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要不要画像？”
“啊，画像？好呀！”
妙清夜遇见了好玩的东西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她明媚地笑起来，跑向那小摊子。
“在商清国的皇宫中，只有皇后能够跟当今天子一同入画。”
商煜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嗓音低沉。
“啊……那，你是东宫太子，我是不是不可和你一同入画了？”
妙清夜此时已经乖乖地在小板凳上坐好了，闻言转过头来疑惑地睁着明亮的眼睛。
“可以。”
商煜也坐到她旁边去，眉眼间浸染了笑意：“今夜，我只是商煜。”
妙清夜红唇微张，显然是有些讶异了，她扭扭捏捏地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也想不明白商煜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又是何意……
“小姑娘，笑笑，笑起来好看。”
小贩子提着笔，看了一下妙清夜，又看了一下商煜，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哎呀，两位看起来真是贵气，真是才子配佳人啊。”
妙清夜一听这话竟然害羞地低下头去：“胡，胡说……”
当事者商煜却一句话也不解释，妙清夜忍不住懊恼地抬起头来，责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你就不解释解释吗？”
商煜淡然地低下头对上少女的眼睛：“商煜……并不觉得他说的没有道理。”
妙清夜：“…………”
好啊，没想到商清国太子殿下还是个腹黑的家伙！
“哼，本公主……唔！”
妙清夜话还没说完，就被商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嘘……”
少年贴在她的耳旁，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万国寺位于郊外，可不比皇城城中，出宫了可要注意言辞，切莫暴露了身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妙清夜清了清嗓子，扯开商煜的手，心里虽然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但是嘴上还是犟着，不饶人：“哼，知道了，本，本小姐才不会和你般配呢！本小姐喜欢的是楚衍！”
她傲娇地别过头去，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耍耍小性子，商煜不过是温雅地笑了笑，对于她这样明显的“嫌弃”也没有放在心上。
画像画了挺长一段时间，妙清夜都有些坐不住了，她摇头晃脑地，眼睛不断收罗着一会要去玩的事物——
“诶诶诶，你看！一会我们也去吹个糖人吧！”
她兴奋地指着那位花甲老人的糖人铺子，嗓音清脆悦耳，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商煜的回答。
妙清夜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奇怪了，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方才她说了一句只会喜欢楚衍，不会喜欢他，所以生气了吧……
商煜一向温和的脸上如今是难得的冷漠，妙清夜抿了抿唇，心里开始有些发虚，其实……
刚刚那句话也不全是真的，她心里其实没有这么想的，只不过……
“抱，抱歉……其实我刚刚那样说，意思不是……”
“嗯。”
她话还没说完，商煜就很快地应了一声。
“啊？”
妙清夜懵懵地看着商煜，顺着他冰冷的视线不自觉地朝着一个小巷子口看去——
“画完像就回去了。”
商煜伸手扳过她的下巴，似乎是故意不让她往方才那个方向看，但是妙清夜如今只关注到商煜说的“一会就回去”了，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为什么啊，我还想去买糖人……”
“下次。”
商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后便起身走向摊主：“画好了吗？”
“好了好了客官，马上！”
摊主见商煜脸上没了笑意，也是急急忙忙地草草收笔，双手将画递给了他。
“多谢。”
后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叶子就放在那宣纸上了，随后拉起妙清夜的手就走，留下小商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片金叶子。
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概说的就是他这个样子了，这片金叶子……
他画两年把手画断了也赚不了这个钱啊！
“贵人！真的是贵人啊！”
他激动地将金叶子放进怀里，还不放心地摁了两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小巷子口那儿竟然有个穿黑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猫着，小商贩立刻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个人，心中盘算着今晚要早点收摊回家，还得走热闹的大街回去……
…………
……
*
另一边，商煜已经拉着妙清夜走出去好远了，一开始妙清夜还在别扭商煜就这样子毫无顾忌地就牵上她的手，后来发现他牵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好像是，有些不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样拽得她胳膊有点疼。
“别说话，保存体力，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
商煜似乎是察觉到自己一直拽着少女的胳膊了，于是大手一伸，直接搂着她的肩往前走。
“什，什么……”
妙清夜心里一惊，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却被商煜阻止了：“别看。”
听脚步声，那个人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快，他也快，他们慢，他也慢……
应该是还不打算在这闹市之中出手，可是……
回去万国寺的路上，有一条必经之路是比较静僻的林间小道，就穿过那么一小片竹林，如今却成了他们最危险的一段路。
不知道身后这个人到底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南沧国八公主来的……
“一会到了那个路口，你往右，我往左。”
商煜俯在妙清夜的耳边，轻声交代着。
右边是通往万国寺的道路，而左边不是。
但是他来的时候正好观察到了，有一条小巷子是互通的，若是他往左边走，身后那个人没有跟上的话，那就说明他是冲着妙清夜来的。那到时候他也可以很快地从小巷子穿过去救她……
若是，跟了上来……
至少，妙清夜是平安的。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若是不用顾及妙清夜的安危，倒是有一拼之力。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妙清夜在这里出事，先不说别的，就因为她是南沧国八公主，她就绝对不能够在商清国出事，否则……
这将会影响到两个国家好不容易建交的局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商煜……”
妙清夜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开始有一些颤抖了，她确实是害怕的，毕竟自己只有那么三脚猫的功夫，不仅不能防身，连逃跑都是问题，这里还没有马匹……
不然的话，她的马术倒是精湛。
商煜搂着她的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妙清夜鼻头一酸，感觉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但还没来得及让她好好地考虑要不要哭出来，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商煜所说的岔路口。
身后那个人还是紧紧跟着，已经确定了他一定就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了。
“跑。”
商煜送来妙清夜，使力将她推进了右边的那条巷子里，随后自己快步地走进了左边。
妙清夜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听见商煜说“跑”的那一刹那，她就握着拳头卯足力气，什么也不管就往前冲了。
身后那个人见两个人忽然分开走，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快步地掠身进了右边的巷子。
不好，那个人是冲着妙清夜去的！
商煜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没有跟上来，于是他立刻迈开步子，往妙清夜的方向赶。
…………
……
*
“啊啊啊，商煜，你个****！”
妙清夜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而且带着一股强大的肃杀的气息，她也是急得连南沧国的话都说了出来。
混蛋商煜！
他竟然把自己丢下了，让她当诱饵，然后自己跑掉了！！
真是太过分了！
“咻——”
一支飞镖对着妙清夜的方向掷了过去，一路破风，妙清夜凭借身体仅剩的那么一点本能堪堪躲过去，但脚下急匆匆的步子一旦乱了，就很容易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她狼狈地躲过了那支飞镖，飞镖削断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随后深深地没入墙面之中，她紧跟着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双手掌心向下摩擦了好长一段距离，火辣辣的疼。
她咬着嘴唇，忍痛看了一眼墙上的飞镖，心里腾起一股浓浓的恐惧来：身后这个人……
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你，你是谁……”
她颤抖着声音。
黑衣人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缓缓地逼近她，妙清夜一点一点地往后爬，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
“你为什么要……杀我？”
少女的声音开始有了一点哭腔。
那个黑衣人也不回话，面具之下的神情想来是和他那冰冷的银边面具一样冷酷无情。
最后，他朝着她举起了手中呈亮的匕首——
“呜呜呜……商煜！！！”
少女终究是绷不住哭了出来，脱口而出的名字竟然不是她追逐了好多天的那位清冷的少师，而是刚刚搂着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害怕的那位太子殿下……
她害怕地缩起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黑衣人一个猛地抬手，她死死地闭上眼睛——
“呜呜呜……商煜！本公主要是死了！你就得和本公主冥婚！！！”
“撕拉——”
是刀锋划破血肉的声音……
可是，妙清夜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她睁开哭红了的眼睛，睫毛还湿漉漉的，虽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她还是看清了……
商煜俊美的下巴，那张温润的脸即便手臂上血流得汹涌，也依旧带着笑意。
“好啊。”
他对上少女潋滟的眸子，眼中一片温柔。
“什，什么……”
妙清夜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忽然提了嗓子：“小心！”
身后那黑衣人再次举刀——
“殿下！！”
李崇尚从黑衣人的身后冲了过来，一下子将那个人扑倒在地，随后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但是李崇尚不过是文文弱弱的一位先生，哪里能够是这样一位杀手的对上，不过一会儿就占了下风。
“殿下！你们……快跑！”
黑衣人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尖锐的刀锋抵着他脆弱的喉咙，他的手臂在扭打的过程中已经被深深地划了一刀。
“妙清夜……”
商煜忽然喊了她一声，声音之中听起来有些隐忍。
“怎么了？商煜，我们快去救他啊！”
三个人总能把眼前这个人给牵制住吧！
妙清夜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从恐惧中走了出来，伸手推开商煜，没想到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气的一推，商煜就整个人向后倒去。
“你怎么了？”
妙清夜心里一下子就漏了一拍，连忙蹲下将商煜扶了起来，少年的嘴唇如今却透着紫黑色——
“你中毒了！？”
是刚刚那道刀伤……
“你，快跑……”
商煜眼前发黑，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绵密的汗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在烧疼，身体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走……”
他如今中毒了，已经没办法再护着她了，李崇尚也是……
他们两个只能尽可能地拖住眼前这个人，让她有更多的时间，跑回万国寺……
“商煜……”
妙清夜死死咬着下唇，嘴唇都被她咬破了，她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跑掉。
她拔下手里的簪子，眼神一凛，冲着黑衣人的脖颈而去。
然而那杀手在生死之间徘徊，刀尖上舔血的人，不过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立刻一个敏捷的翻滚，躲开了她的簪子，随后面具下那双眼睛透出更加汹涌的杀意来。
她这一下虽然没有刺中，但是算是帮李崇尚争取了一点时间，而且也成功激起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怒火。
“跑……求，你……”
商煜皱着眉头看着她，嘴角衍着一丝乌黑的血，凤眸已经渐渐失去焦距……
妙清夜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她撇下簪子，闭上眼睛往前跑，每跑一步，心口都在刺痛……
商煜……
我去喊人，我去喊人来救你！
等等我……
“妙清夜！”
她才跑了一段距离，就看到不远处扶冉身旁笑着楚衍和余苏在冲着她招手——
“跑哪儿去了啊？这么晚了，让人好找！”
“扶冉？！扶冉！快！快去救商煜！”
妙清夜一边喊着一边冲向她：“商煜有危险！在巷子里！”
太子哥哥有危险？！
扶冉心下一惊，连忙推了余苏一把：“你快去！快去救太子哥哥！我腿慢跟不上！你先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妙清夜！”
她才跑了一段距离，就看到不远处扶冉身旁跟着楚衍和余苏在冲着她招手——
“跑哪儿去了啊？这么晚了，让人好找！”
“扶冉？！扶冉！快！快去救商煜！”
妙清夜一边喊着一边冲向她：“商煜有危险！在巷子里！”
太子哥哥有危险？！
扶冉心下一惊，连忙推了余苏一把：“你快去！快去救太子哥哥！我腿慢跟不上！你先去！”
“是！”
余苏领命立刻提了剑，凭借着灵巧的轻功一下子就领先了很长一段距离。
“阿衍，我们也过去。”
扶冉拉过楚衍的胳膊，见妙清夜还在原地颤抖着发愣，于是伸手拽了拽她：“怎么了？要不让阿衍先送你回万国寺吧？你去卖卖那里待着比较安全。”
楚衍：“不。”
妙清夜：“不要！”
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妙清夜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她赶忙几个脚步跟上来：“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救商煜。”
“好，好吧……”
扶冉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脚下的步子却没有迟缓，她看了一眼楚衍，似乎想问这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不送她回去是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去。”
楚衍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哦……”
扶冉应了一声，加快了步子，她当然知道楚衍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了，所以她刚才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她是想说……
太子哥哥出事，怎么感觉……
阿衍并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算了，可能是她多想了，阿衍平时也总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了，他也能够这样风轻云淡，似乎除了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总能让他慌乱以外，谁的事都乱不了他的心绪。
…………
……
*
“太子殿下！”
余苏赶到巷子口，商煜此时已经倒在地上，李崇尚正死死地抓着黑衣人的脚踝处。
他立刻将手里的长剑一掷，佩剑破风而去，一下子就击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弯刀匕首。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透露着秃鹫一般的凶狠，他警惕地瞪视着余苏，似乎在心里衡量着眼前这个人的武功，估算着自己有几分胜算。
“太子哥哥！”
“商煜！”
后面的小丫头和楚衍，还有妙清夜也赶到了，这条巷子一下子就变得拥挤了起来，黑衣人神色一凛，立刻就退了两步，足尖一点借着墙面飞身而上准备逃走。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毫不犹豫的程度以至于连匕首都没有带走。
余苏正打算跟着追上去，却被小丫头给喊住了——
“余苏，不要追了。”
她气喘吁吁地捂着腹部，楚衍扶了她一把，她累得不行了，但是看到躺在地上的商煜还是心里慌了一下：“太子哥哥……”
“余苏，救人要紧，快把他们两个背回万国寺！”
看太子哥哥和李崇尚的唇色，一定是中毒了，相比于太子哥哥的身上只有一道刀伤，李崇尚看着就没那么好了。
脸上，手上不少地方都挂了彩，左臂的伤口似乎很深，还在不断往外流血。
楚衍背起李崇尚，余苏背起商煜，六个人就这样往万国寺的方向赶，扶冉和妙清夜走在后面。
幸好李崇尚长得也是清瘦类型的，否则真怕她家阿衍背不动……
不过，从后面这么一看，发现李崇尚的身形和楚衍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怕他俩要是穿上同样的衣服，同时遮了脸去，自己也快要认不出人来了。
…………
……
*
“八公主，您没受伤吧？”
卖卖围着妙清夜转了两圈，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呼……没受伤就好。”
要是受伤了，三皇子不得让他人头落地。别看三皇子总是一副温和待人的模样，心里可不知道憋着多少坏呢。
妙清夜没有回答，直到楚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才慌忙上去拉住他的手：“怎么样了他？那个毒……”
楚衍淡淡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中抽出来，随后才答道：“臣随身带了清毒丹，所幸那毒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因此服下丹药就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
妙清夜总算是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楚衍这才看见她的双手掌心都被擦破了，渗出血珠来。
“你的手受伤了。”
“啊……没关系，没有大碍。”
妙清夜心有余悸地勉强笑着，摆了摆手，身体这时候才彻底放松下来。
在万国寺，有侍卫，还有卖卖和余苏，以及王檀在，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嗯。”
楚衍冷漠地应了一声，既然她说没有大碍，那他就不多管闲事了，免得这位八公主又自己误会了些什么。
她的那伤口看起来也就小伤罢了，养两日就自己好了。眼下他还得去找金创药，顾不上她，因为他身上向来不带这种东西，除了毒药和解药，就没有别的了……
但是李崇尚和商煜都被匕首划伤了，特别是李崇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此次随行没有太医，他刚刚替他俩止了血，但还缺些金创药……
“施主。”
“大师？”
住持此时带着一名小和尚走了回来，“听闻你们之中有人受伤了，贫僧这里有几瓶创伤药，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楚衍点了点头，这样他就不需要自己再跑去镇上买药了。
“贫僧略懂医术，不如让贫僧进去看看吧？”
“好。”
楚衍退了一步，让出了道来，妙清夜看着住持走了进去，自己却只是趴在门边看了两眼。
“妙清夜，你怎么不进去啊？”
扶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妙清夜的身后，忽然出声可是把她吓了一跳。
站在她旁边的还有宋瑾之和王檀。
扶冉：“怕什么呀，太子哥哥应该没有脱衣服，没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可以让你看的，放心进去好了。”
妙清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本，本公主才不是在意这个！”
她，她就是因为商煜这样救了自己……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哦，那随便你咯。”
扶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现在来这里是因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南沧国的三皇子给了自己一瓶创伤药来着，她想着回房间拿一下再过来，应该能派上用场。
为了方便照顾到两个人，商煜的此时和李崇尚是在同一间房里的。
小丫头直接拿着手里的药瓶走了进去，入眼竟是那住持坐在床边，似乎是在给商煜上药。
她下意识地和宋瑾之对视了一眼，后者倒是面色如常。
宋瑾之早就听说过了，这住持还没有到骠骑尉府上的时候，是村里的一个小大夫，多多少少会点医术，因此他倒是不惊讶。
“阿衍。”
扶冉走过去。
“嗯，在。”
楚衍将视线从商煜的那道伤口处移开，落在小丫头身上：“怎么了？”
“冉儿这里有一瓶药，本来想拿给你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她笑了笑，坐到床位去，看着那住持给商煜的手臂上药。
住持修长的手转了转，药瓶旋了个身子，小丫头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瓶身，有一个淡淡的字……
……
这是个什么字啊，还是什么标志吗？
扶冉目光死死锁在那瓶药上，住持似乎察觉到了，忽然换了个方向，将那个“字”彻底挡住。
扶冉：“…………”
那瓶药，怕是有猫腻。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好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担忧又无辜地看向住持：“大师，太子哥哥的伤严重吗？”
“回小郡主，伤口不深，养半个月便能痊愈了。”
他声音疏离却不卑不亢，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小丫头。
“哦……那就好，大师你竟然会医术呀？”
她看他给太子哥哥上药的这个手法，似乎是有一定经验的，要么平时经常受伤，要么就是曾经行医过。
“嗯，略懂皮毛。”
“大师真厉害呀！”
小丫头嗓音甜甜的，对着他单纯地笑了笑，住持的眼神这才第一次落在她的身上，停顿了几秒，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小郡主过奖了。”
他收起药瓶，直接塞入宽大的袖袍之中，扶冉连偷偷瞥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贫僧告退。”
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随后领着一起过来的小和尚退了出去，宋瑾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知道那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阿衍，李崇尚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啊？冉儿看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挺多的……”
扶冉跳下床，走到李崇尚床边，床上那人此时还昏睡着。
扶冉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楚衍的回答，她疑惑地看向他，屋里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他身上。
少年面色清冷，薄唇淡淡一开：“有那么厉害的大师帮忙上药，只怕很快就能痊愈了。”
扶冉：“…………”
宋瑾之：“…………”
王檀：“…………”
宋瑾之和王檀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于是识相地准备先跑为敬。
“那啥，我们还有事呢，先走了。”
两人一下子就猫着腰溜走了，房间里除了床上昏睡的两个病号，就只剩下楚衍和扶冉了。
少女忍俊不禁，却还是耐着性子走到楚衍跟前，抬起头看他：“啊……怎么闻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呀……”
阿衍一定是因为她刚才随口夸的住持一句，所以不高兴了。
这位少师竟然面不改色地撒谎：“嗯，熬药，味道进来了。”
“噗。”
少女笑出声来，“好好好，中药味。”
她悄然钻进楚衍的怀中，埋在他胸口处深吸了一口气：“阿衍~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楚衍抿了抿唇，这小丫头竟然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
“阿衍，你看，我们手手也牵过了，抱也抱过了，你是不是就算冉儿的男朋友了呀？嘿嘿~”
她埋在他怀里，笑得一脸狡黠。
“男朋友……是什么？”
楚衍刚听到前面那两句话，耳尖悄悄变红了，但是他从没听说过“男朋友”这个词。
“啊……不告诉你，你先说，愿不愿意？”
她才不告诉他呢，以楚衍这么扭捏的性格，要是知道了不得冷静个十天半个月的，然后一口将她拒绝掉。
“若是你希望我愿意，那我便愿意。”
“冉儿当然希望了呀！”
楚衍血色淡淡的薄唇微勾：“那我愿意。”
“阿衍阿衍……我的好阿衍~”
扶冉紧紧地搂住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忍不住在他的胸口出蹭来蹭去。
楚衍也太犯规了啊，怎么可以顶着那样一张清俊的脸，含情脉脉地说出“我愿意”这样的话呀！
“咳咳！咳……”
床上忽然传来两声咳嗽，原来是商煜醒过来了，此时正皱着眉头看着紧紧搂住的两个人——
“你们……”
“啊，太子哥哥你醒啦！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扶冉从楚衍怀里退开，坐到床尾处：“太子哥哥，到底是谁要刺杀你呀？已经派官府去搜寻了，但是暂且还没有下落。”
商煜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就被小丫头和自家少师那浓情蜜意的一幕来了一个心灵暴击，他宁愿自己是晕过去的状态，也不用特地醒来吃这一顿狗粮。
好不容易两人撒开手了，小丫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大段问题。
“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那个人，是冲着妙清夜来的。”
商煜坐了起来，口中有些干涩。
扶冉：“妙清夜？难道，他的目的是想在商清和南沧国之间挑拨离间吗？！”
“也许吧……”
“殿下，喝杯水，方才吃了清毒丹，此时嗓子应当不太舒服。”
楚衍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
“嗯，好。”
还是他家的小少师贴心呀~
商煜一下子就喝去半杯水，抬手擦了擦嘴边：“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两日我们都尽可能避免离开万国寺了，也尽可能避免落单，以免发生危险。”
他的眼神特意落在小丫头身上，意思很明显了：整个万国寺里就属她最皮了。
扶冉也是心虚：“好好好，听太子哥哥的！冉儿一定不乱跑！”
第一百八十五章
楚衍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
“嗯，好。”
还是他家的小少师贴心呀~
商煜一下子就喝去半杯水，抬手擦了擦嘴边：“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两日我们都尽可能避免离开万国寺了，也尽可能避免落单，以免发生危险。”
他的眼神特意落在小丫头身上，意思很明显了：整个万国寺里就属她最皮了。
扶冉也是心虚：“好好好，听太子哥哥的！冉儿一定不乱跑！”
她满口答应着，但是心里却不这么想，她要是不乱跑，剧情要怎么发展啊？案子谁去查啊？
一般这种时候，往往要捅点娄子出来，才能引出新的线索。
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若是要离开万国寺，她会带上余苏的。
…………
……
*
“那瓶药上面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一个叉？”
是夜，小丫头一个人躺在床上，许久了还是没能够睡着，她翻来覆去地——
“到底是什么字，会是一个叉啊……”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今天在商煜和李崇尚的房间里，住持手中拿的那个药瓶，上面模模糊糊的，隐隐约约是一个字。
似乎印在上面有一段时间的了，字迹都褪了颜色。
什么字下面是一个叉呢？
扶冉思考着，手里不自觉地摩挲着一颗糖果，是天爻阁的小阁主给她的那颗。
“对了！”
是“爻”！
“爻”字的下面是一个叉……
所以那瓶药，很有可能是天爻阁的，如果真的是天爻阁的，那说明，住持很可能就是天爻阁的人。
若是住持还没有出家前是天爻阁的人，那这也就能够说明，为什么骠骑尉那样子性格暴躁的人，竟然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有那样子不好的名声，并且……
看起来那些似乎不是谣言，那为什么能够让骠骑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为什么在他的夫人死后，他意外地没有对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家丁下手呢？
如果是因为这个家丁不仅仅是普普通通的身份，而是后面牵扯到的那股势力就算他是骠骑尉，就算他是如今后宫中受宠的如妃的堂弟弟，是一定意义上的皇亲国戚，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轻举妄动的。
那么，若是天爻阁……
这样一个游离在五个国家之外的第六股势力，不受任何一个国家掌控，反而五个国家皆受制于它，就算是当今圣上，在和天爻阁发生矛盾或者利益冲突的时候，都得稍微地斟酌损益一下。
所以，骠骑尉不敢下手也是很正常的，这才任由他离开府邸，来到这万国寺。
不过，问题又来了……
骠骑尉的夫人是怎么死的？
按照旁人所说的话，这位住持出家前应当是真心喜欢那位夫人的，所以，他会对她痛下杀手吗？一般是不会的……
反而是骠骑尉……
会不会因为这些传得越来越严重的流言蜚语，因为不能够对男人下手，所以反而杀害了她？
所以骠骑尉夫人的死，很可能是情杀？
扶冉皱着眉头，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哎……也不一定……
若是真是情杀，那么骠骑尉是怎么知道住持的身份的，总不能他也是通过这个药瓶来推断出来的吧……
况且，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测，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瓶身上面的字是“爻”的前提上提出的，如果不是“爻”字，那么就得从头再进行推算了……
“轰隆隆——”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一下子就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揪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小兔子一般的眼睛。
“唔……”
好烦呀，在万国寺这里没有杏儿在旁边陪她，也没有余苏在门口守夜，环境也不熟悉……
雷声这么大，她心里开始慌慌的……
“嘭————”
又是一声响亮的惊雷在天空炸开，扶冉只好紧紧闭上眼睛，抿着嘴唇祈祷着太它不要再打雷了，可是，老天爷似乎是故意跟她唱反调，雷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滚又一滚的……
她缩在床上，打雷打了这么久，她也睡不着，并且许久都没有听见下雨声……
“要不，我去找楚衍吧……”
反正也睡不着啊。
小丫头这么想着，一股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鼓起勇气冲出了房间。
…………
……
*
扶冉猛地推开门，但是由于风大，风的阻力让木门没有嘭地一声撞上，夜晚的风格外地凉，她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往门外走了一步，又立刻退了回来……
那棵槐树……
院子里那棵槐树下面有人！
小丫头心慌地捂上嘴蹲了下来，那个人如今是背对着她的，没有发现自己，于是她连忙退回房间，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关上门之后，她背靠在门边，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双手微微颤抖着——
以前，她就听老人家说……
鬼最喜欢藏在树下了，特别是槐树……
并且，鬼还喜欢在晚上出来，特别是打雷下雨的天气，湿气重，阴气也重……
这下好了，槐树，雷雨天都满足了……
不过，刚刚那个背影……好像是那位住持？
她只来得及偷偷看一眼就躲起来，因此也不太敢确定，于是打算偷偷地在窗户上戳破一小层窗纸偷看一眼——
“真的是他……”
这么晚了，还打雷，他在院子里做什么……
小丫头的这个角度，被挡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月黑风高夜不睡觉，必然有蹊跷。”
扶冉抿了抿唇，既然不是鬼，那她可就不怕了。
小丫头手放在门边，整个人蹲着，轻轻地慢慢地将门推开一小缝，灵活地钻了出去——
院子里有小亭子，亭子旁边才是那棵槐树，她手脚麻利地溜到亭子里，尽量放低自己的重心，秉着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
绕着亭子，一点一点靠近那棵槐树，一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那个人……
手上是一块木头？
不是，不是木头……
是木质的雕塑，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形状？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这么晚，还打雷，带这个雕塑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什么巫术吗？
他还没有剃发为僧之前的名字是沈常风，如今法号是“宽”，为什么是“宽”呢……
小丫头一边观察着，一边思绪就飘去了好远，这个案子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了。
沈常风看着手中的那座小雕塑，一向清冷的眉眼终于有了那么些情感，让人觉得温柔了起来……
扶冉缓缓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那样的神色，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一样……眷恋之中带着爱意。
所以，那个雕塑……
难道是以骠骑尉夫人的相貌来刻的嘛？
只可惜了，她为了不被发现，现在这个距离还是有些远的，因此没办法看清沈常风手里那个雕塑的模样。否则，就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曾经在大理寺里看过骠骑尉夫人的画像，现在一定能够认出来。
“阿柔……”
沈常风无奈地笑了笑，蹲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槐树下的那片土——
“阿柔，打雷了……我知道你害怕，特地来陪你的……”
扶冉皱了皱眉，她能看见沈常风的嘴一开一合的，应该是在说些什么，只是太远了，风又呼呼地吹着，根本就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除非，再离得近一点。
于是，小丫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着亭子往他的那个方向又靠了靠，一直到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他说话了才停下来。
“阿柔，如何是好……我日日念着清心咒，夜夜诵读佛经，可是……”
“可是，每每想起你，每每都快要窒息……是我辜负了你，是我……”
“轰隆隆——”
天上又是一声惊雷，扶冉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但是，这一声雷正好让她没听清楚沈常风刚刚那后半句话了。
阿柔，说的就是骠骑尉的夫人，骠骑尉夫人名字叫宋柔。
果然，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流言蜚语有时候也是有依据的啊，这俩人果然是有一腿……
可是，他刚刚说的“是我辜负你，是我……”
是他什么？
明明是偷情，那为什么又算是辜负了呢……
他背着宋柔，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吗？
小丫头如今离沈常风只有两米的距离，两个人离的很近，她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沈常风再次开口……
难怪今晚的雷声这么大了，一个万国寺的住持，本来应该了却尘缘，皈依佛门，如今却在这里思念着已经过世了的情妇……
佛祖听见了，都得气上一遭吧。
不对……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悼念宋柔？
在房间不可以吗，在别的地方不可以吗？为何偏偏是这棵槐树？
槐树………
招鬼。
宋柔已经死了……
难道，他是相信槐树招鬼这个说法，所以希望宋柔死了以后，能够变成鬼魂再次来找他？
不会吧，这么痴情的嘛？
只怕世界上要是真的有鬼魂这么一说，宋柔这样子不明不白地惨死在一条巷子里，只怕变成鬼也会变成厉鬼先找仇人索命去吧……
“阿柔，雷声停了。”
沈常风缓缓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目光眷恋地看着那颗槐树——
“阿柔，改日我再来看你，若是可以的话……原谅我将你和常青一起埋在此处……”
“毕竟，不论如何，常青也是我的弟弟……”
他希望他能够好好地走向来世，他对他有愧……
扶冉吃惊地咬着手指头，食指传来的刺痛感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沈常风刚才说的，就是把宋柔埋在这里了……
所以，宋柔的尸体，竟然在这棵槐树下面吗！？
是他杀人抛尸，还是死了以后将人从棺材中偷出来……
按理说是不会的，人死了以后再次打开棺材是对死人的不尊重，这是忌讳。
听沈常风的语气，他对宋柔的感情并不是假的，如此看来他应该不会想要打扰宋柔，更不可能随意地打开她的棺材了，所以……
只可能是还没有下葬之前，尸体就被带到了这里，可是，尸体还没下葬之前，应该一直在骠骑尉府上才对。
骠骑尉不同意让大理寺的仵作进行验尸，难道会同意沈常风这样随意将尸体带走吗？
就在小丫头脑子转得飞快的时候，沈常风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了。
他下意识地扫视了四周，小丫头身体趴得很低，并且被小亭子完完全全挡住了，他自然是看不见扶冉的。只是，视线在经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停留了几秒，随后才面色冷漠地迈开步子离开了。
呼……
小丫头松了一口气，一直到沈常风走远了，完全看不见背影了，她也没有马上走出来，而是再等了一会，就是怕那家伙忽然又折返回来。
“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小丫头从亭子后面走了出来，连忙到刚才沈常风站着的那个位置看了看，蹲下身子摸了摸槐树底下的土——
松软的……
应该是最近不久，刚刚翻过。
可是，种槐树是不需要特意翻土的，所以，只可能是宋柔的尸体真的被埋在下面了，可是……
他刚刚还说了一个名字，叫做“常青”？
常青，又是谁……
她似乎没有听宋瑾之提起过，难道是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的人吗？
大晚上的这么烧脑，小丫头也是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啊，她叹了一口气起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
没有人，她又转了回来看着眼前这棵树。
过了几秒，她的瞳孔猛然瑟缩——
她房间的门……
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自己房间的门，此时还敞开着，应该是她刚才出来的时候，虽然只来了一小缝，但是没有关上，所以被风吹开了……
刚刚……
沈常风转身的时候，视线停留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她房间的那个方向……
“你是在找我吗？”
“小郡主……”
沈常风的声音从小丫头的身后幽幽响起。
她惊慌地转过头，被刀剑的寒芒闪了一下眼睛。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
没有人，她又转了回来看着眼前这棵树。
过了几秒，她的瞳孔猛然瑟缩——
她房间的门……
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自己房间的门，此时还敞开着，应该是她刚才出来的时候，虽然只开了一小缝，但是没有关上，所以被风吹开了……
刚刚……
沈常风转身的时候，视线停留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她房间的那个方向……
“你是在找我吗？”
“小郡主……”
沈常风的声音从小丫头的身后幽幽响起。
她惊慌地转过头，被刀剑的寒芒闪了一下眼睛。
“小郡主，雷雨夜，独自一人在此处做什么？”
沈常风如今的脸上依旧是那样一副淡漠的神情，似乎没有因为她这样大胆的窥伺而动怒：“小郡主，夜里风大，下次可要记得把门关好。”
“你……”
小丫头一点一点地往后退，看着穿着一身袈裟的沈常风手上提着匕首向她逼近，一直都后背贴上了槐树树干，她咬了咬唇，豁出去一般：“骠骑尉夫人是不是你杀的？”
沈常风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随后是嘲讽一笑：“骠骑尉夫人……是啊，骠骑尉夫人……”
“是不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他提起匕首，在手上摩挲了两下：“小郡主，你来得太早了……”
“你若是发现得晚一些，也许我就不会杀你了……明天也好啊，为何偏偏是今夜呢？”
“沈常风，你确定要穿着那一身衣服，在这个地方杀了我吗？”
扶冉死死地看着他，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心里其实并没有下定决心对她下死手。
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当着宋柔的面。”
提起宋柔，沈常风的脸色果然出现几分犹豫和挣扎，扶冉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据我所知，宋柔生前可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骠骑尉虽然恶名在外，但是宋柔却时常布棚施粥，附近的百姓倒是都很喜欢她。你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扰她清静吗？”
沈常风勾唇一笑，摇了摇头：“你说得对，她是位善良的姑娘，但是，你说的不全对……”
“呵，百姓……那些喝了她的粥，得了她的恩惠的人，最后却又反过来指责她，戳着她脊梁骨的又何尝不是那些人？！”
扶冉抿了抿唇，她猜测，沈常风说的应该是街头巷尾里流传的骠骑尉夫人红杏出墙，**放荡的那些话……
确实让人心寒，可是，这就是最真实的人性啊。
“所以，宋柔是因为那些话所以寻死吗？”
她故意不说宋柔明显是被人杀害的，为的就是不刺激他，反而准备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自寻短见……是吧，也不是……”
沈常风摇着头叹了口气，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了，他就那样冷漠地看着扶冉，看着眼前这小丫头贴着树干，明明害怕却又强壮镇定的样子……
他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一句话——
“哥，你知道吗？她当时就那样衣不蔽体地看着我，那双水润的含情目，惊慌失措得像只忍耐到极限的兔子，只要稍微一吓，就会立刻晕过去……”
“可是她，这么害怕，却还努力装作冷静的模样，不求我，不骂我，只是含着泪看我……”
扶冉看着沈常风忽然痛苦地捂住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眼中便是一片肃杀之意，瞳孔猛地瑟缩——
那一把呈亮的匕首终究还是朝着她刺了过来……
…………
……
*
另一边，雷声将妙清夜从浅眠中吵醒以后，她便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部都是今夜商煜倒在地上，求她快走的时候的神情……
她坐起身来，看了看窗外，似乎雷声已经停了，但是天边偶尔还是会闪过一道亮光——
也不知道商煜怎么样了，伤口会不会疼，毒有没有清干净，要是半夜复发了怎么办……
“啊！不管他，睡觉！”
她甩了甩脑袋，重新躺回床上，卷起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狠狠地闭上眼睛。
…………
一分钟后，她打开了房门。
“去看看吧……反正，大晚上的也不会被发现。”
妙清夜这么想着就偷偷地出了房门，只是她的方向感比较差，万国寺的院子比较多，又是相通的，她绕来绕去，竟然走错了，好久都没找到商煜所在的那个院子……
“奇怪了，这个院子是哪里啊……”
她看了看四周，随后一拍手：“啊，这是少师大人的院子啊！”
她看向院子里仅有的那两间厢房，其中一间的门还开着。
“嗯？这么晚了……少师大人的房门怎么还打开着？”
难道是刚刚风太大了，门没有插梢所以被吹开了？
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夜里吹了凉风，怕是会受寒吧，楚衍的身子骨看起来不太抗冻的样子……
她这么想着，还是决定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妙清夜三两步跑过去，攀住门框，正准备关门之际，一双惨白的手从门后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她一整个人就被狠狠地拽了进去……
“嘭——”
门用力地关上，她被那人重重地甩了一圈撞在墙上，四周被黑暗包围，只有一丝清冷的月光透进来——
那个人猛地扼住她的脖颈，将她微微提起，借着稀薄的月光，她能够看清前面那双赤红的双眸，以及那颗妖冶的血痣……
“楚，楚衍……”
她渐渐地呼吸困难，双手下意识攀住少年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指头，可是他却越拧越紧——
“唔……”
妙清夜喘不过气来，开始用手捶打着楚衍的手臂，少年的右臂似乎受了伤，如今还在流血，她恰好打到伤口，楚衍终于吃痛抿了抿唇，手上的力气松了一点——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清冷淡漠，而是低沉又透着沙哑，带着一点隐忍和克制。
妙清夜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我来找……扶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扶冉……
直到听见小丫头的名字，楚衍充满杀意的赤红色的血瞳之中才闪过一丝清明，妙清夜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连忙又说了一句：“对……扶冉，约好了见面……咳咳！”
“若是我不去，她……她要哭了……”
妙清夜如今因为缺氧，脸色已经白得不像话了，但她能够感觉到，少年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的力气明显在减小，终于……
她的双脚总算是可以碰到地面了。
“扶冉……”
楚衍的手依旧放在她的脖颈处，薄唇微微开合：“扶冉……”
她会哭吗？
听到妙清夜说扶冉会哭，他的脑海里终于不再是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不再是那一声声叫他动手杀人的挑唆，只剩下那个总是甜甜地喊他“阿衍”的少女……
笑着的，生气的，酣睡的……
哭的时候鼻尖红红的……
心口的刺痛让他愕然松开了手，她会哭的，他舍不得让她哭……
妙清夜脱力地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咳咳，咳咳咳！”
楚衍，楚衍怎么会有这么可怖的一面……
她红着眼眶看他，心里的战栗还没退却：刚刚的楚衍，就像是刚从恶鬼道杀过来的魔头一样……
薄唇苍白，双眸赤红，杀意决然……
这样的人，一定不简单！
平时看他似乎还是正常的样子，眼角那颗泪痣是黑色的，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曾经觉得那颗泪痣是那样的勾人，如今……
心中只剩下害怕。
所以，楚衍应该是中毒了，或者有什么病，是阶段性的……
妙清夜抿了抿唇，心里开始盘算着：楚衍刚刚那样紧张扶冉，只怕他这副样子还没有让扶冉看过，然而自己今日却恰好撞见了他这副模样，若是今日有幸能够活着出去这个房间……
也许，日后哪天他想起来了，会想办法除掉自己……或者他又发病了，就会来杀了她。
楚衍捂着胸口，刻意压制住身上的暴戾让他胸口闷得不行，心口处一滚又一滚地烧疼——
“噗……唔……”
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是血蚕发作的绞痛，他虚弱地倒在地上，蜷缩起来，唇边不断地溢出淤血……
妙清夜站起身，紧紧贴着墙，看着楚衍在地上痛苦挣扎着，手臂的伤口如今也是血流不止，他身上还穿着夜行衣……
刚刚出门了？
妙清夜想了想，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攥在手中，心脏砰砰直跳——
她今日得知了他的秘密，只怕以后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楚衍的样子像是刚和别人打斗回来的，还受了伤……她可以顺水推舟，将他的死推给那个和他打斗的人……
更何况，她是南沧国八公主，在众人的眼中又是那样喜欢楚衍，只怕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妙清夜攥着簪子，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这样危险的男人，她不会让他做自己的驸马的……
只怕这样一个人睡在她枕边，她会彻夜难眠……
妙清夜跪在地上，举起簪子对准了少年的脖颈——
“冉，冉儿……”
地上的少年艰难地伸出手，揪住了她的一小截衣裙——
“咳咳……”
“冉儿，不哭，我不……”
“我不杀她，好不好……”
妙清夜看着少年失去焦距的双眸，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也算是知道，为何皇兄让我莫要再喜欢你了……”
…………
……
*
“唔！”
扶冉的腹部重重地挨了一脚，将她从昏迷中生生踹醒。
她睁开眼，眼前却被蒙上了黑布，什么也看不见，鼻间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刚刚，在槐树那儿……
沈常风提着匕首向她冲了过来，但匕首还没有到她跟前，她被人从身后给打晕了，最后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
“唔！”
腹部又重重地挨了一脚，她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里是哪儿……
是沈常风在对她下手吗？
“醒了？”
一个清朗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扶冉一下子就顿住了——
这个声音……
不，不是的……
一定是她听错了，不可能会是阿衍的。
“醒了正好，就由你杀了这臭和尚，也省得我动手了。”
“不……不……”
小丫头努力地摇着头，死死地咬着下唇，鼻尖开始泛酸。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阿衍啊……
可是，她的阿衍不会这样对她的，她的阿衍是自己稍微磕到碰到了，都会心疼半天……
那个人说着，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冰凉的匕首，俯在她耳旁：“乖，听话……”
他伸手温柔地将小丫头的碎发别到耳后，冰凉的指腹顺着她的侧脸滑至唇瓣，带着一股熟悉的悬铃木的气息——
“冉儿乖……”
“他刚才要杀了你呢，我们杀了他，好不好？嗯？”
“不……”
不要……
不是阿衍，不是……
不是阿衍！
“不听话？”
少年反握住她拿着匕首的手，抵在她的脖颈处，因为太用力，她细腻的脖颈出现了一条血痕——
“你不杀他，那我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依旧像平常那样清冷熟悉，却用她最陌生的语气和她说着这样残忍的话。
“阿衍？”
扶冉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个人似乎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抚平小丫头皱起的眉头——
“嗯，我在。”
扶冉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紧紧咬着的下唇就算出血了她也无知无觉，少年轻柔地摘下遮住她眼睛的黑布条——
扶冉缓缓地睁眼，眼前这个人穿着一身玄黑色束袖胡服，戴着半张冰冷的银边面具，她颤抖着，抬起手放在那银边面具上。
不知道是面具太过于冰冷，还是她心里害怕面具下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张脸，她手指碰到那银边面具的一瞬间，猛然想要缩回来——
少年却反应很快地紧紧地扼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迫使她将自己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摘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
楚衍……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扶冉缓缓地睁眼，眼前这个人穿着一身玄黑色束袖胡服，戴着半张冰冷的银边面具，她颤抖着，抬起手放在那银边面具上。
不知道是面具太过于冰冷，还是她心里害怕面具下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张脸，她手指碰到那银边面具的一瞬间，猛然想要缩回来——
少年却反应很快地紧紧地扼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迫使她将自己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摘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
楚衍……
小丫头将面具用力地甩向一边，痛苦地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她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你不是阿衍……”
她的阿衍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她的！
她的阿衍是为了保住北相百姓能够自己担下叛国罪名的人，她的阿衍是自小家破人亡却依旧善良的人，她的阿衍是屈辱于那个男人之下却始终保持初心的人……
她的阿衍会将她随手画下的小兔子刀刀刻下保留至今，会冷着脸却只对她显露笑意，会推开所有人却唯独将她搂在怀里，会因为她的一点小擦伤就心疼不已，会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虎爪，会拖着重伤地身子慌忙地来看她……
她的阿衍，宁愿自己死，也绝对不会伤害她！
“冉儿，睁开眼看看我。”
少年捧起她的脸，抬手擦掉了她的眼泪，放缓了声音：“冉儿，没有人是干净的，这个和尚，他该死，你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沈常风？
扶冉忍住眼泪，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自觉地抬手碰了一下他眼尾的那颗淡痣，少年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我不杀他。”
小丫头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若是有罪，应当交由大理寺处理，不该是我动手，也不该由你评判。”
不杀人已经是她如今仅剩的理智了，她看这张脸……深深刻在她心里十几年的脸，就算再怎么不信，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是逃不过那一阵阵锥心的刺痛，甚至比他刚刚踹自己的那两脚还要疼上好几倍……
沈常风做了什么，她不想知道了，骠骑尉夫人怎么死的，常青又是谁，她通通都没有兴趣了……
她如今只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的阿衍。
“不杀他，你不杀他……”
少年抽出小丫头手中的匕首，缓缓起身，走到被反绑手脚的沈常风身旁，冰冷的匕首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你和她交代，自己做了什么，不然……”
“我立刻就将那槐树下面的尸体挖出来鞭挞。”
“你！不可以……不要再打扰宋柔了，不要……”
沈常风似乎是被下药了，他眼神有些涣散，头无力地倾斜着。
“好，那你说罢，说了我就不那么做。”
少年转过头来：“小丫头，你可听好了，听听这冠冕堂皇的万国寺住持，到底做了什么。”
扶冉转过头去，沈常风被反绑在椅子上，相比于她被踹了两脚，还没有被绑起来，沈常风就惨多了，脸上身上伤口不少，想来应该是方才两个人在院子里交过手了。
沈常风被单方面地虐打。
阿衍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太医院的院使不是才说阿衍的身子骨不好，没办练功习武的嘛……
沈常风看起来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被打成这样……
“宋柔……是我杀的。”
他那双灰败的眼睛看过来，扶冉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
……
*
两个月前。
“滚！给我滚开……”
骠骑尉提着坛酒回了府，进门就将酒瓶甩在宋柔脸上：“滚，臭婆娘！”
酒坛子重重地砸在宋柔的头上，随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炸裂开来，宋柔的额头处很快就出现一片红晕，她双手交叠站在一旁，什么也不敢说。
燕逞向来不待见她……
脾气暴躁的他自两人成亲以来，夜夜在外面花天酒地，回到府上看见她就发火，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她心里没有抱怨，没有怪燕逞，因为……
是她不愿意让他碰自己的身子的，是她没有尽到为人妻妇的责任。
但即便是酒醉如此，燕逞会对她大呼小叫，偶尔会拳打脚踢，但是从来不会勉强她，不会强了她的身子。
“别总是那样一副脸，看了就烦！滚！”
燕逞将地上的碎片踢开，径直回了房间，宋柔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用手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
“夫人……”
一双手伸过来摁住了她，来人掌心的温度让她微凉的心口处暖了暖——
“小心划破了手，我来吧。”
沈常风一身素服，眉眼干净清秀，他是骠骑尉府上的家丁，这些活本来就应该是他来做的。
“无碍，你伤还未痊愈，就莫要做这些事了，好好休息去吧。”
宋柔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手。
“你的额头……”
沈常风皱着眉，看着宋柔额头上红了一片，格外地明显：“燕……大人又动手了？”
他来这里不过半个月，就看她受伤不下五次了。
“没……不是，没有动手，只是不小心撞到门了。”
宋柔躲开沈常风想要触碰她额头的手，继续低下头捡酒坛子碎片，看起来乖巧温顺极了。
沈常风缩回手，五指屈了屈：燕逞那家伙，是怎么舍得对宋柔下手的……
“啊，阿平你做什么？”
沈常风俯下身子将她抄着膝弯抱了起来：“夫人还是回去歇息吧，这里我处理就好了。”
“阿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快放我下来！”
万一被别人看见了，甚至被燕逞看见了，他一定不会放过阿平的。
沈常风停下了脚步，声音清冷但是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却带着一点挑逗的意思。
“夫人，你要是再出声，别人可要被你喊来了。”
宋柔这下不敢说话了，只好紧张地抿着唇，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前襟，也许是怕被人看见，于是将脸埋进了他的臂弯。
这样的小动作让沈常风的心里一阵痒痒，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九十章
他和宋柔相识是在半个多月前的后山上，那时候他正收到天爻阁的指令，追杀一个官家子弟，但官家子弟周围难免有侍卫，他趁着那人上山私会，夜色中悄然潜入杀了他。
但是没想到，那名官家子弟贪生怕死，胆子小到竟然连私会都带了这么多的人来，于是他还没来得及脱身，就被发现了……
一瞬间就被包围起来，面对那么多的侍卫围攻，纵然他的身手再好，武功再强，也很难从这么多的人围攻下毫发无损地脱身。
后来……
是沈常青来救他的。
沈常青是他的胞弟，但是两人自幼失散分离，多年不曾见过面，沈常风一个人生活，而沈常青身边跟着陈叔，只不过听沈常青说的，陈叔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
再后来两个人在阴差阳错之下都被天爻阁收归，于是才相认的……
沈常青的性格和他截然不同，他比他更狠更毒辣……
可是——
“哥，小心身后！”
沈常青却依然只身前来，陪他共同陷入僵局，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他也毫无惧色，脸上是杀了人以后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快感。
“我陪你杀出去。”
他在刀光剑影之中回头，看着眼前这位十几年不曾见过的长兄，沈常风在这一刻忽然分不清，这是手足之情还是……
最后，他们两个人真的从包围之中杀了出来，但是两人身上都受了重伤，他们互相搀扶着，身上的伤口汹涌地流着血，彼此的温热交互传递。
在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血浓于水是什么感觉……
那一日，宋柔上山，去山上的一处破庙祭拜，正好碰上了晕倒在破庙中的沈氏兄弟。
他们两个以为这破庙不会再有信徒过来的，但是宋柔来了。
她知道这山中有一间小破庙，僧人都跑光了，也没有香火，没有信徒，只剩下神像孤独地就在此处，就像她在骠骑尉府上一样，孤立无援，不被理解……
于是，她总是会抽时间过来这里，摆上一些新的贡品，上两柱香。
于是正好碰上了重伤的沈常青和沈常风，男人的身躯本来就高大，如今又是两个人，她自然不可能将他们两人背下山。
这两人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伤，有那么一两个伤口甚至都能够看见里面的白骨头……
这两个人的来历怕是不简单，她如今是骠骑尉的夫人，不应该惹事生非，招惹了惹不起的人才对。
只是……
她看着眼前那一座佛像，金色的佛像已经落了不少灰尘，遮盖住它原本的颜色，甚至身躯上还有一些小小的缺口，可是……
那座神像依旧那样慈祥和蔼地笑着，依旧是那一副悲悯众生的淡然……
宋柔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就这样丢下沈常风和沈常青不管。
于是，她直接在后山中采来了需要的药材，将沈常风和沈常青放平了，用自己曾经看过的医书，凭借那么一些经验和知识替他们疗伤。
那一夜，她没有回府。
但幸好，骠骑尉也没有回府，在寻欢阁吃花酒，顾不上她了。
沈常青比沈常风醒得早一点，他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了这个女人，却被沈常风拦住了——
“哥……”
“嗯。”
沈常风看了他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浓厚，沈常青勾唇笑了笑，收起了藏在袖子下面的毒针。
“多谢……”
沈常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刚刚他醒过来的第一眼就是她在身旁忙碌，偶尔抬起袖子擦擦汗水，脸上因为闷热而涌上一层薄红。
“不，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她的声音如同外貌那样细软，小心翼翼地递给沈常风一杯水：“不知……二人为何会在这山中受了这样重的伤。”
沈常青听见她这试探一般的口吻，袖子里的毒针又悄悄地对准了宋柔。
“上山打猎，碰到了大家伙。”
沈常风苍白地笑了笑，脸上的真挚仿佛他说的就是实话一般。
宋柔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句：“这样啊，确实山中走禽多，下次要多加注意了。”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对着两人欠了欠身子——
“二位的伤，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得二位自己前去山下寻医看看了。”
她的意思便是她要离开了。
“多谢姑娘，我也曾行医，姑娘做得很好了。”
沈常风的眉眼给人淡漠的感觉，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格外地温柔。
宋柔心里那几分恐惧忽然就被他这笑容给驱散了，她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了一袋银子，放到他旁边——
“袋子里是些碎银，你们若是去看病，也得花不少银子，暂且拿去吧，我便先走了。”
她索性好人做到底了，以免二人因为拿不出钱来，耽误了看病。
一直到这里，沈常青才收起袖子里的毒针，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沈常风，在自家哥哥要拒绝这袋银子的时候，他先一步拿起了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
“那就多谢姑娘了。”
宋柔点了点头，立刻抬脚跨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明明是十分相像的脸，但是她却从心底对这个男人有些恐惧，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一直到宋柔离开了许久，沈常风也没有回过神来，沈常青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
“哥，还看呢？”
沈常风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被尽可能细心包扎过的手：“嗯，她……”
“她，好像娘啊……”
沈常风还没说话，沈常青就跟了一句：“娘也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沈常风这才愣了愣，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会觉得格外地温暖和熟悉了，那个女人身上淡然恬静的气质，真的和他们的娘很像很像……
“可惜了，娘死了……”
沈常青挑了挑眉，神色看起来没有几分伤感的意味，随后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刚刚那个人，是骠骑尉的夫人，经常布棚施粥，我见过几面。”
沈常风心中暗暗低吟——
骠骑尉的夫人吗……
已为人妇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直到宋柔离开了许久，沈常风也没有回过神来，沈常青抬起胳膊撞了他一下——
沈常风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被尽可能细心包扎过的手。
“她，好像娘啊……”
沈常风还没说话，沈常青就跟了一句：“娘也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沈常风这才愣了愣，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会觉得格外地温暖和熟悉了，那个女人身上淡然恬静的气质，真的和他们的娘很像很像……
“可惜了，娘死了……”
沈常青挑了挑眉，神色看起来没有几分伤感的意味，随后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刚刚那个人，是骠骑尉的夫人，我见过几面。”
沈常风心中暗暗低吟——
骠骑尉的夫人吗……
已为人妇了。
沈常青：“哥，你莫不是……”
“胡说。”
沈常风打断他，面色冷了冷：“还能走吗？”
“自然是可以。”
“能走的话我们就该回去复命了，别坏了天爻阁的规矩。”
沈常风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伤口处刺痛感强烈，但是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严重的伤他也受过。
“走吧。”
他朝着沈常青伸出手。
沈常青原本双手撑着准备自己站起来，如今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笑着搭了上去——
“谢谢哥。”
…………
……
*
最后回去复命的，还是只有沈常青一个人。
“快快快，骠骑尉夫人施粥了！”
一众乞丐看到那顶棚子又撑了起来，连忙端着破碗，瘸着腿赶过去了——
宋夫人两日没来了，他们也是在这里守了许久。
一旁的沈常风听到这一声吆喝，神色暗了暗，他算好了时机走出去，正好被一群冲过来的乞丐撞倒在地——
“哪里来的狗东西不长眼！”
“这是！银子！快！有银子！”
“有银子！！”
宋柔给他的银袋子掉落在地上，正好撒了出来，被周围这一群乞丐看见了直接一拥而上，哄抢着拿走了，拿了就跑，连粥都没敢去喝，生怕沈常风从地上爬起来和他们抢，银袋子掉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沈常风皱着眉，伸手将银袋子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
“喝碗粥吧。”
宋柔走了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他面前，碗里的粥米浓稠，不像别户人家，施粥的时候也只是清汤寡水，为的是花最少的钱，做做样子，落下个好名声罢了。
而宋柔，是切切实实地想要行善。
“多谢……”
沈常风颤着手接过那碗粥，手背上是方才被人撞倒在地上擦破的伤口，宋柔看见了，皱着秀气的眉头叹了口气——
“你受伤了。”
“无碍的，过几日便好了。”
宋柔忽然愣了愣，笑着看向他：“哦对了，你是……你是前两日在后山上的……”
她似乎是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他，于是卡了很久，只能尴尬地笑着。
沈常风点了点头，拱手道：“是的，多谢夫人相救。”
就是没想到，宋柔竟然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这才过了两天罢了……
“小事罢了，只不过……那些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那些乞丐也是可怜人，这样哄抢完，哪里还能找的回来。
“没关系……也是群可怜人，就当是做了善事，给夫人积福了吧。”
沈常风淡然地笑了笑，宋柔却愣住了，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而就在这时，沈常风站了起来——
“夫人，阿平就先去找个差事了，否则怕是要饥寒交迫，露宿街头了。”
原来，他是叫阿平啊……
宋柔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看他身旁：“咦，你的兄弟……”
“他先走了，去别的地方找找活路。”
沈常风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宋柔点了点头，看着他那一身伤痕，那件外衫虽然没有血迹，但也算不上干净。他的面色苍白清俊，应该是失血过多，身子还没有养回来，若是这副模样去寻差事，怕是没有人会要了……
就算是要了，就凭他现在这样虚弱的身体，能做什么事情呢……
“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府上寻点事情做？”
燕逞虽然不待见她，但是平日里钱财方面对她倒是不吝啬，她作为骠骑尉夫人，在府里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燕逞只许自己欺负她，侮辱她，却也不会允许别人骑在她头上，不允许别人动他的人。
所以，她作为骠骑尉夫人，随意地多招个家丁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常风自然是不会拒绝了，他内心的想法就是如此，现在算是正合他的心意。
于是，堂堂天爻阁的一位杀手，就这样到了骠骑尉府上当了一名家丁，还是为了一位已为人妇的女人。
…………
……
*
扶冉听到这里，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虽然说，一位杀手因为一位女子救了他的性命，一见钟情后放下屠刀的故事虽然很感人肺腑，但是……
这毕竟是别人的夫人，怎么样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后面的故事她已经多少能够猜到一点了——
“所以是，你到了骠骑尉府上后，你们二人互生情愫，却被旁人发现，这才有那些流言蜚语传出来……宋柔是不堪重负自杀？还是……骠骑尉杀了她？”
扶冉的想法是更加倾向于后者的，毕竟骠骑尉原本对宋柔就不待见了，如今她还给他扣了一顶绿帽子，只怕他那样暴躁的脾气，不得把人拖过来揍一顿不可。
也许是因为失手，所以误杀了宋柔？
“不是……”
沈常风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一抹悲痛的笑容显现在他的脸上：“小郡主……”
“听了这么多，你忘了一个人……”
扶冉愣了愣，忘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绕了过来，拿着匕首的少年俯身在她的耳旁，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耳垂——
“是呀冉儿，你是不是忘了沈常青？”
沈常青……
难道，是他？
————————————————————
看到这里，穷穷有话想问问大家，这两日都没人评论没人问我了，你们觉得，楚衍舍得伤害扶冉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沈常青……
她确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他在沈常风口中叙述的故事中，所占的分量并不大……
“别碰我。”
扶冉冷冷地拨开了少年的手，她心里不舒服……
眼前这个少年，有和楚衍一模一样的相貌，有和楚衍一样好闻的体香，有和楚衍一样的嗓音……
可是，她却没有想要贴着他腻着他的感觉，总觉得，说不出哪里奇怪。
沈常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后来，我和她确实暗生情愫，直到……”
…………
……
那日骠骑尉喝醉酒回来，摔碎了酒坛子，沈常风一直站在旁边看，直到骠骑尉摇摇晃晃离开了，宋柔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捡碎片，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房里，放在床上。
宋柔有些惊恐地缩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沈常风，后者被她这样小心又害怕的眼神给气笑了——
“怕什么，难道我会像燕逞那样凶你打你吗？”
宋柔低下头去，闷闷的声音传来：“不会……”
他不会，他是这个府上，对她最温柔的人……
就是这样，她才害怕。
沈常风：“…………”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眼前这个女人低眉顺眼的模样，这样乖巧温顺的模样，一想到在那个男人面前也是这样，他就气得胸腔都快要炸开来。
可是，他能怎么做，那个男人是她的夫君，而自己……
“你，要不要和我走？”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双手因为紧张不自觉开始颤抖。
“和你走？去哪儿？”
宋柔反问他，将膝盖放了下来，那一双澄澈的眸子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
“和你一起流离失所吗？”
“不是……我可以……”
宋柔打断他的话：“可以养我，我知道的，阿平，你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一直都知道……”
从那天在后山上救了他们两个，她就知道他们俩身份不凡了，一直到后来……
她听说了，就在那一日，那座山死人了，还是燕逞的酒肉朋友，也是一位官家子弟。
死状灿烈，周围更是横尸遍野，到处是侍卫的尸体。
而她救下的两个人又都是身负重伤，她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猜到了。
“宋柔……”
沈常风抿了抿唇，他知道她什么意思了，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我……”
“你想的没错，我手上已经沾染了那么多的鲜血，我不该……唔！”
宋柔从床上站起，靠过来捧住了沈常风的脸，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沈常风微微讶异地看着她，随后大手抚上她纤细的腰间，将被动化为主动，开始攻城略池，两人鼻息缠绵……
“你不是阿平……”
宋柔勾着他的脖子，眷恋地埋在他的胸口处：“沈常风，我在等你……”
等了好久好久了……
等到她以为人妇，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在等我？”
沈常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宋柔抚平他的眉毛，轻声道：“沈常风，我是宋芷嫣……”
宋芷嫣……
“是你……竟然是你……”
沈常风一把将宋柔紧紧搂住，他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和沈常青走散以后，辗转到了一户人家，宋芷嫣便是那户人家的小姐。
她从小善良，对他也是温柔细致，唯一一次发脾气，也只不过是刻意刁难他，罚他上山采药去。
但就是这唯一的一次，让两个人分别了十几年，一直到物是人非……
“那日，我不过是生气，气你对谁都那样好……所以才……”
所以才罚他上山采药去，还故意说了一名不存在的草药。
却没想到再后来，她听到的便是他采药的时候不慎从悬崖上摔下去的噩耗——
爹爹说，沈常风摔死了。
她不信，可是爹爹说摔得很惨，那副样子不能让她一个女娃娃看见了，怕是会睡不好。
她始终不相信，却是再也没有见过沈常风，那个冷冷淡淡却偶尔笑起来格外温柔的小少年，再也没有背着草篓回来了。
从那时候起，她便开始行善积德，心中一直期盼着能够再次见到他，她想和他说清楚——
自己并非是因为他打翻了一碗粥而生气，她气的是他将粥先盛给了别家小姐。
终于，她现在可以将这句话告诉他了。
“其实，你刚出府，我便后悔了……想来实在有些胡闹，小题大做了……”
宋柔埋在他胸口处，想起往事不禁有些脸红。
沈常风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背上：“不算胡闹，往后也可以这样。”
他确实是摔下悬崖了，但是并不是很高，他命硬，刚好没有死，但是却受了重伤。
宋柔的爹爹不像宋柔这样仁慈，他看了沈常风的伤势，并不打算花一笔冤枉钱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身上，于是他谎称沈常风摔死了，实际上是打算将他随意丢掉，瞒着宋柔。
但是，就在他要让人将沈常风丢了的时候，正好碰上天爻阁的人了。
奄奄一息的沈常风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宋芷嫣还在府里等他，她生气了，自己还没将她哄好呢……
于是他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袍，死死不松手。
天爻阁的人就这样要了这个倔强又命硬的少年，他就被带走了……
进了天爻阁，每日习武，没有能够做任务的实力，就不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所以直到他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沈常风回到原来宋府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了，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座酒楼，而附近的人也换了，他竟然寻不见任何踪迹……
宋柔解释道：“爹爹后来带着我们搬了地方，离开了皇城，两年前才回来的，而我早早就改名为宋柔了。”
“那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认出她来，只觉得熟悉……
“那日替你疗伤，看到了胸口处的伤疤，你忘了吗，是你为了护住我才烫伤的……”
他忘了，但是她记了好久。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进了天爻阁，每日习武，没有能够做任务的实力，就不允许擅自离开，所以直到他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沈常风回到原来宋府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了，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座酒楼，而附近的人也换了，他竟然寻不见任何踪迹……
宋柔解释道：“爹爹后来带着我们搬了地方，离开了皇城，两年前才回来的，而我早早就改名为宋柔了。”
“那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认出她来，只觉得熟悉……
“那日替你疗伤，看到了胸口处的伤疤，你忘了吗，是你为了护住我才烫伤的……”
他忘了，但是她记了好久。
伤疤……
沈常风笑了笑，忍不住又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一些：“原来是因为那个……”
宋柔，你也让我好找呀……
他当时好不容易才能够到宋府所在的地方看一眼，本想着他如今已经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已经和她是陌路人了，不再抱有别的不该有的想法，只是单纯地看她一眼便好……
可是，就连看一眼的机会，老天爷都没有给他……
后来，他便一心为天爻阁做事，渐渐麻木起来，一颗心随着冰凉的刀锋越来越冷……
直到，她再度出现在自己身边。
那一日，宋柔是认出他的了，可是……那一身伤痕的沈常风却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她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故人是否该还是原来的样子……
直到从骠骑尉的口中听说了，后山有人遇害，她便有预感：也许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再看自己，同样地，宋府不再，爹娘也去世了，她如今已为人妇，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也不再是那个只需要顾及自己忧喜的少女了。
即使这些年来她没有忘记沈常风，即使她这些年来带着愧疚，愧疚于自己的任性才害他摔下悬崖，因此只要有机会，便会布棚施粥，为的就是给他积福，也给自己几分慰藉。
却不曾想，故人没死，好好地出现在她身边了，她开始动摇……
原本想着，既然如今两人已然陌路，沈常风也没有认出她来，也许早就将自己给忘了。那么她才那么急着下山，打算两人就此别过罢了……
可是，他又找上门来了。
沈常风的心思，宋柔何尝看不明白，只是，即便沈常风耍点小心思想要进骠骑尉府里，宋柔看得出来，可是，她怎么舍得拒绝他……
“宋柔……你跟我走吧？”
沈常风推开她，双手轻轻抓着她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描摹着思念已久的轮廓。
“常风，你如今在替谁做事？”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问出了她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宋柔……我……我可以不做了，往后我们好好生活。”
沈常风的直觉告诉他，替天爻阁做事的事情不应该告诉宋柔，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祸端。但是，为了她，他可以不再替天爻阁做事，他会想办法带着她过上安稳幸福的普通人生活。
“那日，后山上的人是你杀的吧？”
她此时似乎异常冷静，沈常风从她清澈干净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惊慌。
“是……”
他说了实话。
“这样，真的可以收手吗……”
面对这个问题，沈常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天爻阁会不会放过他，他不知道宋柔是否要随着他四处漂泊，逃避追杀……
但是，若是想要离开天爻阁，也不是没有办法……
进入天爻阁有两种方法，一是被选中，这种情况多是一些孤儿，沈常风和沈常青走散以后，就是通过这种办法进的天爻阁。还有一种是自愿进去的，进去之前需得自清门户……
将亲人爱人甚至是友人屠尽，这叫了断尘缘，往后只衷心于天爻阁，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没几个人在世界上是真正了无牵挂的。
所以，若是想要离开天爻阁，恐怕所要做的事情，也会如同第二种方法这样残暴……
“宋柔……”
他松开手，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再出现的……”
她如今已经是骠骑尉的夫人，纵然骠骑尉待他不好，到底也是过着安稳的生活，光明磊落，有人伺候，吃喝不愁……
若是跟他，怕是要风吹日晒，露宿荒野。
“沈常风，你若是真这么觉得，就该从一开始就离这里离得远远的。你如今回来招惹我了，又告诉我，你不该出现……”
“沈常风，你把我当什么……”
“宋柔，我只是……”
“别说了。”
宋柔打断他的话，认认真真地对上他的眼眸：“带我走吧。”
沈常风：“…………”
也许是不曾想到宋柔竟然会愿意跟他走，沈常风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宋柔趴在他怀里轻声述说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常风，我的身子还是干净的……燕逞没有碰我。”
“宋柔，我不介意这些的……只是，我如今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我……”
沈常风又在说一些她不乐意听的话了，宋柔索性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住——
“少说胡话了，你欠下的，我们一起还，有我陪你……”
“好。”
正当两人浓情蜜意之时，房顶上传来瓦片挪动的声音，沈常风耳力惊人，这几年来在刀尖上舔血，警惕性已经很高了，当下就提了藏在门后的剑冲了出去——
房瓦上空无一人。
但是，他敢确定，自己一定没有听错……
宋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野猫吧……”
他不想让她担心。
“那你快进来，可别让人看见了你这提剑的样子，怕是要当做刺客抓起来。”
“嗯。”
沈常风走了进去，关门的时候又扫了两眼。
“明夜，我们就走。”
他要尽快带宋柔离开了，方才的话可能已经被人听了去，只是不知道是谁……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难道是燕逞吗？
但是以燕逞的性子，他若是听见了，必然会冲进来和自己打一架不成，怎么可能如老鼠般逃窜。
但是，不管是谁，总归是有人知道了，为了小心为上，他必须得尽快带着宋柔离开。明日白天他得去趟天爻阁，已经离复命的时间过去太久了，虽然沈常青替他先回去了，但是还是得他自己亲自去一趟。
当然，也是为了离开天爻阁。
他若是直接带着宋柔远走高飞，天爻阁的势力不只是在商清国，甚至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州县都有它分布的势力，只要天爻阁想要把他抓回去，他是无处可逃的。
再者，他也不希望宋柔跟着自己亡命天涯，他想陪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
……
*
“所以，天爻阁的条件是什么……”
扶冉看着沈常风逐渐悲痛的神色，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她确实是想知道，她很好奇……
之所以会这么好奇，不仅仅是因为天爻阁和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有关，更重要的是因为……
那个小阁主。
“条件……呵呵……呵呵呵条件啊……”
沈常风低低地笑起来：“天爻阁的人都是冷血的，包括我……”
“你觉得，冷血的人会提出什么条件？”
沈常风反问，扶冉愣了愣——
冷血的吗……
那他也是吗？
可是……他对她那么温柔，他包容自己屡次逾矩，他，比眼前这个更像她的楚衍。
“天爻阁的条件，是让你杀了沈常青吧？”
沈常风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想到十二岁的少女能这样轻易就将这个事情猜出来，还如此淡定地说出来一般，他有些探究的眼神虚虚地落在她身上。
“你答应了吗？”
她刚刚在槐树那边听到了，那棵树底下不仅仅是宋柔的尸体，还有沈常青的，所以……
沈常风应该是答应了，但是，天爻阁却反悔了，派人杀了宋柔？
“我答应了。”
沈常风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来：“但我……没有打算那么做。”
只不过是撒谎骗一下天爻阁罢了。
那个人毕竟是他的亲弟弟，是他的手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而且，他还奋不顾身地来救过自己……
他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他，怎么可能用沈常青的命来换他和宋柔的幸福，那只不过是自己的缓兵之计罢了。
因为，当时天爻阁不知道为何，已经知道了宋柔的存在了，这就是天爻阁，这就是天爻阁的势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所以，他若是不答应，若是不在宋柔和沈常青之间做个选择，天爻阁必然会趁他不注意，偷偷地对宋柔下手。
然而当时，他听说了沈常青正好外派出去办一件事，正好不在皇城，于是他才答应了杀掉沈常青……
这样的话，天爻阁不会派人去伤害宋柔，也不会先他一步对沈常青下手。
这个时间差可以让沈常风暂缓一阶段，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样他就可以通过和天爻阁提条件，去完成更加难的，更加危险的任务，由此来顶替那个条件。
只是……
沈常风万万没有想到，沈常青根本没有出去做任务，更巧的是，他完完全全听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们不要动宋柔，我会杀了沈常青。”
这句话如雷贯耳，在沈常青的胸腔之中一片震荡，所以……
他出手了。
…………
……
那天晚上，沈常风打算按照约定带宋柔离开，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一直到深夜，他都没有等到宋柔。
却等来了沈常青。
夜色之中，弯月如钩，沈常青穿着一身夜行衣，潇潇洒洒地坐在房瓦上——
“哥。”
他喊道，苍俊的脸上还沾着两道血迹。
沈常风皱了皱眉，走近了仰头看他：“怎么一身血污，做完任务回来了？”
“唔……”
沈常用顿了顿，笑得邪肆：“哥哥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做完了。”
他飞身而下，轻巧地落在沈常风身旁：“所以回来了。”
“上次的伤还没全好吧？此次行动可还有受伤？”
沈常风上下扫了他一眼，除了血迹之外，没有发现别的伤口，他心里松了口气。
沈常青静静地看着沈常风，似乎想从他担心的神色之中看出一丝虚假来，可是……
他失败了。
“没受伤，她完全没办法挣扎，那么柔软的触感，那么脆弱的脖子，轻轻一掐就断了，都来不及挣扎求饶……”
他勾唇笑着，偏着头看沈常风。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你的猎物不感兴趣。”
沈常风皱了皱眉，对沈常青今夜的态度有些疑惑，他往常做完任务是不会和自己说这么多的。
“哥，你知道吗？她当时就那样衣不蔽体地看着我，那双水润的含情目，惊慌失措得像只忍耐到极限的兔子，只要稍微一吓，就会立刻晕过去……”
沈常青不顾沈常风越皱越深的眉头，自顾自地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可是她，这么害怕，却还努力装作冷静的模样，不求我，不骂我，只是含着泪看我……”
“常青。”
沈常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沈常青这样的形容，心里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别说了，你今夜，怎么了嘛？”
沈常青看着沈常风的眼睛，第一次在心里体会到了一种叫做难过和后悔的情绪。
“哥……”
“你会……不要我吗？”
沈常风闻言愣了愣，他知道沈常青一定是听到些什么了，所以才这样失常吗？所以早早地完成任务就赶过来问他了吗？他在不安和害怕吗？
害怕自己选择了宋柔而放弃了他……
“不会。”
沈常风坚定地回答他，走上前去伸手擦了擦他的脸：“常青，哥哥不会的……”
“哥……”
“嗯？”
沈常青沉默地看着沈常风，眼底的情绪复杂得沈常风一时之间都没有读懂。
“哥，我好疼……”
“哪里受伤了？”
沈常风摸了摸他身上带有血迹的地方，但都不是伤口。
第一百九十五章
“哥……”
“你会……不要我吗？”
沈常风闻言愣了愣，他知道沈常青一定是听到些什么了，所以才这样失常吗？所以早早地完成任务就赶过来问他了吗？他在不安和害怕吗？
害怕自己选择了宋柔而放弃了他……
“不会。”
沈常风坚定地回答他，走上前去伸手擦了擦他的脸：“常青，哥哥不会的……”
“哥……”
“嗯？”
沈常青沉默地看着沈常风，眼底的情绪复杂得沈常风一时之间都没有读懂。
“哥，我好疼……”
“哪里受伤了？”
沈常风摸了摸他身上带有血迹的地方，但都不是伤口。
沈常风有些着急了，看不见伤口，难道是内伤吗？
“快说，伤到哪儿了？”
沈常青一直不说话，只是说疼，也不说清楚是哪里疼，沈常风没了耐心，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
“还不说？”
沈常青抬起头来，在月色下的那双眼睛异常明亮，亮得若不是沈常风知道他这个人是不会哭的，都要误以为他刚刚哭过了。
“不疼了，哥，我刚刚来得急，杀了人还没有清理掉……”
沈常风皱了皱眉，责备道：“鲁莽。”
他这样鲁莽行事，若是有要求此事隐蔽行事，要是被发现了，是要让天爻阁惩罚的。
“嗯……所以，哥哥能替我收拾一下吗？”
“我……”
沈常风犹豫了一下，他还得在这里等宋柔，虽然等了好几个时辰，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可以吗？哥。”
沈常青是第一次这样子问他，今夜喊的“哥哥”，甚至比他以往一个月里面喊的还要多。
“好罢，那你在这儿等着。”
沈常风终究还是没法拒绝他，希望一会宋柔不会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过来吧。
“嗯，我不会走的，就在这里等你。”
沈常青看着沈常风离开的背影，薄唇轻佻，在寒风中，冷月下，他定坐着的身影竟然显得有些单薄——
“哥，常青等你回来。”
…………
等你回来，杀了我。
…………
……
*
就在沈常青说的那条巷子，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上身是干净整洁的，只是下半身……
鲜血染红了她一向素雅的衣裙，像一朵朵绽开的雪莲。
“宋……宋柔？”
“宋柔！”
沈常风赶到这里，看着地上那熟悉的人影，借着月色看见她那件熟悉的衣裙，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想要立刻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武功这么高强的他在看到地上那个人的一瞬间，身体竟然使不上一点儿劲儿，踉跄两步重重摔在地上。
“宋柔！宋柔……”
沈常风全身都在发抖，天爻阁那些残酷的训练都没有让他掉半滴眼泪，如今却豆大的泪水如同断了线一般掉下来——
“宋柔，你醒醒，宋柔……”
“说好和我走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宋柔……”
“宋芷嫣！！”
沈常风将冰凉的她搂在怀里，颤着手摸上她的脸，眼神落在她脖颈处的那道掐痕上——
沈，常，青！
“宋柔……”
“是我负了你……”
“你别怕，我一会就杀了他，然后下去陪你……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很快就追上你的。”
沈常风轻轻地放下她，而后提上剑，拔下了宋柔发髻上的一根长簪放在袖子中，他此时的眼眸血红，一身煞气，不管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能一剑收了他的命。
“沈常青……”
是他错了，他算来算去，没把沈常青的自私和狠毒算进去……
他要杀了他。
…………
……
*
“哥，你来了。”
感觉到后面一阵杀气，沈常青笑着转过身，看着那一剑朝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哥，你要杀我？”
沈常风将剑抵在他的脖子前，只要再往前分毫，沈常青就能被他一剑穿喉。
“沈常青，你不该死吗？面对宋柔，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她还救过你，你怎么能够对她下手！？”
“哥……在天爻阁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学通透啊……”
沈常青一步一步逼近沈常风，后者提着剑一点一点后退——
“好哥哥，这世界上能够信任的，需要在乎的只是自己而已。”
“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该死……”
沈常青右手紧紧抓着剑，锋利的剑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哥，你知道，我怎么进的天爻阁吗？”
进天爻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孤儿，一种是成为孤儿……
沈常青当初对他说，陈叔病死了以后，他就进了天爻阁，难道，不是这样吗？
难道他……
“陈叔啊，是我杀的。”
沈常青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异常地白，脸上的血迹又红得惊人：“他病了，没钱治，也没法再照顾我了，所以我就杀了他，他也不必如此痛苦……而我，也可以得到天爻阁的庇护，好好活下去。”
“沈常青！你不是人！”
沈常风伸手掐住沈常青的脖子，猩红的双眸恨不得现在就掐死眼前这个人——
“陈叔……你竟然连陈叔都杀！！”
“咳咳……哈哈哈……”沈常青握住沈常风的手，在这样的境地下还笑得猖狂：“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遇到了宋柔，你可以在她府里生活，我和陈叔呢？”
“你找过我们吗？你找过我吗？你有想过我是怎么生存的嘛？？沈常风，你没有资格怪我……”
他悲惨地笑着，眼睛却亮得惊人，那眼神仿佛将沈常风一眼望穿，看得无地自容……
“哥，迄今为止，死在你手上的人命难道不多吗？嗯？你现在和我说什么善良？！和我说什么慈悲！？”
“同是天爻阁的狗，你碰见了她，就准备当人了？”
沈常风扼住了沈常青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抵在墙上，“不准提她，沈常青，你不配！”
“咳咳……咳咳！我偏要！我偏要说！你一定方寸大乱了，所以没有看见吧？她衣裙上那么一大片血……”
“哈哈哈，沈常风，我不只是杀了宋柔，我还让人……弄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