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章 色呸
元甲传音道:“敢问师兄,这宁夏是何境界?”
元长传音道:“这个并不清楚,但他既然是东华学宫的学员,便是在练气七重到圆满,都是正常。算他天赋异禀,撑到筑基三重,四重,已经不得了了。
要知道在高等学宫,也只有高等学班的优秀学员才能到筑基八重、九重,筑基圆满更是极少。”
元彬惊讶不已,传音道:“若是如此,场中这些青年才俊,能穿过摘叶飞花阵的岂非寥寥无几?”
元长传音道:“师叔早考虑过此等问题,只需坚持到阵中,法阵自会减弱。而反观宁夏,恐怕连进入大阵的能力都没有。”
元甲传音道:“师兄,这怕不妥吧,宁夏只是真墟宗三代弟子。咱们堂堂皇元寺用这些手段,未免有失气度。
再说,我皇元寺有浩瀚佛理,折服一个宁夏,岂是难事?所以……”
“元甲!”
元长沉声喝道。
元彬赶忙道:“元甲师弟,我看你是守塔守得魔怔了,若不是志明师叔替你求情,你还在静房思过呢。不得妄言!”
元甲低宣一声佛号,不再说话。
而这时,场中诸人皆已腾空,宁夏也在万众瞩目中,腾身而起。
刷地一下,他冲入大阵,立时觉得进入了一个粘度极高的沼泽潭,处处阻碍,还无处借力。
往前每进一点儿,都万分艰难。
当下,宁夏默运玄功,百无一用剑发,掌中白光放出,窒碍全无。
他如一道轻烟消失在阵中,一众高等学宫的青年才俊,名门贵族出身的贵胄子弟都瞪圆了眼睛。
若不是元长和尚对宁夏的态势,是敌非友,这一众青年才俊、贵胄子弟简直要怀疑皇元寺偷偷给宁夏开了后门了。
宁夏轻身落地,便见已有百余人立在大佛寺宏伟寺门前的平台上。
“哈哈,没想到啊,却是我神一学宫的人,拔了头筹。”
祝束流高声大笑,冲宁夏传音道:“虽然,我说了让你低调,含蓄。但你这一手,实在是漂亮啊。
我现在觉得,你即便到了高等学宫,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那里应该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
“宫长言重了,宫长可否为学生介绍场中诸位的身份?”
宁夏传音道。
当下,祝束流便替他介绍起来。
在场的,果然都是各位高等学宫和中央九大中等学宫的宫长,其中就有宁夏打过交道的帝贤学宫的宫长苏破晓。
除此外,就是朝中高官、贵胄,宁夏竟然看到了虢国夫人。
他看向虢国夫人的时候,虢国夫人的目光偏向别处,正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服青年巧笑嫣然。
宁夏心中气闷,打定主意,不再在这把握不住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宁施主手中无黄封袋,想必先前在下面大放厥词,说什么敬佛如佛在谬论的就是宁施主吧?”
一个胖大和尚瓮声说道。
即便不用祝束流介绍,宁夏也认识这胖大和尚,当初参与围攻秦可清的志海、志明、志清,三个志字辈的和尚,其中志海和尚,就是此人。
宁夏拱手道:“谬论?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缘何出此狂语,正论,谬论,岂能因大和尚一言而决。”
宁夏的反应,让场中诸位大人、贵人们都来了精神。
祝束流则吃惊不已,传音道:“休要多言,何必与和尚们顶牛,走个过场就是。”
宁夏传音道:“宫长忘记那张拜帖了么?上面点明请的是真墟宗的宁夏,而非是神一学宫的宁夏,人家摆明了是在针对真墟宗。
我既身为真墟宗的弟子,自不能坐视不理,还请宫长见谅。”
祝束流呆立当场。
比祝束流还急的,便是虢国夫人了,她虽决意不和宁夏联系,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出席了这场本不用她出席的隆法盛会。
为的还是远远看一眼那可心人儿。
她打定主意,只是远远看上一眼,绝不给出任何眼神和情绪。
但此刻,宁夏和志海和尚对上,她还是难免心生忧虑。
志海和尚朗声道:“宁施主休逞舌辩之能,神佛自在,如何就是敬佛如佛在?贫僧看宁施主是入了魔道。有道是:觉则不迷,迷则不觉,好从大圆镜中照出本来面目,宁施主速醒速醒。”
最后这句偈语道出时,志海和尚特意加持了佛力,佛音震荡,宛若黄钟大吕敲在众人心头。
宁夏八风不动:“大和尚,有理不在声高,声小未必有理,但至少是讲道理的样子。大和尚说:觉则不迷,迷则不觉,好从大圆镜中照出本来面目。”
话至此处,宁夏特意瞄了虢国夫人一眼,虢国夫人正偷看他的视线飞速逃离。
宁夏接道:“我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却自真如界里证明无上菩提。”
此言一出,满场一片死寂,不少人从心底叫出一句“好”来。
只因宁夏的言辞实在太妙了,志海和尚教他醒悟的话,却被他做成了对子,完美的对上。
更妙的是,以佛理对佛理,对得无比工整。
连端坐在蒲团上的法善老和尚,都微微睁开了双眼。
虢国夫人眼波流转,心如鹿撞,暗暗捏着袖口,喃喃语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的跟真的似的,不知当时夹道之中,是谁色……呸……”
志海和尚也没想到宁夏能说出此话,措手不及,连连低宣佛号,强制怒气,冷声道:“施主巧言令色,不足称道。贫僧想起来了,宁施主有诗仙之雅号。想不到却把诗词之巧,强行牵扯上佛理来卖弄文字。却不知天命注定,口舌咒也是要下地狱的,可叹可叹。”
宁夏道,“大和尚说宁某卖弄,宁某再卖弄几句便是: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经,一悲一喜一枯荣,哪个前生注定?袈裟本无清净,红尘不染性空。幽幽古刹千年钟,都是痴人说梦。”
此首诗,是他前世在一本小说上所看,记忆深刻,此刻拿来应对志海老和尚正当其时。
135章 宏法
此诗一出,满场又是一寂。
无数人心中暗想。
“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有道是诗词为心声,心思不到,诗文不成。能道出这样诗句的,岂能没有研究过佛理?”
“出口成章,如此悟性,不入我太一学宫还有天理么?”
“不行,这家伙太优秀了,抢也抢到我的学宫来。”
“…………”
和虢国夫人谈笑风生的青年也陷入了沉思,虢国夫人心乱如麻,她既希望宁夏扬名天下,又担心宁夏不知轻重,得罪皇元寺太深。
她想传音示警,又不愿自毁前言,避免藕断丝连。
志海和尚已然无语了。
佛家最擅长的偈语、辩论、口生莲花,志海和尚当然也精通。
可遇到宁夏这么一位,字字珠玑、口齿噙香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太难了。
“善哉善哉。”
一直枯坐的法善禅师长身而起,缓步行到宁夏身前,低宣一声佛号,“敢问施主,何为真经?”
宁夏沉吟数息,道:“所谓真经,乃是修行之法门,具体说,修道、成佛之具体途径。
此法门,可悟不可求。”
“荒谬,若不可求,我等所修之术法,究竟为何?”
出声喝叱的正是宁远伯蒋太柏,他与镇国公家,乃是姻亲。
宁夏道:“所修之术法、神通,只是自身力量的延伸,和纺织,渔猎,从根本上说,没什么区别。
修为成佛,在求。
感为明性,在知。
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觉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治心。
这世上,修者举世滔滔,觉者寥寥无一。”
宁夏话罢,众人皆若有所思,暗道可怖。
虢国夫人心潮起伏,简直爱煞,她原本就爱宁夏风流才高,此刻所见,越觉宁夏深不可测。
志海和尚正色道:“不为成佛,那何为佛教?”
宁夏道,“所谓佛教,不过是诸如皇元寺者多了,也就成了教。在我看来,佛教和海鲨派,巨鲸帮之流,无有分别。”
“你!”
“放肆!”
“狂妄!”
志海、志明、志清三位大和尚都恼了。
“善哉善哉,志海、志明、志清,既为隆法盛会,便要让人讲话。”
法善和尚微笑看着宁夏,“施主请继续。”
宁夏道,“在宁某看来,所谓佛、道都是觉性,非人。人人都有觉性,不等于觉性就是人。人有好坏,觉性无生无灭,即觉即显,无障不显,了障涅槃。
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如此。”
志海和尚眼中骄狂之气尽去,皱眉道:“话虽如此,也不是你贬低佛教之理由,我辈修行,以求圆满成佛,又有何错?”
宁夏道:“大和尚所求圆满之佛,不过是佛教人相之佛,圆满即止,止即有量。若佛有量,即非阿弥陀佛。”
志海和尚连退三步,呆在当场。
“善哉善哉。”
法善和尚含笑道,“自悟能到如此境界,居士之才,实乃天授。照施主所言,我佛教之存,毫无意义?”
宁夏道:“非也。佛教从宏义而言,乃是得道天成的道法。从世道人心而言,可导人向善,有助伦常。
对众生而言,佛教之义,譬如地狱、轮回,有以贪治贪,以恶制恶的善巧,虽不能从根本上消灭世间邪恶,却也有抚慰世道人心的慈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法善和尚看向宁夏的眼神,满是欣赏。
宁夏接道,“但佛教之存,除了教义,还有教众。似皇元寺这样以佛教教义结成之教众,往往门中泥沙俱下,善恶同修。
此中败类,以发售因果,根植迷信,贩卖宿命,而求财求势。此等佛教已不是善果、恶果之别,而是直坠下流。
宁某以为,若佛教能依佛法破除自身迷障,不执着于个人解脱,而成为觉悟众生的大乘法度,慧于纲纪泽于民生,是谓普度众生。”
宁夏说完,拱手一礼。
满场众人都听傻了。
对佛法稍有研究的,觉得耳目一新。
对佛法一无所知的,不明觉厉,毕竟,几个动辄阿弥陀佛的大和尚,都被辩得不说话了。
“宁施主的话,老衲听入心了,今日得闻此言,无憾矣。”
法善老和尚冲宁夏深施一礼,晃身进了寺庙大门,消失不见。
忽地,宁夏耳中,传来志海和尚的传音:“你到底入得是真墟宗,还是哪家佛寺?还是说,你们真墟宗处心积虑,不授你道法、神通,专门让你精研佛义,希图对皇元寺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志海和尚虽不认同宁夏所言,但不得不承认,宁夏字字句句,都卡在佛教的紧要关节上。
若非精研佛法,明晰佛意,是不可能找到这许多恰到好处的破绽的。
宁夏微微一笑,不再作答。
一时间,场面陷入沉寂,直到,一个身影,两个身影……
不多时,数十身影飘然而至,正是先前和宁夏立于平台之上的一众英秀青年,贵胄公子。
众人到场,也如宁夏一般,目光游移全场,这些目光不可避免地会在艳丽无双的虢国夫人身上停滞几息。
以往,虢国夫人会对这样男人式的欣赏,大感受用。
而今日,她却倍觉厌恶,只觉这些往日看起来英挺、俊秀的青年才子,一个赛一个的草包,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唯有一人,如明月初升,如皓日当空,将她心里挤得满满当当。
“见过志海法师……”
诸人经过短暂的停顿后,开始见礼。
此间是皇元寺做东道,自然要向皇元寺在此间的话事人见礼。
志海、志明、志清三位大和尚,依次向众人回礼。
不多时,元长、元彬、元甲三位和尚也来了,几个抬着沉甸甸箩筐的沙弥紧随其后。
为显示香火之盛,布施之多,按惯例,这样的布施,从来都是不加掩盖的。
所以,元长和尚也就任由这些布施所得的金银,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刷的一下,志海、志明、志清三位和尚顿时变了脸色。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有叹息的,有讥诮的,一时间,气氛诡异至极。
136章 二手
隆法盛会,宁夏才隆了佛法,却压了佛教,尤其是指明了皇元寺之流,大肆发售因果,根植迷信,贩卖宿命,以大肆敛财。
这边,元长等人就抬着大框的金银来了,简直像是在映证宁夏的指摘一般。
众目睽睽,岂不尴尬?
“诸位法师,诸位贤达,今日既是隆法盛会,晚辈愿献佛诗一首。”
一位白衣公子高声道:“忆昔千花七宝台,一花一叶一如来。不知近日花闲佛,可似当年震法雷。”
白衣公子话音方落,又有人道:“某也来一首,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可惜撷芳人不见,一时分付与游峰。”
“…………”
诸位后来的青年俊秀、贵胄公子哪里知道在他们到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生恐落后,急着一展才华。
毕竟,他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冲破摘叶飞花阵,到得此间的。
即便有个诗仙宁夏在,他横不能将天下诗词写尽,何况佛诗讲究佛性,未必是诗才高,就能写得好的。
众人纷纷将准备多日的好货,往外倾倒。
却不知这些品相颇佳的诗词,才道出来,场中的气氛,越发诡异了。
“真是可怜又可笑,在宁夏惊世的才华之后,这些人还弄出这些,简直如小丑一般。看着个个俊秀,和宁夏一比,简直人人面目可憎。”
说话的正是虢国夫人身边的华服青年。
虢国夫人被逗得掩嘴轻笑,迷人的风情如和煦的春风一样绽放。
宁夏看得心烦不已,连声默道:“爱谁谁,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众青年俊秀、贵胄公子皆发现气氛不对了,他们精心准备的华美词章,竟没激起半点涟漪,场中的气氛诡异得不行。
霎时,便有人开始传音询问各自的宫长、长辈。
很快,便得知了究竟。
霎时,诸位青年俊秀、贵胄公子无不倍觉尴尬,自觉成了笑话。
这就好像开一个装叉大会,某人太能装了,一个人把所有的叉都装完了。
后来者懵懂无知,还在按部就班,只能装二手叉,除了沦为笑柄,别无其他。
一时间,无数嫉恨的目光,直射宁夏。
有那心思狭隘的,更是四处传音串联,要给宁夏好看。
众人私下里议论汹汹,却无一人敢站出来。
实在是这宁夏太难搞了,比文的不行,比武的貌似也弄不过。
遇上这么个人,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就在满场尴尬之际,一位蟒袍中年朗声道:“志海法师,今日盛会所见,对某等而言,已是不虚此行。
不过诸位青俊毕集,比诗才什么的,就太过玩笑了。而比修为,则难免失了隆法盛会本来的体面。
这样吧,我看这大佛寺门外,楹联空空,不如着诸位英秀作一楹联,填补其上。若无合意的,场中的诸位大人、贵人,也可聊遣逸兴,以增雅趣。”
说话之人,乃是中枢一位要员,今次到场之人,便数此人为最高。
他既然发话了,志海和尚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何况,只是用楹联分个胜负,志海和尚可不觉得俗人之俗语,堪配挂在这堂堂大佛寺门前。
“列位大人,前辈,小可以为为大佛寺填补楹联,当然算一雅事、盛事。但楹联的本质,还是不出诗文脉络。而诗文之好坏,向来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且此楹联是为大佛寺而作,就怕有些人弄出些清丽文辞,却不合佛事,反被认为上品。所以,小可之意,不如请出佛心石,以正视听。”
“王兄此言妙极,既然是书些楹联,自然要符合大佛寺之气度。”
“非佛心石,无以证公道。”
“志海法师,不会认为小儿辈的楹联,不配落在这大佛寺门前吧?”
“…………”
众论滔滔,但核心要求趋向统一。
“宁夏的风头太盛,人家摆明了是想挫他威风,诗文不成,楹联来凑,也真是够了。”
虢国夫人身边的华服青年低声笑道。
虢国夫人含笑道:“不知公子以为,众人之议能否成功?”
华服青年道:“提议当然能成,毕竟那么多大人都表态了,皇元寺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驳了大家的面子。
但提议即便成功,我只怕他们也阻不住宁夏,弄不好得出个大笑话。”
虢国夫人听得心中熨帖,梨涡浅笑,“公子缘何如此看好这宁夏?”
华服公子笑而不语。
果不其然,志海和尚和志明、志清商议片刻后,便拍板同意了众论。
不多时,一块莹莹如玉的佛心石被取了出来,摆在了大佛寺门前。
志海和尚道:“此佛心石,本是一条青龙的头骨,受我皇元寺多位大德高僧无数年佛力洗练,最终才成就这佛心石。
此佛心石最具佛性,诸位书就楹联,此佛心石自会择取,若哪位书就的楹联被选中,便可挂在我大佛寺门前,千秋万代不朽。
所以,贫僧的意见是不止是场中的青年才俊,可以一展高才。诸位大人、宫长亦可大显身手。”
志海和尚话罢,元甲传音道:“师叔今天是怎么了,感觉精气神不佳。再说,隆法盛会不是这些年轻施主们的舞台么,师叔怎么让那些长者施主也出手显才?”
元彬和元长得了传音,知道他们没来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此刻元甲问话,元彬传音道:“姓宁的太妖孽了,师叔怕即便是撰写楹联,这些年轻才子也压不住宁夏的锋芒。这才,希望那些大人们也出手,聚合众才,才可万无一失。”
元甲皱眉,“师兄,这样处心积虑,压制宁夏,我皇元寺气度何在?不如堂堂正正,即便宁夏胜了,也更彰我皇元寺胸襟啊。”
元彬怔住了,元长勃然变色,“休得胡言,若让志海师叔听见,你元甲的静房是住定了。”
元彬拽了拽元甲的衣角,元甲终于讷讷不言了。
而场中,一张张裁剪得体的描金佛纸,已经铺陈地上,上百枝毛笔也已备齐。
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凌空摄过毛笔,在墨桶中饱蘸了墨汁,用法力催动毛笔,凌空在佛纸上走起了龙蛇。
137章 少年
那人倒也有捷才,很快便书就,便见他写到:鹫岭云开,空界自成清净色;景园月皎,圆光常现妙明心。
楹联书就,便被那人用法力催动腾空,遥遥朝佛心石飞去。
佛心石忽地放出一缕白光,打在那楹联上。
“光成白色,已是四品,这么短时间内,能有如此成色,了不起。”
志海和尚高声叫好,一指已烧去寸许的线香道,“半柱香为限,诸君当惜时。”
很快,众青年才俊,贵胄公子纷纷摄过毛笔,运起捷才,挥洒智慧,唯独宁夏八风不动,微闭双目,似在遐思。
不多时,数十楹联腾空,喝彩声此起彼伏。
尤有一联曰:大慈之大悲,到处寻声救苦;若隐也若现,随时念彼消愆。
此联竟被佛心石打上了紫光,达到了二品。
志海和尚大喜:“如此看来,冯施主此联要拔头筹了。”
志明和尚亦道:“大慈大悲,说的极好,短时间内,能有如此绝品之联,也是我大佛寺之福了。”
志清和尚亦微微颔首:“正和佛意,看来挂在大佛寺门前,流芳百世的便是此联了。”
众人议论纷纷,所有人都看向宁夏,而此时,香已烧到临近一半。
志海和尚心情大畅:“宁夏,看来你是自愿认输了。”
虢国夫人低声叹息:“虽有惊世之才,但也不是两脚书橱,奇文妙句说有就有,看来这回是大人走眼了。”
他身旁的华服青年也皱紧眉头,低声道:“不应该啊。”
就在这时,宁夏终于说话了:“我一直在想,我堂堂真墟宗弟子的墨宝,挂在皇元寺的庙前,宗门中的长辈听了,会不会责备于我?
既然大和尚如此苛求,宁某若不赠予墨宝,未免太过吝啬。”
话罢,他摄过一支狼毫笔,饱蘸墨汁,转瞬书就两幅楹联。
两幅楹联才腾空,佛心石忽地光芒大盛,洒出万道光芒。
“金光万道,这,这……”
“佛心赤诚,这是联动佛心了。”
“这,这怎么可能……”
“烧了,烧起来了……”
惊天议论声中,除了宁夏书就的那幅对联在大放金光,其他对联皆被佛心石迸发的金光射中,当场燃烧起来。
刷地一下,金光裹着宁夏书就的两幅对联,自动飞上了大佛寺宏伟正大的庙门,一左一右悬挂完备。
佛纸上的阵法自发启动,顿时,一副昭昭宏大的对联,便已落成。
便见上面写到: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佛不拜又何妨。
“好一个见佛不拜又何妨,如此胸襟,才是无量佛法之气象。”
华服青年击节赞赏。
虢国夫人只觉心中酥麻,忍不住夹紧了一对玉股。
志海和尚连退三步,还是被志明和尚紧紧扶住,才没有摔倒。
他满心都是愤怒和煎熬。
宁夏所题之联,简直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和皇元寺的脸上。
此联好么?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是绝顶的好,说一句流芳百世,大佛寺也会因此联增辉添彩,也绝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绝顶的好联,在志海和尚等人看来,怎么细瞧,怎么觉得莫名讽刺。
第一讽刺,题联之人竟然是真墟宗的。
真墟宗和皇元寺的恩怨情仇,简直可以写一部书了。
千年前,真墟宗有佛主种子,叛寺还俗,归于真墟宗。
千年之后,真墟宗三代单传之弟子,手书楹联,挂于皇元寺最大佛寺门前。
第二讽刺,皇元寺从来都不惮于谈因果业报,广收信众香火,以壮大己身。
信众的供养,简直是皇元寺的根基所在。
结果宁夏所题对联说什么?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佛不拜又何妨。
这不是明摆着说,进贡香火无用,尔等信众都散了吧。
偏偏这样诛心之言,却被佛心石选中,自己打自己脸,连疼都叫不出来。
好好的一场隆法盛会,因为宁夏的存在,搅了个稀烂。
志海和尚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欠欠儿地去单独给宁夏下这个拜帖。
很快,志明和尚向众人告个罪,扶了志海和尚下去。
志清和尚则挥开了大佛寺高达两丈的大门,请众人入新落成的大佛寺参观。
众人鱼贯而入,宁夏落在最尾,无人和他说话,倒是一直和虢国夫人窃窃私语的华服青年远远望了他一眼。
至于虢国夫人从头到尾也不曾看他一眼,宁夏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个会勾得自己心旌摇动,偏偏自己又把握不住的女人。
至于祝束流,早就被一干高等学宫的宫长、教务长包围了。
宁夏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帮人讨论的必定是自己的前程问题。
然他注定不可能再去高等学宫走一趟过场,所以不管那边商量出花儿来,也与他无关。
入得大门,迎面而来的是长长的绿道,四处青砖碧瓦,花木扶疏。
宁夏选了一条幽静小路,独自前行,曲径通幽处,竟传来轰隆水流声。
他正要循声走过去,一道美艳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正是虢国夫人。
今日的虢国夫人,只着一件素袍,不知是不是礼佛的原因,她一张明艳迫人的脸上未施粉黛,即便素面朝天,莹莹如玉、吹弹可破的肌肤,也透着一股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的诱惑。
乌黑浓密的墨发,用一根青丝带皆在脑后,长长的发丝,坠在盈盈一握的腰间。
明明是一件最清新朴素的长袍,却硬生生让她穿出了旗袍的感觉,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让人忍不住便要血脉喷张。
虢国夫人拦住宁夏的去路,明艳的脸上挂着似喜似嗔的微笑。
宁夏面上视若不见,实则心怀大乱,他预设的心理防线,在这可与明月争辉的绝色玉颜面前,立时成了纸扎的防线。
他不禁哀叹:男人至死是少年,人到少年自怀春啊。
宁夏强作镇定,不去看她,虢国夫人丰美的娇躯轻轻一晃,拦住了他的去路。
宁夏向左,她便向左,宁夏往右,她便往右,还越靠越近,将宁夏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138章 不相见
“夫人请自重。”
宁夏冷着脸道。
虢国夫人星眸灿灿,修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表情既娇媚又俏皮,忽地,粉嫩的红舌轻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素手纤纤朝宁夏大手抓来。
宁夏想挥手打开,偏又变成了欲拒还迎。
虢国夫人柔软无骨的素手握在掌中,宛若握住一团柔软的棉花。
宁夏强压着心头的悸动,冷声道:“夫人自言不复相见,这又是何故?”
虢国夫人眸光清冷,整个人立时显得无比的冰清玉洁,颤声道:“妾是说了不复相见,争奈公子不停地勾引、撩拨,公子如天上朗月,妾便藏于深山,潜于幽谷,又如何逃脱得了。”
“宁某何时撩拨、勾引夫人?”
宁夏沉声说道,眼前这绝色玉人有一种荡人心魄的诱惑,让他不可自拔。
虢国夫人道:“若公子无有撩拨,缘何看着姐姐说什么色即是空。敢问公子,姐姐到底是色?是空?”
她吐气如兰,玲珑的身段逐渐迫近,一双美眸流淌着温柔的秋水,仿佛要从眼窝处泄出,直泄进宁夏心里。
“夫人到底何意?”
宁夏沉声道,他需要虢国夫人的明确态度,而不是成为暧昧对象。
他这一问,仿若黄钟大吕,惊醒了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的万种柔情瞬间敛尽,眸光也渐渐恢复清澈,眼中余波还有无限深情,“今日别后,再不与相见,搅扰处,公子勿怪。”
说着,眼角竟溢出眼泪,伸手抱了抱宁夏,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便要放开。
岂料,宁夏一把将她搂住,迎着虢国夫人的红唇便封印了过去。
如天雷勾动地火,两人脑海同时一片空白。
这番激吻不知持续多久,虢国夫人一把将宁夏推开,羞红了脸叱道:“你好大胆子。”
宁夏冷声道:“我岂止胆子大,满庭芳,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结不结束,却不是你说了算的。”
虢国夫人怔了怔,心中仿若灌入暖流,狠狠剜了宁夏一眼,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朝这边走来。
虢国夫人晃身不见,宁夏怔怔立在原地,砸吧下嘴巴,满口噙香,回味之际,身子越发燥热。
当下,他信步朝风声水响处行去。
绕过一处花圃,便是一片竹林,才行过竹林,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远处竟是滔滔江水,风高浪急,江水拍岸,激荡的水花甚至能打到人身上来。
大佛寺建在山顶,景园山虽依着江水,却万没有让江水直接涨到山顶的理由。
无须说,此间江水,必定是被大阵聚拢,为大佛寺又添一胜景。
宁夏正远眺江河,忽地,一个身披袈裟的清秀和尚阔步行了过来。
宁夏转过头去,只见来人十八九岁,但辈分似乎不低,和白眉和尚元长是一辈的。
“贫僧元甲,见过宁施主。”
来的正是元甲和尚。
“小和尚找我何事?”
宁夏对皇元寺上上下下全无好感。
元甲道:“施主可是秦可清施主的高徒?”
宁夏色变,死死盯着元甲:“志海大和尚派你来的吧?是不是要宁某自己将大佛寺门前的楹联揭去?”
元甲道:“宁施主误会了,是贫僧自己来找施主的。贫僧曾和师兄看守白鸟佛塔,曾得见秦施主。
贫僧一人之力有限,不能相助秦施主。今日得见宁施主,倘宁施主有什么需要我带给秦施主的,小僧愿意代劳。”
元甲目光清澈,满是赤诚。
宁夏怔怔良久,方才拱手道:“是宁某错怪阁下了,敢问元甲兄,我老师现状如何?”
元甲道:“秦施主本来不太好,可那晚见了宁施主弄出的异象奇观,机缘巧合,冲破了迷障。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得多。”
宁夏道:“多谢元甲兄见告,我没什么要带给老师的,若是元甲兄方便,可以转告我老师,让她安心修炼,十八年太久,只争朝夕。”
元甲懵懂,点头记下宁夏所言。
他和宁夏私下里接触,是冒了风险的。
当下他,他冲宁夏一礼,快步离开。
宁夏正看着湖景,忽听连续清澈的磬声,他循声走了过去,来到一处开阔的明厅。
明厅两面敞开,一面对着院中的扶疏花木,一面遥接着无尽碧波。
凛凛湖风,灌满整个明厅,令人心旷神怡。
明厅内设了不少蒲团,雅座,地位高的坐在雅座,青年才俊,贵胄公子则只有在蒲团落座了。
明厅正前方,一位胖大的老年和尚居中而坐,在他左侧靠后也坐着一位老僧,正是法善。
宁夏到场时,众人正纷纷和那位胖大的老年和尚行礼,皆口称“见过法空大士”。
这法空大士正是当初秦可清在汝南劫法场时,皇元寺参与围捕秦可清的首脑人物。
当时,宁夏只远远瞧过这法空大士一面,没想到此刻却对面相见了。
“诸君安坐。”
法空大士轻轻挥手,顿时,满室湖风顿时消失无踪,场中忽然生出一种空明的味道。
“……放生功德有云:若欲善趣之乐,放生能得人天福报……”
宁夏知道这是隆法盛会的最后一道流程,听皇元寺高僧大德说法。
法空大士的地位,非同小可,作为结丹圆满修士,堪称吴国镇国国宝一般的存在。
除了隆法盛会,法空大士已极少出面了,此刻能听他当众说法,已是难得的机会。
当下,众人要么静坐,要么肃立,皆凝神静听。
唯独宁夏对法空大士所云之经,没有半点兴趣。
不修佛教,听这些佛家讲义,都是牙疼咒,远不如西边角落里如静女娴坐的虢国夫人好看好玩。
虢国夫人似乎是要来真的,说不复相见,便不再向宁夏投来哪怕一道眼神。
宁夏正无聊间,忽地,所坐之地面传来剧烈抖动,紧接着,又传来野兽一般的嘶吼。
众皆震动,法空大士依旧安坐说法,不理会众人,“若欲自得寂灭,放生即得声闻罗汉果……”
有法空大士在,便是妖魔下凡,又能如何?众心遂安,继续听法空大士说法。
而随着说法的进行,地面的抖动和地底的吼啸越发恐怖,忽地,一道晴天霹雳炸响,一个可怖的身影竟从地底飞了出来,仿佛从地狱中冲出一尊神魔。
139章 牵引
神魔才冲出,满场俱惊,法空大士低宣佛号,掌中忽然放出光华,直射那神魔。
霎时,神魔通身爆发出一股浩瀚佛力,宛若点燃了太阳,狂放的力道四下弥漫,布满全场。
众人无不震惊,纷纷用法力祭出护罩。
法空大士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法善和尚则缓缓摇头。
忽地,众人忽然发现构成护罩的灵力,在飞速流逝,疯狂朝那“神魔”投去。
神魔本来已经黯淡的身体,又被点亮。
“法空大士,此人到底是谁?缘何滔滔不绝,吸收我等法力?”
一名红袍老者用尖利的嗓音喝道,他虽非朝中大员,却来自内廷,地位显赫。
法空大士朗声道:“诸位施主勿要惊慌,此人不是邪魔,乃是老衲的师弟法海,因为误吞前代高僧大德的舍利,以至神智不清。
近年来,一直在暗室静养,但效果不佳。如今重修大佛寺,原想此处清净,便被转来此处。
未料,老衲说法,牵惹了我这师弟,他被迷了心智,忽而暴躁。诸位施主放心,有老僧在此,绝不会让诸位受到伤害。”
众人稍稍放心,但法力还是源源不绝地被法海吸走。
宁夏正暗觉古怪,忽地,耳畔传来了虢国夫人的传音:“老和尚没说真话,法海突然出现,极有可能是刻意安排的。
三十年前,法空老和尚曾参与了金蝉子舍利的争夺。金蝉子是佛教历史上能排前五的高僧大德,他的舍利子当然非同小可。
法空适才所念的《放生经》,就是金蝉子所书。隆法盛会上,他为何旁的经文不选,单单念金蝉子的《放生经》?
皇元寺自法空主持以来,行事越发邪僻,法海老和尚吞噬金蝉子舍利,焉知不是法空老和尚故意拿法海老和尚作鼎炉。
毕竟金蝉子这个级别的舍利,历时久远,已蒙极深尘障。要想快速洗练,以高僧为鼎炉,也是便捷法门。
法海老和尚佛力精深,三十年来洗练这金蝉子舍利,想必这舍利子已洗练得七七八八。但要洗练舍利子,攻破尘障。
除了佛力还不够,还需红尘气。皇元寺全是精修佛法的和尚,红尘气衰微。而要找到众多红尘气浓厚,且法力精深的修士,没有比在隆法盛会上做文章更为合适的了。
所以,此地不可久留,找准机会,你速速脱身。”
虢国夫人本不欲泄露这许多隐情,但总忍不住心生挂念,只能吐露秘辛。
宁夏绝没想到虢国夫人一个皇都贵妇,竟然知晓这么多隐秘,再联想到她不俗的修为,宁夏忽然觉得虢国夫人的身份未必是他看到的这么简单。
“夫人这是在关心我?”
宁夏传音道。
虢国夫人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法海老和尚周身已被完全点亮,众人的怒意也越聚越深,已有贵人口出威胁之语。
法空大士轻轻挥掌,两道浑圆气波,击在法海老和尚身上,朗声道:“诸位施主撤力。”
众人停止施法,果然和法海和尚之间再没了那种剪不断的牵扯之力,成功撤回了法力。
令众人惊讶的是,唯有虢国夫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被牵扯着法力。
“法空大士,您到底是何意?”
“夫人何等贵重,焉敢如此不敬?”
“大士休要以为我等不知,想要我等助力,明说便是,弄这巧合作甚?”
“夫人玉质冰心,绝代芳华,法海大和尚究竟要干什么?”
“…………”
虢国夫人在吴都是顶尖名流,绝代风流,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赏心悦目的存在。
此时,不管是朝中要员,还是各位宫长,或是青年才俊,都在声援虢国夫人。
尤其一干青年才俊,贵胄公子喝声最高。
法空大士圆圆脸上陷入沉思,法善和尚率先出手,道道精纯的佛光,如炽烈的闪电劈向法海。
双目浑浊的法海发出嘶吼,周身散发出的浑浊佛力,却依旧死死牵扯着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面现潮红,通身香汗淋漓,湿透罗衫,本就玲珑诱惑的身材,顿时胸前峰峦,腰下山丘,尽皆曼妙的起伏,显露绝世的魅惑。
“法空师兄,法海师弟神智全无,体内那物已开始运转。若不能唤醒法海师弟,我恐这位女施主有不测之忧啊。”
法善和尚面有忧色地道。
顿时,场中一片喝骂声。
若是如此绝代佳人在此间香消玉殒,传扬开去,无人面上有光。
法空大士高宣一声佛号,双掌推开,万道佛光显化。
“佛光普照!”
有人惊呼出声。
宁夏也见过这招,当初,法空大士和秦可清交手时,也用过此招,威力绝伦,立时盖过了秦可清的百无一用剑。
万道佛光汇聚一处,打在法海身上。
法海通身剧震,喷出一口鲜血,竟还在放出佛力,牵扯着虢国夫人。
“法空师兄,法空师兄……”
法善和尚连声呼唤。
法空大士全然没了反应,仿佛入定一般。
法善深深看了一眼法空大士,一脸落寞地道:“诸位施主,此乃天意。要除却佛力牵绕,只能以身替身。”
元甲和尚道:“这位女施主原来是客,让她遇险,是我皇元寺的罪过。师叔,弟子愿以身相替。”
法善和尚缓缓摇头:“你我皆修佛力,和你法海师叔系出同门,他的佛力无意识之下,是不可能被你我之力牵扯的。
若此策可行,老僧又何惜一命。”
“难道说,谁上前以身相替,就会被生生吸干?”
先前一直和虢国夫人相谈甚欢的华服青年沉声喝道。
法善和尚缓缓点头:“为今之计,只有如此。”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黯然,先前叫喊最凶的一帮青年俊杰、贵胄公子再不肯发一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晃身而出,猛地一掌劈在法海和尚身上,真气暗吐,嗖地一下竟被弹射而开。
“宁夏!”
“休要冲动!”
祝束流高声喝道。
“善哉善哉,宁施主不仅参透佛理,还有舍生取义的大慈悲,今日之情,我皇元寺记下。”
法善和尚深深一礼,“贪嗔怨恶怒,最是牵引佛力,施主不妨一试。”
140章 道蕴
宁夏动作太快,虢国夫人甚至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扑中了法海和尚。
当法善和尚指点宁夏具体法门时,虢国夫人星眸含泪,震惊得失神。
她爱慕宁夏,不过是爱他英俊风流,独树一帜的诗仙风采,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
她也清楚宁夏对自己也当如是,不过是爱慕自己的如玉容颜,绝代风华。
对和宁夏之间的情意,她没有多想,只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刹那到极致的欢喜,沉湎其中,但终究要不起。
可她万没想到,宁夏明知这一出手,便是有死无生,却毫不犹豫以身相替。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虢国夫人笑得眼泪决堤。
终于,宁夏释放出滔天杀意,再一掌劈中法海和尚,霎时,法海和尚无意识的滔滔佛力立时锁定了他释放出的滔天杀意。
顿时,他的真元被佛力牵扯,源源不断汇入法海老和尚体内。
虢国夫人连退数步,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霎时,便有多人伸手来扶,却被华服青年挥手挡开。
顿时,又有不少人递来上好丹药。
虢国夫人看也不看,她想要冲向宁夏,却被多人组成的围墙,死死拦住。
“宁夏有此义举,足见是真英雄豪杰。”
“如此豪杰,必定万古流芳,夫人感念归感念,勿要辜负宁夏美意。”
“隆法盛会召开多届,唯有此届遴选出的第一人,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
再是苛刻之人,此刻也不得不对宁夏舍生取义之举,表示赞赏,哪怕是虚伪的赞赏。
虢国夫人芳心揉碎,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从识海空间取出一顶斗笠,在头上戴了,心急如焚,想对宁夏传音,可胸中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强定心神,深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冷声道:“法善大师,我等是来参加隆法盛会,不是来参加杀人大会。
贵寺在这个档口,忽然放出疯魔的和尚,抽炼我等法力,动辄取人性命。此刻贵寺又要坐视宁夏身死,天下岂有如此道理?”
众人早对皇元寺不满了,场间多的是老狐狸,谁信法海和尚突然跳出,是巧合?
虢国夫人这一开腔,众人纷纷诘难。
法善和尚深深看了一眼法空大士,法空大士依旧闭目而坐,汩汩佛力往法海和尚身上流溢着,仿佛已闭合六识。
法善和尚忧虑的面容,忽然平静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施主所言有理,既是鄙寺之错,鄙寺自会负责到底。”
说完,法善和尚头顶忽然现出一枚结丹,那结丹晶莹如玉,泛着一层蒙蒙神光。
刷地一下,结丹顿时燃起汹汹丹火,焚烧结丹。
“师叔,不可啊!”
元长和尚惊声呼道。
法善和尚轻轻挥手,忽地,口中震荡佛音:“嗔是心中火,能烧功德林。欲行菩萨道,忍辱护真心。法海,还不醒来?”
喝声方落,法海浑浊的目光,竟似有清醒之意。
然这清醒之意,只持续了瞬息,便又变得混沌。
法善和尚却不停歇,连续震荡佛音,道出一段段的佛家偈语,想要唤醒法海和尚沉睡的意识。
“法善师叔,住手吧。”
元长和尚苦劝道,“法海师叔早年是配军出身,杀业太深,如今被执念羁縻,又被尘障蒙蔽,除非师祖在世,当头棒喝,否则,绝难清醒。”
便在这时,宁夏霍地睁开双目,沉声道:“法善前辈且住,换晚辈来。”
他喝声方落,满场俱惊。
谁也没想到他被法海和尚吸了这许久的真元,竟然还能从容说话。
法善和尚正朦胧间,宁夏大手挥出,掌中剑光呼啸,顿时引动脚下江潮。
一浪接一浪的江潮铺天盖地般压来,宛若滚滚雷霆,江潮卷起数丈高的浪花,有许多已然扑上厅来。
“如此威势,他到底是何修为?”
“这怎么可能,挥手断江,如此犀利剑意,闻所未闻。”
“太厉害了,他,他当真是中等学宫的人?”
“……”
呼喝声未落,便听宁夏长啸一声,声如穿石裂云,“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遁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噫!秋叶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法海法海,还不醒来!”
宁夏话音方落,法海和尚浑浊的双目霍地睁开,竟已尽复清明,看向宁夏,微微颔首:“多谢施主度化。”
霎时,他周身光芒大盛,宁夏黏在他手臂上的大手,竟有汩汩的丹元反向流入宁夏体内,宁夏竟无法撤回大手。
那丹元在宁夏体内流经一圈后,竟又被法海和尚收走。
这一进一出,宁夏猛地发现体内多了一缕温润如玉的气流。
“道蕴!”
宁夏心中瞬间炸开。
道蕴何物,乃蕴含先天之气的存在。
此物玄妙,可遇难求,是筑基九重通向筑基圆满的最紧要存在。
在玄霆京时,宁夏达到了筑基九重,曾想过收集道蕴,快速冲击筑基圆满之境。
而道蕴只存在于极少的古物,或者洞天福地之中。
宁夏通过歃血盟也曾搜刮过两件古物,里面确实含有道蕴。
他炼化后,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而据他所知,他炼化的那些道蕴,即便不足以让筑基九重修士达到筑基圆满,但也会起到极大的作用。
毕竟,他所问过的几位筑基圆满的下属,都是通过寻觅古物,吸纳其中的道蕴,而成就的筑基圆满。
整个过程,并没有消耗多少道蕴。
宁夏弄不清原因,只凭感觉认定是他体内的两座虹桥引发的古怪。
毕竟从筑基九重到筑基圆满,其根本变化,就在于虹桥吸收道蕴,化作元魂。
接下来的结丹过程,也是真元冲洗元魂,完成抱丹。
而他吸收了道蕴,却不能使得体内的两座虹桥生出变化,多半是他体内两座虹桥,互相牵制,因而生出了异变。
当然,这些都是宁夏自己的推测。
宁夏只知道,要尽可能多搜寻一些蕴含丰富道蕴的古物。
此番来吴都,他奔着皇极之地去,除了想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拿到皇元寺的至宝,以此要挟皇元寺放回秦可清。
也想趁机看看能不能搜寻到蕴含丰富道蕴的古物,却没想到,古物没寻到,却在皇元寺内得了机缘。
141章 人魂
“施主可尽心炼化,万事不管,机缘来之不易。”
法海和尚传音道,汩汩的丹元再度涌入宁夏体内,裹挟着丰厚的道蕴。
宁夏猜到这些道蕴必定和法海和尚吞掉的那枚金蝉子舍利有关。
当真是难得机缘,他不再多想,而是潜心炼化。
法海和尚的苏醒,震惊了所有人。
“天呐,他,他,他怎么办到的?”
“这可能么!”
“秋叶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这是能片刻写就的!”
“…………”
华服青年低声对虢国夫人道,“宁夏真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呐。”
戴着斗笠的虢国夫人,旁人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她微微颤抖的香肩出卖了她的情绪。
“法善师叔,这,这怎么可能?”
元长和尚拉着法善和尚的手臂到。
法善满脸欣慰:“可笑老僧是法海师兄,所作偈语,也不过如此。反观宁施主,随口便是暮鼓晨钟,惊醒了法海师兄。”
元长和尚道:“任他偈语惊天,也断不能有如此神效,法海师叔不只迷蒙了心智,也乱了神识。”
法善和尚微微摇头,实际上,他也想不明白关窍。
他燃烧结丹,拼着结丹受损,将神识攻击催化到最强,轰入法海和尚识海中。
就是想用神识扫清法海和尚识海中的蒙昧,再借助偈语来一个当头棒喝。
可他不管怎么催动神识,都轰不开法海和尚识海中的蒙昧。
然而,法善和尚做的绝非无用功。
正因为他用神识轰击法善和尚识海中的蒙昧,才为宁夏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宁夏冒死替下虢国夫人,全然是凤凰胆给他的勇气。
他当然不甘心只靠消耗凤凰胆,他也在全方位研究法善和尚,重点是研究法善和尚的识海。
法善和尚限于蒙昧,不得清明,显然不是身体出了毛病,要出问题,问题也只能出在识海之中。
宁夏放出神识,攻入法海和尚识海之际,法善和尚的强大神识攻击到来。
宁夏放入法海和尚识海中的神识险些被震碎,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法海和尚识海中滚滚蒙昧被震荡散开的一幕。
尽管这滚滚蒙昧才被震荡散开,又聚合在了一处。
但宁夏立时把握住了关键,他立时催动神识,冲着法海和尚的识海,轰出了巨雷之相。
诸多神相,唯有巨雷之相,威力最为凶猛霸烈。
宁夏巨雷神相方扑入,法海和尚的识海大门剧烈震荡,险些破碎。
与此同时,他体内已被法善和尚轰得聚聚散散的蒙昧,瞬间被扑入的巨雷神相一股荡平。
法海初得清明,宁夏盗取“水浒传”中的偈语便扑了出来。
法海如闻暮鼓晨钟,彻底恢复了清明,对宁夏感激不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法海和尚送入体内的道蕴越来越多。
终于,横亘在九窍之上的人族虹桥,剧烈震颤,腾空而起,化作一团蒙蒙雾气,走九窍,直达丹宫,悬浮在丹宫上空,不再动弹。
宁夏心中一喜,知道人元魂已经炼成。
而法海输送的道蕴未停,他抓紧时间继续吸收。
说机缘巧合,也正是机缘巧合。
换作其他时候,任何地方,宁夏断不可能得到如此丰厚的精纯道蕴。
这些道蕴,乃是法海和尚三十年来冒着巨大痛苦,洗练金蝉子舍利所得。
对法海和尚而言,这丰沛且精纯的道蕴,几乎已经超过了他容纳、承载的极限。
今日返送给宁夏,既是偿恩,也是自救。
对宁夏而言,他体内拥有两条虹桥,若要完全炼化,想要炼化两道虹桥,不仅需要巨量的道蕴,对道蕴的精纯度要求也极高。
最重要的是普通的古物,不可能吸附这么庞大的道蕴。
而吸附了庞大道蕴的古物,要存纳数量庞大的道蕴,也必然会在漫长的时间内吸纳大量的蒙昧。
而要消解这些蒙昧,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办到。
由此,便成了一个死循环。
所以,今日宁夏舍身取代虢国夫人,正是绝境逢生,险中求胜。
就在宁夏炼化道蕴之际,场中众人议论纷纷,皆闹不明白宁夏为何还不撤掌。
更诡异的是,法空大士依旧闭合着双目,场中忽然阵阵佛力弥漫,形成一堵堵巨大的佛力墙。
“既然法空大士传法完毕,赵某就不久留了。”
“苏某告辞。”
“黄某告辞。”
“…………”
众人都瞧出场中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法空大士,他的反应很奇怪。
且出了法海和尚这一档子事,众人对皇元寺的印象,都变得很差,没人愿意在这是非之地久留。
众人纷纷告辞离开,虢国夫人也离开了,临去时,她看也没看宁夏一眼。
转瞬,场中只剩了法空、法善、法海、元长、元彬、元甲六个和尚,外加一个宁夏。
场中的气氛,沉默而诡异。
元长忍不住向法善和尚传音道:“师叔,法海师叔既醒,宁夏这是作甚?莫非,是道蕴,金蝉子舍利蕴含着何等恐怖的道蕴?”
元长幡然醒悟,传音越发急切,“师叔,这是为何,道蕴何等珍贵。咱们门中不知多少筑基九重的弟子,若得到法海师叔的这些道蕴,咱们皇元寺的实力必定能更上层楼,何止八傩佛士?”
“即便不给寺中子弟,存储下来,也是好的,何必便宜外人。师叔,您当速劝法海师叔。”
法善和尚神情落寞,传音道:“那些道蕴是你法海师叔拿性命洗练的,若非宁夏,他性命尚不得存。
今日他有这番造化,正是宁夏以命相济的结果。区区道蕴,何必多言。”
法善和尚若知道,法海和尚的情况,绝不会说什么“区区道蕴”。
此刻,法海和尚心中也是纳罕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宁夏竟能承接如此多的道蕴。
他洗练了金蝉子舍利,收集的道蕴无比丰沛,几乎已成了他身体的极大隐患。
他给宁夏道蕴,完全是出于感谢。
可在他看来,宁夏只有筑基境界,身体能承接的道蕴也注定有限。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此刻,他已经向宁夏提供了一多半的道蕴,宁夏竟还能安然承接。
这就太令他奇怪了。
最后一次请假,兼说说本书
本书成绩确实不好,导致完全没有心气。
今天反思了一天,决定还是认真写下去,不管成绩怎样,给自己个交待吧。
说缺钱是真缺,但不至于说没办法生存,先把眼前的书写好,不然最后的读者也走了。
再次重申,欠的更新和盟主加更,会偿还的。
万分抱歉。
142章 断臂
宁夏不是贪婪之人,此刻,他体内的两道虹桥皆已化魂。
一妖魂,一人魂,皆如蒙蒙光圈悬浮在丹宫之上。
他便待主动松开手来,忽地,法海身体传来强大吸引之力,宁夏还是撤不开手。
他惊疑间,却见法海和尚仍含笑看着他,用沙哑的嗓音道:“秋叶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施主既有如此慧根,先贤大德之遗宝,便赠予施主。”
说完,法海和尚看向仿佛化作雕像的法空和尚道,“师兄,你又何必太过执拗,缘分未到,强求不得。”
便在这时,法空和尚头顶冒出七宝祥光,祥光化作一道光柱,径直钻入法海体内。
“师兄,你入魔道耶!”
法善和尚都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
元长、元甲、元彬三个和尚,不明就里,看得是一头雾水。
法善和尚却已洞悉全部因果。
三十年前,法空便四处搜寻金蝉子舍利下落,法善并不知晓法空得手没有。
但后来,法海忽然失智。
再联系到今日种种,法善便是再迟钝,也当能想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堂堂法空大士,竟然拿同门师弟做了洗练金蝉子舍利的鼎炉。
光是想想,法善都想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了毛病。
可眼前种种,法海忽然被宁夏唤醒,而法空看似一动不动,分明是在全力争夺法海体内的金蝉子舍利。
此刻,法海亲口道出,要将先贤大德遗宝赠给宁夏,摆明了是要将金蝉子舍利相送。
法空忽然祭出七妙宝光,分明是拼着让法海身死当场,也要将法海体内的金蝉子舍利剖出。
同门相残,如此惨剧,让法善心胆俱裂。
说时迟,七妙宝光才钻入法海体内,法海身体忽然如吹大的皮球。
轰的一下,法海喷出一口浊气,壮大的肚皮瞬间缩小。
浊气直射法空,法空竟不敢硬接,猛地腾身避开,轰的一下,那浊气击在法空原来打坐之处,顿时宝光大阵,竟然触发了防御方阵,打得整个大厅剧烈摇晃起来。
元长、元彬、元甲三个和尚完全看傻了。
两位师叔祖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肚里乾坤,法海师兄竟修成这旷世绝学,三十年洗练金蝉子舍利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
法善和尚瞪圆了眼睛。
在他记忆里,法海师兄虽然修为强悍,但和法空师兄比起来,还是云泥之别。
却没想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法海师兄竟修成了肚里乾坤,有了和法空师兄一战的本事。
两个大和尚才对了一招,宁夏忽然觉得紧挨着法海的右掌,忽然传来一阵炽烈的温热,仿佛一个活物从法海的身体生生硬钻入他的手掌。
眼见那活物便要顺着他的手掌,直钻入他手臂。
忽地,法空和尚掌中点亮了一团太阳。
却见法空和尚手持一个铜钵,催开了禁制。
“无量金钵!”
宁夏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当初法空大士和秦可清交战时,便曾动用过此无量金钵。
此无量金钵威力极大,射出的佛光瞬间就击溃了秦可清的百无一用剑,当时若不是余万秋恰好赶到,秦可清只能束手就擒。
宁夏绝想不到法空大士疯起来这么可怕,对自己师弟动起了无量金钵。
“业障!业障!”
法善和尚先怒了,喝声未罢,一挥手,佛力狂放,一领紫金袈裟兜头便朝无量金钵射出了的金光罩去。
法空大士轻轻一拍金钵,金钵射出的金光大盛,几乎瞬息之间,紫金袈裟便化作片片金蝶四处飞散。
法善和尚狂喷一口鲜血,元长、元彬、元甲三人都看傻了。
法海和尚高声啸道,“法空啊法空,万没想到你竟坠了魔道。”
喝声未落,他张口呼啸,一团团浊气狂喷,竟将无量金钵射出的金光死死拦住。
便在这时,法空大士低宣一声佛号,连续两掌击在无量金钵底部,嗖地一下,金钵完全光芒瞬间聚成一束。
那束光芒瞬间切开了法海和尚喷出的浊气,法海和尚也哇的一声,狂喷鲜血。
那道光束余势不绝,直直斩在宁夏手臂弯处。
眼见光束便要斩中,法海和尚厉啸一声,正钻到宁夏臂弯处的那股灼热,竟被催得前突了分毫。
说时迟,那时快,宁夏铜皮铁骨一般的肉身,竟如豆腐一般,被那道光束切开。
“业障!”
法海和尚厉喝一声双目喷血,发疯一般朝法空大士狂扑而去。
宁夏强忍着剧痛,摄入斩落的手臂,送入识海空间。
一条断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有凤凰胆的存在,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秘密。
他当然不能将断臂遗留在此处。
而断臂的疼痛,相比他此刻经历的痛苦,简直不及万一。
原来,法海和尚那一击斩落他的手臂之余,宁夏也看到一枚冬枣大小的红彤彤圆润如肉球的珠子,硬生生被劈成了两瓣。
一瓣随着他的断臂跌落,剩下那一半如泥牛入海,钻入他体内,瞬间搅得他体内一阵天翻地覆,痛不欲生。
宁夏心里明镜一般,那红色珠子必是金蝉子舍利无疑。
而法空催动无量金钵那一击,根本就是奔着斩落金蝉子舍利而来。
只是法海和尚最后那一吼啸,分明就是要坏法空好事。
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步,好在还是助力金蝉子舍利在宁夏臂弯处多行进了毫末之遥。
也就是这毫末之遥,让法空大士那一击,阴差阳错地将金蝉子舍利劈成了两半。
此刻,法海和尚状如疯癫的嘶吼,猛攻法空大士。
他并不是痛惜金蝉子舍利,而是惋惜宁夏的性命。
金蝉子舍利蕴含了难以想象的可怖的佛力,宁夏若是修有佛力也还罢了,还可勉强导引疏通,尽量按住半片金蝉子舍利内的恐怖佛力,不要瞬间爆发。
偏偏宁夏是个俗世人,不曾修有佛法,这恐怖佛力一旦爆发,除了死,法海和尚想不出别的结果。
不说宁夏于他有大恩,单是一个凡俗世人,这样死在自己和法空手中,法海和尚也难以接受。
143章 守恒
法空大士根本不理会法海和尚和加入战团的法善和尚,他全力朝那随同宁夏断臂一同跌落的半瓣金蝉子舍利抢去。
然而,任他法力滔滔,那半瓣金蝉子舍利竟好似完全不受他法力影响。
在半空中飘飘浮浮,法空大士的脸上终于失去了平静,他腾身而去,宛若流光一般,朝半瓣金蝉子舍利抢去。
然而,他一把抓住那半瓣金蝉子舍利,那半瓣金蝉子舍利竟如烟雾一般穿透了他的大手,在空中兜兜转转。
便在这时,宁夏全力催动逍遥游,狂奔而去。
法空大士催动无量金钵想要阻住宁夏,法善和尚和法海和尚竟同时祭出结丹,两人滔滔佛力显化,终于稍稍阻住无量金钵。
也就刹那之际,宁夏鸿飞冥冥。
法海和尚望向宁夏遁走的方向,眼中满是怜悯和懊悔。
宁夏既走,法空和尚不再追逐,他全部精力都放在那在半空中如轻烟一般兜兜转转的半瓣金蝉子舍利上。
然而,任凭他施展千般佛法,百种神通,都不能引动那半瓣金蝉子舍利分毫。
那金蝉子舍利在空中浮沉片刻后,竟又钻入了法海和尚体内。
法空大士圆满的大脸顿时乌云密布,下一瞬,那半瓣金蝉子舍利竟又从法海和尚体内钻出。
凌空旋转片刻,连续跃过元长、元彬的脑袋,直接坠在了元甲和尚头上。
元甲和尚痛呼一声,那半瓣金蝉子舍利竟从他头上消失不见。
“五蕴俱藏,性隐中门,舌动六胎,元息,保持元息。”
法海和尚厉声喝道。
说话之际,身如大鸟,跃到元甲身侧,大手一挥,宽大绣袍卷中元甲,径直遁走。
法空大士托着无量金钵一动不动,法善和尚却如临大敌,死死拦在法空大士身前。
法空大士沉沉一叹,盯着法善和尚道:“知我也罢,怨我也罢,老僧不悔。那半瓣金蝉子舍利,既与老僧无缘,留给元甲也好。
但法海师弟擅自将本门重宝,赠予外人,尤其是真墟门人,老僧不能坐视。”
法空大士一晃身,消失不见。
半盏茶后,他胖大的身影出现在景园山山脚下,对着滔滔秋叶江江水发呆。
宁夏遁走之际,他早就捕捉到了宁夏的气息,用搜血法追踪,一直追到这里。
按道理,宁夏会在这里,可此间气血的气息全无,连带着宁夏的气息也在这里断绝。
如此诡异情状,让法空大士完全摸不着头脑。
时间退回半盏茶前。
宁夏几乎是拼了老命,才遁到景园山山脚的。
才到一僻静处,他就坚持不住了,他气血完全崩了,筋络、骨骼完全破碎。
他直接化作了一团碎肉,半瓣金蝉子舍利散落在碎肉中,竟汩汩地吸取着他的血液,精华。
宁夏忽然意识到不妙,他赶忙催动凤凰胆,重新恢复肉身。
和往常一样,他才恢复,满地血肉化作飞烟,连带着他识海中的那只断臂也消失不见。
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复原后,没有往常的精神饱满,反到空虚得厉害,那感觉好似夜御十钕一般。
每次从凤凰胆中涅槃重生,每次残躯都要化作飞烟。
对此,他早就有过猜测,自己的重生,大概也符合能量守恒。
此次重生,连识海空间中的断臂都不见了,但这半瓣金蝉子舍利吸走的精血,显然没有重新夺回。
他揣测此刻的极度空虚之感,就是因此而生。
宁夏不敢怠慢,摄过那半瓣金蝉子舍利,往口中塞了两颗丹药后,催动逍遥游身法,瞬间去得远了。
他才去不过百余息,法空老和尚便追到了他重生处。
他重生后,那里的残血全都灰化,一切气机都断而重生。
至此,法空大士彻底失去了追踪的能力。
离开景园山后,宁夏没急着返回吴都,他在秋叶江边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了,默运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后,体内气血和真元,终于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修成筑基圆满,宁夏并没有感受到真元比筑基九重,有什么显著的提升。
唯一有变化的地方,还是在于感知,虽然神识没有明显地壮大,但眼前的天地,明显比往昔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究竟体现在何处,宁夏并不能具体的说出来。
但这种感觉很好。
他仔细想了好几个以前想不通的问题,竟然毫无预兆地,让他对这些问题,有了新的看法。
有一个难题,竟然从新的角度出发,给解开了。
至此,宁夏认为从筑基九重到筑基圆满,最大的变化,就在于这片天地稍稍消减了对他的尘障。
夜风凛凛,秋叶江上,一道残月铺水中,半江蔼蔼半江清。
宁夏不禁又想起了虢国夫人,唯一让他心动,又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说不挂怀,说不骚动,不违反大道,但违背生物学。
他何尝不想现在就赶去虢国夫人府,再会佳人。
但虢国夫人每次都是情不自禁,浅尝辄止,退避三舍,让宁夏不能不多想。
尤其是,在大佛寺中,他明明救了虢国夫人性命,后者不辞而别。
宁夏绝不会简单地认为虢国夫人绝情。
因为没有人是割裂的,情绪贯通,必定是暗藏逻辑的。
他猜到了虢国夫人绝情背后的心意,显然是想彻底地和自己一刀两断。
自打见识了虢国夫人用焚香玉制造了同吴国国主安平泰的荒唐事儿后,宁夏就已经觉得虢国夫人的角色不一般。
此刻,再联想到虢国夫人屡次说出决绝的话来,宁夏当然能猜到她的身不由己。
“罢了,何必再去找虢国夫人,给人家平添麻烦。”
宁夏默默掐死心里那个躁动的小人,祭奠了自己早夭的初恋。
念头才定,宁夏霍地起身,转过头去,盯着远处的沉沉黑暗,“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有点意思,我才到,你就发现了,好本事。”
黑沉沉的树林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也对,隆法会上第一人,有这样的本事,也不叫人意外。”
144章 自杀
来人还未现身,单凭这两句话,无疑是冲着他宁夏来的。
宁夏没有搭话,怔怔盯着远方的黑暗。
终于,一个斗篷客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你自杀吧。”
斗篷客声音很淡,“我不会动你的尸体,我会把你葬在这附近,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欠你一个人情。”
宁夏道:“既然欠我人情,还要杀我,阁下的人品显然不怎么样。”
他心中好奇,猜不透来人的身份。
斗篷客道,“不要消耗我对你本就不多的好感,你也可以交代遗言,若不是难办的事儿,我可以帮你办了。算我还你这个人情。”
说着,斗篷客挥手一招,一团清凉的光芒在掌中爆闪。
只一招,便显露了他结丹境的实力。
显然,斗篷客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让宁夏丧失反抗之心。
“千古艰难惟一死,我怕死,故不能死,莫不如阁下去死。”
宁夏心情正郁闷,这时候便是法空大士找来,宁夏垫着脚也得和他干一架,何况这个看着就让人心烦的斗篷客。
话音未落,宁夏率先爆发,上来就是至强攻击,百无一用剑连续化作两道匹练,直射斗篷客。
斗篷客识得厉害,惊呼一声,掌中光球便要扔出,同时飞退。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一阵针扎也似的剧痛。
“神识攻击,这,这不可能!”
斗篷客念头才传出,两道雪白的匹练就抽中了他。
霎时,斗篷客周身清光大冒,一张高阶护身符爆开,竟死死挡住了第一道匹练。
然则,第二道匹练还是爆开,直接将他击飞出去。
霎时,半空中,斗篷客竟生出一对丈许长的暗金色巨翅,巨翅闪动,扶摇直上,只是飞行轨迹,不可避免地歪歪斜斜。
“妖族,竟然是妖族。”
宁夏震惊了。
他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他拼着动用凤凰胆,也要发动连击,将斗篷客留下。
但后悔已是无用,发动连招的他,疲惫不已,瞧瞧天色已晚,他飞速朝吴都遁去。
返回汝南会馆,祝束流,黄有涯已经在主厅中等着他了。
两人中间的楠木大桌上,放着厚厚一扎的拜帖。
不待宁夏发问,祝束流先开口了,“都是邀请我和老黄的,来路嘛,都是各大高等学宫。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黄有涯笑道,“不必不好意思,我和宫长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但中间有一段没看到,没想到你小子就面目全非了。
这次的隆法盛会结束,我听宫长说了你的表现,大概也猜到了你的心意。以你现在的实力,即便进入高等学宫,也的确没多少意义。”
宁夏起身,拱手一礼道,“多谢二位师长见谅,学生的确不打算再入高等学宫了。”
他这么选择,对神一有些许影响,毕竟神一还指望他在高等学宫大放异彩,有助于来日的招生。
不过,他阻止了帝贤学宫吞并神一学宫,这个情分也不算小。
所以,他现在直抒胸臆,倒没什么愧意。
宁夏的回答,在祝束流的意料之中。
他点点头道,“那你有何打算?是进入朝廷,还是出外游历?”
宁夏道,“这个学生还没想好。”
黄有涯道,“那你慢慢想吧,反正我和老祝说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不支持……”
宁夏瞪圆了眼睛。
黄有涯笑道,“不是不支持,是支持不起了,你小子现在大腿多粗啊。好好干吧,不管何时,别忘了在汝南还有个家。”
宁夏道,“二位师长这是何意,莫非是要返回汝南么?不参加来日的太子婚典?”
祝束流摆手道,“懒得凑那个热闹,在那等场合,我们便是去了,也不过是凑人头的甲乙丙丁。
这次的隆法盛会,你能拔得头筹,我神一学宫面上有光。新一轮的招考要开始了,这个档口,我们必须要借你这股东风,大干一场。”
黄有涯呷一口茶道,“时不我待啊,对了,我们回去,你若是不便,小丫头我帮你带回去照看。你别说,我还真喜欢小丫头这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
若是门中子弟,有这丫头的一成心气儿,神一怕是要遍地英才了。”
对黄有涯的这个提议,宁夏没有立时给出答复,他心里是同意的。
毕竟,他这边还计划着大动作,带着小丫头实在不便。
尤其是黄有涯回汝南后,他这边再有行动,确实照顾不过来。
黄有涯肯照看,自然再好不过。
结束了和祝、黄二人的交流,宁夏返回了房间,小丫头正聚精会神地伏案演算,对宁夏的到来竟丝毫未觉。
昏黄的灯光下,小丫头目光坚毅,持拿一支炭笔,正在奋笔疾书,书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叠稿纸了。
宁夏仔细看去,小丫头竟然在演算《开工九章》,这已经是极为高明的算学了。
宁夏分明记得小丫头接触到数术,也不过数月时间,如此进步,简直神乎其速。
“进三千六,退四十二……”
见小丫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宁夏低声提醒。
“大哥。”
小丫头站起身来,满眼欢喜。
宁夏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指了指书案。
小丫头顺着宁夏的提醒,很快解出了答案,欢喜不已。
在上一世,宁夏的数学水平,也就是高考勉强能有一百一十分左右。
但这一世,他潜心苦读,兼之神识有了剧变,基本算是开了慧窍,在此界读书,简直事半功倍,连带着数术类的著述,他也能很容易读懂,便有了长足的进步。
尤其是前世的阿拉伯数字,和一些数术定理,引入到此界的数术著述。
很多极难的问题,甚至是猜想,宁夏用些心力,都能解开。
以至于他的数术水平突飞猛进,给小丫头做老师,自是绰绰有余。
“解的好,这两日,你一直在算这个?”
宁夏指着桌上的稿纸道。
小丫头点点头,一双眼睛弯如月牙,“大哥,我发现数字真的好有趣,越往深处探索,越有无尽的奥秘,仿佛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宝库。
在里面游玩儿,真的太有意思了,前一瞬,太阳才刚升起来,下一瞬,再看窗外时,夕阳已经落山,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妙了。”
145章 接伴使
宁夏道,“数术的确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以艺至道的金光大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这样吧,大哥教你一种新的计数法,和一些有用的符号、数理……”
小阿免求之不得,当下,一大一小就在灯火下,认真学习起来。
小丫头本就有着极深的数学功底,且冰雪聪明,宁夏新的计数法和符号、数理,小丫头几乎一点就会。
不过数个时辰,小丫头便尽数掌握了,只有那些数学定理,解析起来,需要时间,宁夏便用神识录入在一枚玉珏上,交给了小丫头。
眼见着东方将白,宁夏向小丫头说了要她暂时随黄有涯回神一学宫的事儿,并答应她,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赶过去接她。
小丫头虽然不舍,却也懂事,握紧手上宁夏给她的录入了数术定理的玉珏,暗暗道:“我在数术迷宫里逛上一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哥就回来了。”
小丫头应下后,宁夏便在小丫头的配合下,催动并关八锁,给小丫头体内多加固几道并关锁禁制,以免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小丫头气血勃发,冲开禁制。
次日一早,小丫头便随祝束流、黄有涯坐飞舟,返回了神一学宫。
虽然说得一妥百妥,真到宁夏的身影在地上变成了一抹黑点,最后消失不见,小丫头的眼眶还是盈出了雾气,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躲在飞舟的一角,努力地用心看书。
宁夏目送飞舟消失在自己眼前,也忍不住沉沉一叹,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得已。
临近正午,宁夏返回了汝南会馆,会馆的徐管事引着一位青袍客到来,那青袍客自道出身,名唤何献,乃是替他家大人邀请宁夏前往的。
宁夏一听何献之名,便忍不住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当初,他听极乐星君分说后,锁定的目标,就是柳青苑。
虢国夫人府扬名,隆法盛会出挑,目的都是为了演给柳青苑看,希望能转到柳青苑麾下,加入此次八帝殿出访吴国太子大婚的使者团。
他记得极乐星君说过,柳青苑麾下,正有一心腹家臣,名唤何献。
他故作不识,和何献见礼后,引着何献来到客房。
何献并不落座,取出一块令牌,含笑道:“我是奉我家大人之命,来请宁兄的,宁兄请随我走一遭吧。”
宁夏故作迟疑,“何兄这是何意?你家大人又是何人,请宁某作甚?”
何献笑道:“宁兄谨慎小心,也是应该的。实不相瞒,我家主人乃是八帝殿是黑牌使者,宁兄此次获得金牌侍者的身份,我家大人可没少出力。”
宁夏道:“原来如此,却不知你家大人与我有何瓜葛,为何要如此助力?”
他明知故问,但这个流程,必须走。
何献道:“说来也是缘分……”
当下,何献便将宁夏在两王山阵前,搅乱妖族大营,最后助力柳青苑之事说了。
宁夏连称侥幸。
这一套流程走完,宁夏这才跟着何献离开,半柱香后,赶到了丽景庄园。
一身锦袍的柳青苑头上插着一朵梅花,正立在湖边赏景。
才一打眼,宁夏便认出柳青苑来。
当日隆法盛会上,一直和虢国夫人窃窃私语的锦袍青年,可不就是他。
一想到虢国夫人,宁夏心弦仿佛被扯动一下,疼得厉害。
他面上却堆着欢喜,“自打侥幸成了金牌侍者以来,宁某一直在寻觅恩公,也问了极乐大人,但极乐大人却闭口不答。
没想到,今日才知恩公原来早就和宁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重逢,幸如何之……”
柳青苑含笑打量宁夏道:“恩公两字就别提了,细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恩公。宁兄乃当今名士,咱们之间相交,就不必官场上那一套凡俗之理了……”
宁夏给柳青苑的映像极好。
论公,当初若不是宁夏突然出现在两王山前线,搅乱了妖族防线,柳青苑的下场只怕会很糟。
而宁夏这一掺和进来,柳青苑立时转过为功,在八帝殿中得了不小的彩头。
论私,宁夏的文采风流,很对柳青苑的胃口。
且昨日在大佛寺,宁夏冒死顶替虢国夫人,流露出的英雄气概、侠义心肠,让柳青苑大为心折,决定好好交交这个朋友。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人初次相交,竟如故旧重逢。
“实不相瞒,昨日柳某前去大佛寺,就为一睹宁兄风采。一见之下,宁兄气当令群英束手,众豪低眉,不虚此行啊。”
柳青苑朗声道,“今日你我初此面谈,却不知宁兄可有佳句?”
宁夏就知道少不了这个,他环视四周,时值深秋,寒风将至,万木萧疏,湖水景致精巧,但也一片落寞气氛。
柳青苑要他作诗,他当然不能随便搬运名句,必须合情合景。
但眼下,满目寂寥,而他和柳青苑初次相交,言谈俱欢,总不能做些哀怨深情的句子。
忽地,天际传来一阵激鸣的啼叫,却是几只白鹤正在相互追逐。
宁夏灵机一动,朗声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柳青苑眼中精光迸射,击节赞叹,“宁兄一出,古往今来才子高士尽废。”
宁夏这首诗句,让柳青苑大感高兴。
眼前景色萧疏,和眼下他和宁夏相谈甚欢的气氛的确不合。
但宁夏所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在柳青苑听来,分明是宁夏在夸赞正是因为和他柳某人相会,寂寥悲秋也胜过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这番暗褒,太切题了。
当下,柳青苑小题大做地招来了何献,珍而重之地将此诗写了下来,还着人用影音珠影印下了他和宁夏的影像,弄得好似重要时刻要特别留影纪念一般。
宁夏一直在丽景庄园待到晚间,柳青苑留他吃了饭,才送他离开。
而离开丽景庄园后的宁夏,身上多了一份差遣——接伴使。
146章 少师
所谓接伴使,就是负责柳青苑对外交涉的使者。
柳青苑代表着八帝殿,他来其实没带多少随员,但在吴国也是将柳青苑一行按一个使团的规格进行最高接待。
柳青苑本身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既然代表八帝殿,该有的体统就要有。
一直以来,都是何献在负责和吴国的伴馆使接触。
如此宁夏被调来了麾下,柳青苑觉得若不给予重用,说不得要让旁人笑他不识英才,索性,他就将目下他麾下唯一个能称得上光明正大的差遣,给了宁夏。
宁夏离开丽景庄园后,便在何献的陪同下,径直往吴国的鸿胪寺赶去。
对于宁夏取代自己的职位,何献虽小有不满,但他深知柳青苑对宁夏的看重,绝不是待之以下属,而是视之如朋友。
何献拎得清轻重,春风拂面一般接待着宁夏。
宁夏的青萍术不是白修的,何献的心情,他能设身处地地体会。
而何献是柳青苑的心腹,这样的角色也许不能成事,但一定可以坏事。
宁夏不能不小心结交,在一盒两百中品引灵丹的重礼送过去后,何献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心多了。
到得鸿胪寺后,在何献的穿针引线,出示了相关凭证后,一名吴姓伴馆使礼貌而周到地给宁夏的接伴使令牌,打上了鸿胪寺的法印。
也就意味着,宁夏接伴使令牌的权限,得到了柳青苑和吴国方面的双重认证。
自鸿胪寺出来后,吴伴馆使一直将宁夏和何献目送出门外,一直礼送二人消失在巷口。
忽地,一个锦袍官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吴伴馆使身后,“吴兄,那个青袍青年是什么人,怎么瞧着面嫩得紧。我看吴兄竟然引着他进了节堂,莫非是要用印?”
吴伴馆使点点头,锦袍官人双目圆睁,“他是何身份,鸿胪寺的法印,盖上的都是各国使节的令牌,这人如此年轻,就成了一国使节?”
吴伴馆使道:“此人大名宁夏,现在是八帝殿使团的接伴使。”
锦袍官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他,他不是中等学宫的学员么?真真是没天理了,难道就因为作得惊世文辞,便要一步登天。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要置我等兢兢业业之辈于何地?现在的风气是越来越坏了,区区一个诗词客,竟也能窃居上流……”
锦袍官人似乎有无尽怨气,吐槽个不停。
吴伴馆使道:“老宋禁言,人家不是我吴国臣属,而是我等的上差。我这个五品伴馆使,现在也得仰人鼻息。”
宁夏自然不知道,他一步登天,惹得鸿胪寺多少高官羡慕。
出了鸿胪寺,他便和何献分开了。
凭借接伴使的令牌,他在鸿胪寺辖下的一号使馆住了下来。
太子大婚迫在眉睫,宁夏这个接伴使有不少流程需要熟悉,所以也闲不下来。
一号使馆那边,早得了吴伴馆使的通知,殷勤接待。
宁夏也不要吃喝,只要人速速将太子大婚的一切流程,礼节,各个环节的设置等资料,全部送来。
因为在那天,柳青苑是要代表八帝殿,作礼节性发言的。
负责和宁夏对接的陈都知不疑有他,兼之,宁夏索要资料,不是一次性要齐,而是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
短短时间内,陈都知被折腾了十好几趟。
他不堪其扰,干脆将权力下方,让他手下的一名管事为宁夏服务。
不管宁夏要什么资料,只管给予,不必上报。
本来嘛,宁夏的身份是八帝殿的接引使者,陈都知就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这位八帝殿下来的使者,真正的目的是要劫走这次大婚的女主角——准太子妃。
是的,自从听说了苏冰云默默为自己所作之事后,宁夏就绷不住了。
安贞是什么货色,他并不清楚,但就凭因为一场考试,落在自己后面,就不惜轻掷皇室尊严,来和自己为难,足见不是个心胸宽大的。
而苏冰云的遭遇,他也通过极乐星君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管怎样,安贞非是良配,宁夏绝不能看着苏冰云坠入苦海。
所以,这次他是掺和定了。
要掺和,就得想好退路。
要做好退路,吴都的地理,地利,武装力量分布,他都必须加以掌握。
而他正可以过问大婚相关流程的机会,从容阅览这些不可能对外开放的核心资料。
宁夏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步步为营之际,暗里,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安冉。
宁夏此次回归,最不安的就是安冉。
本来,安冉对宁夏的态度,始终是俯视。
可自从陈波涛悄无声息身死后,宁夏进入吴都,一步步闹出巨大动静。
安冉便越来越不安,他打算龟缩,熬到宁夏离开吴都。
没成想隆法盛会上,宁夏再度大放异彩,夺目之光,让任何人都难以忽视。
尤其是听说了柳青苑接见了宁夏,宁夏接任了八帝殿使团接伴使的身份后,安冉后脊梁骨都冒起了冷汗。
因着安贞的缘故,他和宁夏结下的是死仇。
宁夏一步登天,成了八帝殿的人,直接脱出了吴国这个基本盘。
自此,昔年的一个可以任意拿捏的小泥鳅,彻底进化成了足以噬人的蛟龙,他再也坐不住了。
就在宁夏入住一号使馆的当夜,安冉敲开了一座灰色大宅的院门。
这座灰色大宅距离吴国皇宫,不到五里之遥。
而这一带的院落不出预料,皆被收入禁中,只赐给有功之臣。
这座灰色的宅院,人称“少府”,此少府不是中枢的一级衙门,全因入住之人,在吴国有着“少师”的尊位。
以安冉之尊,入得这座少师府,也少不得要凝神屏息。
他被一个灰衣仆人径直引到了一个空阔的房间,通过房间的暗道,一口气下到地下十余丈,他才在一个巨大炼房内,见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眉毛稀疏的黄面老者。
此君正是当今吴国的少师,名唤黄姚佛,亦是此次安贞登上太子之位的最大支持者。
147章 诸宝
将安冉引入炼房后,灰衣仆人便自动退走。
黄姚佛正安坐在一个半人高两人阔的八角铜炉前,用心地看顾着炉底温润而青的火焰。
若有识货之人,当能一眼认出,这青色的焰火,乃是无比精纯的地脉之火。
吴都**,竟能引来地火,于此开辟炼房。
如此手笔,想不令人惊叹都难。
安冉不敢打扰黄姚佛,只能强压着心中的焦躁,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
他度秒如年地等待着,一颗心快要烤焦之际,铜炉内传来芬芳之气,一直静坐的黄姚佛终于开口了,“安老弟,天塌不下来,要知道你是太子第一信重之人,任何麻烦,只需留给时间,那些麻烦都将不再是麻烦。”
安冉拱手道:“少师,这次的事情真的不一样,那宁夏竟然……”
他压住内心的烦躁,不厌其烦地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和宁夏有关的所有细节。
黄姚佛轻“咦”一声,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缓声道,“听起来,是个难缠鬼。不过,也不算什么。至多一二年间,太子必然正位。
宁夏即便真成了八帝殿的使者,难道还奈何得了一国君主么?我说过,你是太子第一信重之人,任何麻烦,交给时间,都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安冉愣住了,很明显,他把握住了黄姚佛话里的重点,“少师,您的意思是国主?”
黄姚佛毫不避讳,“老夫仰观天象多年,自去岁初,妖星自西天坠入,太白犯苍龙,我吴国帝星已暗。
近年来,国主身上的龙气日渐衰微,连带着我吴国龙脉也不安稳,皇极之地已数次啸动。一切早有预兆昭示。”
安冉惊道,“皇极之地啸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说白衣卫连日来,侦测到好几个藏在暗处的势力,最近在京中活动频繁。
我就说此次太子大婚,虽会开放皇极之地,告慰列祖列宗。但皇极之地禁法重重,龙脉压制,什么样的老魔,也休想打得了皇极之地的主意。
却没想到我吴国国主的龙气,竟已衰微到了引发皇极之地啸动的地步了。
那此次太子大婚,开放皇极之地,岂不是有巨大风险?”
一时间,安冉都快忘了宁夏这个巨大隐患。
黄姚佛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好在朝中的那几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已调回诸多兵马拱卫。
十二宿老也已出关,太子大婚之日,他们会镇守一方。再有皇元寺的法空大士坐镇,平稳渡过太子大婚之日,应当不成问题。”
“应当?”
安冉不觉得这是个好词。
黄姚佛叹声道,“皇极之地存放各大势力秘宝,其中最醒目者,有皇元寺的元祖佛塔,真墟宗的太清剑,我吴国定鼎立朝的灭世刀……
哪一件不引人觊觎,虽说诸宝皆有禁法,但皇极之地既然发生了啸动,就是千载难逢的际遇,隐藏在暗处的一个个恐怖老魔,焉有放过的道理。
何况,还有赤焰妖域的御直监,他们的鼻子几乎已经凑到了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你觉得他们可能放过这次机遇?
这么多处心积虑的存在,纵有再万全的准备,也难保万全呐。”
安冉道:“既如此,太子大婚完全可以推后,何必制造如此大的危机:”
黄姚佛道:“安老弟想左了,不是因为大婚引发了皇极之地的危机,而是因为危机,必须要大婚,好借此良机,开启皇极之地,彻底解决隐患。
这个档口,老弟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只要熬过这一关。等待太子正位,区区一个宁夏,灭之根本不用费神。”
黄姚佛分析得固然在理,但宁夏成长的速度,让安冉如坐针毡,他觉得再等两年,就意味着自己要时时在危险中是忍耐,这是他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宁夏现在得了柳青苑的看重,又在八帝殿获得了身份,能调动的能量只会越来越大。
“我不知那宁夏当真有什么魔力,竟让执掌白衣卫的安老弟如此不安。既如此,安老弟不如舍上血本,去白檀大人府上走上一遭,说不定心中烦忧便能迎刃而解。”
安冉不说话,黄姚佛从他的呼吸声里听出了不安。
白檀是护卫吴国皇宫宫禁的十二位宿老之一,实力强横,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
安冉道:“白宿老的门,我可进不起。不知少师以为虢国夫人如何?”
他今日到此,其实就为问这一个问题。
黄姚佛智者千虑,安冉很信服他的评判。
岂料,他话音落定,黄姚佛沉吟许久道:“安老弟休要打错算盘,我如果说,连我都看不透这位虢国夫人,安老弟还要强行为之么?”
黄姚佛当然知道,安冉绝不是在说,进不起白宿老的门,或许可以求助于虢国夫人。
而是料定安冉,想要拿虢国夫人作伐,以此来攻击宁夏。
毕竟,虢国夫人和国主的关系,几乎人尽皆知。
而近日,宁夏先在虢国夫人府上扬名,随后又在隆法盛会上,大放异彩,还舍生取义,救了虢国夫人。
只要放出消息,说虢国夫人和宁夏有私情,哪怕是捕风捉影,只要传到国主耳中,以国主素来为人,宁夏多半要死无全尸。
黄姚佛推断的不错,安冉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他想不到比这简洁明快的杀招了,而且料定此招一出,一击必杀。
但他没想到,黄姚佛竟是如此果决地否定了他的如意算盘。
“少师,虢国夫人再是不俗,也只是个妇人。事后,虢国夫人即便知道我在这背后动了手脚,宁夏也已经是死人一个,大不了,我多给这虢国夫人上些贡品,还怕她揪住此事不放?”
安冉觉得他此举唯一的隐患,就在于事后,怎么让虢国夫人消气。
黄姚佛沉声道:“长羡鸳鸯不羡仙,由来嫦娥爱少年。女人的心思,你千万不要猜,尤其是绝代美人的心思。猜错了,便有性命之忧。
安老弟,你若实在担忧,不如在老夫处闭关清修。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太子已经在尝试突破结丹境了。
如果一旦成功,这将是我吴国三百年来,第一位结丹境的国主。
太子如此身份尚且努力,安老弟,你又何必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