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弄脏了……
宋柔……
沈常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他的唇瓣忍不住颤抖着,宋柔的衣裙……
对,宋柔的衣裙上面都是血……
“沈常青!!!我杀了你!”
他加大手里的力度,将沈常青扼得喘不过气来,他现在是真的动了杀意——
“沈常风,呵呵……你急了啊……”
“我不只是让一个人来,我叫了一群人……她那么屈辱的模样,我就在旁边看着。”
“沈常风,你知道吗,她抵抗无果,到最后就那样双眼灰败地看着天,也不求我,也不哭,也不闹……”
“别说了……沈常青!”
沈常风低低地吼了一声,将他后脑勺狠狠地撞到墙上:“沈常青,闭嘴!”
“唔!”
沈常青胸腔中一片震荡,吐出了一口血,他握住沈常风的手臂,眼神忽然变了变——
“哥……”
“你别这样叫我!”
“你现在是想杀了我,然后随她去了是吧?”
“闭嘴,我让你闭嘴!”
“可是……咳咳!你知道吗,那样的女人,死了是没办法投胎转世的,她脏!她龌鹾!”
“沈常青,你找死!她比你干净一百倍,你比臭沟里的虫子都不如!”
沈常风拔出藏在袖子里的簪子,狠狠抵在他的喉咙处——
“杀了我,她也只能下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她得和我一样,在阴曹地府里碰面……”
沈常青握住那根簪子:“杀了我呀,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然后带着她离开天爻阁了吗?你不是早就放弃我了吗!!?”
沈常风就这样看着沈常青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忽然间就平静下来了,连语气都变得毫无感情——
“沈常青,我从未……从未想过杀了你,从未想过用你的命来成全我和宋柔……”
“你若是多信任我一点,但凡来问我一句,都不会到今天这个境地……”
“可是,可是你不要我……”
沈常青缓缓攀上沈常风的手,一向嗜血的眼神彻底变得悲怆:“哥……”
“这次也别要了吧……”
他握住那根簪子,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喉咙,一瞬间鲜血如注,沈常风张着嘴愣在原地……
“沈常,沈常青……”
沈常青看着沈常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和意识,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大口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将簪子往自己的喉咙处又摁了摁……
最后,他慢慢地滑落在地,在沈常风的怀里变得冰凉……
沈常风没有看懂沈常青最后的眼神,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想和自己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人悲伤到了极度,反而是无悲无喜的状态?
他如今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觉得心口处一阵绞痛——
他在短短一夜,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
……
*
“后来,你没有自杀,你因为沈常青说宋柔得下地狱的那句话,来到了万国寺,你把她埋在槐树下,你想用万国寺的香火来供养她?”
扶冉听着沈常风将这个故事一点一点地说完,她的心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沈常风的眼神是那样的没有温度,没有光……
“沈常风,其实你到最后没有打算真的杀了沈常青对吧?”
“不,我想杀了他的,我想……”
沈常风看向扶冉,嘴边一丝嘲讽的笑容:“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想杀了他?”
“你若是真的想,就不会迟迟不下手了……沈常青明显在刺激你,他想让你杀了他,但若不是他后面自己动手,你是做不到的。”
扶冉也回了他一个笑容,“沈常风,你不是那样的人……”
“小郡主,你仅凭感觉就断定我不是那样的人?”
沈常风别过头去,不再看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
“沈常青后来杀了那些侮辱宋柔的人,还将他们的……嗯,处理掉了。”
扶冉回忆起自己前些日子在大理寺翻阅的那份记载,正好是在沈常风和宋柔约定的那个日子,那天晚上有四个男人离奇死亡,都是被抹了脖子的,而后尸体被脱掉了衣服,扔在了江边。
更可怕的是……
他们的下体都被……都被一刀……
也许是太过于血腥,宋瑾之一下子就把那份案折从扶冉手里抽了出来,甚至是一点点细节都不愿意和她透露了。
这么想来,沈常青既然在一旁看,自然不可能沾上血,并且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放过那几个男人,所以……
他应该是杀了那几个男人。
“为什么……”
沈常风看着扶冉:“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他明明让人侮辱了宋柔,却又杀了那些人……
“他后悔了,沈常风,你看出来的了,不是吗?”
沈常青后悔了,沈常风肯定是看出来的,所以他才舍不得动手,迟迟不知如何下手。
愤怒是没错,崩溃是没错,可是眼前的,始终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甚至,沈常青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地救过他。
若不是不忍心,沈常风不会在那棵槐树下埋了宋柔的尸体以后又埋了沈常青的……
他是他的弟弟,他到底还是不忍心。
“不,他不会后悔……他是恶魔,没有人性的人,怎么会后悔……”
沈常风开始在椅子上挣扎,冲着站在一旁看戏的少年低声吼着:“杀了我,让她杀了我啊!不是要杀我吗?”
少年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随后死死踩住:“急什么?你不去说说,你用了什么方法,想帮沈常青和宋柔洗去罪孽。”
沈常风闻言,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
“我……”
“杀了人……”
他在一本古法上看到的,生者可以替死去的人背负罪孽,但是需要这个人不断地杀人……
“沈常风,你……”
扶冉一时无言,她忽然分不清孰对孰错,孰黑孰白……
“那本古法,是我给沈常青的,沈常青故意给你留下的,他想用这个办法让你活着,他赌你会替他赎罪,所以杀了那四个男人,这才凑齐了古法里说的……”
“四十九条人命。”
第一百九十七章
沈常风闻言,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
“我……”
“杀了人……”
他在一本古法上看到的,生者可以替死去的人背负罪孽,但是需要这个人不断地杀人……
“沈常风,你……”
扶冉一时无言,她忽然分不清孰对孰错,孰黑孰白……
“那本古法,是我给沈常青的,沈常青故意给你留下的,他想用这个办法让你活着,他赌你会替他赎罪,所以杀了那四个男人,这才凑齐了古法里说的……”
“四十九条人命。”
四十九条人命,他都是计算好了的。
“你,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常风若不是被下了药没有力气,只怕现在恨不得冲过去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杀那么多人?”
为什么要逼他用这样的方法活下去,为什么不让他随着宋柔去了。
“沈常风……”
少年收回脚,似乎是觉得弄脏了一般,还在地上蹭了两下:“你的手上本来就不干净,多几条人命怎么了?”
“况且……沈常青那家伙,我让他杀了你,杀了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哥哥,他还不愿意……”
“到最后还想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自由,让你离开天爻阁,太天真了……你们两个都太天真了哈哈哈……”
少年紧紧箍住沈常风的下巴,力气大的仿佛要将他的下巴捏碎:“就算是死,也别想逃脱天爻阁!”
“来吧,小丫头。”
少年转过身蹲下来,看着扶冉,将冰冷的匕首放到她的手中随后牢牢捏住:“杀了他,他该死。你杀了他,我就带你回万国寺,不然,可要天亮了哦……”
“那又如何,天亮了,太子哥哥会来找我的。”
扶冉别过头去,却还是没有力气挣脱来他的束缚。
“不听话?怕我?嗯?”
少年将她反压在地上,双手张开摁住,随后眼神一闪,薄唇就要落下来——
“滚!”
扶冉拼命挣扎,右手终于挣脱开来,锋利的匕首来不及思考就划破了少年的左臂,一时间温热的鲜血涌了出来,烫的扶冉指尖颤了一下——
“我……我……”
“冉儿……”
少年眼神受伤地看着她:“你如今舍得伤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
扶冉慌忙中将匕首扔到一旁,随后一点一点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墙面。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俊脸,神态和气息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目光落在少年左手臂那被自己划破的伤口上,长睫下的眼神闪了闪——
“阿衍,对不起……”
“冉儿不是故意的,我替你看看好不好……”
少年看着软了下来的小丫头,眉眼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
扶冉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护腕,随后扯开他的袖子,光洁的手臂上只有一道刀伤,因此格外显眼。扶冉看着那道伤口轻轻地俯身吹了吹,她缓缓伸手再往上摸了摸,少年却紧张地一下子缩回了手——
“好了,不许看了,怕吓到你。”
扶冉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情绪,随后扑到前面的怀里,吸了吸鼻子:“阿衍,对不起……”
少年顿了两秒,似乎是没想到少女的态度怎么忽然转变这么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才将手放在她的后备处轻轻拍了拍。
“没关系,不怪你。”
他推开小丫头,温柔地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但是,沈常风还是得由你来杀哦。”
扶冉:“…………”
“好,我来。”
她笑了笑,起身走过去将匕首捡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葱白的指头抹了匕首上的一滴血,送进了嘴里——
不甜,腥味……
她皱了皱眉头。
“沈常风,我送你去见宋柔吧?”
沈常风那双眼睛似乎有了一点颜色,他点了点头:“可以麻烦小郡主,替我解开绳索吗?”
扶冉:“…………”
解开绳索做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不明白沈常风的用意,随后下意识看向身后无动于衷的少年——
“好。”
她蹲下身,匕首绕过粗绳,沈常风淡漠的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在她头顶响起——
“小郡主,你的感觉是对的,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
他没了绳索的束缚,缓缓抬手握住扶冉的手,引导着她:“小郡主,求你……莫要让人动那棵槐树……”
他知道,自己断然不可能要和他们埋在一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到死也不会放过他的,他的尸身……
只怕要被天爻阁用作他用了。
“沈常风……”
“走好。”
扶冉顺着沈常风,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沈常风露出由衷的笑容。
她知道,是因为他要去见心爱的人了,这个冰冷凉薄的人间,他终于不用再灰望地苟且下去了……
“唔……”
就在她看着沈常青一点一点失去气息的时候,脖子后面狠狠被人来了一记手刀,小丫头直接晕了过去。
…………
……
*
耳旁是清脆的鸟鸣声,一缕晨曦缓缓地透过窗户撒进来,温柔地落在地上。
“唔……头好疼……”
小丫头此时正从睡梦之中缓缓醒来,她扶着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厢房……
她回来了?
昨夜是做梦吗?
还是……
“不是梦。”
扶冉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凝固的血,五指微微地缩了起来——
对了,槐树……
她答应沈常风的了,会好好保护这棵槐树的。
小丫头猛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在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身子竟然软绵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
“头好疼……”
怎么回事,昨夜那个人除了踹了她肚子两脚,就没有做别的伤害她的事情了,就算是被人手刀打晕两次,也不至于现在才觉得疼,也不会是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
被下药了吗?
可是她并没有进食啊……
难道是,有熏香?
可是她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
“小丫头!起来啦!”
宋瑾之爽朗的声音出现在门外,这架势仿佛她不起来,他就能够把这个房门锤烂一般——
“起来啦!扶冉!小扶冉!”
“宋……宋瑾之……”
小丫头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声音微弱得不行,她现在头很疼,又晕又疼,倒在地上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无果。
“咦……没有人吗?”
门外的宋瑾之纳闷地抓了抓脑袋,“这么早能去哪儿啊……难道是去找楚衍了?”
肯定是……
扶冉那个臭丫头,除了找楚衍能让她那么积极,斗志昂扬地大早上就去,还能有谁叫得动她这小祖宗啊……
“那我去楚衍那儿看看吧……”
正好有案件的事情要和她讨论一下,得尽快找到她,不然一会他可就要把这灵光一现给整忘了。
“宋,宋瑾之……”
小丫头听着宋瑾之自己一个人在门外絮絮叨叨的,随后声音越来越远,她无奈地垂下了手——
宋瑾之,你个耳背的大愣头青!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小丫头终究是没忍住倒在地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
……
*
另一边,宋瑾之已经来到了楚衍所在的院子。
“楚衍?楚衍!”
他伸手拍了拍门,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奇怪了,扶冉不在这里吗?
就算扶冉不在,楚衍也不可能还没有起来吧……
于是,他忍不住在纸糊的门上戳了两个洞,正准备悄咪咪地趴着偷窥一下,门忽然间就被人打开了——
“嘭——”
正准备出门的妙清夜直接撞上趴在门上的宋瑾之,两人倒退两步后开始大眼瞪小眼——
妙清夜:“…………”
宋瑾之:“…………”
最后还是妙清夜先恢复正常,淡定地摸着自己的小辫子,笑着看向宋瑾之:“早上好呀,宋小公子起的这么早呀。”
宋瑾之吞了吞口水,脑子还有一点没反应过来,说话结结巴巴地:“啊……好呀,对,对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出口来:“你怎么……会在楚衍的房间?”
是一大清早就过来了,还是从昨晚开始,一整晚都待在这里……
他没敢把后面这句话问出口。
“哦……既然没有规定不能来少师大人的房间,本公主就随便来看看了,聊聊天谈谈心罢了……”
妙清夜也不管宋瑾之到底是信还是不信,甚至都懒得看宋瑾之此刻是什么表情,明媚地朝着他笑了笑,声音清脆:“你找少师大人有事吧?那本公主先走了……”
她轻巧地从宋瑾之身旁走过,完全没有看到宋瑾之瞪大了的双眼——
这这这!!!
妙清夜的脖子上竟然有红痕!
她的表情又是这么轻松愉快,透露着满足和惬意……
难道,昨晚她和楚衍……
还没等宋瑾之将自己脑海中这个有违礼法,少儿不宜的想法抹除,楚衍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啊啊啊!”
“楚,楚衍!你怎么,你怎么突然出现了,吓死我了啊……”
宋瑾之扶着门框,狼狈地拍着胸口,随后目光落在楚衍那苍白得接近透明的俊脸,薄唇也是面无血色……
更重要的是,他的下唇瓣……
上面竟然有血!
“楚衍,你和妙清夜昨晚……做了什么吗?”
宋瑾之按捺住心里的震惊,好不容易克制住想要替小丫头冲上去给楚衍来两拳的冲动,问得小心翼翼又委婉。
“没。”
楚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竟然异常地沙哑,随后就要冷着脸从他身旁绕过去。
宋瑾之急切地握住他的左手臂拦住他,和他对望了一会,楚衍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宋瑾之的错觉,他觉得少年的脸比起刚才好像又苍白了几分。
最后,还是宋瑾之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小声地嘀咕着:“没有就没有啊……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么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谁看见了不得多想一下……”
楚衍:“???”
他此时有些耳鸣,身体状况还没有完全恢复,特别是五感,因此就算是离得这么近,他也听不清宋瑾之自己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我是说,我来找扶冉的。”
宋瑾之清了清嗓子,随后提高了音量。
扶冉……
楚衍听到小丫头的名字皱了皱眉,他缓缓开口:“扶冉……不在我这里,她不在房间吗?”
“啊……不在吧,我刚刚敲门都没有人应,我那么大声了,她总不至于睡得和猪一样沉吧。”
宋瑾之纳闷,既然小丫头不在楚衍这里,会去哪里呢?难道是担心商煜的伤势,所以跑去看他了?
宋瑾之:“你,你一直瞪着我干什么……”
楚衍冰冷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宋瑾之,后者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是猪,我是猪可以了吧?”
他举起双手投降,楚衍这才收回那仿佛可以冻死一头牛的眼神——
“走吧,去她房间看看。”
宋瑾之紧跟在后,他摇了摇头,算是彻底否定了自己内心刚才那个荒唐的想法——
就楚衍这护短的样子,说他会和除了小丫头以外的女的亲亲我我,他打死都不信了!
…………
……
*
“冉儿?扶冉……”
楚衍在外面敲着门,宋瑾之站在旁边说风凉话:“没人应的,我刚刚都敲过了。”
他话音刚落,门内就响起微微弱弱的声音——
“阿,阿衍……阿衍……”
宋瑾之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楚衍听见这虚弱的声音,心里一慌,立刻一脚将门踹开——
房间里,扶冉正白着一张小脸倒在地上。
楚衍:“冉儿!”
宋瑾之:“扶冉!”
楚衍慌张地冲过去将扶冉抱了在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
好了,相信大家看到这里,也深刻地体会到了穷穷作为一个起名废的无奈,我也不想随便地起“三泗”这种名字,或者“常青”之类的万人名,但是实在是想不出来啊T_
在此发征名贴,众筹一下,大家把喜欢的,讨厌的,想到的名字都评论在这条上面吧T_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冉儿?扶冉……”
楚衍在外面敲着门,宋瑾之站在旁边说风凉话:“没人应的,我刚刚都敲过了。”
他话音刚落,门内就响起微微弱弱的声音——
“阿,阿衍……阿衍……”
宋瑾之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楚衍听见这虚弱的声音,心里一慌,立刻一脚将门踹开——
房间里,扶冉正白着一张小脸倒在地上。
楚衍:“冉儿!”
宋瑾之:“扶冉!”
楚衍慌张地冲过去将扶冉抱了在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指尖摩挲着小丫头的脸,扶冉下意识地蹭了蹭,脑子里忽然之间想起昨天晚上的一些事情,她睁开眼,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阿衍……”
“我在,我在冉儿。”
他的声音此时是沙哑的,和昨夜她听到的不一样,一瞬间,小丫头都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那个人明明不是她的阿衍,她已经看过了,那个人的左手臂上面没有那个小兔子的疤……
“阿衍,我疼……”
她扁着嘴,伸手抓住少年的左手臂,微微地用了些力气——
昨天晚上,她划伤了那个人,如果阿衍身上也有伤的话……
伤口处传来刺痛,楚衍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抿了抿唇忍住疼痛,他不能让小丫头发现自己受了伤……
“哪里疼?”
他依旧是关切地问道。
扶冉:“…………”
少女看着楚衍那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那清冷淡漠的眸子里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起波澜,可是……
她总是能够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对自己明晃晃的关切和担忧,那双一向冷静凉薄的眼睛,在她这里总是有情绪的,就像现在……
他就这样苍白着脸,抿着薄唇看着自己,额头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汗水——
是伤口在疼吗?
他的唇角……怎么还有一丝血……
小丫头终究是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楚衍的唇瓣——
“流血了。”
楚衍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早上因为宋瑾之的突然出现,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洗漱一下,匆匆一抹,可能是没擦干净……
“出门太急,磕到了。”
宋瑾之:“…………”
诶?不是吧!
宋瑾之简直无了个大语,小丫头忽略他,他就不计较了,毕竟这个臭丫头从小到大,只要是楚衍在身旁,她就看不见其他人。但是!楚衍这个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说瞎话!
他这唇角哪里是今天早上出门太急磕破的!明明是昨晚自己不知道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才……
但他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
扶冉听着他沙哑的嗓音,看着他那憔悴苍白的脸,忍不住鼻子一酸,连忙松了手,她如今的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了,脑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了,只是心口在微微地疼。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楚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的话又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楚衍长得一模一样,连身上的气味都一样……
“阿衍,冉儿害怕呜呜呜……”
少女心绪大乱,伸出双手勾住了少年的脖子,借力起了起身子,随后一头埋在他的怀里,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阿衍……”
“冉儿昨晚梦到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你踢我骂我,还要逼冉儿杀人……”
“好凶好凶的,你是大坏蛋呜呜呜……”
楚衍听见小丫头在自己怀里哭得那么伤心,心疼得心都快碎了,他嘴见不得扶冉哭了,此时双手慌乱得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她不哭。
最后还是选择紧紧地搂住她,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处轻轻拍着,替她顺着气儿,否则,按照以往她找自己哭鼻子的惯例,怕是过一会就要打哭嗝了。
“不哭了,乖……”
他轻声哄着。
“就哭就哭!”
“呜呜呜……阿衍你踹我,踹小肚子了呜呜……”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前襟已经被小丫头的泪水给打湿了,微微有些刺痛……
“冉儿,我没有……”
“是梦而已,不哭了好不好?”
扶冉抬起晶亮的眼睛,眼眶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湿漉漉地微微垂着,那瞳孔却像是被一场大雨冲刷过一般地澄澈干净,就这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小孩儿这个样子太过于惹人怜爱,楚衍忍不住慢慢地靠近她,直到他的鼻息扑在小丫头脸上,热乎乎的惹得她眨了眨眼睛,少年才恍然回过神来,缓缓地从鼻息交缠的范围里退了出来,随后喉结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隐忍。
他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她的泪水,动作依旧是轻缓的:“嗯,真的。”
“冉儿,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
她是他视若珍宝的人,是他除去家仇国恨唯一剩下的情感,是他肮脏的世界里唯一的一丁点儿净土了。
让他伤害扶冉,不如叫他直接死了来得更痛快。
“哎呀扶冉,楚衍要是敢踹你,小爷先一记断子绝孙无影脚教他做人好不好?!”
宋瑾之站在一旁,看着一大早上就搂在一块,哭哭啼啼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眼睛直呼好辣,但心里还是微微有些酸酸的,现在终于逮到一句他能插的上话的了。
“我跟你说,就楚衍宠你的这副样子,要是舍得薅下你一根头发,我直接跟你姓!”
扶冉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认认真真地看着宋瑾之,一板一眼道:“可是,你本来就跟我姓啊……”
“啥?!”
“我不是你冉爷爷吗?你不随我姓吗?”
宋瑾之:“…………”
要不我还是闭嘴吧?
小丫头心里虽然还有很多疑问,可如今躺到楚衍的怀里,那种满满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又来了……
第两百章
这是昨天晚上,她主动地抱了那个人,都没有感受到的安心……
昨夜,即使被一样好闻的悬铃木香包围,她却依旧忐忑不安……
就算楚衍的左手臂有伤口,就算昨晚的一切不是在做梦,就算那个人和她的阿衍长得一模一样,连身上的气息都一样,那个人也一定不是她的阿衍,对吧……
那个人身上没有她给阿衍画的小兔子,那个人会踹她,逼她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那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和楚衍一模一样,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想帮她解开大理寺悬案的吧……
“施主……”
“阿弥陀佛……”
门外那个背过身去的小和尚是恕言,最经常跟在住持身旁的那个,扶冉还记得。
此时他正背对着门,因为他方才刚要进门,就看到楚衍紧紧搂着小丫头,而扶冉自然地窝在他怀里的这副情形……
吓得他立刻转过身去,念了两遍罪过,随后自觉地在心里默默地背诵清心咒。
“怎么了?小和尚。”
宋瑾之走到门边,拉了拉他,但是恕言只敢侧过身来,怕再看到地板上那两个人,不过似乎是觉得这样子和宋瑾之说话有违礼法,于是他纠结了一下,完全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宽大的袍子垂下正好挡住了楚衍和扶冉——
“没,没……就是,请神的时间快到了,今日请神,明日便可上天梯祈福了,所以……所以特地来请小郡主尽快到殿前去。”
“叨扰了,实在惶恐……”
他用袍子遮着,朝着扶冉和楚衍的方向拱了拱身。
“啊,小师父不必介意,我一会就去。”
扶冉终于舍得从楚衍怀里起来了,恕言听到动静,刚刚放下袍子松了口气,眼见小丫头竟然没打算站起来,而是反身一抬腿,牵制住楚衍,不让他动弹——
宋瑾之:“…………”
恕言:“…………”
楚衍:“…………”
在场的四个人里,有三双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扶冉看着楚衍一脸惊愕,苍白的小脸上面满是不可置信,她眼里含着笑意,清了清嗓子,命令道——
“宋瑾之,恕言,转过身去。”
恕言别说转身了,此时恨不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匆匆忙忙地行了礼就逃走了,布鞋都差点掉一只在这里。
宋瑾之则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同样慌张地走出门去,一下子就冲出去好远,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哒哒哒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得带上门——
“你,你们……注意场合。”
“这,这里好歹是佛门净地……”
扶冉清脆的嗓音传来:“滚,门带上。”
“好嘞!”
宋瑾之连忙关上门,揉着被辣红了的眼睛朝着自己的大殿的方向去了。
呜呜呜……
他失恋了,好难过又不能难过,意外却又意料之中……
…………
……
人走空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扶冉依旧是那个姿势。
“阿衍……”
她伸手碰了碰少年唇边的那一抹鲜红,轻轻地擦了擦,却没有完全擦干净。
楚衍冷然别过头去,声音比方才都要低沉沙哑上几分,“别闹,下来说话……”
这是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点。
少女盯着少年绯红的脸颊和通红的耳尖,狡黠地笑道:“嘿嘿,就不要~”
“扶冉!”
他低低地斥了一声,转过头来皱着眉看她,喉结却忍不住上下滚了滚。
“嗯,我在呢。”
“听话,好不好……”
楚衍的声音听起来无奈极了,那苍白破碎的样子,扶冉自认为很难把控住想要把他摁在地上欺负的念头。
“嘻嘻,不好~”
少女慢慢地贴近他,带着一股奶香,让楚衍恍然记起来眼前这个坏丫头今年还没有及笄,他心里瞬间又多了几分愧疚,再次别过头去。
扶冉抬手霸道地将他勾了回来,威胁道:“好好看我,不然要非礼你了。”
楚衍:“…………”
少女的眼睛亮得仿佛天上掉落的星辰,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楚衍的五官,倒映着少年无奈却又不得不转回来的俊脸。
扶冉心中一痒,她倏尔贴过去,一下子碰上了他的唇瓣,他的唇正如意料之中凉得很,少女左手攀在他的肩上,右手放在他的下巴处,轻轻往下撩了撩,迫使他的薄唇微微张开……
【别乱想,别开车,女主已成年,请宝贝们谨记,不可早恋哦!】
扶冉偏偏不闭上眼,反而恶劣地将楚衍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茫然自失,一直到最后的迷乱全部都尽收眼底——
她看着他就这样被自己一点一点褪去了冰冷的盔甲,缩在里面的他就这么苍白又破碎地出现在她眼前。
阿衍,这样的你,是最真实的你吗?
…………
……
温柔细碎,缱倦缠绵,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抽离,还不忘了轻轻啄了一下。
少年眼神有些涣散,茫然地看着她,眼尾一片薄红,他微微地喘着气,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骗你的,就算你转过头来,我也要非礼你。”
耍赖成性的小丫头此时一点愧疚都没,看着楚衍这身娇体弱易推倒的模样,咬咬牙才忍住将他再欺负一遍的冲动。
“为,为什么……”
楚衍原本苍白的薄唇被她不小心咬破了,一抹鲜艳的血色染红了他的半片唇瓣。
“喜欢你,心悦你,有问题吗?”
扶冉理所当然地挺了挺胸膛,一点也不心虚的样子:“这样就算是盖章了,你是我认证过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楚衍,除了你,谁都不是你……”
楚衍不明白扶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竟然就这样……
他的心,已经被方才的那个吻,被小丫头那句“喜欢你,心悦你”,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了,这也算是定情吻了,等冉儿及笄了,你就得娶我!不许娶别人!什么狗屁公主来了都不管用!”
扶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捧住他的脸。
第二百零一章
“喜欢你,心悦你,有问题吗?”
扶冉理所当然地挺了挺胸膛,一点也不心虚的样子:“这样就算是盖章了,你是我认证过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楚衍,除了你,谁都不是你……”
楚衍不明白扶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心,已经被方才的那个吻,被小丫头那句,“喜欢你,心悦你”,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了,这也算是定情吻了,等冉儿及笄了,你就得娶我!不许娶别人!什么狗屁公主来了都不管用!”
扶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
楚衍:“…………”
及笄了,就娶她吗……
小丫头竟然现在就,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如此直白,如此笃定……
他的薄唇微微轻启又缓缓闭上,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多话想问却问不出口,好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心中欣喜与惶恐交加……
“你说,你刚刚说……”
少年斟酌半天,平时谈论起国家大事侃侃而谈的他,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他,如今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
扶冉疑惑地想了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哦,我说等冉儿长大及笄了,阿衍就将我娶回家呀。”
楚衍的脸不由得红了红,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是这句话……”
“啊?那是什么?是我喜欢你吗?”
扶冉使坏伸手扳回楚衍的脸,她就喜欢看着少年这样惊慌躲闪的眼神,而后又红着一张脸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养成系加禁欲系的快乐吧,楚衍平时那样一副风轻云淡,清冷苍俊的脸,若是能够露出现在这样子的神色,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可能是没想到扶冉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竟然就这样子毫不害羞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少年脸红得不行,脸颊那么高的温度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了很严重的风寒了。
可是扶冉这个坏丫头禁锢着他的脸,不让他动弹,非要迫使他看着她,少年实在没有办法,竟然索性就狠狠地闭上眼睛,紧张得呼吸紊乱。
“噗……”
看着楚衍这样一副被“逼良为娼”,乖乖就范的样子,小丫头忍俊不禁,她伸手摸了摸楚衍眼尾那颗淡痣——
“阿衍,冉儿没有开玩笑,从小到大只喜欢阿衍一个人,喜欢好久好久了……”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这样温柔动听,又透着一股认真,楚衍终于抬起眼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别过头去——
“冉儿,你……你今年方才十二……还小。”
扶冉一听这话,差点没从他的身上摔下来,她按捺住想要大声告诉她,她其实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的冲动,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丝毫不顾及楚衍陡然缩起的五指和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慌乱。
“冉儿……十二怎么了,十五岁便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提前订下有错吗?”
“嗯?有问题吗?”
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听起来还有一点点委屈:“莫不成,阿衍是不喜欢冉儿吗?”
楚衍抬了抬那长长的睫毛,而后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喜欢啊……
他才是喜欢她好久好久吧,不管是小阿宁,还是千鸾宫的小郡主,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都是他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只是,光,真的可以抓到吗?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喜欢吗?哼!楚衍你说话!”
小丫头不满意了,她嘟起粉嫩的小嘴来,也许是因为方才他们刚刚两个人都有些没有控制住,如今她的唇格外地粉嫩和晶莹……
“不,不是……”
楚衍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他几乎是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来看着扶冉了——
“可以,坐着再好好说吗?”
扶冉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啊?冉儿现在不是坐着和你好好说话吗?是你知晓了我的心意却不表态,好伤我心啊……”
这小丫头从小到大的一招贼喊捉贼屡用不换,但在他这里总是特别有效。
她如今是坐着没有错,可是……
这叫人如何好好说话呀……
“阿衍,你说你也喜欢冉儿,冉儿就乖乖坐好。”
扶冉心里当然是知道楚衍是喜欢自己得了,从小到大,他这样子下意识遮遮掩掩却又明目张胆的偏爱,她只是运气差了点穿书任务总是失败,但又不是彻头彻尾,没心没肺的傻子,楚衍对她的心意这样露骨,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除了,昨夜……
她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一下……
但她现在已经坚信,眼前的这个楚衍,这个会因为她三两句话就脸红的少年,绝对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残忍嗜血的人。
扶冉心中知晓的答案,到底是和少年自己说出来的不一样,她现在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只有听他亲口说出来了,她才能够安心。
“冉儿……”
少年犹豫了很久,似乎才终于想明白了,开口道:“冉儿,我永远在你身后……”
扶冉愣了愣,这个答案虽然不是她想要听到的,但是……却意外地让她心安。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那双深邃幽静的眸子此时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在你身后护着你,守着你,永不会伤害你,这样……”
“好不好?”
扶冉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眸子,忽然有一瞬间感觉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的心慌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阿衍,你……”
“你会离开我吗?”
楚衍抿了抿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
可是小孩儿这样害怕又无助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他怎么能够忍心说出口……
“不会。”
他揉了揉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刻意放缓了声音,想要不知不觉地转移话题——
“现在可以……下来了吗?”
“唔……好昂。”
扶冉终于难得遵守约定了一回,乖乖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阿衍,你昨晚出去了吗?”
第二百零二章
ps:大家看这章节的时候,如果后面乱了,请刷新一下。
小丫头忽然定了定神,看着楚衍身上的那件夜行衣:“阿衍……”
“嗯?”
少年此时正在起身,昨夜失血过多,现在起身还有点眩晕感,他缓了缓,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听到扶冉的话定了定身子——
“怎么了?”
眩晕感还没有完全褪去,眼前还是以前灰白的,他有些看不清扶冉,但为了不让小丫头担心,只能如同平常那样子望着她。
“你昨夜……出门了吗?”
楚衍出宫一向是穿着玄黑色的束袖胡服,然而夜行衣也同样是黑色的,所以她刚才竟然一时间都没有发现他身上这件夜行衣。
他出门了……
“嗯。”
楚衍点了点头,没有打算隐瞒,昨夜妙清夜始终待在他的房间里,他当时太过虚弱,没有力气将她赶出去,也没有力气自己换下这身衣服……
总不能,让妙清夜替他换吧……
今日出门出来得急了,竟然连自己身上穿着夜行衣都忘了……
“你……你是出去查探上次那个想要杀害妙清夜和太子哥哥的杀手,对吧?”
小丫头冲着他笑了笑,替他找好了措辞,楚衍苍白着脸愣了愣,淡声道:“是……不过,没有找到。”
“没关系没关系,阿衍,下次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夜晚行动了,那个杀手来历不明,但是武功应该不错,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一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
扶冉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少年,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听着那一声声有些慌乱的心跳:“所以,你不要一个人去冒险了,阿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内力,若是受伤了,冉儿会心疼的……”
受伤会心疼……
楚衍听到小丫头这句话,下意识地将左手臂往后缩了缩,扶冉察觉到了这个透露着心虚的细小的动作,却没有说什么。
“好了,阿衍先出去吧,冉儿要换衣服啦~”
“好。”
楚衍松了一口气,缓缓从小丫头的房门退了出来,随后快步回到自己的厢房——
厢房中一片狼藉……
墙壁,地上……
都是斑驳的血迹。
所以方才宋瑾之来找他,他才那样子堵在门口,就是怕他看见了这一幕。
楚衍关上门,回到床上,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许久没有处理的伤口此时血肉模糊,已经和衣服丝丝交缠着……
楚衍淡漠地低头看着胸前那被鲜血染红了的里衣,随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处理伤口,而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外衫——
应该是没有染上很明显的血迹吧……
外衫上除了小丫头刚刚埋在他胸前哭鼻子留下的那一片湿漉漉的泪渍,玄黑色看不出来血迹,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受伤了,难怪小丫头趴在他怀里哭的时候,胸前会隐隐有些刺痛。
不只是胸前有一道刀伤,左手臂也有一道……
昨夜被妙清夜捶打了两下不说,方才还被宋瑾之和小丫头轮流摁了摁……
楚衍苍白的唇角弯了弯,这手臂真是多灾多难了,不过……
小丫头刚刚抓住他手臂的样子,竟然让他忽然间想起了八年前,小丫头以千鸾宫小郡主的身份第一次在大殿见到他的模样。
也是这样子的神态。
刚刚小丫头还说,她梦到了自己欺负她,打她……
楚衍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想着扶冉刚刚和他哭诉的内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呢,他怎么舍得……
再说了,昨夜……
昨夜,他当然没有找小丫头,反而是碰上了棘手的事情。
…………
……
*
昨夜,三更天。
雷声轰鸣,大雨却迟迟没有下来,楚衍的房间早早就空着了,他知道扶夜在江南治水出了事情,现在杳无音讯……
算一算怀水县到皇城的距离,按照最快的上报速度,也该过去几天了,这就意味着,监国扶夜已经失踪了几天了……
生死不明。
扶夜是小丫头的亲生父亲,又待她很是宠爱,若是扶夜有什么闪失,只怕小丫头会接受不了,所以,他才想着去天爻阁一趟……
天爻阁的势力遍布五个国家,各个州县,他若是利用天爻阁,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扶夜的下落了。
所以,他趁着万国寺的众人都歇下了,动身去了天爻阁。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又是商煜和妙清夜遇刺的那条巷子,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你是……”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里面是玄黑色束袖胡服,说起来……
那件衣裳,竟然和他平时最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楚衍?”
那个黑衣人冷冷地开口,转过身来,脸上意料之中带着面具——
“天爻阁,小阁主……”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楚衍皱了皱眉,他悄然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这个人知晓了他的身份,深夜前来,拦住他的去路,又不以真面目视人,只怕来者不善。
正如楚衍所料,那个人下一秒便朝着他迎面而来,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交手的过程中,楚衍讶然发现,这个人的身手,竟然和天爻阁那个地方教出来的十分相像……
难道,他也是天爻阁的人吗?
可是,墨吾道如今忙着一些别的事情,终日不见人影,自己最近并没有做一些让他起疑心的事情,所以他断然不会这样碎,随随便便就派人来杀他……
至于阴胜,据他所知,阴胜那家伙前阶段被墨吾道关在地牢里了,想来是受了惩罚,最近应当是不会对他再下手了才对。
所以,天爻阁之中,还有谁想杀他……
原本两个人的身手相当,过招的时候也是不相上下,但是……
今夜却正好是楚衍血蚕发作的日子,他如今身体里的血蚕越来越暴躁,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其痛苦也愈来愈难以忍受……
楚衍一边按捺住身体里血蚕带来的钻心之痛,一边躲过那个人的杀招,应接不暇之下,被那个人打伤了……
但奇怪的是,那个人招招致命,最后却又没有对他下杀手。
第二百零三章
所以,天爻阁之中,还有谁想杀他……
原本两个人的身手相当,过招的时候也是不相上下,但是……
今夜却正好是楚衍血蚕发作的日子,他如今身体里的血蚕越来越暴躁,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其痛苦也愈来愈难以忍受……
楚衍一边按捺住身体里血蚕带来的钻心之痛,一边躲过那个人的杀招,应接不暇之下,被那个人打伤了……
但奇怪的是,那个人招招致命,最后却又没有对他下杀手。
“小阁主……”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利剑却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楚衍捂着左手臂上面的伤口,唇色有些苍白,额头铺满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眉头紧紧皱着,体内是血蚕啃噬的绞痛。
“呀,发病了……”
那个人饶有兴致地蹲了下来,打量着他,甚至还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难受吗?楚衍,这感觉,是不是想死呀?”
楚衍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在极力忍耐着血蚕带来的痛苦,一声巨大的雷响,震得他耳朵里一阵轰鸣——
“咳咳……”
他侧过身体吐了一口血,眼神略微有些涣散,但从他冷峻的面部轮廓可以看出来,他如今依旧是警惕的紧绷状态。
眼前这个人也不杀他,只是这样静默地看着他,随后不悲不喜,嗤笑一声——
“为了个千鸾宫的小郡主,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是有本事呀……”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看着楚衍受伤了的左手臂,随后放下剑,左手摸出身上藏着的匕首,随后顿了顿,又换到了右手,而后对准楚衍左手臂那道伤口,狠狠地在他原来的伤口上又划了一刀,似乎在刻意加深这个伤口。
“唔……”
手臂传来钻心的刺痛,楚衍原本有些涣散的意识又瞬间回笼,他的眼眸虽然赤红,却暂时性地多了几分清明。
原本就受伤了的左手臂现在鲜血留得更加汹涌,那个黑衣人却弯了弯唇,拍拍手,站了起来——
“看你要痛苦得快要晕过去,帮你醒醒神。”
他将匕首上面的血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懒洋洋道:“真是的,弄脏了呢……”
“一会还得用呢。”
他在一旁喃喃自语,完全没有要在搭理楚衍的意思,而楚衍如今承受着满身的烧灼,也无暇去思考其他。
“路过这里,和你打个招呼罢了,小阁主还是自己快回去吧。”
黑衣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剑,转过身去,阴冷的笑意参杂在他的话中——
“不然……我可要比你快一步了,万一我做点什么……”
楚衍的耳朵如今还是耳鸣一片,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人的嘴巴开合着,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一点一点地扶着墙面站起来,因为巨大的痛苦导致他现在没法直起腰,只能这样捂着胸口一点一点挪回去。
刚走了两步的距离,楚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拆下左手臂上被划破了的护腕,将它随手扔到一旁,而后挽起袖子定神看了看——
伤口很深,此时不断往外冒着血,划伤的地方正好在那个小兔子伤疤的下面一点,少年松了口气——
没划到就好……
要是划花了,看不清小兔子模样了,小丫头哪天想起来,是不是该哭鼻子了。
想到那个笑起来总是眼尾弯弯下垂,灵动温暖,哭起来又鼻尖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小丫头,他忽然觉得,体内的血蚕带来的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楚衍苍白地勾了勾唇,随后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料,三两下缠住左手臂那道伤口,随后放下袖子,又将右手臂上的护腕卸下来,戴在了左手上。
不知道这么晚是不是有人起夜,但小心点总是好的,别被人发现他受伤了。
…………
……
*
楚衍不知道昨夜的黑衣人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他出现是什么目的,但是,所谓的“打个招呼”肯定是不可能的……
也许他后来说了什么吧,奈何自己实在是听不清了。
楚衍脱下里衣,一股脑地将药粉全撒了上去,也没注意是不是每个地方都撒到了。随后随随便便地找到绷带缠了两圈,确认了血不会再轻易流出来了,他才找了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换衣服又得将这满地狼藉收拾好,此时门被人敲响了——
“阿衍?你好了吗?”
小丫头……
其他地方已经收拾完了,楚衍连忙将染了血的里衣放到了床底下,随后扫视了一眼才打开门——
小丫头正伸手准备推门而入,楚衍却刚刚好将门打开了,她推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往前倾了倾,右手按在他的胸口处,楚衍怕她摔了,下意识就搂着她,伤口的刺痛让他喉结上下颤了颤。
“阿衍,一起去前殿吧。”
她在他怀里很享受地抬起头来。
“好。”
…………
……
等到两人到了,才发现前殿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差他们两个人。
“果然,我就说了千鸾宫小郡主肯定是来得最晚的。”
妙清夜抱着胳膊,笑着对站在他旁边的卖卖说道:“没办法呀,有人宠着……”
单纯的卖卖当然听不出她这拖腔带调的意思了,只是挠了挠脑袋,回答道:“八公主您也有人宠呀。”
妙清夜:“…………”
扶冉看到妙清夜吃瘪,忍俊不禁,她虽然来晚了,但是却不觉得尴尬,毕竟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踩着点到的。
“人都来齐了,住持大师呢?”
商煜浅笑着,温声问了一句站在旁边的恕言,小和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了算时辰,按理说,师父应该到了才对呀……
这种重大的场合,师父一向是不会误了时辰的。
说起住持,也就是沈常风,小扶冉的脸色变了变,又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额头就传来一阵刺痛——
“嘶……”
她捂着头,倒吸一口凉气,往楚衍的方向靠了靠。
“怎么了?”
楚衍拉过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方才捂住的地方,没有伤口——
“头疼?”
第二百零四章
“嗯,有点疼……”
小丫头实话实说:“不过一会就好了。”
楚衍抿了抿唇,将她拉到怀里,语气有些关切又有些别扭:“不舒服,就,靠着吧……”
楚衍难得在在别人面前如此主动,扶冉的注意力被转移,感觉头立刻就不疼了,她笑了笑,顺从地趴在他怀里——
“阿衍,你今天不怕有违礼法啦?”
少年沉默了一会,淡声道:“已经违过了。”
所以就算是再多违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扶冉向来不是个害羞扭捏的人,就算是现在殿内这么多双都在看着,她也是丝毫不在意,开开心心地就往他怀里贴。
头的话是不疼了,但是该占的便宜还是要占呀。
王檀看见了小丫头这样子靠在楚衍的怀里,脚步一动正准备走过去好好提醒一下楚衍,眼前的视线就被卖卖给挡住了——
“王小公子,今夜可有空?”
王檀如今被刚刚那一幕气到了,说话也是没有好语气:“咱俩住一个院的,有没有空你得现在问我?”
卖卖无辜地摸了摸下巴,疑惑道:“是商清国的规矩吗?不可以现在问吗?”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然后想着趁现在请神仪式还没有开始,他就走过来问问了。
“要是现在不能问的话,那我一会再来问一遍。”
也许是卖卖这样憨厚地样子看着过于单纯,王檀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不忍心了,他哎了一声:“有空有空,干嘛去?”
卖卖这下来了兴致,高兴地凑到他旁边,挥了挥拳头:“没事呀,就想找你打一架。”
王檀:“…………”
站在王檀旁边的宋瑾之:“…………”
王檀淡淡地开口,反正他今夜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随便吧。”
宋瑾之看着卖卖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嗤笑一声:“哎呀,你俩倒是好情趣啊~”
王檀此时不想理会宋瑾之这意味不明的语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扶冉和楚衍,有些委屈地嘀嘀咕咕道——
“这不是才十二岁嘛……明明离及笄还有三年的……”
之前就是因为离扶冉及笄还有好几年,所以他才主动地要到爹爹那边去,到那么远的边疆,就是为了尽早学点本事,建功立业,这样子在别人说来,就不会是“千鸾宫小郡主,监国扶夜之女和镇国大将军家的幺儿”了……
而是镇国大将军府上年少有为的小公子。
这样子听起来才能够配得上她。
宋瑾之看着久久不说话的王檀,他平时被自己怼可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的,于是他顺着王檀那委屈,哀怨的眼神看过去——
原来是在看小丫头和楚衍啊。
他转而叹了口气,拍了拍王檀的肩膀,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语气:“怎么了,酸啦?”
王檀:“呵呵。”
“酸了还不承认,怎么了,去了一趟边疆回来脑子留在那里忘记带回来了?”
宋瑾之用力地扯了他一把,迫使他的眼神离开小丫头,“扶冉这丫头从小到大对着楚衍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没看见过,还不习惯呢?”
王檀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习惯什么……小时候叫两小无猜,她挑咱们里面长得最好看的那个黏,我没话说,现在长大了她还……”
“还这样子……”
宋瑾之抬手打断了王檀的话,“诶?打住打住!”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从小到大,长得最好看的一直是小爷我好吧?!”
王檀转过头去看着宋瑾之这副认真的模样,察觉到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打心底这么觉得的。
王檀:“你是唯一没长残的。”
宋瑾之听了以后嘚瑟了一句:“那是~也不看看心悦小爷的姑娘,小爷这都还没及笄,多的就能够从皇宫排到万国寺了……”
王檀继续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没长残,一直这么丑,还娘们唧唧。”
宋瑾之:“…………”
呵呵,这家伙去了趟边疆,舞了几年刀枪回来……
就敢说他,娘!们!唧!唧!了!
好你个王檀……
“你知道吗,王檀,别说是抱了,今儿个我去小丫头房里,她可就大大方方地坐在楚衍身上呢~”
宋瑾之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这话你听了肯定要难受吧?肯定要着急吧?够戳心窝子吧?
谁让你说我娘们唧唧的,我难受,你也得跟着我难受!
扶冉还没有想到自己肆意地窝在楚衍怀里竟然在对面点了一把火,惹得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她还以为应该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才对呢……
“小郡主,你可是身体不适?”
她刚想着没什么人注意到,李崇尚就走了过来,他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就能下来走动了,看来是解药确实是有效果,毒已经清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不影响他的行动。
“啊,没有呀……”
扶冉摇了摇头,她现在确实是不难受了,只是觉得鼻间悬铃木的香味又浓烈了几分,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楚衍,随后不太舒服地揉了揉鼻子,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但是,气味并没有稍稍散去……
可能是刚刚提到沈常风了,导致她现在老是想起昨晚的事情,鼻间还是昨夜那个狭窄的地方里,那个人浓郁的悬铃木气息。
“没有便好,崇尚不过是看小郡主靠着少师大人,以为是身体抱恙。”
李崇尚温和地解释了一句,随后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李崇尚走了以后,扶冉犹豫了一下,走到恕言身旁:“小师父,你要不主持一下请神仪式吧,住持……住持不来,怕是要耽误吉时了。”
扶冉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沈常风他已经再也来不了了的话说出口。
恕言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抬起头,目光往门口看了看,过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他师父的身影,随后只好双手合十,俯了俯身——
“好,恕言这就开始。”
他说着,随后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扶冉鞠了鞠躬——
“师父应该是有急事所以……”
“请小郡主莫要怪罪。”
第二百零五章
李崇尚走了以后,扶冉犹豫了一下,走到恕言身旁:“小师父,你要不主持一下请神仪式吧,住持……住持不来,怕是要耽误吉时了。”
扶冉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沈常风他已经再也来不了了的话说出口。
恕言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抬起头,目光往门口看了看,过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他师父的身影,随后只好双手合十,俯了俯身——
“好,恕言这就开始。”
他说着,随后又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扶冉鞠了鞠躬——
“师父应该是有急事所以……”
“请小郡主莫要怪罪。”
扶冉静静地看着他两三秒,心里微微感叹着,看来这个小和尚和沈常风的交情不错,要是……
要是他知道了,沈常风再也回不来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吧。
她笑了笑,收敛了脸上愧疚的神色:“无碍,小师父住持便好,本郡主不会怪罪住持的。”
见扶冉没有追究的意思,恕言眉目明显舒展开了,他难得笑了笑,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请神仪式就这样开始了,在没有沈常风在场的情况下,恕言还是挑起了大任,周围的人都在一片整齐的木鱼声中跟着祷告,祈愿。只有扶冉分心在想着别的,她不信神,所以自然也不怕什么禁忌——
若是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那应该也只有……
那个男人吧算是吧。
察觉到自己又想到那个男人,扶冉连忙摇了摇头,换了个别的想——
也不知道,沈常风的尸体在哪里……
若是可以找到的话,她想将他埋在那棵槐树下。
既不能同生,也不能共死,那至少死后能够合墓,他们应该也很满足了吧。
想着想着,她叹了口气,随后睁开了眼睛——
恰好楚衍温柔的视线和她碰上,目光交缠几秒,少女像是被家长抓到上课开小差一般,心虚地低下头去。
楚衍看她这做贼心虚的模样,莞尔一笑,艳然生春。
…………
……
不知道跪了多久,小丫头已经下意识地靠着楚衍,甜甜地睡了过去。
她昨晚太累太累了,前半夜被雷声吵的睡不着,后半夜太过于惊险,精神始终紧绷着,除了被打晕和疼晕的时候勉勉强强能够算是睡了一会,就没有合眼过了。
因为实在是疲惫至极,她甚至偷偷地打了呼噜,但是,幸好藏在一片整齐响亮的木鱼声中倒也没人听得见。
此时正好大家都闭着眼,所以也无人发现她这样不尊重神的举动。
楚衍向来对她心软,只要她不把天捅下来,她做什么楚衍都不会拦着,若是她非要将天捅下来,他也会把她护在怀里的。
她杀人放火,那他只好狼狈为奸了。
木鱼声渐弱,恕言口中念念有词,楚衍知道,请神仪式应该是要结束了。
他轻轻拍了拍扶冉的肩膀,“该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向睡了觉就死沉,谁都喊不起来的臭丫头,每次他轻轻一喊,扶冉就立刻醒了,迷迷糊糊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也不会对他发起床气。
“阿,阿衍……冉儿困困……”
她说话声音很低,细细软软的,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所以还有气无力的,倒也不怕被旁边的人听了去。
“嗯,一会回去睡,现在该醒了。”
扶冉努力眨了眨眼,定睛看了楚衍好几秒,迷茫失焦的瞳仁才慢慢变得黑亮起来——
果然,从小到大看见她家阿衍这漂亮的小脸蛋就很快清醒过来了,因为她每次看到楚衍就舍不得睡着,心里用在想: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要是不多看一会,岂不是特别亏。
“迎神——”
恕言清朗的声音在前殿响起,扶冉立刻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在做正事呢,马上乖乖跪好了,随后木鱼声彻底停下,殿内众人一个个开始缓缓睁眼。
没有人发现她刚刚在开小差睡觉,楚衍将时间把控得恰到好处,扶冉开心地朝着他笑了笑,后者微微勾了勾唇。
“小郡主,此物拿去吧,明日上山祈福,一路叩拜,最后放在通天灵石上就行了。”
恕言此时已经来到她身前,将一个白色的长棍状东西递给她。
“务必妥善保管。”恕言嘱咐道。
扶冉抿了抿唇,下意识看向商煜,有些疑惑地将那东西接了过来,但她还是没想明白……
明明太子哥哥才是商清国的东宫太子,理应他来替商清国的百姓们祈福才对,怎么就莫名其妙轮到她了??
“那个,恕言……我是千鸾宫小郡主……”
她怕是恕言忘了她的身份,于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下。
恕言笑了笑,“是给您的,小郡主,劳烦了……”
“哦……”
扶冉木讷地接过,站在不远处的商煜沉默的看着小丫头的举动,看到她接过那个动心,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怕她会怀疑,要是哪个嘴巴不严实的家伙和她说了,自己的爹爹已经被大水卷去,不知所踪……
那小丫头怕是慌得恨不得立刻冲去怀水县。
扶冉接过那个东西以后,看着手里这精润的长棍,忽然觉得这个触感,竟然和王檀送给自己的骨笛有几分相像——
冰冰凉凉的。
“那个,恕言……这个是什么呀?”
神棍?
神光棒?
恕言闻言转过身来,淡笑着行了个礼,“小郡主,这是天司。”
天司?
名字还挺好听的……
“是已经飞升的先祖的仙骨所化,已经很久了,所以请小郡主务必妥善保存。”
恕言的这句话让小丫头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她手上的这个……
竟然是人的骨头!
还是年代久远的化石?!
她嘴角下垂,忽然就不想拿了,可怜兮兮地看了楚衍一眼,声音委屈软糯——
“阿衍……”
世界上哪来的鬼神,所以所谓的仙骨,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的骨头罢了。
她的那骨笛,顶多取自某不知名小动物,王檀总不能是真的杀了个人,随后剔骨来给她做了根笛子吧。
所以,如今一根人骨拿在她的手上,实在是瘆得慌啊!
第二百零六章
“别怕。”
楚衍从她手里将天司接了过去,又细致地把她掌心扫了扫,扶冉这才扬起笑脸。
妙清夜隔着不远,忍不住酸酸地来了一句:“好生金贵啊,又不是第一次见过这种东西。”
只怕整天跟着那个什么宋瑾之在大理寺东奔西走的,看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了吧,还能被吓成这样子,也是无用。
这些话妙清夜没有说出去,只是在心里自己暗暗吐槽。
扶冉耳力不错,妙清夜又故意说得大声,她自然是听见了,但是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浅笑莹莹地抱着楚衍的胳膊,轻轻倚上:“哎呀,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人家好歹是第一次谈恋爱嘛……”
在她家小楚衍面前,故作娇羞一下,故作柔弱一下怎么啦!
这!叫!情!调!
妙清夜抿了抿唇,别过头去毫不介意地哼了一声,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她完全听不懂,但是,扶冉话里那明晃晃的炫耀之意,她可是理解得明明白白!
见妙清夜只是这个态度,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扶冉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应该呀,她不是看上了她家小楚衍嘛,不是平时恨不得趁自己不注意就二十四小时都黏着他嘛?
怎么今天楚衍在这里,她不过来就算了,刚刚自己故意这幅姿态惹她妒忌,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气急败坏,恨不得一口吞了她的样子……
难道,知难而退了?
扶冉纳闷地瘪了瘪嘴,突然就没了那种欺负她的快感了——
管她是不是不再打楚衍小心思了,反正她家阿衍最后还得是她的。
…………
……
*
远南的怀水县和莫河县,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洪涝,而后又是堤口破了,一涌而来的大水,让这两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小县屡屡受创,如今已经是民不聊生了。
如今扶夜不知所踪,跟着他的那个难缠的侍卫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跟着他跳了下去,这样正好,营程满意地想着——
这样,他想在怀水县做什么,那就谁也阻拦不了了。
至于他想做什么呢?
在这种百姓受伤惨重,极度恐慌,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最好的做法便是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他来到这里几年了,没有家室,孑然一身,百姓们都说他是廉政爱民,一心带着怀水县的百姓们治水,带着他们致富,所以连找媒婆说亲事的时间都没有。
但,他哪里是呀……
他只不过是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羁绊罢了,一个人做事能够毫无顾忌,不必留情,出了事情总归也是比较好脱身的。
“大人!大人!”
“大人不好了!”
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
“有,有人死了!”
营程听他说的话依旧不为所动,淡淡地开口:“有人死了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可是,是霍乱!是霍乱啊大人!”
那个下人神情惶恐,他刚刚亲眼看见的,那个人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便口吐鲜血,抽搐着晕了过去,等到有人喊来大夫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整个过程不过是两柱香的时间……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子流逝了。
“霍乱?”
营程听到这个词总算是皱了皱眉头,他嗤笑一声:“你瞎说些什么呢,怎么可能?”
怀水县大大小小的水灾也经历过来了,虽说灾害过后最怕的就是疫病,但怀水县却意外地,从来没有发生过……
瘟疫,霍乱,天花……
这些可怕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在怀水县这块土地上出现过。
而下人所说的,那么短时间就死亡的……
怎么听也不像是霍乱,也不是天花……
“大,大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他,他真的就那么死了!”
下人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他虽然知道怀水县最近因为大水死了不少人,可是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畅谈的人忽然面色苍白,随后变得铁青,嘴唇泛紫,而后口吐鲜血,七窍流血……就那样惨烈地没了生息,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病能够这样在短时间里将人的性命夺走的。
“行了,不要慌乱,派几个人去把尸体清理了。”
营程看这个人吓成这个样子,心里也算是相信了几分,但是……
他不介意。
“对了,那些去清理尸体的人,不要叫府里的人,就拿几袋米,找几个百姓,让他们去清理了,随后把米给他们就行。”
营程坐在太师椅上,淡淡地喝了口茶,在现在这个时候,没地方买到需要的东西,银子已经没有用了,反而是粮食,成了各家各户争抢的东西。
清理下尸体就能够得到粮米,没有人不愿意的吧……
就算是怕死,可是没了吃食,到最后也得死,死的还是一家子人。
“是,大人……”
下人擦了擦汗,深深地看了营程一眼,随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营程缓缓将茶杯放下,手指在啄,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疫病,霍乱,瘟疫,天花……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总之会死人,那就死的越多越好……
…………
……
*
阴冷的林间,偶有几声鸟鸣打破这片沉寂,窸窸窣窣地,尘风在茂密的林子里慢慢走着,他的脚被水里的礁石磕破了,此时正流着血,额头上,脸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也是触目惊心……
但是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任何事情都阻拦不了他想要立刻找到扶夜的决心。
扶夜跳下来不一会儿他就跟着下来了,两个人被滔滔洪水淹没,应该是没被冲得很远,所以,扶夜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这个地界已经不属于怀水县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黑幕渐渐笼罩下来,尘风的心也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样沉闷,他停下脚步,找了点断木生了火,打算今夜在这儿歇个脚。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明明灭灭之间,尘风的面庞也是若隐若现,林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岁上,是尘风没能保护好你……”
第二百零七章
不知道走了多久,黑幕渐渐笼罩下来,尘风的心也如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样沉闷,他停下脚步,找了点断木生了火,打算今夜在这儿歇个脚。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明明灭灭之间,尘风的面庞也是若隐若现,林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
“岁上,是尘风没能保护好你……”
他当时若是阻拦着扶夜,不让他带人动工就好了,又或者,他能够识破三泗是被人冒充的,能够再细心一点,警惕一点,辨认出那张暗渠的图是假的,也许扶夜就不会……
他顺着河找了两日了,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
……
*
“哎呦,你可吓死我了小伙子……”
一位背着箩筐的老太太扶着树干,受到惊吓一般拍着自己的胸口:“你怎么,你怎么好好的,搁这儿坐着呢……”
尘风腿上有伤,他被老太太的声音吵醒,扶着树干一点点爬起来——
“抱歉……”
他现在浑身是伤,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脏兮兮的,估计也挺吓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了,这几日来也没能够好好休息,精神一直紧绷着,昨夜睡到现在正午了,睡了这么久依旧是死沉,脑子也浑浑噩噩的……
这个老人靠近他,他竟然没能够感觉到,若是放在从前,早早就会有所警觉了。
“你不会也是大水冲来的吧?”
尘风这样有礼貌,那老婆婆摆了摆手,算是放下心来了,看着他这一身刮蹭来的伤痕,于是多问了一句。
“也?”
尘风敏锐地抓到老婆婆话里的关键字眼,“你是说,最近也有人像我这样吗?”
老婆婆似乎是年龄大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像你哪样?”
尘风语噎,“就……你说大水冲来的……”
老婆婆似乎明白了,她拉了拉尘风的手,“小伙子,坐下说,你看看你的脚,再不好好休养,严重起来可要走不了路了。”
她今日正好上山采药,才能够碰见这个人,也正好正午了,她已经采了不少有用的药,现在可以派上用场。
“来,脚伸过来。”
她坐了下来,从草篓里捡了几味草药,随后放在手心里碾碎,然后捂了片刻,要往尘风脚上的伤口处贴——
“老婆婆……”
尘风缩了一下脚,他如今就想赶紧知道这个人口中的“也”,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动,我是村里的大夫,不会害你的……”
老人似乎是看他有些警惕的样子,淡淡地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也有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来了我们村子,江边发现的。”
她布满老茧的手指了指尘风,“像你这样一身伤。”
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村医,但是好歹行医多年,大大小小的病也看了不少,一眼就知道尘风这伤口哪儿来的。
“你是说,前些日子也有像我这样的人?”
尘风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迫切地想要从她的口中再知道一些什么。
如果是前几日的话……
像他这样的,很有可能就是扶夜!
“哎呀,小伙子你别急,是有的,还带着个女娃,是对父女。”
女娃……
很有可能说的是萍儿……
但是,父女又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能劳烦你带路吗?我,我想见见那对父女。”
尘风恳求地看着她,老人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行……”
“但你先让我把你这伤口处理一下。”
得到她的应允,尘风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笑来:“不打紧,小伤罢了,老婆婆快先带我去吧,我可以走的!”
他小时候练功受的伤可比现在这个严重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现在若是一刻不见到扶夜,他就一刻无法安心下来……
他已经不吃不喝两日了,不见到扶夜,他已经心烦得茶饭不思。
那个老大夫一看他这倔强的样子,这具身体明明已经这么虚弱了,再熬下去恐怕就要晕了,他还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哼,那你自己去罢,老妇不带了。”
她冷着脸收起草药,背上草篓准备起身,“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若是能够走到村里,我这几年的病也算是白看了,有伤不用医,自己就能好全了呗。”
尘风刚要起身,撑着地的手忽然就僵着了——
这说话语气……
怎么听着跟小郡主经常和宋瑾之吵架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他连忙乖乖坐好,向老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劳烦了……”
“腿,腿有些疼……”
他说得磕磕巴巴的,因为从小到大,自己就从来没有说过疼字,不管是练功还是受伤了,都不会多说一句话,多叫一个字。
老妇人听到他这别扭的话,敛了敛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坐了回去——
“这才对嘛,逞什么强……”
…………
……
一直到天快黑,尘风才到了老妇人所说的村庄,他刚刚在路上听老妇人说了……
“那个男人长得倒是十分俊美……”
“那小女娃也是白嫩可爱……”
“两个人真像,不愧是父女俩,就是可惜了……”
“那个男人伤了脑子。”
尘风被老妇人带到一个很破旧的院子,这个点,里面的烛火还亮着,但是他迟迟不肯进去……
按照老妇人所说的,应该就是监国大人没错了,可是……
“然儿,吃饭了。”
屋里的男人走了出来,似乎脚上和手上都有伤,脚上缠着绷带,看他用右手端着碗,而左手下垂没有用劲儿的样子,左手的伤应该挺严重的。
可即便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一副憔悴的面容,那一身气质依旧是俊美矜贵……
“岁,岁……”
岁上,尘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尘风鼻间酸涩,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战战兢兢了三天了,终于算是好好出现在他眼前了。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他并没有喊出那声“岁上”,怕的是别人听见了,万一起了歹心……
他现在身体尚未痊愈,还没办法好好保护扶夜。
“爹爹!我在这!”
一个小女娃从旁边窜了出来,嗓音清脆干净。
第二百零八章
“爹爹,然儿在这里。”
小女娃扑到扶夜的怀里,仰着头对着他笑,男人的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左手受了伤,没法空出手来摸摸她的头。
“快进去吧,菜凉了。”
他的嗓音虽然依旧是那么冷,却透着一股温和。
尘风抿了抿唇,放在门上的手,五指缩了缩——
这个小女娃,不是萍儿吗?
三泗的女儿……
怎么会,为什么会,叫岁上“爹爹”?
他心里对萍儿是没有好感的,若不是他她和那个假的“三泗”一起撒谎,三泗也不会藏得这么深,让他没有发现端倪来。
要不是萍儿,扶夜也不会跳进滔滔大水中,差点就……
还有,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萍儿被丢进江水里以后,还喊了扶夜一句“美人爹爹”,这个称呼,明明是只有小郡主才会这样喊的……
她必然是受人教唆,故意引扶夜涉险。
“怎么了?认错人了?不然怎么不进去了?”
老妇人推了推尘风,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尘风看向她——
“老婆婆,那个人……是失忆了吗?”
不然,岁上怎么会任由萍儿喊他爹爹,怎么会叫萍儿……
然儿?
冉儿?
老妇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伤了脑袋,可能短时间不好恢复,不过也说不准……”
“也许好好补补身子,突然就恢复了也是有可能的。”
尘风抿了抿唇,放在门上的手松开了,他朝着夫人拱了拱身:“多谢大夫!”
“哎哎哎,你这孩子真是的,走了!”
老妇人将他扶了起来,摇着头走了,似乎对尘风这处处到位的礼节惹得心烦。
但是尘风如今也无暇顾及其他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原本拿着碗笑着走出来的萍儿,看见尘风脸色忽然变了变,碗筷“嘭”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她的小脸刷得一下就变得苍白,屋内的扶夜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看到尘风后眉头紧紧皱着,他往前一步,将萍儿挡在身后——
“何人?”
尘风:“…………”
“可是有事?”
尘风依旧抿着唇不说话,扶夜只好转过身,蹲下安慰萍儿——
“然儿乖,先进去吃饭吧,爹爹没叫你不许出来。”
“爹,爹爹我……”
萍儿摇了摇头,她不想进去,她怕……
“听话。”
扶夜提高了音量,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萍儿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一直到萍儿走进去了,扶夜才缓缓拖着腿上走向尘风——
他不记得尘风是谁,也不认识他,但是,他心里莫名对眼前这个人很放心……
“岁上……”
尘风压低了声音,只有他和扶夜两个人听得见。
岁上?
扶夜皱了皱眉,他淡漠地扫了尘风一眼:“你,是谁……”
尘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沉默了一会,才道:“属下是尘风,从今日起替您守夜。”
这句话,是他第一次见扶夜的时候说的……
“尘风……”
扶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随后脸上涌现出歉意:“抱歉,我受伤后忘了些东西……”
扶夜不记得他了。
尘风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也只是低下头勉强笑了笑——
“没关系,属下知道……”
似乎是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扶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介意的话,进来一起吃饭吧?”
尘风抬起头来,有些欣喜地看着他,眼眸亮亮的——
“属下遵命!”
…………
……
*
万国寺。
雷雨过后的第二晚总是十分幽静,只有偶尔几声风声摇曳着窗子。
扶冉侧卧在榻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今夜莫名心慌,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终于,第三十次翻身过后,她从床上爬起来了,利落地跳下床,嘴里还念念有词——
“苏轼在承天寺睡不着就找张怀民,那冉儿在万国寺睡不着就找阿衍去!”
她推开门——
依旧是那座凉亭,依旧是那棵槐树。
树下有个人。
“啊!”
小丫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尾椎磕到了门槛,痛得龇牙咧嘴——
呜呜呜
那个人,啊不!那只鬼!
是沈常风!!!
“小郡主……小郡主?”
恕言已经来到小丫头身旁,正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呜呜呜!鬼啊!”
小丫头如今还沉浸在沈常风借尸还魂的恐惧之中。
恕言:“…………”
“小,小郡主,我是恕言……”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对于自己半夜不休息跑到这来走走,还吓到了扶冉感到十分愧疚。
扶冉听见“恕言”两个字,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真是恕言那张略显幼态的脸。
“恕,恕言,你吓死我了!”
扶冉拍着小胸口,算是松了一口气。
“请小郡主恕罪!”
恕言双手合十拱了拱身,心里愧疚更深几分。
扶冉摆了摆手,她并没有要罚恕言的意思,只不过是做了亏心事,难免害怕鬼敲门。
“好了好了,不怪你。”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落下的灰:“话说,你怎么大晚上出现在这里?”
恕言并不是住在这个院子的。
“恕言……随便走走罢了,师父没有回来,有些睡不安稳,想在这里等等。”
他瘦削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等沈常……唔等,等住持师父吗?”
小丫头差点脱口而出沈常风三个字,连忙改口。
“嗯。”
恕言点了点头,又道:“师父一个月里经常出去几次,都不在万国寺,只不过……”
只不过像今天这样错过重要的请神仪式还是第一次,所以他有些不放心,怕师父出事了。
扶冉明亮的眸子看着他,问:“经常出去?”
恕言点了点头。
小丫头立刻想到了那天晚上,那个人说的古法——
需要不断地杀人。
所以,沈常风作为住持,却经常离开万国寺,很有可能是去……
可是,被他杀了的人呢?
为什么大理寺最近并没有收到多人死亡的案折?
“小郡主,你说,师父会不会出事……”
扶冉回过神来,看着恕言,眼前的小和尚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斟酌一下,才道——
“别等了,回去歇息吧。”
她要怎么说呢?
说,你师父早就出事了,不只是出事,还死翘翘了?
还是说,你师父作恶多端,你眼前的我已经为民除害了?
怎么说都是个错……
扶冉:想找阿衍过个跨年,被多愁善感的小和尚阻挠了呜呜呜~
楚衍:今天刚被亲,晚上就又空虚,寂寞,冷了……
穷穷有话说:扶夜的失忆……我不剧透了,反正,就,不会很虐的,也不会长,大家就坐等萍儿被扶冉吊着抽吧!【凶恶脸】
------题外话------
跨年快乐呀大家!
第二百零九章
“小郡主,你说,师父会不会出事……”
扶冉回过神来,看着恕言,眼前的小和尚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斟酌一下,才道——
“别等了,回去歇息吧。”
她要怎么说呢?
说,你师父早就出事了,不只是出事,还死翘翘了?
还是说,你师父作恶多端,你眼前的我已经为民除害了?
怎么说都是个错……
“小郡主,您先进去歇息吧,我再等会儿……”
恕言笑了笑,显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太过于担心所以听不进去了。
扶冉看着恕言那双干净的眸子,忽然回想起沈常风的眼神——
沈常风的眼神一直是淡淡的,冷冷的,太过于平静和沉稳,似乎对身旁的一切都毫不在意,而恕言却不一样。恕言的眼睛有点像丹凤眼那样细长,却不会有斜斜挑着的邪肆,眼睑下至较宽,更多了几分稚气和纯粹。
他的眼神,就像是不曾被世俗所玷污过的一般澄澈,也许……
他以后真的会成为一个悲悯众生的人吧?
“恕言,住持师父对你很好吗?”
扶冉拉着他到凉亭坐下了,反正她也睡不着,还不如就在这里陪恕言谈谈心,毕竟……
沈常风也可以算是死于她手,沈常风虽然死有余辜,但是罪不应得,他也是迫不得已,只不过确确实实害了许多人……
“师父……其实师父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他是除了已圆寂的大师以外,对恕言最好的人了。”
提起沈常风,恕言的眸子亮闪闪的,继续道:“师父虽然平日里一副沉默寡言,风轻云淡的模样,但他的心里一直有着天下苍生,不论贫富,不论权势,只要进了万国寺,香客所求皆有所应……”
恕言笑了笑,看向扶冉:“所以,近来万国寺的香火钱其实最后还是用在了百姓身上,师父说的,信徒存在,神就存在,若有一念尚存,便有一魂永留。”
一念,一魂……
扶冉点了点头,看向那棵槐树:沈常风最后说的一念一魂指的应该是宋柔吧。
只要他念她一世,那她便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沈常风种下了那棵槐树。
也许,沈常青也包含在内了?
扶冉:“那,住持师父是个好人呀……”
“师父他一直都是个好人。”
小丫头回以恕言一个温暖的微笑,她不打算告诉恕言,沈常风永远回不来了,也不打算告诉恕言,沈常风在那样慈悲的背后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既然他在他的心中是这样美好的一面,那就希望一直这样美好下去吧。
沈常风的一生,活得颠沛矛盾,他杀人,也救人,功过相抵,福泽与罪孽交织,他用沾满鲜血的手给人递伞,遇见对的人,走了错的路,一错再错。
但,死亡全算是对他最好的洗涤了,他可以洗去罪孽,好好地陪宋柔了。
“明日还要上山祈福,小郡主还是早些休息吧。”
恕言站了起来,他温和地跟扶冉道退:“师父今夜应该是不会回来了,恕言先回去了,今夜让小郡主受惊了。”
扶冉吸了吸鼻子,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而后起身:“没事儿的,那你快回去吧。”
恕言行了礼就退下了,扶冉走出凉亭,他又转过身来——
“小郡主,你也是个好人。”
所以,监国大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说罢也不等小丫头回应,就转过身离开了,留下小丫头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我不是人称玉面魔头小郡主吗?
什么时候又成了老好人了?
…………
……
*
“萍儿,你最好和我交代清楚,别逼我对一个四岁小孩动手。”
尘风倚靠在门边,看着萍儿哆哆嗦嗦地洗着碗,他佩剑随着大水冲走了,但即使身上没有武器,他所散发出来的威严和戾气也是十分强大。
“我,我……”
萍儿害怕地放下碗,心虚地低着头走了过来,说话带着哭腔——
“侍卫哥哥……对不起呜呜呜……”
尘风愣了愣,除了小郡主以外他没有听过别的小孩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他以为所有的小孩哭起来都会像他家小郡主那样可爱,惹人心疼……
可是萍儿的哭声却让他心烦。
尘风冷喝道:“不许哭。”
“唔……”
萍儿呜咽地捂住嘴,止住了哭声,随后伸手抓住尘风的袍子——
“侍卫哥哥,萍儿,萍儿的爹爹死了呜呜……”
“那日引渠之前,我和爹爹原本是要去散心,后来遇见了……”
“…………”
萍儿将事情的经过全部都复述了一遍,就在她和假的三泗一块儿的时候,那个人嫌她哭的心烦,给她吃了一颗不知道什么药,随后她就昏昏沉沉的……
就在她昏沉之际,隐约听到有别的人来禀告,说是那个男人没挺过第一次毒发,可能是因为近几日太过于劳累,已经心力交瘁了,身体就像一个空壳,稍微一碰,原本光鲜亮丽的模样就会成为一地碎片。
最后,三泗的尸体被丢进了大水里,半生都在治水的男人,最后不治葬身水中……
“所以,你爹爹死了,你来欺骗岁上?”
尘风冷笑一声,对她一点可怜的感情都没有:“岁上救了你两次,你却选择这样害他?你的爹爹死了,反而占了别人的爹爹?”
萍儿被戳中心事,有些紧张地抠着手,想要开口辩解:“萍儿只是,只是太想爹爹了,而岁上对萍儿很好很好,所以……”
尘风懒得看见她这副模样,冷冷出声打断她:“所以,你真的是四岁吗?嗯?”
尘风蹲下身来,和她平视:“萍儿,你今年不只是四岁吧?”
萍儿听到这句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哆嗦:“你,你都知道了?”
“闲来无事,查了查罢了。”
尘风起身,睥睨着她:“你今年应该是十三吧?”
萍儿退了两步,想要摇头否认,但是看着尘风那双冷漠又志在必得的眼神,仿佛一眼将她洞穿,无所遁形……
是的,她今年十三了……
但是从四岁开始,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长不大,永远长不大……
第二百一十章
她长不大,不管是六岁,八岁,十岁,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四岁的模样。
爹爹说她生病了,于是带着她找了好多的大夫,但是都没能将她治好,她只能一辈子,都是现在这幅样子。
他爹爹为了不让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只和他人说是大女儿生病去世了,这是小女儿,平日里萍儿也不常出门,三泗忙着治理水患,她就和娘呆在家里……
只是最近,怀水县发了百年难遇的大洪灾,众人忙着抗洪,固堤,救人,所以想着应当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她,没有多少人留有口舌来议论她,所以她才敢经常出来走动……
大多数时候,她也希望自己真的只是四岁孩童,她刻意活得那么简单又稚气,有时候甚至连三泗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女儿其实已经十三岁了……
所以,她装得很成功,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发现,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尘风静静地看着她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发抖,他将手放在门上,用一种压迫的姿势同她讲话——
“萍儿。”
“不要偷偷动手脚,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任何人想要伤害扶夜,他都不会放过她。
萍儿的后背颤了颤,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尘风刚要转身,萍儿却又拉住了他:“侍卫哥哥,我不做坏事,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个爹爹……”
“你爹死了,找我也没用。”
尘风扯回自己的袍子,实话实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不要在监国大人面前揭穿我,我……”
她似乎是怕尘风不答应,还补充了一句:“老婆婆说了,他现在不能受刺激的,他现在心里已经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了……你若是告诉他,他会……他会受不了的。”
尘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他生平第一次想对一个孩子动手——
“岁上,他有自己的女儿,千鸾宫的小郡主扶冉,从小便活泼可爱,长大了更是绝色灵动,宫里的人都喜欢她,岁上待她更是如同掌上明珠……”
尘风提起扶冉,脑海里浮现出小丫头甜美的笑容,那软软糯糯喊着“尘风”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就勾起了笑容来……
随后他又看向萍儿,眸子立刻冷了下来:“你觉得,他差你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儿?”
萍儿腿一软,“噌”地一声摔在地上,尘风并没有打算伸手扶她。
她坐在地上,五指微微颤抖——
“原来,那日他醒来,喊的是冉儿啊……”
她以为是“然儿”,还妄想顶替了那个名字……
“然儿?”
扶夜此时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怎么就坐在地上了?还不快起来?”
“岁上。”
扶夜脚受伤了,走起来不快,尘风连忙过去扶他,可是忘记了自己的脚也是伤着的,于是两个人一起一瘸一拐的模样,甚是滑稽……
扶夜嘴角多了些笑意,他拍了拍尘风的手:“还是不要扶了吧……”
尘风也觉得尴尬,只好松开手,站到一边去:“是……”
“然儿?”
扶夜蹲下身看她,“怎么了?”
“爹,爹爹……然儿把碗打碎了……”
她白着脸,轻车熟路地撒了个慌。
“就为了这件小事?”
扶夜将她拉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衣裙上的尘土。
萍儿委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泪眼朦胧地看向尘风——
尘风:“…………”
扶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尘风,又看了看萍儿,问:“你欺负她了?”
尘风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今天才见到扶夜,而且如今身上也没有令牌等可以证明他们两个身份的东西,若是现在跟扶夜说,其实他身边的并不是她的女儿,但我真的是你的侍卫,只怕他也不会相信吧……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想到了小郡主,想到了小郡主平时生气了,故意要惹人不痛快的语气,想到了小郡主和宋瑾之一起闯了祸,三两下就把锅给推得一干二净。
尘风思索一下,缓缓开口:“其实碗是尘风……呃,是,是风儿摔的……”
“怕今夜来这里无礼蹭了饭,又手笨摔了碗,岁上不愿意今晚让尘……让风儿在这里借宿一晚……”
“所以,才想让然儿帮忙担待,却不曾想,然儿不愿意,还哭了……哭了就罢了,还坐地上闹……”
尘风顿了顿,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来了,拖腔带调地补充了一句:“岁上,好,好可怕呀……”
堂堂八尺男儿在那里站着撒娇,还用一副“你敢说实话,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的表情。
萍儿:“???”
扶夜:“…………”
地上何止是碗的碎片,更是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扶夜掩唇咳嗽几声,凤眸中含着笑意,随后敛了敛忍不住要弯起的嘴角:“你若是不介意这里蔽陋,往后一直在这里住也无妨。”
尘风愣了愣,惊喜地笑着,没想到小郡主这一套果然有效果!
“属下多谢岁上!”
他行了礼,后来又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连忙改了语气——
“岁,岁上,你真好……呃,风儿最喜欢你了~”
他的尾音微扬,不顾一旁二人快要石化了的表情,自顾自模仿得十分到位。
远方的扶冉忽然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啊唒!”
小丫头揉了揉鼻子,楚衍走了过来,冰凉的手落在她的鼻翼两侧,轻轻地揉着——
“昨夜受寒了?”
扶冉笑着摇了摇头,抓住楚衍的手,摁了摁他的指头:“应该不是,感觉像是有人在骂冉儿……”
“说不定是阿衍在心里悄悄说冉儿坏话哦~”
她声音清甜,白净的小脸故意凑到楚衍面前去,距离太近,两人鼻息交缠……
少年耳尖立刻红得通透,随后别过头去,掩住自己苍白的唇:“臣,臣不敢……”
扶冉看着他这样不经撩的样子,忍住笑意继续挑逗他:“啊,不敢呀……”
“那你掩着嘴唇干嘛?心虚?还是……”
她拖长了调子——
“怕冉儿亲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