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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一章:暴君

    祖润泽显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被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无名小卒,用几乎最让人觉得耻辱的方式,一刀结果性命。

    这刺刀,又快又准,直刺他的咽喉。

    因而,祖润泽死得异常的干脆。

    他最后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而后便觉得一股剧痛袭来,最终……身子不断地抽搐,剧痛加上窒息,随即,再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那生员,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杀死了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很快便不再理会他,继续徐徐前行,寻找活着的人。

    前头,似乎有一个人只是中弹,被打中了腿,他疯狂的大叫:“学生无罪,学生无罪啊,学生有功名,有功名在身。”

    不过他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这里……很快便躺下了横七竖八数百具尸首。

    再没有一个活物了。

    紧接其后,竟有武官拿出了一个名录。

    东林军校杀人,向来是严谨的,他们很快便寻来了巡抚衙门的一些文吏,让他们对所有的尸首进行辨认,而后照着名册开始打钩。

    那些文吏,见到这一幕,人已吓得尿了裤子。

    可是,看着一旁冷漠的队官,这时便是迈不动步子,却也需乖乖听话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具尸首辨认出来,而后一个个通报。

    而后,武官则在这花名册之中,搜寻到对应的名字。

    场面很安静,有一种令人诡异的祥和。

    照单辨认的带队官乃是李定国。

    李定国显得很冷漠。

    军校的生员出身都很有限,最好的,可能也只是薄有资财之人。

    他们吃过苦。

    也因为加入军校,而改变了全家的生活,家里开始有了一些土地,至少可以养活自己,薪水随着地位的提升,也开始比较丰厚,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再是一个个被人忽视的人,他们开始越发的自信,越发的可以挺起腰板做人。

    教导官们,进行宣教的时候,是不可能脱离实际的。

    他们没有办法让一群曾经差点饿死的饿殍,或者是一群曾经被欺压的人去相信,这天下还是太平盛世,这样的宣教,是没有作用的。

    最好的宣教方法,就是告诉他们实际的情况。

    天下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陛下有意振兴朝纲。

    可是国家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到处都是豪强,哪里都是赃官污吏,人如蝼蚁,人如草芥,人如牛马,要拯救万民于水火,要扶大厦于将倾,就必须攘外除奸。

    这种尊王攘夷的这一套理论,放在几百年之后,或许已变得陈旧,可在这个时代,却不得不说,虽不算新鲜,却也绝对是有号召力的。

    结合自己的出身,自己所见所闻,生员们自然对此深信不疑,而且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如李定国这般,此时的李定国,年岁已渐长了,虽然他才十六七岁,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或许还处于懵懂的年纪,可现在的他,经过了鲜血的淬炼之后,却已变成了另一番样子。

    虽是大队官,不过他却是和最低级的生员一样,穿着灰色大衣,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胸口上,缝了一个自己的职务和姓名的布条而已。

    军校内部的关系十分奇怪,这里头既有森严的上下级关系,可同时,所有的生员,却又都是同窗,因而,虽有严厉的上下之别,可同时,又不乏对于同窗的温情!

    哪怕是最低级的生员,也是李定国的学弟,身为队官的李定国不会漠视,反而会给予更多一些的帮助。

    点完了数,李定国禁不住嘀咕:“真是奇了怪了,一个都没有落下,这一个个的,都主动来撞枪口了,也好,省了功夫。”

    于是,将花名册往腋下一夹,一步步走入巡抚衙门里去。

    …………

    枪声大作之后,老人的脸色已是骤变。

    其余随老人一同进来的人,也察觉到了异样。

    又是这该死的声音。

    于是,许多人哗然起来。

    这令在里头的锦衣卫校尉,禁不住都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蓄势待发。

    天启皇帝却还是面色如常。

    张静一也只冷漠地看着他们。

    “陛下……外头何以会有这样的响动……”老人憋不住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眼皮直跳,心里越发的感到不安。

    因为他隐隐的听到了惨叫的声音。

    天启皇帝淡淡地道:“卿家安心!放心吧,这不是招呼你们几个的。”

    “敢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老人更觉得不对劲了。

    天启皇帝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毙几个人罢了。”

    老人继续问:“所毙者何人?”

    天启皇帝笑了笑道:“随你来的,想来都毙了吧。”

    这一下子,老人的脸霎时僵住,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方才还在想,陛下……似乎已有妥协的迹象。

    看来……这陛下也知道一旦细细追究,可能影响深远,所以决心妥协。

    可哪里想到……

    老人不禁道:“陛下……为何……为何……陛下不是已经说了,谋反的只有那周福参将吗?”

    天启皇帝坐下,徐徐道:“对,卿家说谋反刺驾的乃是周福,这没有错,卿家说什么,朕当然只能信什么。不然怎么样呢?”

    老人道:“既然如此,那么陛下为何……为何还要……陛下……这些人……他们……他们……”

    说到此处,老人已无法淡定了。

    太震撼了。

    全杀了?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这里头,还有他的儿子……有他的儿子啊……

    一下子的,这老人脸色煞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启皇帝,而后一字一句地道:“他们何罪……何罪……”

    后头的数十人,也已慌了。

    天启皇帝很是淡然地道:“他们无罪。”

    老人继续质问:“陛下,既是无罪,那么陛下何以杀人?”

    “因为朕想杀人!”天启皇帝突然站起来,一步步走近老人,双目凝视着老人,眼中似乎带着光,只是这光,显得异常冰冷!

    这时……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真面目。

    天启皇帝继续道:“朕想杀就杀,朕为何要问他们的罪?朕难道不是天子吗,难道不是生杀夺予吗?朕现在要他们的命,他们就得死!怎么,难道卿家以为不对?噢,朕想起来了,卿家一定要说,朕残暴不仁,可是……朕在你们的口中,难道不早就已是暴君了吗?”

    “自然,你还可说,若是如此,朕一定是隋炀帝一样的下场,那么就隋炀帝一样的下场好了。前提是,你得是李唐,你这里需得是瓦岗寨,可你们自己照照镜子,你们配吗?”

    天启皇帝目带不屑地看着他们,接着道:“你们一群蝇营狗苟之辈,除了在这里糊弄朝廷,在此拥兵自重,在此如鼠雀之辈一般,在此密谋图利,朕晾你们有一万个胆子,也反不起来。你们倘若是当真扯旗谋反了,朕倒是还高看你们几分,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是什么德行!”

    老人微微地张大着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错愕地看着天启皇帝。

    对于老人而言,现在的他,是更寄望于皇帝是理智的,因为理智,才会有所顾忌,才会最终妥协。

    可现在,他看到的天启皇帝,却丝毫没有理智。

    他甚至连彻查谋逆大罪,都懒得去查,甚至连罗织罪名,也懒得去罗织。

    而这……却令老人细思极恐。

    因为当一个人如此肆无忌惮,那么就说明,自己所谓的掩盖罪行,自己所谓的找人背这个黑锅,自己的一切算计,在这种王八拳面前,就好像笑话一般。

    此时,老人整个人都慌了。

    他的儿子还在外头啊!

    听着外头惨叫连连,终于让他彻底地乱了手脚,于是道:“陛下杀了他们,拿什么去抵挡建奴?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将这大好的辽东,拱手让人吗?难道陛下不怕亡天下吗?”

    天启皇帝背着手,大笑一声,才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们这群废物,成日建奴建奴的叫,每日都拿建奴来当做你们升官发财的理由,这二十年来,建奴被你们滋养得膀大腰圆,现在你们竟还好开口在朕面前,提那建奴?朕的腹心之患不在建奴,是在你们。在一个个似你们这样养贼自重,拿着贼来虚张声势的废物身上!”

    天启皇帝大叫一声:“来人,将人押上来!”

    一声号令。

    外头却有人开始推搡着一人出来。

    这老人下意识地惨然着脸,朝着来人看去。

    这一看……顿时大惊。

    天启皇帝厉声的对推搡而来的人怒喝道:“来告诉他,你是何人?”

    这人一脸疲惫,浑身五花大绑,此时也被天启皇帝的气势所摄,下意识的就道:“我乃多尔衮。”

    天启皇帝骤然转身,冷冷地直视老人,眼里锋利如刀一般,在老人身上掠过。

    而后,一字一句地道:“朕犁庭扫穴,就是想看看。你们到了现在,是否还敢拿这建奴来做借口要挟朕!”

    …………

第四百八十二章:斩草要除根

    一见到这多尔衮,所有人就都不淡定了。

    谁能想到,在这辽东,不可一世的建奴大汗多尔衮,如今却是这般的狼狈模样。

    若是这样说来的话………

    那老人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浮出了明显的震惊。

    他只觉得震撼无比,这就说明,建奴至少遭遇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

    以他在辽东多年对军事的了解,那么更可怕的事就是,这数千的东林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是,海路……

    老人骤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从一开始,他们根本就没有走陆路,走的乃是海路。

    而陆路,不过是障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无论这个掩人耳目的把戏是在迷惑建奴人,还是在迷惑他的。

    那么更可怕的事实就是……

    他上当了。

    而建奴人……也遭受了重击。

    事实的真相摆在了眼前,却让老人无法接受。

    因为想清楚了这种可能性,那么接下来……才有更可怕的事让人去想象。

    譬如,就算走海路,这才多少的功夫,两个月之前,他们可还是在京城的。

    而如今呢?

    在京城的东林军,是怎么能够火速出击,迅速地深入建奴的腹地,而后迅速地将建奴人击败。

    这是多令人恐怖的战斗力。

    老人是见识过八旗铁骑的威势的,正因为有着这般的见识,才觉得可怕。

    他此时跪在地上,方才虽是拜倒在地,心里却仍带着有几分气定神闲。

    可现在……他的心是完全乱了。

    大儿子死了,和外头锦州上下所有的文武一道,统统被处死。

    此时,巡抚衙门之外,那惨叫声,已是渐渐地停歇下来。

    而陛下……

    老人依旧不敢相信,他颤抖着道:“陛下……多尔衮,为何……为何在陛下手里?”

    天启皇帝的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冷冷地道:“何止是多尔衮,这沈阳城还有那八旗精锐,统统都成了朕的阶下囚。来吧,咱们开门见山吧,你方才不是说,朕还要借重衙外这群窝囊废吗?你来告诉朕,如今朕还有什么可借重他们的地方?”

    老人一时语塞。

    在老人后头的众人,也已慌了手脚。

    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更何况,他们这走狗,倒是哈士奇的血统更多一些,光吃不干,见了建奴人就摇尾巴。

    天启皇帝的声音越加冷然,道:“你来告诉朕,他们该死吗?”

    “陛下……”老人已是涕泪直流。

    到了这个份上,越是有清醒的认识,反而越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到了这个时候,他连最后一丁点的盘算,也已土崩瓦解。

    老人突的感到很无力,只能叩首道:“可他们……毕竟是……毕竟是……”

    天启皇帝则道:“毕竟是什么?毕竟大明需要靠着这些废物,才能治理好这辽东?什么时候,你们成了辽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

    “抵御建奴,你们不成。治民呢?你们所谓的治民,就是将百姓的田产夺到自己的手里,将卫所的军户土地,变成你家的土地。让士兵变成你们的家奴,让百姓成为你们的佃户。你们夺了他们的地,享用着民脂民膏,却以为靠这个将你们一个个养的肥头大耳之后,朝廷反而要倚重你们?”

    老人诚惶诚恐地道:“臣等与陛下,实为一体。”

    “什么时候是一体的了?”天启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带不屑地道:“太祖高皇帝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开创以来,坐了这江山,自然要尊崇这祖宗之法。那现在……我来问你,盘剥百姓,杀良冒功,密谋弑君,这种种的罪孽,倘太祖高皇帝若在,会怎么样呢?”

    太祖高皇帝……

    老人听到这,顿时打了个哆嗦。

    这一下子……他是真的怕了,如今却不敢再直视天启皇帝的眼睛,只是不断埋头,嚅嗫道:“太祖……太祖高皇帝……高皇帝……”

    天启皇帝淡淡道:“那就依着老祖宗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吧,你们也不必再说了,现如今,外头的人都已死了,这是朕不忍心看到他们被千刀万剐,也不忍见这剥皮充草之事,朕对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到了如今,又何须求饶呢?”

    说着,天启皇帝将老人搀扶起来,老人哆哆嗦嗦,两腿发软,勉强站起,他感受到的是极度的恐慌。

    天启皇帝道:“朕念你乃是老臣,当初,你的父亲也曾立过汗马功劳,所以今日,也不愿你受辱,祖大寿,你自己看着办吧。来人……革去祖大寿所有的官职,他年纪老啦,朕免他一死,其余之人,却是罪无可恕!”

    此言一出,一旁待命的邓健立马拱手应下。

    而后,这堂中之人统统被拖拽出去,这些人口里还在大呼:“饶命!”

    另一边,城中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

    城中各营,直接开始有锦衣卫的人出现,拿着皇帝的腰牌,节制各营。

    各营的武官,早就死在了巡抚衙门,这个时候,群龙无首。再加上锦衣卫带着皇命出现,谁敢造次?

    就算偶有不开眼的,也直接当场处死。

    一时之间,锦州说不出的平静。

    而后,一家家府邸,开始查抄。

    所有成年的男子,统统被揪出来。

    有人不服,还妄图带着自己的家丁抵抗。

    可一队队拿着刺刀的人冲杀进来,这些人却绝不是家丁们可以抵挡的。

    于是很快,宅中传出了惨叫声。

    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索拿的人犯。

    足有数千人之多。

    这都是锦衣卫事先拟定好的名册,譬如祖家,三代内的血亲有几人,叫什么名字,相貌特征如何。

    片刻之后,这无数人就被拉到了巡抚衙门。

    锦衣卫当场进行判决。

    于是,统统拉去击毙。

    这种有组织的东林军,一旦动作起来,速度极快。就算偶有人是漏网之鱼,却也难以逃亡。因为在当日,立即有人发出了告示,藏匿钦犯者,全家诛灭。

    于是,更不知多少人,将人扭送了出来。

    巡抚衙门这里,枪声大作。

    城中每一处的街道,都封锁的死死的。

    在这早已被净空的街道,只有一队队的囚犯连绵不绝的押送了来。

    老人他还活着。

    免死。

    可现在,他却看到了平生最惨的一幕场景。

    到处都是尸首,鲜血染得整条街都红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像死狗一般被人拉扯着,三子一见他,立即发出了大叫:“爹……爹……救我,救我………”

    老人已是泪流满面,他遏制不住冲动,想要上前。

    只可惜……曾经他不可一世,威风凛凛,这位从前的辽东副总兵的儿子,此后的前锋总兵官,如今却已成了白丁的人,想要冲上前,顿时便被生员一把推开。

    他打了个趔趄,后退几步,身体失去了平衡,于是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似乎他才意识到,他已不再是那个声名赫赫的总兵官了。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儿子,在巡抚衙门的高墙之下,被一颗颗无情的子弹击中,而后倒地,在血泊之中挣扎和扭曲着,最后慢慢的死去。

    一个又一个。

    还有他那才刚刚娶妻的长孙……

    一看到长孙惶恐的样子,老人整个人已是崩溃了。

    他猛地一下子冲到了不远处的天启皇帝面前。

    随即直接跪下,拼命的磕着头,此时脑袋上,已是鲜血模糊。

    “陛下,陛下……请陛下宽大为怀,请陛下不要再杀了,不要再杀了,锦州已是血流成河了。陛下……臣万死,臣万死啊……”

    他的声音早已沙哑了,一面无意识地求饶,一面口里大呼着:“臣愿代他们去死,陛下……陛下……宽大为怀啊。”

    他拽着天启皇帝的腿。

    几个校尉想要冲上前,将人拦下。

    天启皇帝却是目光一扫,众人退下。

    天启皇帝居高临下地低着头,看着老人,而后道:“张卿家,你说呢,朕该不该宽大为怀?”

    张静一就站在天启皇帝的身侧,这个时候询问到了他,张静一微微沉吟了片刻,而后才道:“若陛下落入这些人之手,他们肯宽大为怀吗?那些客军,又与他们何时有过什么生死之仇呢?可当初对客军动手的时候,他们可有半分的慈念吗?陛下,臣这些年,只学会了一个教训……斩草要除根!”

    老人听罢,猛地抬头,而后用怨毒的眼神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却朝他笑了笑。

    这如沐春风的笑容,却让老人心里生出冰凉,宛如万箭穿心一般。

    他打了个颤,而后继续求饶道:“陛下,陛下……辽国公,辽国公……臣……草民……草民万死,就请杀了草民,求你们……求你们了……”

    远处,他的长孙也在哀嚎。

    可这时……

    砰砰砰……

    枪声又响。

    老人身躯一僵,眼里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神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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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天诛地灭

    到了老人这种知天命的年纪,如今目睹自己的子孙们一个个被拉出来,听到他们的惨呼,亲眼见他们倒在血泊里,这种痛苦,无异于是巨大的。

    此时,他只瘫跪在地,不可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或许这个时候,他心里是有悔意的,分明已经位极人臣,已是良田万顷,已是子孙承欢膝下,可为何临到老来,有些事还是放不下,到手的某些好处,也依旧撒不开手。

    而如今,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一切成空。

    数代人为之努力奋斗而来的一切,如今统统化为灰烬。

    老人的脸,异常的黑沉,像是死人一般,他双目没有神采,只是身子摇摇晃晃的,用那空洞的眼神,看着远处的刑场。

    刑场外,还有各种嚎哭的声音,可这些声音,老人已听不见多少了。

    他突然失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之后,眼泪随之落下。

    而后他含糊不清地道:“陛下果然……有太祖之风。”

    “可你不是胡惟庸,你甚至连蓝玉都不配。”天启皇帝立即反唇相讥,他冷笑地看着老人:“蓝玉再如何的骄横,再如何的徇私枉法,可至少……他是有功之臣,他至少还有胆有谋,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使我大明将这北元连根拔起,令漠北蒙古人,闻之丧胆。”

    “可你如何与他相比呢?你们祖孙三代,位高权重,朝廷所给予的封赏,并不比那蓝玉要少,可你们这数十年来,可曾击破建奴,又何曾让谁丧胆?”

    天启皇帝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朕说你们是一群废物,得了朕的高位,得了朕的钱粮,却满足了你们的一己之私,拥兵自重,要挟朝廷,甚至还敢刺驾。到了现在,朕若不是太祖高皇帝,难道要让朕做汉献帝吗?朕若为汉献帝,你也配做曹操?”

    这一番话,真是刻薄到了极点。

    字字诛心。

    老人本是满腔愤怨,此时竟还被如此的羞辱,竟是语塞。

    张静一在旁道:“陛下,其实他们还是有功的,若不是他们积攒了这么多的田产,有这么多的财富,积蓄了这么多的粮食,陛下将来平辽,只怕还未必能成功。现如今得了这些,足以安置广大流民,这也是一桩大功德啊,祖家跌倒,百姓们吃饱,这难道不振奋人心吗?”

    老人:“你……”

    老人急火攻心,张静一的这番话,就更毒了,老人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孙们已死得七七八八了,想着祖家完了,这时张静一提醒,他才想起,人家还惦记着自己的田产和粮食,还有那家里积蓄的金银呢!

    这数代所得,如今拱手让给这些杀了自己儿孙之人。

    此时,再见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相视一笑,二人眼神似乎好像都在放着光。

    老人勃然大怒,恼怒不已地道:“今日可以破我家而取金银以贿百姓,他日尔家也必为人所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莫说是你张家,即便是你朱家皇族,那些贪婪无度的百姓尝到了甜头,也迟早有一日,破尔家门!”

    这番话,颇有几分诅咒的成分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其实这话是有道理的,有些时候,开了一个口子,那么后头就没办法阻止了。

    张静一却是面色淡然,道:“不,正是因为拿了你们来做榜样,让天下人,以及后世的子孙知道,似你们这等人,贪婪无度,为了财帛,为了权位,可以毫无廉耻,敢于践踏一些律令,今日诛你满门,断你的宗祠,抄没你的一切,这才可以让后世引以为戒。”

    今日就是要后世之人和现今的天下人知道,凡事都要有节制,要有一个度,如若不然,便是再鼎盛的人家,也难免有今日之祸。太祖高皇帝,好就好在敢这样做,于是大明才有数百年的江山。可如今,许多人已忘了这些,以为今日之天下,与太祖高皇帝时迥异,所以才敢似你们这般,肆无忌惮,毫无底线。今日诛灭你的一切,反而会让人警醒,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节制自己的欲望,唯有如此,人们才会记住这个教训。”

    “至于我的儿孙,我自会教训,到时,免不得会将全家诛灭的惨事,绘声绘色的说给他们知道,好教他们知晓,做人切切不可学你,学了你,则后悔莫已!做任何事,都需三思而后行,所以……您老人家,就不必为我操心了,今日发生的事,我会让人都记录下来,事无巨细,将来您老人家就是要活教材,如此,岂不美哉?”

    老人听罢,只觉得整个人阵阵眩晕。

    张静一的话,其实很明白,你所谓的始作俑者,不过是笑话。

    天启皇帝不禁乐呵呵地大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这等记录的事,魏伴伴最是擅长了,就让他来主持编修一部书,用来以儆效尤,再好不过了。”

    张静一道:“其实……臣觉得,臣也可以……”

    “那你们一起编,要细细地讲一讲这祖家,讲一讲他们干的丑事,还有今日的事!”

    张静一心里说,魏哥的水平太低了,到现在还在那演义式的一百零八将,然后大家对号入座的水平呢,那《东林点将录》简直就是垃圾,我特么的是看都看不下去。

    当然,张静一只是抿抿嘴,而后便道:“陛下,差不多……要开始抄家了。”

    天启皇帝则是兴致勃勃地道:“如何查抄?”

    张静一便道:“先抄金银,至于田产之类,也不必去细抄了,麻烦,臣的建议是,只允许私人最多有地五十亩,五十亩以上者,统统充公,还有所有的军田,也统统重新划拨朝廷所有,反正这本就是朝廷的。所有的土地,要重新丈量,也要重新造册,税赋也用摊丁入亩这一套,如此一来,也就免去了一家家的核对疏理他们的田产了,横竖这地,都是朝廷的。”

    天启皇帝对此,反而并没有多少兴趣,田产嘛,张静一说耕者有其田,那想来……不算坏事。

    天启皇帝酷爱军事,只要在军事上过瘾就好了。

    当然,他更看重能抄出多少金银来。

    这可是几百家人啊!

    锦州如此,宁远那边也要抄一遍,再加上沈阳那边,整个辽东,天启皇帝现在最是想要知道的是,到底藏着多少金银。

    天启皇帝道:“若是只限定五十亩,只怕有不少人要心生不满吧。”

    张静一道:“这够他们过活了,其实对于大家而言,也是好事。”

    “好事?”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道:“当今天下最大的问题,在于投资田产和土地,乃是一本万利之事,毕竟谁掌控了土地,谁就掌控了粮食,因而,臣见这天下,但凡有财的人,都在疯狂购置土地。如今,辽东这边摊丁入亩,再加上直接限定个人所拥有的田产,这不但可为将来招徕流民打下坚实的基础,从此,也彻底熄灭了人们购地的欲望。那么……谁还肯拿着金银,只一味地投资土地呢?”

    天启皇帝似懂非懂,而后道:“然后呢?”

    “然后市面上土地没办法投资了,银子就会大量的流入市面。”

    “噢,然后呢?”

    “银子多了,许多东西的价值就会增加。”

    天启皇帝狐疑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百工兴旺。”张静一很认真地道:“陛下若是手里有大量的银子,又没办法买地,手中的银子,又发现慢慢的开始渐渐变得不值钱,会不会觉得储存起来,不值当?既然不值当,就会想着花出去,而一旦花出去,无论是采买什么,市面上的银子多,而货物短缺,那么势必……进行生产,就有利可图了。”

    “朕懂了。”天启皇帝道:“所以……只有杜绝土地的投资,才可以让百工兴旺。”

    张静一却道:“这也未必都是如此,不过……确实可以这样认为。一旦百工兴旺起来,大家的日子能逐渐好起来。就说椅子吧,椅子的价格增加了,而且很多人都想买椅子,那么……陛下会不会觉得制椅子有利可图?如此一来,会不会有人大量的雇用人去伐木,去招募大量的木匠制椅?当然,事情可能没有这样简单,但是道理是这样的道理。”

    天启皇帝顿时醒悟,于是眉飞色舞地道:“朕懂了,制桌椅,朕在行啊。”

    “啊……”天启皇帝的这个思维节奏,令张静一控制不住地一脸无语。

    不过……张静一所言,其实是有道理的。

    当今天下,不只是土地问题,之所以百工不兴旺,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做任何的投资,进行任何的生产,都没有投资土地和垄断土地更有利可图,而且还是旱涝保收。

    所以莫说是那些大家族,便是寻常有一些小钱的人,哪怕每日吃糠咽菜,平日里将钱分为两瓣花,也要攒够银子,去购置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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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往死里整

    在张静一看来。

    若是不进行土地改革,彻底地打断土地的投机问题,那么就等于全天下数千万上亿人口,都窝在两京十三省里,大家拼命的卷。

    有钱,攒着!

    攒着干嘛?

    买地!

    那么这资金,就永远无法有效的流入其他的领域,结果因为大量的资金疯狂的进入土地,这也抬高了地价。

    地价一高,所有兼并了土地的人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毕竟地价涨了。

    那么便有更多的人吃糠咽菜,也要继续买地不可。

    人们的消费力,几乎是不存在的,毕竟花钱享受,哪里有买地香?

    这天下两百多年,两百多年的兼并,绝大多数的土地,已经落入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士绅和地主的手中。

    而贫者想要耕种却也不过沦为雇农,从此世世代代为士绅们耕种,最终形成了人身依附的关系。

    这显然也是明朝灭亡的最重要原因。

    因为士绅们的土地越来越多,但是他们的资金和投资,并没有对这天下带来正面的作用!

    这种疯狂的购地行为,既不会产生新的需求,同时也让一个个自耕农破产。

    与此同时,随着土地兼并,他们的土地越来越多,依附于他们身上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某种程度,他们已经开始膨胀为一个个可以决定地方事务的豪强了。

    朝廷委派的县令,要嘛与他们同流合污,若是不肯合作,面对一个县里土地最多的几个士绅,区区一个县令,不过是傀儡而已。

    士绅之间,又进行了广泛联姻,同时垄断了知识,最终大量的士绅子弟进入朝堂,为他们保驾护航。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分田地可以说是安置流民,是维持天下的稳定。

    毕竟失地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已到了愈演愈烈的势头,大量没有土地的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迟早要成为流寇,最终,形成一个个反抗朝廷的军事团体。

    另一方面,就是斩断这种全民购地的投资模式,一旦彻底的斩断,根本不允许土地随意在私人之间流转,那么这些平日里老财们积攒下来的钱财,就势必会向其他的行业开始流动。

    正因如此,所以张静一才认为,当土地失去了投资的价值之后,许多行业,都可能兴旺起来,这其实就是所谓的一鲸落万物生。

    数千万上亿人口,是不可能永远指望着靠天来吃饭的,农业固然是根本,可是这有限的土地,已经无法承载日益增多的人力了。

    想要破局,靠这种疯狂内卷的方式是不成的,只有百工兴旺,才能让那些无法在乡间立足的流民,有个养家糊口的机会!才能给许多百姓一个可以让自己翻身的希望。

    天启皇帝对此,还是有些懵懂,不过这不打紧,他不用关注这些,张静一说的话,他是相信的。

    既然相信,那么自然而然,也就让张静一去干便好了。

    于是天启皇帝道:“那么卿家以为,这些事,交给谁去干为好?沈阳那边,招徕和安置流民,交给了毛文龙,那么谁来主持这分田产的大计呢?”

    张静一便道:“臣听说,袁崇焕还活着,不过还在狱中。”

    “那个家伙?”天启皇帝听罢,不禁挑眉,他对袁崇焕是有怨言的。

    这不是一个废物吗?

    辽人守辽土,是这袁崇焕提议的。

    宁锦防线,也是这个家伙提议的。

    至于三年五年平辽,也是他亲口说的。

    此后呢,让他彻查辽将,他倒是好,干是干了一点,结果最后被人一锅端了。

    天启皇帝不由道:“此人就好夸夸其谈,只怕难以成事。”

    张静一显然和天启皇帝的看重点不同,此时他道:“可是陛下,不管怎样,最起码他是我们的人!起初的时候,他彻查辽将,就已与这些辽将们反目。此后辽将们谋反,又将他下了大狱。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和辽东这些人同流合污的。何况,他毕竟对辽东了如指掌。”

    “至于他之所以没有作为……臣斗胆说一句,像辽东这种情况,任何巡抚,其实都难有作为。在这辽东,上上下下的都是和辽人有关系,所谓的辽将,其实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阀,袁崇焕当初只凭借一道圣旨来了这辽东,又拿什么节制这些骄兵悍将呢?”

    “现如今,这些人已连根拔起,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虽然职责繁重,可实际上,却没有了原先的那些重重阻碍,臣想,袁崇焕是足以胜任的。”

    “何况……”张静一顿了顿,接着道:“要贯彻此事,首先就是用人,以前只能用这些与辽人世族有关系的人,其他人,就算想用,人家也不肯来。所以此番,臣以为……应该组织大量人出关到这辽东,以协助袁崇焕进行清理的工作。”

    天启皇帝便问:“人从何来?”

    张静一道:“臣想办法,从新县和封丘县抽调三百文吏和武吏,这些人,臣以为可以任事。”

    天启皇帝点头道:“封丘与新县的官吏,确实都很干练,而且与新政是一条心的,有了这三百骨干,协助袁崇焕,或许可以成功。”

    张静一道:“不过,让他们从封丘和新县这等繁华之地,来这苦寒之地,倒是委屈了他们。”

    张静一眼珠子转着。

    天启皇帝看了看张静一,霎时明白了什么:“那么你意下如何呢?”

    张静一道:“不妨,就给一些待遇吧,譬如县丞到了这里,可以任知府。县尉来了,可以任州府的同知。那街长、巷长来,任知县,寻常的差役来,也可任一些官职。”

    “当然,暂时不要给他们实职,而是先用代职!譬如知府,给他们一年时间,为代知府,这一年之期过去,核验他们是否称职,若是称职,则再给转为正职,这般一来,大家也都有了盼头。”

    张静一边说,边直勾勾地看着天启皇帝。

    其实这个建议,是需要承担巨大的勇气的。

    因为这意味着,寻常的文吏,可以直接委任为真正的‘官’。

    新县那里,已经开始有了文吏升迁为官的苗头了。譬如现在新县的县尉,就是先从普通的文吏,后来成为街长,之后再平调到县衙的户房做了司吏,最终成为了县尉。

    别看这司吏和县尉之间好像只是身份上的转换,可实际上,司吏是不受朝廷认可的吏员,根本就不是官身,就算你干的再好,你这一辈子也只是吏而已。

    可县尉不一样,虽然只是芝麻绿豆的官,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官职。

    当然,张静一权势滔天,他在新县和封丘这样玩,朝中虽有牢骚,却也极少有人拿这个说事。

    反正你张静一自己默默地玩泥巴,大家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可是……现在显然是不一样了,这等于是,张静一将他培养出来的文吏们,开始向周边扩散了。

    以往张静一为新县县令,县丞又有本身就有功名的卢象升,新县里头,真正可以填补的官职,不过是县尉和教谕还有典吏而已,反正都是八九品的芝麻绿豆官,也只有这寥寥几个空缺,问题不大。

    而辽东呢?

    辽东可是有千里之堤,有无数个府县,一旦这些文吏出关,开始任官,这就等于彻底地打破了科举为官的铁律了。

    在大明,文官是绝不可能让没有功名的人担任的。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科举才成为了成为文臣的唯一途径。

    现如今,张静一直接在辽东开了一个口子,这还了得?

    现在就敢这样,以后做出什么事来,就真的无法想象了。

    那文吏,有的不过是秀才功名而已,甚至还有的连功名都没有。

    听说还有人,只是认识一些字,能写会算,所以只在县里的户房里任区区一个账房,后来才慢慢地开始任街长、巷长,就这种人……也能为官?

    那还有谁考科举?

    天启皇帝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张静一的心思。

    他也是一个拎得清的人,晓得张静一的提议,会可能引发怎样的风潮,于是他笑呵呵地道:“张卿啊张卿,你真是每日都在折腾啊,这又是要让朕跟着你一起翻江倒海了。”

    张静一倒一点不急的样子,而是笑了笑道:“那……就算了?反正那些文吏也挺可怜的,让他们出关,来这苦寒之地,臣也心疼他们。要不陛下就另请高明吧。”

    “朕不是这个意思。”天启皇帝板着脸,又认真起来,立马道:“朕的意思是,那些狗东西,就是要折腾他们一下。你这个主意很好,正合朕心!朕现在是看透了,他们就是吃死了朕无人可用,那么朕呢,就让那些人好好看看,朕也是有人的。此事……你拟一个章程来给朕吧!”

    说罢,天启皇帝话锋一转,道:“噢,朕至亲的袁巡抚何在?快快将他解救出来吧。”

    张静一顿时身躯一震,卧槽,看来这一下子,需要有人给这坑爹的事背黑锅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板荡识忠臣

    袁崇焕被释放了出来。

    一时竟是惊喜交加。

    他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等再见到天启皇帝时,不禁想到了过往种种,禁不住热泪盈眶。

    于是拜倒在地,自请其罪。

    作为辽东巡抚,先是让建奴人绕过了宁锦防线,此后又是一群人谋反,而自己竟是无力弹压,无能到了这样的地步,无法为君父分忧,此时自是诚惶诚恐。

    不过天启皇帝的态度,居然出奇的好。

    毕竟袁崇焕来的时候,看到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在拿人,整个锦州已沦为了大监狱,他这时更加的见识到,这位皇帝可不是善茬,他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甚至袁崇焕在路上已做好了准备以死谢罪的打算。

    结果一见到天启皇帝,刚刚跪下,天启皇帝便亲切地将他搀扶起来,道:“袁卿家,你受苦啦。”

    袁崇焕甚至一度怀疑,天启皇帝是个变态,有着某种特殊的癖好。

    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天启皇帝道:“袁卿家这些年在辽东操劳,奈何这辽东上下,贼子遍布,朕今日方知,你在辽东面对这内忧外患,有多辛苦。”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此次,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如此猖獗,不但拘禁了你,竟还要刺杀朕,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幸好朕的列祖列宗保佑,总算不至被这些奸贼所害,更令朕大喜过望的是,卿家竟也幸免,这是我大明之福啊,你在狱中,没有受苦吧。”

    袁崇焕听罢,眼眶一红。

    说实话,做臣子的,犯了这么多错,却得到了这一番话,此时袁崇焕的心热了,于是哽咽道:“臣为陛下尽忠,奈何能力卑微,令陛下忧心,这是臣的过失,如今大错已成,陛下非但不怪,反而如此体贴入微,臣除了用尽这无用之身,竭力报效,继之以死之外,别无他念。”

    说罢,又挣脱了天启皇帝,却又郑重其事地叩首。

    天启皇帝便道:“朕舍不得让你死啊,卿家是忠心,朕是知晓的,现如今,辽东已经出现了大变故,朕也打算趁此机会,一扫辽东的积弊,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卿仍为巡抚,不必你肝脑涂地,只是朕却希望你在此,推动新政大局。”

    袁崇焕一愣。

    新政……

    事实上,大明朝野,现在其实对这新政已有不少的了解了。

    即便是在辽东的袁崇焕,又岂有不知?

    他当然清楚,陛下的新政是什么意思。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要此推动新政。

    若是从前,袁崇焕是死也不肯去做的。

    这不等于是让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吗?想想若是这样干了,得多少人要跳起来骂他,还有那些骄兵悍将会放过他吗?

    可现在,袁崇焕却是内心平静地道:“臣愿尽力而为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说的,本来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彻底地镇压住这些辽东的余孽,以后清算起来,他袁崇焕也跑不掉。

    如今这个局面,从那些辽将将袁崇焕下狱开始,其实就已经很明朗了,袁崇焕必须是忠臣,而且需毫无保留地执行皇帝的旨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天启皇帝大喜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卿家忠心。”

    天启皇帝的喜悦,绝不是空穴来风。

    表面上,他是皇帝,可是推动新政这等事,说实话,巡抚以及尚书或者以上这个级别的高官,他天启皇帝可能一个都使唤不动。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你天启皇帝是皇帝,你让我干这事,大不了我不做官就是了,等新皇帝登基,自然还要征辟我入朝。

    可干了这事,就完全不同了,这不但是把自己搭进去,而且可能还让自己的家族一道搭进去。

    多少推行新政的人,最后落到什么下场,大家不知道吗?

    犯不上的。

    如今,至于有了一个袁崇焕肯跟着天启皇帝死心塌地的干。

    天启皇帝见袁崇焕感动不已,于是笑了笑道:“好极,卿家此番治辽东,推行新政,可打算任用什么人?”

    “这……”这个问题对于袁崇焕来说,似乎有点突然,袁崇焕一时懵了。

    天启皇帝随即就道:“不过卿家历来对辽人守辽土深信不疑,想来……是打算……”

    “陛下……不可。”袁崇焕立即道:“辽人根植辽东,关系盘根错节,所谓树大根深,若是推行新政,任用辽人,势必欺上瞒下,甚至可能……”

    “可能谋反?”天启皇帝接口道。

    袁崇焕苦笑,这可是差一点用掉脑袋换来的教训啊。

    若是再上一次当,那袁崇焕就真是一个二了。

    “那么任用两京十三省的官员?”天启皇帝道:“朕从翰林院给你调配吧。”

    袁崇焕立即摆手:“翰林院都是清贵,若是陛下将他们调至辽东,无异于发配充军,他们心里势必滋生怨愤之心,臣恐难制。”

    “噢,原来这样,看来卿家没有人选了。”

    袁崇焕苦笑道:“确实没有人选。”

    天启皇帝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突然取出了一份奏疏。

    这奏疏……却好像是袁崇焕的名义写的,随即塞进了袁崇焕手里。

    天启皇帝道:“既然卿家没有主意,回去将这奏疏好好看看,卿家不必急,好好的看,好好的揣摩,到时再将这份奏疏奏到朕这儿来……你懂朕的意思吧。”

    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袁崇焕又不是傻瓜。

    他觉得蹊跷,当下便打开奏疏来看,这一看不打紧……这一看,心里大抵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这不是让我袁崇焕做千古罪人吗?数百年的科举制啊……

    袁崇焕哭丧着脸看着天启皇帝:“陛下……”

    “你说。”天启皇帝饱含深情的看着袁崇焕。

    “这会不会……”

    “难道卿有人选?”天启皇帝道:“若是卿家有人选,朕立即将这奏疏收回。”

    袁崇焕:“……”

    天启皇帝便又道:“若是没有人选,那么何不任用这些人呢?这件事,朕不能说,你也知道,朕乃是皇帝,就算是心中属意这些人选,可是呢,也得摆出一副公允的样子。其实张卿也很想上奏,可他毕竟是武臣,唯有袁卿家,既是忠心,又是勇于任事之人,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说罢,天启皇帝语重心长地接着道:“袁卿家,朕索性好言相劝,你就从了吧,不就是被人骂吗?那些人,就算从天明骂到天黑,又不掉你身上几斤肉。你放心,朕会在背后支持你的,不要怕。”

    袁崇焕心里直哆嗦。

    他反而怀疑,若是反对的声浪过大,以至于闹的惊天动地,陛下驾驭不住,最后肯定会把自己推出来做替罪羊,真到那个时候,咔嚓一刀,人头落地,罪魁祸首死了,大家便又安静了。

    他内心挣扎着。

    一旁的张静一却道:“袁公,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何惧之有呢?你在辽东已是声名狼藉,现在正该是索性奋力一搏,破釜沉舟的时候,这个时候,岂可自疑?”

    袁崇焕心里便骂,你说的倒轻巧,你怎么不上这奏疏?

    袁崇焕重重叹了口气,最后道:“好,臣将这奏疏,好好拿回去推敲。”

    他终究还是心动了。

    干死那些该死的辽人世族,不干死他们,我袁崇焕名字倒过来写。

    当然,他没把话说死,毕竟……他不傻,这事不能立即答应。

    天启皇帝感慨道:“真是患难见真情,板荡识忠臣,朕得卿,如鱼得水也。”

    当日。

    邓健匆匆而来,这些日子,只怕有的他忙的了,他应该需驻扎在辽东待个一年半载,才能将这无数的家产,统统抄光。

    一想到有这么多家产要查抄,他便觉得头大。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有经验呢。

    能者多劳嘛。

    当然,任何事办的多了,就慢慢的有了经验,邓健开始琢磨出了一套抄家的章程,很有用,效率大增。

    不过到了傍晚,他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这是一个犯官的妻子招供的。

    所谓灭族,往往针对是男性,而一般若是年纪过小的孩子,或者是女眷,往往都不可能杀死。

    因此,女眷往往送去教坊司,而这犯官之妻,显然是希望脱罪,所以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邓健火速去见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是呵着气,这个时候他伏案,提笔在杜撰宫中‘奏疏’,张静一则在旁负责参考。

    毕竟……新政嘛,得显得气氛和谐一些,需有许多人上奏拥护,天启皇帝才好‘勉为其难’的恩准。

    这拥护也是有名堂的。

    他和张静一细细的推敲了一番,觉得有几个骨头比较软的大臣,可以胁迫。

    既然如此,他们当然得上奏。

    可指望他们上奏,却还有不放心的地方,就怕这些人耍滑头,在笔锋里藏着什么。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先以此人的名义,草拟一份奏疏,然后再上奏到天启皇帝这边。

    …………

    还有。

第四百八十六章:回京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其实‘文化’水平都不是很高。

    又要参照不同人的口吻,拟出奏疏,还得显得有些像,最重要的是,决不能重样。

    这对他们而言,显然是艰巨的任务。

    于是二人搜肠刮肚地凑在一起,就好像挤奶似的,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些字。

    此时,邓健进来了。

    一见邓健,天启皇帝格外的亲切,乐呵呵地道:“邓卿家,你来的好,怎么,有什么事?”

    说着,朝小宦官使眼色。

    小宦官会意,匆忙去给邓健搬椅子。

    如今天启皇帝的身边,除了魏忠贤和张静一之外,就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佥事邓健最得帝心了。

    邓健也是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和天启皇帝也没什么交情,彼此的性格也不合拍,怎么我就得了圣眷呢?

    邓健却没有坐下,而是认真地道:“陛下,臣得了一个消息。”

    “说来听听。”

    邓健便道:“在这些人对陛下动手之前,似乎有人给京城送去了书信。这些书信往来,十分机密,涉及到的乃是朝中的至高层。”

    天启皇帝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京城之中,有人怂恿他们动手?”

    “是。”邓健正色道:“臣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所以特来禀告。还有,那一夜他们得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了快马,火速前往京城报讯。陛下想想看,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弑君,按理来说,若只是锦州这边人密谋,他们确认陛下驾崩之后,第一个反应,应该在聚在一起商议善后!”

    “可实际上,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向京城传报消息,陛下,这难道还不蹊跷吗?显然,在他们动手之前,就已和京城中的一些人勾结了,京城那边,有人随时在等着消息来。”

    天启皇帝听罢,点头道:“分析的有道理。”

    说着,天启皇帝背着手,而后来回踱步:“京城……京城……”

    “朕还是有些想不透。”天启皇帝道:“这些人第一时间报讯,这就说明,这个人才是这些人的后台,既然如此,有什么人,可以使唤得动这些骄兵悍将?又有什么人,可以让这些人……认为他们干了这些事之后,可以确保他们的安全呢?”

    “这也是卑下所忧虑的地方。”抄家这事,是技术活,这抄得多了,往往就心细如发了,邓健在这方面,得到了长足的锻炼,他道:“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因此臣斗胆预计,这个人已经不只是为位高权重这样简单了。”

    是的,寻常的位高权重,也未必能确保在新君登基之后,保护这些辽东的反贼。

    何况祖大寿已是总兵官,不过他名为二品,实际上他家族的声势,再加上其他辽将的支持,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让他当做是自己的后台呢?

    此时,天启皇帝的眼睛忽明忽暗,如果消息准确的话,那么事情就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的严重了。

    天启皇帝叹道:“朕万万料不到,原来朕若是驾崩,会对如此多的人有好处,以至于这么多人恨不得朕死在辽东。”

    这番话,其实道出来的时候,天启皇帝颇感沮丧。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话,那么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最亲信或者信任的人。

    张静一在一旁,也不禁皱眉起来,他心里则是猛地出现了几个人选,可细细思来,却好像又都不对。

    张静一便道:“那么何不拿下祖大寿,讯问此人的身份?”

    天启皇帝摇摇头,随即反问道:“如果朕杀了你的全家,抄了你的家,现在逼问你一件事,你肯对朕说实话吗?”

    张静一道:“呃……”

    天启皇帝叹道:“朕只是打个比方,朕的意思是,这祖大寿已是万念俱焚,这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是不会开口的。所以,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想要知道真相,与其挖空心思在此苦思冥想,不妨……回京!”

    张静一沉吟片刻,目光流转,便道:“臣懂了,只要回京,一切的阴谋算计,自是大白于天下了。”

    天启皇帝不禁感慨道:“朕本想在这锦州多待一些时日,可现在看来,却是无法做到了,哎……可怜信王就在朕数百里的地方,本该与他相会,如今却也一切成空了,朕与他已许久不曾相见,却不知……他如今可好。”

    关于信王来辽东开垦的事,其实天下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认为天启皇帝忌惮自己的兄弟,认为当初的时候,信王获罪,天启皇帝没有处罚,是故意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可实际上,信王已被天启皇帝所记恨,因而才将信王打发来辽东,形同发配。

    不过张静一却知道,天启皇帝虽然身上有一百个缺点,若是真有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重视个人的情感。

    这一点,无论是他对乳母客氏,对魏忠贤,对他张静一,对信王,都是如此。

    甚至这种对身边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此时的天启皇帝,是真心的希望见一见自己的这个兄弟。

    他对于信王跑来辽东种植什么麦子的事,其实是并不在乎的,信王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只要他高兴就好。

    而至于外界的传闻,其实他早已习惯了。

    反正……自己在别人的口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何必在乎呢!

    天启皇帝绷着脸,随即下令道:“明日就出发吧,留一个教导队在此,就足够了!其余人,日夜兼程,张卿随朕赶回京城去。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居然可以做祖大寿的后台!又是谁,恨不得朕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天启皇帝的脸上,不禁生出了肃杀之气,漆黑的眼眸里,闪动着亮光,只是这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已经被彻底地惹毛了。

    脾气好的时候,这些家伙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而如今,天启皇帝已失去了最后一点的耐心。

    张静一看着天启皇帝,只道了一个字:“是。”

    …………

    次日,浩浩荡荡的队伍火速出发。

    生员们最令人称道的就是做什么事都干脆,一声令下,连夜便收拾行装,次日就可骑马随行。

    天启皇帝也是骑马,因而带人急行,这一路,和从海路进辽东的时候,心情又有不同。

    来时是带着犁庭扫穴的豪情。

    而归时,却是满腔的怒火。

    若说击杀外敌,能激起人的好胜心的话,那么当意识到背叛,不得不去铲除内贼时,心情却难免阴郁。

    天启皇帝一路狂奔,这沿途多为旷野,如此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却多是光秃秃的,尤其是大雪渐渐消失之后,道路开始泥泞,这令天启皇帝不禁觉得可惜。

    “此地……真是可惜了,如此广袤,却难有什么收成,如若不然,这辽东之地,定可是天下最大的粮仓。”

    在这个时代,人们都有一种固有的印象,因为天气恶劣,所以大多视辽东为贫瘠之地。

    张静一则道:“陛下,此地土质多为黑土,土地极为肥沃,怎可说是贫瘠呢?”

    张静一对于这一点,当然是不认同的,这地方,可是后世联合国定为全世界四大黑土地之一,除了北美大平原,还有便是东欧平原,以及阿根廷和乌拉圭平原,其次就是辽东了。

    而这四大黑土区,无一例外,在后世都是大粮仓,别看四大黑土区占地面积,可能不过世界的百分之一,可种植的粮食,每年却足以养活全世界近半的人口。

    这黑土地的形成,其实也需要特殊的条件,譬如它要求其夏季温暖多雨,植被茂盛,进入土壤里的枯枝落叶比较多。当然,落叶多的地方多的是,却又同时需要这个地方冬季寒冷,微生物少,大量烂叶子很难腐化分解,历经千百年形成了厚厚的腐殖质,也就是黑土层。而这黑土层中腐殖质和有机质含量极为丰富。

    也就是说,辽东这土地,天生就是用来种植粮食的,这等优质的条件,甚至连江南也比不上。

    何况这地方,沃野千里,开垦起来也最是便利,面积又是巨大,说难听一些,若是都开垦出来,其耕地面积,可以做到全天下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这绝对是一个极可观的数字,再加上若是辽东土质的问题,粮食产量,甚至可以直接和整个关内分庭抗礼。

    当然,眼下大明,并没有耐寒的作物。

    江南和关中的粮种,在这里很容易遭受寒害,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时代,整个辽东,其实和不毛之地,并没有什么分别。

    虽也会种出一些粮来,但也只是作为供应军需的补充而已。

    张静一心里不禁唏嘘,他忍不住在想,不知信王那边……黑麦的移植做得如何了。

    若是当真能适应得了辽东的条件,那么……这辽东……就可能真要变成下一个江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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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大庇寒士尽欢颜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一脸唏嘘着,却忍不住朝张静一看去,道:“怎么,卿似也有感慨?”

    张静一微微一笑道:“陛下方才一席话,可能无心,可臣却在想,若是彻底当真可视为塞外江南,那么这种植出来的粮食,可以养活多少人啊。”

    “哈哈哈……”天启皇帝大笑起来,他坐在马上,喜滋滋的样子:“朕也不过是畅想而已,你不要当真,这世上哪里有这般便宜的好事,你那黑麦,朕不是信不过,只是觉得……实难成功。”

    说罢,二人飞马,踩着泥泞,继续前行。

    …………

    锦州城。

    此时,锦州城肃杀的气息,也渐渐的消弭了。

    该杀的都杀了,此时百姓们才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一切,人们战战兢兢,不过很快,他们才真正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犁庭扫穴,已直捣沈阳。

    建奴人……彻底的消亡了。

    消息一出,原本还陷入恐惧的军民百姓,顿时欢声雷动。

    若说建奴人的存在,可能对于像祖家这样的辽人世族有着不小的好处。

    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却是完全不同。

    迁徙至锦州城的军民,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战乱而逃难来的。

    家里的田产被侵占,父母妻儿被建奴人杀死,就算没有杀死的,这一路逃难,病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即便人来了锦州,建奴好几次兵锋直抵这里,更不知多少军民百姓,战战兢兢,他们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锦州陷落。

    这种未知的恐惧,环绕在每一个在此的百姓心头。

    当然,那一股对建奴人的滔天恨意,却也绝对强烈的。

    倘若当初提出辽人守辽土的时候,并非是依靠那些辽人的世族和士绅人家,而是真正依靠这些失去了一切的百姓,或许事还有可为。

    而实际上呢………这些寻常军民百姓,也是辽人,可所谓的辽人守辽土,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城中还有一部分的东林军,不过人数只有一千来人,一个教导队的编制。

    不过这些穿着灰色大衣之人,却有着一种极强的威慑力。

    原本教导队怀疑,一旦陛下和辽国公带兵入关,这里可能会出现一些不甘心的家伙们滋事,不过显然是他们多虑了。

    辽东的寻常百姓,对待他们的态度极好,以至于人们对这一支军纪森严的军马,保持着极大的敬重。

    甚至在各处街口巡逻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百姓,提着几个新煮熟的鸡蛋,或是一些瓜果,跑来慰问。

    一些和建奴有血海深仇的少年,便每日只要有空闲,但凡有东林军的巡逻队出现在哪里,他们便跟去哪里,他们既然不敢靠近,却似乎又觉得新鲜,以至于不少人,不自觉地去模仿东林军生员们的行为举止。

    自然,恐慌的人还是有的,譬如原先驻扎在锦州的各卫人马。

    这些人一觉醒来,然后发现自己的千户、游击将军们都不见了,甚至有的连百户,都不知跑去了哪里。

    紧接着,便有东林军的人对他们的营地进行了接管。

    当然,这里的军马太多,凭借着东林军的人力,是不可能完全进行接管的!

    所谓的接管,也只是几个人进来,宣读了一下他们的武官谋逆的事实,并且宣告他们的武官已被抄家问斩,所有人需原地留在营中,静候处置。

    自然而然,警告还是有的,但凡出营一步,立即杀无赦。

    这些人群龙无首,平日里习惯了一切顺从武官们的命令,现如今,便有许多人惊恐起来。

    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等了几日。

    便有东林军的生员进入了各处的营地,他们甚至还赶了车来。

    随即,召集营地里官兵,告诉他们,营地解散了,大家可以各回自己的原籍,并且以每人二两银子,发放路费,若是实在没地方可去的,可以暂时留下,到时东林军另做安排。

    这一下子,不少人沸腾了。

    天底下从未听说,这军马就直接解散的。

    就算是解散,也没听说过竟还真发路费的。

    许多人起初不信。

    可当生员从车里搬下来一个个箱子,而后开始照着花名册念诵姓名。

    有人被叫出来,当真将银子送到了他的手里,眼见为实,大家这才信了。

    于是……各营沸腾。

    不少人奔走相告。

    在这些士卒的心目之中,都有好男不当兵的观念,而之所以不得不入营,除了少部分是征募来的士兵,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军户出身。

    朝廷将许多人列为军户,让他们戍守各处军镇要塞,而军户的地位极低,几乎形同于上头百户和千户们的私奴。

    不但要负责作战,经常欠饷,而且还需为上官们耕种土地,比佃户还要惨。

    而现在……算是彻底地将这些军户解脱了出来,从此之后,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随意改换为民籍。

    要知道,不少的军户,当时不堪自己的身份,以及上官似畜生一般的打骂和凌辱,还有各种的克扣和盘剥,以至于大明各处的卫所,都有大量军户逃亡的事件,这些军户们,宁愿成为流民,也不愿当兵。

    甚至许多的军营,武官们为了防止士兵们逃亡,一到了天黑,就让人将他们捆绑起来,一根绳子各自捆十人,一起睡觉,若有一个人逃亡,其他九人,统统连坐。

    在这个时代,军户想要改籍,是极难的,当然,这种操作也有,就比如……你有本事能参加科举,中个功名给人看看。

    显然,这种人是凤毛麟角的,几乎是传闻中才可能出现的事。

    这锦州上下,兵马遣散了数万人,可是……在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安定。

    可也在这锦州。

    在这街巷之内,却出现了一个穿着袄子,蓬头垢面的老人,他的袄子看上去似乎质地颇好,却已残破不堪了,不少败絮自布料里翻出来。

    这老人似是疯了,每日出现在街巷里,或是朝着孩子拍手,口里大叫着:“孙儿啊,孙儿……”

    又或者,在某个沟渠里,翻找人们丢弃的残羹冷炙。

    有人说这个人曾是辽东的总兵官,威风凛凛,显赫一时。

    当然,过往的人却都不信,只哈哈大笑。

    人们显然将此当做笑话。

    不过这老人,也会有发怒的时候,他有时大笑之后,突然露出惊恐的样子,口里含糊不清的大呼着:“哎呀,昏君无道,我等辽人已经活不下去啦,尔等为何不反,为何不去反了那昏君?这皇帝轮流转,该有德者居之。”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竟也没有人和此人计较,只是觉得这个人疯了。

    当然,偶也有几个听着不喜的,一把揪出来,对他破口大骂:“俺反你娘,你再多嘴,便打死你。”

    一旁有人便劝:“罢了,罢了,和这疯子计较什么,若是不疯,他说的出这样的话吗?”

    老人只惊恐地看着这人,身子蜷缩着,等那人放了手,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这老人却猛地垂泪,捶打着自己的心口,似锥心一样,反反复复地呢喃着:“上天无眼啊,上天无眼啊,昏君害人,昏君害人啊……”

    自然……这老人对于锦州城的百姓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因为他只出现了八九日,慢慢的,人们却发现这个人不见了。

    听有人说,这老人似去‘聚兵’去了。

    也听人说,他已被冻死了。

    于是,人们渐渐地将这老人淡忘了。

    毕竟,生活总要继续,衙门里,开始贴出了布告,要清丈田亩,进行分田。

    ………………

    义州卫。

    这义州卫,距离锦州数百里,最近的宁远,也有一百多里。

    这么的一个地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辽东的大变故而受波及。

    在这里,信王朱由检带着数百人,开垦出了一大片的田,附近搭了一个庄子。

    除了张家派来的一些文吏之外,还有就是招募来的农人,以及信王的护卫。

    本来还带来了七八个宦官,不过朱由检似乎觉得自己身边七八个宦官伺候着,总是不好,于是便都遣散回京去了,只留下了一个王承恩。

    初来的时候,朱由检对此一窍不通。

    甚至第一次看到种庄稼,竟是瞠目结舌。

    因为他很无法理解,这吃起来香喷喷的粮食,竟是在这污浊不堪的泥地里生长出来的,而且……居然他们还施粪肥。

    以至于朱由检连续反胃了许多日子,看到那本该香喷喷的白面或者是米饭,便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不过后来,等真正下了地,浑身沾了泥星,又亲自舀过粪水。

    这矫情的病症便逐渐地减轻了。

    再过一个月之后,他甚至已经可以在田埂处,一面吃着蒸饼,一面站在粪水桶边上愉快地蹦跶着。

    这黑麦的种子,先是小心的培植出来,而后插下了秧苗,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几乎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沉重。

    在这样的天气里,要种植出粮来,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法想象的事。

    …………

第四百八十八章:造福苍生

    信王朱由检渐渐地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这种变化,连他自己有时也无法察觉。

    在这苦寒之地,人们虽对他尊重。

    王承恩也极力地!想要照料他的生活。

    可是许多事,终究还是需要朱由检自行料理。

    毕竟王承恩没有三头六臂。

    所以,朱由检学会了给自己穿衣衫。

    甚至学会了偶尔给自己热一热吃食。

    毕竟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吃饭稍迟一些,可能这吃食就要冻成硬块了。

    今年的辽东,似乎格外的寒冷。

    有时,朱由检也不免怀疑自己在这里做的是无用功。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随时都可能下一场雪,大雪会覆盖作物,或是一到了夜里,到处结冰,这作物是极难生长的。

    他甚至寻了一些辽东本地的庄稼汉去讨教。

    对方一听,便都摇头,说是义州卫今年的天气,是决计种不出粮来的,就算庄稼勉强地养活了,可收成一定有限,于是让他们不要白费功夫了,几十个人种出来的庄稼,可能几个人都养不活。

    于是,朱由检几度开始动摇怀疑起来。

    以至于每一次临睡前的夜晚,他都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做这些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想要逃避京城,又或者是因为对自己的皇兄怀有愧疚之心。

    但是,每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又开始精神奕奕起来。

    张静一说成,那就一定成。

    朱由检还是那个朱由检。

    他会多疑,会偏信于人。

    只是从前偏信的是士大夫。

    如今,却成了偏信张静一。

    只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是给朱由检滋生了信心。

    因为这黑麦的秧苗……居然成活了。

    虽是天寒地冻,哪怕是冻土都未解冻,这黑麦依旧伸展出了腰肢。

    这一下子,朱由检打起了精神。

    这小小的一个庄子里,人们这才开始真正重视眼前这一亩亩的庄稼田了。

    这是开辟出来的试验田。

    为了试验,所以总计开垦出来了五百多亩的土地。

    而义州卫这里,无论是土质,还有气候,都比辽东其他地方更恶劣一些。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张家才认为,在此地试验,是最理想的结果。

    这地方,哪怕是春日播种的时候,夜里的气温也会低至零下十几度,再加上土地比辽东其他各地要贫瘠不少。

    因此,庄子里引进了各种的麦种和稻种,几乎除了黑麦之外,绝大多数的作物都没有办法存活。

    很多时候,一夜过去,庄稼便一片片地死去。

    可这黑麦,每一夜过去,哪怕是此时作物的表面早已凝结了一层层的霜,甚至有时夜里下了雪,大雪覆盖了庄稼,当所有人都认为,黑麦将无法存活的时候,可白日只要阳光一照,积雪融去,便可见这黑麦……依旧还继续生长着。

    等过去了三四个月,几乎所有的作物,都已死绝。

    这一亩亩的庄稼地,依旧是一片翠绿。

    等坚持到了夏天的时候,冰雪消融,天气转暖,黑麦的长势,便更加喜人了。

    朱由检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此时的他,顿时精神振奋,整个庄子,也陷入了某种莫名的亢奋之中。

    他们在此时,大抵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而这种预感……将意味着整个天下的格局,即将改变。

    “殿下……”

    每日,当朱由检一身泥泞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王承恩已预备好了热水还有食物,不过此时总是不免埋怨:“殿下……可要顾忌着自己的身子骨……”

    朱由检却总是满面涨得通红,他激动得无法克制一般,口里道:“别人可以做的事,孤王也可以做,只有孤王有身子骨吗?在孤王看来,在这里一些辛劳算什么,再辛劳,有当初在归德时辛苦吗?”

    这是大实话,在归德的时候,他也日理万机,每日从早忙碌到夜晚。

    不过和这时候的忙碌相比,朱由检却觉得这时候虽然疲惫和劳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他头上再没有滋生白发了。

    精神也比从前要足得多。

    此时,他自己脱了靴子,一遍遍地解下缠绕的裹脚布,一面兴奋地道:“今日的长势,看来超出了预期,就是不知何时能有收成。王伴伴,这东西……它不只抗寒,它竟还抗旱,远离灌溉沟渠的几亩地,长势竟也是喜人,并不比靠近灌溉渠的那几十亩地要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承恩现在也大抵知道一些农业知识了,当然,王承恩不关注这些,他只是希望信王殿下一直能这般精神奕奕的样子,而后很安静地倾听朱由检的各种牢骚或者分享他的喜悦。

    “若是真有收成,连这地方都能种植,那么……这天下何处不可以种植?粮食……就是人丁,就是国家的基石啊。”朱由检手舞足蹈地接着道:“张兄弟真是了不起,大家伙儿为了那么丁点儿土地打生打死,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流民因为失地,而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只有张兄弟……他另辟蹊径。若是此事成了……孤王便是死也无憾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竟下意识的热泪盈眶。

    他还有一个特质,容易动情。

    王承恩笑嘻嘻地道:“奴婢听殿下说这张兄弟三个字,已不知多少次了,辽国公想来也是误打误撞吧,其实种庄稼,殿下现在才是一把好手。”

    朱由检落下了脸来,随即极是严厉地冷冷道:“孤王不许你这样说他!”

    王承恩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是看着朱由检长大的,既是奶爸,也是最亲信的奴婢,可以说……二人之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彼此休戚与共。

    而朱由检虽有时性子急,脾气也糟糕,可是却从来没有和王承恩红过脸。

    他其实也没说张静一什么,只是借张静一夸一句殿下而已。

    不算骂人,也不是讽刺,只算是借张静一抬高一下朱由检。

    可朱由检居然急了,道:“张兄弟,乃是上天赐给咱们大明的大贤,这样的人,说他是圣人都不为过!没有他,孤王实在看不出,这天下有什么出路。孤王这些年,误信过许多人,可只有张兄弟,是最值得信赖的。我只恨自己姓朱,不能姓张,如若不然,宁愿不做这龙子龙孙,只与张兄弟能亲近一二,便也得偿平生之愿了。”

    王承恩:“……”

    这若是列祖列宗们的泉下有知,只怕太祖高皇帝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朱由检泡了脚,觉得浑身舒泰,王承恩便道:“奴婢去取食来。”

    “且等一等吧。”朱由检道:“孤王还有一些东西,需要记录一下,几处黑麦田的长势,得先记下来,咱们不是真的农人,指着收成,当初张兄弟嘱咐过,要多做记录,比对不同庄稼地的数据,唯有如此,才可为将来的推广做准备。”

    王承恩皱眉道:“殿下您又不按时用膳了。”

    朱由检则是大乐道:“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孤王一人饱腹,哪有让万万人可以饱腹令人振奋开怀呢!”

    朱由检随即让王承恩取来笔墨,而后提笔,开始根据今日的观察,进行记录。

    他这记录的簿子,已有一尺厚了,事无巨细的事,他都会记录下来,一方面是照着张静一的方法去做,后来他慢慢地明白了这样做的深意,也就对此饶有兴趣了。

    王承恩站在一旁,嘴角带着微笑,他是最了解朱由检的。

    朱由检和寻常宗室相比,实在是奇怪的人,其他的宗室,只注重个人的享受,可朱由检从小开始,便似乎一直心怀着天下,哪怕其实他根本无缘大位,却似乎对于造福苍生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因而,他从小饱读诗书,与人议论国事,从不因为自己是宗室的身份,而有所避讳。

    只是从前,朱由检似乎走偏了,以至于栽了一个大跟头,朱由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现在……朱由检似乎又开始找到了一条出路,如今的朱由检,似乎整个人都是带着光的,这是一种勃然生气,虽是总见他半夜醒来,提着灯,夜里去看庄稼,虽也见他经常废寝忘食,三餐错乱。更见他亲自冒着风雪,在田埂中焦灼不安。

    王承恩其实不懂什么大道理,似乎对于江山社稷,泽被苍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致。

    他毕竟只是一个太监,而且还是一个宗王的太监,他也不认为,信王殿下身为藩王,对这些滋生兴趣,将来是福是祸。

    可是……王承恩却知道,至少这个时候,他能从朱由检的身上,寻找到一种很纯粹的喜悦,而这份喜悦,也令王承恩虽偶有怨言,心里却也暖呵呵的。

    “对啦。”朱由检记录到了一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道:“为何张兄弟最近没有书信来呢?是不是我上一次修书给他,他看了不喜?孤王的书信里,可有什么忌语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新君登基

    朱由检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最近张静一就不给他回信了呢?

    他努力地回想着最后一封书信,确实没有让人讨厌的内容。

    便叹了口气道:“或许只是他很忙碌吧,他毕竟不似孤王,孤王乃是闲云野鹤,是自在宗亲,他乃皇兄的左膀右臂,自是日理万机。”

    虽是这般解释,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尤其在没了周王妃之后,朱由检的内心深处里,似乎已没了精神依靠。

    此时反而将张静一当做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了。

    …………

    浩浩荡荡的骑队,已至山海关,这一路疾行,虽是人困马乏,可天启皇帝归心似箭,自是日夜兼程。

    好在这些生员,早已习惯了。

    有时天启皇帝也钦佩这些人。

    擅用火器,火力强大倒也罢了,最重要的却是,这些人的耐力还如此之强。

    这种体力消耗,换做任何军马,只怕都扛不住了。

    山海关的新任总兵官,是从江西都司调来的,原为都司的指挥使同知。但是天启皇帝已不再信任辽将,于是从内地调人。

    此人姓黄,叫黄勇,听闻外头出现了一支军马,一打探,顿时大惊失色。

    要知道此时的山海关,也是头戴孝帽,身裹素衣,这是……国丧期间。

    此时……这正主儿却从棺材里爬了起来,能不害怕吗?

    起初,黄勇令人紧闭关门。

    却果然见是当初从山海关出去的人马,都是灰色大衣,同样的武器制式。

    这时,他倒为难起来了。

    倘若当真皇帝起死回生,带兵来了,他固执地不肯开关,那便是欺君了。

    可若是打开了关门,万一有诈,那便是失职。

    于是乎,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人用藤筐,提着自己下了城楼。

    而后先去拜见。

    心里打算着,若果然是天启皇帝的人马,则立即向关城内放出讯号。

    而若有埋伏,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黄勇出了山海关,随即便被人领着至一处密集的马队前。

    这些人,个个风尘仆仆,染了风霜,几乎人人都穿着灰色大衣,这也没办法,这衣服在这辽东之地,甚至是在京城之地,穿着都十分暖和,虽然衣服看上去朴实无华,而现在上至皇帝,下至生员,人人都裹着。

    黄勇分辨不出这些人,觉得都差不多的样子。

    倒是这时,天启皇帝在马上道:“黄卿,天启四年的时候,你不是还见过朕吗?”

    黄勇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声源看去,便见一个青年人,和其他人穿着同样的服色,这人脸上满是风霜,皮肤有些裂开,不过眉眼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黄勇细细辨认后,一下子拜倒在地,悲恸大哭道:“陛下……陛下竟还活着……臣……臣……”

    天启皇帝不由道:“怎么,你也以为朕驾崩了?”

    “半月之前,就已有消息报入了关中来,而在七八日前,又有陛下的棺椁经过了山海关,臣本是不敢相信的,却也不得不信了。”黄勇跪在地上不起,他身上还穿着可笑的素衣,口里接着道:“消息传出之后,天下悲恸,人人同哀,臣没有料想……”

    天启皇帝此时不禁哈哈一笑,道:“天下悲恸,人人同哀,这话是糊弄鬼的。朕还是人,没变成鬼呢,怎么会信这样的话!只怕不知多少人喜笑颜开,只恨不得鸣锣打鼓,要普天同庆了。朕是什么名声,朕自己不知道吗?”

    这话从天启皇帝口里说出来,真是一丁点也不奇怪。

    黄勇却吓了一跳,极力想要辩护什么,却发现若是辩护,似乎也违了皇帝的心意,便苦笑道:“陛下何出此言,天下人……哎……”

    天启皇帝道:“朕见你叹息,似乎也知道一些什么?”

    黄勇忙道:“臣……不知……”

    “张卿。”天启皇帝冷冷道。

    张静一在旁道:“臣在。”

    “来,告诉他,那些欺君罔上的人,现在都怎么了。”

    “这……”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已将突击辽将,当做自己的大功绩一样来宣扬了。

    张静一便道:“也不过是抄了三百六十多人家,处死了四千七百九十余人,这亏得陛下宽宏大量,虽为诛灭三族,可绝大多数的妇孺,终究还是饶了死罪,只是将他们发配了事。”

    此言一出,黄勇已是脸色骤变。

    三百六十多家,这是什么概念?

    这岂不是说……辽东那边……被人一锅端了?

    黄勇虽不属辽将,可在山海关,却每日都和这些骄兵悍将打交道,自然清楚这些人的能量。

    于是,他连忙道:“陛下,臣……臣有事要奏。”

    “你说罢。”天启皇帝淡淡道:“有话就说!”

    黄勇道:“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山海关这边,许多人弹冠相庆,而且臣还听到一些传言,说是京城那边……似乎也有人急切地想知道陛下的死讯。因而再三催促,要将陛下的棺椁,火速送去京城……”

    天启皇帝皱眉道:“就这些?”

    显然,就这点信息,对天启皇帝没多大用处。

    黄勇道:“臣听闻这些事之后,心有如焚,为人臣者,不知忠孝为何物,陛下对他们如此信重,他们却这般心怀不轨。臣还听说……京城那边……要预备新君登基了。”

    天启皇帝失笑道:“哦?这一次是谁要做天子?”

    黄勇抬头,而后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长生殿下。”

    听到是自己的儿子,天启皇帝的脸色才稍稍地缓和一些,随即道:“朕若是‘驾崩’,新君登基,本是无可厚非,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黄勇便道:可“问题就出在,朝中有争议,有人认为应该先确定陛下的消息,再行登基!有人却急不可耐,上奏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彼此之间,可谓是剑拔弩张。”

    “此后呢?”

    “此后自是奏请太后……不,奏请皇后娘娘……”

    “皇后是如何说的?”

    “皇后娘娘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天启皇帝顿时了然,他随即点头。

    “除此之外……”黄勇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而后道:“奉圣夫人,也移出宫去了。”

    此言一出,天启皇帝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是吗?“

    奉圣夫人,便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几乎是后宫的半个主人,这当然是因为,天启皇帝对她敬爱的原因,因而许多事,都对她言听计从。

    这奉圣夫人在别人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可在天启皇帝看来,意义却是非同小可。

    再者,奉圣夫人乃是魏忠贤的对食妻子。

    也就是说,赶走奉圣夫人,就等于是赶走了魏忠贤最大的靠山。

    可是……魏忠贤为何没有动作?

    这移宫二字,当然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这移宫的背后,实则却关系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布置和斗争。

    天启皇帝自也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于是天启皇帝道:“难道没有人反对?”

    “兵部尚书崔呈秀人等,上奏反对,认为陛下刚刚驾崩,便令奉圣夫人移宫,实为不妥。”

    天启皇帝点头,崔呈秀乃是魏忠贤的心腹,这显然是魏忠贤的操作。

    不过……天启皇帝奇怪起来,不由道:“内阁之中,无人反对吗?吏部尚书呢?”

    黄勇如实道:“这个……就没有听闻了。”

    天启皇帝顿时明白了什么。

    只怕阉党内部,也开始发生了分化,除了某些死心塌地的阉党之外,显然那些曾经靠与魏忠贤合作起家的人,如内阁的几个学士,包括了吏部尚书,似乎都没有对魏忠贤大力的支持。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的。

    崔呈秀这种属于死党,而其他人呢,本身也要顾忌朝中的影响。

    再加上他这个皇帝驾崩,奉圣夫人移宫,已是板上钉钉,就算现在不移,迟早还是要移的,不然,一个先皇帝的乳母,依旧还在宫中,这算怎么回事?

    一旁的张静一此时禁不住道:“陛下,此人的手腕,很高明。”

    他一言道出了此事的厉害之处。

    天启皇帝也为之颔首。

    显然,天启皇帝也是认同的。

    这叫打蛇打七寸。

    一方面,魏忠贤是靠客氏起家的,客氏就是他最大的凭借。

    可另一方面,客氏作为乳母,在宫中其实是不合理的。

    这本身就是一个违反了皇家制度的决定,只是因为天启皇帝在朝,坚持将人留在宫中赡养,大家这才捏着鼻子认了。

    也正是因为不合理,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

    而此时……若是魏忠贤让步,那么在天下许多人看来,这显然是这位九千岁已经不成了,那么会不会形成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因此,魏忠贤当然要力保。

    可力保的话,一个极不利的局面就又出现了。

    因为这事本身就很不地道,除了崔呈秀这样的铁杆心腹之外,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其实都不好意思支持客氏继续留在宫中。

    这真不是大家不愿意支持你魏忠贤,实在是……这事除非是没皮没脸,不然真支持不起。

第四百九十章:一朝天子一朝臣

    庙堂诸公,毕竟不是一群阿猫阿狗,也不是街头的泼皮。

    终究还是讲一些政治规矩的。

    如若不然,真要被人笑掉大牙。

    奉圣夫人这事,确实很恶心,但凡有头有脸的人跑去支持,这等于是将自己半辈子的声誉开玩笑。

    当初许多人攀附魏忠贤,是因为要借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

    但是这并不代表,大家支持客氏。

    何况客氏这个妇人,确实不是东西,名声极差。

    因而……这一手极高明的计谋,居然生生将魏忠贤孤立了。

    许多中下层的大臣,当然已经料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戏码已经开始。

    客氏被赶出宫去,魏忠贤竟是无法制止,这个时候,难道还不赶紧墙倒众人推?

    于是朝中混乱,大家拼命地上书,支持移宫。

    此时,竟是引发了巨大的声势。

    阉党的骨干份子,此时也在竭力的反对,可是他们辩驳的理由是很无力的,而且也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可谓是双拳难敌四手。

    而往往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臣们若是产生了巨大的争议,势必就需要皇帝来裁决。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即将登基的新皇帝,年纪还小呢!

    这个年纪,当然是做不了主的。

    依着祖制,那么此时此刻,朝中发生了如此大的争议,那么势必需寻太后解决。

    于是众臣奏请太后,而张太后则下了懿旨,下旨赐宅一处,迁奉圣夫人出宫居住,颐养天年。

    这一道旨意一出,便算是图穷匕见,大家什么都明白了。

    对着天启皇帝,这黄勇将京城的事,大抵地说过了一遍。

    天启皇帝道:“皇后历来贤淑……只是……”

    他心里显然已经生出了疑窦。

    这皇帝的私事,张静一倒是不好说什么。

    天启皇帝却是看向了张静一:“张卿为何不言?你来说一说。”

    张静一无奈地道:“这得陛下定夺。”

    天启皇帝道:“朕视你为一家人,既是家人,此为家事,又为何不能说呢?”

    张静一只好道:“那么陛下的意思呢?”

    绕了一大圈,这太极拳又给打了回去。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皱起了眉,却是不吭声。

    很明显,以他的聪明,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丁点的端倪了。

    张静一便道:“不过陛下放心,有魏哥在呢,魏哥一定能……”

    天启皇帝却是摇摇头,苦笑道:“魏伴伴根本不会是对手。”

    “什么?”张静一一脸诧异地看着天启皇帝,一时无法理解天启皇帝的判断。

    天启皇帝道:“知道朕为何选择魏伴伴吗?”

    张静一此时见天启皇帝抿着嘴,这一刻,天启皇帝倒是很像一个天子了。

    张静一道:“还请陛下示下。”

    天启皇帝道:“魏伴伴的性子,是但凡朕想做的事,他便是舍了一身剐也敢去做。可是……他终究是个太监,太监最致命之处,就在于他只是皇家的私奴!因而,一旦没了朕,他只怕就要慌乱了。”

    “他是决计不敢动用雷霆手段的,倒不是他没有这样的胆子,而是他很清楚,一旦动用,天下人可以接受一个司礼监太监的出身的九千岁,但是绝对无法接受一个敢独自把持朝廷的九千岁。”

    天启皇帝继续道:“现在这些人采取的办法,就好像是在切肠子,一截一截地切,先从奉圣夫人开始,魏伴伴只要不激烈反抗,就会继续切下去,直到他身边的心腹和党羽一点点的被收拾掉,令他成为孤家寡人,最后就该轮到他了。”

    “而魏伴伴一旦做出激烈的反抗,他又能如何反抗呢?朕已‘驾崩’,就意味着,魏伴伴失去了主心骨,除非……他要反,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说罢,天启皇帝又叹道:“奉圣夫人于朕有抚养之恩,如今……却还要受此侮辱。而魏伴伴……只怕也无济于事。朝中百官,势必个个想要阿附新贵,张卿……这就叫做大势所趋,可对魏伴伴而言,只要他一日不下定鱼死网破的决心,那么就叫大势已去,魏伴伴绝不会鱼死网破的。”

    不鱼死网破,就会被不断地耗死。

    这种趋势一旦被人看破,那么朝中的风向,就定会逆转。

    这世上从不乏见风使舵之人,自然而然,魏忠贤距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张静一点点头道:“陛下的判断,臣是相信的,这样说来……接下来,这天下……”

    天启皇帝叹道:“回京吧,京城之中,只怕要开始发生大变故了。”

    张静一点头。

    黄勇连忙跑去关下,让人开了关门,而后天启皇帝等人入关。不久之后,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京城。

    ………………

    京城之中。

    当从辽东得知了陛下驾崩的消息,整个京城就已沸腾了。

    自是有人哭,也有人笑。

    一时之间,人心大乱。

    魏忠贤首先就慌了手脚。

    他原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认为可能是消息报错了。

    可直到了天启皇帝的棺椁送到了京城。

    这一下子……传言终于变成了现实。

    当日,魏忠贤与百官迎奉了天启皇帝的棺椁进入宫,而后将这棺椁送入了奉先殿停放。

    紧接着,宫中一时凄然,人人披麻戴孝。

    整个京师,亦开始断绝了一切娱乐活动。

    只是……天启皇帝的棺椁送到之后,此前就怀有无数心思之人,现如今,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奉圣夫人的事,开始大闹起来。

    紧接着,又是新君登基的时日,也已拟定。

    内阁和六部,现如今心无旁骛,都在为这两件事而烦恼。

    新君要登基,那么就必须遵循礼节,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绝不只是登基这样简单。

    但凡出现了一丁点的纰漏,都是天大的事。

    而长生殿下,现在不过是三四岁,现在虽已经开始学会说话,但是口齿不清,便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

    这是大明第一次,迎接一个如此年幼的天子。

    四岁的天子,甚至比当初万历登基时还要年幼。

    这就意味着……小天子在登基的过程中,势必是不可控的。

    鬼知道到时候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除此之外,这突然显露出来的权力真空,显然也已让许多人眼红耳热了。

    张皇后如今已称为张太后,按照万历年间的规矩,在陛下成年之前,作为太后,张太后便算是这天下的主人。

    当然,张太后乃是女眷,自然不可能抛头露面,那么这内廷和外朝,都必须得有绝对信得过的人,代替她节制天下。

    魏忠贤是不可能的,因为很快大家就看出了端倪,奉圣夫人被赶出了宫,态度已非常明显了。

    魏忠贤这位九千岁……看来地位并没有想象中这般牢固,原本铁板一块的阉党,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并没有太多人一面倒的支持客氏留在宫中。

    除了崔呈秀这几个铁了心的之外,便连黄立极,也表现出了比较公允的态度。

    吏部尚书周应秋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似乎并不认同客氏继续留在宫中。

    直到张太后下了懿旨,一下子……情况就明朗下来。

    魏忠贤等于成了被拔牙的老虎。

    此时……只能继续忍耐。

    因为他没办法翻脸,现在张太后,就等于是皇上。

    厂卫这边,已经开始收起了爪牙,再没有了以往的神气。

    而不少人,似乎也猜测到了张太后的心意,居然已经开始有人弹劾起魏忠贤了。

    弹劾魏忠贤,是自天启六年之后,极少出现的事。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初魏忠贤彻底整垮了东林党,靠的就是皇帝的绝对支持,因而才权倾朝野。

    可如今呢……

    如今没了天启皇帝,张太后摆明站在了魏忠贤的对立面,那么许多人想要借此升官发财,自然而然,是要想尽办法讨好张太后了。

    只是,这样的弹劾一送到,便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投机的时候到了。

    而魏忠贤则是按兵不动。

    此时,他显出了极大的焦虑。

    天启皇帝的驾崩,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而且有点措手不及!

    在这种突然而来的巨大打击之下,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数岁。

    而崔呈秀则以入奉先殿祭拜的名义入宫,先是祭了天启皇帝的神位,随即便到了偏殿,与魏忠贤密议。

    此时,崔呈秀忧心忡忡地道:“干爹,事到如今,若是再没有动作,只怕似周延儒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墙倒众人推,干爹就被孤立了。”

    魏忠贤只抿着唇,阴沉着脸,略显烦躁地背着手来回踱步。

    崔呈秀则接着道:“现如今,勇士营还在我等之手,厂卫也都还以干爹您马首是瞻,不妨联络新君生母张太妃……”

    就在此时,魏忠贤抬头,凝视了崔呈秀一眼。

    “张太妃不会同意的。”魏忠贤叹了口气,又道:“咱已试探过她的态度了,她正为陛下和辽国公死在关外而伤心!现如今,她的儿子被立为皇帝,她作为母亲的,最害怕的恰恰就是节外生枝。”

第四百九十一章:巅峰对决

    此时,魏忠贤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一件事,他与张太妃的利益并不一致。

    因为张太妃所代表的,乃是张家以及太子的利益。

    现在张家没了张静一,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此时冒不得任何的风险。

    而另一方面,长生殿下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对于他的母亲而言,虽然她只是太妃,而张皇后虽非长生殿下的生母,却因为是皇后,所以自然是太后,这个时候,让张太妃去和太后作对,这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她可以隐忍,可以忍气吞声,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安然地做皇帝就好。

    可一旦参与到这种彻底对立的局面里,那么谁能确保,张太后不会借此机会,引其他的藩王入继大统呢?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毕竟长生殿下的年纪,实在太小太小了。

    崔呈秀却是急了,于是急切地:“无论张太妃意下如何,可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干爹……事到如今,你还想心怀侥幸吗?到时,只怕便是干爹想要去守陵,也不可得。我们先行下手,只要控制住了宫中……那么接下来,便可节制群臣。那些首鼠两端之人,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最后再请张太妃出面主持大局,又有何不好?”

    魏忠贤却是皱眉道:“这与谋逆又有什么分别?”

    他显然对崔呈秀的这番话很是反感,不禁呵斥道:“难道你要咱到头来,做乱臣贼子吗?咱忠心了大行皇帝一辈子,难道到了现在,要咱搅乱这天下?真要闹的急了,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崔呈秀听了魏忠贤的话,禁不住跺脚,道:“干爹啊干爹,现在不是要学岳王爷的时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难道干爹您不知道吗?”

    一向以残忍著称的魏忠贤,此时却是长叹道:“咱只是一个阉人而已,能有什么心思呢?如今大行皇帝已驾崩,咱见了他的骸骨……”

    说到这里,魏忠贤眼里通红,随即又叹息道:“这尸首已烧成了焦炭,这个时候,大行皇帝尸骨未寒,现在……决计不可节外生枝。咱知道你的忠心,可眼下还是忍耐吧,再等等看吧!只是陛下此番在辽东死的,实在蹊跷,此事,定要彻查到底。”

    崔呈秀听到这里,其实已经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久久地看着魏忠贤,最后苦笑道:“干爹,你我父子多年,我蒙你照料,忝为兵部尚书,他日干爹获罪,我这做干儿子的,也定是同罪,哎……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就请干爹您……好生照料自己吧。”

    说罢,他很是认真地对着魏忠贤长长作揖,而后告辞而去。

    魏忠贤岂会不知,崔呈秀是正确的呢?

    陛下需要一个九千岁。

    可是张太后并不需要一个九千岁。

    不过,他的心里仍抱有一些幻想,认为这个时候,自己只要表现出一些善意,那么张太后或许会垂怜自己是宫中老人,又伺候了大行皇帝一辈子,或许能放自己一马,让自己去南京,或者去大行皇帝的陵墓守陵。

    就在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道:“九千岁……”

    魏忠贤冷冷地道:“以后不要叫九千岁了,叫魏公公。”

    “是,魏公公。”小宦官低声道:“太后娘娘在奉先殿,请您过去。”

    魏忠贤的眉头微微皱起,最后点点头,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连忙至奉先殿。

    奉先殿里,摆着各代皇帝的灵位,而大行皇帝的灵位,如今也已新增了上去。

    在这大殿的正中,则是停放着大行皇帝的棺椁。

    此时,到处都是白色的帷幔,以及一张张皤幡,宦官们长跪左右,在一侧伏地不起。

    宫中贵人们,时有人来祭拜。

    而此时,在这奉先殿的侧殿里。

    张太后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侧殿的椅上,她没有施粉黛,所以此时已显出几分疲惫,不过她的眼神倒是颇为锐利。

    一旁几个宦官恭谨地躬身候着。

    有人给张太后端来茶盏。

    魏忠贤一到。

    张太后颔首道:“你来啦。”

    “是,奴婢来了。”魏忠贤挤出笑容,勉强地道:“大行皇帝新丧,娘娘节哀啊。”

    “哀家……”张太后顿了顿,接着道:“这些日子,又是登基大典,又是大行皇帝的祭祀,这些布置,里里外外的,都是你在忙碌,倒是辛苦了你。”

    魏忠贤道:“这是奴婢理所应当的事。”

    “你的脸色不好。”

    “奴婢……”魏忠贤低眉顺眼,摆出一副愿意屈服的样子,道:“奴婢尚好。”

    张太后呷了口茶,目光一直凝视着魏忠贤,似乎对魏忠贤抱有深深的忌惮,不过她勉强笑了笑,接着体贴入微地道:“若是自己忙碌不开,可以让下头的人代劳,大行皇帝驾崩,你是大行皇帝的心腹之人,哀家岂会不知道你与大行皇帝情深义重?此时魏伴伴一定心里乱得很,可不要乱中出错。”

    魏忠贤无言。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张太后的意思。

    虽然魏忠贤希望示弱。

    但是并不代表他是傻子。

    这个时候,手里该抓的东西,还是要抓牢的,只有抓牢了,才有讲条件的资本。

    于是魏忠贤错开话题,道:“娘娘叫奴婢来,不知有何事差遣?”

    “是有这么一件事,这里有一份奏疏,是司礼监送来的……”张太后慢悠悠地道。

    魏忠贤一听司礼监送来的,心里已经大惊。

    不过很快,魏忠贤的失态,便极力掩饰了过去。

    可是,这一掠而过的失态,却被张太后捕捉了去,张太后继续观察着魏忠贤的反应。

    要知道,魏忠贤才是司礼监的主人,所有的奏疏,都需先经过他,才呈报入宫。

    可现在……有一份奏疏,居然没有经过魏忠贤,就落到了张太后的手里!

    这就说明,原本铁板一块的司礼监,这本该是完全在魏忠贤操控之下的地方,现如今也开始出现了裂缝,有人勾结了张太后,而且这个人……地位一定不低。

    魏忠贤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只是他面上依旧是带着温顺的样子,温和地道:“哦?不知是何人奏疏?”

    张太后朝一旁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

    小宦官便上前,将一本奏疏送到了魏忠贤的面前。

    魏忠贤打开,低头一看,胸膛禁不住起伏了一下。

    其实以魏忠贤的聪明,他方才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奏疏的内容。

    可是……当真真切切的内容摆在他的面前时,魏忠贤却有些坐立难安了。

    此奏乃是嘉兴贡生钱嘉征的弹劾奏疏,弹劾的乃是魏忠贤十大罪状:一与皇帝并列,二蔑视皇后,三搬弄兵权,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王封爵,六目无圣人,七滥加爵赏,八掩盖边功,九剥削百姓,十交通关节。

    这十大罪状,可谓抨击得十分激烈。

    这几乎等于是将魏忠贤往死里整了。

    魏忠贤尽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他翻阅着这一条条的罪状。

    什么与皇帝并列,这简直是笑话,皇帝在的时候,也不见说,现在大行皇帝驾崩了,你们倒是打着这个名义,来抨击咱了。

    至于藐视皇后……

    至于搬弄兵权,这就更可笑了,兵权是天启皇帝授予的,内官掌控禁卫,这是常例,不搬弄才叫不称职。

    至于没有列祖列宗,这是真冤枉,魏忠贤就算再蠢,也不至于不将大明的列祖列宗不放眼里。

    这第五条,已经到了可笑的地步,克削藩王封爵,这也是罪状?

    藩王的群体已经越来越庞大,给朝廷制造了巨大的负担,现在朝廷内忧外患,藩王却是富得流油,这种做法,难道不是善政,是减轻百姓的负担?

    至于目无圣人……好吧,这一条他认,可孔圣人……与他一个太监有什么关系?

    至于滥加赏爵,掩盖边功,欺压百姓等等……

    魏忠贤既没有当这本奏疏是一回事,同时对这本奏疏,也极为警惕。

    之所以不当一回事,是因为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摆明着就是指着魏忠贤的鼻子,来告诉魏忠贤,我就是来整你的。

    而必须将它当一回事,是魏忠贤明白,这份奏疏,就是故意用来羞辱他。

    对着堂堂的九千岁,区区一个贡生,居然就敢上奏,而且破口大骂,这对魏忠贤而言,是多大的侮辱。

    也就是说,如果是真的确有其罪,魏忠贤反而会未必放在眼里。

    可一旦……人家摆明着污蔑,这就不同了。

    毕竟权势滔天的魏忠贤,却被一个阿猫阿狗似的读书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的样子。

    这……分明就是故意动摇他的权威。

    魏忠贤看罢,轻轻将奏疏合上,而后轻描淡写的抬头,意味深长地道:“娘娘对此奏疏,有何看法?”

    张太后道:“哀家对宫外的事,也不甚懂,毕竟哀家是妇道人家,所以才请魏伴伴来此,问一问你的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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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图穷匕见

    魏忠贤心下冷笑。

    这是向自己示威来了。

    自己有什么看法?

    自己又有什么看法?

    只是,他表面上还是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道:“娘娘,奴婢这些年,为陛下效力,确实有许多不甚谨慎的地方,以至遭人诟病,若是娘娘认为奴婢确实有罪,不妨就请法司查办。”

    张皇后嫣然一笑,道:“不,哀家并没有此意,哀家自然知道,魏伴伴忠心耿耿,为陛下办事,有时难免也会得罪人,所以这份奏疏,哀家才先取给你看,到时,将这奏疏留中不发就了。”

    张皇后很聪明的选择了后退一步。

    魏忠贤却觉得并不轻松,只是点头道:“多谢娘娘体谅。”

    张皇后道:“是了,还有一事,是关于御马监……”

    一听御马监,魏忠贤立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张皇后:“请娘娘赐教。”

    张皇后道:“御马监那边……有个太监是叫刘荣是吗?哀家听闻他办事倒是勤勉……”

    魏忠贤笑了笑:“若是娘娘关注,那么奴婢以后一定照应。”

    说罢,便向张皇后毕恭毕敬的告辞。

    只是,从这侧殿出来的时候,魏忠贤的脸色已是变了。

    不说一个无锡贡生就敢状告自己,单说这东林书院,便源自无锡。

    很明显,此时蛰伏已久的东林党,终于开始耐不住寂寞了。

    他们在遭受了重创之后,一直蛰伏,想来就在等待这个机会。

    而张皇后拿到了这一本奏疏,这就说明,司礼监内部,已经开始出现了张皇后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张皇后提及到的御马监的太监,这个刘荣,他是知道的,在御马监的职位不低,没想到,他竟也攀附了张皇后。

    其实……这都可以理解。

    在这个时候,尤其是客氏被驱逐出宫的时候,其实大势已经明朗,以后张太后势必成为万历朝的李太后。

    张太后若是成为后宫之主,那么她甚至是可以像李太后一般,决定未来司礼监掌印太监以及内阁大臣的人选的。

    这就如当初万历朝的司礼监冯保和张居正一样,他们正是因为得到了李太后的信任,才可以权倾一时。

    现在这内廷还有外朝,不知有多少人想做这冯保和张居正,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投靠张太后,将来希图大位的最好时机。

    魏忠贤甚至想到,当初东林党把持了朝纲,朝野遍地都是东林党,这东林党几乎将其他人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而自己的出现,让不少人看到了机会,于是无数人投靠到自己的门下,最终一起搬倒了东林党,而这些投靠自己门下的人,也个个得到了高位。

    想到当初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是如今……魏忠贤突然预感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曾经把持了朝政的东林党,而如今,已经有无数人论资排辈无望之下,希望借助张太后,投靠至张太后的门下,给自己致命一击了。

    魏忠贤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卖身投靠张太后的人,只怕还有不少自己的心腹吧。

    见风使舵,不正是人的本能吗?

    天色已暗淡了,魏忠贤心里生出了无数个念头,他漫无目的的在宫中走着,过往的宦官和宫娥,见了自己依旧表现的小心翼翼,朝自己行礼。

    可魏忠贤已没有了当初高高在上的心态,他看着这些毕恭毕敬的人,心里却禁不住想的是,这些人……是否也有不少,早已投入了张太后的门下呢。

    还有……那无锡的贡生……背后又是哪一些人指使?

    牵涉到了东林党……魏忠贤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没有办法平安落地了。

    若只是纯粹的张太后,或许,张太后一念之仁,会让自己活下去。

    毕竟,自己是当初大行皇帝身边的旧人,终究面上需好看一些。

    可一旦东林党已开始活动,甚至可能早已和张太后搭上了线,那么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这绝不是魏忠贤灰心冷意。

    而是他清楚,东林党当初对付自己的政敌,就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的。

    “九千岁……”一个宦官缓缓上前。

    魏忠贤抬头,看着来人。

    这个宦官,他依稀记得。

    “小张娘娘请您去。”

    小张……

    在宫中,有一个张太后,还有一个张太妃,因而人们习惯将张太妃,叫做小张娘娘。

    魏忠贤点头:“知道了。”

    他至寝殿,却见张太妃稳坐着,似乎一直等自己来。

    魏忠贤行礼。

    张太妃道:“魏伴伴,我明人不说暗话,只问你一件事。”

    魏忠贤道:“还请娘娘示下。”

    张太妃表情严肃:“陛下和哀家那兄弟辽国公,到底是被谁袭击,又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魏忠贤猛地抬头,他的眼里,有了一丝亮光。

    其实魏忠贤之所以没有寻张太妃,并不是因为张太妃未必不肯和自己合作这样简单。

    而是他渐渐开始查到,张太妃的身份,不简单。她不是张家人,而是犯官之女,而这犯官……恰恰是因为抨击自己而获罪。

    魏忠贤自然清楚,原来自己和张太妃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可现在,张太妃开门见山,便是一句陛下和辽国公到底怎么死的。

    这话一询问,让魏忠贤猛地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忙诚惶诚恐道:“娘娘,锦衣卫正在密查。”

    “没有蛛丝马迹?”

    “有一些线索,只是很蹊跷。”

    张太妃随即道:“哀家的身世,你知道了吧?”

    魏忠贤惭愧的低头:“奴婢略知一些。”

    “果然不愧是魏伴伴。”张太妃道:“可是……”

    她站了起来,道:“可是今日哀家不计较这些,哀家想告诉你的是,哀家的夫君和兄弟,死的不明不白,虽说大丈夫无不报之仇,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如今更是在宫中无所依靠,可这笔仇,如何能不报呢?这件事,魏伴伴要彻查到底,无论是谁……”

    张太妃凝视魏忠贤,柳眉之下,隐有杀意:“也必须血债血偿。”

    魏忠贤道:“奴婢遵旨。”

    魏忠贤这沉下去的心,现在猛地活泛了起来。

    他看着娇弱的张太妃,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子身上,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干脆,魏忠贤随即道:“奴婢虽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陛下遭受袭击的地方,实在蹊跷,这里本该是我宁锦防线之内,怎么有建奴人出没呢?何况,东林军的实力,谁人不知,又怎么可能轻易撼动。所以,奴婢一直怀疑,这可能和关宁铁骑有关,只是……此事若没有真凭实据……”

    张太妃道:“关宁铁骑,敢这样胆大包天吗?”

    魏忠贤一下子,焕发了生机,随即道:“可若是……在京师,有人指使他们呢?”

    “京师?”张太妃蹙眉:“你不妨说明白一些,哀家不过一介女流,听不得你这云遮雾罩的话。”

    魏忠贤此时决定毫无保留:“京城之中,也有许多人希望陛下和辽国公死在关外。”

    “那么你说是谁?”

    魏忠贤一时懵了,即便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但是没想到,张太妃问的如此直截了当。

    不过,张太妃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反而让魏忠贤卸下了防备,慢慢的,那九千岁开始回来了。

    魏忠贤冷笑道:“娘娘或许心里已有了答案。”

    “张太后?”张太妃一字一句道:“只有她将来做了主,才可以不去追究这些关宁军的骄兵悍将。”

    魏忠贤摇摇头:“张太后虽然可能会被利用,但是奴婢认为,张太后可能也只是棋子!”

    张太妃吃惊的道:“还有谁可以操控太后?”

    “大明的太后,奴婢直说了吧,我大明有不成文的规矩,所立之后,往往都并非是高门之女,这就是为了防备滋生外戚,张太后也是如此,她的亲族,大多都是寻常人出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识,虽然贵为外戚,但是敢干这样的大事,奴婢却以为,实难苟同。”

    魏忠贤顿了顿:“可是……虽非张太后主持,可若是说……张太后以及张家,没有完全被利用,奴婢是不相信的,正因为张太后和张家浅薄,所以才最有可能被人利用,据奴婢所知,张太后好读书,一直以来,对于东林书院的那些读书人,抱有巨大的同情。而当初的东林党余孽,也一直都在暗中,对张家施加影响,其实……对于某些人而言,他们只需要稍加引导,便可成大事了。”

    “稍加引导……”张太妃喃喃自语。

    “娘娘想想看,一旦陛下没了,谁获利最大?自然就是张太后和张家,而张太后终于可以真正执掌宫中,那么……会容得下奴婢吗?即便没有人引导,张太后对奴婢,也一直是视为眼中钉的。所以,张太后非要除掉奴婢不可。可是奴婢的势力何止是在宫中,也绝不是靠一个执掌宫中的太后就可以剪除的,若是这个时候,有人与张太后合作呢?因而……这其实就是大势,只要陛下死了,辽国公不在,那么这个大势就会生出来,而后,自然会有人一拍即合。”

第四百九十三章:登基

    张太妃似已了然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刻意的在事先联络张太后,只需要勾结辽将,将这大势做成。

    那么张太后,势必会站到魏忠贤的对立面。

    这其实也好理解,一山不容二虎。

    张太妃于是道:“那就彻查到底吧。”

    魏忠贤点头,行礼道:“是。”

    宫中波云诡谲。

    宫外同样如此。

    此时国丧期间,暂停了一切的娱乐。

    不过各处的书院,却是一派鼎盛的气象。

    登第书院便是其一。

    拜东林军校所赐。

    现在京城的书院可谓是遍地开花。

    这登第书院其实规模并不大。

    能进入书院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所有进入书院之人,都需经过人的举荐。

    而有资格举荐的人,大多数却都并没有显山露水。

    此时有一个读书人,气喘吁吁地抵达了书院,他穿着素衣,头戴缠了孝带的纶巾。

    进入书院之后,却厌恶地将这素衣脱下,而后匆匆进入了明伦堂。

    到了明伦堂里,见了一纶巾儒衫的中年男子。

    此人朝中年男子拜下:“见过恩师。”

    中年男子朝他颔首:“怎么样,如何了?辽东可有什么讯息来?”

    “说也奇怪,辽东已禁绝了消息,沿途甚至设了关卡,不得人随意出入。”

    中年男子皱眉,沉吟道:“莫非是那些辽将们害怕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学生一时无法出关,便连山海关,突然也森严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这些辽将。”中年冷哼一声,随即道:“南京呢,南京有什么消息?”

    “南京那边……麓山先生……派人来,只有口信,说是现在当竭力支持张太后,扶长生殿下登基大宝。张太后和魏忠贤历来不和睦,只要长生殿下登基,朝廷的权柄,必然落入张太后的手中,到了那时,张太后要除魏忠贤,必要倚重……”

    这人说着,抬头,深深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接着道:“必要倚重我等,那些当初被魏忠贤驱逐出朝堂的人,也势必要重新征辟,这笔账,要准备算了。”

    中年男子颔首:“麓山先生还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并没有因此而振奋,反而露出了几分担心之色:“如今皇帝已驾崩,那魏忠贤败亡,也只是迟早的事,可是……我等的心头之患,只是区区的魏忠贤吗?那张静一与陛下死在了关外,长生殿下乃是张太妃的血脉,而张太妃……”

    是啊!

    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反攻倒算呢?

    长生成年之前,是张太后说了算,可十年之后,长生若是亲政,这个张静一的外甥,还能控制得住吗?

    这读书人便笑了笑道:“这也正是麓山先生所担忧的,不过他说了,他早有安排,现在让长生殿下登基,其实就是稳住张太妃,也是为了防止魏忠贤狗急跳墙,等将来彻底地铲除了魏忠贤人等,到时自当要行伊尹、霍光之事。”

    中年男子一听,顿时精神大振。

    所谓伊尹、霍光之事,说的是伊尹作为权臣,放逐了商王太甲,而霍光罢黜掉了汉废帝刘贺。

    这人却仍有顾虑,道:“只是……若罢此人,宗室那边?”

    “宗室那边,已经有人选了,自是贤德之人。”

    “莫非是信王……”

    “信王已误入歧途。”

    “学生明白了。”

    “不过……”中年男子还略有担心。

    “麓山先生说了,请恩师放心,只要铲除了魏忠贤,那么这天下,非我东林莫属,这朝廷也决计离不开东林,到了那时……这都是小事。眼下当务之急,是铲除阉党。后日就是登基大典……”

    说到这里,这读书人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恩师一眼,接着道:“麓山先生希望恩师能够闹出一点动静。”

    “闹出动静?”中年人轻皱眉头,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对。”这读书人道:“现在张太后与魏忠贤的矛盾,已经隐有苗头。而朝中不少人,也早想取阉党而代之,莫说是朝中百官,便是宫中又有多少宦官,希望替代这些阉党余孽呢?厂卫之中……只怕也有人生出了这些心思。毕竟,他们再如何努力,只要魏忠贤一日掌握权柄,他们便一日没有出头之日。”

    “麓山先生说了,长生殿下登基之日,便是对阉党清算的时候。届时唯有制造事端,才可引起群情激愤,最终……将这潜藏起来的矛盾撕裂开来,达到这阉党余孽人人诛之的效果。”

    “如何滋生事端?”

    “这个好办。”读书人道:“麓山先生希望恩师能带人在那一日,于紫禁城外,拜请新皇铲除阉党余孽,控诉阉党十大罪,到了那时……这魏忠贤便被架在了火上了。”

    “若是魏忠贤狗急跳墙呢?”

    “魏忠贤能嚣张了那么久,靠的就是陛下,如今陛下已死,由张太后主持大局,他若是敢乱造杀孽,指使鹰犬杀人,张太后会坐视不管?何况他没有这个胆子!可只要他不敢动手,那么……这天下人自然会起心动念,心知阉党已至穷途末路,到了那时……魏忠贤必死。”

    这中年男子听罢,不禁开怀大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很好,你回去告诉麓山先生,此去虽有性命之忧,只是为剪除阉党,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纵是千刀万剐,虽千万人,吾往矣!”

    读书人则朝中年男子认真叩首道:“恩师……有劳了,学生那就去回命。”

    这中年男子送走了自己的学生。

    此时却显得激动起来。

    心里不禁感叹,麓山先生这一手棋下的好啊!

    在登基之时,利用舆论,直刺魏忠贤。

    魏忠贤若敢动手,必然天下哗然。

    而在登基之日不敢下手,则说明阉党已经势颓,到了那时,明眼人就都知道魏忠贤完了!

    紧接着……便是内廷、厂卫、百官之中大量不甘寂寞的人,还有潜伏于天下的东林党人,对其进行全力围剿。

    这魏忠贤他不死都不成。

    除掉魏忠贤,将来再想办法除掉小皇帝,到时新帝登基,这个人,虽不知是谁,但是显然麓山先生已有安排。

    新帝登基,这个新皇帝会容忍被废黜的小皇帝的外戚还在朝吗?

    何况张静一已死,张家的那些余孽,只怕也要一扫而空。

    自此之后,天下便可清明了。

    自然,这么做,对他也有好处。

    作为整垮阉党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势必声名鹊起,从此之后,震动天下。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口里呢喃道:“众正盈朝,只在眼下了。”

    ………………

    登基大典选在了七月初九。

    这是吉日。

    一大早,百官便穿了礼服,鱼贯入宫。

    而宫中却早已忙碌开了。

    长生任宦官们穿戴着新缝制的礼服,一脸委屈的模样。

    他才四岁,被人这般的摆布,已显得极不耐烦。

    于是张太后和张太妃只好哄着他。

    好不容易哄住了,长生便奶声奶气地道:“我做了皇帝,便什么都我说了算吗?”

    “是呢,是呢……”张太后笑吟吟地道:“皇帝言出法随,自是什么都说了算的。”

    长生便道:“那我便下旨,教父皇和阿舅立即活过来,不许他们死啦。”

    此言一出,张太后便意味深长地一笑。

    一旁的张太妃,却是将脸侧到了一边去,眼眶里隐隐有些红。

    外头的宦官已开始催促。

    随即,长生便神气地在宦官们的拥簇之下,走出寝殿。

    寝殿外头,魏忠贤早已候着了,他率先朝长生行了大礼:“奴婢见过陛下。”

    长生嘟嘟嘴,继续朝前走,边走边道:“不要耽搁,我要去做皇帝了。”

    其他宦官却也纷纷拜下:“陛下……”

    身后一个小宦官,则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长生,生恐他摔了。

    …………

    三河。

    此地距离京城,已不过是半日的路程了。

    天启皇帝此时精神奕奕,目中泛着光,想到很快便可入京,心情不禁振奋。

    张静一也是兴冲冲的样子,多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虽有疲倦,却还能继续坚持。

    倒是东林军,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这倒不是体力上吃不消。

    而是毕竟东林军是带着辎重的,这般一路疾奔,而且连续疾行七八日,对于一支军马而言,已是到了极限。

    于是天启皇帝索性下旨,挑选了一千多人,轻车从简,继续随自己继续进发。

    他几乎没有停留,以至于所过之处,地方官吏一看到陛下死而复生,顿时懵逼,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跑了。

    于是数不清的人,想要朝京城传报讯息。

    可显然已是迟了。

    因为天启皇帝跑的比他们还快。

    这一路……让人吃惊的实在太多。

    不过天启皇帝已经习惯了一群像见了鬼似的人露出那般惊恐的表情。

    他甚至乐在其中。

    此时,张静一道:“陛下,今日午时,便可入京了。”

    天启皇帝道:“那就再坚持半日吧,说实话,这一路日行百多里,朕也有一些吃不消了。”

    …………

    同学们中秋快乐,祝大家阖家欢乐,家庭幸福,爱你们的老虎。

第四百九十四章:千军万马进京城

    天启皇帝此时归心似箭。

    京城的情形,其实他也所知不多。

    只是这一路急行,实在是疲惫不堪。

    众人又飞马骑了一个多时辰,两旁的事物,已逐渐开始熟悉起来。

    天启皇帝身体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差点一恍惚,自马上摔下来。

    张静一倒是担心起来,其实他更加没办法承受,于是便道:“陛下,若是继续如此,只怕陛下筋疲力尽,到了京城,也难安心。前头有一个码头,通的乃是京城至通州的水路,何不我们下马,乘船入京,如何?”

    天启皇帝本想摆手,张静一随即道:“臣带着数十个人保护殿下乘船,其余人等,照旧骑行向京城进发,陛下放心,不会耽搁的。”

    天启皇帝便感叹道:“没想到朕已老了,比不得军校里的这些汉子。”

    张静一心里忍不住想,才二十七八岁呢,就敢说老。

    当然,天启皇帝经常熬夜,而且这些日子,确实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终究这个年龄的身体,是不如十八九岁的生员们的。

    于是,张静一召来各队教官,让他们继续向京城进发,张静一则领着一小队人,护着天启皇帝至数里之外的码头。

    这一行人,裹着大衣,直接弃马,随即便寻了船家。

    登上的乃是一艘乌篷船。

    这里的水道,本是南方的运河至北通州之后,挖掘出来的一条水道,主要是让北通州的货物,以及供应京城的各种蔬果入京,原先只走官船,等到弘治年间的时候,便开始允许民船了。

    这乌篷船不小,十几个人登船,依旧绰绰有余。

    只是这十几个人裹着奇怪灰色大衣的人登船,倒是让人不禁多瞧几眼。

    说实话,这玩意不像军服,至少和大明的制式甲胄是不一样的。

    因而,倒是没有人疑心他们是官兵。

    何况护卫们都舍了火枪,只是大衣里裹着短刀,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大衣里,则各自别着一柄短枪。

    登船之后,船夫便笑着道:“客官们进京,怎的没预备孝带?”

    这般一说,天启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道:“什么孝带?”

    船夫便笑,只当他们是不知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便道:“当下是国丧期间啊,腰间若是不缠着一个白带子,只怕到了京城,有人不肯给予方便。”

    天启皇帝一听这个,便立即火冒三丈。

    这不是满天下的人都当他是死人吗?

    天启皇帝自然是没好气的道:“又非我家死了人,批什么麻,戴什么孝,你们谁家若是死了人,自管去号你们的丧便是。”

    他这般一说,船夫顿时露出了怒容。

    其他的船客也都不禁露出几分愤怒的样子。

    只是见天启皇帝这边人多,又都是壮汉,自然而然,敢怒不敢言。

    “啊哈哈哈……”有人大笑。

    众人朝着那人看去。

    却见是一个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坐在船尾,身边则立着一个童仆。

    这读书人摇着扇子大笑起来:“这位贤弟好气魄,我这里煮了茶,何不来叙一叙。”

    这读书人一听就是明显的南方口音。

    天启皇帝听罢,和张静一对视了一眼,便和张静一到了船尾,这读书人则拿了蒲团垫着自己,盘膝坐着。

    却见一旁的童仆,生的很俊俏,此时却拎着一个铜炉子,铜炉子的木炭已烧的通红,而后取了小壶,搁在炭炉上烧茶。

    天启皇帝看了对方一眼,对方却摇着一张折扇,打量着天启皇帝,边道:“贤弟方才那一番话,难道不怕被厂卫爪牙们听了去?”

    天启皇帝冷笑:“我怕个什么?”

    “好好好。”这读书人抚掌拍手道:“贤弟果然是个直爽人,这番话,真是痛快。我见这天下,敢怒不敢言之人极多,人人都痛恨这鹰犬,皇帝驾崩,也未必是坏事,可见大家心里高兴,面上却要强忍悲痛的样子,实在可笑,这一番上京……能遇到贤弟这样的妙人,实在有趣。”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本来天启皇帝痛恨的是,居然有人当自己死了,心里不免有气,自然也就大骂几句,没想到……

    张静一却只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个词儿来……钓鱼执法。

    张静一笑着道:“先生也很痛恨皇帝吗?”

    “该叫大行皇帝。”读书人道:“就是死了的皇帝。”

    说着看向张静一,他见张静一肤色白皙,一看就是保养得颇好的公子哥,便道:“这大行皇帝包庇鹰犬,残害百姓,与民争利,普天之下,谁不恨之入骨呢?”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心里已是恨极,只恨不得立即将这家伙斩下船去。

    张静一却是在暗处偷偷拽了天启皇帝的后背,却笑着对这读书人道:“不知先生是哪里人氏,来京城做什么?”

    读书人道:“我叫张文,南直隶人,此番入京,当然是要寻找机会的。”

    “寻找机会?”

    这叫张文的人读书很直爽,显然这一次,觉得遇到了他的同类,因而格外的健谈,倒也不隐瞒天启皇帝和张静一。

    “难道你们不知,这天下即将要变了?”

    “天下要变了?变什么,你说的是新政?”张静一诧异地道。

    张文失笑道:“看你年纪小,好不晓事,人都说人亡政息,也就是人死了,他生前推行的国策自然也就没了,现在哪里还会有什么新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用不了多久,君子们就要上台了,这皇帝和辽国公都死了,魏忠贤这老狗,也只是苟延残喘,用不了多久,自然便必死无疑。”

    天启皇帝:“……”

    张静一好奇宝宝似的道:“那谁登台?”

    “当然是当初被魏贼打击,大行皇帝远离的那些君子。”

    “噢。”张静一道:“你便是那君子?”

    这张文摇头,苦笑道:“我运气不济,虽是中了秀才,但是院试却是一直名落孙山,所以当然做不得官。”

    “可是……”

    “君子们入朝,自然需要幕僚,我此番去,是先在京城活动一番,挑选一位前途远大的相公,将来好做他的入幕之宾。”

    张静一恍然大悟,这家伙……还真是……那些君子们还没来京呢,他就先来了……

    张静一便道:“我看也不尽然,这上上下下,不都是魏忠贤的党羽吗?”

    张文听到张静一提及到魏忠贤不喊九千岁,而是直呼魏忠贤的名字,顿时露出了欣慰和喜色。

    张文道:“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你这是有所不知,魏忠贤能得势,是因为他凭借的乃是大行皇帝,如今大行皇帝死了,他哪里还能留下姓名?”

    说罢,张文压低了声音,接着道:“要不,你们认为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好巧不巧的,出关不久便传出了死讯,这说明什么?死的如此的蹊跷,这分明是……早有布局!大行皇帝能死,辽国公也能死,他魏忠贤,还能活吗?我看……今日就是登基大典,可这魏忠贤……只怕狗命已是不保了。”

    天启皇帝似乎气过了头,现在居然也不生气了,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而是道:“这又是为何?”

    张文淡定地摇着折扇,不急不慢地道:“正所谓打人打七寸,当初魏忠贤构陷忠良,残害诸君子,这笔账,怎么会不算?此时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自然而然,这京城之内,只怕有不少人要请命,诛杀魏忠贤了。”

    “诛杀了魏忠贤之后呢?”

    张文倒是颇有几分水平的,想来这辈子,都在瞎琢磨这事,便见张文淡定地道:“之后……之后只怕是小皇帝的性命不保了。”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一下子肃然了几分,忍不住道:“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这与小皇帝有什么关系?”

    张文正说的兴起,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天启皇帝话里的急切,道:“这是因为你没有分清厉害关系。诛杀了魏忠贤,可还有一个张太妃呢!张太妃乃辽国公之妹,据闻兄妹感情甚笃,陛下和辽国公死得不明不白,这就不说了。还有辽国公下头,有多少羽翼,那新县,那封丘……又有多少党羽,这些人到处弄新政,害死了多少人?因而,到时少不得要清除这些余党。可你想想看,张太妃会肯吗?这小皇帝将来若是亲政了,要是还记挂着这件事,又当如何?这又如何教人放心得下呢?所以……依老夫的预计,只怕诸君子们是绝不会容许的。”

    天启皇帝不禁勃然大怒道:“这是什么话,弑君的也叫君子吗?”

    张文气定神闲,他似乎觉得,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在痛恨魏忠贤方面,和自己不谋而合,可在小皇帝这儿,却似有一些分歧。

    于是,他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不一样的,君子们这样做,是为了造福苍生,与那乱臣贼子,却有本质不同的,这是伊尹和霍光做的事。”

    …………

第四百九十五章:紫禁城风云

    天启皇帝听到霍光和伊尹这些字眼,真是气得直发抖。

    而张文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似乎很有好为人师的一面。

    毕竟读书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难免想要表现一下。

    而且他也不担心这二人状告自己。

    一方面,阉党肯定是要完了,这个时候,哪个不开眼的鹰犬敢四处拿人?

    这另一方面,反正这二人对魏忠贤也是不满,大家都骂过了,自然也就是‘自己人’了。

    于是张文笑了笑,继续道:“乱臣贼子做弑君之事,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是正人君子做这些,是为了苍生社稷啊!你们想想看,若是不能彻底地打垮阉党,清除那些以新政为名,行苛政之实的新县、封丘余孽,将来他们若是借助小皇帝令新政死灰复燃,当如何?”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那建奴人前些日子不就杀到了京城吗?关中等人,流寇肆虐,这个时候,国赖长君,怎么能容忍一个小皇帝呢?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这世上总有东西需要舍弃的。君子们不是阉贼,你只需知道他们所行之事,都有益于国家便好。”

    天启皇帝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好啊,这些狗东西,还想杀朕的儿子。

    张静一能感觉到天启皇帝快要无法忍受。

    张静一怕节外生枝,便连忙故意撇开话题道:“此番进京,先生在何处暂居。”

    张文笑了笑,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说的内容,可能这二人有些接受不了。

    还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毕竟是年轻人嘛,将来自然也就晓得了。

    于是张文道:“我先去钟鼓楼那里。”

    张静一诧异道:“没想到先生住在钟鼓楼。”

    要知道,钟鼓楼是最靠近皇城,也是达官贵人们居住的所在。

    这张文微笑着道:“我可不是住在那里,只是今日登基,我料定紫禁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先去看看热闹。到时候再去寻亲访友,拜望一下昔日的交好且在京师的同乡和同年,届时请他们帮忙牵线搭桥,再图大计。”

    紫禁城要出事?

    天启皇帝此时不生气了,与张静一面面相觑,张静一便又想追问。

    这张文却笑着道:“怎么,你们去何处?”

    张静一道:“我们也去钟鼓楼。”

    很明显,张文藏着话,不愿在紫禁城出事上头深聊。

    这张文听闻二人也去钟鼓楼,立即惊讶地道:“想不到两位贤弟竟也去那,哈哈,这是再好不过了,待会儿,你我正好同路。”

    说罢,便开始说自己进京时的所见所闻,说是现在到处都在闹贼害,百姓已是苦不堪言。

    说着,他也不禁唏嘘起来:“这天下以往是多太平啊,可自出了不肯安分的流寇,人人自危,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妻离子散。”

    又说当年他一个同乡,被流寇杀了,家人如何恸哭,不得已迁去了南直隶。

    天启皇帝只抱着腿,坐在船尾,后头的话他已懒得说了。

    张静一倒是有耐心,其实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毕竟被骂习惯了,也就慢慢的适应了,倒也不显得愤怒,只是心里不免颇有几分警惕。

    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些人可都不是安分之人。

    张静一便随口道:“先生所言,实在让人惊讶,没想到先生如此博学。”

    张文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哪里,哪里,只是因为老夫学业不成,科举无望,所以学了一些纵横术而已,这是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若非如此,岂会舍弃功名,而四处奔走,想投奔良主,做人的入幕之宾呢?”

    张静一听这纵横术三个字,下意识地道:“依我看,这不是纵横术,这是屠龙术吧。”

    张文听罢,脸色微微一变,不过细细一想,随即却摇着扇子道:“这些话,说出来便大胆了。屠龙二字,从何谈起……”

    天启皇帝:“……”

    …………

    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的码头。

    众人下了船,此时……京城便已到了。

    这时候,许多车马在码头招揽生意,张静一让人去雇了几辆马车,他和天启皇帝同车,刚进了车,那张文居然凑了上来,笑呵呵地道:“同路,同路……”

    说罢,他居然挤了进来,又笑嘻嘻地道:“两位贤弟,请委屈一二,劳烦了,劳烦了。”

    天启皇帝便端坐着,车厢里幽暗,他的眼里却掠过了杀机。

    好在这昏暗之中,张文毫无察觉,竟还喜滋滋地道:“妙哉,妙哉,今日我三人有缘,若是他日我有一桩富贵,定不相忘。”

    车子在摇摇晃晃中,便进了京城,只是京城里头却很喧闹,许多人似乎都朝着紫禁城方向赶去。

    张文听着喧闹声,禁不住打开了车帘子,看着匆匆而过的人流和车马,便朝着外头的车夫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车夫道:“听闻紫禁城又闹出事端来了,这些该死的读书人……”

    车夫后头的话,低声嘀咕,不过却被耳尖的张文听了个一清二楚。

    张文顿时勃然大怒,大叫道:“无知百姓,愚民!”

    车夫吓了一跳,便低头赶车,再不敢吭声。

    张文还是不忿,坐回了车中,冷笑道:“自起了流寇,还有那什么新政,许多百姓都不安分了,受了这些流寇和什么新政的蛊惑,已是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这叫做礼崩乐坏,这群愚不可及的东西。”

    张文显然极为愤慨,双目赤红,此时也杀气腾腾起来,道:“若是这些流毒继续荼毒下去,还不知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依着我看,对待此等乱民、贼民,当杀一儆百,教他们知晓厉害。”

    车厢里昏暗,他看不到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脸色。

    并不知道,此时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见二人不回应,张文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前头拥堵,好不容易挨近了钟鼓楼,张文便又是兴致勃**来,口里道:“两位贤弟,我说今日肯定要出事的,哈哈,何不一起去瞧瞧,看一场群贤毕至的大戏,如何?”

    不等二人回应,前头的车夫便停了车,却道:“三位客官,前头已过不了车了,只怕接下来的路,你们要步行才成。

    三人下车,却见这里到处都是厂卫和官兵,也有不少好奇的百姓。

    厂卫不似以往那般嚣张了,竟没有十分严厉的赶人,于是不少人成了漏网之鱼,一鼓作气地朝里头冲。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二人,也随着人潮往里走。

    越到了里头,人越多,人们挥汗如雨,有人议论,有人怒骂……

    好不容易冲到了最里头,却见这里果然来了不少的读书人,有上百之多。

    一个个纶巾儒衫,他们近不得紫禁城,便在最靠近紫禁城的钟鼓楼这里,一排排跪下。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张白布,白布上用鲜血书写着许多的文字。

    张静一伸长着脖子,努力地辨认,便看到这上头是控诉魏忠贤的十大罪。

    恳请新君,立诛魏忠贤,又说若朝廷无动于衷,便当死谏。

    死谏二字,还是很有分量的。

    这是摆出了你死我活的架势。

    要嘛你杀了魏忠贤,要嘛我们这些人……便死在这里。

    这十大罪……其实还是老生常谈。

    天启皇帝的眼眸掠过了许多的罪状,一旁的张静一低声道:“陛下,还是先行离开,等进了宫……”

    天启皇帝却是摇头,绷着脸道:“就在此处,朕要好好看看究竟想要他们故弄什么玄虚。”

    谁料这个时候,那被二人落下的张文却是兴匆匆地挤了过来,道:“两位贤弟,哈哈……你看看,我说的不错吧,果然要出事了,幸亏老夫及时赶到京城,经了今日之后,这天下只怕要变幻了,我在京城,便可如鱼得水。”

    一旁的许多百姓,此时指指点点,有人看不懂上头的字,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也有人识字,将这些内容解释给大家听。

    听到的人……便大发议论,有人似乎同情这些跪地的读书人。

    也有人嘀咕:“我看这些人,也不是好东西。”

    张文听罢,左右四顾,低声又对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道:“以我之见,这时候……一场富贵要来了,只要跟着这些正人君子们长跪于此,将来除了阉党,便可名声大噪,将来有了名气,还怕没有前程吗?两位贤弟,何不随我同去,到时……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光耀门楣亦也不远了。”

    可见天启皇帝在那死死地盯着这些读书人,无动于衷。

    张静一也不理他。

    张文见状,心里摇头。

    这二人……起初看着顺眼,可到了后来,却越发让人觉得不顺眼了,可怜……他们不识时务……

    说着便也兴匆匆地跑了进去,冲破了一个想要阻拦的校尉,一溜烟的,便跑到了读书人之中,口里大呼:“学生张文,请诛阉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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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