚踩出去,就不见膝盖了。

    身后听见一声呼唤。

    “爹,我来帮你。”

    老李挥了挥手:“你不要动弹,不动弹就不饿了。”

    李风堂还没意识到老李已经进入了失温濒死的状态,直到父亲走回泥炉旁,身上的黄皮袄子也没有继续往外冒热气,皮肤也变得紫红紫红的。

    “你不要投军。”

    把铜锅坐上火,老李这么说着。

    “你娘讲过,你想出人头地。平时跟着我去做事,学得多见得多,我就晓得你心变野了。”

    李风堂没有回话。

    老李接着说:“早些时候,大概是秋收农忙的时候,我带你去私塾先生家里,给他修马棚,你看见私塾先生的夫人,看了很久。我就知道——你心里很着急。”

    李风堂连忙解释:“不是的。”

    可是这小子心里想,那读过书的女人确实不一样,与县城里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与村镇田野间看见的都不一样。

    或许老爹知道,老爹见过,老爹去过京城。

    京城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吗?

    县官夫人也是鹅毛县人,不像私塾先生的夫人那般白净,笑容都有讲究。

    “投军有什么不好的?”李风堂立刻问:“富贵险中求,我要是立功,杀敌拿人头领赏,大统领提拔我,我就给你换个大屋子——到时候雪再大,也有人送吃食到屋里来!”

    老李拨弄着粥汤:“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李风堂立刻就不说话了,他讲不过这个农户老爹。

    “你娘是冻死饿死的,我不怪大统领,去年歉收,好像是遭了长须大仙的毒咒,那地里的粮食都被虫吃光了。”老李接着说道:“大统领打跑了长须大仙,可是这雪娘娘还没走,我就想.”

    “你娘不是弋阳府人,她是远嫁来的。”

    “我一定要给她个名分,把她的灵位送到祖庙去,我就想今年这个雪会不会小一点,雪娘娘会不会开恩。”

    “结果没有的,根本就没有的。”

    “回来的时候跑得慢了,十六里的山路,雪太大了,我走不快。去严家铺寻过冬的好粮食,他们铺子鸡圈里的鸡都冻得死光,那粮食太贵了,我买不起。”

    “我又去你赵叔叔家里问,结果他父亲也冻死了,正在哭丧,我不好开口,再过几天,这门都出不去了——我想这就是命。”

    “你不要投军,风堂,你不要去。”

    “我从小到大,看着弋阳换了前前后后六个大统领。跟着县衙里的大人,给六家人做杂事——房子是修得漂漂亮亮的,没有一户人家有好下场。”

    说着说着,老李就僵住了。

    “我走了。”

    话音未落,李风堂来不及开口,听见泥炉里沸水的啸叫,在一阵阵咕噜噜的动静里,老李的灵体离开了肉身,变成一具僵死的尸体。

    风堂最后还是从军了,投到余丹秋帐下火字营,跟着同乡一起修墙建城,要赶在天气完全暖起来之前,把防御工事造好。他跟着父亲做了不少活计,是个能力不错的工匠,很快就变成了营里的头目。

    过了一个月,火字营里来了个读书人。这在丹秋国十分少见,自砌墙闭国立山头以后,就少有外来人进入弋阳府,本地的读书人都想往外跑,更没有投军从戎的意思。

    迎接新弟兄的任务,就落到了李风堂头上。

    冰雪刚要化开的那点光景,空气中有种潮冷寒湿的古怪气味,从县衙门口就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长衣公子,面庞生得白净,是风度翩翩的样子。

    李风堂见了画像,上去认人,一个月过去,他留了胡子,如今看上去像个邋遢大汉。

    “于大同,是于大同吗?”

    风堂腰间别着杀威棒,一身挂甲配棉衣,威风凛凛的样子,拦在这书生面前。

    “你跟我来,去营里签押。”

    名字叫于大同的书生没有回话,只是脸色阴冷的应了一句:“好。”

    回到兵营里,李风堂还觉得这书生似乎端着架子,叫人不好亲近,于是后半夜挤到人家的营房,想和书生谈谈,不然这第二天的筑城工作该怎么继续呢?

    两人报了家族大名,谈起出身履历,算是认了营房兄弟的亲。

    后来于大同听见李风堂死了父母,特别是老李饿死在老屋里这个事,这书生就多问了一句。

    “你父亲死了,你不恨吗?”

    李风堂:“恨谁?”

    是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他该怨天怨地,怨那个老爹口中的雪娘娘吗?

    他甚至不知道雪娘娘是什么,是人还是鬼呢?

    “你终于是活下来了,靠那缸米?”于大同咄咄逼人问道:“李兄,你吃了人肉?”

    “胡说八道!”李风堂立刻喝道:“你怎.你.”

    见这厢匠兵头急了眼,于大同又说:“我是从京城贬下来的,进京赶考,就为了一身禽兽服,我是乡试一甲!县试三甲!——”

    “——刚进京城殿试,我就被人诬害,流放到丹秋来!”

    “你知道在外面,在这座墙外,人们是怎么说丹秋的吗?!”

    李风堂不知道,他从来没出去过,但他很好奇。

    这书生如果是朝廷送来的囚犯,哪里来的资格进余大统领的火字营呢?这可是城防险要关键所在。

    “我感觉自己像一条肉狗。”于大同如此说:“这不毛之地在吃人,你修的这座城,是个大丹炉,有人要成仙呀!要造一个大丹炉呀!——”

    “丹秋要一直打,不停的打,打胜普阳还有普阴,打赢江西还有江东,打完南方四国还有北方十国。”

    “它就是一个大丹炉!它是一个大丹炉呀!”

    于大同瞪大了眼,突然开始发疯。

    “我是一条狗,我是一条肉狗呀”

    李风堂听不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被这神神叨叨的外地人给吓坏了,这仗还没开始打,连真正的兵器都没摸到,没有立过功,他又怎会甘心呢?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从县衙送出来一批军妓,一共二十来人,和兵营的土司官交接时,土司官又指着押运兵员骂道:“他妈的王八蛋!说好的一百个呢?”

    押运兵员应道:“大人,您骂我这个低头办事的有什么用呢?您去骂一骂县太爷呀。”

    眼看一个个哭丧着脸的妇女姑娘进了营房,土司官心里发怵——这两千多号弟兄如何去分这么点肉?

    李风堂也知道,这口肉轮不到他来吃,于是就伙同营房几个亲近懂事的,一起凑到营头百夫长的屋子外面,竖起耳朵听一听,过过瘾。

    可是百夫长也吃不到,于是百夫长又带上几个得力助手,去少将军的营帐,隔着百来步的校场也要听个仔细。

    他们伸长了脖子,雪也完全化开,天地间升腾起一股温热的气流来。

    虽然声音很小很小了,离得很远了,几乎听不见了。

    有侍卫来赶人,也只是赶走几步,像时聚时散的群鸦,离不开这点迷魂音。

    李风堂与同伴信誓旦旦的说。

    “我也要做少将军!我也要做少将军!你们看好!我也要做少将军!”

    侍卫抽出李风堂的杀威棒,迎头敲打下去,化雪时的温度比不过额角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子把风堂打醒了。

    “你也配做少将军?!”

    李风堂没了心气,他回到营帐,就看见于大同依然在发疯。嘴里一直念叨着丹炉,仙药,药引什么的。

    他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棍棒狠狠揍了这疯子一顿。

    直到他揍得累了,揍得心慌,怕闹出人命来,打得于大同满头是血——

    ——他又觉得自己威风,心里畅快了。

    京城来的读书人,到了他手里也要乖乖听话。

    欺负他的侍卫肯定不如这书生富贵,打一个书生,就等于打了三四个侍卫。

    李风堂笑呵呵的擦干净杀威棒。

    “好!咦嘻!好!”

    这一声嬉笑,笑了一百年。

第十二章 尘晶

    “令人敬爱的枪匠,您送来的两支试作型样品经过打磨修整,已经可以投入实战了。”

    “起初您要我们这些老古董来造枪制械,在制作文宇武寰系列的单兵装备时,我这老头子还会担心——毕竟我是从航空航天综合体出来的,制铁所的小日本搞钢铁工作,艾力里克对枪一窍不通。”

    “可是要说起这个火箭发射器,那就回到咱们的专长了。”

    “当我们研究起这些箭弹的形制,才发觉您似乎已经进行过多次气动学实践,弹头的形体和发射器管道的线槽缠距已经不需要修改,剩下的便是燃烧室和发射器舱室的设计,以及如何将它变成一支[无后坐力炮]的过程。”

    “它采用芙蓉鸡血石为固体燃料,它的战斗部能容纳下七十五克左右的云爆剂,您的要求是能够快速生产的弹药——那么在内部设计上就尽量简单可靠,不再做其他的分层处理。”

    这是来自死偶机关波列契夫的来信。

    凡俗世界的云爆弹采用环氧乙烷作为爆破药,比起炸药之王TNT来说,这种爆燃物产生的冲击波是TNT的五倍,作用面积比TNT大百分之四十。

    不过雪明没有打算使用环氧乙烷的想法,这种爆破药对弹头的制备精度要求极高,它的沸点只有十度,芬芳幻梦可以进行冲压箭弹的精密操作,可是环氧乙烷对战斗部壳体材料的要求非常苛刻,一旦发生汽化泄露或是其他的殉爆事故,他会比敌人死得更早。

    而且有另外两种爆破药,无论是白水晶还是芙蓉鸡血石,这两类辉石燃料都是更好的选择——它只有一个缺点,普通人用不了,必须灵能者用灵体来激活辉石的爆燃程序。

    这些固体燃料在香巴拉也能找到,普拉克先生的老家就是一座矿石坑。夏邦还拿辉石当灵石使用,吞服石头以求得道成仙。

    这种奇奇怪怪的吃石头风尚让雪明想到了迦南圣母的孩子们,[来生]教会的教众们也是如此得道,他们的身体经由迦南夫人改造,变成了辉石骨骼、辉石神经的石头人,说不定还能连上墨菲特网络,拥有极为出众的灵能天赋。

    说回这两支武器,神父拿到它们时,第一时间赶去泪城的民兵射击场。和当地安防部门打过招呼,这是一次重火力实验,枪击靶子也变成了炮击目标。

    七十五克白水晶能干什么?

    它到了灵翁手里,经过简单的打磨切削,能变成一千格令的原石,能做成一套首饰。

    毛料的零售价格在三百辉石货币左右,按吨批发,在矿业资源商品交易价格算法下,也要七十五个辉石货币,一克一块钱——

    ——这仅仅是计算矿业开采成本的前提,没有把物流运输和零售分销算进去。

    这七十五块钱,就变成了一颗银灿灿的钢铁箭弹,塞进了发射器的枪膛中。

    它的爆炸威力相当于四倍TNT,如果要有一个比较直观的心理预估,这种高爆弹头的威力相当于三颗F1防御手雷。

    在扣动扳机之前,雪明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据枪检视武器,从膛口能看见排障机构和击发针,以及一大片留给红石充分燃烧的陶瓷内壳,这是燃烧室。

    火箭在离开枪口时,尾焰会根据一体式枪管往前喷射,有三重缓冲六个导流口呈倒V形状,将箭弹的尾流分向左右两侧,之前CZ-75改的设计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泄压孔喷射出来的尾焰会灼伤射击者本人。这种设计更像是消声器的形制——不过消声器倒V形多重通道是用来给子弹燃气减速的,这些泄压孔就像是大型火箭发射时的导流槽,用来分流多余的火箭尾焰,尽量让箭体保持平稳飞行的状态。

    波列契夫给这支手枪型发射器取了个非常朴实的名字,叫“尘晶一号”,而长枪型发射器叫“尘晶二号”,所用的弹种都一样,是15*50毫米的粗大箭弹。

    开枪的一瞬间,雪明感觉不到什么反作用力,只见一道平直的流星窜出枪口,枪体分出来六朵金红色的火花,紧接着就看见远方的炮击靶炸开一团四五米大小的火球,距离三百多米之外的小汽车一侧,车门炸得凹陷变形,玻璃全碎了,车里的假人脑袋已经断掉,飞到了野地里。

    F1防御式手雷的装药是六十五克TNT,它的杀伤半径是三十米。这颗箭弹爆破药的能量密度要远超TNT——除了贵,它没有任何缺点。

    异形手枪尘晶一号的装弹量只有八发,这是面对大型灾兽单位的决战兵器。由于是火箭弹形制,它不需要抽壳,也没有后坐力的说法,除了枪管过热以外,它的故障率要比普通枪械低得多。

    尘晶二号步枪的设计语言要更简单一些,没有复进导气的循环结构,它可以更加瘦小便携,看上去更像一支短突步枪。

    雪明把弹匣怼上机匣,看清装弹数,紧接着扣发扳机,将二十颗箭弹全打出去。

    它的射速非常惊人——

    ——左右十个泄压孔不断喷射出来的火光几乎连成一线,从野地靶场的炮击窗口看去,就像一把仙女棒在剧烈的燃烧着。

    连续不断有“SiuSiuSiu”的啸响划过原野,弹体几乎连成一线,打在小汽车的同一侧,清空弹匣之后,那小汽车的前半截已经消失了,炸得什么都不剩了——它的铸铁引擎都被炸碎了,零件飞的到处都是。

    雪明紧接着换上第二个弹匣,抓紧前握把继续喷吐火力,从枪管鱼骨喷吐出来的烈焰要把射击窗两侧的木架都烧穿。

    不像传统步枪那样,尘晶二号不需要多强的臂力来控制枪口跳动,从机匣传来的反馈不是子弹火药爆炸的震动,而是火箭爆燃那一刻持续呈现的反推力量。

    他只需要抓紧前后握把,看清导轨瞄具里的目标,让目标紧紧锁在十字准心中间,就可以完成一系列的爆破操作。

    打完了所有库存,打完死偶机关送来的两百多颗箭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身心舒适。

    这玩意作为轻步兵武器来说,几乎是一张满分答卷。

    威力大的投掷物或枪榴弹没它打的远打得准。

    比它精准的步枪没办法一瞬间摧毁皮实血厚的授血目标。

    它比火箭发射器更方便携带,出枪速度更快,更容易部署,有良好的火力持续性。

    “SD!”江雪明呼唤魂威。

    钢铁大猫立刻显露真身,接过本体送来的两块铜铁原料。

    只见这魂威当场手搓弹药,稍软一些的铜头作为动能箭弹战斗部,用趾爪冲压钢皮作为推进部,最后将红石研磨成粉末,冷锻出弹体,用尖爪切出两个维持自旋的尾焰孔。

    这种简易箭弹的有效射程只有一百米左右,比不过制铁所精工生产出来的成品,但是在弹尽粮绝的状态下,它能击穿十毫米厚的均制装甲钢。它飞的又平又稳,离开枪口之后会越来越快,在三十米左右就能到达极速,

    雪明把这颗现场手搓的动能弹药塞进尘晶一号里,没有爆破战斗部,它命中八十米外的混凝土目标时,在一瞬间变成了剧烈的旋涡气团。

    柔软的铜头战斗部在接触混凝土石砂的一瞬间,立刻粉身碎骨,细密且滚烫的高温铜粒射流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在墙体上留下了深达三公分的刻痕。

    第二颗钢芯动能弹药射向装甲车,装甲与钢芯战斗部以九十度接触的情况下,硬度相近的材料做对抗时爆发出剧烈的火花,它就像一颗钻头,啃不开装甲钢就只能自我毁灭,箭体变形推进剂提前四散外泄,一股粉红色的尘晶先是炸开,然后出现巨大的火球,火焰追逐着氧气迅速燃烧,从外圈一直向内部吞噬,最后冲击震波内外回荡着,爆出一片干干净净的真空领域,如果装甲车里还有活人,他们应该会很难受,要同时应付两千五百米每秒的超压和缺氧,还有一千多摄氏度的瞬时高温。

    “喔!~~~”芬芳幻梦也不曾见过这种新奇玩意,“以前咱们对付化身蝶的时候,有这玩意还要什么自行车呀?”

    “对。”江雪明抱着两支宝贝,把它们塞回武器箱里:“我要找的神兵利器,就是用来对付化身蝶的。”

    单兵重火力的小型化,便携化,迷你化——

    ——这一切都建立在灵能爆破药的基础上。

    雪明刚才打掉的两百多颗火箭弹,换成市场零售价来算,差不多是五万多个辉石货币。野外炮击场地的十来个目标都变得破破烂烂,四处都是焦黑的铁块和砖石,还有晶莹剔透红白相间的尘晶颗粒。

    这些石晶不能自然降解,它们会变成地下大气的一部分,继续进入生态圈食物链里,会持续改造灾兽家畜和人类的身体结构,尘晶富集的地方甚至会产生许多通灵现象,会招来奇奇怪怪的灵体鬼魂。

    如此多的辉石同时释放能量,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劲的通灵仪式。

    这也是尘晶火箭的另一个副作用,要是对着一个区域投送太多的火力,会提升这里的灵灾浓度。

    这种迷你火箭比起单兵重火力其实贵不了多少,二十世纪的步兵之王RPG-7全家桶系列,一发火箭筒的售价在凡俗世界战乱地区是一千六百美元,能击毁一辆坦克。在地下世界的军火商和流动商贩黑市,远征时代能卖到两千五百个辉石货币,现在没那么多地区冲突,只要五百块一发。

    同样价值的尘晶火箭对付不了坦克装甲,但是一颗箭弹绝对能杀死一个全副武装的授血单位,击败巨人子嗣也不是什么问题。

    RPG-7只有一次机会,在发射火箭弹之后,它的发射药和战斗部要重新组装。

    但是尘晶二号能对准移动速度极快的目标扣紧扳机不松手,直到这扑棱蛾子一样的怪胎天使变成一滩肉泥。

    它能击碎使徒单位的骨质护甲,能烧光这些大型怪物需要的氧气,能让它们迅速瘫痪,一个弹匣就能打出一片生命的真空区,至少在十五秒内,三十米左右的爆破半径不会存在任何活着的东西。

    “威力太大了也不是好事吧?”芬芳幻梦琢磨着:“要是遇上短兵相接的情况怎么办?这三十来米的爆破半径也会伤到咱们呀”

    江雪明收拾好武器箱,准备回到芳风聚落拿明德遗骨。听到魂威这么问,他就从武器箱里搜出老一套装备。

    “武寰和文宇还能造,都缩小了弹种,也缩减了尺寸——它们现在是智人的常规武装。”

    景光作为江雪明的副武器,现在整体小了一圈,它不再使用9*39毫米系列的VSS弹药,而是改成了10毫米大威力手枪弹,这种子弹在地下世界很好找。尺寸也从六点五寸,回到了五点一寸,变成了标准的全尺寸手枪——这个弹药是丹尼尔沙漠雏鹰的子弹,枪口初速在四百米每秒左右,很实用。

    狄娃娜和银河经过小口径改造,雪明对这两支主战步枪的定位,是对付人形单位用的,打5.56的子弹,穿甲效率变高了,载弹量变多了。

    “三十米之内,狄娃娜更快更精准。”

    芬芳幻梦追问道:“要是十五米呢?”

    雪明翻了个白眼:“你射程多少?”

    “哦哦哦哦。”芬芳幻梦一拍脑门:“那没事了。”

    解决了白嫖的武器问题,贝洛伯格的重铸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毕竟做枪械设计还要讲点人机功效,造近身搏杀的冷兵器要容易得多。

    雪明花了四天时间,先是回到芳风聚落,拿到了BOSS新鲜出炉除掉伥鬼诅咒的小排骨,和迦南圣母唠了几句闲话,看了一眼新车站的修造进度,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死偶机关。

    跟着娜娜美长官回到制铁所,老干部们见了这根新鲜的骨头,马上又开始画铁骑士和贝洛伯格的设计图。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全套冷兵器都造了出来。

    以明德遗骨作为渗碳材料,以斩龙剑为原型,和贝洛伯格的形制设计融合,光明利刃再次出炉时,它新的钢铁躯壳就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来。

    这支大剑全长一百七十公分,远看像一枚粗大的钉子,离得近了就看见它厚实的脊刃,还有八面剑上错综复杂的叠打锻造纹理。没有任何奇奇怪怪的花纹附魔属性,它的功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发热发光,溶解血肉筋络砍开骨骼。

    重新出炉的铁骑士要更花哨一些,娜娜美长官为它造了武士刀一样的绑卷花緖,它的轻剑长刃也有贝洛伯格的灵体,从手杖尾部拔出来,这好似细针一样的轻剑要比之前更长更沉,恰好能对上流星的身高体格——之前的铁骑士拿在流星手里实在太像儿童玩具了。

    紧接着是三对形制不同的格斗短刀,有爪刃和匕首刺,有求生刀和剁刀,还有厨师刀。这一组短刀都是由贝洛伯格旧剑柄留下的边角料造的,没有那么强的热源,但可以作为打火石使用,它们的刀刃刀脊只能散发出六百多的温度,剐蹭木料石头就能生火,砍切无甲目标的杀伤效率很高,也能用来料理食材。

    东西都齐了,雪明最后试了试贝洛伯格战剑的平衡,制铁匠人们的手艺还是那么棒,这把剑用起来得心应手,只舞了几个回合,它便像新生的肢体一样,只要眼睛能看见的地方,它就一定能迅速果敢的刺过去。

    拿上皮具剑鞘,打包组合短刀,这一整套武装都要送回无名氏的俱乐部。

    离开死偶机关时,雪明和娜娜美回到站台的快餐门店旁。

    等车的时候,娜娜美就开始唠嗑。

    “这次的战斗,应该是最后的旅途了吧?”

    江雪明摇了摇头,嘟着嘴撑着下巴:“不知道。不过老姐姐啊,你这个话有点不吉利。”

    娜娜美煞有介事的说:“枪匠!你委托我们做了那么多,那么厉害的武器,敌人一定很可怕吧?”

    “我也不知道。”江雪明没拿到任何情报,香巴拉的情况他暂时还不了解,得等到内阁给组织部传令,等待组织部的通知。

    “什么?你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吗?”娜娜美十分疑惑——她不像洁西卡,洁西卡还经常往外跑,娜娜美更喜欢在宿舍里呆着,在制铁所里和老朋友们一起看电影。

    外边的花花世界是那么美好,每一天生产的文化娱乐产品数之不尽,两姐妹再长出一个脑袋,应该也看不完这些东西,听不完这些故事。对枪匠的远征之旅也仅仅是听说过,更没有实际了解过。

    “我每次都要等组织部和BOSS的调度。”江雪明摩挲把玩着爪刃;“有时候情报组的兄弟们实在没办法,我们也要硬着头皮上,快刀和众妙之门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事儿也得给它办了,不然灾区的老百姓怎么办?还要接着等下去吗?”

    “香巴拉那么远,它在海的另一头,似乎是铁路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

    江雪明看了一眼腕表,恰好BOSS发来新的消息,也是交通署组织部的通知——尤里卡的船已经准备好了,要提前预演兵力部署,张从风必须到场。

    抓捕犹大好比大海捞针,香巴拉的情况非常复杂,那地方甚至没有无线电,极少数大城有电话通信,所以永生者联盟拿到混沌之卵这种灵媒,第一时间就把它们改造成了以信息素为媒介的通讯工具。

    在交流信息的层面,犹大有主场优势。

    在生力军动员兵方面,永生者联盟可以就地取材,通过夏邦各路军阀做仙丹交易,指派这些土著军队为他们所用。

    与精英单位的决战环境中,村镇县城的人口是犹大手里的货币,随时可以花掉,制造大型灵灾,呼唤原初之种,特别是靠近原初之种的沿海城市,这些地方都是化身蝶的乐园。

    “车来了”

    江雪明立刻动身,不再去想前途有多么艰险。

    娜娜美突然站起身:“枪匠,一定能赢的吧!”

    “你小点儿声。”江雪明哭笑不得的应道。

    虽然这站台上空无一人,快餐店里的员工也在打瞌睡。

    娜娜美抿着嘴,眼睛水汪汪的。

    “我帮上忙了对吧!我帮上忙了!对不对!”

    雪明能怎么办呢?

    他又不是流星,又不能喊着勇气啊,友情啊,羁绊啊,然后力量突然就涌上来了。

    他伸出手去,和娜娜美比着拇指——

    “——是的!给你点个赞!”

    可是达格达之釜还在香巴拉,无所不能却虚无缥缈的传说圣器还在香巴拉,它是炼金人口中无所不能的许愿杯,是炼丹人眼里得道成仙的大鼎炉。

    绝不能让犹大得到它,绝不能让永生者联盟的坏逼们许下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

    在死偶机关这个小站台,雪明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很能打——

    ——好像有那么点能力,好像可以做点什么。

    这是童话故事里勇士第一次挥剑的瞬间,使命感也由此而来。

    江雪明爬上铁梯,兴奋的坐回位子上,和站台前的娜娜美挥手告别。

    “走了!”

    娜娜美喊道:“加油呀!加把劲呀!”

    江雪明:“好!”

    娜娜美:“我的力量借给你!洁西卡的力量也借给你!还有制铁所的父老乡亲们!我们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Power!都给你啦!”

    江雪明哈哈大笑应道!

    “感觉到了!感觉到了!”

    娜娜美举起双手攥成小拳头——

    “——奇迹之力就汇聚到一起了!都送到你身上去!”

    这种奇怪的仪式并不能带来什么灵能加持。它看上去听上去都像小孩子的瞎胡闹,像幼儿园大班和小学一年级的哥哥表演动画片里英雄绝招时,喊出去的口号。

    江雪明只觉得心也跟着这些简单的动作,回到了十年前。

    “好!我变强了!我变强了喔!我马上变强给你看!”

    娜娜美一边哭一边笑。

    “好耶!~”

    说个小插曲——

    ——在泪之城的宠物餐厅前。

    一位旅客停驻在餐厅门前,找回了他的衣服和帽子。

    “先生,这是我从一位报童手里拿到的衣帽,在你用餐时,它们被这个小姑娘偷走了。”

    “请不要去责怪她,也不要对你的家人,对你的朋友发火——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为了吃口饭。”

    “我已经把它们拿回来,清理掉了猫狗毛发,整理干净重新送到你的手上,你有很严重的皮肤病,衣帽上还有很多皮屑,我想这种慢性病应该和你的习惯有关。”

    “你用不起白夫人制品,你很爱这些小动物,但是对毛发过敏,或许你只有这一套御寒冬装,它看上去几乎两个多月没洗过一次,口袋里还能翻到瓜果壳。”

    “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生活不会一直都痛苦下去,奇迹总会来到你身边的。”

第十三章 老年艺术舞蹈团

    离开死偶机关之后,雪明马不停蹄换票转车,根据BOSS的指示,前往尤里卡火山城的白猿号组织部。

    他没有主动联系小七和流星,也不知道这次秋收行动有哪些人参与,一切都要看内阁的安排。

    再次来到黄昏隘口时,这深远辽阔的平原地带原本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高速公路,如今沿着铁道一路往前,向尤里卡火山城七百余公里,路途上的信号、工务、机务工区,每隔五十来公里的铁路节点就有一个小驿站。

    七年之后,太阳之下处处都是人间灯火。

    三个小时的车程跑完,进入峡谷关站台,雪明就近找了一辆出租车,要去白猿号递交装备,无名氏的军将们会提前部署在白猿号,等到八月份出海商船到来之前,和香巴拉的土著们接触,了解夏邦的风土人情。

    从升降梯下去,来到海床的溶洞甬道之中,再往潮湿阴暗的岩窟走两百来米,就能看见白猿号的路引招牌,推开这沉船的舱门,雪明跟着招待找到船长室去,老可汗已经等候多时。

    “张从风先生是么?”老可汗也不知道枪匠假死的事,只晓得BOSS传来命令,这几天会有一个心理医生给无名氏送装备来。

    江雪明把武器箱和刀具皮鞘都放下,包括贝洛伯格在内的所有装备,一样不留全都交给了老可汗。

    “东西都在这里了。”

    老可汗:“辛苦您了,张从风先生。”

    “BOSS还有其他吩咐吗?”江雪明问道。

    老可汗点了点头:“还请您去三零三号房间,有几位客人在等您。”

    江雪明没有客套寒暄的意思,老可汗认人的本事很厉害,他不想节外生枝,稍稍欠身行礼告别,就立刻赶去三零三号舱室。

    越过储舱来到水兵宿舍,这些房间都被改造成了客房,到三零三号已经非常靠近甲板,雪明顺着号码找到房间敲门,门扉之内传来的应答声让人颇感意外。

    ——那声音太熟悉了,也太陌生。

    叶北:“谁啊?”

    除了逢年过节,雪明偶尔会回家乡看望叶北大哥,此后在凡俗世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少,没想到这位天枢的干员会出现在这里。

    房门露出一条缝隙,就见到叶北扒着门框,用一只眼睛看人,看清来客的样貌之后。

    “小江?”

    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有半点犹豫,紧接着打开房门左右窥探,把雪明拉进门里。

    “哦哦!哦!要喊你神父是不?”

    江雪明只觉得惊喜意外,进了客房还愣在玄关,直到叶北把大门关闭,他才点头应道:“呃对,现在我是个死人。”

    “嗨!大家都一样!~什么死不死的。”叶北大大咧咧的拉住雪明往套房客厅带——沿途江雪明仔细观察着大哥的样貌。

    这位天枢的灵能者似乎也没有变老,一直都维持着二十七八岁的样貌,只是不修边幅,不爱剃胡子,头发随意用皮筋绑在脑后,要说这发型还有点东瀛武士的味道,加上那条狠厉的断眉疤

    “大哥,你COS宫本武藏啊?”

    “没呢!没呢!你嫂子最近就喜欢动漫系美男,我这不配合一下嘛?”叶北随口解释道,又看见雪明这副三十一岁的肉躯,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伱”

    “一眨眼的功夫呀好像”

    “好像比我还大了。”

    江雪明:“哦,我不像大哥你,你是伥鬼,自然会老会死。”

    叶北:“不是,我是说胸肌。”

    雪明实在不知道叶北大哥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位成熟的大人嘴里总能捅出来点奇奇怪怪的词儿。

    “啊,我还以为.”

    叶北打断道:“不然呢?”

    一下子,雪明也就释然了,想来北子哥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就看透了生老病死,这位灵能者已经变成穷奇凶兽的牢笼,要一直以伥鬼的肉身活下去,在苦闷的牢狱生涯里不是找乐子就是在找乐子的路上。

    “叶北大哥为什么会在尤里卡?”雪明放下行李随口问道,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是明知故问。

    “不光我,天枢的特别行动组都在这儿,还有凡俗世界其他灵能队伍。”叶北去冰箱翻找存货,把一罐忘忧茶丢给雪明:“喝了它。”

    雪明接来茶品,开盖之后一饮而尽。这几天长途跋涉的劳累感一扫而空,这茶汤的功效还是和以前一样,像脑脊液迅速冲刷干净大脑的废物,使人思维灵活神智清醒——在这个瞬间,芬芳幻梦好似充电过量的手机一样,自动开机了。

    它从雪明的肉身中不由自主的冲出,对着叶北看了又看,似乎是嗅到同类的气息,又被一股强劲的吸力送回了雪明的肉体之中。

    只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雪明似乎能从叶北身上看见一头雪白的老虎——

    ——那团氤氲仙气笼罩在叶北周身,灰黑色的虎皮纹身好似一条条疤痕,顺着这男人的脖颈爬到背上去。

    “达格达之釜这玩意太邪乎,天枢的领导委派特别行动组协助深渊铁道交通署来查这个事儿。我收到命令就赶过来了。”叶北趁着雪明刚刚恢复清醒,连忙开口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咱们特别行动组在天枢的定位也是全能型人才——要比武装组能打,要比情报组的头脑更灵活,遇上各种各样特殊情况都得第一时间顶上去,是尖刀部队。”

    “这个特别行动组,就你一个吗?”雪明好奇问道。

    北子哥来到套房客厅的侧门,推开娱乐室的门。

    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强而有力的音乐——

    ——《AllMyPeople》劲歌金曲的舞蹈鼓组响起来,特别行动组的几个好哥哥好姐姐穿着灵衣打着领带,在娱乐室的KTV里寻欢作乐。

    领舞的小可爱正是穷奇,这只大白猫站在桌上抱着麦克风,戴着墨镜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看见猫奴才把门打开了连声惊叫。

    “没用的废物!把门关上!他妈的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冷吗!?”

    北子哥随手就把门给关上了,仓促应道:“不好意思啊,领导。”

    这套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天枢特别行动组干员结算小曲一下子就听不见了,雪明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他单知道阳间的灵能者应该天天晒太阳,许是很活泼的样子,没想到是这样的阳光开朗。

    雪明的内心受到了极强的冲击,就坐在客厅和叶北嗑瓜子唠家常。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才问清楚这次组织部的安排。

    “也就是说,我们要兵分四路。”

    叶北应道:“嗯,我要去仙台府踢门,那里有许多岛屿,犹大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一块,我得处理这些新兴邪教。我的另一组同事会去铜河流域的斧锋山一带,相传那里有个鼎炉,连年征战的死难者会变成炼丹材料。”

    “无名氏也得分头行动,在饶夏和武灵山这两个地方活动,要拿到他们手里的混沌之卵,至少建立一个通讯系统,如果不能联络,也没办法合围收网。”

    江雪明问道:“我们不能一起行动吗?四散各地分头作战,力量无法聚到一处,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这是犹大的主场。”

    “你想要锁定犹大的位置,就得这么做,要逐步蚕食他的产业,打到他的痛处,他才会气急败坏破防现身。”叶北耐心的解释道:“就像你以前做的,曾经尤里卡火山城的主宰康雀·强尼,也是因为破了心防才找你单挑斗将。”

    “武灵山是罗平安的地盘,是他的道场太乙玄门所在,这是我们的临时据点。如果你要把整个夏邦的各路军阀部队和土司民兵都算上——我们的敌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起码有八九百万人呢”

    “如果不分头行动,哪来的机会多点爆破?不在短时间内打烂他十来个重要的仙丹洞府,犹大根本就不在乎的——这年老有为的创业者四处播种,遍地开花,我们聚起来捣毁一个窝点,他就去创造两个,像九头蛇的脑袋,砍都砍不完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犹大能有如今的家业,会盟里的会员个个都是精明的生意人,要他们去兜售仙丹这种力量代币,那创业的速度就和坐了火箭一样,在香巴拉这种蛮荒之地,很容易就能培养出一个规模庞大的军政府,可能只需要半个月,仙药一吃,旗子一立,山头一占,那狗头军师随便找一家寺庙,从庙里挖出来一座狗头人的雕像,都能现场给光之翼编个狗头神教出来。

    之后的流程,便是教祖亮肌肉,和地方军阀打上几个回合,马上就有一个近万人的村镇领邦成立,有近千人的邪教团体诞生。

    说清楚这些细节,完事儿之后,就看见娱乐室大门打开,似乎是特别行动组的好哥哥好姐姐们终于舞完了,要正儿八经粉墨登场了。

    队伍最前面,便是伍德·普拉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是叶北的军火库,那纸扎铺的陈氏老板。

    “你好。”陈小伍摘下墨镜,与江雪明握手:“我是天枢特别行动组干员。你可以叫我五哥,我的灵能特质你见过——它能模仿其他生物的体征,能让我变成另一个人。”

    上一回,雪明能金蝉脱壳完成假死操作,整个[REMIX·混音]侵扰行动能够顺利执行,也是陈小伍代雪明假死,被佩莱里尼一击重伤。

    说完正经话,这纸扎铺老板又低声嘀咕。

    “其实我真人不长这样,伍德那张脸我不太喜欢,但是没办法,上边有安排,我就只能这么干——我很帅的。”

    江雪明有些诧异:“哦哦.”

    简单问候完,下一位灵能者来到雪明面前。

    “我是天枢特别行动组干员,你应该见过我。”一位体态健壮的大姐姐来到雪明跟前,从宽大的灵衣袖口伸出手来。

    雪明跟着握手行礼,心中想到——这姐姐是北子哥的同事,真名叫王玲希。

    “叫我王姐就行。”王玲希说道:“我的灵能特质是改变质量,比如这样.”

    话音未落,雪明的右臂变得沉重,那手套似乎成了厚重的铁块,一下子带着他的胳膊往地板去,仅仅是一秒钟的功夫,他只觉得五指传来一种撕裂感,肉筋都跟着这条手套反曲弯折。

    王姐连忙解除了灵能,摘下墨镜笑呵呵的说:“不好意思!用力过猛了.”

    江雪明看出来了,这一屋子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下一位也是老熟人,身高不过一百五十八公分的矮个儿来到雪明跟前。

    “你好,苏星辰,我们见过的,是天枢情报科的人。”

    此前在尼福尔海姆红星山的任务中,江雪明特意找星辰大哥做天枢文库的咨询,这个小哥哥似乎没有什么灵能,此后远征途中,无名氏也经常与这位情报人员联络。

    “我的灵能特质是”苏星辰说到此处,指着叶北:“当他的父亲,给他指路,安排作战计划,找出敌人的死门,管他的吃喝拉撒,选择最稳妥的撤离路线,选择最有利的进攻方案。”

    江雪明:“呵呵呵挺厉害的。”

    苏星辰摘下墨镜,坐到沙发上就不说话了。

    下一位和江雪明共同出过任务,在调查恐怖艺术家这宗灵灾案件时当过拍档。

    “你好,我.”

    江雪明抬头应道:“司马瑶。”

    “我是天枢天府科室的,主管人事调度变动,是单位里的文员,现在调到特别行动组来了。”司马瑶解释道:“伍德·普拉克是我的亲爹,当然我不是靠爹才当上这个公务员的——我可厉害了。”

    这姐姐在处理灵灾事物的时候压根就没出过力,雪明姑且就当笑话听。

    司马瑶得意洋洋的说:“我能控制风雨天气!~”

    江雪明:“很强.”

    司马瑶:“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保命绝招!”

    江雪明:“愿闻其详。”

    司马瑶摘下墨镜:“我很有钱,这就是我的超能力。”

    江雪明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脑袋开了震动模式似的,看向叶北大哥。

    北子哥也跟着开始点头,似乎是顾及领导女儿的脸面,不敢多说什么。

    最后是穷奇,这头大猫咪爬上桌台,动作十分笨拙,似乎普通家猫轻松完成飞檐走壁的操作,在这头凶兽看来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迹。

    它拍了拍沾灰的肚皮,两足直立神气凛然,活灵活现机敏狡诈的神态有种说不出来的呃

    可爱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坏蛋明摆着要和你放点不怎么吓人的狠话。

    “哟!小朋友!~又见面了呀?”

    穷奇如此说道。

    “你老板怎么没亲自来接见我呢?你什么档次?我什么实力?想想你收获季里撞见的那头大怪兽,心里边就门儿清啦!~”

    “我是凶兽!~我是天灾!~”

    “我到哪儿!~坏事儿就跟到哪儿!~”

    这么说着,穷奇摘下墨镜,结果墨镜之下还有一副墨镜。

    叶北小声解释道:“它一直都这样,跳完舞吃完饭都会特别开心,你别介意啊。”

    江雪明:“不介意不介意。”

    北子哥接着说:“它的灵能特质很简单,给我提供红山石超灵体形态,也就是你和梼杌元质合体的那个猫猫头形态——在这个状态下我火力全开,可以和妖魔鬼怪打一打正面。”

    雪明寻思着,那猫猫头形态的出力确实离谱。是超越音速的移动力,在极速状态下还能保持格斗技击的判断力和反应力,用这种力量来肢解授血怪物简直和大人打小孩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外挂。

    “天枢方面就派了我们几位。”叶北说道:“另外欧共体的灵能代表风帽怪物猎人,还有美联邦的TRG(CIA与FBI的灵能队伍)也会派人来。”

    “加上深渊铁道的战团精锐,以及无名氏”

    “全世界最顶尖的灵能者,都会前往香巴拉对付犹大。”

    “你不是孤军作战。”

    傲狠明德站在五王议会的楼顶,抱着犹大的侧写画像——

    ——小爪子轻轻弹了弹画像的纸页,对画中的敌人,得意洋洋的说。

    “除了从凡俗世界摇来的人,无名氏和另外十几个深渊铁道战斗力前列的VIP,我的黑宝石战神卡一定会给你带去意外惊喜呀!~”

    “香汗淋漓了吧?老弟?”

第十四章 呱呱船长

    “要说我的来历!就得从我父亲的摄像工作室开始讲起!”

    商船的甲板平台,呱呱船长与新船员们作自我介绍。

    “我是灾兽的孩子,就和你们想象的那样!”

    一众码头小工,运货人员和采购经销围在一起,人群里藏着两个老熟人——

    ——是弗拉薇娅和杜兰。

    “喔!~~”弗拉薇娅见了这头雄性蛙人,脸上都是新奇兴奋:“杜兰!~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哎呀!~你说我要是舔一口这癞蛤蟆的话,会不会中毒呀?!”

    杜兰:“请尊重一下我们的船长。”

    站在高处的呱呱船长听不清两姐妹的声音,只是接着说起自己的家世。

    “有一天,年轻有为的船工斯派洛先生来到了尤里卡!这个地方是配合凡俗世界的尤里卡计划,搞出来的工业科研开拓地。”

    他有绿黑色的背皮,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快冒到头顶了,尖尖的嘴巴里都是短粗的牙齿,没有隆起的鼻子,只能从兽吻上方看见两个换气孔。

    他穿着一身体面的水兵服,有四根手指,指节之间有蹼。

    “他喜欢照相机,喜欢拍风景,喜欢尤里卡的黄昏落日。”

    “有一天呀,他在漏水的船工宿舍,和舍友拍了一张合照,就是这张照片,让他找到了我的母亲。”

    呱呱船长这么说着,从喉舌之间吐出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就在宿舍的窗口,从这张小小的照片里,斯派洛先生看见了一对黄澄澄的美丽眼眸!~”

    “那天晚上,他就倚着窗台,去寻找这对眼睛的主人。”

    “窗外就是野百合夜总会的后门,只有一条阴暗的巷子。”

    “斯派洛先生看不清东西,路灯都照不亮这条小巷。”

    “直到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尖利可怖的声音!”

    说到此处,呱呱船长的肚腹就膨大,神色也变得凶狠。

    “那声音恐吓道——不要再靠近!不要再靠近!”

    “可是斯派洛先生他不怕!他的心里充满了勇气和好奇。”

    “他说——你是谁?你在哪儿?我能看一看你吗?”

    “黑暗中的声音应道——你把照片烧了!我就答应你,让你看一眼.”

    “斯派洛先生十分不解,因为那对眼睛就像珠宝,像美玉碧玺,令他魂牵梦萦。”

    “于是他问——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烧掉它?”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从窗台下冒出一个满脸疙瘩的小脑袋,那是一头蛤蟆,它浑身上下的疙瘩就像癌变组织发烂发臭了,从水沟里拼尽全力爬到窗台边,惊声尖叫着,向斯派洛先生咆哮着——因为我很丑!~我很丑呀!”

    说到此处,呱呱船长换做一副柔情惬意的神态。

    “啊,斯派洛先生,我的父亲,赐给我智人基因的伟大救主。”

    “他与这只小小的蛤蟆讲——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你丑,我能接着给你拍照吗?我想了解你!”

    “看!你的身材多棒呀!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简直和童话里的仙女一样!”

    “于是我就诞生了!在一通生物课会教的体外授精流程之后,我从一个大蝌蚪,变成了如今有手有脚智力超群的大蛤蟆人!~”

    “我要感谢爸爸!也要感谢妈妈!更要感谢山妖和山巨人,感谢米米尔的血!~它们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呱呱船长强调着,说了句题外话。

    “当然了,好孩子不要学。实际情况比你想象的要更复杂。”

    “我的老爹当时住的宿舍漏水,从水箱往船工宿舍去有个蛤蟆窝,他喝了半个月的有毒水源,这些神经毒素让他产生了幻觉,把我的老娘认成了夜总会里前凸后翘的大美女。”

    “不过夫妻关系还算和睦,老爸把我妈当宠物,每天不舔几口都睡不着觉。”

    “我也就这么一天天长大,斯派洛先生是个非常负责,非常有爱心的人,哪怕我是灾兽混种,那也是他的亲骨肉,我真的很爱这个父亲,我也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这就是呱呱船长的故事!~兄弟们!姐妹们!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们!~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们要乘上这艘思乡号!它是我的第三条船,也是我的爱人!我的事业!我的一切!”

    “我完成了父亲的梦想,从一个小船工,变成舵手,变成大副,变成船长!”

    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弗拉薇娅的神情激动,似乎是吃到了新鲜的瓜,拉着杜兰大姐用力拍手,为呱呱船长的故事叫好。

    “我真的太感动了”

    杜兰:“这就是一宗中毒事故,你感动个什么呀?”

    弗拉薇娅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这种感情跨越了种族,难道我不该哭么?”

    杜兰:“这种族跨的也太多了吧!从哺乳纲到两栖纲啊!”

    “你不懂的,杜兰!你不懂的!~你根本就不懂!~”弗拉薇娅委屈巴巴的说道;“糖果是给人带来幸福感和笑容的东西,我是个制糖的工匠,呱呱船长讲起斯派洛老爹甜蜜的故事,我就像喝了梅子酒,要醉过去了——它太甜了。”

    “呃”杜兰不太理解。

    或者说绝大多数普通人也不太能理解。

    在弗拉薇娅看来,美好的故事变成事故可太简单了。

    比如两个相爱的人,他们要走入婚姻的殿堂,却因为房子归谁这件事就能吵得不可开交,甜美的爱情故事就变成钻进钱眼的突发事故。

    呱呱船长的生命起源,本来是一场毒物事故。

    可是斯派洛先生却把它变成了一个童话故事,这也是童话王国这个厂牌的企业文化,是弗拉薇娅创业以来,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

    处理完船舶旅运相关的事情,呱呱船长立刻开始接待宾客,特别是弗拉薇娅和杜兰这两位贵宾。

    “女士们。”呱呱昂首挺胸,来到弗拉薇娅面前就欠身行礼:“您二位可以去船舱选房间,至于货品方面,交通署已经安排了车队,明早就会搬上船。”

    说到此处,呱呱船长低头小声议论道。

    “我相信香巴拉的孩子们也会喜欢童话王国的糖。”

    弗拉薇娅欣喜问道:“真的吗?”

    呱呱船长眨巴着眼睛,使着小眼色,低声应道:“当然,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吃了您做的巧克力,一开始还不太清醒,又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人类喉嗓的发声技巧,他要我读书认字,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这些糖果太神奇。”

    “你看嘛!杜兰!你看!你听听!~呱呱船长理解我呀!”弗拉薇娅拉扯着好姐妹的衣袖。

    杜兰则是满脸狐疑,只觉得这蛤蟆船长花言巧语。

    呱呱船长双手合十:“我也要代仙台府的孩子们感谢您的善心,第一批四千五百多公斤的糖果,其中有坚果饼干,蜂蜜糖浆类高热量的食物,还有!还有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这些都是送给仙台府周边贫困村镇民众的礼物。”

    弗拉薇娅一个劲的点头:“对!对对对!”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呱呱船长连声夸赞:“您有卓越的商业远见,给夏邦送礼表达善意,接下来是准备在仙台府开工厂吗?”

    “呃”弗拉薇娅这下愣住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把工厂开去世界另一边的想法,生产条件和销路等等诸多信息都没做过调查,这次捐赠糖果产品,也只是配合BOSS的行动纲领。

    弗拉薇娅是个好学的姑娘,这只小黑蛇了解香巴拉的历史之后,对庞贝大海彼岸的孩子们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于是要跟着这批货物一起,乘坐思乡号去海的另一边看看。

    面对呱呱船长的问题,弗拉薇娅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杜兰立刻应道:“有这个想法。不过我想呀,香巴拉有香巴拉的规矩,那片大陆恐怕不怎么讲道理——这些糖能不能送到孩子嘴里,都是个未知数。”

    “别说什么做生意了.嘿.”

    杜兰轻声笑道。

    “能平平安安回来就不错咯。”

    听杜兰这么讲,呱呱船长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他带着两位贵宾来到思乡号的宿舍区,选了两个宽敞些的单间,要说宽敞,实际也没多大,那房间好似一个厕所,按照货轮运输船的标准,水员宿舍一般都只有一张铺位,两个随船旅游的贵宾才能得到这么一点私密空间。

    在护栏边,弗拉薇娅就看见漆黑的海平面之下,有一道金光灿灿的飘带——

    ——那道印记好像浅海的指路明灯,往更远方看去,二号港和三号港也有这种光源。

    “这是啥呀?”弗拉薇娅好奇问道。

    呱呱船长立刻说:“这是我们的脊梁骨!~”

    杜兰:“脊梁骨?”

    呱呱船长解释道:“冷酷无情的庞贝大海里有凶猛的海怪,不过比起海怪,潜伏在群岛峡湾之间的海盗,还有诡异莫名的天气与洋流,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我们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在接引船只进出港口时,也会因为恶劣的天气翻车。”

    “更别提远离大陆的深海,那是一片没有星星指引,极容易迷失方向的地方。”

    “如果说每一个铁路人,每一个民兵身上,有一块脊椎骨是枪匠给的。他们能直起腰来,都得仰仗无名氏。”

    “那么尤里卡的船工身上,有一块脊椎骨是老可汗给的。”

    “这些发光的缎带是他的魂威,是尤里卡港通向香巴拉的航海信标。”

    “无论洋流季风如何变化,只要跟着这些箭头走,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

    “我的父亲斯派洛先生,也是老可汗的副手!”

    呱呱船长自豪的说道。

    “如此日复一日的工作,深入险峻海域,往返尤里卡和香巴拉七十年。”

    “老可汗退休以后依然在经营白猿号,依然和无名氏并肩作战,这片海就像草原,老可汗在草原上画下了他的领土版图。”

    弗拉薇娅强调道:“还有BOSS!”

    “对!对对对!”呱呱船长立刻笑着补充道:“那剩下的脊梁骨,都是BOSS用万灵药养育出来的。”

    五月初,秋收行动就已经不动声色的慢慢展开了。

    这不止是一次纯粹的军事行动,也是一次规模巨大的通商行为,是地下世界与香巴拉的长久合作计划。

    银贝利在无名氏的代表有莱斯利先生,这个黑人小哥和比利与福亚尼尼,三人一起先一步赶往仙台府,随行的还有二十多人的说客团队。

    拄着观光船的护栏,比利小子和莱斯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成了说客?还是说银贝利产业升级了?”

    “学徒大人,容我说一句冒昧的话——这就是您少见多怪了。”黑哥哥和比利开起玩笑,他们都来自小兄弟会,只不过曾经担任的职务不同,算是半个同乡,也开得起这个玩笑:“美利坚有多少个州,把这个数字乘以二十,就有多少家说客公司。”

    地下世界的分区政治系统都是高度自制的,以元老院为组织单位,辉石颜色和不同人种更是能分出无数派系,对于地区的执政官来说,说客团队就像空气中的氮气一样,普通人感觉不到,但他们无处不在。

    银贝利的业务不可能只停留在报童和要饭这两个板块,作为商业、工业和服务业的润滑剂,莱斯利跟着众妙之门一起干活做事,早就改换赛道,为议员博取政治献金游说,为企业寻找权力依附游说——如今为BOSS出征,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调查仙台府的权贵圈层,以一个非官方外交官的身份,给无名氏提供情报。

    如果能够用和平的方法,让仙台府官方主动放弃犹大,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聊天请客吃饭的方式不管用,那么就轮到暴力机关登场了。

    莱斯利这一回带来的人,都是地方政治局里经验丰富的说客,捎上比利和福亚尼尼这两位枪匠的学徒,也是希望将更先进,更具效率的生产方式,更好的发展规划带到仙台港去。

    比利和福亚尼尼这两个人曾经饱受癫狂蝶圣教的折磨,能从鬼怪变回人形,这是文明的象征,他们的手艺和故事能成为说客团队强而有力的佐证——让仙台府的提督相信,人类的双手是可以创造幸福和财富的,不需要吃人也能变得富有且强大。

    在这个时候,思乡号货轮也跟着出发了。

    船只出海几天之后,弗拉薇娅和杜兰谈起各种各样的憧憬,各种各样的梦。

    大货船在浪潮中起起伏伏,船上的水员也开始讲起奇奇怪怪的故事,特别是有关于货厢闹鬼的事。

    相传每到深夜,只有十来个船员值班的时候,货箱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怪声。还有窸窸窣窣的人声,特别是运送糖果的那几个长箱。

    这些糖果都经过密封处理,也不好开箱探查。呱呱船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常在海上漂泊,各种神怪传说都亲身经历过了,于是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呱呱亲自值夜班的时候,来到童话王国的货箱区。

    就听见箱体里传出一阵洪亮有力的吆喝声。

    “对三!”

    “要不起。”

    “我就剩一张牌啦!给钱给钱!”

    步流星笑眯眯的收完钱,从货箱钻出来,准备借货轮的厕所一用,恰好和呱呱撞了个满怀。

    呱呱看见糖果货箱里几位身穿闪蝶衣的无名氏,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个事儿了。

    “厚礼蟹!”

第十五章 狐狸分饼

    同一时间,雪明登上了一艘观光船,没有天枢或无名氏的伙伴陪同——尤里卡火山城本有许多永生者联盟的线人,他得避嫌。

    这条观光船的船体结构是经过现代化改造之后的三桅盖帆船,它像极了五月花号展览馆,只不过在四百多年后,尤里卡港的一位富商收来这条老古董,将它作为宴会厅来使用,专门招待香巴拉和尤里卡两岸的商贾。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用五月花号呢?

    “这里边就有讲究了。”文不才梳着大背头,穿着小洋装,嘴巴上还挂着两撇八字胡,是简单好懂的易容伪装,“游轮的大老板是个暴发户,他做了几年剃须刀的生意,变成尤里卡的剃须刀大王——刮胡子这行当就和剃头匠一样,在有钱人眼里,总归是修理边幅的下贱行业,于是这位老板就想变成上流社会的上流人,如果变不成上流人,变成上流社会的下流人也行。”

    “这艘船就是这么来的,那龙骨扒拉的藤壶都算文物,在杂物间捡到的珊瑚海藻丢去中药房是大补仙丹,船底壳的老鼠窝里都能吐出来几句英文。”

    “桨叶里挂的水垢油泥是历史的沉淀。舵盘中藏的风化海盐是醇厚的底蕴。”

    “帆布上撒的野尿呀,是他妈两百多年前船工喝完酒念完诗,唱的船歌,讲的文化。”

    江雪明跟着文不才大哥一起钓鱼,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阴风。

    杰克·马丁感叹道——

    “——真是沉沉又淀淀,底底又蕴蕴,文文又化化啊!~”

    就在此时,从舞会厅堂方向走来一位金发丽人。

    那摇曳妖娆的身姿从门廊飘出,长裙像是一朵火红的玫瑰,昂首挺胸的姿态有种艳压群芳的霸道。

    大卫·维克托跟着说:“你这没教养的丑东西,难道就讲不出其他形容词了吗?”

    文不才低声问:“他的女装怪癖到底是什么时候觉醒的?他又开始了?”

    江雪明低声答:“我也毫无头绪,老师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有停过吗?”

    并非是B·Side在作怪,维克托先生使用钢笔和眉笔的技法一样精湛,他就是男儿身,兄弟几位的易容装扮都是由他亲手设计创作。

    听见维克托老师的叫骂,“又矮又胖”的杰克先生应道:“尊贵且美丽的夫人呀,还恕在下冒昧,能否请您与我共舞一曲?”

    这矮胖的身形都是由一捧黄土凭空塑造,杰克·马丁已经失去智人的血肉之躯。

    “来吧。”维克托皱着眉,满脸的嫌弃,与江雪明多嘱咐一句:“要盯紧了,你的戏路太窄了!”

    江雪明:“啊”

    “与十年前一样。”维克托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让你去扮丑角,扮普通人,扮个下流胚,扮个浪荡公子,你做不到的——再过十来年,恐怕你也是这副德行。”

    江雪明:“夫人说的是我的我的。”

    维克托老师在教训雪明——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从二十一岁的第一眼开始,到三十出头,雪明的气质没有太大的变化,他演不了其他人,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吧。

    年轻时的小李子也这样,你让这种神仙颜值的男主角去演绎其他角色,对这类靠脸吃饭的演员来说实在太难了。

    虽然明哥已经三十来岁了,他一直都有好好练功,通过B·SIDE和尤克丽丽获得了这副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肉躯,似乎是壮实了那么一点,但是那种安静随和的气质很难改变。

    在灵性修行的领域,有一个情绪能量分级,根据不同的情感来划分能量的等级——这套理论也被应用在加拉哈德的灵能学科上。。

    保持平静其实是很难很难的事,想要维持长时间的平静,内心需要极强的能量。生活中有很多很多事情,会制造情绪,会影响人心。

    一个人不欢喜,不悲伤,不愤怒,不麻木,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卓然出众的,难以掩盖的,引人注目的特质。

    在维克托老师和杰克先生离开之后,雪明与文不才先生问起此行的目的地。

    “文森特(文不才的曾用名),我们到了仙台府之后,要去哪里呢?”

    “还没到呢。”文不才手握鱼竿,架起腿来,神色荡漾:“您就甭操这闲心啦。”

    雪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组织部的人没给他留任务简报,只是安排了这三位“老人家”一起行动,也符合之前无名氏的进攻流程——由精英兵打开局面提振士气,枪匠和文不才走在队伍最前列。

    “你听过狐狸分饼的故事吗?”文不才问道。

    “愿闻其详.”江雪明应道。

    文不才不徐不疾的说道:“这五月花号上有仙台府的两家人,一家是水师提督刘氏宗亲,一家是提督府上姨太太,是外戚。”

    “这俩家人呢,就是两头笨熊。”

    “仙台府的生意好比一块大饼,谁能吃到这块饼,谁就能掌握东南部州沿海十四县的财富和权力。”

    “刘大提督好比一头狐狸,有一日啊。这狐狸来到大熊和小熊身边。”

    “它就披着夏邦皇帝的虎皮,与执掌土司官民兵权的宗亲兄弟说,你看那个小熊家里生意做得好,它拿到的饼好像比你的大喔?”

    “大熊立刻就不开心了,于是狐狸立刻帮忙,往小熊的饼上啃来一口,大熊见到自己的饼比小熊的大,马上欢喜起来。”

    “小熊又不开心了呀,姨太太讲,狐狸呀,你是我老公,怎么帮着家里人欺负老婆和舅子呢?”

    “于是狐狸又说——我是个公平公正的人!~绝不会偏袒其中一方,又往大熊的饼上啃了一口。”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

    文不才摇头晃脑的。

    “仙台府的大饼呀,最后就由狐狸说了算。”

    “这两家人呀。一个丢了地方兵权,丢了乡绅关系,没了团练教头和村镇民兵的支持,村长也不听话了。”

    “另一个丢了漕运营生,丢了洗纱布坊和盐铁生意,全都落到丈夫家里去,得让刘提督安排工作,如今就按照‘皇上’的吩咐,来跑这个洋运。”

    “这两家人和章鱼哥有没有密切联系呢?我们不知道,所以就还是少开口,多讲点废话。”

    这里的章鱼哥,指的就是“鱿大”——

    ——仙台府的具体情况也在这个小故事里基本讲清楚了。

    如今夏邦的洋运第一港,有点类似咱们民国时期的大上海,这里有许许多多来自地下铁道先进科技,说不定还能见到手机和电脑,但是这地方没有基础建设,没有通信网络和大规模的电网。只有小部分贵族拥有这些便利的“神奇能量”,是个很诡异的地方。

    船尾的观光平台上时不时吹来一阵咸腥的海风,也许是有些水土不服,雪明顿感疲累,先一步回房间休息了。

    他往富丽堂皇的廊道去,途径游轮的宴会厅,走到半路上又停了一阵。

    身体似乎不怎么听使唤,明明在尤里卡还算健康,为什么上船之后就浑身难受了呢?

    他一次次舒展腰肢,揉捏指头,从手臂手掌传来阵阵肿胀感,也不是过敏反应或食物中毒,似乎离开尤里卡以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难道说

    廊道四下无人,雪明立刻低声呼唤魂威。

    “SD!”

    大猫出现的一瞬间,它就浑身酥软瘫痪在地。

    “咕噜噜噜噜咕噜噜噜噜。”

    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身上的铁铠都开始液化,变成了柔软的泥巴。

    “这里离梼杌太远了.”

    江雪明想清楚了其中缘由,芬芳幻梦有一部分元质来自BOSS,它的英魂精魄受到了BOSS的祝福,香巴拉离交通署实在太远,太远太远了。这片土地不会眷顾勇者,BOSS也不能保佑它勇敢的战士们。

    将钢之心戴上,四枚刚玉指环发挥作用时,钢铁大猫咪才慢慢站起来,恢复了一点精气神。

    “我这是怎么啦?哎哟哎哟哎哟”

    江雪明:“我们在庞贝大海上旅行,还有二十来天的航程,就要抵达香巴拉。”

    芬芳幻梦捂着铁盔:“啊我的脑袋好疼呀!好像睡不够好像好像挨了几棍子.我的妈呀疼死了。”

    雪明唤回灵体,灵肉合一的一瞬间,他的颅脑也传来阵痛感,似乎是魂威感受到的痛苦反馈到了本体身上。

    这片陌生的海洋屏蔽了傲狠明德和芬芳幻梦的联系,就像失去部分肉身的孤魂野鬼,没了BOSS的支持,芬芳幻梦好似一片无根浮萍,要花费更多的灵能去构建联系。

    简单来说就是——

    ——它WIFI没了。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雪明连忙躲回了房间里,一次次实验着灵体的能耐。

    如果它不离开肉身,似乎对灵体的账面数据没有多少影响,可是一旦显化出具体的形态,让它离开肉体,超过二十公分的距离,芬芳幻梦就会彻底瘫痪。超过一米就会自动消散——雪明更是直接跌进了死门状态中。

    这是秘文书库也没有考虑到的情况,毕竟车站历史上也没有哪个人的魂威和BOSS高度绑定。

    要回去吗?

    江雪明清楚,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地下世界没有航天卫星,没有跨国电话,五月花号已经与文明世界断开连接,这鬼地方的磁场都会跟随灵灾指数产生变化,信鸽都飞不回去——要通知组织部更改计划,枪匠的暂时撤离,极有可能让其他队友陷入危机之中。

    他没有放弃,依然一次次逼迫芬芳幻梦继续工作。希望用这种方式来适应陌生的灵压环境,或许随着时间和次数的增加,它的射程兴许能变回十六米,可以慢慢恢复到巅峰状态。

    卧房里传出一阵阵灵能潮汐,尽管雪明已经极力克制了,要在最小范围内给魂威做复健运动,免得到了仙台府被敌人埋伏打个措手不及。

    他心里还有点庆幸,问题越早发现越好,如果到了刺刀见红的搏命阶段,要以魂威来决胜,这大猫突然拉了胯岂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可是这种灵能潮汐,就像海洋之中具备数学规律的声呐,它像求偶的信号,也像求救的声音。卧房的桌台上已经起了霜,镜子上也挂了雾,雪明依然在尝试,一次次呼唤灵体,要灵体再次站起,去揨臂挥拳,去释放这两个小时的持久力,要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再休息。

    “提督夫人见笑了。”维克托“女士”跟着走出舞会厅,为提督夫人王氏端着酒盘领路,来到五月花号的前部甲板。

    王氏看上去十分年轻,观光船的老管家说,这位提督夫人已经四十三岁,但是夏邦有仙人,仙人有仙法,这仙法也有驻容养颜的功效。

    “拉缇娅?”王氏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这笑容放在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脸上就有些诡异:“这名字听上去就美得出水呀”

    大卫·维克托应道:“您喜欢就好。”

    拉缇娅是维克托老师的暂用名,也是他曾经去女性期刊上匿名投稿的小号。

    “给我讲讲,师爷你给我讲讲,这个洋名有什么说法?有什么彩头?”王氏转头问道。

    “拉缇娅!”一旁的缺牙丑师爷撸起袖子,装腔作势道:“辣条!火辣辣的女子一枚呀!”

    王氏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好看也好吃!”

    维克托欠身递酒,跟着陪笑:“呵呵呵”

    “这个拉缇娅小姐,您的舞跳得是不错。”王氏拿来酒,紧接着问道:“可是要问起我的家里事,这个这个这个”

    师爷立刻说:“不是家里人,就不好说家里事了。”

    “师爷他这个人就喜欢讲实话。”王氏带着防备心来的,只晓得舞会上有这么一位拉缇娅小姐,哪怕带着一个又矮又胖的丑东西,也能用炉火纯青的妖艳舞姿艳压群芳,说不定在铁路系统里也是个有名有望的“角儿”,于是产生了结交的意思。

    可是这拉缇娅做足了礼仪,上来几个问题就直攻提督,这下让王氏起了疑心——或许是这些金毛蛮族没有教养,总喜欢打听些不该听的,问些不该问的。

    这丑话都让师爷去说,不管是敌是友,都能留一分情面。

    见场子冷下来了,师爷立刻要把气氛搞活,他的工作就是这个。

    “不讲家里人,就讲讲拉缇娅小姐您的舞伴儿!”

    维克托笑道:“有什么可讲的?”

    “您可是一朵鲜花.”王氏眯着眼歪着头,倚着护栏看黑漆漆的海,没有去盯这舞娘的眼睛,她不好与这火焰一样的人四目相对,只是旁敲侧击:“怎会和这又矮又丑的侏儒.”

    “没有绿叶的陪衬,哪儿来的美女?”维克托随口应道。

    师爷拍手叫好:“妙极!妙极!”

    “辣条也得配米饭!”王氏应道。

    师爷又问:“那拉缇娅小姐可有夫家?”

    “就在船尾钓鱼呢。是个做海货生意的。”维克托随口找了个文不才搪塞过去:“叫文森特。”

    师爷:“您夫家怎么不和您一起跳舞呢?”

    “舞伴选得太完美,男人们眼里的舞女就没有那么美了。”维克托语气温吞的解释道:“你若见到的是一对金童玉女,不是什么鲜花配大粪,你还对鲜花有意思么?我只是个舞女,舞伴是谁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怎么勾走别人的魂儿。”

    王氏立刻来了兴趣,这套理论倒是有点东西——

    ——她也想时时刻刻把丈夫的魂捏在手里。

    “那怎么勾走别人的魂儿呢?”

    师爷接着装糊涂:“传说这庞贝大海里,有美女儿海怪,会唱歌,也会勾魂儿!”

    维克托:“那得看是谁的魂儿了。”

    这一通谜语说下来,王氏也不打算接着问下去,因为按照一问一答的节奏,她提了问题,就是有求于人,有求于人,就有把柄落在拉缇娅手里,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也得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讲讲家里事——可是现在,王氏还不打算和这舞娘讲家里事,可以缓一缓。

    “那咱们先去见见您的丈夫?”

    王氏立刻改换了进攻路线。

    维克托:“随我来。”

    师爷一路上吆五喝六,与宾客们打过招呼,是王氏的喉舌,把不必要的应酬挡在门外,又与主人讲起这艘观光船的好。

    “别看我刚才讲得那么吓人,这艘船坚固得很,那寻常海怪都啃不开这铁皮钢甲,要是吓着两位尊贵的夫人,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来到船尾的小平台,却不见文不才的身影。

    维克托疑惑道:“刚才明明在这里的。”

    王氏尴尬的问道:“您丈夫不爱见客吗?”

    维克托:“他爱不爱见客我不知道,但是他爱钓鱼。”

    师爷笑着打圆场:“那”

    还没说完,潮水声打断了师爷的谈话节奏。

    一头长相丑陋的鱼人怪兽爬上平台,从护栏旁探出半个身子。

    一下子,王氏和师爷都吓得脸色惨白。

    紧接着,文不才爬了上来——

    ——他扭断了这头畜牲的脖子,海怪有两米多长,浑身长满了扭曲的肉瘤,脖颈处能看见两个大气泡,似乎是濒死状态,还在不停的往外鼓动着,发出洪亮的迷魂笛声。

    “见了鬼了.”

    文不才百思不得其解——

    ——五月花一直照着航标指示行驶,也没有驶入危险海域,为什么这些海怪突然开始随船游行,把鱼群都赶跑了。

    维克托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这就是我的丈夫。”

    王氏连忙应道:“哦哦.”

    师爷:“力拔山兮.气.气盖世.”

    王氏:“我以为的钓鱼,是.是我们夏邦人理解的那种钓鱼.我.”

    “我以为的拉缇娅,也不是辣条的意思。”维克托给了个台阶。

    师爷立刻顺着台阶下,把好话都说完,两家人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不少,似乎是可以谈谈家里事了。

    “Latria!拉缇娅!礼拜!”

    “对上帝至高之崇拜!好名字啊!”

第十六章 地方志

    来夏邦做客,不一定要读英雄史诗,但一定要读地方志。

    这片大陆的正史离百姓太远太远,哪怕是地方部州的巡抚都上不了台面,连成为大人们眼里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地方志记载了一个县镇的历年赋税情况,人口变动和政策更迭,县衙办事的主要方略和人才升迁记录,县官的养廉银收入来源,有些地方志也会记载官司冲突,为表彰知县断案之功绩,地方法律之严明,会特地呈上几宗具有代表性的诉讼案件。

    五月花号的藏品馆就有不少地方志,有仙台府的,也有其他大小城镇的,这些书籍就是最好的门阀名单,去哪个县,找哪家人做什么生意都一目了然。

    文不才先生展示了捕海怪斗蛟龙的实力之后,仙台府提督家里的王太太是刮目相看——哪怕这户人家没有钱,单把文不才这大丈夫拉去做打手,那也是价值千金的武艺,可以卖去帝王家。

    “随我来,随我来呀,文先生。”王氏马上领着“夫妇俩”,要去藏品馆给他们介绍介绍,说道说道家里事。

    师爷在前面领路,与舞会厅堂的老管家有说有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维克托和文不才就来到了一个静室里。

    王氏从书架上捧来一本族谱,和文不才讲起血统。

    这仙台府王姓一族往上追溯,可以寻到京城的名门望族去,能和前朝的忠臣门楣挂上钩,她王太太的家族世代做漕运营生,被朝廷收编之前还是铜河与雾江一代的水匪。只不过各个县城府郡的地方志里换了说法,从匪徒改成了义军。

    维克托对王氏家族的起源不怎么关心,他找到一本上京文书,也是夏邦的首都地方志,当做写作素材慢慢翻看起来。

    看到一半,就随口问道。

    “这个乡试一甲的文人是什么意思?”

    王氏和文不才先生谈得火热,无暇去照顾舞女的小问题。

    师爷就凑来维克托跟前解释道:“那是州府地方的考试,三年一回,是大考。”

    “这个叫于大同的考生。”维克托问起京城地方志的一桩案子:“他既是秀才,也是举人?到底是个什么呢?”

    “那就是举人。”师爷凑到书本前,接着解释道:“哦,县试和乡试都是前三甲,此人前途无量啊”

    “他要做大官了?”维克托不懂。

    师爷:“举人见到县官不用跪,免徭役,免赋税,惹上官司也不能随便用刑——不过离做官还差个添头。”

    维克托:“添头?”

    “拉缇娅小姐您有所不知,想在夏邦做官,不光要真才实学,还要懂得人情世故。”师爷煞有介事的形容道:“再小的地方吏,节礼生日礼,每年有帮费。升迁调度还有私下馈赠,再怎么微不足道的布政使、县官、县丞,只要管着一万来户人,那也是青天大老爷,可在朝廷夏邦天子眼里,这山长水远几千里路,一辈子都见不着一面的小官呀,都没有俸银的。”

    “想搞钱弄权,总得依靠这套规矩来,从下往上都是这么个道理。”

    维克托又指着地方志上,有关于大同的记载——

    “——他怎么流放到丹秋国去了?不是挺厉害的么?会考试,会写文章.”

    师爷打断道:“没有用,书上不都写明白了么?”

    “这于大同是武灵山晁州人,离京城有四百二十里远,搭不上半点关系。”

    “他在州府花再多的钱,哪怕是照价买断,用三万两白银买了这么个举人,去殿试也要靠真才实学。”

    “况且啊他还敢告官。”

    说到此处,师爷仔细看了看地方志的批注,立刻恍然大悟。

    “哦,是他同期考生贿赂考官的事情,他借进京殿试的机会告状,于是按照夏律,民告官也要与官同罪,于是流放到丹秋国去了。”

    “不是.”维克托觉得没道理:“他不是马上要当官的人了么?”

    “没错呀,就差这临门一脚。”师爷只觉得拉缇娅有些天真幼稚:“拉缇娅小姐,这是在船上,我才敢和您讲这个事。”

    “如果回到仙台府,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

    “举人没有披上禽兽服,没拿到巡抚调令,没有县丞批文,回了乡里他还是个贱民。”

    “要是人人都有告官的本领,你要各地方巡抚知县怎么办?他再怎么告也是发回地方重审——难道要皇上亲自跑到武灵山去?还是要武灵山的县官花一个多月的时间?走上四百多里路进京面圣?就为了三万两银子?为了这么个事?”

    “我知道你们有铁路神器,使人一日飞驰千里.”

    没等师爷说完,维克托大抵是明白这地方志讲了个什么故事,因为翻开下一页,还有更离谱的东西。

    “灵宗十五年秋,东南大疫,大饥荒,裴县男丁肉六钱一斤。”

    由此还引出一桩债务案件,说的是裴县有一户人家在穷困潦倒时,男主人想去北边的汜方城找宗族兄弟借粮度过难关。

    四月初男主人出发,可是当地佃户要出远门,就必须拿到县官批准的通关文牒,这套规矩也是自古以来就有,夏邦常年内乱,佃户是地方县官撑起地区武装的重要资源,绝不能轻易的出让给其他地方。

    通关文牒又有火耗、票钱、升尾等等手续费用,算是另一种过路费。

    男主人交不起这个钱,家里人都快饿死,哪里来的银钱买通关文牒呢?于是就偷溜出去。知县查清这件事,没等这佃户回来,就把人家的妻子抓去当军妓,儿子剁成肉馅,做成军粮了。

    男主人讨到粮,回来之后也变成了六钱一斤的肉食,从宗族拿到的粮食全都充了公。

    维克托看完地方志的小故事,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要说活了这么久,也是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慢慢来到现代,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封建奴隶帝国的盘剥。

    在这位欧美裔作家的印象中,最野蛮的地方也和五月花号有关,只不过是另一艘凡俗世界的五月花号,是通向美洲大陆的拓荒船。

    这一行行白纸黑字,彻底刷新了维克托对夏邦的认知。

    地方志对诉讼断案相关的记述,也是换了一种角度,在与外来人展示着当地的严明法纪,展示着管理者的雷霆手段。

    那感觉就好比一个农场主在演示如何屠宰肉鸡,如何把不听话的肉鸡变成鸡饲料。

    “拉缇娅小姐?”师爷见这舞娘不说话了,于是追问道:“难道您在为这举人鸣不平?”

    “想来也是,如此一位青年才俊,可惜了,可惜夏邦是法不容情。”

    “如果于大同不是武灵山地区的人,或许圣上在批折子时还会网开一面。”

    武灵山地区是罗平安的道场所在——

    ——这猛人曾经与流星讲过一个事。

    自平安先生来到香巴拉,此后一千三百年,从武则天的时代开始算,他就一直在杀贪官造大反,可是杀来杀去,把坏的杀光,剩下的只有不那么坏的。

    硬要讲个道理,平安能保住太乙玄门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能带着道场的兄弟姐妹过小日子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里遍地都是妖魔鬼怪,没有什么科学文明的火炬。连天上的太阳都不能保证明天一定会升起来,只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凭什么说能改变几千万,几亿人的命运?

    没有电话,没有汽车和铁路。道长收到风声上门砍人都得爬几个月山,走一千多里路。

    更古早的年代,罗平安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等到消息传来,再到实地核查搜索妖魔的踪迹,恐怕邪祟早就躲起来了。

    于大同这位举人来自武灵山地区,也是夏邦历代皇帝最不喜欢的地方——

    ——这里出了个活神仙,百姓都不拜皇帝,去拜神仙了,算什么事呢?

    要不是没有剿匪的实力,大夏天子早就把太乙玄门定性为邪教头子。

    平安仙人没有能力逃出时代的局限性,最后就和他自己亲手描绘的铜河十六国一样,变成其中一路军阀。然后一直等待着,等待着文明世界的舰船找到这片荒芜的大陆。

    “师父.”

    早课结束之后,就有一个小道童推开厢房大门,来喊平安先生起床。

    “嗯呐!”罗平安抱着平板电脑翻起身,在床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把眼镜摘下。

    小道童:“您又熬夜了?”

    罗平安连忙把平板电脑往枕头下藏。

    小道童就嬉笑道:“那洋把戏里有什么迷魂精?能把师父您的真元都吸走咯?”

    “呵呵.嘿.”罗平安也不藏着掖着,被小徒弟点破了,干脆拿出来一起分享。

    就看见这电子设备里的剧集,都是些古装戏,和修仙玄幻题材有关的。

    “哎,小子,你看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罗平安兴高采烈的介绍着——

    ——虽然没有网络和电力,但是充电宝也足够他刷完两百多集电视剧短剧了。

    “嗨!”小徒弟满脸鄙夷:“我又不是没看过,都是唬人的哩,难不成师父您还想从这些洋把戏里找到成仙的办法?要有那么好,九界大陆的人们个个都是神仙吗?”

    说到此处,小徒弟又改了口。

    “也对喔,这小小法宝(平板电脑)暗藏玄机,能照出千里之外的光景,想来这些个画里的人们,自然是不愁吃喝的。”

    “哪像咱们武灵山呀,去年田家屯儿还在闹蝗灾。十来个村子的男丁全都成了短衣帮(指典当掉长衣,下地干活穿着没有袖子,没有小腿裤管的衣服),还好再也没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了,不然又要出现妖魔——您也没时间躺床上看戏了。”

    美好的古装戏大抵不会让你看见吃人肉的刺激场面。

    这也是罗平安遇见流星的时候讲起的奇闻趣事,在这位老人家眼里,凡俗世界的娱乐产品,对封建时代的叙事就像童话故事,那种美好的生活是他盼不来的,除了羡慕以外,还能当荒诞的喜剧看。

    “你师父没什么本事,就会砍人”平安抱着腿,大大咧咧的坐在床铺上,和小徒弟讲起这些剧集:“要是有一天,武灵山真的能变成这些故事里的样子,那是多美好的事情.”

    “哪儿呢?哪儿呢?”小徒弟不能理解:“指望这些大侠来救我呀?师父?他们刀都拿不稳,身上挂着根吊索飞来飞去的,出远门还不带干粮,包里就那么点钱,逢人见面要报名号,丢去咱们后山能活过两天都不错了。”

    平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要是人人都能这样,还可以简简单单幸福安康的活下去,该多好”

    “嘁”小徒弟立刻说:“这样我就得批评你了!师父!是您教我的,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就算有,那也不在夏邦——您把我从河神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和咱们这些童男童女讲过,救咱们是人情,报恩是本分。杀妖怪靠勤学苦练的本领,不能指望妖怪大发慈悲。”

    “批评的是。”平安笑呵呵的应道:“批评得是,对对对.”

    “还有啊,您天天瞅这小法宝。”小徒弟抱着平板电脑,满脸责怪:“许是真元都被吸走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了。”

    “这故事里都是情情爱爱的,砍个人都不利索,那什么你爱我呀我爱你,投河割腕自刎殉情,他们不种地吗?不会饿吗?”

    平安笑得更开心了:“所以我很羡慕.”

    “我娘嫁到清河县陈家庄,我外公拿她换了三斗豆子,想来娘亲的爱情就是三斗豆子啦,不过也比变成两脚羊要好。”小徒弟不紧不慢的说:“照这小法宝的讲法,那确实是挺美好的——这几百年几千年的修为,说放弃就放弃,说不要就不要,那天地灵气已经富裕到能让路边野狗得道成仙了,吸几口仙人放的屁,吃几口仙人拉的屎,都是修行的一部分。”

    说到此处,小徒弟也开始羡慕平板电脑里描绘出来的玄幻世界。

    “嗯!真好!真好呀!要是我投胎到王爷家里,投胎到仙人家里,我也是这副德行吧!不过我要更慷慨一些!我一定天天在路边拉屎放屁,让老百姓都成仙!~”

    “师父你快教我投胎大法!我也要去红尘历练!去和这些仙女姐姐谈恋爱呀!~”

    罗平安骂道——

    “——他妈的轮得到你?有这种仙法我早就自己练了!”

第十七章 请大仙出手

    “那雾江来的王氏恶婆娘迷了大哥的心.”

    “黄龙大仙.还请您出手.”

    五月花的宾客卧房里,刘大提督的两位宗亲兄弟跪伏在地,对着床榻上的神龛叩首敬香。

    原本兄弟俩在仙台府还算颇有名望的乡绅,在各个县衙和地方土司官面前,也是有钱有权的名门望族,如今笨熊被狐狸诓走了这份权柄,原来的生意伙伴合作关系,都落到了大哥手里——提督根本就没把两个弟弟当自己人,哪怕这提督已经有资格成为仙台府的土皇帝,连封个异姓王的意思都没有。

    这二位宗族兄弟却信了狐狸的话,把过错都归咎于提督夫人王雅安的头上,一口咬定是这帮外戚来仙台夺了他们的权,一方面是提督大人办事多半由王夫人代劳,另一方面刘姓在仙台府是个地方大姓,两个弟弟相信大哥还要进祖庙,还要回族谱受香火,绝不会坑害自家兄弟。

    而刘大提督这头狐狸,就看着老婆和兄弟斗来斗去。老婆家里的银子和矿产,兄弟手上的生意和兵权,最后都归到他手里了。

    床榻之上,神龛是红木包金漆富丽堂皇,其中庙宇左右有对联,里外两层牌匾。

    书曰——

    ——黄天黄土惶惶众生求救苦难。

    ——红肉红心宏宏神龙施恩道德。

    外面一层牌匾做横批。

    叫[五谷丰登]

    里面则是神龛庙宇的来历。

    [上京应天黄龙真人法身·善信犹大司祭灵宗十四年求]

    小庙正中便有一位身穿黄袍道服仙气飘飘的泥人像,有一条土黄色大蟒蛇盘绕仙人周身。

    “喏。”

    从这泥人口中传出回应,要信徒讲出愿望。

    刘家二弟连忙叫屈喊冤:“黄龙大仙,王氏欺我!王氏欺我.”

    黄龙大仙立刻问:“如何欺你的?”

    “这仙台府从成祖年间就是我刘家的天下。”三弟立刻嚷嚷起来:“哪里轮得到一个外戚来指手画脚!我父亲、祖父为朝廷呕心沥血,上下两河十三县都担在我们刘家人肩上!”

    “可是这婆娘”二弟急得红了眼:“这婆娘咬春前后,代我兄弟二人出去收节礼”

    这节礼是地方县衙送给督统的庆贺礼金,数额不是关键,换句话说,就像古时从属国要给宗主国献贡品一样,谁来收这个礼才是最关键的。

    在两兄弟眼里,这是一种权力的僭越,用通俗点的大白话讲,就好比过年了,你出去收了一圈红包,却发现这些红包早就发出去了,发给了你的老爸老妈——如今王氏的做法,就是骑在两兄弟头上,要当他们的父亲母亲了。

    二弟说:“大仙,她还当着我们大哥的面”

    三弟跟上:“喊我们作乡里人”

    这就有点故意侮辱人的意思了,仙台府是水路商贸屯兵重地,再怎么说刘家也是仙台这大城市里的OldSchool——要讲出身,王氏这一支从雾江来的落难水匪才是野蛮人。

    这两兄弟本就打算在仙台泡小妹子,数着银圆券小票子(仙台府对外贸易的代币)过小日子了,大哥受皇帝天恩成了提督,他们自然能得到福荫,脑袋空空的,也没想过为什么大哥要娶这个前朝武官水匪出身的恶婆娘。

    要细说的话,刘大督统是真的准备造反,第一步就是整合资源,夺取地方兵权和水路漕运营生,把盐铁粮食等等重要的屯兵条件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再也不打算向夏邦圣上交税了——要自己当老板。

    黄龙大仙大抵了解基本情况,接着问。

    “那么伱们打算怎么做呢?”

    二弟对泥塑人偶说:“就今天,我兄弟二人请黄龙大仙出手,干掉这婆娘!”

    “要是刘真知道这个事”黄龙大仙捂着额头故作头疼的为难模样:“我杀了他老婆,他恐怕会断我香火,砸我神庙。”

    刘真就是提督的真名——

    ——三弟连忙说道:“这茫茫大海上,只要黄龙大仙愿意帮忙,王氏绝无生还的可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二弟也跟着说道:“以黄龙大仙的能力,想要诛杀一个小小蛮妇,应该”

    “蠢货!”黄龙大仙终于绷不住了,这妖魔有些诧异,甚至感觉刘家三兄弟不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帮你们做事,你们大哥会找我麻烦,要加钱!要加钱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在乎呀?!你在乎吗?你们在乎吗?”

    “这婆娘死了,和你们同乘一条船回去的,刘真会听你们解释吗?”

    “问题不是这个保密不保密!问题是”

    小泥人摊手要钱。

    “求神仙办事,你要给足祭品呀。”

    听黄龙大仙这么一通训斥,刘家二弟三弟对视着,私下小声商议。

    “二哥,大仙说得没错”

    “可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王氏回了仙台,回到大哥身边,我们再想除掉她就难了呀”

    “要不等到下回,王氏再去尤里卡跑船,我们选一位代理人来.”

    “我不等了!我一天都等不了!女人能比得过兄弟情谊吗?!大不了咱们再给大哥找一个提督夫人!我不信大哥会为了一个女人和我们斗到底!”

    兄弟俩确认眼神,如此这般把狠话讲完,回头与黄龙大仙交代道。

    “还望黄龙大仙出手,我二人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王氏死,只是不知大仙要多少财物贡品?”

    “哦。”黄龙仙人慢慢吞吞的答道:“那你喊来六个白丁,都要身强体壮的男子。”

    兄弟二人叩首应下,立刻抓来府上家丁,此次随船出游的几个长工都跟在身边,就是为了找机会孝敬黄龙大仙。

    昏黄的油灯下,血红的神龛灵庙中突然亮起一道妖异的红光,那泥塑偶像的肚腹慢慢鼓胀起来。

    “来啦!~”黄龙仙人嬉笑道。

    一时间妖风四起,从门廊到船舱走道吹进来一股冷热无常的潮气。

    这气流激得家丁们皮肤发红发赤,不一会体表就浮现出瘙痒难耐的斑疮。正是维塔烙印的特征。

    刘家兄弟没见过仙人吃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磅礴的灵能反应,内心都有胜券在握的欣喜。家丁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两位贵人要带他们来拜神沾福气,不管房间里如何风云涌动,他们只顾着扣头念经,照着灵龛上的批文对联念念有词。

    ——黄天黄土惶惶众生求救苦难。

    ——红肉红心宏宏神龙施恩道德。

    从这黄龙仙人的泥人肚腹中拱起一颗红彤彤的仙丹。

    它直射进刘家二哥的嘴巴里,卡在这壮汉的喉颈之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了。

    灵龛里的泥人嬉皮笑脸的喊道——

    “——金丹既成!可以长生!”

    二哥胡乱挥着手,自觉无法呼吸,就想用手指去抠舌头,想把仙丹呕出来。

    三弟上前来帮忙,掐住哥哥的脖颈,慌乱之间扒开哥哥的嘴巴,便看见喉头有一条肉乎乎的长虫已经长出蛇头蛇眼,探出头颈来死死盯着他呢!

    “嗬!”三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松开哥哥。

    等到二哥探查喉颈的那只手松脱出来,指头已经不见了!

    这肉掌柔软无力,好似面糊一样,只几个呼吸的功夫,血肉就像是受了潮的漆皮,变成一粒粒的红汤往胳膊下滚。

    二哥喊不出声来,只得惊恐的看着弟弟。

    三弟又鼓起勇气,上前搭手帮忙,可是手刚刚碰到二哥的身体,立刻就被吸住——兄弟身上的丝绸衣料都吸到一处去

    家丁们只顾着低头拜大仙,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他们没见过黄龙大仙显神通。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三弟发觉自己的右臂已经和二哥的脖颈长到一起去了!

    他鼓足力气大声喊道:“救我啊!来救我呀!”

    家丁们这才犹犹豫豫的起身,谁也不敢上前——

    ——毕竟这黄龙大仙是刘家人自己请来的,若是坏了法事,惹怒了仙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负不起这个责。

    三弟嘶声吼叫道:“愣着干什么!救我呀!”

    刘家兄弟的肉身已经要完全融在一块,房里的六个汉子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们僵立着,不敢吭声讲话,也不敢上前阻挠。

    三少爷说要救他,可是怎么救呢?

    是提着刀来砍死二少爷吗?伤了两位少爷,提督大爷问下来,要掉脑袋的呀,全家上下一个都跑不掉!

    有机灵的家丁已经开始往门前走,准备溜之大吉。

    “你干什么去!”刘家三弟怒急攻心——

    ——在这个瞬间,就见到二哥的身体开裂,带起一条血淋淋的脊椎骨,刺穿了机灵鬼的天灵盖。

    只听“咕咚咕咚”的怪声传来。

    那可怜虫两眼上翻,立刻没了声息,身体就像是干瘪的气球,一眨眼的功夫就剩下软趴趴的皮囊了。

    三弟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剩下的几个家丁再也不敢跑,立刻跪回黄龙仙人的灵龛前。

    摇曳的灯火之下,照出血肉怪胎的影子,它逐渐拆解人肉,改换形态,最终变成一条红彤彤的神龙——骨骼内脏暴露在外,龙身挺立姿态傲然。两条脊骨所造龙角,两颗人头化为龙眼,两副破碎的胸骨变成了龙吻龙颚。

    它周身散发出强劲的灵能潮汐,黄澄澄的灵子能量变成鳞片,在空气中游动着,仿佛失去了重力,滚烫的血气从漆黑的人体毛发中散发出来,变成了一股股祥云。

    泥塑小人黄龙大仙就盘坐在龙吻之中。

    “成仙了!~”

    这个瞬间,雪明只觉得头疼欲裂——

    ——好似针扎钉凿一样的痛苦从天灵盖传来。

    这种恶毒且滚烫的灵感压力让他坐立不安,也让芬芳幻梦一下子从瘫痪状态下站起来了。

    钢铁大猫喊道:“有妖怪!”

    “你也感觉到了?”江雪明捂着脑门和头顶,他疼得几乎失去理智,“你能站起来了?”

    芬芳幻梦扶着桌台两腿颤抖:“能站,只能站一点点”

    这种灵压带来神经痛要远超肉体的折磨——

    ——雪明不怕拳脚刀枪,烈火寒冰带来的痛苦,可是灵感压力带来的精神损伤是这个游戏最真实的伤害,还有种种负面情绪会进一步影响他的心智。

    他问道:“能打架吗?”

    芬芳幻梦:“应该可以.”

    雪明立刻收拾行李,翻找出两瓶万灵药针剂,拿上一支贝洛伯格短刀——这也是他留在身边唯一的武器,匆匆离开客房,跟着灵压源头的方向寻过去。

    也在同一时间,王氏与文森特先生讲起故乡的菜谱,和这位酷爱钓鱼的厨师讲起仙台府的特产美味。

    “嘶”文不才捂着脑袋,眼睛里的血丝往眼黑狂涌。

    维克托也是如此,他疼得整个人都佝下腰,扶着书架不能动弹了。

    王雅安夫人不是灵能者,师爷也仅仅是个有炼气爱好的文人,自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氏:“这”

    师爷:“两位贵客这是.水土不服发了癔症?”

    王氏:“快快去取水来。”

    说罢王氏扶着文森特坐下,又去帮扶拉缇娅。

    师爷立刻冲出藏馆,与下人交代。

    “来福,取些风寒药物,千金方和干净的水来,两位客人发病,再去喊随船大夫!”

    下人来福立刻照办,提着水桶来到淡水间,招呼另一位小工金宝——

    “——金宝,你喊周大夫来,王夫人有两位客人病了,我还得去送水。你快些”

    金宝应道:“好,好。”

    如此说着,来福往水桶舀了几瓢,正准备走——

    ——就感觉额头传来一阵湿热的暖意,他抹了把脸,那指头上沾了些红汤。

    “奇了怪了”

    来福抬起头看了一眼,确信这不是宴会厅的夹层。

    “怎么还有火锅呢?”

    他舔了舔指头上的红色浆汤,感觉腥臭甜腻,才分辨出来是血,脸色突变的一瞬间,有条扭曲畸形的龙尾把他绕在中间。

    来福吓得失声,腿脚挂在这赤龙的骨节上,一屁股坐在水房的门边,看清这血肉怪胎的模样,两眼就开始流血。

    黄龙大仙没有杀来福,它只是轻轻挥爪,在来福的胳膊上刺了一下。

    这畸变丑陋的恐怖龙首还在扑打两颊的鬃毛,像是闪蝶振翅,拍打出抖擞怪声,不一会就游走了——

    ——来福惊魂未定,连忙扒开袖口,看见手臂上有个细小的圆孔伤口。

    它好似蜜蜂蛰刺留下的肉丘,似乎并不严重。

    来福定下心来,似乎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提起翻倒的水桶,重新打了一桶水,摇摇晃晃的往藏馆去。

    走到半途,他就觉得臂膀沉重,换了左手提桶。

    快要走回师爷面前,来福再也走不动了——

    “——师爷.水.”

    来福感觉喉口有异物压着,那心肺也跟着冒出奇异的水声。

    他低头一看,就见到肿胀的右臂,这半个躯干跟着臂膀一起膨胀肿大,有层层叠叠的红色斑纹,衣服也胀裂,喉头的血肉一路蔓延到耳朵下巴,整个人的脑袋往左边歪。

    藏馆的门还没关上,来福就变成了一颗炸弹,好像气球破裂,骨片和肉泥泼进藏馆大门,变成一滩烂泥了!

    师爷吓得丧胆,哪里敢去接来福的水,他屁滚尿流的往藏馆躲,一边躲一边喊。

    “有妖怪啊!”

各位读者!各位衣食父母!

    二零二四年啦!

    祝愿各位在新的一年里!

    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琴瑟和鸣,凤凰于飞。

    如胶似漆,相敬如宾。

    心心相印,伉俪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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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吹法螺·Boast

    “舞会上那个就那个.”

    夜色之中,两个船工倚在五月花号的船舷边撒野尿。

    其中一个船工眉飞色舞的说道。

    “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娘们,真他妈骚呀!~”

    另一个船工应道:“是呀是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婆娘,如果她能陪我一夜,要我立刻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我打听过。”强壮一些的兄弟佝偻身体,往好伙伴身边挤靠,低声说道:“她丈夫就喜欢钓鱼。”

    瘦弱一些的兄弟立刻睁大了眼睛:“那不得找机会把她丈夫弄死咯。”

    “哎呀呀,就在客房边上,在五月花船尾。”

    “咱俩一起去?”

    “只需一脚的功夫。”

    “把她丈夫踢下去喂鱼?”

    “神不知鬼不觉的”

    “再想办法安慰安慰夫人?”

    两个小兄弟一拍即合,现场拟好“美人只配强者拥有”的计划,提起裤子往客房舱室赶。

    哥俩走到半途,就看见一个值夜班的家丁脸色煞白跑得飞快,是王氏夫人家里的金宝小弟。

    这家奴喘气不止,拉着大夫从舱室梯道一路爬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睛浮肿口齿糜烂,像是中了邪似的。

    不容两位淫贼开口讲话,金宝抓住大夫撞开二人夺路而逃。

    那药房管事的周大夫也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是受了惊,止不住的流眼泪。浑身哆嗦抖如筛糠,只一眨眼的功夫,金宝就带着大夫跑去五月花的船长室了。

    色胆包天的哥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兄啊,那俩人是怎么了?”

    “海上风浪大,许是中了邪。”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往客舱的过道走。

    不一会就听见咕噜噜的水声,紧接着便看见一个浮肿的人影。

    这两个船工算是香巴拉航线上的老油条了,多年的跑船经验让他们失去了预估危机的一部分判断力。

    看清前方肿胀膨大的肉球人形之后,两兄弟第一时间还没感觉哪里不对。

    直到那人影轻飘飘的转过身来,正是王氏家里的另一个奴仆,名字叫来福。

    “要水嘛?要要水嘛?”

    来福脸面的部分皮肤已经胀得裂开,特别是头颈到两肩这部分,他几乎变成了一个球形生物,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几乎和皮肉长在一起。

    他的肚子鼓起,像是胀满气体的气球,两条大腿已经融进髋胯里,鞋子也不见了,就看见肉掌稍稍离地面一颠,这膨大的身躯就轻飘飘的浮动起来,好似学会了腾云驾雾的法术,成了一颗人形仙丹。

    来福依然不依不饶的,与这两兄弟说起打水的事,似乎脑子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损害,只记得师爷吩咐过这件事。

    “水”

    “水我给您打来了。”

    “要水嘛?”

    当两个船工看见来福的惨状时,看清来福的面貌时,脑子转过来,稍稍理解其中真意的那点光景——这气球一样的人终于像随风飘舞的飞沫泡泡一样,爆炸了。

    只听“啵”的一声脆响。

    粉扑扑的烟雾一下子裂开,又轻又薄的皮肤肌理组织敲在门廊走道的木墙上,打在一幅幅廊道画像上,紧接着便是如雨的血水和尖利的骨片。

    眼尖一些的壮哥们几乎吓得丧了胆,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搂着瘦兄弟往旁侧的水房躲避。

    哥俩胆丧心惊屁滚尿流钻到水房的工具箩筐旁,变成金宝和大夫的模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连维持基本的神智都做不到了,被一股磅礴的灵压死死按住,根本就开不了口。

    直到刺痛的感觉传来,壮哥们抬起手臂,就看见大臂接近肩头的衣服上,挂着一根尖利的断骨,许是方才极惊极恐的时候失了智,没有看清这突如其来的骨片,挨了这么一下,现在才知道疼。

    “喂”

    他也只说得出“喂”这个字。

    因为事态在慢慢恶化,这条臂膀迅速的膨胀肿大,马上要变成来福的样子了!

    “喂喂喂喂!喂!”

    这一声声“喂”好似咒语一样,念一句,手臂的肿胀感就愈发强烈,它变得轻飘飘的,要带着身体一起飘飞。

    另一个船工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容分说立刻出手。他狠了心咬着牙,捏着断骨按住哥们的胳膊,狠狠将骨头拔了出来!

    “呼!疼疼疼!疼!呼!”壮哥们满脸的冷汗,可是看见臂膀逐渐消肿,心中又有了生的希望,也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瘦船工终于能说出几句人话,从恐惧的深渊中抽身而出,能够松一口气了。

    “他妈的这他妈的他妈的是什么邪门玩意儿?来福变成怪物了?”

    壮哥们经这一问,反倒是开始发怒——

    ——愤怒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能量,它能够短暂的压制住羞耻和恐惧心。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问我?你在问我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妈呢?”

    这声怒吼让壮哥们的血压飙升,一下子受伤臂膀的圆孔形伤口中,喷溅出来不少血。

    “我没对你生气呀”瘦哥们只觉委屈,但立刻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尽管已经拔出骨头,可是兄弟身上的伤却不见好,这小小的孔洞中,有源源不断的血往外流,就像是手臂上装了个水龙头,一直在往外放血!

    “你别动了!你别再乱动了!你他妈还在流血呢!”

    拔出骨钉之后,壮哥们的身体好似漏气的水袋子,肉眼可见的瘪下来,他叫骂着,同时变得更加虚弱,无论同伴如何施救,拿衣服绑住手臂,这小小的孔洞怎么也堵不住,依然有血从伤处流出来,就像高压水枪似的,血液跟着心跳的频率,一点点从这副强壮的身体中迸射而出。

    直到最后,瘦船工已经浑身是血,看不见一点人样,壮船工几乎变成了纸片人,成了皮包骨的骷髅模样。

    “好饿.好渴呀”

    壮船工干涸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他依然活着。

    “你好香呀你好香呀”

    “吓”瘦船工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不敢再去施救,想跨过同伴的身体,逃到客舱去,逃回甲板去。

    一定有什么邪魔,控制了船工兄弟的心!

    这船上有妖怪!有恐怖的妖怪!

    他从虚弱无力的同伴身上跨过,往走廊挤,刚走出去两步就感觉脚踝受力,一个踉跄差些撞上水房门框,回过头来定睛一看。

    那皮包骨一样的怪胎叫嚷着——

    “——你到哪里去?你到哪里去呀?”

    “好香呀!~让我咬一口好不好?”

    “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让我咬一口.”

    瘦船工狠了心,猛的一挣,足踝就带起半条断裂的胳膊,生生将同伴的手臂给扯断了,他往前奔走逃窜,走到半道就感觉脚脖子传出湿热肿胀的酥麻感,冷汗一下子从脸上冒出来了!

    不容他多想,这吹气放血的诅咒似乎已经来到他身边,是变成气球胀死,还是变成干瘪瘪的僵尸痛苦的活呢?

    眼看右足关节已经不听使唤,这腿脚一下子变得轻巧起来,似乎失了重力,瘦船工又觉得自己倒霉——

    “——什么个事儿?什么个事儿呀!为什么要找上我呀!?狗老天!我还没活够呢!”

    想到此处,他恶向胆边生,一下子红了眼睛,失了最后的理智,要往人最多的会客厅去,哪怕是变成气球,在身体粉碎爆炸之前,也要带着其他人一起上路。

    他一瘸一拐的往舱室通道走,爬到甲板时,屁股已经肿得钻不出门了,就卡在门框边上,尚且还有清醒的意识——

    “——来人啊!救命呀!救救我!求求了!求求了救命呀!”

    把周大夫送去船长房室之后,金宝还念及主仆之友谊,想回到藏品馆看一眼主人家,毕竟王夫人要是死了,谁来给他这个小工发月钱呢?

    听见船工的呼救声,金宝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还带着两个水员帮手。

    此时已经是深夜,大副和船长轮班掌舵,甲板上的水员不多,都有各自的活要干,听见金宝讲起来福身上发生的“诅咒”,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就先喊这两个水员去看看情况。

    可是这一看,堵在门廊处的船工就成了新的死亡烟花——

    ——他的皮囊变成葫芦形态的气球,只几十秒的功夫,四处迸射的骨片成了丧门钉,扎进金宝和两个水员的身体里,就立刻开始往他们的肉身吹气。

    这一口口“仙气”是夺命的诅咒,也是黄龙大仙的魂威——

    “——贫道的[大吹法螺·Boast]灵力澎湃天下无敌,几位仙家已经感受到了吧?”

    乘着骨肉神龙的小泥人漂浮在藏品馆门前,与房室内的几位客人款款而谈。这夏邦妖道似乎十分忌惮JoeRank这三个陌生人身上的灵能潮汐,也不敢贸然接近王氏。用“仙家”来作问候。

    “受了刘氏宗族兄弟的祭拜,他家里人纳贡献血,出卖骨肉,要贫道出马。”

    黄龙大仙是个很讲道理的邪神,收多少钱就办多少事,王氏是一定要杀的,至于这几个拦路虎,他不想去得罪。

    “可不曾想过,这小小的五月花上,竟然卧虎藏龙,王氏身边还有三位仙家高手?”

    王夫人面容苍白,看见刘真的两个兄弟的头颅,成了这血肉怪龙的眼睛,一下子明白是什么个事儿了。可她不敢开口讲话,她只是个普通人,再怎样厉害的普通人,仙人只要略施法术,念咒诵经就能咒死。

    师爷在一旁已经惊厥昏迷,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子滚落在一堆书籍上,口吐白沫两眼上翻。

    文不才则是佝偻身体,随时准备策动魂威迎敌作战。

    反观维克托“女士”,他从藏品馆一侧拿来二胡乐器,属实是多才多艺的老年艺术家,紧接着开始拉奏音乐——

    ——这种毫无逻辑的装逼举动让黄龙仙人起了疑心。

    倒不是维克托老师临阵发癫,那激烈昂扬的曲调传出来,一直掩藏在阴影中的杰克·马丁显了形,重新变回正常的体形。

    “我知道,我知道”

    维克托拿捏琴弓,嘟起嘴满脸的愠色。

    “我在提振士气。”

    杰克:“别解释了,我明白。”

    这两个洋人不打算和黄龙仙人讲道理,反而是文不才对这条大爬虫十分感兴趣。

    “喂,你是什么东西?”

    黄龙仙人已经汗流浃背了,他不想同时和三个“化神期”实力的仙家作战——在大夏,拥有魂威这种身外化身的炼气士,便是“化神境界”的真人。此前讲出“天下无敌”这种豪言壮语,也是希望这三位仙家能够知难而退。

    文不才接着说:“你和这位王太太有什么仇什么怨?”

    黄龙大仙的泥塑偶像说道:“贫道是收钱办事”

    “放屁!”王氏怒吼道:“文森特先生!这是我丈夫从犹大司祭手上求来的黄龙仙人,他是家里的保家仙!没想到这刘氏兄弟要借他的手来杀害我呀!这哪里是保家的仙人!这是杀我全家的妖魔!您几位一定要帮我!”

    “你不要乱讲话.”黄龙仙人在血龙的唇齿之间挠头不解:“不要在道友面前诬害贫道,影响贫道风评呀”

    “而且”

    黄龙仙人话锋一转,语气一下子变得森然恐怖,戾气十足。

    “你的小命都在几位道友手上捏着,狗一样的东西!我坐进你家祖庙里,都是给你刘家脸了!”

    下一秒,黄龙仙人又和和气气的转向文不才。

    “这位道友,能否行个方便?我们夏邦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有几千年的文化传承。”

    “那狗一样的人,就不能算人了,毕竟仙凡有别——这王氏呀,终究是肉体凡胎,她的家族心里有鬼,过不去心魔的坎儿,贫道把这个东西叫劫数,只是可怜那刘大提督,本来是一家子善男信女,可惜被钱财俗物迷了眼蒙了心,我们出家人就讲一个念头通达。”

    “贫道确实是刘家的守护神,家里人要求贫道办事,贫道就一定要做到,若是道友有广结善缘的意思——能将王氏让于我手,贫道日后必有重谢。”

    “仙家,您几位也晓得,贫道这泥塑法身只是玩偶把戏,血肉真元都不在此处,要动手斗法也害不到贫道的根骨性命,没必要为了一条母狗和贫道置气吧?路要走的宽宽的呀”

    “您几位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第十九章 欢乐喜剧人

    “拉缇娅老师!他说得好有道理呀!”

    杰克·马丁念念有词,贴在红裙美人身侧低声逼叨。

    “言之凿凿,温文儒雅,要不是他这个NC-17级的血浆片电影怪兽造型,我还真就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和他当街开片儿——这位黄龙大仙所言极是,如果在五月花上打起来,这条破船虽然经过现代化改造,但是文森特先生的拳脚没轻没重的,要是敲出几个窟窿来,咱们总不能游去香巴拉吧?”

    大卫·维克托没有立刻回话。

    反倒是黄龙仙人松了一口气,小泥人的表情也变得亲切可爱,有种娇憨的奇怪意味:“这位鬼仙所言极是,不愧是修行邪法另辟蹊径,与天争命的狠人——他明白我们这些修行人的难处。”

    “拉缇娅?”文不才回头问了一句。

    眼看形势不妙,王家太太也开始哭丧——

    “——既然几位大人都要民妇去死.那.那我不如自行了断!我就是死!也不想落到这妖魔手里!”

    “如此甚好!”黄龙仙人拍手笑道:“民女王雅安,今日不是我黄龙大仙要你死,是老天爷要你死呀!~你要顺天承命,自然有来生福报,所以.”

    话还没说完,王氏铁了心,一头往书架撞去,又被一条火红的尾巴卷住躯干,紧接着便看见这条魔鬼的桃心尾巴刺穿了她的心门,她就立刻变得神志恍惚,魂不守舍了。

    她的目光呆滞,僵立着,打消了自寻短见的念头,又变得鲜活热烈起来。

    “王八蛋!”

    王家太太对黄龙仙人破口大骂道。

    “家里从未断过对你的供奉!每年春秋两季,你要两百户三牲三禽,还要大操大办配秀女,把十五六岁的黄花姑娘嫁到你庙里去给你擦法身洗陶像!帮你拂拭烛台香盏!我嫁去刘家以后,连老祖都没享过这个福!”

    “你他妈要杀我全家?!你好大的狗胆!等我回了夏邦,就脱了裤子往你金身上拉一泡!再叫我丈夫把他两个不争气的兄弟烧成骨灰,塞到你嘴里去呀!”

    再怎么狠厉的魂威,没有肉体的支持,它见了血气旺盛怒意磅礴的大活人,也会惊惧避让几分的。

    此时黄龙真人的灵体离本体极远,被悍妇骂了几句,小泥人也不像之前那般洋洋得意,慢慢蔫了下去,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提督的老婆哪里来的勇气?怎么和猛鬼上身似的,前脚还在寻死,后脚立刻有了求生意志。

    他看清王氏身上的奇怪“尾巴”,稍稍动动脑子,就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所在。

    “看来这位仙子.”

    黄龙大仙变了脸,阴恻恻的对着大卫·维克托低声威胁道。

    “有操纵人心的神通?也难怪这五月花号上的男人,都被你勾走了魂魄。”

    “我要强调,我要指正。”大卫·维克托竖起两根手指,朝着敌人比剪刀手:“有两点必须与你说清楚——”

    “——第一,我的魅力不止对男人有效。”

    “——第二,这魅力与我的魂威无关,像你这种丑东西是不会懂的。”

    杰克·马丁小声对文不才说:“我总觉得老师在骂我.”

    文不才小声应道:“放宽心,这婆娘的嘴在两百多年前就出了好几把狂战斧,他从来都不在乎兄弟几个的感受,通常都是带着对手和队友一起骂。”

    黄龙大仙还想说点场面话——

    ——大卫·维克托紧接着开始咄咄逼人全力输出。

    要说雪明的嘴巴和手一样狠,那有一半的功力都是得到维克托老师的亲传。

    “如果家里的狗不安分,它尚且只是一条不听话的狗而已,像你这种吃了主人送来的肉骨头,还嫌骨头不够香,要反咬一口的恶狗,只能乱棍打死,连送去肉铺的机会都没有——丢锅里煮了都没人敢吃。”

    “你敢吗?”维克托昂首挺胸,搂住王氏夫人的腰,与文不才问。

    不等文不才答,维克托立刻接着说。

    “反正我是不敢,哪怕喝一口汤,都觉得恶心!因为你这畜牲实在是太臭了!光是闻一闻,我都感觉自己不干净了!”

    “丑东西!你长得就像一桩冤案,还是千古奇冤!”

    “我很难想象你的父母是什么生物,才能生出你这样的败类人渣,把[人]这个词安在你身上,都是对人类的侮辱,只因为你会说几句人话,你就以为自己是人了?还想变成仙人?”

    黄龙仙人起初是想故作云淡风轻,继续维持仙风道骨的人设。

    而后来这拉缇娅越骂越狠厉,句句骂在他的痛处。

    “不会吧?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维克托老师还在输出。

    “照王雅安夫人的说法,你还要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给你擦陶像?为你清洁庙宇里的假身?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畸形的怪胎,内心有多变态?才会躲在暗处窥探这一切,你恐怕连面对女人的勇气都没有,展示自己真身的自尊自信都没有——你是个胆小鬼。”

    “胡说八道!”黄龙仙人震声吼道:“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妖妇!你住口!”

    “嘴巴长在我身上。”大卫·维克托厉声回应:“我的态度已经讲明白,说清楚了。你不能越过我,伤害这个女人——这一家人对你施恩,盼你回报,你却拿他们做血肉傀儡,视人命如草芥,你是什么神仙?你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

    “乱我道心!你该死!”黄龙大仙气喘不止,有点自乱阵脚的意思,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心灵攻击,让他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本就不怎么稳定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要知道犹大培养光之翼的手段从来都是有教无类,在这个人才稀缺的年代,这位大司祭绝不会抱着“恶小而不为”的想法去做事,都是希望每一个恶鬼都能修成邪果,要遍地开出癫狂蝶的血肉花。

    黄龙大仙就是这样的人,自小是没爹娘教养的畸形怪胎,被寺庙收养,披着袈裟做骗钱营生,得亏遇见犹大,才找到求仙问道的法门所在,要借仙丹之力修出不朽金身,给黄金蟒一样的灵体加上龙角龙爪龙鳞,修成真正的黄龙大仙。

    夏邦的仙人可不像凡俗世界里描述的那样,没有什么哲学经典,没有修养吐纳明心见性,没有名门正派的说法。

    凡事都讲究财法地侣,要吃得健康,吃得丰盛,吃得恰到好处。这片丰饶大地之上处处都是妖魔在互相吞吃,披上一层人皮,就说自己是仙人了。还没得到人皮,会讲几句人话的灾兽,有灵能法力能够诱骗一个村镇的村民供奉童男童女,那就是地方山神。

    “真的要在船上干仗?”杰克还是有点不放心。

    大卫·维克托意志坚决,他不像杰克这根小油条(真实年龄来算),大卫老师一直都很耿直:“文,交给你了。”

    “Oh!No!!!”没等杰克·马丁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轻,从破破烂烂的黑风衣里漏出去半截锯肉刀,这护身法宝又落到文不才手里。

    “体谅一下,这破船撑不住我几枪。”文不才提着锯刀逼向黄龙仙人的骨肉魔像。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泥人掐动法决,脸色变得凶神恶煞,足有四米多长的魔像一下子弓身耸立起来,暴露出脊骨胸骨,两片血红的肉膜震颤着,时时刻刻都在喷吐滚烫的热气——似乎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只在这一瞬之间,听小泥人念咒掐诀振振有词。

    “仙法!千瀑银针·大吹法螺!给我死!”

    从这血肉魔龙的肉膜腔里探出细密的骨针,真如黄龙仙人所描述的,这针刺形态的骨质暗器有数百上千,同时从膨胀的肌肉腔穴中喷吐出来,好似气枪的子弹一样。

    饶是酒狂再怎样神速,再怎么刚强威猛,想要同时防住上下左右不同角度折射而来的投射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吗?

    文不才气定神闲,往藏馆出口去,身形不退反进,随手扯来杰克的邪灵沙石之身护住左半边身体,右肩躯干已经爬出来一头黑漆漆的鲨鱼皮战神——酒狂刚刚探头,它就变成了一道狂风,玄色的拳头带起寒冷的水汽,在空气中翻腾着。

    只一秒的功夫,这些初速大约在每秒一百四十多米的气枪针头被酒狂牢牢抓在手里。

    并不是防下,或是格挡化解,而是直接拿在手里了!

    起初这灵体的两掌拿住骨针还稍显吃力,许是目标太多,飞行的轨迹太乱,它抬起头去,脑袋都要跟着这些零散的目标甩出好几个影子来,紧接着便用超乎常人理解的神速将骨针都投送回去,虽说没有多少精度可言,打在门框上也吓得黄龙仙人往外边逃窜几步。

    再后来,这武神将一样的魂威展现出匪夷所思的精密度,它见到杰克·马丁的身体中箭,变成一个膨胀的大沙球,又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气孔从杰克的布袍里炸开。

    酒狂立刻打开两臂,数十道骨钉插进它的心肺,只见它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块黑漆漆的胸大肌和黑桃箭头形态的浮雕印记一起变得肿胀起来,马上吐出一道狂风——这风暴吹断了藏品馆的书架,吹得黄龙大仙脸色惨白。

    它没有停歇的意思,从藏品馆一侧拉来长弓,那骨质钉刺作箭头,紧接着开始连射。

    让箭的架势稍有停歇,就见到飞射而出的箭头打在骨肉魔像的身上,炸出一团拳头大的血花来。

    黄龙大仙想退让,想暂避锋芒,就见到墙体破碎,三连放矢轰碎了五月花脆弱的木墙,直朝魔像嘴里的泥人本体而来,打得这头魔龙口鼻开裂血肉横流。

    文不才的本体还在研究[大吹法螺]的灵能特质——

    ——他看着变成刺猬的杰克小弟(真实年龄来算)。

    “好神奇呀”

    拔出一根骨刺,杰克的脑袋立刻变成漏气的气球,往外喷出细密的黑雾。

    “呃咕噜噜噜噜.”杰克失了力气,他的身体受到了[大吹法螺]的影响,这里肿一块那里瘪一块的,这种灵能特质对智人的杀伤效率极高,对灵体反而没什么作用——或许和维克托说的一样。

    这黄龙仙人的精神力量薄弱,只能欺负没有反抗能力,被血肉束缚的凡人。

    此时此刻,黄龙大仙的逃跑线路非常明确,他要去船舱底部,找到龙骨所在,或者去锅炉房,去动力室,破坏船体的结构也好!

    龙爪轻轻一碰,趾爪在板门之间拔插,就见到极强的风压破开坑口,他乘着魔龙窜进下一个房间,同时还要逃避身后那凶悍化身的追杀——在黄龙仙人眼里,酒狂这类身外化身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虽然没有直观的感受到这家伙的特殊能力,但是酒狂的力量和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种级别的元神,仅靠一对铁拳就能轰碎他的魔像了!

    要想办法逃走!然后搞沉这艘船!

    本来还想着结交道友的事情!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搞成这样了?

    “既然你们不打算留贫道几分薄面.”黄龙真人恶狠狠的念叨着:“就在这片冰冷的大海里好好忏悔吧!”

    锅炉房的门扉破开一个坑口,小泥人刚想钻进去,就见到文不才与酒狂站在门前。

    “我想起来了!”

    这位黑石人从大脑的垃圾堆里搜出来一点有用的玩意——

    ——是关于五月花号船体龙骨结构的那么一点记忆。

    或许很多年前,他也坐过这条船,只是快要忘记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挖开舱室之间的隔板,从上到下走了一条近路,来到了黄龙仙人面前。

    “嗬!~”小泥人倒抽一口凉气,可是凶性不减,这副身外化身说丢就丢,不过是一次鬼门关的劫数,如果能给眼前这位强敌带去点伤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历练。

    狭窄的锅炉房里,黄龙仙人把目标定为值夜班的三个船工,还有两台现代化改造之后的轮船引擎——这崽种不傻,他只是坏。

    从魔龙的肉躯中喷出脓血来,要把刘氏两兄弟和六个家丁的元质都用光!要一次性爆发出[大吹法螺]的全部威力!

    刹那间斑斓银光和冲天血焰融合在一处,文不才没有退让的余地,他身后是五月花的动力总成,还有几个瑟瑟发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无辜者。

    这冷漠的黑石人要以身作盾,把怪物拦在门外,不能往后退了。大吹法螺射出来的骨质钉刺速度非常快,而且能依照主人的心意来改变投射路线,是非常难缠的远程攻击手段。

    从坑口射出一团团密密麻麻的刺钉,它们带着黏腻腥臭的血,被一股股丝线紧紧缠绕着,像是蛛网抓住了疾驰低飞的蜂群,骨头受了网格切割,慢慢减速,最后无力坠地,成了文不才身前的一滩肉泥。

    黄龙大仙的化身完全解体。

    文不才抬头看去,就见到脸色煞白的江雪明趴在锅炉房的顶棚上,在船舱另一层,芬芳幻梦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了,变成了无毛猫——似乎所有的灵丝毛发,都用来编这张网了。

    江雪明依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刚想起来”

    “在庞贝大海上,最好不要动用灵体,会招来怪物我就觉着”

    雪明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那个,文不才大哥,这玩意不是海怪,对吧?”

    这手猫毛编网的灵能技艺让文不才耳目一新,大声惊呼。

    “你好有才华!”

第零幕 各自的道路

    我们暂时击退了黄龙仙人的魂威,这凶残狠厉的妖魔也仅仅是犹大万千羽翼其中之一。而且伤不到这头怪兽的命根子。

    “这只是个开始。”

    维克托把雪明单独带回房间,要文不才和杰克去处理王氏家里的丧事。

    “来福和金宝都死了,同时被[大吹法螺]的魂威攻击杀死的,还有其他六个无辜的船工,有不少旅客受了伤,幸好及时击退黄龙怪胎的灵体,否则这种烈度极高的诅咒会继续传播下去。”

    听老师描述这仙法咒语,江雪明的眉头紧锁——

    ——和此前远征途中遭遇的灵能者不同,这些光之翼都拥有仙丹加持的灵体,有极远的射程和极强的持续力。

    接受仙丹改造之后,他们的肉身应该也接近使徒单位的强度,魂威的特殊能力多少都有些克害碳基生命的特质,像[大吹法螺]这种阴狠歹毒的灵体,只要沾着碰着就能生效,如果无法及时救治,一分钟内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要是把[大吹法螺]的针管给拔了,体液会源源不断的流出去,受害者死得又慢又痛苦,还会失去理智变成黄龙真人的傀儡,像行尸走肉一样,与同伴索要元质,变得疯疯癫癫的。

    “我的学生,还有两天的航程,我们就在仙台港分道扬镳吧。”

    江雪明:“我不跟着老师一起办事吗?”

    维克托摇了摇头,卷起裙摆露出大腿,就有BOSS的密信写在大腿上,是组织部给枪匠的命令。

    “我们三个老东西要留在仙台府,进行至少五十天的前期调查,博取仙台府提督的信任,慢慢把东南诸岛的基本情况摸清楚,不能给犹大留逃跑的后路——你得接着隐姓埋名,一路翻山越岭去上京,打听达格达之釜的消息,同时做你最擅长的事,去捣毁沿途的邪教窝点,拿到至少一颗混沌之卵,与这片险恶的天地斗下去。”

    “这片大陆没有成熟的物流网络,连驿站都少见,没有多少万灵药和子弹留给你,也没有BOSS的祝福——欢迎来到荒野。”

    江雪明:“无名氏的其他人呢?”

    “武灵山是你们的前线据点,罗平安先生已经做好了打大仗的准备,这座山脉从西南向东北沿着夏邦龙脉有四百多公里的战略纵深,同时也是上京卫戍部队通关的必经之路,平安先生是上京的守护神,挡住了无数妖魔,但是皇上不喜欢他。”

    想要跨越一个时代,在封建社会提出改革,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者。

    罗平安没有那样的能力,在异教四起动荡不安的年代,这片土地上的诱惑,四处都是触手可及的力量之源,一旦夏邦天子失了势,百姓会变成藩镇军阀眼里的仙丹原料。到时候这大夏就是一座人间地狱——没有乱世的说法,乱世是人吃人,这里是畜生和妖魔大口吃人肉。一次吃百个千个不成问题。

    为了维持最基础的社会秩序,各地方明面上还会向夏邦纳税献贡,得到官方的认可,百姓自然会心安理得的继续在地方神仙的统治下得过且过——只要天子依然活着,那就是节省管理成本的工具人。

    癫狂蝶圣教的小兄弟会便是因为管理成本过于昂贵而出现了结构失灵。在这片文明荒漠,只要天子点头,给地方军阀一个名分,那么接下来要进行的邪信淫祭就方便得多了。请来的神仙也变成了正神,不必受周边敌对势力的口诛笔伐连番打压。

    唯有武灵山这么一派,给夏邦朝廷当了几百年的门卫,从来没有纳贡交税的说法,这就使得罗平安的太乙玄门无根树一脉变成了众矢之的。武灵山周边地区也成了大统领们的灵能试验场——美其名曰是请仙赐福,给武灵山的民众上点BUFF。实际上是带去各类血肉菩萨,要给罗平安找点事情做。

    像丹秋国这个地方,就是皇上默许的“鼎炉”,此地连年征战,是铜河斧锋山兵家必争之地,它作为屯兵地横跨两河三山六道关卡,占尽了地利。同时拥有铜河南麓的三处有色金属矿,不光是铸铁大城,还是铸币大城。

    谁能得到这片土地,谁就是南国一霸。

    可是到头来,谁都得不到它——

    ——它的领主就像一个巫妖王,只能统领必定死亡的军队,在这个血肉磨坊里不断的挣扎着,被周边的军阀们圈养,时不时就有“大仙”光顾,释放灵灾迫害百姓。

    饥荒、虫病、鼠疫和大旱大寒,水灾、火灾、地震、风灾,在灵宗八年鹅毛县还爆发了大范围的雷暴,同时也兴起一阵“拜会雷公爷爷”的异教风潮,老百姓不事生产,在家中扎小人念咒语,就能咒死邻居,咒杀县官,天上降下神雷来帮他们杀人。

    等人死了,暴民就跑到他们家里去烧杀抢掠,夺了财物抢走女眷。

    最后鹅毛县没有几个人了,这神仙也不灵了,此事就不了了之。

    丹秋国是一个大丹炉,像这样的丹炉还有很多,在漕运关口,在民生要害,在四通八达至关重要的城市中,都能见到仙丹洞府的虚影。

    它就像看不见摸不着的鬼,时时刻刻要吃人肉喝人血。死伤多了就有妖邪显形,带走一大批血肉元质,等到新的人们生养起来也好,乔迁过来也罢,自会被这些重要的地利条件吸引过来,于是下一鼎丹药又开始炼了。

    要在这片土地上凝聚人心,立山头谈理想,作创造搞发明,拥抱科学摈弃迷信,推翻皇帝换日月新天,这简直比真正的飞升成仙还难。

    在这里,吃肉喝血就是科学,就是天经地义。

    如果要一个人不去吃肉喝血,要他从善如流,谈无私奉献讲先进文明,那才是对他的残忍迫害。

    江雪明在出发之后,从夏邦船员身上看见了一股强劲的生命力。

    这些船夫水员平时做工时不畏风吹雨打,被五月花号的桅杆绳索割伤了手,也不见有人喊过疼,很少会去处理伤势,反倒是一边流血,一边与伙伴谈笑风生。

    这些汉子的言语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有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在这片蛮荒土地上养育出来的野性,也有一部分是后天造成的。

    船工们最喜欢讲的事情,就与婆娘有关,不是讨论儿女生养,就是谈仙台府的美色。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出工的十个小时里,能找到的所有话题都离不开“性”——正是这种强烈的生命力,让他们迫切的寻找着一个能传递基因的载体。

    被黄龙仙人害死的两个船工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世界是如此的简单,似乎只要往文不才先生屁股上轻轻一蹬,那貌美如花的拉缇娅小姐就成了乖乖听话的俏寡妇了。

    这就是夏邦船夫的惯性思维,和聚在一起的狼群、狮群很像,要说是人,其实更像动物一些。

    江雪明想到此处,设身处地的站在平安先生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要他去教养畜牲,那几条军犬从小养大还算听话,如果是有爱有恨,有欲望有自尊的人,要这些好似野兽一样的人乖乖听话,那工作量他是不敢想的。

    这世上最难搞的工作,就是“谁说了算,谁听谁话”的工作。

    要讲生产部分,雪明自然是喜欢这简单的劳动,付出了就有回报。

    可是夏邦这么个鬼地方,时时刻刻都在议论“如何分配”的难题,这种环境下,想要保全自己的家族,要自立自强自给自足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有草民受了委屈,要去告官,最后与官同罪,都得流放到鼎炉里——没有能力的百姓连字都不认识,诉状都不会写,只能是案板上的鱼肉。

    “江湖险恶。”维克托缓缓开口道:“我的学生,此行你要小心,这趟旅途会给你一点点封建奴隶时代的小小震撼。”

    “天枢的人会去哪儿?”江雪明问起叶北大哥一行人的任务。

    维克托解释道——

    “——这支队伍受天枢调度,应该是凡俗世界对灵类事物的尖刀,他们和TRG与风帽分兵行动,只要找到犹大的线索,他们就会变成猎犬,追赶犹大进入围猎圈,所以无名氏要尽早找到混沌之卵,没有通信手段,我们就是一盘散沙。”

    “不过不用担心,这些人在凡俗世界生活,对抗凡俗世界中的灵灾,而且没有万灵药的庇护——来到夏邦,其实他们的适应力要更强一些。”

    “铁道系统的乘客们离伤病残废实在太远太远了,因为万灵药的存在,你在各个贸易中转站甚至找不到一个断手断脚的残废智人,只有部分混种单位才会残疾。”

    “但是凡俗世界的朋友们没有多少万灵药储备,白夫人制品也少见——他们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我离BOSS太远了。”江雪明说起自己的灵体,“芬芳幻梦不怎么精神。”

    维克托伸出手去,一只红彤彤的恶鬼爪子就这么浮现出来。

    江雪明立刻呼唤灵体,让钢铁猫咪搭上这只尖爪。

    维克托老师握住了芬芳幻梦,细细感受着芬芳幻梦的精神状态。

    “确实如此,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你的灵体有一部分元质来自BOSS——失去它的祝福,也代表着魂威会受到限制。”

    江雪明:“我起初想,要不要暂时退出这次行动,但是我已经在船上了。这个时候退缩逃跑,会影响组织部的其他部署计划。”

    “我相信你的能力。”维克托通过[地狱高速公路]的超能力,看见了江雪明的部分记忆,“你离BOSS越来越远,这灵体却一直在慢慢恢复元气,这代表你能适应这种环境——我依稀记得,与你第一次见面时,你有几样令人惊叹的特质。”

    “一个是联想能力,一个是学习能力。”

    “还有一个是异于常人的适应力。”

    探王者松开了江雪明的手——

    “——枪匠,属于你的故事,在候王厅外的坟墓前就已经讲完。”

    “你已经变成年轻人心里的传奇人物,现在你要续写这个传说了。”

    “作为老师,在这个关卡前方我只觉羞愧,因为除了勇敢以外,我能够送给你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也只有一些罗里吧嗦的话——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作战。”

    “有时听人们讲起我,说我是枪匠的老师,我也会躲在VIP贵宾车厢的镜子面前,泡在浴缸里,好好的仔细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尽到老师的责任。”

    江雪明立刻说:“老师,你已经非常优秀了,真的,就你教我骂人这点来说。”

    维克托僵了那么一下——

    “——很好,这是用来安慰我的话吗?”

    雪明的嘴巴子非常毒,对维克托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而且我也不止您一个老师,我有几百个老师呢。”

    这话确实没错,最早雪明的武艺和射术来自世界各地,来自各种各样的军警部门,来自五花八门的拳法技击教师,维克托教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跳舞——跳舞的过程能让江雪明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肢体,是基础中的基础。

    “总而言之,我希望能在火车上与你重逢。”维克托松开了雪明的手——那小表情就像是在说“可以了,下去吧。”,雪明也是非常识趣,表情古怪有点像憋笑的感觉,慢慢悠悠的退出房门。

    两天之后,五月花号停靠在仙台府码头。

    就如维克托说的那样,重新站上大地的那一刻,雪明只觉得灵体的状态好了不少,似乎不那么依赖BOSS了——他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总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至于恢复全盛时期的战斗力要多久呢?这就估不出来了。

    从五月花的侧舷降下来一条救生船,里面装着死难者的尸体,都是黄龙仙人的手下冤魂。在码头接亲的家眷看见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金宝和来福,一下子就响起成片嚎哭声。

    王氏夫人颤颤巍巍的走下船,见到刘大提督的队伍,家丁和护院拥在一起,又看见披着豹服的刘真探头探脑,怒目横眉神态凛然,眼睛扫向两个弟弟的尸首,看清夫人终于是活生生的回来了。

    这提督反被吓了一跳。

    “呀!”

    “真哥!真哥!”王雅安一路梨花带雨哭哭啼啼,奔进提督怀里:“真哥!我差些就死在船上了!真哥!你赶紧把祖庙那尊妖怪像给砸了呀!真哥!”

    刘真原本长得不怒自威,被老婆这么一挤靠,他只得仰着头,尽量不让老婆看见自己的古怪脸色。

    他心想——

    ——怎么能活着回来呢?

    黄龙大仙应该把他们三人全都杀了呀!怎么能活着回来呢?

    那广元府上交了聘书,礼金也送过去了,巡抚家里好一对姐妹花,我这两个妾还纳不纳了?

    “嘶雅安,你不要慌张”

    王氏哭丧道:“都怪你那两个没出息的弟弟!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害到家里人头上!”

    这么说着,她指向文不才一行人。

    “多亏这几位恩公相助!才能保全我性命呀!真哥!真哥你怎么不说话!”

    刘真大提督的眼睛就离不开拉缇娅太太——

    ——他盯住拉缇娅的脸面,又扫向那两片厚实有肉的烈火红唇。紧接着贪婪的往下看,从头到脚一点都不放过。

    “啊嗯.啊.”

    江雪明提上医生包,带着最后两升万灵药,坐上码头小工的人力车,就往仙台府的人事走访衙门去,要拿到通关文牒,一路往北走。

    至于后来的故事,要分开讲了。

第一回 猎熊记

    前言:

    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施耐庵

    [Part①·帮工]

    “还请客官去兑些银元来,这红票啊,衙门收不了。”

    向上京去的第一步就遇见了不大不小的困难,雪明到了府上布政使的衙门,那管理通关文牒,批路引办户口的小吏就开始使脸色。

    这银元是夏邦的硬通货,是对付疯蝶病(大夏对癫狂蝶综合征的简称)的贵金属,香巴拉与九界之间的贸易,光靠红票(辉石货币)是不行的,得去大商户大钱庄把钱换了才行。

    小吏本想借这个机会敲这外地人一笔,这些九界来的客人不懂换货行情,要是能带去府上几位熟客家里,在兑币环节掐拿卡要也能赚不少,回过头来讨点票钱,吃上下两头,光是这医生一个人,就能吐出来至少两百多个大银元。

    “那劳您给我算算,从仙台府去京城,一共要多少钱呢?”

    小吏一听慌了神——

    ——本来他坐在衙门旁侧的小屋里,就通过一个布帘窗口帮人办事,两侧都有衙役盯梢,官府的暴力机关听了这话,也是一副讪笑讥讽的态度,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客官.”办事的人只是个吏,并不是仙台府上领聘书,由布政使亲手签押批字的官,没朝廷命官那么大的胆子,“您是一个人来夏邦?”

    江雪明不清楚大夏的交通网,于是不懂就问。

    “我确实是一个人来的,我是个医生,想去上京碰碰运气。”

    小吏连忙说:“使不得呀这使不得,大夫,您要往上京去,可有雇镖头傍身护命?旅途凶险,这三十六关卡,四条大河,两千多里路——您且三思而后行,可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有安排.”江雪明刚想把话说满,他敏锐的听力察觉到——衙门旁侧两位带刀兵员已经开始私下交谈。

    “来活儿了。”

    “等他走到雨关动手?”

    “太早,若是只他一人,倒好对付。”

    “营房里的兄弟也要杀他抢他呢?”

    “我去安排,看这身布袍价值不菲,身上有不少红票,想来是头肥羊,不能便宜别人。”

    “嘘,他看过来了。”

    江雪明听得明白,在仙台府交了过路费,出了关卡应该还有一笔买命钱,来往商贾要么去雇走镖,请地保,要么在衙门拜码头,给官吏送礼,不然这些官兵打个照面,下一次再见,就会变成土匪。

    不过他不准备交钱——

    ——原因很简单,倒不是他突然就叛逆了,不像防御塔那样沉默寡言且富有安全感了。

    他身上只有三万多的辉石货币,这些现金折算成大夏的银币,也不过两百出头,根本就付不起通关文牒的票钱——若是本地的佃户,会更便宜一些,可是他算外来走商的旅人,在夏邦行医获利那也算生意,逃不过这一条税费。

    江雪明:“这样,官爷你听我说。”

    小吏一听“官爷”二字,立刻就翘起尾巴,整个人都飘飘然了——那九界来的洋人这么喊,比起平日里低眉垂眼低三下四的贱民要管用得多。

    “客官您讲!”

    “我这路途遥远。”雪明往窗口挤靠,从衣兜里掏出两盒烟来,其中一盒交到小吏手中:“我也交不起仙台到上京的过路费,我就先走一阵,停一阵,去下个县城挣点钱,再雇几个帮工,您看这样可以吗?”

    小吏收了好处,依然没有松口,他先是品了品现代社会工业流水线生产的烟草,又看向江雪明手中剩下的那盒烟,不知不觉就进了陷阱——若是能把剩下一盒拿到手里,说几句话,帮个小忙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哦,那确实是个办法。”

    江雪明握着烟盒,把香烟按在窗台的布帘下边,却没有松手,接着问道:“官老爷,我去下一站要多少钱呢?”

    “五个银元就够了。”小吏随口应道。

    江雪明松开烟盒,把这礼物顺风顺水的送过去,态度十分爽利。

    ‘那要谢谢官老爷,往北走有两条路,是去台州还是珠州?’

    小吏收好礼物,笑呵呵的说:“当然是台州,我给你取票来。”

    事情办完,江雪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在驿地站点等了一会,看清来往车队马匹,往东北偏北去的队伍里恰好有一家布坊商在招工,问清楚情况,就知道这是往珠州城去的队伍,布商主人家要走货,路上缺少马夫和搬运工——愿意为工人出这个通关文牒的钱。

    雪明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这本小册子,可到头来却不如这布坊商人家里招工送的红包——可见仙台府无依无靠的斗升小民日子有多难过。

    他没有说什么,只当这张路引是学费,去商队工头那领了一份马夫的差事,随车出行方便不少,也不必和仙台府的“官匪”掰扯买命钱的事,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出城了。

    到了官道上,雪明驾车驯马的技术还算熟练,但他从未见过这么烂的路——

    ——这简直不能叫路,只是用石子浅浅压过杂草,道路两侧接近城市的两里地还有些引水渠,雨季也不会积水,过了半小时,走出五六里之后,去山峦之间绕行,就见到一片片凌乱的石滩子,马儿拽着货斗走得吃力,布卷本就沉重,铁器木器碾上石子,雪明就感觉缰绳紧一阵松一阵,听前车的马匹嘶声啸叫,往往要拉住牲畜等待观察。

    “过了秃鹰岭,去珠州半岛的路就好走了!”

    从队伍中传出工头的吆喝声,又见到工头忙里忙外,给车队的马夫们送来干粮面饼,递一两块银元当彩头,也是一开始没讲好旅途的路况,就这么生拉硬凑数够了人头。

    布坊生意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仙台府的货到了珠州,每卷能多卖十三个银币,这便是跑商最重要的一环。期间路上的运损丢失,劫道土匪和暴雨天气都会带来麻烦。工头会如此照顾马夫和帮工也是这个原因。

    这一趟运气足够好,过了三天不到,抵达珠州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交割货品之后,工头给诸位马夫算钱,雪明拿到十七银元,接下来的旅费也不用愁了。

    商队解散之后,当天夜里,他去珠州的海边找了家大牌客栈——也是闹市区看上去比较安全的居所,本想避开小偷小摸的麻烦,没想到当天深夜,就有人找上门,要他狠狠的加班。

    [Part②·体贴]

    凌晨刚刚听见打更的声音,雪明就客房里的铜盆热水洗了把脸。

    木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第一时间收拾好银钱和行囊,马上应道。

    “来了!是谁呀?”

    门外传来两个男人的叫喊,声音粗野带着怨气。

    “张从风是么?!”

    “张大夫,开门吧!”

    雪明这两日和工头混在一起,大抵是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他在衙门批了台州的路引,可是跟着布坊家里的车队去了珠州,过关时珠州衙门可不敢往布坊商贾家里捞油水,通关文牒这种小事,自然不会细查。

    可是到了张从风头上,原本落到仙台府衙役手上的过路费买命钱,就这么飞走了——这两位兵爷爷自然是借道从仙台赶了过来,要拿人问罪。

    现在雪明没有按照仙台府的人事流动走,成了一个黑户,一个没有登记在册的流民。

    “睡个觉都不安稳。”江雪明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把门打开。

    就见到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出鞘,两位衙役也是十分紧张——

    ——仙台周边的治安并不好,常有流寇土匪四处作案,劫道的求财,抢人的做人肉买卖,没有通关文牒,或者不照路引来办事的人,通常都是匪盗的同伙,这在衙役的办事流程里,要顶格处理。

    “张从风!”领头的衙役怒目圆瞪:“你为何不按通关文牒的指引跑商行医?怎么中途改道!进了李荣家里的车队?你还当起马夫了?到底是何居心?!”

    雪明能怎么办呢?

    他也不能直说呀——

    ——难道要说[我怕你们几个军爷把我抢了,阉了卖去宫里换钱]这种话么?

    照原本的路线,他走台州那条路,指定得遇见拦路虎,至于是兵是匪就说不准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能追到珠州城来要钱,仙台和珠州虽然都是刘提督的地盘,可是这俩小小衙役也太执着太敬业了,有这个恒心怎么不去干点别的事呢?

    江雪明:“呃我是刚好看见布坊在招工.”

    话音未落,另一位衙役厉声喝道:“讲不出个所以然!就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雪明没打算用暴力解决麻烦,要是闹出人命,他成了通缉犯,再想去上京就难上加难了,不说如何过关,离了文明社会,这吃喝拉撒该如何解决?一边旅行一边打野,在这穷山恶水与天地搏斗,与猛兽为敌,这还怎么搞事业?怎么抓犹大——这地方可没有持久可靠的明火,也没有观星辨位的北斗。

    孤立的人类一旦离开群体,在大夏连畜牲都不如。

    这两个蛮不讲理的衙役押着雪明往衙门走,过了衙门街口,又以天色已晚为理由,想把他送去牢里。

    就在这个时候,从城北大街进来两架押送犯人的囚车。典狱司的小弟敲锣打鼓在前面开路,两侧有三十多号官兵严阵以待,再看囚车上两个犯人,都是虎背熊腰的怒目金刚像。胡须浓密毛发蓬松,眉毛粗大眼中有神,看见这些披着官服的禽兽,虽然手脚被束缚,眼里依然有旺盛的怒火。

    “两位兵爷?”江雪明好奇,于是小声问道:“这两个犯人,是土匪嘛?”

    领头的衙役回头应道:“你问那么多干嘛?难道是你的同伙?”

    江雪明:“我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我不是土匪,这里边一定有误会。”

    “嘁!花言巧语!”衙役跟班翻了个白眼。

    江雪明接着说:“您二位想想,把我领到珠州的州官面前,我也是这么说——最后无非是交钱了事。我知道,我明白的。”

    “我想通了,是我没有去台州,没有在路上孝顺您二位,所以手上才多了这么一副镣铐,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想狡辩?!”衙役跟班抽出杀威棒准备动刑。

    领头的衙役立刻喊停:“住手!”

    “诶!这位兵爷是明白人。”江雪明朝着医生包踢了一脚,里边立刻传来银元碰撞的响声:“您二位要是不嫌弃,拿去换酒喝,就是我在布坊队伍挣的旅费,有十六块现银。”

    “哎”领头的衙役叹了口气:“也不是我要为难张大夫。”

    嘴上是这么讲,手脚倒不是很干净,收好刀,他一边掏钱,一边与江雪明解释道。

    “仙台往外的旅费,养活了多少兄弟——谁没有家里父老,妻妾儿女要养呢?”

    “不是故意找您的麻烦,大夫,您这么做坏了规矩。”

    “要是人人都不交这个旅费了,都不照着路引走了,这仙台府和强盗窝有什么区别?无法无天了呀。”

    “说的是,说的是。”江雪明连连点头:“那我这手上的镣铐能下了吗?”

    “把他解开。”领头衙役说。

    跟班立刻照做,脸上却有种愤愤不平的意味,似乎是觉着自己不够威风,居然被这么点钱收买了。

    “兵爷,这两个犯人.”雪明又问起这个事。

    像这种血气旺盛元质丰沛的人,在夏邦其实很少见。他们往往要么出身富贵名门,从小就不缺衣食,要么和癫狂蝶有关,是仙丹的重要原材料,是光之翼刻意培养出来的炼丹药引。

    “这两个猎户从胎光县来。”领头衙役敲打银元零钱,听见金属的清鸣,就收进兜里:“昨日去县丞府上里拜会,送了一头熊。”

    江雪明:“啊上门就送礼,是好事,怎么抓起来了?”

    衙役笑道:“他们不懂事嘛,可不像从风大夫您这样体贴。”

    江雪明:“啊?”

    衙役低声说:“本来珠州就闹熊害,冬天刚过,这些猛兽从山里跑出来吃庄稼,吃不过瘾就要尝家禽,偶有胆大的,强壮的畜牲要吃人肉。”

    “赵家两个猎户想来珠州讨生活,去年胎光县大饥荒,这两兄弟在赵家庄寻不到出路,拼命杀了一头熊,想要献宝。”

    “县太爷有个干儿子,叫武修文,很喜欢这礼物呀。”

    “于是呢,赵家兄弟和县太爷讲条件,要领地保的职,去珠州周边村镇当村霸。”

    “这哪行呢?从来都只有主人给狗送吃的,从来没有狗上桌子抢饭吃。”

    “于是呢”

    衙役压低了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县太爷知道这两个猎户无依无靠,在珠州也没人为他们出头,就从迎春楼请了一个姑娘来,当天夜里说好陪赵家兄弟开心开心,到二更天,把两人抓起来——强抢民女的屎盆子扣在脑袋上,打来的熊皮熊肉,也变成武修文的功劳了,是他干儿子射术卓绝为民除害,及时出手才杀死这头黑熊。”

    “赵家兄弟是倒了大霉,都只因为他们不会说话,不像张从风大夫呀,您就很会说话。”

    “啊”江雪明恍然大悟,拳头硬了,“这么个事儿呀?”

    “开玩笑,开玩笑。”衙役收好兵器,领着跟班要走,“就当我口无遮拦,玩笑话!张从风大夫以后要来仙台出诊,我有个小女儿,自幼风邪入体,给这败家女看病几乎掏空了我的家财,求仙问药也不见好”

    没等衙役话说完——

    ——雪明琢磨着,这夏邦的神仙能治好什么病呢?立刻打断道。

    “有机会的话,一定给你治好。”

    方才怒气冲冲的衙役二人,拿了神奇银元就变得和和气气。

    “那就不打扰大夫休息了,从这东北二门走,出去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回客栈去,看见合庆家宴的饭店牌楼就是了。”

第二回 怒吼

    前言:

    寒食时看郭外春,野人无处不伤神。

    ——云表

    [Part①·丧葬费]

    事情要从几天之前说起。

    赵家庄里走出来两个容貌魁伟体魄雄奇的汉子。是胎光县本地一对兄弟。

    赵大郎名叫剑英,赵二郎名叫剑雄。赵家一共四子,族谱翻到剑字辈就取“英雄豪杰”四字。

    恰是开春回暖的好时节,赵大拽着板车出了村镇,回头往一眼,就看见瘫坐在牛车边喘气不止的二弟。

    “老二!”赵剑英喊:“走得不?走不得就再歇几日。”

    二郎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从鹿皮围脖里把脸探出来,亮出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沉声应道。

    “大哥,再不走,都要臭了。”

    且看牛车上的尸首,就是赵家的父母亲,还有三弟四弟,剑豪和剑杰。

    两个小弟身体弱,和爹娘一起走了。腊月时天气寒冷,家里人就放在堂屋里,也不怕发臭发烂,到了开春时兄弟俩凑不到丧葬费,二弟剑雄的病还没好,单靠剑英一个人成不了事。

    于是大哥当家做主,把祖屋出让,两亩水田也卖掉,换了些路费,准备带着二弟去珠州治病,在半道找个风水宝地,把家里人都葬下。

    赵大去城隍庙前买来一头牛,畜牲栓车,刚走到胎光县的官道,要进山路,依然放心不下。

    “你好些了么?”

    “就是嗓子痒。”赵二立刻应道:“前些日子喝水也像吞铁钉,有些力气了我就来替你。”

    赵大捏着皮囊水袋,牵着畜牲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看着深山老林,皮靴陷进草叶泥泞里,就踩出来一股泥巴腥味,潮气在绳索上结了一层水露,太阳刚从丘陵背坡爬上来,山里浮起一层白茫茫的蒸汽。

    “卖路引的吴老头知道我们家里难。”

    赵二立刻说:“他说什么了?”

    赵大接着往前走,小心翼翼的牵着牛绳:“给了两瓶酒,当帛金。”

    “帛金?”赵二郎才十六七岁,不懂这个帛金的说法。

    赵家庄里偶有丧葬事宜,都要年轻力壮的长子去帮忙,参加葬礼随份子钱就叫帛金,体弱年幼的次子或是女孩不能见死人,也是对瘟疫的避讳。

    这次胎光县大疫,村镇里十有八九户人家死成绝户。

    赵家六口人,只有老大和老二活下来,也是这对兄弟身强体壮,能在病痛折磨中强撑过来。

    赵大说:“就是给死人家里送钱。”

    赵二:“人都死了,要钱有什么用?”

    赵大:“那不一样,老二。乡亲要互相帮靠,帛金还能当丧葬费。”

    赵二:“那你要到了吗?就只有两瓶酒吗?”

    “没有多了,死光了。”赵大讲完这句话就不往下说了。

    胎光县里赵家庄的亲戚邻里,多多少少都受了瘟疫的毒害,各家各户开春就在做白事,家里有些余粮余钱的还能摆灵堂做法事,可是能参加葬礼的人,应该没有几个了。

    吴老头是县衙批办路引的官吏,看见剑英剑雄两兄弟凄惨,也只能往自家地窖搜出两瓶硬通货,酒酿是大东南诸国诸县的稀罕物,只有粮食富足的情况才会酿酒,不论是两兄弟拿去卖钱,还是在路上饮酒取暖,都算保质的珍贵礼物。

    离开胎光县周边的田野农家,进了山以后,这路就越来越难走。

    山中都是些怪石树林,牛车不好找路,要赵大先去探路听风,再回来驱赶畜牲趟泥过溪。到了第三天,赵二终于能勉强走几步路,就跟着大哥一起换班赶车。

    刚过午时,到了一处干燥山坳,出了狮子山,就见到一片黄澄澄的野地平原。

    赵大心中喜悦,应该离珠州不远了,于是把这几日存下来的牛粪都取来,把布包摊平,放在烈日之下晾晒。

    赵二也来帮忙,知道大哥要生火,往山林里跑走,呼吸渐渐变得顺畅起来,身上的病痛似乎完全好了,脱了外衣和鹿皮巾,只穿着方便行动的里衣,取来弹弓去打鸟耍乐。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剑英铲除草叶,挖开两个小土坑,拿来火引和牛粪,要烤干木柴,这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随手折来的木枝用力一捏,能捏出来一把水,生不起火。

    等到剑雄提着两头肥硕的水鸟回来,还兴奋的吆喝着。

    “大哥!有个湖!有个湖!我没得杆子!不然钓鱼给你吃呀!”

    “哈哈哈哈哈!”剑英看见弟弟健康,一颗心也落回肚子里,似乎万事万物又有了色彩:“就这个!我烤鸟来吃!”

    两兄弟蹲在火坑前,剑英在烤柴,剑雄给猎物拔毛去头,割颈放血,顺手还给做食物的火坑挖开一条风道,好让火焰更旺盛些。

    把水鸟串上绿枝,剑英摆弄着干柴,从牛粪火坑取来火种,往草垛火引一吹气,烈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连忙把火折竹筒送回到老二手里,怕这珍贵的火源毁坏。

    他不敢说话,紧紧盯着湿树枝上的肥肉,只怕把这上好肉食给烤坏了。不一会就见到鸟肉皮囊冒出一层油滋滋的光泽来,渐渐发黄发褐。

    剑雄也是如此,抱着双腿,时不时被火堆里的烟气呛出几声咳嗽,许是病没有完全好,肺依然有些痒。

    两兄弟胡子邋遢的,活脱脱的两个野人,就这么等着食物做好。

    就在此时,剑英的鼻子比较灵光,他问道。

    “臭了?”

    剑雄不明白,他依然闻不到味:“什么臭了?”

    剑英:“烤臭了?”

    说着赵大把烤鸟送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没有奇怪的味道。

    “我闻不见,大哥!”剑雄浑身是汗,方才走了几里路才寻到猎物,费了一番功夫抓住水鸟,回到大哥身边时,已经有些寒冷,再回头去寻衣物时,向牛车看了一眼。

    这一眼,剑雄几乎吓得丧胆。

    哪里是什么烤肉臭了!

    拉车的老黄牛早就跑了,牵车的绳索也叫几头畜牲咬断!再看车上匍匐着几个黑影,那拱起的背脊和油亮的毛发,分明是狼!

    赵二喊道:“狼!狼!”

    臭味是从尸体身上发出来的,这几头狼咬破了尸身肚腹,扯肠子咬心肝!如何能不臭呢?!

    赵家兄弟先是惊得不敢动弹,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怒火盖过,剑英丢下烤鸟肉,提着两根带火的木柴往牛车奔走。

    黄牛早就不知踪迹,这些狡猾的狼狗知道黄牛驽钝倔强,咬断了绳索将其赶离,才敢跳上板车啃噬尸首。

    剑英扑到板车上,挥着火炬赶狼,就见到弟弟剑杰的五脏六腑都被吃空了。尸体的眼睛也睁开!似乎是死不瞑目!

    这七尺大汉气得目呲欲裂,还看见两头恶狼似乎是饿昏了头,依然在争抢娘亲的尸首,要把老母亲的手脚给卸下,拽着尸体往车下翻倒——

    ——野兽见了火,就立刻往车尾退缩,那跑得慢的母狼叫剑英一脚踢在肚腹上,只听“咔擦”一声,这七八十斤的大狼腰也断了,从喉口喷出些黑血,重重的撞在树杈粗枝上,滚下地就没了气息。

    “畜牲!”

    剑英吼叫着,从板车旁抽走猎刀往前赶。

    还在大快朵颐的狼狗们一下子四散奔逃,剑英哪里追得上这些狼呢?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野兽窜回茂密的山林里。

    他追出去半里地,剑雄也跟着大哥一路往前赶,手里的弹弓投石送矢,打在这些铜头铁脑的大狼身上不痛不痒的,石子敲上狼狗的背脊也只能听见一声呜咽吠叫,紧接着四爪刨起飞泥,跑得更快了。

    两人追不上了,就回到板车旁,亲人的尸首多少都遭了恶狼的啃咬,三弟剑豪死的最早,尸体也烂的透彻了,反而是最完整的。

    爹娘和小弟剑杰丢了胳膊少了腿,没有骨骼保护的肚子里,剩不下多少东西了。

    赵家二郎见了如此惨状,瘫软下来,倚着牛车就开始哭丧。

    赵大没有讲话,似乎是被弟弟的情绪感染——

    ——他不敢哭,只怕哭出来,二郎就丢了魂魄,再也没办法往前走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挖两个土坑,把爹娘埋下。三弟和四弟就葬在另一个坑里,这样来年祭拜也分得清楚,方便摆弄香坛贡品。”

    “你要把他们丢在这里了?!大哥?”剑雄脸上本就全是泥泞血迹,如今带着眼泪,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了:“要走了?要走了?”

    这个天真耿直的二弟似乎还没察觉到,还没反应过来——

    ——家里的父母,还有两个弟弟都已经死了。只是尸体还没下葬,剑雄好像还没接受这件事。

    就一个冬季的事,不过八十几天之前,这一家子还围在火炉前,一起听爹娘讲故事,讲仙台府来的洋货,讲武灵山道士斩妖除魔的事。讲佃户和猎户耕水田,打黄皮子的技巧,说起街上卖艺人的枪法,爹还会吹牛,说年轻时也要耍枪,是地保队伍里身手最好的那个。

    赵大没有作声,把一瓶酒送到老二手边。

    “你要是难受,喝一点吧。”

    说罢,大哥就去找一处显眼的地表,最好有石台挡风避雨,再去挖开两个墓穴。

    赵二依然过不去这一关,他坐在小弟弟身边,看见剑杰睁开双眼,他想给小弟合眼,似乎是狼狗的犬齿牵动这尸首的脊髓神经,怎么都合不拢这对眼睛。

    “哥哥没用.哥哥”

    剑雄打开酒坛子,又不舍得喝,只是痴痴的说。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此时此刻,赵剑英面临的考验要更困苦艰难——

    ——全身的家当都押在那头黄牛身上,这畜牲能换三十多个银币,就这么跑走实在可惜。他想借着寻墓穴的这点路途,把牛找回来。

    跟着牛蹄压倒的草叶寻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太阳要下山,剑英连忙往回赶,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应该是寻不到了。

    回到板车附近,剑英喊剑雄,剑雄却没有应。

    他想着,或许是老二喝醉睡下了。

    又跑到板车上找,依然找不到,这时剑英终于警惕起来。

    他从车辆旁摸来另一把猎刀,不过是一尺长短的劈柴刀,和手里的割草刀成了一对,勉强能叫做打猎刀具。

    他往车旁摸索,去看车底,搜完几棵大树,依然不见二弟的身影。

    回到火坑边,就见到一头巨大的黑熊叼着剑雄的衣服往草垛里拖拽。

    剑英怒目圆瞪往前奔走——

    ——那黑熊身上的毛发浓密,几乎看不见眼睛,脑袋上的长毛已经盖住眼帘,还有些逆长的白毛,看得出来,它很老了。

    剑雄浑身的酒气,脸面通红,醉得不省人事了。

    [Part②·祸不单行]

    赵家大郎浑身散发出滚烫的热气,对着这匍匐在地的巨兽吼叫着,他想把这熊瞎子吓走。

    可是没有用,熊瞎子的耳朵似乎也不好使了,它圆滚滚的耳朵只是颤了那么一下,紧接着松开剑雄的腿,爪子稍稍一带,猎物的腿脚就留下三道血淋淋的伤口。它嗅见血的味道,立刻清醒不少,站了起来。

    这黑熊站起的一瞬间,赵剑英顿感压力倍增。

    它几乎有两米多高,两爪耷拉在肚腹前,胸口有一道白毛。往前探身用鼻子来辨认方位,摇头晃脑的,还在寻找猎物。

    剑英没有犹豫,他佝身往赵老二身边靠,瞪大了眼睛,腿脚发抖牙齿打架,摸到剑雄的肩颈了。同时熊瞎子又匍下身体,对着剑雄脚踝处的伤口狠狠舔了那么一下。

    只这一下,剑雄疼得醒了过来,他眼睁睁看着绑腿松散,裤管开裂,一片皮肉就这么生生被黑熊舔下来了!

    “呀!!——————”

    突如其来的惊叫让黑熊警惕,要伸爪子去搂抱拖拽,剑英提着赵二的衣服往来时路飞退!

    赵大郎不好转身,赵二也起不来,一追一逃的身位拉不开,他不敢吭声呼喊,只怕一口气喊出去,就没有逃命的力量,可是剑雄不能死在这里!爹娘兄弟都死掉了,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弟弟!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剑英索性丢了一把刀,放开剑雄两肩,直直朝着黑熊冲过去,霎时感觉天昏地暗头颈剧痛,他像是撞上了一座山!

    喉舌一甜,就有血从嘴里喷出来,他叫这熊瞎子撞得七荤八素,一下子发蒙,回过神来,只看见鹿皮围脖和寒衣上多了六个窟窿,肚里不断有血流出来,脑袋也歪在一边,身子还没有完全倒下,是趔在一旁难以动弹!

    熊瞎子受了这么一撞也受到了惊吓,它瞪大了眼睛,身体前倾扑到空处,两爪离开赵家老大的肚腹时还带着些肉末,心口就插着半截断刀,从喉口中喘出哼哧哼哧的粗气,似乎心跳不动了,再也使不上劲了。

    它的嘴边咬着半截鹿皮子,原本是朝着猎物的喉颈去,结果只咬到这团皮料子。

    过了十来秒,这一人一熊也不敢动弹,疼痛来的那么晚,那么迟,黑熊终于吃痛哀嚎,发出怒吼四足匍匐着,往林地里飞奔。

    赵老二终于回过神来——

    “——大哥!”

    赵老大捂着肚子喊:“别管我!杀它!杀它!拿它换富贵!”

    赵老二一瘸一拐的,没有多想,跟着血迹往林子里追。

    听见山林间回荡的喘息声,剑雄终于寻到死掉的猎物,再找到大哥时,已经是深夜。

    两兄弟做了简单的包扎,把父母兄弟都葬下,扛着猎物去了珠州县衙。

    此时此刻,打更人刚回到司耀军巡铺(消防),就听见县衙里热热闹闹的。

    衙门大院里,县太爷和干儿子一起,喊糅革皮匠来处理熊皮。

    知县名字叫武成章,是个宦官阉人,没有子嗣。

    干儿子正是诬害赵家兄弟的元凶,跟武成章改姓,叫武修文。

    匠人在院落里忙活,知县父子也就看个热闹,毫无顾忌的谈起这赵家兄弟的事。

    “干爹,没想到这兄弟二人如此愚钝,只要干爹略施小计,他们就乖乖上当了!”武修文蹲在武成章的椅子旁边,笑呵呵的说道:“以后干爹您又多了一身熊皮大氅,您的好儿子就是打熊英雄!”

    武成章还是要点脸的,从喉口冒出尖细的嗓音:“有外人在做事,你不要大声讲出去。”

    “这有什么!在珠州县!天上落下来的一滴雨!都是我们武家的!”武修文叫嚣道:“这两个猎户来献宝?我呸!分明是在干爹您的地盘上偷猎呀!难道我讲得不对么?”

    武成章低声应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修文呀,这两个猎户既然能杀熊,你不怕他们割了你脑袋?我可不知道县衙里还有如此威猛的捕快。”

    “哪儿呢?靠这群酒囊饭袋来抓人么?”武修文来了精神,讲到此时他得意洋洋:“还不是您的好儿子未雨绸缪!请珠珠娘娘和百目大王送来一位门客!这门客身手不凡剑法卓绝——我带他去拿人,只要他一出手。那两个野夫的大拇指都被削下来!连柴刀都拿不住!怎么反抗呢?”

    “原来是去求神仙了。”武成章听闻此事,立刻笑道:“你可出息了,要给我养老送终?”

    “可不敢!”武修文立刻抱拳半跪:“我这都是为干爹做事!”

    “你说的这位门客,他在哪里?带他过来。”武成章推杯弄盏,给干儿子倒茶:“就说知县要见他,如此英武不凡的仙人,我定要好好招待招待呀。”

    武修文不敢违命,立刻吹起响哨唤来信鸽,给仙人发了封加急信。

    过了一会,从县衙正门进来一个白衣飘飘,走路没声的奇人。

    此人须发皆白,是鹤发童颜之样貌,气息深沉步履平稳,武成章虽然不习武,也知道这位高手内力深厚,想来制服那两个杀熊野人的说法不假,只是还要再口头确认一遍,这干儿子整天在知县身边花言巧语,他这个当干爹的都快生疑心病了。

    “您就是缉拿犯人的英雄?”

    “鄙人百目大王座下弟子,舍了真名实姓,县长大人喊我道号,叫我玉真就好。”

    武成章问道:“玉真道长,您是如何降伏那两个猎户的?”

    “小友昨天夜里急忙求见。”玉真道士顿了顿,紧接着说:“说是有两个凶犯强抢民女,行丧尽天良之事,我便提剑跟到县衙,到了司耀铺旁边的厢房,果然有两个村夫与女子打闹。”

    武修文提醒道:“那是.”

    “哦!是他们要害人。”玉真道长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于是我便教训了他们,使剑割下他们的指头,他们身上本就有伤,不一会就疼得失力束手就擒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呀!”武成章笑道:“只是可惜了”

    玉真:“可惜了?”

    武成章:“可惜污了道长的剑,那狗一样的东西,也配脏道长的法宝么?”

    “哈哈哈哈.”玉真道士笑道:“是修文小友平日行善积德,与我师尊结了善缘,我才跋山涉水来到珠州,不过举手之劳——知县要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了,道义道义,修道之人怎能因为这么点事,就不去行侠仗义呢?哪怕真的是狗,它在知县的地盘撒野行凶,我也一样要杀!”

    玉真话锋一转。

    “只是那两人被缉拿时,还讲起稀里糊涂的话。”

    武成章怕事情败露,连忙追问:“那两个野人说什么?”

    玉真道士轻笑着:“他们丢了大拇指,说父精母血不可弃,跪着央求我,要给他们捡回去。”

    武成章松了口气,只怕这仙家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事。

    “哦那手指头”

    玉真道士潇洒挥袖——

    ——指着衙门外。

    “知县府上养着几条狗,我就拿去喂狗了,护院犬要认得人血,不然它们不够凶。”

    “好呀!好!好呀!”武成章拍手叫好:“道长做得好!”

    武修文也跟着喊:“好呀!”

    武成章立刻说:“不知道长喜欢什么.我这我这哎.”

    珠州知县平时也不和这些仙人打交道,自然不晓得百目大王一派喜欢什么东西。

    这两个猎户身强体壮,要衙门去拿人,真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有仙家出手,这事情自然是顺顺利利的,不能让人家打白工。

    “如果知县能行个方便”玉真道士决定直入主题:“不知能不能往师尊府上送男工女工,最好是童男童.”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糅革匠人的惊叫。

    玉真道士第一时间伸长了脖子看去——

    ——就见到府衙侧门钻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面庞白净没有胡须。

    这汉子穿着一套西洋神袍,头发短黑粗硬,抓着一条护院犬,只用手指就剖开了大狗的肚子,从胃里取来两根还算完整的拇指。将它们塞回医生包里。

    江雪明数清楚指节骨头。

    “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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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开向深渊的专列,就要发车了。深渊专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渊专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渊专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