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大祸临头
张静一看了一眼天启皇帝,气定神闲的道:“现在!”
“陛下,人马已经备齐了,都是臣在锦衣卫里挑选的精兵强将,当然,文吏占了多数,主要是想带他们去见识一下,毕竟如今这矿业风头正劲,臣也算是他们的同行,说起来,臣那辽东矿业确实无法和他们相比,因而,想从中学一些经验。”
张静一很认真的样子。
天启皇帝道:“广平府离此不远吧。”
“不远,若是轻装出发的话,一日一夜就可到达。那是风水宝地,陛下,现在这广平府……若是以当下的市值而论的话,已经价值十数亿两纹银了。”
“这么多。”天启皇帝虽知道这广平矿业现在风头正劲,股票已经连涨了七八倍,这绝对是可以和铁路媲美的奇迹。
可铁路毕竟有着天然垄断和技术上的优势,这绝不是单凭一个矿石可比的。
天启皇帝显然并不知道,真金白银和资产价格的区别,此时却只觉得自己被彻底的震撼住了。
一个广平矿业……尚且如此,那么天下有多少这样的……
难怪那些人纷纷说,张严之经营有方,这他娘的真是一个人才啊。
张静一这时道:“陛下,臣这边……”
“且慢着。”天启皇帝龙精虎猛的道:“朕与你同去。”
“啊……”张静一故作惊讶道:“陛下也去,这不合适吧,何况那矿上……”
天启皇帝道:“你去得,朕为何去不得,这是什么道理。朕今日非去不可,你都准备稳妥了吧?无妨,宫里有魏伴伴呢,朕和他打一声招呼,反正距此也不远,朕与你去去便来。”
张静一’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果然,张静一早就准备的稳稳妥妥了,一个中队的生员,一百多人,带的统统都是近身防卫的短枪,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文吏。
这些人看上去不多。
可单以战斗力的层面来看,却是很可观的,一般的山贼和乱兵,都别想近身,除非遭遇到了另一支军校的人马。
天启皇帝很快坐上了车。
只是张静一本是自己坐车的,因而没有给天启皇帝预备车驾,于是,二人只好同车而行,只是临登车的时候,张静一朝这一次负责随扈的锦衣卫千户刘文秀使了个眼色。
刘文秀立即会意,则朝远处打了个手势。
远处早有人拿着望远镜张望这里的情况,一看到刘文秀这边的手势,立即放下了望远镜,道:“陛下和恩师已经登车,照原计划行事。”
一下子,这些人便各自散开。
…………
坐在车中,天启皇帝道:“朕横竖有些想不明白,广平矿业怎么就这么值钱,早知如此,朕也该买一些他家的股,这世上难道真有高人,那张严之…倒是很有一手。”
张静一笑着道:“陛下,张严之能得满朝诸公,尤其是吏部尚书的赞许,可见他肯定是很有一手的,连臣也忍不住,想学一学他如何点石成金。”
天启皇帝哈哈笑道:“张养浩此人,确实很有几分眼光,当初廷推了他为吏部尚书,朕还有些不喜,不过现在看来,他倒是很有识人之明。”
随着君臣关系的缓和,再加上一部分人变成看了急进的新政派,再加上这一次,张养浩对张严之的举荐,倒是让天启皇帝对这个人,颇有几分欣赏了。
“有这样的人在,朕也可无忧了。”
张静一笑而不语。
天启皇帝张眸:“张卿,这里关起门来,你我虽为君臣,实则也和兄弟没有什么分别了,你说实在话,眼看这张严之如此,你心里是不是有些膈应,毕竟……这新政是你我君臣推起来的,如今,却是他们大放异彩。”
张静一很认真的道:“臣其实……还是有一些度量的。”
天启皇帝微笑不语。
马车徐徐而行,已是远去。
…………
啪嗒……
有人手中的茶盏哐当落下。
才没高兴多久的张严之听到了有人来奏报,此时却一下子浑身僵硬起来。
从宫中出来,朝廷立即拟旨旌表。
朝廷那边也很急,不少人都等着这旌表的旨意放出来稳住人心呢。
所以这旌表很快下来了。
陛下盛赞张严之敢为人先,勤恳经营,乃商中典范。
张严之接了旨,又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恩,而后,红光满面起来。
总算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差一点因为被那梁成进坑死。
梁成进虽然折了,可显然,株连到此为止,而作为陛下旌表过的大股东,张严之便没什么担心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也表现出了自己的分量,从此这天下,谁还小瞧自己。
看看……自己才刚刚遇到一些困难,这满朝文武,不知多少人为自己求情吗?
因而,张严之的心情,自是豁然开朗。
可现在……却有人跌跌撞撞来奏报,说是陛下和张静一,去了广平府……
“他们去广平府做什么?”
“不,不知道……只晓得……外头都在疯传这个消息……”
“疯传?”张严之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的脸色却显得极不好看,而后冷冷道:“何时去的。”
“一个时辰之前。”
张严之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出宫的时间来算,等于是自己前脚出宫,后脚,陛下和张都督也就动身了。
“不对,既然是私访,为何一下子,京城就传开了,就算是要传出消息,也不会有这么快,怎么就满城风雨了呢?”张严之看着来人。
这人苦笑道:“怎么传出来的,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知道,起初有人传出消息,大家以为是流言,不过也有人……去宫里打探,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陛下果然不在宫中,而张静一……也音讯全无,还听说……清早的时候,确实有小队的兵马调动。”
张严之打了个寒颤,他越发的焦灼:“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是想做什么?不对,不对,为何要去广平府……”
他嘴唇颤抖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随即他又安慰自己:“若是……当真有什么企图,这也不对,陛下才刚刚旌表我,对我赞不绝口,又何故,突然针对呢?”
猛地……
张严之驻足,他脸上杀气腾腾,从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张静一。”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了。”张严之怒不可遏道:“此人在殿中,不敢反驳老夫,却背后想耍阴招。”
“老爷……”
“立即备轿,我要去吏部,去吏部。”
………………
张养浩也还没高兴多久,紧接着,张严之便来拜访了。
这令张养浩十分恼火。
拜访就拜访吧,大可以等自己下值之后,去私邸里拜访就是了。
偏偏来这吏部,还嫌老夫和你瓜葛不够深吗?
我乃吏部尚书,你张严之毕竟是个商贾的身份。
可他终究还是对来禀报的人道:“召来老夫的公房。”
很快,张严之便来了,张严之道:“贤兄……”
张养浩不客气的道:“这不是私邸。”
这一句话,像下马威,话里有话。
张严之便连忙道:“张部堂,可听到陛下和张都督出宫的消息吗?”
“知道。”张养浩点头:“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陛下历来如此……私访已是习以为常了。”
“可是他们去的乃是广平府。”
“去广平府又如何?”张养浩这时察觉到张严之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不过,他没有戳破,却是漫不经心的试探。
“为何去广平府,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定是张静一在想办法构陷学生啊,张部堂,这件事,不能等闲视之,若是无所做为,只怕要出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他又能如何构陷你?”
“这……”张严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过于紧张,便勉强露出了笑容:“这个可不好说,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心中实在难安,张部堂……总要想想办法才好。”
张养浩苦叹道:“为何总是这样多事。”
这分明已有责备的意思了。
你给老夫制造的麻烦不少。
张严之心里却想,你得了我如此多的好处,现在还想脱身吗?我多事?你若是不得那一大笔银子,何来这些事呢。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能说的。
张严之道:“此前他们拿了梁成进,现在又如此,显然……是有的放矢,所以我才担心,张部堂……事情一旦有变,到时急转直下,可就不好收拾了。小人只怕也要准备动身,赶往广平府了,只是张部堂这儿……也请一定想办法。”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态度。
这言外之意是,我先去收拾局面,你随意。
只是这其中,也难免会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大家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
眼看着张严之匆匆而去。
张养浩皱着眉,他现在突然发现,可能别有什么隐情。
不会吧……不会真牵连到老夫头上吧?
于是思来想去,起身:“来人……备轿。”
第六百七十四章:大受震撼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一路南下,沿途几乎没有什么停留。
广平府的府治之地,乃是邯郸。
这邯郸城乃是历史名城,只是此时,却颇有几分没落了。
当天,启皇帝这一队人马抵达,这边终于开始有了动静。
率先来迎接的,乃是知府张邵,张邵匆匆领当地文武官行在城外十里迎接。
跪在道旁,恭恭敬敬,只是心里却颇有几分不安,
陛下为何突然来此?
入了府境之后,又为何没有声张?
除此之外……到底是路过此地呢,还是……
无数的疑问,涌入心头。
天启皇帝却是下了车,于是张邵上前,道:“臣……”
天启皇帝则道:“朕四处走一走,卿来做什么?还这般的大张旗鼓。”
这张邵便忙道:“陛下驾临广平府,我为人臣,自当迎驾。”
天启皇帝便笑了笑:“朕听说过你。”
张邵挤出笑容:“臣惭愧。”
“你本是举人,先是选官做了县丞,此后颇有政绩,此后又在山东做过县令,又做了府同知,最后才来这里,做了知府。举人之中……能任知府者,在我大明已是不多见了。”
张邵道:“所以臣才感激涕零。”
“这都是无用的话,你做了官,自当会认为这是你自己的本事,岂会感激朕?”天启皇帝冷冷地接着道:“此等虚妄之言,就不必多说了。”
张邵:“……”
说实话,那身居九重之内,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是个杠精,这是张邵所没有想到的。
天启皇帝随即又兴致盎然起来,道:“朕久闻邯郸,今日恰好入城去见一见。”
张邵便忙擦了擦汗,点头,随即重新起驾。
只是天启皇帝进入了邯郸之后,却是大为失望。
他本来所预料到的繁华热闹,却是一丁点也看不到,如同绝大多数的府城一般,到处都是衰败和年久失修的痕迹。
那夯土的城墙,风化了不知多久,却也无人去理会,沿街大多残破,一片萧条之景。
天启皇帝大为诧异,至知府衙,刚刚落座,等随行的人给他取来茶盏,他喝下,先是和张静一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抬头看张邵道:“邯郸一直都是如此吗?”
张邵硬着头皮道:“臣自上任迄今,便是如此……”
天启皇帝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邯郸这里,出了一个广平矿业,市值巨大,此处又矿产丰饶,这广平府,一定也随之得了不少的好处吧。”
对呀,天启皇帝可不是傻瓜。
他很清楚,市值如此庞大的矿脉,必定要招募数不清的匠人,会需要无数的人力,同时产生的,还有大量其他的商贾。
可邯郸作为府治之地,绝对是能吃到红利的。
只是,天启皇帝一提到广平矿业,张邵的脸色却是微微的变了,不过他还算是镇定,道:“广平矿业主要是在邯郸东南三十里外,与邯郸县并没有什么瓜葛,而至于这广平矿业,臣确实有一些耳闻,只是其他的,臣所知的就不多了。”
他话到了这里,天启皇帝顿时更加起疑了。
因为……作为知府的张邵,不可能不知道。
照理来说,出了广平矿业,知府与有荣焉,这毕竟是一个大大的政绩,现在陛下问起,任何一个地方父母官,都恨不得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除此之外……这广平矿业的规模实在太大了,他堂堂知府怎么可能不过问呢?
天启皇帝只笑道:“是吗?你为本地知府,竟也毫不知情?”
张邵忙道:“不……不知。”
却在这一刻,天启皇帝突然拍案道:“大胆,你敢欺君罔上。”
张邵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忙是拜下叩首:“臣……臣乃知府,主管的乃是民政,保一方平安,其余之事,臣不甚懂,实在不是欺君罔上啊。”
说着,又忙叩首。
天启皇帝却是余怒未消。
他所恨的是,分明这个知府,是知道什么隐情的。
可是……这个皇帝都气得拍桌子了,他依旧不敢说实话,这是想要隐瞒什么呢?
问题是……又是什么力量,令他宁愿承受天启皇帝的勃然大怒,也不敢开口半句呢?
天启皇帝瞪了他良久,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冷声道:“也好,你不说便不说罢,张卿,我们便亲自到那广平矿业看看去。”
“陛下……”张邵连忙道:“这里距离矿业……还有一些路程……而且道路不便。”
天启皇帝哈哈大笑道:“道路再不便,腿长在朕的身上,朕要去便去,由得你在此胡言吗?”
张邵便又道:“臣还是以为……”
天启皇帝甚是不耐烦地一挥手。
张静一则已是站起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紧接着,护着天启皇帝直接出了府衙。
张邵则打了个寒颤,一时之间,竟是目瞪口呆,而后,四顾早已吓成了一团佐贰官还有其他文吏,随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便再也不发一言了。
很快,马车出城。
天启皇帝坐在车上,眯着眼睛,似在打盹。
不过张静一却知道,天启皇帝并没有睡,而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再往前走,果然道路还是崎岖和难行起来。
这马车不断地颠簸,车中之人已是承受不住。
天启皇帝这时张开了眼,看着张静一,神情认真地道:“你怎么看。”
张静一道:“有一点……”
“说。”
张静一道:“矿区采矿,最重要的是交通,若是交通不便,如何互通有无,又如何将无数的矿产运出去?可是……这里道路崎岖,照理来说……无论如何也要修一条平坦的道路才好。”
天启皇帝点点头,他便再没有做声了。
此后,天启皇帝实在受不了颠簸,所以索性舍弃了车,而是翻身上马。
这一路朝着杂草丛生的方向而去。
直到傍晚,才终于抵达一处荒山野岭的地方。
放眼看去,远处只有稀拉拉的一些年久失修的建筑,似是一个村落,只是这个村落,早就破败了,而附近都是荒地,也没有人开垦出来。
有锦衣卫的校尉直接举起了火把,而后展开了舆图,细细的查看,最后道:“陛下,恩师,这地方便是广平矿业了,没有错。”
他特地的说了一句没有错。
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置身于此,可能都会觉得错了。
天启皇帝皱着眉头四处张望。
真觉得好像自己置身于深山中的古刹一般。
于是乎,他打马上前,边往前,边认真张望四周。
那‘村落’里,似乎有一些人烟。
天启皇帝抵近了人烟‘稠密’之处,方才下马。
张静一则大手一挥。
百来个生员和校尉便已呼啦啦的率先冲过去。
很快,前头便传出惊呼和喝问的声音。
等到天启皇帝走近了,随即……便听到有人哀嚎道:“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哪一个老爷的地方……”
天启皇帝此时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很快,一人被押了来。
这是一个粗汉,短装打扮,浑身肤色黝黑,此时正如受惊的小鸟一般。
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时,天启皇帝道:“你叫什么?”
这人却道:“你又是何人?”
于是,一柄火铳抵着他的脑门。
可他并不畏惧。
张静一却是骂道:“拿这个东西吓他有什么用。”
说罢,直接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一刀便架在了这粗汉的肩头上。
这一下子,这粗汉便吓尿了,口里连忙惊呼:“饶命,饶命,好汉饶命。”
原来这粗汉并不知道火铳是什么玩意,只觉得这玩意短小,自然不会畏惧。
可若是刀就显然不一样了。
“小人叫牛二。”这人惊慌失措地道。
张静一此时得意洋洋,随即道:“这里是广平矿业吗?”
“是,是,这里便是广平矿场。”
“这是矿场?”张静一道:“你这里有多少人?”
“有……有……三十七人……”
“三十七人?”张静一道:“只这三十七人?”
“其实上个月,人还是不少的,这矿上有一千多人……只是后来,渐渐的,就开始开革了人员了。”
“开革?”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对视一眼,这天启皇帝有些绷不住了,亲自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裁撤了人员?为何裁撤,是因为有人寻衅滋事,亦或者……要去其他矿上……”
“不……不知,小人哪里知道这些……”这牛二战战兢兢地接着道:“只是听张家管事的说……说养着这些人,也没什么用处,将账做好就成了,只要账做的好,就能挣大钱,指望咱们这些粗汉子,一日挖下来,也挖不出几斤矿来,更别说,能卖几个钱了。小人其实也不甚懂,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可谓是大受震撼。
他忍不住看向张静一,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个意思?”
张静一看着天启皇帝的反应,心里苦笑。还能是个什么意思?我特么的也大受震撼啊!
第六百七十五章:真相大白
天启皇帝这一次是彻底的懵了。
实际上,他一直认为,股市的市值,总是有浮夸成分的。
不过正因为有浮夸,所以才可以筹措大量的金银,招募更多的人手,扩大自身的规模。
也就是说,理论上,今日那矿业可怕的市值,本质上是人们对它未来的预期。
所以……天启皇帝甚至可以接受,它现在的规模,可以小一些,比如,只有万儿八千个矿工之类。
可是眼前这……
天启皇帝道:“那张家的管事,在此吗?”
牛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慌乱地道:“在……在的……这些日子,他在此……为的是预备……”
“预备什么?”
“预备让咱们在这附近,发现几处巨矿。”
天启皇帝冷哼道:“凭着你们几个,也能勘探出矿来?”
牛二道:“这些俺也本不懂。”
见张静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稍稍的安心了一些,道:“这得问张管事。”
天启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响。
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这个时候,他还未开始表现出愤怒。
而是觉得……有一丝丝……哭笑不得的滋味。
他匆匆至这‘村落’的深处。
踩着泥泞,便见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被人从一个屋舍里拖拽了出来。
这人甚是慌乱,口里疾呼:“饶命,饶命。”
紧接着,天启皇帝站在了他的面前,冷声道:“你便是张家的管事?我来问你,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是张家的矿场……”
“我自然知道这是张家的矿场,只是……人呢?”
“人……”这张管事惊慌地回道:“就这些。”
“谁来挖矿?”天启皇帝质问。
张管事嚎哭着跪在地上,也顾不上身上溅了泥星,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现在不挖矿了……”
“不挖了?”天启皇帝终于大怒,暴跳如雷地瞪着他继续质问:“不挖矿,为何叫矿业?”
“我……我……我不敢说……得问我家老爷……”
天启皇帝冷喝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张管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你们是什么人,怎的这样的大胆,这是张家的矿场,你们莫非不知广平张家吗?”
张静一在旁笑吟吟地道:“此乃大明皇帝,我叫张静一。”
听到大明皇帝,这张管事毕竟是有一点见识的人,一看附近的情况,来了上百个人,几乎都是令行禁止,这哪怕是本地的知府,也没有这样的派头。
就算能凑一两百个人随扈,可随扈的人,大多都是歪瓜裂枣,可这些随扈的人却完全不同,无论是什么肤色,但都可见其强壮,而且个个虽穿着常服,却一个个人,身上都是上等的棉料。
因而,听到了大明皇帝四字,他就更不知所措了。
可当听到说话之人介绍自己是张静一的时候,他的脸色则显得更加惨然起来。
事实上,张静一作为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可谓是凶名在外。
他直接吓得瘫在泥泞里,大呼道:“饶命啊,饶命……”
天启皇帝则冷着脸继续问:“朕继续问你,挖矿的人呢?”
张管事已是吓得不知所措,这时再不敢隐瞒了:“从前还挖矿的,不过到了后来,就不挖了!”
“不挖了?”天启皇帝道:“这是为何?”
“挖了也没用,老爷修书来吩咐过,说是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不挖,节省开支。”
天启皇帝:“……”
这就让人觉得可怕了,现在挖矿,说是暴利都不为过了。
你居然说挣也挣不了几个钱?这不是开玩笑吗?
天启皇帝便道:“不挖矿,哪里来的钱?”
“说是卖股票就可以了,股票大涨呢……这挖矿,到了极致,一年能挣个几十上百万两纹银就不错了,可只要股价起来,慢慢将手中的股票卖了,随随便便就是几千万上亿两纹银……”
天启皇帝此时只觉得内心深处,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卖股票就可以了?
不挖矿?
逻辑上,居然是对得上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挖矿,不盈利,哪里来的股票大涨?这股票又能卖给谁?”
张家管事哭告道:“不需要挖矿,但是可以将账做好,只要账目做好了,便能一切水到渠成了。因而,现在最大的开支,是做账的。何况咱们的矿场,又在深山老林之中,寻常人……也靠近不得。”
“做账就能盈利吗?”
“老爷说,账只要做好,买股票的人才不管你挖矿能挣多少银子,他们只在乎,买了股票会不会涨。所以绝大多数的银子……就是卖股票筹来的银子……统统都拿去收购市面上的股票,如此一来,大家看到矿业的股票涨了,便自然而然,会传出大利好的消息,于是就会更加踊跃的买股了,因而……现在这边的银子,分了三份。”
天启皇帝追问:“三份,什么三份?”
“一份是花大价钱请人做账,将账做的完美无缺。第二份是给各报的酬礼,得请他们帮忙鼓吹。还有便是打点朝中的人,让他们平日里帮衬。第三份,也是最大的一笔银子,则用来反复回购,回购之后,股价一定又暴涨,暴涨之后,再卖掉当初回购的股票,如此又得了更多的银子,再用更多的银子,继续回购……”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真的是目瞪口呆了。
他是死也想不到,原来世上还可以玩这样的游戏。
天启皇帝随即瞥了张静一一眼,道:“张卿,若是如此,岂不是可以生生世世的一直暴涨下去?”
张静一苦笑道:“这其实不过是击鼓传花的游戏罢了,每一次回购,都有一个边际的效应,一旦到了某个程度,就好像气球,你一直吹它,它固然可以不断地膨胀,可膨胀到了极致,就是爆炸的时候。”
天启皇帝却是问了一个很有灵魂的问题:“什么是气球?”
张静一:“……”
不过天启皇帝倒没有在意这个,此时正气的不轻,他胸膛起伏,恶狠狠地道:“好,好,真厉害,真是教朕佩服,朕都不敢挣这样的钱,做这样的事,你们……你们这些人……”
他手指着张家管事,狞然道:“你们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朕算是懂了,你们根本不是在弄什么矿业,你们这是制造了一个骗局,可笑的是……天下这么多人牵涉其中,还涉及到了如此多的金银。”
这张家管事道:“小人万死,这和小人没有关系的啊,小人只是奴仆,老爷吩咐的事,小人……小人不得不干啊。”
天启皇帝冷笑:“既然如此,那么如此大的事,为何没有来报朕?这邯郸县,还有这广平府的人,都死了吗?朝中的御史呢?”
张管事哭告道:“其实……其实也是有人来过问的……”
“有人来过问?”天启皇帝凝视着张管事。
“邯郸县令先察觉到不对,登门来求教过,不过很快就打发了,张家给了他一笔银子,他便住口了。至于县里其他的人,或多或少,也给了一些好处。”
“至于知府……其实他也知情,可他不敢要咱们张家的银子,怕东窗事发,不过……他一直三缄其口,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这事儿若是捅出来,便不知多少人遭受牵连,牵连的可不只是一个张家,涉及到的广平士绅无数,除此之外,还要牵涉到朝中许多人,他一个知府,怎么敢多嘴,因而……他每日做糊涂官,有人去跟他谈张家或者是矿业的事,听说他都吓得色变,前些日子,他就一直开始假装自己生病了……这病时好时坏……”
天启皇帝:“……”
张管事接着道:“整个广平府,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和县令和知府差不多的,有的从咱们这里得了好处,都是同路人,有的如那知府一般,就好似广平府压根就没有广平矿业,不问、不知、不谈!”
天启皇帝:“……”
张管事道:“至于朝中,朝中诸公,有人得过张家好处的,自然绝不会说什么,就算没得好处的,这广平府毕竟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自然也不会清楚。”
“倒是……倒是还有一群人……其实……也来过广平府……想要查看这广平矿业……”
“有人来过?”天启皇帝凝视着张管事。
张管事点头道:“是的,有一些商人还有财主,因为买了许多矿业的股票,便想着来看看经营,结果人一来,其实也傻眼了……”
“而后呢,他们为何不声张?”
“怎么敢声张?听到有人络绎不绝的来,小人也害怕,连忙回去禀告,结果老爷修书回来,说怕个什么,这些人都是买了股的,放心大胆让他们看,能特地赶来的,手里都是有大量的股票的,他们还敢胡说八道,挡了自己发财吗?就算偶有人胡说什么,也不担心,这东西,谁敢戳破,便是大家的敌人,谁说谁死!”
天启皇帝:“……”
第六百七十六章:真正的真相
这张管事道出了人心之中最黑暗的一面。
一般人不会知道,知道的人也绝不会说。
这事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此。
天启皇帝万万没想到,一个如此巨大的骗局,倘若自己不亲眼来看看,是断然不可能知道内情的。
甚至,他们能永远瞒住。
而这才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因为牵涉到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罪大恶极。
比如眼前这个张管事,他大可以说,自己只是奴仆,只是奉命行事。而本地的那个知府,他不管不问,你说他该死吗?
还有那些此前就曾来参观的,他们是知道内情的,那么这些人……又是什么罪?
而朝中那些人呢?
每一个人,看上去似乎都是无辜的,可罗织的,却是一个教人无法想象的恶果。
天启皇帝勃然大怒,道:“可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顿了一下,天启皇帝道:“将这些人,统统给朕拿下。”
张静一道:“陛下,已经统统拿下了。”
天启皇帝随即在这‘村落’里转了一圈,却发现这里污水横流,环境糟糕到了极点。
又将那牛二召来,骂道:“你为虎作伥,那张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没有好处的。”牛二早已吓得脸色惨然,道:“俺每月薪俸是纹银一两二钱……哪里有什么好处……从前俺是张家的长工,管事的看俺有几分气力,就拉来挖矿了,挖了一个多月,突然又说,挖了也是白挖,不挖了,要俺在此守着矿场。”
一两二钱,这若是在其他地方,同样的苦力钱,至少三两银子一个月以上。
比如张静一,甚至四两银子一个月招募人去辽东。
倒不是因为张静一舍得,而是因为挖矿是极辛苦的事,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气力。
何况京城和辽东,都用工紧张。
而那个张家……黑,真他娘的黑。
相较于那动辄亿万的市值,连张静一都忍不住想发一张名剌给这牛二,让他到自己那儿上工,包吃包住,薪俸翻倍。
天启皇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烦意乱得很,直接一挥手:“滚。”
牛二一看,终于松了口气,便千恩万谢,可怜巴巴地走了。
天启皇帝此时便又看向张静一道:“将所有人控制住,尤其是那个张管事,其他的人,现在也不准他们走,免得走漏了消息。”
“是,陛下。”张静一点头道:“臣知道怎么处置。”
天启皇帝眯着眼,冷冷地道:“这些该死的家伙,该如何处置?”
张静一却道:“臣想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道:“陛下还记得梁成进一案吗?”
天启皇帝轻挑眉头,道:“你是说那个姓梁的股东?”
张静一点头:“陛下不会真以为,臣当真是要打击报复这广平矿业吧?其实……臣早就察觉到不对了。这事,虽然朝野内外都在夸赞广平矿业,可臣一直觉得有几点不太对。一方面……是在京城,察觉到了不少自广平投奔来京城的务工者。”
天启皇帝:“……”
“其实,万物都是有联系的,陛下想想看,广平府人口并不多,劳力是有数的,若是广平矿业这边当真如此大的市值,势必会大肆的招募劳力,那么为何这些日子,来京务工的人并没有减少?那个时候,臣就觉得有蹊跷了。”
“北镇抚司,现在已经不靠从前刺探的手段来为陛下侦缉天下了,臣在北镇抚司,专门设了一个统计司,这统计司做的,就是摸排情况,而后制作成数据,再根据数据,去了解天下的情况。比如这广平府,臣要知道广平矿业的规模,可以用两种方法,一种是派人员刺探,只是,这种方法只是盲人摸象,所能刺探来的讯息,只是冰山一角。而这统计司做的,只需要了解今年以来广平府来京务工人员的数据变化,便可立即了解广平府这边的实际情况,毕竟,人可能会骗人,可是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天启皇帝听罢,便道:“这样说来,张卿早就知道此事?”
张静一如实道:“臣当然知道,只是这朝中与广平矿业捆绑的人太多,许多人为了保广平矿业,竟还妄图用新政将矿业捆绑一起,制造出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何况此事又与陛下招徕人承包矿场有关,臣若是不带陛下眼见为实,委实不敢随便下定论啊。”
天启皇帝越加恼怒,握紧拳头,怒道:“这些人可恨!”
张静一则又道:“臣发觉到数据不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监视矿业的各大股东。”
天启皇帝道:“是想查出他们弄虚作假的证据?”
“不。”张静一很认真地道:“弄虚作假,已是必然了,臣当时就可以确保,这广平矿业很不简单,之所以让人暗中彻查,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是有另外一个更大的打算。”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露出几分好奇的样子,道:“更大的打算?”
张静一便道:“既然是弄虚作假,那么敢问陛下,人可以撒谎一时,但是可以撒一辈子的谎言吗?”
这话没毛病,天启皇帝不禁道:“对啊,他们怎么敢……”
张静一很是耐心地分析道:“起初人撒谎的时候,只是因为单纯的贪婪,可是当他们撒下谎言,就知道,这个谎言注定是要被戳破的。”
“臣当初和陛下说过吧,回购股票,是有边际效应,第一次能暴涨,第二次能大涨,第三次能小涨,再到后来,随着市值规模越来越大,回购就越来越吃力,把股价推高来,本质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手中本不值钱的股票,想办法用最高的价格售卖出去,因而到了高位再慢慢抛售,获得数不清的金银,最后……无数寻常百姓,还有那些股票的人,承担这些风险。”
天启皇帝冷冷地道:“真敢如此,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这也是实话,坑害了无数人,无数人倾家荡产,可他们却是赚的盆满钵满,他们还想跑吗?
“问题就在这里。”张静一道:“这些人就算最后将股票推至最高,并且将手中的一文不值的股票,换来了无数的金银,可是然后呢?”
“然后?”经张静一这么一提点,天启皇帝也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了,下意识地道:“对啊,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真相败露的时候。”
张静一笃定地道:“所以……臣断定……他们有后路!”
一下子,天启皇帝醐醍灌顶。
对,这些人太精明了。
如此精明的人,也一定知道,这泡沫破灭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破灭,就算他们得来了无数的金银,而无数人倾家荡产,可又有什么用?到时只要朝廷来这广平府一查,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他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呢?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不禁有几分钦佩。
他道:“这也是为何,你动手的原因?”
“不是臣动手,是臣想明白了这个关节,立即开始了排查,在暗中先盯上了这个梁成进。梁成进这个人,也是股东之一。陛下,臣在想,他们这一伙人,一定已经开始在谋划自己的后路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首先要做的,就是转移财产,其二……便是远走高飞,只是这普天之下,谁可以接纳他们呢?“
天启皇帝的脑子立即就冒出了一个名字道:“李自成?”
“臣所考虑的,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海外,也即是海外的倭人和佛郎机人,不过……这对于他们而言,不是一个最好的选项。毕竟,风险太大,在海外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这个李自成了。”
“李自成在武昌,开了科举,又有不少的士绅投靠,这对这些人而言……以他们的能量,想要找个门路,谈好条件,并不是难事。因而……臣很快打探到,那梁成进……与李自成账下的孙之獬有旧,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走这一条渠道。”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
细细想来,这确实有极大的可能。
天启皇帝眼眸微张道:“这般说来,这些人还当真通了贼?而负责联络的,就是那个梁成进?”
“是。”
天启皇帝道:“只是,当初为何要拿梁成进,不是完全可以暗中顺藤摸瓜吗?”
张静一便笑了笑道:“若是慢慢顺藤摸瓜,他们迟早可能警觉,反而不妥当,臣拿住这个梁成进,其实就是彻底打乱他们的部署,让这些人慌乱起来。先拿梁成进,可是又不顺势拿住其他人,让他们认为,只是梁成进那边出了差错。”
“与此同时,再请陛下来这广平府,也一定会使他们更加的慌乱,有一句话说的好,狗急才能跳墙!”
说到这里,张静一的唇边依旧带笑,眼里的光却越发锐利,道:“现在,他们是时候要跳墙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光宗耀祖
天启皇帝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先抓住了梁成进,目的是断掉他们与李自成的联系。
而现在来这广平府,则是将他们所有的罪恶大白于天下。
只怕这个时候,这些人应该已经彻底的慌了。
“陛下,人一旦慌乱起来,会做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你继续说下去。”
张静一道:“臣先摊开舆图。”
说罢,出去寻了刘文秀,而后带了一卷羊皮的地图来。
将这地图摊开。
张静一指着这密密麻麻的地方。
而后道:“他们现在人在京城,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大祸临头。”
天启皇帝点点头。
“此前,联络了李自成的梁成进已经没了,他们这时候,必定是想要出逃,要出逃,就一定要立即与李自成在京城的细作联络上。而臣其实早已在京城,布置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们联络。当然,臣不会轻举妄动,因为……单单拿住这些人,或者只拿住李自成的联络人,臣是不甘心的。”
天启皇帝下意识的点头:“你想钓大鱼。”
“对。”张静一斩钉截铁的道:“钓大鱼。”
“哪一只大鱼。”天启皇帝忍不住道。
张静一道:“陛下最想钓上来的那一只。”
天启皇帝眼睛一亮,随后又苦笑摇头:“不,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轻易上当。”
张静一道:“这就得分析他们双方的心态了。首先,矿业这些人,势必已经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这个时候,身家性命都都只在一念之间,在他们看来,若是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不但得了这么多的金银,统统都落不到自己的身上,而且还可能……遭来灭族大祸,陛下,你想想看,若是陛下换了是他们,会怎么做?”
天启皇帝道:“李自成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对。”张静一道:“而且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不但要联络李自成,而且什么样的条件,也肯答应。”
张静一顿了顿:“可是换了李自成,他又会如何呢?”
天启皇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继续说下去。”
“李自成乃是流寇,流寇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包天,一个将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人,是什么事都敢干的,如若不然,也不敢谋反了。”
顿了一顿,张静一继续道:“他既然有胆子,那么还差一样东西,那便是……是否有足够的利益可以诱惑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巨大的利益,摆在了他的面前。若是能接应到这些人,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只怕天下的藩王加起来,也值不上这数亿两纹银吧,倘若当真拿下了这么多的银子,这天下……还不就是他李自成的吗?”
“至少李自成是这样想的,如此巨大的利益,摆在他的面前,他怎会轻易罢休和放手,我猜测这个时候,他们彼此,以后彼此,已经开始联系上了,而李自成,会想尽一切办法,倾巢而出,进行救援。”
“武昌距离这里甚远……”
“流寇转战各地,有极丰富的转战经验,这对李自成而言,并不是问题,而且,这些年来,河南、关中等地,已是十室九空,朝廷也几乎没有多少兵马驻守,从北直隶至武昌……几乎没有任何兵马阻挡。”
张静一最后点了点舆图:“如果臣所料不差的话,那么……李自成可能很快就将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正朝这儿杀奔而来。”
天启皇帝听罢,眉头舒展开来:“他在武昌,朕还未必能奈何他,可他若是来北直隶……”
张静一道:“李自成狡诈如狐,不可小看。”
“这是当然。”天启皇帝眯着眼:“所以……朕与卿家,现在便是在此守株待兔。”
“正是。军校的兵马……臣已在暗中调动了,京城的军校兵马暂时留守,可当初镇在南直隶,防备高迎祥和张献忠等流寇的兵马,却已让他们暗中预备来此。”
天启皇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原来……你遮遮掩掩了这么久,竟是为了如此。”
张静一道:“事情嘛,一起办了会比较好,一件件办,旷日持久不说,还浪费时间,我大明再不能遭兵祸了,与其如此,不如毕功一役,一决雌雄,只是臣确实胆大包天,擅自做了主张。”
“卿家此举,正合朕的心意,朕一直想求的,也是一场决战,如你所言,只有一网打尽,毕功一役,才可将损失减到最低。”
天启皇帝整个人,显得亢奋起来。
他露出格外精神的样子:“邯郸这地方……朕来瞧瞧……”
看着舆图,天启皇帝陷入了深思。
张静一道:“臣这里,早已让人刺探了这里的地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军事情况,不过今日夜深了,陛下还是先睡下,一切等到明日再说。”
“朕只恐要睡不下了。”天启皇帝苦笑。
虽是如此,却还是乖乖答应。
一夜无话。
………………
京城……
几个股东,已经陆续抵达了张府。
张严之此刻脸色蜡黄,犹如风干了一般,坐在了椅上,他双目无神,一脸沮丧和颓唐。
而股东们,似乎在来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什么,此时忍不住窃窃私语,一个个低声说着什么。
良久,才有人道:“张兄……陛下去的乃是广平府,是吗?”
张严之无力的点点头:“应该是……”
“邯郸那里,难道没有消息吗?”
“现在还没有消息送来,也有可能……”张严之松了口气,而后道:“最坏的情况是,可能……他们已经发不出消息了。”
这堂中一下子哗然起来。
有人道:“事情不会这样的糟糕吧。”
“会不会……事情没有这样的严重。”
“现在就不要心怀侥幸了。”张严之苦笑:“我等做了什么,难道大家心里没有数吗?若是孝宗皇帝在位,倒也罢了。可你们也不想想,当今皇上是什么性子,现在既已是亲自去了邯郸,死到临头,难道诸公……还在侥幸吗?”
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我算是看明白了,先拿了梁成进,而后……又去邯郸,这显然是陛下和张静一,早就布局好了的,这是天罗地网,就等我们往里头钻,他这是要我们死啊。”
这话一说,有人已开始流泪了,忍不住道:“我们没有得罪他,何至如此戕害,难道非要将我们杀绝了,他才甘心吗?当初他要新政,大家跟着他一道新政,没想到,新政也无法躲过去。”
也有人道:“姓张的不仁,我等不义……”
张严之摆了摆手,而后道:“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生死就在眼前,已不容我们在此说这些泄愤的话了。”
有人站了起来,脸色惨然的朝张严之行了个礼:“张公可有什么办法吗?要不,寻朝中的……”
“朝中?”张严之道:“他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还能指望到他们的头上。”
有人道:“张公,我们做的这些事……最坏是什么结果?”
张严之斩钉截铁道:“抄家、灭族!”
此时虽无惊雷,可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氛蔓延开来。
张严之随即道:“可是……也并非没有办法。”
大家纷纷看着张严之。
张严之一字一句道:“梁成进确实通贼了……”
众人又哗然。
张严之道:“而且……还是老夫授意的。”
不少人脸色更为惨然,又添了一条罪,就算想划清界限,现在也已迟了。
张严之道:“我这样做的本意,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毕竟狡兔三窟。咱们身上的钱太多太多,多到骇人的地步。”
“……”
张严之道:“只可惜,梁成进已经被拿住了,因而……在得知陛下出宫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是和李自成的人,进行联络。”
“结果呢?”
张严之淡淡道:“我请李贼,不,李大王,派兵驰援……希望他能够奔袭北直隶……当然,这样做不是没有代价。”
“代价是什么?”
“我们的银子……”张严之道:“我们的银子,除了自己留一小份,其他的全部奉上。不只如此,他攻北直隶,我等负责内应,迎李大王入城。”
其实……谁也没有想到,最终要走这一步。
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而且大明朝廷,大家看不上。
可李自成那流寇,大家看得上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张严之则淡淡道:“事情已经和你们说了,当然,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还想效忠朝廷,这也是你们的事,你们大可以出了这个门之后,立即去检举。”
这时有人颤抖道:“都到了这个份上……到了这个份上……我等……我等还能怎么样,只是……那李自成……肯不肯来,就算来了,是否还来得及!”
张严之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但是也只能赌,满盘皆输,我等人头落地,可若是胜了,你我也是从龙之臣,光宗耀祖!”
第六百七十八章:在此一役
张严之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可到了如今,也不得不赌了。
赌了还有活路,不赌,也没有后路可退了。
张严之凝视着所有人,脸色极是肃然,道:“事到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李自成乃是豪杰,浑身是胆,一旦有机会,势必会倾巢而出,杀奔京城,可是我等呢?”
他扫视所有人:“这些日子以来,咱们该享的福都已享了,好处也都沾了,胜败就在此一举。京城之中,我们一定也要有所动作,唯有如此,才可增加胜算!今日开始,你我计议之事,统统都不可泄露于人,毕竟这都关系着我们的身家性命。”
“除此之外,大家需分头行动,我这儿……有不少结交的大臣,现在他们已经牵涉甚深,和我们在一条船上,因此……只要李大王大兵杀至,我们理应立即联络他们,与李大王里应外合。”
“至于各营军将的联络,谁来负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了这一步,张严之说要反,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横竖都是死。
可真让自己去动手做点什么,这就不免让人有些心生恐惧了。
终于,还是有人咬牙道:“我与几个指挥有旧,可以一试。”
“好。”张严之满意地点头。
“除此之外,便是到时要在城中制造混乱了……此事,谁来负责呢?我看,李兄来负责吧。”
“这……”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捡现成的不成?”
“是,是,是……”这人只好叹口气,点头。
张严之便又道:“现在先不要有动作,大家能藏匿就藏匿起来,陛下随时可能下旨查办这件事,所以……在李大王带兵来之前,我等……定不可泄露自己的马脚,怎么藏匿,藏匿到何处,到时如何联络,我们需先有一个章程!”
这张严之也是一个狠人。
毕竟,敢把股票玩的这么大的,不敢说后无来者,却也是前无古人了。
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一方面,是已联络了李自成,另一方面,他自信自己手中的花名册,还有许多和自己沆瀣一气的大臣,不得不受他的胁迫。
毕竟他这案子实在太大,而这些人也已经没办法脱身了。
朝廷和东林军校就算再强大,可历来再强大的事物,终究还是毁于内部。
众股东此时已明白,接下来便是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了,于是再无多言,心情沉重地各自散去。
张严之看着这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大堂,不禁唏嘘。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起初其实只是想承包矿山,争取上市。
上市之后,却发现股票才能获取暴利,靠着矿山的盈利,实在杯水车薪,于是弄虚作假。
此后发现自己玩的越来越大,看着手中数不清的财富,方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火山口,因而决定狡兔三窟。
而如今,已没有选择了。
他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缓了半响,才又张眼,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随即起身,快步走出了大堂。
外头,早有张家的几个忠仆等候着。
张严之扫视了他们一眼,便道:“这些日子,府上不必留太多人,家里人,统统都疏散至几处隐秘的地点藏匿,但凡有任何从京城外的消息,要第一时间报给老夫……”
他丢下这句话,众仆纷纷拜倒,而张严之已朝后厅去了。
………………
这时候,一支军马,已火速渡江,随即直扑北方。
所过之处,尽为焦土。
或者说,这里早已是焦土了。
十年的流寇之变,官军和流寇打作一团,天灾人祸年年如期而至,关中、河南、淮南、淮北等地,早已为焦土。
沿途上,只有数不清的枯骨,这枯骨没有人收敛。
大军继续马不停蹄地进发,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之下,才可见偶有瘦骨嶙嶙的百姓,而这些所谓百姓,往往遇官则良民,遇寇则为流民,若是遇到了沿途的百姓,则又化身为了贼寇。
一支骑兵,火速至某处山丘,勒马于山丘之上,放眼俯瞰,蜿蜒的队伍,有序的进发,迤逦十数里,延绵不绝。
骑兵的首领,相貌堂堂,肤色略带黝黑,孔武有力,他坐在马上,眼睛直视远处光秃秃的林子。
没错,这真的是光秃秃的林子。
此时其实已经开春,可是这林子里,却几乎不曾见到任何绿色。
林木的树皮,早不知被什么人给撕下来,甚至……还可见清晰的牙印,但凡能吃的东西,似乎都已吃了,而今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首领目光幽暗地看着眼前景物,流出了凄然之色,他突然用一口关中的乡音道:“一年半前,俺率军从此南渡便是今日这个场景,不曾想,今日北伐,途经此地,竟还是这般的场景,今日再来此地,其中滋味,真是不敢想象。”
跟随在他身旁的一人,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些昏君狗官,涂炭生灵,大王,俺早就说啦,今日不诛尽这些狗贼,这天下的男女,便无一日有好日子过,今番讨他娘的昏君,便是要为天下人报仇。”
此人乃是李自成账下大将刘宗敏,刘宗敏性情最直,行事也不留余地,他身材有些短小,却很粗壮,因而披着甲胄,犹如铁塔一般。
坐在马上的李自成,久久低头不语。
半响后,才回头看着众将,道:“先进兵北京城,再行定夺。”
刘宗敏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事实上,李自成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以刘宗敏为首的老营主张对士绅和赃官进行严厉的打击,他们并不希望走上当初朱元璋一般的道路,被官府逼得不得不反,最终却又广纳当初元朝的旧班底,建立新朝。
当然,新吸纳进来的一些士绅,也渐渐开始对李自成产生了影响。
这些人不断地告诉李自成,要坐天下,单凭匹夫之勇是不成的,需广纳‘贤才’,方可改朝换代,建立新的统治。
李自成面对这样的争议,更多的是沉默,只有彼此势同水火,闹的不可收拾的时候,才会站出来裁决。
其实得到了张严之等人的密报之后,李自成之所以立即选择进兵,一方面是张严之提供的条件实在过于优厚,而且有了这些人作为内应,便使北伐的概率大大提升。
而另一方面,李自成有一个藏在心里不得不说的原因。
那便是武昌城内的矛盾已日趋激烈,若是继续坐守,李自成未必能驾驭得住局面。
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北伐,一切都等进入了京城之后,再做定论。
李自成随即又转过头,看一眼一个较年轻的将军道:“给闯王和张将军的书信,已送出去了吗?”
这年轻人也是长得相貌堂堂,眉目俊伟,名叫李来亨,却是骁勇善战,他抱拳道:“已是送出去了。”
“很好。”李自成点点头,随即道:“众兄弟,平日里尔等总说要杀昏君,要进京城,更要和俺一起去尝一尝坐龙椅的滋味,今日……”
他顿了一顿,目光炯炯地眺望着众将,接着道:“今日战机就在眼前,我等转战数千里,十年来,南奔北走,所为的,不就是今日吗?俺自是知道,许多兄弟的心里憋着一股鸟气,有觉得俺做事不公允的,也有觉得俺偏颇了咱们老营的弟兄的,更有人觉得俺被那武昌的温柔乡,磨去了心志,他娘的!”
李自成随即瞪着刘宗敏破口大骂:“说的便是你,刘老三,就你的嘴巴最毒,处处跟俺不对付。”
刘宗敏一听,下意识地忙后退一步,见其他人的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顿露惭色,他张口想要解释。
李自成便又道:“可再怎样对骂和不满,终究俺们也是当初睡在一起,一个蒸饼也要分几半吃的兄弟。再怎样,当初也是尸山血海里一起爬出来的汉子。到了今日,俺亲自带队,刘老三做前锋,咱们一道杀去京城。去了京城做什么?给当初跟着俺们一道,死在了半途上的弟兄报仇!”
刘宗敏的脸色顿时涨红了,整个人激动起来,绷着脸大声道:“敢不从命。”
其余李来亨、袁宗第、田见秀等,亦随即纷纷道:“敢不从命!”
李自成再没有说什么,打了马,带着自己的亲卫,已是风驰电掣一般,冲下了山丘,进入了那蜿蜒如长蛇一般的队伍。
那队中的人,个个斗志昂扬,虽是穿戴着各色的甲胄,有的甚至是衣衫褴褛,甚至还有人干瘦,肤色如老农的榆树皮一般,却一个个进退有序,见了李自成进了队伍,顿时欢呼。
留在山丘上的众将,此时也已血脉喷张,那刘宗敏喃喃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叛贼’,将来是官是贼,只此一役了。”
李来亨则目光冷凌地看着远方道:“高大王与张将军,得了书信,定然会如约北上,到时就且看谁进京城!”
第六百七十九章:一网打尽
南直隶。
浩浩荡荡的军马已抵达了的港口。
只是……此时是黑夜。
黑暗之中,许多人已是睡下。
只有大量自凤阳府和南京城撤下的东林军,连夜至此,预备登船。
想要做到迅速驰援,并且尽力不让人察觉,是需要花费很多功夫的。
东林军的副总教官卢象升此时背着手,看着各队的人马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陆续登船。
卢象升先为县令,此后入东林学堂,担任张静一的副手,已有一年之久。
东林军校的扩张,若是没有一个像卢象升这样的人,是无法掌舵的,并且,从最初的数百至数千人,现如今的东林,已有了近五万人的规模。
在南京,在辽东,在京城,三路东林军已经不再是张静一可以事无巨细的掌控了。
正因为如此,卢象升这尊大神被张静一请了来。
不得不说,关于练兵,卢象升确实是个人才。
为了火速驰援,又做到保密,一方面,南京和凤阳的东林军做出了所谓‘攻击’势态,大有一副准备进击,绞杀高迎祥与张献忠的意思。
而另一方面,则又让水师赶往港口,同时做好一切撤离的准备,在留下了一个大队之后,连夜登船,从这里出海,再在登莱登陆,最后再马不停蹄,赶赴京畿一带。
制定出这个计划之后,卢象升已是疲惫不堪。
无数的将士,川流不息的登上了舰船。
与卢象升并肩而立的,乃是水师的总兵官张三。
张三好奇的打量这些生员,忍不住道:“一夜之间,集齐人马,连夜赶至此处,再连夜登船……真是了不起啊。”
“这不算什么。”卢象升笑了笑:“东林军校要做到的,本来就是能人所不能,世上没有不能做到的事,如果做不到,那就更努力去做,若是努力还不够,那就动脑子想办法,一次次去试,这也是张都督最厉害之处。”
“嗯?愿闻其详。”
卢象升道:“从前的官军,其实都是死物,为何是死物呢,因为每一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有人怕苦怕累,有人贪生怕死,有人偷奸耍滑,因而,这样的军马要作战,就不能将其当人来看待,而是用他们当一个物件,譬如临阵了,要作战,便要求他们聚集在一起,摆在长阵,这样的做法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大家都聚在一起,彼此可以监督,武官们用最简单的命令去驱使他们,要嘛前进,要嘛后退,越是简单,他们才能发挥出效用,而一旦阵型过散,或者分了兵,那么军队就失去了掌控,士兵们或已逃散,或是本该是出击的人,却躲到了后队,那么败亡也就注定了。”
“可东林军不同,东林军是人,人为万灵之主,有智慧,有血性,有韬略,所以战时,告诉他们我们此次作战的目的,要达到的效果,以及各营和各队的主攻方向,他们自然而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获得胜利……”卢象升笑了笑:“其实为何这些人会这般,老夫也说不清,张都督的方法,大抵就是将这里的人,都变成彼此的父母兄弟,你想想看,你与自己的父母兄弟作战,还会退怯,会怕遭遇困难吗?”
张三颔首:“登船吧,时候不早了,天亮之前要出发。”
卢象升点头。
…………
天启皇帝已至邯郸县。
邯郸县上下人等,都在此焦灼等候。
有人派出去了信使,不过,这些信使出了城,就好像石沉大海。
在各处急递铺,早已布置了锦衣卫,但凡有邯郸的急报快马,立即便被索拿。
而这些书信,统统又送到了张静一的手里。
邯郸的城门有两处。
天启皇帝带着百来个亲卫从东城门进去。
另一边,西边的城门却已被刘文秀带着的百来人堵住。
天启皇帝至城门。
那知府张邵,已是匆匆带着人来。
刚刚下轿,还未下拜。
天启皇帝手指着张邵道:“张邵,矿业的事,你当真不知吗?”
张邵已是吓得汗流浃背,匍匐在地,艰难的道:“臣……臣……不知……”
“来人,拿下!”
几个校尉已是将张邵按下。
张邵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哀嚎道:“臣知道。”
“你知道什么?”
“这些人……斗胆包天,所谓的矿业,其实不过是在鱼目混珠,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是想要借此,骗取钱财,臣遍览古今,未尝听闻有斗胆如此的,只是……只是……臣不过是区区知府,在如此巨利面前,又算的了什么,臣得知这些人做的事之后,是一宿一宿不敢睡啊,唯恐事发,大祸临头,臣只好随波逐流,不敢去问,也不敢和他们同流合污,这知府之位,真是如坐针毡!”
天启皇帝冷笑:“朕要你这知府有何用,废物一般的东西。”
张邵听罢,倒是急了:“臣固然是酒囊饭袋,自不待言,可臣有一言,不吐不快。当今天下……如张严之这样的人大行其道,身边围绕的,都是达官贵人,数不清的人与他亲如兄弟一般,这些亲如兄弟的人……在何处?不就是在京城,在庙堂之上吗?那位高权重的,若不是庇护他,他安敢如此的放肆,又怎么敢这样的有恃无恐?”
张邵咬牙切齿道:“真要论罪,这天下的文武,就算从京城的广渠门排队排到这邯郸县来,也轮不到臣。臣微末小官,虽说是地方父母,可对处庙堂之上的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臣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已算是忠于职守,陛下又能让臣怎么做呢?”
“是揭穿他们吗?怎么揭穿,奏报送上去,还不等于是送到了张严之的手里一般,这上上下下,哪一个没得他的好处,不是他的人?又有多少人,身家性命维系在他的身上,臣若是上奏,不过是枉死而已。”
“区区一个知府,敢去查吗?臣是人,不是神仙,人有七情六欲,会畏死,有父母在堂,妻儿在侧,难道教臣拿鸡蛋去碰石头。臣不是要为自己辩护,臣只知道若是天下清明,那么像臣这样还算安分守己之人,倒是如鱼得水。可世道如此,臣这样的人,能守着自己不伸出手去贪占便已难得,陛下何加罪于臣?”
天启皇帝:“……”
张静一在旁苦笑,便挥挥手:“好了,好了,你还要骂君上不成,来人……松开他。”
天启皇帝咬牙切齿道:“此人还有理了。”
张静一道:“有一句话是没错的,真要有责任,要论罪,也轮不到他,说起来,陛下和臣的责任,只怕比他还大一些,如若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岂不也是陛下失察吗?罢了,别和他计较。”
天启皇帝涨红了脸,本想说这都是贪官污吏们的错,是那张严之该死,可细细一想,却只是叹息:“天下竟至这样的地步,实在教人难堪。”
于是怒视着张严之:“你等着,朕将他们统统都收拾了,到时再来收拾你。”
张邵已长长松了口气,这时候倒是不怕了,道:“若论到臣的头上时,陛下只怕非要杀十万人不可。”
天启皇帝刚想说那就杀你看看。
可细细一想,碰到张邵这样的二货,若是和他抬杠,似乎也显得自己不甚高明。
于是便道:“这广平府……有多少人与那张严之勾结。”
张邵这时道:“上上下下,十之七八是有的。”
这个数目,没有出乎天启皇帝的预料之外,天启皇帝皱眉道:“情况你都了解吗?”
张邵想也不想:“从前是不管也不问,不过若是陛下真敢论罪,那么臣就心如明镜了,府里的同知,再到管理学政、籍帐、军匠、驿递、马牧、盗贼、仓库、河渠、沟防、道路等诸官,什么人和姓张的有勾结,臣都知道。到了各县,各县的县令、县丞们,谁和他们走的近,臣也知道。再往下,恕臣无能,便不能知道了。还有这广平府里,哪些人牵涉其中……臣也有些数。”
天启皇帝又忍不住怒骂:“现在才说知道,可见你这人如何奸猾。”
张邵索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没回嘴。
天启皇帝道:“你书姓名,立即奏上,现在开始拿人,先从广平府开始,一个都不放过。”
张邵点头道:“这个好办,只是旨意下去,谁来执行?臣斗胆进言,知府衙门里的三班差役,只怕使唤不动,就算要使唤,只怕十有八九,他们也去告密了。”
天启皇帝侧目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微笑道:“交给我吧,你写名字,我立即拿人。”
张邵看了一眼张静一,他点点头:“只是我瞧随行的锦衣卫人马不够。”
张静一哈哈一笑道:“你只看到了冰山上的人,却不知这冰山之下,有多少,怎么敢随口说不够呢。”
说着,张静一道:“来人……”
一个校尉匆匆上前。
张静一道:“广平府可以调用多少人手?”
“回恩师的话,两千四百九十四人!”
第六百七十章:决战之夜
张邵听罢,已是大吃一惊。
他万万想不到,在这广平府,锦衣卫早就布置下了天罗地网。
三千多锦衣校尉,这是倾注了多少的资源。
张静一而后看着他,笑了笑道:“这些人手够吗?若是不够,我还可调遣。”
“够,够了。”张邵方才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否则也绝不敢触怒龙颜。
可现在他遍体生寒,陡然发现,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张静一于是点头道:“既如此,去布置吧,三日之内,我要结果!”
张邵连忙点头称是。
当日,邯郸县里突然开始出现大量的人马,紧接着,便是侵门踏户。
而这些锦衣卫们再熟悉不过了。
时不时从县中各处,传出了枪响。
这是处决人犯的声音。
从附近各处田庄抓来的人,几乎堵塞了城门,一时之间,这城中人人自危。
当然,天启皇帝也没兴趣在这个时候,张贴什么安民告示。
因为用不了多久,这里和这里附近,数不清的军马将在此调动。
而此时此刻,自己要做的……便是将这邯郸成为一个巨大的战场。
一切的部署,都很快。
京城和邯郸的联络,已经彻底的切断。
这当然是为了防范京城有人不断向外传递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部署。
活了这么多年,天启皇帝算是明白了。
京城那些人,没有一个可信的。
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不管是什么旧制还是新政,大明王朝出现这么多问题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人!
这些人早就从大明建立起,甚至早于大明开创之前,就已成为了一个个的巨族,他们凭借各种的原因,一步步的走上高位,无论是什么制度,他们永远都是拿最大的那一份好处。
其实得好处就罢了。
可问题就在于,人得到了好处之后,并不会因此而罢休的,因为他永远只会想要得到更多。
就好像邯郸张家这般,他们起初是挖矿挣钱,后来觉得挖矿的利润还不足以满足,便会想着上市,当上市卖股依旧无法填满他们欲望的时候,他们就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攫取更多。
天启皇帝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理解,本来好端端的大富大贵,为何这些人会走到这一步。
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些人的贪欲便是无底洞,朕是永远无法满足他们的,既然无法满足……那么……
一支前锋的军马,在十七日之后,抵达了邯郸。
他们是在夜里入城,披星戴月之下,为首的三千人,也即东林军第一教导大队第一团人马,在团指挥李定国的带领之下,在火速入城之后,李定国则马不停蹄地前去拜见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很高兴,看着这年轻的家伙,立即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如今自己已年过三旬,比从前稳重了许多,而此时的李定国,不过是二十出头,却已官拜指挥,带领着东林军最精锐的兵马了。
在扩编之后,军校同时建立了东林军,东林军除各大教导队之后,下设团营,团营的官长称指挥,再之下,则设中队和小队。
“后续的人马,何时抵达?”
李定国道:“后续的辎重不少,十日之内,便可抵达预定的位置,卢副总教官害怕陛下和恩师有失,所以命我轻装而来,先来会合。”
天启皇帝颔首:“南直隶那边的流寇,如何?”
“这些流寇,狡猾得很,他们深知我们重兵在南直隶,因而只在外围袭扰,并没有深入,所以彼此之间,更多只是对峙。”
“为何不主动出击?”
李定国苦笑道:“流寇在进攻的时候,便是铺天盖地,而到了平时,便化整为零,大军一到,绝大多数人丢了武器,便又成了百信,根本无从进剿。东林军最擅长的,乃是攻坚和野战,可流寇若是不寻求决战,东林军若是四处出击,反而是杀鸡用牛刀了。”
天启皇帝还是有些不明白。
张静一则解释道:“说到底,东林就是一个拳头,用来硬碰硬的,剿贼这样的事,更多只是维持治安,反而东林军难有奇效。除非高迎祥和张献忠此二人,集结兵马决一死战,如若不然,数万大军,固然兵精粮足,又去哪里寻觅敌军大部人马。”
天启皇帝则道:“那么为何不也学流寇一般,作战时凝聚起来,平日里分兵捕贼呢?”
张静一耐心地分析道:“臣不是说没有效果,可一旦分兵,军中的教学可能就停顿了,另外,东林军总不能四处拉着火炮,带着一箱箱的火药,深入到各村落去剿贼吧。一旦陷入这样的境地,东林军反而处处陷入了被动,教学的任务,就也要荒废,还是保持原有的长处最好。”
天启皇帝点头:“不过这一次,总算可以大战一场了,看来不只是朕,便是东林军,现在也是磨刀霍霍了。”
说罢,他便看向李定国:“你也辛苦了,早些回营歇了去吧。”
李定国颔首,行了个礼,便告退。
过了两日,有奏报送来。
在淮北一带,大量的流寇开始聚集,高迎祥与张献忠也已舍弃了南直隶,一路北进。
得到了讯息,天启皇帝忍不住怒气腾腾地大骂道:“东厂都是一群废物,还有内阁和六部……统统都是酒囊饭袋。”
张静一伴驾左右,不禁道:“陛下为何勃然大怒?”
天启皇帝此时是气得几乎要跳脚,骂道:“当初的奏报,一日一个小捷,三日一个大捷,今日杀了多少贼,明日又杀了多少贼,这也就罢了,还成日在奏报之中胡说什么,高迎祥与张献忠反目,彼此内斗,高迎祥受重伤。又奏什么李自成与高迎祥决裂,彼此痛骂,剑拔弩张。还说张献忠的老兄弟,被李自成捕杀,惨遭极刑。”
冷哼一声,他接着骂道:“可你现在看看,武昌的李自成一有动作。高迎祥与张献忠此二人便立即合兵一处,策应那李自成。由此可见,这三人即便有什么积怨,也绝不是奏报中所夸大的那般,他们为了灭我大明,真如一股绳子一般,朕的这些王公大臣们,还在成日做着贼兵今日内讧,明日相互攻杀的白日梦。”
张静一:“……”
天启皇帝接着道:“李自成的兵马,火速出击,不过他们距离北直隶较远。而高迎祥和张献忠二人……如今却杀奔而来,这一路……朝廷几乎无防可守,看来……一场恶仗就在眼前了。”
张静一顿时就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先给高、张二人,迎头痛击!”
天启皇帝颔首:“朕也有此打算,他们既是出击,一定是沿着河南一线杀奔而来,不如……”
于是君臣二人,又议了一夜。
…………
浩浩荡荡的军马,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高、张二军,已是合为一处,十数万人,已朝着北直隶杀奔而来了。
高迎祥接到了李自成的书信之后,第一时间决心策应。
此时高迎祥依旧还是流寇名义上的首领,自封闯王,此时的李自成,不过是闯将罢了。
当然,以这几年的情势来看,自是有了很大的变化,李自成在武昌,招兵买马,慢慢的开始从流寇向割据政权过度,此时兵多将广,实力已隐隐在高迎祥之上了。
反观高迎祥和张献忠,本来一直打着拿下南直隶的算盘。
只不过他虽为流寇,但是行事却谨慎,几次试探,发现这南直隶稳如磐石,除了集结了重兵之外,朝廷在南直隶收拾人心,也得到了巨大的成果。
于是……高迎祥尴尬了,河南、关中等地,连年颗粒无收,已是无法养活的了如此庞大的军马。
可南直隶一时又拿不下。
想去投奔武昌的李自成,偏又拉不下脸面来。
在这种境况下,当书信一到,高迎祥就立即敏锐地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他先是连夜单骑去见了张献忠,晓以厉害,二人一拍即合,决心决不可错过这机会,索性杀个回马枪,直接拿下京城。
毕竟京城已经发生了内讧,皇帝老儿似乎也已焦头烂额,再加上李自成又出兵,朝廷势必顾此失彼。
只要一举扫清京城外围,便可直接围城,到了那时,大明的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此时的高迎祥,正意气风发,他与张献忠并马而行,二人打马,看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延伸至视力的尽头。高迎祥道:“老张,要加快步伐,一定要赶在李贤弟的人马抵达之前,一举剿灭官军。到了那时,那李老弟一到,你我二人,便反客为主了,不过,却要小心了……”
“没什么可小心的。”张献忠想也不想的便道:“那些官军都是酒囊饭袋罢了,这明军的战力,莫非大王不晓得吗?俺专杀的便是明贼!”
张献忠显得很乐观。
事实上,这些年来,死在他手里的明军,已不知凡几,大明官军的作战实力,在他眼里,可谓是不值一提。
第六百八十一章:最后一战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献忠不太瞧得起官军。
高迎祥听罢,却显得格外的谨慎。
他可不是寻常的流民,当初乃是马贩子,有一些家财,而且弓马娴熟,因而他出门在外,都是穿着白衣,头戴着白巾,在流民之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
因为贩马,所以他对骑兵颇为熟悉,自己本身也有一身本领,臂力也是过人。
却又因为曾经做过买卖,因而他又多了几分谨慎和小心。
他骑在马上,头上的白巾吹起,面容认真地道:“却也不可轻敌了,听闻东林军火器厉害,不可小看。”
张献忠则是不以为然地笑道:“官军擅长火器的,俺没见过一万,也有八千了,不足为论,不是俺瞧不起官军,实在是这些人……废物居多,虽说听闻那东林军是有些不同,可终究还是官军,有啥好忌惮的。”
高迎祥只点点头道:“不多说了,现在要的便是快,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二人计议了一番。
其实都各怀心思。
张献忠内心深处,和李自成颇有瑜亮情结,官府虽然一直谣传二人火并,实际上并没有到那种地步,可彼此之间有些不服气倒是真的。
更何况李自成自去了武昌,声势日益浩大,因而张献忠渴望立下更大的功业,譬如先入京城,或者先拿了那昏君,到时群雄逐鹿,自己便多了几分本钱。
至于高迎祥,他本为闯王,其他各路流寇,大多都敬为他长兄。
因而更希望能够先入京城,巩固自己这长兄的地位。
因而,二人都希望赶在李自成的前头动手。
浩浩荡荡的大军,随即便继续进发。
张献忠则直接提议将自己的老营和高迎祥的老营合为一处,一同寻找机会,与明军决战。
这个提议,与高迎祥一拍即合。
所谓的老营,其实都是当初起兵时的人马,跟随着自己转战千里,或是一些招降的精锐官军,这些人悍不畏死,敢于充当先锋,都是自己的家底。
对于流寇而言,只需振臂一呼,便有数不清的流民追随自己,即便是作战失利,四处流窜,跟随自己的流民四散而去,可只要老营这个核心还在,那么不出数月,便又可凝聚一支新军。
这也是为何,几大流寇永远剿不干净的原因。
显然这一次,二人是打算将老本都掏出来了。
对于这些年来,官兵捉贼,贼又反杀官兵的游戏,他们已经生厌了。
而今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自当奋力一搏!
…………
而在另一头……
无数的物资,已在水师人马的协助之下,浩浩荡荡的朝邯郸而来,沿着运河的支流,一船船的火药和火炮,还有数不清的粮食运入邯郸。
邯郸县城并不大,所以陆续而来的军马,在城外设营,各教导队,则分驻县城外围布防。
通讯的士兵,骑着快马,来回穿梭于城中,传出一道道的命令,以至于整个邯郸,一下子热闹起来。
天启皇帝也没有闲着,斥候送来的许多奏报,都一一送到了他的案头上,他全都一份份地细细看过。
而在京城之中……许多人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因为当他们发现邯郸至京城的必经之路已经封锁,此时才意识到,陛下去广平府,并不似他们想象中这样的简单。
而城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不过有一个奇特的现象。
那就是……有人已经开始察觉到广平矿业不甚可靠,因而有人开始传出矿业要暴跌的消息。
而另一边,似股经这样的报纸,却依旧每日都在大谈陛下对于广平矿业如何的器重。
另一方面……股票确实没有下跌的迹象。
很明显,有人还在拼命地抬升这一支股票,那许多的大股东们,显然绝不希望看到股价直接崩盘,因而还在拼尽了气力,进行回购。
另一方面,似乎又有传闻……说是武昌的李自成,预备北伐。
消息传出,京城之中倒是没有什么恐慌。
因为京城的军校里,每日还传出操练的号角,这声音无形地让人感到安心。
武昌的李自成,确实已经北上了。
而这时候,真正让天启皇帝感兴趣的,还是高、张二人的军马。
“瞧这势态,高、张二人是摆出不要命的架势啊!他们进军的速度,如此之快,后头的粮饷供给,跟得上吗?”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道。
张静一便道:“陛下,他们显然已经不在乎补给线了,倒像是背水一战。”
天启皇帝点头,叹了口气,道:“必须得赶紧将他们拿下了,你看在这里与他们一战可好?”
张静一认真地想了想道:“不必出击,以逸待劳即可,他们既然决心舍弃南直隶,那么除了背水一战之外,不会有其他的办法,所以现在急着觅人决战的是他们。邯郸的西面,山脉峦起。而东南两面,则地势开阔,倒是最适合各路军马摆开作战,想来……这决战之地,便在这里了。”
“臣的主意是,现在在这城外开阔之处,直接设起工事,等到贼军一至,即行攻击,不必拖泥带水。”
天启皇帝大笑起来,道:“东南两面……统统都是一马平川,好家伙,这在兵法之中而言,乃是死地,对于守军而言,直接在城外摆开,迎击贼军,本就是兵家大忌,哪里有直接舍弃城墙出击的。若是再遇到贼军有骑兵,那便更糟糕了,天时地利,统统不在我们身上。不过和你打仗真痛快,兵法这一套,统统可以丢之脑后,打就是了。”
张静一亦不由地笑道:“陛下,此言差矣,不是兵法不重要,而是因为,从前的兵法,已经过时了。东林军必须结合实际情况,根据自身的情况,制定出新的兵法。”
天启皇帝甚是认同地颔首,而后道:“就这么部署吧。”
“遵旨。”
不出数日,便已有流寇的一支先锋人马抵达。
这些人大多都是骑兵,显是弓马娴熟,穿着的,竟也是明军的甲胄。
不过这并不奇怪,实际上……流寇并起之后,当初朝廷就派了许多边军去关中平叛,只不过……平叛的结果非常糟糕。
因为官军的许多粮饷都被克扣,除此之外……就是节制他们的文臣往往视他们如猪狗,因而……大量的官军逃亡,哗变者更是数之不尽。
于是这些官军,大部分都投靠了流寇,其中西北边镇的将士最多。
这也让不少流寇,编练出了骑兵,而且规模还不小,战斗力很是可观。
这些骑兵率先抵达之后,并没有冒进,而是远远地观察着明军这边的动向,一旦看到明军的人马有什么动静,便立即撤回一段,似乎他们在等着后续的军马前来。
这邯郸城南,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数不清的大营林立,骑兵察觉到了这里有大规模明军的动向,不过却很快……就有些糊涂起来了。
于是次日,便有快马将消息送至高迎祥和张献忠处。
“什么?”高迎祥诧异地道:“明军齐聚在邯郸?”
高迎祥显得有些惊喜。
“邯郸并非是要冲之地,地势过于开阔,极容易被围城,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兵马驻扎于此?”高迎祥眯着眼,而后猛地眼眸一张,激动地道:“除非……这里有什么大人物,此前李贤弟的书信不是说了吗?那昏君就在广平府,原以为这么多日子过去,那昏君早就回京城去了,谁料到,竟还在此。”
“大王,他们的军马,统统都在城外十数里摆开,沿着河道,布置得如长蛇一般。人数只怕在万人,不,至少是万人以上!”
高迎祥和张献忠面面相觑。
高迎祥率先道:“张老弟,你怎么看?”
张献忠狐疑地道:“不龟缩在城中,反而摆开阵势,难道想以逸待劳?却也不对,这明明是兵家大忌!”
高迎祥苦笑道:“俺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深意。”
张献忠皱着眉,而后咕哝道:“大兄有没有想过,这只是那昏君蠢呢?这么多年来,俺们见那官军做的蠢事可不少,他们懂个鸟兵法。”
高迎祥一听,想了又想,觉得似乎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于是二人目光触碰,随即,二人的心都火热起来。
“如此甚好。”高迎祥这般谨慎的人,此时也有些按奈不住了,道:“也省了麻烦,立即传令,俺们与东林军一决雌雄,教他们晓得俺们的厉害。”
流寇士气大振。
接着便铺天盖地的开始出现在广平府,继而出现在邯郸外围。
数不清的人马,犹如无数的溪流,最后,慢慢的汇入湍急的大河之中,而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河里,有人紧张着,生恐此时的东林军趁着自己立足不稳,率先突袭侧翼或者后路。
不过……很诡异的是,东林军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他们就犹如谦谦君子一般,似乎很安分地在等待着流寇们自行聚集,并没有任何袭扰的迹象。
第六百八十二章:杀杀杀
这就有点让人觉得越发的奇怪了。
虽然高迎祥和张献忠并没有学习过系统性的军事知识。
可是一路拼杀,行军打仗,已如吃饭睡觉一样的简单。
明军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而且完全是违逆着军事常识来干的。
他们抵达广平府,在广平府一线,将人马摆开。
很快他们发现,除了邯郸之外,东林军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县城和村落。
哪怕是邯郸的门户,或者是必经之路,竟也无兵可守。
几乎所有的人马,统统一字排开屯扎在一处。
这令高迎祥下意识地有些不安起来,便又和张献忠聚在一起,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说,会不会是官军有什么阴谋?我瞧他们的行事诡异,实在难测。"
张献忠苦笑道:"俺也觉得诡异,这完全是处处犯着兵家大忌。"
"要不..."高迎祥想了想,道:"俺们兄弟不防撤了,不宜久留。"
流寇嘛,最重要的是警觉,一旦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便立即风紧扯呼,绝不会拖泥带水。
那些不够敏感,或者容易上头的流寇,早就没办法活到现在,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献忠也不禁生疑,于是道:"莫非是一个圈套?可是...若是圈套,实在不至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说不定人家真有这么蠢呢!
其实主要还是诱惑力实在太大,转战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京城就在跟前了,而且在这邯郸里,或许大明的昏君就在此,若是能拿下,那么就立即可以摇身一变,甚至可能要坐龙椅了。
"李贤弟的兵马在何处?"高迎祥突的道。
"只怕也不远了,三五日,前锋便要到达,他进展极快。"
高迎祥忍不住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沉吟着道:"李贤弟向来谨慎,这一次,他如此急速的进军,也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只是...为何他舍了武昌,急欲求战呢?书信之中只说有人做内应,而且还愿奉上无数的饷银,这些话说的太笼统...莫不是因为...李老弟早就料到...京城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张献忠听罢,一副醐醍灌顶的样子,随即就道:"或许就是如此。"
"这样看来。"高迎祥咬咬牙,接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来都来了,依我之见,还是去碰一碰的好,反正俺们人多,十数万人马,不妨摆开阵势,先打打看。"
张献忠认真地想了想,才点头道:"就打打看,俺让俺那孩儿做先锋。"
高迎祥眼眸眯起来,道:"可是可望贤侄吗?"
流寇们有收养子的习惯,而张献忠很擅长识人,他便收养了不少的养子,这些人,无一不是将才。
而这个叫张可望的人,原名叫孙可望,人称一堵墙,作战骁勇,能文能武,乃是张献忠的长子,在流寇中的声望不小。
张献忠颔首道:"便是他。"
高迎祥顿时松了口气,其实他骤然之间明白,这一次张献忠是打算拼命了。
这个叫孙可望的人,乃是张献忠心腹中的心腹,也是张献忠的王牌,他所辖制的恰恰是张献忠老营军马,令此人来做先锋,就意味着张献忠已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或许是被张献忠的豪气所感染,也是因为,张献忠既都表了这个态,自己若是还不肯掏出自己的本钱,未免要被天下各路首领们看轻。
于是高迎祥道:"那小子不错,是个大才,既然如此,不妨我将刘威也一并带兵去助战,彼此也好呼应。"
张献忠心里有数了,这是要死磕了。于是大喜道:"甚好。"
当夜,张献忠回到了自己的大帐,立即将孙可望叫到了自己的账前。
孙可望一身甲胄,很是英武,只是他的眼眸有些细长,因而给人一种阴沉的气质。
他来到张献忠的跟前,便先朝张献忠行了个礼。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哈哈,可望我儿,有好事交给你。"
孙可望便道:"还请义父示下。"
他显得很恭谨,并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昵。
张献忠便将预备出击的事说了,随即道:"俺向闯王荐你为先锋,你怎么看?"
孙可望想了想道:"反正已是来了,总要碰一碰的,义父既发了话,儿子自然义不容辞。"
"好。"张献忠顿时意气风发,又大笑起来:"哈哈...不过你要晓得,你带着的,可是俺的本钱,一旦有失,便都完了。所以,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孙可望道:"义父放心,儿子晓得。"
张献忠又大笑,禁不住道:"此番若是能进京城,少不得...俺也过一个皇帝瘾,俺与老高商议过,到时京城就留给他老高,他在北称帝,俺则带兵去关中和云贵,也做皇帝,他是北帝,俺是西帝,至于李自成那厮,俺瞧不上他,不过看他当初也曾聚义的份上,便教他做一个南大王便罢。到时俺称孤道寡,你来做太子。"
孙可望心里一喜,却忙道:"义父折煞俺了。"
张献忠露出'慈祥';的笑容:"休要推辞,说起来,俺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空落落,可行大事的,迟早要走到今日这一步,只好买定离手,全凭天意了。此时此刻,俺做一首诗,赠予你,好教你明日阵前,受一些激励。"
孙可望:"..."
张献忠便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抬起眼来,顾盼自雄,朗声道:"十万雄兵至京畿,骇得昏君心凄凄,有俺亲儿可望在,杀那官军如切瓜!"
孙可望道:"好诗,好诗,义父这诗,又精进了不少,只怕李白和杜甫再生,也要不及了。"
张献忠叹口气道:"你休要这般吹捧,俺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李杜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诗中之圣,俺怎么及得上他们。至多,俺的诗才,也不过在帝王中最好罢了。"
"对对对,比那李后主还要高明几分。"
"李后主是甚鸟?"张献忠认真地问道。
孙可望:"..."
孙可望不吭声,张献忠倒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好啦,时候不早啦,休管先主、后主,明日的战事才是真的,诗词毕竟是小道,消遣罢了,当不得真!"
"喏!"
次日,浩浩荡荡的大军,已从拂晓开始集结,从各路朝邯郸进发。
这遮天蔽日的人马,分头并进,两翼的骑兵,也是有模有样。
孙可望清晨便点齐了老营人马,足足九千多人,大半都是骑马。
随即便与高迎祥的部将刘威汇合一处,刘威也有数千骑兵,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其他的流寇,则结阵,层层推进,竟也是有模有样,竟比寻常的大明官兵,更加有序。
这毕竟是经历了十年战火的军马,不适者早已死了,留下的,多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最紧要的是,这些人从贼,几乎已是无路可走,往往是带着对官府的怨愤而怒起,比之官兵单靠粮饷混饭吃,反而更有几分求胜的主动性。
这时代的军马作战,是不可能展开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展开,首领和士卒之间就难以呼应,命令没有办法传达。
因而,必须所有人凝在一起,无论多少人,一旦预备进攻,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能力稍稍差一些的官军,还未开始出战,自己就被自己弄得混乱不堪了。
而这些流寇,打仗已是习以为常,彼此之间,走走停停,竟也有模有样。
高迎祥与张献忠二人也抵达了,他们骑着马,让人打出了自己的帅旗。
此时,这高迎祥手里正端着望远镜眺望。
张献忠见了,不由好奇地道:"这是啥鸟玩意?"
"官军手上缴获的,能望远。"
张献忠不禁嗤之以鼻:"望个鸟,望了也是白望,冲上去,给他们三板斧,便利索了。"
高迎祥收了望远镜,对这宝贝却显得很金贵,擦了擦,才收起来,接着道:"官军依旧龟缩不出,看来...是要等咱们出击了。"
张献忠很是豪气地道:"那便出击。"
高迎祥则是微微皱眉道:"俺的眼皮子老是跳,总觉得不妥。"
张献忠道:"到了今日,便是脑袋被人砍下来,也得冲他娘一回,已回不了头了,何必这时扭扭捏捏!等俺可望孩儿冲散了官军,俺便带人掩杀过去。"
高迎祥觉得有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后退是不可能了,便颔首道:"好,俺与你并肩而战,今日杀个痛快。"
张献忠听罢,便哈哈大笑道:"妙,妙啊,此情此景,教人心潮澎湃,俺禁不住又要诗兴大发了。"
于是高声道:"俺与闯王结金兰,他为兄来俺为弟,兄弟二人齐携手,遇着官军杀杀杀!"
高迎祥:"..."
张献忠又道:"昨夜赐诗一首给俺儿,今日又赠诗一首予吾兄,今日大军云集,一决死战,又有诗为兴,痛快得很哪!"
高迎祥觉得自己该找一个大夫,给张献忠看看。
第六百八十三章:毁天灭地
此时,各路人马,迹象已经有些不稳了。
在这原野上。
十数万人的阵势一摆开,彼此之间就有些缺乏联络了。
更何况这高、张本来就是两支人马,下头各营心思又不同。
虽是在首领的监督之下层层推进,不过偶尔还是不可避免的有混乱发生。
且这种混乱,完全未知,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意外的情况。
乃至于有时候命令下达下去,下头的首领未必能完全的领会。
因而,还未等到下令进攻。
侧翼便有一营,竟是带着人马,呼啦啦的往东林军那边杀去了。
张献忠皱起眉头,远远眺望着,又见快马赶过来,马上传令的士卒口里大呼:"左老二进攻了,左老二进攻了!"
张献忠一听,顿时恼怒得破口大骂起来:"这驴日的东西,俺早晓得他不安分,定又想抢功,所以特意将他放在一边,好教他不要做出头鸟,这驴日的在侧头竟还当自己是先锋!"
大骂之下,却也不禁无奈。
要知道,流寇很多都是临时性的凝聚一起的,起初是大家快要饿死了,于是纷纷揭竿而起,故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头目,不少的小头目,则往往带着自己的人马去投奔更大的头目,因而上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令行禁止的地步。
因此大家的心思特别的活泛。
这个左老二,就是其中的代表。
当然...左老二这种,在从前对付官军的时候,其实并不会影响全盘的大局,毕竟很多官军战斗力很低下,似左老二这种人,一见到官军,便嗷嗷叫的平A过去,至少比相当一部分的官军畏战、怯战要强得多。
因而往往这样的人,虽然屡屡不听命令,张献忠却也没办法处置他,至多就是打完了仗,当面骂他祖宗十八代,然后人家下一次还敢。
一看这个架势,张献忠就晓得这时候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于是看着高迎祥,急切地道:"侧翼的左老二已动手,耽误不得了,俺本来还想和这明军玩一玩新学的兵法,怎料那驴日的东西不省心,依着俺看,直接动手吧。"
高迎祥一脸懵逼。
此时却也知道,箭在弦上了,想后退也没有退路了,便只好道:"出击。"
这边开始下达命令。
呜呜呜的号角声、锣鼓声,还有唢呐声立即响成了一片。
尤其是那唢呐,一下子刺破了天际。
前头的孙可望早就磨刀霍霍,此时听到号令,立马抽出了刀,脸上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他回头看着众骑。
大呼道:"前头便是官军,给俺杀过去,取昏君首级!"
众人激昂地大呼起来:"同去,同去,砍他娘的!"
不需要过多的动员,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骤然之间士气如虹。
于是,众人呼啦啦的飞马紧跟其后。
......
张静一此时正躲在阵地里,听到那四面八方的唢呐声,便取了望远镜,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铺天盖地的人马漫山遍野的朝这边杀来。
一时之间,竟也被这气势吓着了。
他虽然没有看出这流寇的队形,就像一群野牛,也没有什么章法,可细细一想,以流寇的战斗力,已经很可观了。
毕竟比寻常的官军要强得多,要知道,许多官军可没有嗷嗷叫着冲杀的勇气。
靠这三板斧,完全足够驰骋中原。
因而,也就没有人在练兵上头下功夫,反正平A过去就完事了。
不过这骇人的气势,还是让张静一觉得有些吓人。
一旁的天启皇帝也极认真地观望着事态,不由道:"气势有余,可惜没有章法。"
张静一的关注点则是...
"陛下,这里危险,陛下还是回城中..."
天启皇帝摆了摆手道:"若这里失陷,城中又怎么会安全呢?张卿...做好准备吧。"
张静一素来也知道天启皇帝的性子,便只好点头。
随即他对身后的人下令道:"按计划行事。"
于是传令兵火速翻身上马,数十个传令兵立即穿梭于各处的阵地。
而后...
一支人马磨刀霍霍,轰隆隆轰隆隆,飞马而出。
这是侧翼的一支骑兵。
当然,他们不是冲锋陷阵的。
张静一也感觉到骑兵的重要,在拿下了建奴之后,便从关外掳来了大量的军马,建立了几处马场,而后在东林军的内部,建立了新的骑兵教导队。
当然,在所有人的概念之中,骑兵充当的乃是冲锋陷阵的角色,而在东林军,骑兵的角色则更多是为了配合步兵和炮兵,从实力担当,变成了全能的打杂选手。
五千铁骑,所选用的马,统统都是关外最精良的战马,所有人全副武装,却不是重甲。
重甲在火器出现之后,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东林骑兵所需的骑兵,是需要能够在战场上快速游动,且拥有一定防护能力的轻骑。
骑兵一出,却没有直接杀入敌阵,而是直接离开了阵地,在外围游走。
他们一出现,立即引起了流寇的警惕,起初的时候,流寇还以为这些骑兵是要杀奔到自己这边来的,因而,层层叠叠推进的流寇,一队队人取出削尖的长竹竿。
不过很快,见这东林骑兵居然丝毫也不恋战,一出阵,立即避开他们,朝着侧面去了。
于是,敏锐的高、张二人意识到,这些人只怕是撒在外头,想在鏖战的时候,突然从腹背袭击自己。
张献忠却是满不在乎,明军在关中和他们作战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战法,不过这战法看上去很完美,中军结阵,应对进攻方的冲击,骑兵在侧,随时在外围进行清扫。
可是战法虽好,理论也很完美。
而实际上,在关中的时候,官军往往这样玩的时候,很快就发现,骑兵还没游走,流寇就将他们的中军冲散了,侧翼的骑兵一看,好家伙,最后便跑了个干净。
此时的高迎祥只是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不必理会,进攻,俺只要中军!"
一时之间,喊杀震天。
数不清的人马,自四面八方杀了来。
就在这个时候,炮队已经做好了准备。
足足三百七十门火炮,分置于几处的阵地。
此时,东林军显然并没有立即攻击的迹象。
而是耐心地**着。
最先抵达的,乃是孙可望的骑兵。
无数的骑兵,轰隆隆的出现,直刺东林军的正面阵地。
那孙可望乃是骁将,后头无数的骑兵,拿着各种的武器,已发出了怒吼,他们对于孙可望,有着巨大的信任感,这孙可望几乎冲在最前,眼看越来越近,口里发出了呼声:"要小心对方的火器!"
当然,这声音迅速的淹没在了马蹄和喊杀声中。
这根本不是提醒,其实也没什么提醒的,官军的火器,他们是见识过的。
打不死人。
被打死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就在此时...
嗤...
从东林军的中军,一枚礼花突然发出啸叫,而后燃着亮光,一下子冲上天空。
这是授意炮击的命令。
东林军还只是数百数千人的时候,单凭口哨就可传达命令。
可随着规模不断的扩大,原先的战斗,也就变成了现在的'会战';,军队展开的面积也越来越广,单靠哨声,已经没有办法迅速传达命令了。
因而,当信号的礼花一上天空。
各营的人马一看,尤其是炮兵营的传令兵们,立即掏出了竹哨。
一时之间,急促的哨声响彻一片。
各炮队队官们听到哨声,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而后歇斯底里地大吼:"炮击,炮击,给我往死里炸!"
紧接着,无数炮兵开始忙碌开来。
很快...
轰...
第一声炮响发出。
随后...炮声隆隆。
大地似在颤抖。
那无数马蹄声,立即被炮声压制。
孙可望只觉得一瞬间,自己便失去听力了,只有嗡嗡嗡的响。
坐下的战马,顿时开始变得暴躁和不安,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而后...阴沉的天穹上,炮弹便犹如流星一般,铺天盖地如雨而下。
轰隆!
在骑兵外围百丈之外,第一枚炮弹**,在所有人还没反应的时候,迅速炸开。
一时之间,火光四射。
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轰隆隆...
这炮弹的威力极大...
至少在这个时代,可以用毁天灭地来形容了。
无数的炮弹落在骑队里,落在后头那层层叠叠的流寇队伍中。
一经炸开,场面顿时血肉横飞。
顷刻之间,那流寇漫天的喊杀,便化为了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孙可望的马,骤然之间受惊了。
完全失去了控制。
而其他人一样,他们骇然的坐在马上,竟一下子失去了主张。
后队的张献忠...更是瞠目结舌。
炮弹居然能打这么远,杀伤力...更是...
他下意识的,竟是张口喃喃道:"昏君火炮隆隆响,炸的老子哇哇叫..."
一旁的高迎祥已是大惊,禁不住叫道:"不好!中计了!这他娘的不是官军,这是天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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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土崩瓦解
高迎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他第一次看到,人类的战场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无数的流星落下,轰鸣四起。
无数人人仰马翻。
可怕的是,这玩意的威力不但巨大无比,而且其射程,更是恐怖。
若是再远一些,几乎要做到视距外命中了。
那炮弹特有的啸叫,混杂着轰鸣。
这时候...方才还如洪峰一般,朝着官军冲杀的流寇,队形瞬间的瓦解。
是的。
瞬间就崩溃了。
甚至根本没有惊愕和还想再试一试的决心。
纵是那老营的人马,本是精锐,平日里好勇斗狠,许多次作战,他们都是拼杀在前。
有不少人,浑身多次受创,在战场之上,也十分顽固的不肯退下。
就这么一群跟着高、张二人转战了千里之人,此刻却也一下子勇气全无。
这倒不是胆怯,而是无力。
一种完全没有反击之力的恐惧,在此刻占据了他们的身心。
于是,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可是...逃跑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却是更可怕的。
一开始,最大的伤亡来自于炮弹。
可很快,逃跑过程之中的相互践踏所带来的伤亡,迅速的超越了炮弹的杀伤。
可偏偏,人们宁愿相互践踏,也已不愿意再向前一步了。
此时此刻,高迎祥的内心,只有绝望。
他既恐惧,心也在淌血。
十年啊。
十年来的经营,慢慢带出来的队伍。
只在瞬间土崩瓦解,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当初起事的时候,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觉得事在人为,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因而,他一次次绝处逢生,一次次创造奇迹,那官军曾经不可一世的假象和神话,被他一次次的撕下来。
可到了现在,高迎祥是真的累了,此时他只好苦笑,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这样的官军...还能战胜吗?
即便今日逃了,将来...还能东山再起?
这个念头滋生出来的瞬间。
身边有卫士大呼道:"大王,大王..."
高迎祥回头,一脸茫然,却见卫士歇斯底里的大吼:"大王...大家伙儿都在败退,要不要拦住..."
拦?
高迎祥这才想起,他的职责,他是反王,他应该这个时候,想尽一切办法鼓舞士气,再试一试。
可此时,他却是一脸疲倦道:"让弟兄们跑吧。"
败的如此之快,这是所有人无法想象,高迎祥苦笑以对,他抽出腰间的刀来,四顾左右,大呼道:"弟兄们,能跑的都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伙儿走到今日,不就是为了活吗?官军势大,风紧扯呼!"
而后,却将腰间的长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卫士们见状,吓呆了,匆匆涌上来,大哭道:"大王,这是做什么?"
高迎祥叹口气:"今日一败涂地,看来定是大明气数未尽,我杀官军十年,本还以为,可覆灭这充盈了赃官污吏的狗朝廷,还这天下一个清平,谁料今日回首,十年努力,竟是成空。我当日自称闯王,而今才知十年辛劳,竟是荒唐可笑,世想再无闯王了。尔等寻一处没有官府的地方,苟且偷生吧,活下去。我先去也!"
说罢,不等卫士们阻拦,脖子上便溅出殷红的血来,鲜血喷溅,人则栽倒落马。
卫士们拜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哭。
张献忠此时也已是脸色铁青。
他心里还系着自己老营,还有孙可望的安危。
却见孙可望的人马,因为冲的急,所以竟生生的掠过了炮击,随后,那阵前,便传出无数的火铳声。
那火铳密集的犹如炒豆一般,仿佛数千上万人连续不间断的开铳。
虽是远远的瞧不清那硝烟浓烈之处发生了什么。
可是...慢慢的,他看到许多逃散的战马惊慌的奔出来。
无主的马越来越多,于是,张献忠大惊。
他已明白,马没了主人,那么...孙可望十之八九,已是没了。至于老营的弟兄们...
张献忠猛地,擦拭了眼泪,骂道:"贼老天竟不助俺,却与那昏君同流合污吗?俺在一日,必教你天翻地覆。"
此时又见高迎祥竟是自尽。
一种深深的绝望,顿时弥漫在张献忠全身。
张献忠跳下马去,一把抓住高迎祥。高迎祥此时双手条件反射似得抓着自己的脖子,伤口处已不喷射血箭了,却涌出血沫来。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发不出声音,两腿不断的抖着,痛苦又不甘。
张献忠大骂道:"高老哥平日里也是一条汉子,今日何自裁?你这般死了,教俺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哎,你糊涂啊。"
口里骂着,眼眶里泪水团团打转。
天下之中,不少人传说张献忠乃是杀人魔头,饮血茹毛,宛如野人一般。
可这时的张献忠,泪水已是夺眶而出,口里依旧喋喋不休的大骂:"这样艰难都活下来了,当初聚义反明的时候你是咋说的?而今你倒是死了痛快。"
说罢,擦拭了眼泪,满是老茧的手,捂着高迎祥的眼睛,道:"去吧,去吧,阴曹地府里,便没有这些该死的害人虫了,好好的做一个良鬼,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说到此处,张献忠突然如鲠在喉,竟是再发不出声来,口里只是啊啊啊啊的古怪音节。
踏踏实实过日子,这短短几个字...在此时此刻,突然一下子触动了张献忠的心事。
什么贼,什么匪,什么闯将和闯王,当初若是当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何至走到今日这一步。
张献忠起身,拔刀,四顾,一旁有人慌慌张张的来,道:"官军的骑兵来了,骑兵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
在炮火和枪声之中。
从侧翼,东林骑军已如旋风而至。
他们充当的并不是主攻,甚至连助攻都不算。
而是用来包抄的。
一旦流寇崩溃,他们立即如脱弦的箭矢一般,将败兵分割,围困。
张献忠深吸一口气:"当日项羽困垓下,今日俺被官军围,天不助俺俺完蛋,俺完蛋来俺完蛋!"
报讯的人懵了:"将军,现在咋弄?"
张献忠深吸一口气:"杀出去,来日再报仇雪恨!"
这一次说的是人话,这人听懂了。
只可惜...
迟了。
数千骑兵,出现在战场,开始分割。
而后,浩浩荡荡的步兵上了刺刀,发起了冲锋。
炮声已停了。
这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到处都是追亡逐北的一幕。
......
天启皇帝松了口气,此时的内心,谈不上喜悦,却有一种心中大石落下的感觉。
他忍不住道:"此战,甚好。"
张静一却是皱眉不语。
片刻之后,有人上前:"报,各队已经出击了,第一团指挥李定国追的急,受了伤,被人抬了回来。还有...锦衣卫那边,也不安分,刘文秀带着一干人,也去追杀..."
张静一听罢,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李定国伤的不重。"
"倒是不重,只是他面如死灰,觉得错过了这一次功劳。"
张静一点点头,让人退下。
他心里颇有些感慨。
无论是刘文秀还是李定国,在另一个历史里,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和孙可望一样,在明朝末年的历史里,曾如星辰一般的耀眼。
可今日,他们在这原野上,却是彼此反戈相向,为了各自所认同的道理,愤恨厮杀。
而这一切...却都是因自己而起。
说起来,东林军许许多多的将士和骨干,都来源于当初关中的流民,若不是当初招徕了他们,让他们活下去,又让他们成为生员,只怕...他们已是跟着张献忠、高迎祥和李自成去了。
天启皇帝道:"张卿,你有心事吗?"
张静一道:"陛下,如今除了高迎祥和张献忠,那李自成尚在。"
天启皇帝道:"他若是敢来,朕必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张静一道:"臣若是李自成,便不敢再来了。"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立即主动出击?"
张静一摇摇头:"陛下,臣倒是以为,这个时候,我大明足以靠马上得天下,可如何定国安邦,单凭杀戮是不够的。"
天启皇帝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想法?"
张静一道:"武功到了极致,却不能一直如此下去,否则就会形成依赖,难道陛下希望这一生都在四处征战吗?臣倒以为,这个时候是考验陛下文治的时候。"
天启皇帝笑了笑,其实...起初获得一场场大捷的时候,他确实无比激动。
可到了现在,消灭一支流寇,对于他而言,确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因而张静一这番话,倒是让他来了兴致:"看来张卿已经有了主意?"
张静一表情凝重的道:"是,臣有一些主意。"
天启皇帝道:"那么你来说说看,现在应该怎么做?"
张静一道:"臣现在需要粮食,需要大量的肉食,还需要一笔银子。"
天启皇帝:"..."
这时天启皇帝冒出一个念头,怎么什么都要钱?
第六百八十五章:格杀勿论
张献忠似被死狗一般的拖拽着。
东林的骑兵一包抄,流寇们就彻底的完蛋了。
兵败如山倒。
可怕的是,跑都没地方跑。
骑兵如牧牛一般,将他们驱赶和聚集起来。
而后,浩浩荡荡挺着刺刀的步兵抵达。
随即,便是喊话招降,锦衣卫则对人员进行登记和甄别。
甄别是最难的,谁是小喽啰,谁是首领,都需分清。
这需要有一定的判断,比如基本上先听口音,口音是关中的,那么基本上就没跑了,十之八九至少是老营的骨干。
当然...东林军在这一点上,倒是有擅长之处。
你说巧不巧,东林军的骨干,也基本上是关中人组成。
于是乎,便出现了一个很令人无语的一幕。
"姓名。"
"周十七。"
"籍贯。"
"河南。"
"商州的吧?"
"不不不,俺不是。"
拍桌子:"还说不是!"
"不是。"
"你是商州马家堡的。"
"..."
"你以为俺听不出来?"
"是,是,俺马家堡的,咦,你也是?"
"俺河头的。"
"呀,不远哩,就隔着河,还是乡亲..."
于是又拍桌:"老实一点,俺是官,你是匪。"
于是便听流寇啜泣:"活不下去啦,不做匪咋办?俺几个兄弟都死啦,张将军带着俺出了关中,才活到今日。"
"你是天启八年出的从的贼吧?"
"你咋晓得?"
"俺咋不晓得,天启八年的灾情最重,商州那里,更别提了,俺也是那时候走的。"
"你也做过贼?"
拍桌子:"放屁,俺去了京城,受恩师关照入学读书!"
"噢,噢,噢...你恩师是哪一个山头的?"
大抵...
都是这些车轱辘的话。
可东林军的许多生员们,此时却不禁唏嘘着,其实他们和这些流寇,都有许多共同的记忆。
只可惜...在那最是饥馑的年代里,分道扬镳,各奔了自己的前途。
现在见当初这些从了流寇的人,如今依旧还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也难免有生员感慨,当初或许自己也可能走上那一条路吧。
甄别的速度很快,因为口音和籍贯骗不了。
甚至还出现了一幕让人无语的场面。
当询问到一个流寇的籍贯和姓名的时候,一个生员嗖的一下便指着那人道:"别教他跑了,看着他。"
说着,一溜烟的跑去寻人。
等过了很久,就在那流寇战战兢兢的时候,那生员便领着一个队官来道:"学兄,就是他,学兄平日里不是说当初和自己兄弟走散了吗?叫马老幺,也是你们那马庄的..."
这队官身材魁梧,不过面上却是一脸疲惫之色,一场大战之后,除了作战时需要指挥,战后还需进行清点,最是忙碌的时候。
这时,他抬头,看着远处那躲在人群里战战兢兢且面黄肌瘦的人,努力的辨认,下一刻,眼睛便开始泛着泪花了,一把冲上去,嚎叫道:"老幺,俺以为你死了,你怎还活着?"
这叫老幺的人,本是吓得魂飞魄散,因为眼前这个人,他一点也不认识,这人威风凛凛的全副武装,肤色虽是有些黝黑,可是黑里透着红,人很健壮,也显得比他年轻许多。
可听到声音,他却如梦似幻似的,突然一下子两腿发软了,噙着泪道:"哥,是三哥吗?"
"就是俺,就是俺...爹咋了,娘咋了?"
"死啦,都死啦...哥,俺从死人堆里出来..."
哽咽和啜泣的声音便停歇不下来了。
一旁的人有的将脑袋别过去。
有的唤起了从前的记忆,若有所思的想着自己的家人。
也有人神情微动。
于是...全乱套了。
李定国气咻咻的跑去寻张静一:"恩师,恩师..."
张静一在大帐里头,闭目养神,心里正想着接下来的谋划。
抬头,看着这个冲进来的爱将,忍不住道:"怎么如此毛毛躁躁的。"
"全乱啦,一点规矩都没了,气死学生了。"
张静一倒是露出了肃穆之色:"怎么乱套了?"
"到处都在认亲,这还有没有规矩,各营的人,四处在寻自己同乡的,还有当初自己失散的亲戚。"
张静一诧异道:"这是什么缘故?"
"还能什么缘故,当初的时候,大灾之年,咱们这些流民,分成了两路,一路奔着京师来,被恩师收了,还有其他人,都从了贼,当初情势太乱了,大家只求活,妻离子散、兄弟各奔前途的比比皆是。"
张静一放松下来:"这是人情,在所难免,哎..."
李定国道:"不管啦?"
张静一道:"是官是匪,可也架不住血脉相连,且不说不能说,单说就算管,能让人不惦念自己的乡亲吗?这样吧,得立规矩,让人将所有要寻亲的讯息搜集起来,记录,而后这边再和流寇的资料对照,不能乱糟糟的没规矩。"
李定国乐了:"这是恩师说的,那俺也去寻俺兄弟去,从前以为是死了,说不准还活着呢。"
张静一:"..."
十几万的俘虏,其实是一个艰巨的工程,尤其是即将要入夜,若是不进行关押,那么夜里极有可能趁乱逃跑。
而另一方面,夜里寒冷,若是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便可能出现大量的饥馑和冻死。
好在这个时候,紧急调拨来的口粮送了来。
不远的县城里,抄没来的大量棉布以及被褥统统紧急调拨了来。
此时张静一只能祈祷,夜里不要下雨。
原野上,所有的俘虏都编成了一个个营地,收缴了所有的武器,而后...营地里支起了一口口的大锅。
这大锅添了柴火,随即便开始喷煮,等到水沸腾了,早就杀好了羊便直接丢了进去。
紧接着,有人踩着小凳子,手里拿着一个铁铲,在这大锅里舀动。
很快,肉香便开始传出来。
其他的食材,各种调料也统统一股脑往里丢。
有一个眼尖的流寇,亲眼看到那些官军,居然直接打开一包包的白盐,朝那锅里丢进去。
这是细白的盐,不是寻常人吃的那种带着杂质的盐,只有富贵人家才吃的起。
香气一出来,这人便觉得自己的肠胃在拼命的蠕动。
口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不过这人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丝毫不敢动弹。
关押的生员挺着带刺刀的步枪,来回巡走。
这官军也很健壮,和平日里想象的不一样,以往流寇所见的官兵,其实就是镜子里的两面而已,大家都是衣衫褴褛,都是面黄肌瘦,都是佝偻着腰,只是对方自称官军,自己是贼,如此而已。
可现在所见的官军,却完全不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让人觉得害怕,尤其是白日里那一仗,真的是打的人魂飞魄散,一点胆气都没了。
而且这些人的气质,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即便是有时候,他们开口,能让自己听到很亲切的关中乡音,却是细细一琢磨他们的话,却又发现有些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不存在语言的组织能力的,只是最原始的交流,就好像...张将军一样,张将军已经很有才气了,出口就能成诗,这一点,大家都佩服的不得了。
可眼前这些人,说话却更文气,有时候出口说出的词儿,自己竟听不懂。
躲在角落里的人,叫周七八,周七八耷拉着脑袋,躲在乌压压的人堆里,尽力不使自己起眼。
只是肚子里已是饥肠辘辘,可又有什么用呢?
人家在吃羊哩,不过这肯定不是给自己吃的,这是人家官军打了胜仗,在犒劳呢。
而作贼的自己,不砍脑袋就不错了。
好在他对于这些官军,没有太大的仇视。
从前所遇的官军,一旦被拿住,被他们抽筋扒皮的,或是各种凌虐致死的都有,惨不忍睹。
可这些官军似乎没有虐待他们的打算,只是登记、编组,甚至连人都不打,偶尔,也有一旁的同伴细碎的说着:"他们也是关中的,听说有人还寻了亲,好几十个..."
天色将晚,周七八已觉得自己没有一点气力了,他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过饥馑对于他而言,本就是常态,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饱一顿饿一顿。
甚至一旁有个经验丰富的:"只怕得饿咱们两三天..."
有人低声问:"这是为啥?"
"俺当初被官军俘过,抓了许多人,处置不了,就饿着,这样咱们就不会跑了,想跑也跑不动..."
于是,大家都闭着眼睛,多年挨饿的经验,让他们学会在饿肚子的时候,保持自己的体力,如若不然,身子肯定是遭不住的。
这时候对于周七八而言,其实他也没什么念头,只晓得被捉了,不晓得什么时候丢了脑袋,可他的本能,却依旧还想着一件事...他不想死,他想活。
哪怕再艰难,他也想着活下去。
而这个时候,有人吹了刺耳的竹哨,用一口关中口音道:"各营列队,有序起身,准备开伙!一队队来,喊到那一队哪一队起身,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第六百八十六章:人心
开伙...
周七八整个人懵了。
他甚至下意识的觉得这一定有什么阴谋。
于是,人群开始嘈杂起来。
紧接着,便是开始分发竹筒。
是的。
而后,所有的列队,到了那大锅前,开始分发。
每人一大块肉,还有足足一筒的羊汤,除此之外,每人还可取一个饼子。
这一下子,本是在被俘阴影之中的人,开始变得活络起来。
周七八取了羊肉汤,便立即蜷缩下去,汤很热,有些烫嘴,许多人都烫得龇牙咧嘴。
其实主要是心急了。
可这一口汤喝下去。
顿觉得身体舒畅了起来。
那羊肉的滋味,入口更是鲜嫩无比,狼吞虎咽之后,周七八已觉得自己浑身冒汗了。
那羊骨头他还舍不得丢,一直放在口里吸吮。
只是,吃饱喝足,除了回味方才羊肉汤的滋味之外,便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有人已开始低头说着什么。
有的道:"这官军或许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这是断头饭呢!"
此言一出,又不禁让人警惕。
而接下来,许多的棉布和被褥便开始有人搬运了来。
甚至还有官军的人脱下了身上的灰色大衣,他们外头套着大衣,里头似乎还有棉衣,何况不必值夜的人夜里是去帐里睡的,倒不畏冷。
随即,这些御寒之物就地分发。
又有人开始在地上刨了一个个坑,开始露天烧起煤炭。
煤炭的气味很刺鼻。
周七八运气好,其中一个官军似乎听出了他是陕州的口音,那人也用陕州的口音和他说了两句话,当然,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没有多言了。
不过对方还是脱了大衣递给了他,只道:"到了夜里寒的很,你们得露天睡,穿着吧,不然的话,熬不过今晚的。"
周七八听着乡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些年四处转战,无论是当初做顺民,还是后来做了流寇,都是艰苦无比,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
反而这个时候,他心莫名的定下来,千恩万谢之后,将大衣穿上,一旁便有抱着被褥的人凑上来,摸着周七八身上的衣料,发出啧啧的羡慕声音:"这料子好,这料子好啊,这怕是上等的棉布,厚实,这针线也是极好的,你瞧,染料也是最上等的,里头还有棉呢,这棉花软的很,怕是细棉。这样的衣衫,放在外头,怕是要好几两银子...一年也挣不来..."
说着,这人咕哝着:"送你衣的人不过是寻常小卒,身上的衣料却是如此的金贵,这哪里是官兵,说他是将军,俺都信。"
周七八觉得这衣服穿在身上,方才还瑟瑟发抖的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下意识的,他将双手捅在袖里,没有啃声。
此时,再看这些官军,他内心深处,却猛地多了几分羡慕。
听说当初他们和俺一样。
可看看他们,如今这样的出息。
俺若也像他们这般,又怎么会去做匪?
几乎所有的败军,就这么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依旧还是羊肉汤。
似乎也没有人欺负他们,只是将他们看管起来,只要不跑,便没有人理会。
甚至是张献忠,他被抓起来,此时张献忠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他为自己预备了几首绝命诗,等到临刑的时候,便喊出来。
张献忠内心是绝望的。
横行了十年,终究还是栽了。
栽了也就罢了,主要是栽的太惨,至今回头去想一想,这一切都好似是做梦一般,可梦才开始,就结束了。
他先是被人关押起来。
很快,便有他的一个亲兵来了。
这亲兵乃是他的心腹,一直都在张献忠身边使唤的。
亲兵叫刘武,刘武告诉张献忠,自己被官军叫来,让自己和张献忠住一起,照顾张献忠的生活起居。
张献忠道:"还说了什么?"
"没说了。"刘武道。
张献忠摸着下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这些人到底有什么阴谋?"
刘武则再没有多说什么,到了吃饭的时候,便给张献忠去盛肉汤,给张献忠洗衣。
张献忠则越发的焦躁。
他觉得这时候,那昏君或者是张静一,该是来审一审他了。
可怪异的是...似乎没有人理会他。
就好像是他不存在一般。
连续过了数日。
突然有人来了。
是一个叫李定国的武官。
这李定国来了张献忠的囚室,打量了一下,随即便道:"张献忠?"
张献忠立即来了精神,提起几分气势怒道:"怎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俺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杀了俺一个张献忠...这天下的义士,你们也杀不干净,直说了吧,是千刀万剐,还是车裂,亦或者是剥皮充草。"
李定国则凝视着张献忠道:"你大逆不道,犯的乃是****,不过...你运气好,陛下和恩师说,终究你在南直隶外围的时候,不曾攻至中都凤阳亦或者南京去,如若不然,惊扰了太祖高皇帝的陵寝,便真是万死不足惜了。陛下说,你只一个蟊贼,不必理会,我来此,是来知会你,你可以走了。"
张献忠:"..."
看他一动不动,李定国面无表情地又道:"走吧。"
张献忠惊疑道:"不杀?"
"不杀!"
张献忠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起来。
老子纵横十年,好歹也算是一路反王,账下十万人马,侵略如火,横扫关中和河南,怎么就成了蟊贼了?
又觉得这一仗打的实在憋屈,简直不堪一击,现在又受此羞辱,便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脸上打了几个耳刮子,火辣辣的疼。
张献忠便冷哼道:"哼,就算放了俺,也休要指望俺立誓,从此不再谋反,俺出了这儿,到时少不得还要祸乱这天下!"
李定国很平静地看着激动得额上青筋都要暴出来的张献忠,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快走,快走。"
张献忠:"..."
李定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又吩咐身边的人道:"将他的甲胄和刀还给他。"
竟真有人取了张献忠的武器来。
张献忠错愕地接过了武器。
忍不住又道:"有些话,俺不吐不快。"
李定国没听他说什么,却是直接转过头,便领着人走了。
等张献忠带着刘武走出去,却发现这里的岗哨,竟已是撤了。
不只如此,他看到许多人...竟都在准备释放。
这些弟兄们,排成长队,配发军粮。
军粮有牛肉干,还有一些炒米,每人五斤,人人有份。
不只如此,竟还每人送了五百文钱,算是走时的路费。
"将军。"有人看到了张献忠,不少人围拢上来。
张献忠愕然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说,要放俺们走。"
张献忠惊道:"你们也放了?"
"对,他们说了,垂怜我们当初是因遭灾,不得已而求活,因而那昏君...不,陛下大赦,让俺们走。"
张献忠一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方面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谋反谋到这个地步,细细想来,真没什么意思。
可另一方面,他不免还是觉得庆幸的,毕竟没人愿意主动去挨刀子,人能活着,又怎么会想死!
这时竟还有一个亲兵,牵着一匹马来,道:"张将军,张将军,那边的人说,这是你的马,叫俺牵来还你。"
张献忠:"..."
张献忠觉得脸上无光,咕哝一声,却还是翻身上了马。
这时坐在马上,却见无数领着口粮的人,似乎都听闻了张献忠在此。
这张献忠还是很有威信的,毕竟...能跟着张献忠转战千里的人,但凡对张献忠有所不满,只怕中途早就跑了。
最重要的是,大家现在也不知该如何,虽然手里有了一些钱,身上背着一些粮食,可...天下之大,哪里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呢。
思来想去,自然还是朝着这边聚拢。
张献忠甚至看到这些家伙...还背着武器。
从前上缴的武器,也都奉还了。
"义父,义父..."
这时,有人快跑着飞奔而来,不过这人受了伤,身上裹了绷带,一只手吊在胸前,一见到张献忠,便禁不住落泪道:"义父,孩儿...无能,对不住你啊。"
张献忠一见,不是孙可望是谁?
他倒是开怀地大笑道:"吾儿竟还活着,好,好的很。"
父子相见,禁不住又唏嘘起来。
孙可望依旧带着几分忧心道:"他们给俺治了伤,说是要放俺走,义父,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张献忠看了四周围拢过来的人一眼,叹息道:"人家根本瞧不上俺们,哪里有什么真假!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数不清的人,随着张献忠浩荡而行。
只是这一次...却不禁有些茫然了。
直到现在,张献忠心里还在琢磨,这到底啥意思。
......
远处,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伫立,眺望着张献忠的方向,良久不语。
半响后...
"不会有问题吗?"天启皇帝终究问了出来。
张静一很是笃定地道:"陛下,不会有问题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英明一世
天启皇帝于是笑了笑。
他随即回头看一眼张静一:"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臣封锁了这一带,京城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想来,应该也快了。"
天启皇帝笑着道:"接下来,应该是李自成了...朕倒想看看,这李自成...是几斤几两。"
说罢,天启皇帝回帐休息。
其实他一宿未睡,瞎想了许多事。
而这一边,张献忠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此时已是迷茫了。
回头看着这些跟着自己的人,许多人面上带着笑容。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虽然没有打胜,可是好歹,活了下来。
这难道还不值得庆幸吗?
而且这几日每天都吃着羊肉,因而不少人容光焕发。
有的人甚至还披着东林军送的灰色大衣,这大衣他们很宝贝,这可是上等的布料,最重要的是穿着极暖和。
小冰河时期,天气格外的极端,冬日里寒冷无比,似他们这样的流寇,四处转战,绝大多数时候未必是死在官军的刀下,而是和这老天爷做斗争。
现在穿了这大衣,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暖和,这种感觉,是以往难以体会的。
背着的干粮,那牛肉干...滋味很好,一想到身上还有粮,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以至于这个时候,大家没有了起初的惊慌,已经开始兴致勃勃的谈论起被俘的见闻了。
张献忠听到那嘈杂的声音,甚至这声音之中,偶尔传出欢声笑语。
这令他一时不知该说点啥好。
像什么样子?
这还是反军吗?
猛地,张献忠想到了什么,突然在马上一拍自己的脑壳:"哎呀..."
"义父,咋啦。"孙可望见义父突然如此激动,忍不住道。
张献忠突然悲凉的道:"现在细细想来,高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
一下子,许多人露出了悲哀之色。
原本高迎祥**,是极悲壮的事。
可如此悲壮之举,现在回头想想,倒是颇有几分可笑起来。
这不是白死了吗?
若是不死,不也最后和张献忠一般,直接释放,说不准这几日,还可以养两斤肉呢。
张献忠此刻情绪上了头,禁不住悲哀道:"高兄弟啊高兄弟,你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念及此,张献忠禁不住唏嘘长叹,忍不住又出口成诗:"吾兄高迎祥,勇武智无双,今日竟枉死,去他个老娘!"
孙可望:"..."
浩浩荡荡的人马南下,很快,便遭遇了斥候。
这是武昌方面的人马。
原来此时的李自成部,正在赶渡黄河,因而,大量的斥候放出来,就怕周遭有官军截击。
这些斥候一见到有大规模的军马,格外的小心,直到认清了张献忠等人的身份,很快,便有人来见,却是刘宗敏亲来拜谒张献忠。
张献忠等这刘宗敏行了礼,刘宗敏道:"张将军何以在此,不知闯王在否?"
张献忠一时惭愧:"我等遭遇了官军,大败,闯王已死,俺带着部下逃了出来。"
刘宗敏大惊:"官军何时这样厉害?"
张献忠一时答不上来。
不过刘宗敏虽是一个桀骜不驯且鲁莽之人,不过面对张献忠,他却不敢造次的,他知道此时张献忠兵败,定然惭愧,此时自己不宜去揭张将军的伤疤,便不再细问:"我家主公就在二十里外,张将军何不与我们合兵一处,商议大计。"
张献忠此时也无处可去。
继续去攻南直隶,然后挖了那昏君的祖坟?
说实话,现在那昏君将自己放了,倒让自己不好意思这样做了。
在他看来,现在自己可以继续做贼,甚至将来还可和那昏君拼个你死我活。
可做人要有良心,总不能人家放了你,你转头跑去挖了人家祖宗的陵寝。
而关中和河南,因为连年遭灾,已经无法立足了。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李自成那边可以投奔。
于是点点头:"你来领路,俺先去会会李老兄。"
说着,随刘宗敏,又让孙可望点了几个亲兵跟着,先行去见李自成。
李自成这边,此时满腹心事,每日都想着进兵的大业,此时是最关键的时刻,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正在渡河,不可出现任何的闪失,因此他格外的警惕。
这些日子,倒是有不少的士绅,为他出谋划策,尤其是以孙之獬为首的读书人,已给他提出了打入京城的后续工作。
譬如宣布留用大明原来的文武大臣,只诛杀阉贼和张静一这般的宦官和武臣。
又起草好大赦天下的告示,好安众心。
与此同时,孙之獬还很热心的,为李自成做好了更长远的打算。
"主公。"孙之獬此时便在李自成的帐中,他行礼,随后道:"学生听闻,昏君还在广平府,因而到了广平府,怕是会有异常恶仗,主公神武,定能教那昏君束手就擒,只是拿下了昏君,却还不够,朝廷那边,失了皇帝,一定还会在京城另**帝,这一点,土木堡之变中便是榜样,因而,学生的建议是,拿下广平府,主公应早早自称为王,以安天下,到时封赏诸将,再招降纳叛,徐徐围攻京城。学生计算过,到时大明各府定会招募人马勤王,可只要主公打出了定天下的旗号,各地自会有义师响应,到了那时,那些勤王的兵马,也就不足为虑了。"
李自成背着手,只颔首:"唔..."
孙之獬又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
李自成看着孙之獬:"为何不一起讲。"
"这..."孙之獬看了看左右。
左右都是李来亨等人。
这李来亨一看孙之獬要避讳自己,顿时露出不喜之色。
李自成便道:"这里没有外人。"
孙之獬尴尬的笑了笑,道:"眼下主公还有一个心腹大患,那便是高、张二人,此二人也拥兵十万,声势正隆,此番他们助战,一路杀奔京城,只恐,也别有居心。主公要定鼎天下,此二人又何尝不是腹心之患呢?"
李自成听罢,顿时露出不悦之色。
李来亨便怒骂道:"这是什么话,你要献俺大哥于不义吗?"
孙之獬面带微笑,耐心的解释道:"历来成王败寇,就算主公不动手,只怕有些人,也会铤而走险。这是学生希望主公防范于未然。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所以...学生以为,一旦拿下了昏君,当立即设计,邀那高、张二人至大帐来吃酒,趁此机会,将那高、张二人拿下!"
李来亨勃然大怒,道:"大哥,休要听他的,此人满肚子都是坏水!"
李自成也道:"当初俺与闯王、张贤弟几个,可是烧过黄纸,做过兄弟的。岂有兄弟相残的道理。何况,若当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若都想做皇帝,那也没啥,大不了摆开阵势,决一雌雄就是了,岂可将人骗来阴谋杀害,这等事若是干了,那便真是猪狗不如了。"
孙之獬:"..."
这孙之獬一时尴尬,他本还想劝。
倒是有人道:"张将军来了..."
李自成听了奏报,顿时大惊,忍不住道:"张老弟的人马,俺是晓得的,都是骁勇无比,怎么会败..."
说罢,立即出了大帐,上马,带着一队人,匆匆出了大营去迎接。
将这张献忠迎了来,大帐里李来亨等人已预备了酒席,有几个肉菜,几壶酒水,大家各自落座,张献忠说起高迎祥**,大军败北,又说这官军甚是厉害,最后自己被释放出来。
李自成听的瞠目结舌。
"官军竟有这样的战力吗?"
张献忠道:"非俺要涨他人士气,可实际就是如此。而今,俺是走投无路了,如今身边近十万人马,已没了去处。"
李自成便晓得了张献忠的心思,他抚案,道:"若是张老弟不嫌弃,便暂时和俺合兵一处,你我兄弟,不分彼此。"
张献忠显然也只能有此打算:"有劳。"
李自成又道:"这样说来...这贼军势大的很,倒是不容小看。"
他们都是流寇出身,从不干鸡蛋碰石头的事。
李自成道:"不瞒你说,我有兄弟在京城,正在择机行事,预备教这狗皇帝后院着火,所以这是天赐良机,因此这一次我才急着带着众兄弟来,只是现在...却教人进退不得了。张兄弟怎么看。"
张献忠也是要脸面的人,总不能说俺怕了,咱们还是回武昌吧。
张献忠咳嗽:"今日再见李大哥,心里百感交集,实在不想,是这样相见,俺面上甚是无光,却也百感交集。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俺不瞒你,若是你退兵,这官军甚勇,迟早还要追杀而来,到了那时,也迟早要败的。既然李大哥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何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且等你那京城里的朋友一旦动手,趁着官军首尾不能相顾的时候,打他一下,虽然官军厉害,却也未必没有胜算。"
张献忠眼力劲还是有的,反正横竖时间拖得越久,死的越快,那么只能抓住这一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