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全军骚动
第二天一早,全军将士接到了一项命令:各营做好准备,三日后大军开拔,直抵长安城下。
这命令并不意外,长安城就在眼前,入长安只在早晚而已,出乎意料的是随军令而来的一道圣旨,小皇帝对全军数十万将士颁布了最新的军法: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这道圣旨一传达下去,整个赤眉军大营像炸了锅一般,顿时热闹起来,到处都在议论。
“TD,什么时候盗也有罪了,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意思?以后不征税粮了吗?”
“不准劫掠,那进长安还有什么意思?”
“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指望进了长安能发点财过日子,这军法。。。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我还欠着羽林足协五千钱,不准劫掠,到时怎么还?皇帝陛下不想要钱了吗?”
“皇帝的钱你也敢赖帐,信不信到时候一刀砍了你?”
“你才欠了五千,我欠了一万。。。天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拼死拼活就想攒点家底,将来能过上好日子,若是这样,还不如散伙算了,都回家种地去!”
“回家?家在哪儿,你回得去吗?离了这军营几天就饿死了!”
这一天全营骚动,众人四处奔走,到处求证消息的真实性,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去找自己的头领,一定要把这事儿问个清楚。各营将军和校尉头疼不已,于是他们也去闹腾,到他们的上司五大头领处闹。
几十万人的营地乱成了一锅粥,几大头领也受不了了,只好到樊崇的帐内躲清净,大帐外由卫士营团团围住,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我早就说了这事儿不成,小皇帝不知深浅,非要瞎搞什么约法三章,现在好了,这闹的,马上要散伙了!”左大司马逄安怒冲冲地叫道。
“少子,你说话小心些,不要动不动就散伙。”徐宣皱着眉头道。
“少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这么闹腾下去,这几十万人真拢不住了。断人财路,尤如杀人父母。弟兄们跟着咱们东砍西杀,不就图破城后的那点赚头吗?”右大司马谢禄是赞成逄安的,“三老,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散了。”
“三老,我就不明白了,你一手打下的基业,为什么就由着那个吃奶的小皇帝瞎折腾?”逄安昨天被逼着向皇帝表了忠心,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今天见了营中情景,愈发火冒三丈。
樊崇斥道:“抢抢抢,你就知道抢,能抢一辈子吗?你听说过哪个强盗得了善终?逄少子,你说说,陛下哪句话说得不对?”
见逄安闭了嘴,樊崇又道:“要我说,若是陛下真能禁了盗抢,也是一件好事,或许咱们就能在长安扎下根来,过点安生日子。”
徐宣道:“三老,若是这事儿闹得不成样子,你还是得出来收拾残局,以安兄弟们的心哪!”
樊崇舒舒服服地向后一靠,说道:“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也该享享清福了。等进了长安,我就告老还乡,这一大摊子就交给皇帝陛下去收拾吧!”
“什么?”逄安当即跳了起来,“三老,你要走我也不干了,我跟你一起走,省得在那个娃娃手下受气!”
“你看看,还说兄弟们闹散伙,咱们自己都琢磨着散伙了,这是个什么事儿!”谢禄顿足道。
徐宣看了樊崇一眼,心里暗自琢磨:樊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能做几十万人的老大,樊崇绝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对于赤眉军,没有人比樊老大更了解了。眼下这种局面他肯定是有预见的,可他依旧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在昨天那种情况下,双方已彻底摊牌,除非是想撕破脸,下决心换掉皇帝,樊崇当时非答应不可。可是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一下子改变几十万人多年的生存方式,绝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得了的。
看眼下这个情景,这道圣旨受到了全军的抵制,恐怕根本就执行不下去,若全军劫掠如故,所有人都违反了圣命,皇帝难道会向几十万人问罪?
执行不了的军法就是一句废话,寻常人可以说废话,可皇帝不行,皇帝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尤其是这种以明旨下发,诏告全军的圣旨。如果几十万人一起,把这道圣旨变成了废话,皇帝的威信必将大大下降,往后他再下什么旨意也不会再有人当回事儿了,到那时这个皇帝也就名存实亡了。
等到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还是得樊崇出来收拾残局,全军必将回到从前的模式,大家继续过熟悉的日子,与现在没什么不同。
至于皇帝,他再提什么要求,樊老大恐怕都不会由着他了。而且也不用考虑换人了,因为皇帝已经自己把自己作死了,留着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几十万赤眉军终究还是他们兄弟的。
徐宣心中了然,算了,让小皇帝折腾去吧。
大道理谁都懂,樊崇徐宣等人就不知道该禁盗吗?他们当然知道,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去做所有人认为是正确的事。因为人是有私心的,并且个人的私欲往往凌驾于大道之上。为了大道而摒弃私欲的人,从古至今,凤毛麟角。
五大头领中唯一真正为皇帝担忧的是杨音,眼看局势向着失控的方向滑去,杨音心急如焚,可却束手无策,只有暗暗希望皇帝天纵之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所有人都为皇帝操碎了心,刘盆子自己却还在没心没肺地吃肉,没法子,人家还在长身体,要多补充营养。
“陛下,”杨延寿忧心忡忡,“外面乱得很,泗水营将士聚集在一处闹事,打死了六个人。”
“做好事难哪!”皇帝抹了抹嘴上的油,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让他们先闹腾去,这种大事,总得有个消化过程,要相信咱们的袍泽,他们都是朴实的百姓,会想通的。对了,晚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个老家伙可明白事理?”
“都准备妥当了。”杨延寿笑道:“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事理?陛下请放宽心,今晚保准有一场好戏。”
119.神明上身
到了后晌,闹腾了大半天的将士们终于累了、饿了,纷纷回营去吃饭,至于死了六个人的流血事件,只不过是下饭的小菜而已。
“才死了六个,没劲!”
很多人这么说,因为在赤眉军营中,打架流血乃至死亡的事件是家常便饭,根本不算什么新闻。
这时候却有真正的新闻传来。
“皇帝陛下要做一场降神之事,问神明关于约法三章之事,就在今天晚上。”
“我也听说晚上要降神,神师亲自来,就在球场。”
自从巫祝让皇帝陛下起死回生,全营将士对他愈发恭敬了,所有人都尊称其为神师,至于一般的祈禳活动,老巫祝已经很少亲自出马,每次都是由他的弟子上阵。
“是神师亲自上身吗?这可真是难得,一定要去看!”
“一起去,一起去!问一问神灵,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征税粮!”
“让城阳景王来管管他的儿孙,别再下这种蛮不讲理的圣旨。”
“对!让神明替我们讨还公道!”
众人填饱了肚子,又义愤起来,于是相约着晚上一道去球场,这个降神活动倒好似是替他们组织的声讨集会。
天还没黑,足球场上已聚满了人,赤眉军营中娱乐活动贫乏,这种大型热闹没人想要错过,何况他们白天的激愤还没完全消散,没人想要睡觉,都希望聚在一处发泄情绪。
只是众人谈话的内容与白天多有不同,从一边倒地痛骂“禁盗”军法,到开始发愁禁盗后如何生活,因为在足球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债务,赌球债没多久就要到期,应该偿还债务了,不知这一关怎么才能过去。
“以后便没处弄钱了,这债可怎么还?”有人忧心忡忡。
“怕什么?欠债的人又不是你一个,多少万人都欠着足协的债,大家都不还,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羽林足协可是皇帝的,你敢赖皇帝的帐?”
很多人已经从坚决反抗“禁盗”的思维切换到担忧“禁盗”后的生计了,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动摇。
等到巫祝的弟子出场,开始做降神前的准备活动,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变到眼前的降神。众人把对禁盗的愤怒和日后的忧虑暂时丢到脑后,决定先把眼前的热闹看了再说。
球场上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点着许多火把,把高台中间照得通亮。巫祝的几个弟子正在高台上忙活,一个人在台边摆放祭祀用品,一个人手端着陶碗,将水在台上到处泼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神水。
等准备好了,便开始杀牲祭神。然后有九人陆续上台,据说都是老巫祝的弟子,九个人在台上成一个三横三竖的正方形,一起跪拜于地,齐声颂祷。也不知他们念叨的是什么内容,众人也只知这是在祝,是在向上天祈求。
祝有顺祝、年祝、吉祝、化祝、瑞祝和筴祝,是为六祝,祈求的内容各不相同,顺祝祈丰年,年祝祈长寿,吉祝祈福祥,化祝祈弭灾兵,瑞祝祈风调雨顺,筴祝祈远罪疾。
台下众人也纷纷随着跪拜于地,口中念念有辞。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祈求,此时都轻声念育出来,祈望上天能够听到,能为他们解除烦忧。
不管神明是否听得到,人们已倾诉了自己的心事,如此便仿佛心里有了些倚仗,多了一丝期待,愤怒和忧惧至少在这一刻已经离开,让在尘世间颠沛流离的众人得到了暂时的平静和安宁。
全军敬仰的神师终于出现,依旧披散着肮脏的头发,穿着褐色的长袍。他眉眼低垂,脚步轻缓,一步步走上高台。
随着他的脚步,鼓声响起,轻柔地敲打出舒缓神秘的节奏。高台上的人开始随着鼓声舞蹈,只有神师岿然不动,双手举起,举首望天,口中喃喃自语,说着只有神明和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到漆黑的夜空和点缀其中的隐秘星光。人们相信神师独具慧眼,相信他的目光可以穿透暗夜,看到星空之上的神明,并作为人间的使者与之交谈。
如果神明想要对世间人有所启示,便会借助使者的身体,以表达神明自已的想法,这就是所谓降神。
降神并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要看神明的意愿,也要看被上身的巫祝的修为。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台上的巫祝,口中低声祷告,希望巫祝被神明上身,给他们这些虔诚的信徒以神示。对于神师的修为,所有的人都信心十足,现在就看神明的意愿了。
而神明的思想,普通人是无法琢磨参透的,或许他今日不在家,或许他不愿来,总而言之,这次的降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快,巫祝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摆,长发随之来回飘洒,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金红色的光来。
鼓声越来越响,节奏越来越快,巫祝的动作也随之癫狂起来,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头发胡乱地甩动,脚步来回穿换,整个人像是狂风中的柳树,满身枝条飞舞。
鼓声忽地一变,由急促的短声变为一声震天的齐响,而巫祝突然停住全身的动作,高高举起双臂,抬头向着天空狂喊道:“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
“城阳景王上我身咧!”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定格在漆黑的夜空和闪亮的火光之间。他周围的弟子都跪了下来,随之呼喊:“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神师!”
台下的众人也随之高叫:“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神师!”
这时那个年老的巫祝突然直直地向后倒去,摔倒在高高的木台上,发动“嘭”地一声大响,然后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发了羊角风一般。
“降神了,降神了!”
“上了,神明上身了!”
“神师,神师!”
“不是神师,是城阳景王!”
在场众人欣喜地叫道。
巫祝猛地坐起,大瞪着两只眼睛,却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以一种怪异得不像他的嗓音叫道:“我乃大汉城阳王刘章啊呀呀呀!”
这一句说出来,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后面人虽然听不清他的话,见他的样子,也知道是神明上身了,于是全体跪拜,虔诚地聆听城阳景王的训示。
“尔等小民,听我之言!”
巫祝的说话声调与平时截然不同,真像是有另一个人在他的体内,而他只是个出借身体供人说话的工具。
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后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台上在说什么,因此皇帝陛下贴心地安排了二十个羽林郎转述巫祝的话。
老巫祝说一句,羽林郎们便一齐大声重复一遍,让现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二十人齐齐喊出第一句之后,全场都肃静下来,所有的人拜伏于地,倾听神明指示。
巫祝却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南方长安城的方向伸手指着,叫道:“尔乃逆贼,必为天子所执!”
有人在下面低声地问:“城阳景王在说谁?谁是逆贼?”
“看他指的,肯定是伪帝刘玄。”
这就可以说得通了,神明这是在预见这次长安之战的结果,伪帝刘玄必然会被他们的天子刘盆子所执。
众人立刻放心了大半,原本他们还担心长安城高墙厚,不好攻打,对是否能进入长安有些怀疑,现在听神明的意思,应该是破城无疑了。
“长安!长安!长安!”巫祝突然连着叫了三声长安,像是接不上气来一般,突然停住了。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不知神明究竟在长安有什么未了之事,要在此提起。
“先人之所,不可亵渎!”
众人听了心里一沉,对呀,长安是汉高祖刘邦的龙兴之地,作为刘邦子孙的城阳王刘章,对长安应该是有感情的,因此才借巫祝之口,要大家保护长安,不可在此地造次。
“凡暴虐者,吾必殛之!”
那些原本还想进城后大掠一番的人,此刻心里已是暗暗打鼓,难道自己的想法被神明知晓了?难道皇帝的约法三章,也是受到了先人的训示?
神明的旨意非同小可,若是不遵从,便要遭受神的惩戒,可是,欠债要还,日子要过,若遵从了神谕,他们日后如何生活?
对于神明,众人不敢愤怒,只有敬畏,只是在敬畏之余,又不免发起愁来。
降神在巫祝的一个激凌中结束,老巫祝孤独地坐在高台之上,抬眼望着天,好像在望着远去神明的背影。
如果说白天时全营的情绪是愤怒,那么经过夜间的降神活动,愤怒的情绪淡化了,士兵们开始认真思考,“禁盗”之后该如何生存,他们的未来在哪里。但是这样的思考让人忧愁,许多人因此辗转难眠。
人有惰性,生活有惯性,虽然东奔西跑、劫掠为生的日子不太好过,但是赤眉将士们已经习惯了,他们在这种不稳定的流浪生活中感觉到安全。
原本以为进了长安推翻了刘玄就是胜利的终点,可现在看来,这可能只是一个新生活的开始,他们将面对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方式,这让他们感觉到恐慌,不知所措。
120.两个障碍
大汉丞相徐宣决定一天不出门,好好地歇上一歇,反正现在也无处可去,一旦出了大帐,必定会被手下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新军法,徐丞相才不想惹这个不自在。
可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消停得很,完全没有昨日的喧嚣吵闹。
昨天这个时候,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不安生,偷偷地议论新军法,可今天气氛完全不对。安静,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安静。只是这习惯了的安静今天竟让大汉丞相颇觉不自在。
虽然赤眉军中没有文书,徐宣还是习惯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做些记录,记录用的竹简就放在帐篷一角。崔老实的二子崔苗将竹简搬到案上,准备好了笔墨。
徐丞相走到案前坐下,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外面情景如何?”
崔苗垂手答道:“回丞相的话,今日无事,与平常一样。”
徐宣松了口气,“好!好!无事就好!”
他提起了笔,正想在竹简上落下,忽地又放下,说道:“今日果真无事么?将士们可还安定?”
“回丞相,今日营中安静得很。”崔苗觉得丞相今天很奇怪,好像是等着外头有什么事似的。
“没有人议论新军法吗?”徐宣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回丞相,今日比昨日安稳多了,人们都说,陛下所颁新军令是遵神明旨意,要保全长安一城百姓。既是神明的意思,将士们便无话可说了。”
“神意?什么神意?”徐宣有点不明所已,他知道昨晚有一场降神仪式,可是并没有去看,也不知具体的情景。
“丞相,昨夜陛下请神,问其约法三章之事,城阳景王上身神师,警告全军,长安乃是神明先人所在,不可暴虐荼毒。”
“有这事儿?”徐宣心里有所怀疑,神明真的是这么说的?可他立即摇了摇头,努力把自己头脑中的想法驱赶出去。
古人信鬼神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随便怀疑都是一种亵渎,即便是大汉丞相,见多识广的徐宣也不敢妄自猜测。
“那今日将士们都在忙什么?”
“有的在收拾行李,准备进兵长安,有的在到处借钱,想要还羽林足协的债。”
看来这个新军法算是顶住了第一轮的风波,大概站住了脚,大家或情愿或不情愿,都已经开始接受了。
徐宣完全没有料到,只过了一天,事情便发生了这种反转,看昨日的情景,仿佛几十万人就要散伙了一般。
不得不说,请神明来做靠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法子,神明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于神明,只有绝对的服从,众人有再大不的不满也不能去找神明算账。
徐宣简直有些佩服小皇帝了,他那十五岁的脑袋瓜子到底装着多少天才的主意?
有这样的皇帝,难道赤眉军的天真的要变了?
徐宣再也坐不住,放下笔起身,刚要出帐去找樊崇,迎面碰到临沂将军贺长年。
本来丞相下令任何人也不见,可贺长年不管这些,只管低头往里闯,因他是丞相的亲信,侍卫们也就没有死命拦着。
“丞相,丞相!这什么破军法,你也不管管!就由着他们瞎折腾。”贺长年一见面就扯着脖子吼道。
临沂将军贺长年对于禁盗之事十分抵触,他甚至和全营将士一道骂娘,痛斥新军法的不是,在他的带动下,临沂营成为抵触情绪最激烈的营之一。
可只过了一天,营中的气氛便发生了变化,现在虽然还有人在愤愤不平,却远远不及昨天那么声势浩大。大部分将士都平静下来,转而开始谋划着以后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将士们安定下来,贺将军却觉得有些烦躁。索性也不在营里呆了,直接跑来找丞相告状。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都做将军的人了,还是这么莽撞。”徐宣表面上是责备,语气中却透着亲近。
“正好我也想知道营里的情景,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人闹吗?”
“这些没血性的东西,就闹了一天,今天就消停了,都想着给小皇帝做顺民了!”贺长年很是气愤。
“你呀,你这个脾气还是收敛点,现在陛下的心气很高,一心要正军法,正想找人开刀,杀一儆百,你约束好手下,不要顶着风上,撞到他的刀口上去,否则我也不好为你说话......陛下如今风头正劲,连御史大夫都让他三分。”
徐宣开始殷殷地嘱咐,生怕这个亲信有什么闪失。
如果是昨日。甚至是方才,恐怕徐宣也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那时他想的还是新军法肯定施行不了,他徐宣不说是推波助澜,至少会默认着贺长年去闹。
贺长年本来是想找徐宣撑腰,万没想到丞相居然是这个态度,顿时有些泄气。
“哼,他们愿做顺民,小皇帝不是照样吸他们的血?营里有多少人欠了球债,不劫掠怎么还?等到进了长安,见到金山银山,我不信就有人忍得住!”
徐宣从心底里认同贺长年的话,答应不劫掠是一回事,见到了金银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很多事都是如此,开始时设想得很好,可事到临头时往往是另一番光景。
约法三章虽然挺过了第一关,可还有第二关,第三关,真正能不能施行,眼下还不能断定。
至少有两个障碍还摆在面前:一是将士们缺钱,不劫掠无以为生,甚至现在许多人拉了一屁股饥荒。这个问题不解决,约法三章就是一句空话。
第二个障碍就是各营的将领,他们本身就是劫掠最大的受益者,不会支持这项军令,而将领们是军令最主要的执行者,他们不约束手下,不去执行军法,这事儿还怎么搞?
所以虽然小皇帝第一仗打得漂亮,暂时用神明压住了全营的情绪,但是对于新军法的前景,徐宣仍旧不乐观。
不过对于小皇帝,徐宣也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法子来?
正如徐大丞相的判断,小皇帝也从来没想过新军法会很容易地推行,可他依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杨延寿跟在皇帝陛下身边将近一个月,对他多少有了些了解,对他这种看似没心没肺的举动,杨延寿理解成了“胸有成竹”。
“陛下给羽林郎放假,让他们各回各营,是为了让他们劝说各营头领,支持新军法吗?”杨延寿忍不住问道。
今天全体羽林郎放假一天,除了已挺进长安的鹰扬营之外,龙骧营、长水营、中垒营和熊渠营的将士们都回到各自的营中。
“你说对了一半,给他们放假是为了新军法,但不单单是劝说,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威胁!”说到威胁两个字,小皇帝的表情有点恶狠狠的。
“那些将军校尉的子侄,几乎都是羽林郎,个个都带长,每一个人都是前途无量。朕就是要他们的父辈看一看,他们子侄后代的前途攥在朕的手里。要是有人不识相,敢不支持新军法,那么就让他们的子侄全部滚蛋!”
班登在旁边插话道:“陛下,您这有点太狠了,不管他们老子怎么样,儿子侄子可都是忠于陛下的,您就真忍心把他们踢走?”
“唉,小班登说得对,羽林郎个个都是宝,朕一个也舍不得,可是为了做大事,有时不免要有所取舍,必要时要卖,不,不是卖,是要委屈一下自己的兄弟。为了百姓不遭殃受苦,要舍弃一些忠心耿耿的羽林郎,朕其实比谁都心疼难过,希望他们能体谅朕的苦衷。”
“陛下。”感性的小班登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我就说陛下有情有义,做不出那种绝情的事,原来是这样,我,臣错了,臣知道陛下的难处了。”
刘盆子在心中暗叹,到底是小孩子好胡弄啊!几句话就给忽悠了。
现在羽林郎是买方市场,各营的将领求着把娃儿送进来,还要走后门多多孝敬陛下,以期望自己的子侄能混上一官半职。有六万羽林郎在手,刘盆子是绝对占据主动的,让谁当长不是当呢?
所以,必要时卖几个粉丝小弟的事,皇帝陛下做起来毫无压力,良心也不会痛。毕竟这事儿是为了天下人的福祉,目的是大公无私的,说到底只是牺牲哪一个的问题。
各营将领可以用他手中的人质来解决,那么只剩最大的一个障碍,几十万将士的生存问题。
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必须要以足够的财力做保障,眼下皇帝虽然通过搜刮豪强,以赌球搜刮各营将士,积攒了大量的钱财,但是要解决几十万人的生计问题,还远远不够,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先解决一小部分,等到进入长安,得到更多财富和权力之后再继续推动。
“士元,你再去落实一下晚上的事,咱们该和亲爱的债务人们算算账了!”
士元是皇帝为杨延寿起的字,皇帝亲自赐字,杨延寿为此很有几分自傲。但是他不知道,皇帝赐字“士元”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他有智计,二是因为他长得丑,这两点让皇帝陛下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同样又丑又聪明的人物:庞统。
没办法,庞军师,这个坑先让小杨占上,谁让你俩都丑呢!要不你改字,要不就同字,与咱们小杨这么一个古人同字,庞统会不会感到骄傲呢?
121.篝火晚会
听说晚上羽林足协要和各位债主清账,军营中又炸了锅。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专门在晚上折腾?”
“作为男人,当然要在晚上折腾,难道你是白天折腾?”
“清账,怎么清?他又不让抢,我又没有钱!”
“听说是陛下开恩,要免去营中所有人的债务,只要去了,帐就清了,这钱便不用还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儿?”
“万一是真的呢,要是不去那不就亏了?”
“去,去!必须去,我欠了两万钱呢!”
因为欠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法在一地统一清理,清账大会分散在许多地点,有的就在各营的旁边,有的则专门找一块空旷的场地。
两个足球场是两个最大的清账地点,其中一个负责清理六个营的账,另一个更大的球场更是负责十个营,其他十几营则在别处清账。
球场上燃起了火焰,一堆堆的篝火黯淡了天上的星光,火堆旁一堆堆码放着木契,每个营的契据堆在一处,按照姓氏摆放整齐。
皇帝陛下身边的郎官负责其事,羽林军中凡是识字的人都被抽调来清账,他们大部分是对外招的豪强子弟和良家子。军营出身的孩子几乎都不识字,有的刚刚通过羽林军训第一期,完成三百个识字任务,有的老兵识字更多,也被拉来帮忙。
债务人被勒令排队,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验契,债主债务人各持一片木简,木简上面有特殊的齿作为记号,双方并简,对上了齿,便算是验完了。
验过契,旁边的侍郎杨延寿便道:“你若向着神明起个誓,忠于陛下,遵守军法,这账便算是清了!”
“忠于皇帝,遵守军法”这本来就是应有之义,他们发这个誓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而且立即便能搬掉压在身上多日的巨额负债,何乐而不为?
于是债务人起了誓,杨侍郎便将两片木契一道向火堆中丢去,随着火焰吞没了木契,这笔账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债务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眉梢眼角全是喜色,他抬头叫道:“皇帝陛下万岁!”
后面的人便也跟着欢呼:“真的,真的清账了!”
“木契都烧了!不用还了!”
“皇帝陛下真是慷慨仁慈啊!”
“万岁,陛下万岁!”
众人急不可耐地要验了契,可是在一堆契中翻找到对应的木简是很费时的事,清账进行了半个时辰,只验了百余个,眼看还有数万人等着,这得验到什么时候。
杨延寿便下令让几十人一道立誓,众人随着杨侍郎念了誓言,将手中的木简一折两断,意思是若违背誓言,便如这木简一般。
然后有人上来收了他们手中的断简,齐齐投入火中。
如此速度便快了起来,到了后来,甚至几百个人一道完成起誓仪式,投简入火。验契程序完全省略,变成了集体起誓仪式,几百个几百个的一道清账,没多久的功夫便清完了现场数万人。
众人欢呼着,将球场上一堆堆的木契全都推到火中,熊熊大火燃烧着,发出呼呼的响声,众人围着火笑闹着,好像是在参加篝火晚会。
火光映照着众人的笑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欣,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希望,他们如今无债一身轻,对于未来又充满了憧憬。
当然,对于慷慨仁德的皇帝陛下更是充满了感激。
距离球场不远便是御史大夫樊崇的大帐,此时他的女儿桃花正在帐中为他收拾行李。
“父亲,这次进了长安,就再不用东奔西跑了吧!”
樊崇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啊,以后就在长安城安家了,找一处好宅子,咱们好好地过日子。”
“你就骗人!”桃花嗔道:“您一说假话我就能听出来!您肯定还是想着,要是长安的粮食吃完了,咱们还得走!”
被说中了心事的樊崇假装忙着别的事,不再接女儿的话茬。
“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呢?父亲,咱们就在长安住下不成么?人都说关中的土地最肥了,让这几十万人去种地,自己养活自己不成么?”
若是刘盆子听到这话,肯定会鼓掌支持。可樊崇的心思大不一样,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考虑过在哪儿扎下根来,好好地经营一番。话说回来,这个事情也的确超出了他的能力。
“父亲,我听说小皇帝派人屯田,南城营都去种地去了,要不您也让各营。。。”
“女儿家少操心营里的事!”樊崇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让全营去屯田?那是挖他樊崇的根!大家都去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这个队伍就散了,还要他这个老大做什么?
樊崇这些天很兴奋,眼见要攻破长安,达成造反者所能达成的最高成就,他当然高兴。
可是他也很烦恼,至于烦恼什么,樊崇自己未必说得清楚。
他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大的野心,当初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为了吃饭糊口才不得已接竿而起。
随着队伍越来越庞大,樊崇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成千上万的兄弟要依赖他才能活下去。相应的,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一呼万人响应,一言决人生死。
到了这时,单纯的添饱肚子已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有了更高的诉求,比如说封王封侯、享荣华富贵。
当年更始皇帝刘玄进入洛阳,樊崇以为大汉复兴,天下将定,立即表示出了合作的意向,他诚意十足,亲自带着几大头领去洛阳拜见。
在当时,樊崇的想得比较简单,他不想再折腾了,也想过过安生日子,只要刘玄开出适当的条件,能保证兄弟们的利益,樊崇愿意听命于更始皇帝,做他的臣子。
可惜的是,刘玄只许了个侯位,而且空有头衔,没有封地,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种轻视和污辱,明显没有把赤眉军放在眼里。
樊崇勃然大怒。
所谓追求王侯之位,要的不过是一种尊重。既然在洛阳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还留在那儿做什么?樊崇带众人逃回到军中,怒而起兵,直扑长安。
自那时起又过去了两年,大大小小不知打了多少仗,眼下终于长安城在望。
长安好像是最高的高山之巅,他们奋力攀登,终于登上峰顶,放眼四望,群山皆在脚下,让人志得意满。
可是然后呢?最高的高峰都已经征服了,然后他还能做什么?
他已经位列三公,可算是位极人臣,进了长安,必定还会受封王侯之位,可以传之子孙,世代富贵,按理说,这应该是比较理想的结局了吧!
就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皇帝,由他去治理国家,平定天下,自己享享清福不好么?
可是他的心里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就好像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要白白地送给别人。总是透着一种委屈和不甘心。
樊崇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桃花,想像着女儿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大概他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吧!
桃花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一笑,说道:“父亲,新军法不准劫掠了,真好!”
“好么?”樊崇问道。
“当然好,这样百姓就不会喊我们是贼了!”
“咱们早就不是贼了,我已经是御史大夫了。”
“可是哪有丞相和御史大夫出去劫掠百姓的呢?做大官的不都是治理百姓,保护万民的吗?”
樊崇一愣,桃花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却很清楚,他们不是贼了,他是堂堂御史大夫,是大汉的高官,怎么能再去劫掠呢!
桃花还在念叨:“我就知道您心肠软,不忍心百姓受苦。还记得小时候您带我出去打猎,捉到了一只鹿,可是因为一只小鹿一直跟着,不停地叫,叫得很凄惨,好像是要失去父母一般,您竟把这只鹿放了。还有刚起兵时,咱们到了一个村子,村里人都要饿死了,您流着眼泪把仅有的粮食留了下来,又带着大家伙另外去找吃的。”
当年的这些事,樊崇已经有些忘记了。随着杀戮愈重,他的心肠渐渐变得坚硬,而他的那些兄弟,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如今抢起粮来丝毫不会犹豫,甚至有时会杀伤百姓,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胡作非为。
他变了,他的兄弟们也变了,从只为讨一口饭吃的饥民变成了穷凶极恶的盗贼。
因为他们要活着。
“不抢不夺,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樊崇道,仿佛是对着桃花,又仿佛是对他自己:“谁不让他们抢夺,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就会仇恨谁。”
仿佛是回应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许多人在大声喊叫。
桃花跑了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脸上兴奋得发红。她叫道:“父亲,小皇帝免了所有人的债务,据说有几万万!”
“全免了?”
樊崇一下子站起,又慢慢坐了下来,“这小子真是财大气粗。”
“那个小孩儿还挺好的,心肠好,人很大气!”桃花道:“看来我以前小瞧了他。”
“万岁!陛下万岁!”外面的欢呼声隐约传了进来。
“他们喜欢那孩子,他们不恨他。。。连桃花都喜欢他。”樊崇心想,心中却越发不是滋味。
122.战前动员
小皇帝免去了所有人的债务,为他嬴得了极大的声誉,一夜之间,皇帝陛下的慷慨仁慈在全营几十万人中传颂。而他所推行的新军法也看似有了实行的可能性。
虽然平日掳掠成性,但赤眉军士是为生活所迫,并不是天生的强盗,许多人心中依旧存着安定下来做良民的心思,如果不用掳掠便能好好的过日子,绝大部分将士都是乐于接受的。毕竟谁都不愿过颠沛流离、打打杀杀的日子。
在羽林郎放假回营劝说他们父辈之后,各营突然都加大了新军法的推行力度,从将军到校尉到各级头领,一层一层地严令下去,让士卒们都多了些忌惮。一切都在表明,这次的破城与往日一定会有所不同。
终于到了出征的日子,一大早各营就忙碌起来,赤眉军的出征就相当于搬家,帐篷、行李、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人喊马嘶鸡鸭叫,整个营地嘈杂无比。
依照惯例,每次出征时,都要做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樊崇每次都要说上几句来鼓舞士气,这一次理所当然地轮到了小皇帝。
刘盆子腰中跨刀,身披盔甲,几个大步跨上高台。在他的旁边,是几个大嗓门的传声筒,人形扩音器。
台下士卒有些骚动,有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帝,带着见到大人物那种惯常的兴奋。
“陛下真是精神抖擞啊!就是有点黑。”
“你懂什么,黑才是男儿本色,看他的样子多么英武!”
“哈,这就是咱们的皇帝!”
“唉,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
“卧槽,你想当太上皇吗?就凭你这么猥琐的样子。。。。。。真不要脸!”
以貌取人是几乎所有人的通病,小皇帝的形象让他在众人眼中加分不少,他们把皇帝陛下当成了自己人,心中都隐隐地有些骄傲。
皇帝开口了:“兄弟们!姊妹们!你们辛苦了!”
皇帝一句话便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让大家感觉格外亲切。
当然这种事也要看身份,若是有个乞丐叫别人兄弟姐妹,少不了会被人嫌弃。可皇帝这么高贵的身份,竟然称呼他们兄弟姊妹,立即让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愈发升起亲近之感。
皇帝又道:“当年我们为什么举事?为什么要离开家乡,远离我们的家乡父老,远离那些熟悉的山山水水,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这一句话,顿时让乱糟糟的人群安静下来。人们沉默了,每个人都在思索,是啊,当初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难道是这里的水比故乡的甜吗
显然不是。
中国人是最恋家的一群人,尤其是农民,他们热爱自己的土地,热爱自己的家乡,因为他们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根,即便是死了,也要回到故乡,落叶归根。
想起家乡的种种,这些曾经的农民现在的强盗禁不住心潮起伏,女人们已经在低声饮泣。
“我们背井离乡,还不是因为我们活不下去!”皇帝挥舞着双手,情绪激昂,“我们不想做强盗,我们只是要活下去!我们要过上好日子!要让我们的儿子娶上贤淑的女子,让我们的女儿嫁入好人家。我们要为自己,为子孙后代闯出一片天地,让他们再也不用像我们一样四海漂泊,让他们可以有一个容身之地,让一家人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这句话说到所有人的心里,几乎每个加入赤眉军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皇帝的话勾起了他们的心事,高台之下,女人们已忍不住大声哭泣,而男人们则挥舞着拳头,高声吼叫:“我们要活下去!”
“对,我们也要过好日子!”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皇帝陛下调动起来,就连那些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勇士都觉得鼻子发酸,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一桩桩涌上心头。
“兄弟们,姊妹们,你们受苦了。”这一句话又让许多人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有人叫我们做贼,有人喊我们流寇,可是朕知道,你们都是良善之人,是大汉的守法子民。而那些欺辱我们的人,那些让我们活不下去的人,逼得我们离乡的人,他们才是贼,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
“唉,要是能吃口饱饭,谁愿意做盗贼。”
“是啊,当年要不是。。。。。”
皇帝陛下昂然而立,面容极为严肃,他说道:“朕答应你们,从此以后,我们将再不用流浪,不用再忍受饥寒,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衣有食,有自己的土地,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我们不用再做盗贼,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个好人!”
“陛下说得对,我们不要流浪,不要做强盗!”
“我们不仅要活,还要好好地活!”
皇帝见煽情得差不多了,应该来点干货了,遂高声道:“诸军要奋勇向前,直捣长安,如有立不世之功者,朕绝不吝惜封侯之赏!进城之后,朕将大赏三军,国库之资财,愿与诸位共享!”
这种许诺愈发点燃了士卒们的热情,每个人瞬间看到了希望,是啊,说一千句一万句,不如一句有官做有钱拿来得痛快。
皇帝话锋一转,“诸位是我的兄弟姊妹,也是朕之子民,朕是你们的皇帝,也是天下人的皇帝!朕要请大家记住,你们是大汉官军,不是江湖盗贼,诸位之富贵,皆应出于君赐!朕将丑话说在前头,朕将明军法,惩偷盗,愿诸位严守约法三章,勿要以身试法,若有敢于杀伤百姓、掳掠百姓者,朕绝不容情!”
皇帝陛下抽出腰间的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光。许多人已经认出,那柄刀正是军中奉若神明的宝刀赤夜,他们跟着这柄刀转战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这刀到了皇帝的手中,依然会引领他们不断前进,不断胜利!
皇帝挥舞着赤夜,叫道:“诸位随朕出击,打进长安城,活捉伪帝刘玄!”
“打进长安城!”
“活捉伪帝刘玄!”
“过好日子去!”
“皇帝陛下万岁!”
望着激动的士卒,徐宣暗暗地叹了口气,又抬头望了望天,方才还有些阴沉的天已渐渐明亮起来,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有放晴的趋势,唉,要变天了。
赤眉军大队人马准备进兵的当口,长安城下的前敌总指挥刘茂正面临一场恶战。
刘茂带着鹰扬营一万余人,与汶阳营和濮阳营一道渡河,前锋四万人已在长安城下扎营十余日。
濮阳将军和汶阳将军被樊崇发配来攻城,心中对大头领多有不满。刘盆子随后便派了鹰扬将军刘茂跟了过来,表面上是要增强攻城的力量,实际上也是存了收两个营为已用的心思。
果然,在樊崇那儿失宠的两营将军立即转投皇帝陛下的怀抱,对身为皇帝亲兄长的刘茂毕恭毕敬,事事以他为首,俨然把刘茂当作这三个营的首领。
而刘茂本身也有统兵之才,将以新兵为主的鹰扬营训练得军容整齐,颇有强军的气势,二人见了愈发敬服。
在此期间,更始重臣王匡和张卬反出长安城,与刘茂等人合兵,一道围困长安。
王匡、张卬手下之兵足有六七万,远远多于赤眉军三营合兵,未免对刘茂等人有些轻视。再加上刚刚归降,心中多有忌惮,因此两人从不来刘茂营中,双方只靠使者传递消息。
不过他们两个人与更始帝刘玄已彻底翻脸,双方不死不休,刘茂也不需担心他们再反水。
王匡和张卬恨不得早早除了更始帝,每天都派人来催促,要联兵攻城,都被刘茂以兵少,需等待大军到来为由拒绝。
面对长安这样的雄城,要是强攻的话不知要死多少人,刘茂舍不得让他的少年士兵们爬城墙送人头,因此只是让他们们固守大营。每天轮流派三营士兵出去,多树旌旗,在城外来回奔驰,耀武扬威,对城内之人增加心理压力,试图动摇其军心,慢慢寻找破城的机会。
可长安城始终一片死寂,完全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城头偶尔射出几箭意思意思,因为距离过远,也造不成什么杀伤。
沉寂了几天之后,长安城东都门突然大开,有士卒陆续开出,看样子是城内忍不住要出战了。
刘茂立即点兵,命一曲曲长王虎和四曲曲长张允各自带领本部人马,与濮阳将军芳丹一道正面迎敌。又命汶阳将军择本营精兵,寻机袭击敌军侧翼,而鹰扬营中骑兵最多的三曲则在曲长田无忌的率领下在战场游弋,伺机夺取城门。崔秀所在的二曲作为预备队,视战况如何再相机投入战场。
刘茂又派人去通知南门的王匡、张卬两人,让他们立即开始攻城,以分担东都门的压力。
长安城头尽是劲弓强弩,此时全都蓄势待发,瞄准了城外,掩护大军出城。随着士卒从城门中一列列地开出,慢慢列成阵势,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123.新兵如何
刘茂站在一个土丘之上,远远地望着对面渐渐逼近的敌军。
敌军数量看起来不少,有数万人之多,但是队列并不严整,除了中军一部万余人看起来比较精锐,其他士卒完全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刘茂本以为长安城有许多精兵,毕竟是保护皇帝的禁军,自然应比别的军队强悍些。可眼前这支队伍没有给人精兵的感觉,反倒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
刘茂不知道,他在无意中猜到了真相,这只军队确实是拼凑起来的。
赤眉军进入关中后不久,更始政权便发生了内讧。刘玄和和他的几大重臣开始火并,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人意欲武力劫持皇帝,东归南阳,再为盗贼。没想到刘玄提前得知消息,一个反杀粉碎了众人的阴谋。于是这些实权派各自勒兵,与更始帝展开混战。之后王匡也被迫卷入,长安城几度易手,血流成河,最终王匡、张卬等人不敌,冲出城去投奔了赤眉军。
这几个月的内乱,不仅使刘玄损失了大量士卒,也使城内军心离散,士兵逃亡现象严重,如今长安城内可说是缺兵少将,更始政权临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刘玄急须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稳住军心,保住自己的皇帝位子。他决定在赤眉军主力抵达之前消灭其先头部队。
他开始在全城抓壮丁,把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征召入伍,为其分发武器,又将监狱内的囚犯全部赦免,换上一身行头,拿起刀枪便成了大汉正规军。
此次领军出战的是更始丞相李松。
李松本是南阳宛县的豪强,当年与堂兄李通、李轶一同追随刘縯、刘秀兄弟起兵,在刘玄登基、刘縯身死之后,逐渐取得更始帝的信任,成为其亲信大将,被任命为丞相。
如今在长安城中,丞相李松和大司马赵萌是更始帝刘玄的两大支柱,两个人都手握重兵。今天李松出战,赵萌留下守城。
李松以北军精锐一万余人为主力,再加上数万临时征召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城迎敌。他远远地看着赤眉军的阵势,觉得与从前看到的颇有不同。
他与赤眉军是老对手,双方接战数次,互相知根知底。而今天的赤眉军看起来很奇怪,主要是太整齐,太像正规军了,让人看着感觉极不舒服。
李松问道:“对面赤眉贼是谁的部下?”
“听说是伪皇帝二兄刘茂统领的鹰扬营。”
李松道:“伪帝的兄长,那就是刘恭的兄弟了!”
刘恭是刘盆子和刘茂的大哥,在更始帝手下做侍中,受封式侯。自从刘盆子称帝以来,刘恭一直惶恐不安,主动去向更始帝请罪。要说刘玄对刘恭还真是不错,并没有因此事怪罪他,而是一直信任有加,刘恭感激涕零,为明心迹,自行投入到监狱之中。
刘恭常在更始帝身边侍奉,李松当然认识他,但是并没有什么往来,印象中他是个恭谨端方的人,带着一种天生的君子模样。
如今看刘茂领兵,李松心里活动起来,或许这个刘恭有可利用之处,不过这要看更始帝的意思。
如今看来刘氏兄弟都不简单,刘恭很有学问,以明经拜为侍中;而这个刘茂看起来有领军之才,虽然传说羽林军都是娃娃兵,看军容却也不容小觑。
李松以马鞭指道:“命北军前突,冲击对方中军,将那些娃娃兵给我冲垮!”
北军因平时驻守在未央宫以北而得名,一向是朝廷的主力部队,军中有八校尉,直接听命于皇帝。因刘玄耽于酒色,不理政事,北军由李松和张卬等人统领,另一支京城的主要军事力量南军则在大司马赵萌的手中。
张卬出降,带走了一部分军队,如今李松手下只余越骑、步兵和射声三营,人数在一万四千人左右。
南军、北军一直是大汉的主力部队,虽然在武帝朝之后战斗力有所下降,但依旧是朝廷的主要军事倚仗。刘玄入主长安后,挑选精锐士卒,重建两军,可以说这是玄汉最后的王牌,冲击力十分强悍,李松觉得那些娃娃兵经不住北军三营一轮突击,一旦冲垮了羽林军龙骧营,其余贼人必然一哄而散。
李松打着自己的算盘,而他的对手刘茂也已有了计较。
他见对方中军精锐,直接把当做预备队的二曲派了上去,与一曲、三曲联合组成中军,结成紧密的阵势,以期抵挡住敌军冲击,却请濮阳和汶阳两营两侧齐出,突击相对薄弱的敌军两翼。
汶阳将军二话没说便去整军,濮阳将军芳丹却迟疑未去,对着刘茂道:“刘将军,莫不如由濮阳营来阻敌中军,将军率鹰扬营突袭侧翼之敌。”
刘茂道:“芳将军信不过鹰扬营么?”
“不敢,只是鹰扬营都是各营子弟,若是有个闪失,芳某没法向各位将军交待。”
濮阳营在赤眉军中是个异类,芳丹乃是世家子弟出身,不像其余将军那么匪性十足,濮阳营相对各营来说纪律性更强,战斗力也相对强悍。如今竟沦为一群娃娃兵的偏师,让他心中大大地不服气。芳丹自负地认为只有濮阳营能与对方精锐一较高下。
刘茂指点着战场道:“此战胜负在两处,一是正面队伍能够抵挡住敌军突击,二是侧翼部队能够尽快击溃敌军侧翼,一攻一守缺一不可。芳将军,击溃敌军两翼,对整个战局很重要,也并不容易。依我看敌军左翼更强一些,所以想托付给将军,不知将军有没有信心破敌。”
“这些鼠辈,濮阳营破之易如反掌!”芳丹昂然道:“我倒是担忧鹰扬营的新兵,若他们崩得太快,会坏了我军的士气,到时便胜负难料了。所以,务必请刘将军守住,只要守到我击破敌军左翼,便会向中军靠拢,三营合击,更始军定会有来无回,此战可收全功!”
刘茂眉毛一挑,说道:“在我们鹰扬营,没有固守两个字,只有前进,不断前进,击垮敌军,全歼敌军。芳将军,你的濮阳营可要快一点,不要落到鹰扬营新兵的后头!”
说罢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抽下去,那战马载着他狂奔而去。
芳丹冷哼一声,低声道:“年轻人口气不小,可惜打仗不是靠嘴。。。我倒要看看谁会落到后头。”
芳丹的担心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相比于龙骧营以老兵为主,鹰扬营中新兵占了大多数,
营中有一部分人是第一批羽林郎,随皇帝出征石里坞的老兵,余下大部分是新兵,包括营中子弟、郑县饥民和豪强世家子弟。
一声军令传下去,一万人列成阵式,老兵在前,新兵在后,前排军士身前遮以盾牌,以阻挡敌军箭矢。
二曲曲长崔秀轻声对一曲曲长王虎道:“这次的新兵是真的新,要是营里的兄弟们还行,至少是一直跟着大军,见惯了打仗流血,可新兵中本地人占了一半,他们从来没上过战场,也不知道一会儿能怎么样。”
王虎道:“早晚要过这一关,老兵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鹰扬营最大的欠缺就是缺少实战,营中子弟还好,最不可预测的是那些完全没见识过战场的本地人。虽然全营的训练十分严格,军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但是实际战力究竟如何,最终都要在战场上接受检验。
王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所有人都抵达了指定位置,阵势列得很规整,士兵们的表情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士气保持得很好,看得出这些少年都有些跃跃欲试。
突然“呼”地一声风响,一枝长长的弩矢破空而来,深深地插进他们身前的泥土里,矢尾还止不住微微抖动。
崔秀吓了一跳,骂道:“TMD这还隔着几百步,得几石强弩才能射这么远!”
“十石大黄力弩。”王虎回答道,站在那儿稳得像一块大石,低声道:“要开始了!”
“强弩,准备!”
敌军已帮他们测定了射程,马上双方就要先开始远程接战,弩箭互射。
大黄弩上好了弦,双方开始对射,两轮强弩射过,便进入普通弓箭射程,漫天箭雨在空中飞过,双方都陆续有人中箭。
王虎感觉,这次鹰扬营算是遇到对手了。
在他参加的几次战役中,羽林军的弓弩兵都占到了优势,而这一次遇到北军精锐,果然不是那些贼兵和郡兵能比的。不仅弩力强,而且弓矢密度大,鹰扬营与之相比落了下风。这都是因为对方有史上赫赫有名的射声营。
射声者,工射者也。冥冥中闻声则中之,因以名也。
射声营中都是善射之士,是秋射中通过演习层层选拔,才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射手,几乎每个人都精通弓弩。
而鹰扬营中的弓手都是矬子里拔高个,只要会射箭就都拉来了。当然主动报名参军的良家子骑术射术都不差,是最好的兵源,但是依旧比不过这群常年玩弓弩的人。
好在大规模对射只求打击面积,不求射击精度,好在鹰扬营的弓箭手每天跟着穆弘练速射,射箭速度大大提高,因此双方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
但是这么对射还是稍亏了些,于是刘茂下了命令,全军前进,抵近接战。
124.退无可退
更始丞相李松下了与刘茂同样的命令,他并没有因为北军的弓弩优势而刻意保持与敌军的距离,而是希望近战冲垮对面的少年军团,以暴力方式直接获得胜利。
现在双方两翼军队已经开始接战,更始军右翼与敌军旗鼓相当,但是左军却明显处于下风。李松担忧这些临时拼凑的军队先顶不住而溃败,那将会对全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如果出现这种局面,全军崩溃也就为期不远了。
他一点也不指望左右两军能有什么建树,李松的宝都押在北军三营的身上,只要这三营精锐能冲垮敌军中军,便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而敌军的中军看起来不过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以自己的精锐之师、百战精兵来对付,已经算是很瞧得起他们了。
李松毫不怀疑北军三营能碾压对方的娃娃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关键是要快,越快越好。这是一场速度之争,要看哪一方哪一部先溃败,是鹰扬营还是更始军两翼。
可是还没等双方中军短兵相接,更始左军已呈现出了溃散的趋势,那些临时征召来的青壮士气十分低落,根本没有拼命杀敌的勇气。只是因为后面有军司马带人督战,虎视眈眈地准备斩杀逃散士卒,他们才勉强列阵迎敌。而当濮阳将军芳丹毫不迟疑地带兵突入之后,这支队伍便立刻动摇,止不住地后退了。
这打乱了李松的部署,他本来想着让两翼坚持一下,直到中军碾压对方得手后再去支援,现在看来左翼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不仅指望不上,而且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因为若是任由他们崩溃,全军士气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整个战局都将受到影响。
李松下了命令,抽调北军长水营骑卒从侧面突击敌军右翼,缓解左军的压力。应该说这是一个及时而适当的举动,可以稳住战场的局势,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行动削弱了中军主力。
可是更始丞相觉得没太大关系,对方中军只是一群娃娃兵而已,必定是不堪一击,即便少一些骑卒,自己的军队依旧可以在中路取得胜利。
他挥了挥手,命令中军迅速压上,这么明显的优势,就不用慢慢地对射了,节省时间,早早完成雷霆一击吧!大汉需要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来提振士气。
而令他惊诧的是,对方竟毫不示弱,完全没有龟缩防守的打算。
鹰扬营迅速转换阵型,以应对接下来的短兵相接。弩兵向两边闪开后撤,并不断用手弩从两侧射击,而把中间地带全部交给长兵。
长兵列着整齐的阵势开始前进,慢慢向前突出,他们的步子虽然不快,看上去却异常坚定。
终于,双方撞到了一起,北军三营和鹰扬营开始近距离接战。
北军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想要一口吃掉这支娃娃兵团,却突然发现他们面前不是任人宰割的肉,而是一只巨大的刺猬,紧实、锋利、带有攻击性,简直让人无处下口。
那些幼稚少年们的脸都藏在布成刺墙的矛阵里面,隐在闪亮的兵器后面。北军士卒想向前,想靠那些脸更近些,却被长长的兵器死死地隔在外面。
那么这紧密的长兵阵列只是用来防守的吗?不,他们要前进,要进攻!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打的就是阵型,是铁的纪律和彻底的战术执行,阵型严整的士卒足可碾压数倍之敌。
一向自诩为精锐的北军忽然发现,他们这些壮年士卒对上那些刚刚算做成年的少年,竟然讨不到任何便宜,相反却面临着极大的压力,他们拼命地向前顶住,才总算把战线稳定住,但那一波又一波的长矛突刺却让他们时时有后退的冲动。
李松没看到预想中的势如破竹,心里很是吃惊,这不过是一群少年,怎么会如此强悍,能顶住精锐北军的冲击?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仔细观察后即发现了战局的关键所在。中军在正面很难快速突破,即便拿着长兵的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紧密的长兵阵在正面接触战中依旧是几乎无敌的存在。
而且敌军前几排都是相对强壮的十七八岁少年,他们与成人的差距并没有想像中的大。打仗靠得就是精锐,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往往就靠最前面的几百人,后面的大部队只要当好啦啦队,能壮胆、不添乱就成,要是还能帮上些忙,简直就可称得上全军精锐了。
如今就是这样,鹰扬营最前面的几百人都是相对强壮的老兵,无论胆量、勇气和战斗力,都比后面新兵高出一截,使其正面战斗力显得异常强悍。
要想破坏这个阵势,只有从其侧后下手。因为长兵紧密排列的情况下全军很难转向,因此侧后才是他们的弱点所在。若从侧后突入,刀盾兵能进入到阵内,那就是孙悟空钻进妖精的肚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恐怕此时李松会有些后悔调动长水营骑卒支援右军,如果他们在的话,必然会势如破竹地突入敌阵。
李松看向左翼,那边的局势已有逆转的趋势,骑兵突入,将濮阳营从中间切割开来,造成其大范围的混乱。左军已从接近溃散的状态下稳定下来,并逐渐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看样子再过一会儿左军就有可能击溃敌人,反过来支持中军,这使李松稍稍宽心。
现在,他打算用预备队的三千步卒去攻击鹰扬营侧翼,虽然步卒冲击力比骑卒差得远,但只要打在敌军软肋上,依旧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三千刀盾兵冲到鹰扬营附近,发现已有一支队伍等待在那儿,同样也是刀盾兵。
刀盾兵是近战兵种,不像长兵对战阵配合那么依赖,而是更多的依靠个人的武技,刀盾兵遇到刀盾兵,基本上可说是以命换命。更始军终于可以占到以大打小的便宜了。
可在鹰扬营的刀盾兵中,有一支两百余人队伍,每个人的手里都是一柄两边开刃,柄长五尺,刃长四尺的斩马刀。
斩马刀的威力士兵们都清楚,可一刀将一匹健马斩成两断,非强壮之人不能使用。
鹰扬营中持斩马刀的两百人个个身强体壮,高大威猛,比起他们身边的刀盾兵,平均要高出大半个头左右。
看到斩马队,更始军士卒不免心里有点发虚,实在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太吓人了,只要挨上一下,掉胳膊掉腿都是轻的,八成身子要变成两截,区别只在横切竖切而已。
这一犹豫的当口,对方已向前迎了上来,打头的正是两百名斩马队员,他们排成横队,双手持刀,像是一堵刀墙一般推了过来。
这道墙闪着冷光,不紧不慢,一点一点地逼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这种压迫感不断累加,让更始士卒们心中狂跳,呼吸急促。前排士卒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盾牌举起,试图挡住斩马刀一击,再寻机近身搏杀。
等到对方已到近前,将斩马刀齐齐挥起,更始步卒们只觉得眼前一花,白灿灿的全是刀光,简直晃得人简直睁不开眼。而那些少年壮汉们的身体都隐在刀墙之后,虚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然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声响,举着盾牌的士兵们发现,他们手中的盾牌奇怪地裂成了两半,随之分裂的还有他们手中的刀,以及他们的身体。
甫一交手,便是一地残躯,满地鲜血。这种惊心动魂血淋淋的场景太震撼了,视觉上的强烈刺激带来身体上的极度不适,许多人当场呕吐出来,哪儿还有胆量上前抵挡,胆子大的还能白着脸站在当地,胆子小的早已掉头向后。
斩马刀这种兵器,对身体的要求极高,每挥一下都要耗费许多力气,若是多打上一会儿,壮汉们的体力便下降的厉害,战斗力必定大打折扣。可是更始士兵的集体精神显然没有那强大,谁会愿意当耗费这些怪兽体力的牺牲品呢?
等斩马队踩着满地残肢再向前时,更始军便开始崩溃,前排的人都掉头向后,没有人再听各自官长的命令,士兵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简单,向后、再向后,离这些恐怖的怪物越远越好。而后面的士卒都还在发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已经打了败仗,恐慌情绪一层层地向后传递,引发了一连串的溃逃行动。
于是战场上的人们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三千人玩命地向后逃蹿,在他们身后猛追不舍的,是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鹰扬营少年。
这对于更始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本来还能与对手相持的中军立刻有些松动,被对面的少年长兵们逼得步步后退。
丞相李松看着这一切,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那是对于失败的恐惧。他曾几次败在赤眉军手下,每次都能脱身保全,他一步步地后退,终于被堵在长安城下,现在几乎已是退无可退,除了身后的那一座坚城。
125.紧追不舍
而一队骑兵的出现,使得局势愈发向不利于更始军的方向发展。
鹰扬营三曲曲长是征北将军田况的三子田无忌,他一直带着本部将士在战场上游弋,专门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在敌我队伍的空当中穿行。田无忌的第一目标是长安城东都门,因为随时准备接应丞相大军回城,那道门并没有关上。
田无忌的意图很明确,他想在乱军之中绕到城下,夺门而入。
羽林军的旗帜是大汉传统的黄旗,与更始军的旗帜相似,战场上军队来回调动,都打着一样的旗帜,鹰扬营三曲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敌军的注意,他们远远地绕行,躲避着战场上的敌军,慢慢靠近城墙,甚至在两支队伍之间的空当中穿行过去,当时距离更始军只有六七百步远。
双方正面鏖战的时候,田无忌带着这支四千人的队伍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了长安城下。这时城头上的士卒发现了不对,连忙示警,长安城头顿时一片忙乱。
此时东都门就在他们不远处,田无忌将全曲的骑兵迅速集合起来,想靠马匹速度突袭过去,夺取城门。
数百骑兵整装待发,田无忌正要下令,却见城门处冲出一队骑兵,向他们直奔了过来,骑兵的身后,还有人马在不断开出。与此同时,城头弓弩也开始了射击,有几名羽林郎中箭倒地。
手下士卒大叫道:“曲长,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田无忌此时位于战场和长安城之间,他两下一看,心中立即有了判断,此时要走,已经是来不及了。被敌骑追着砍杀,三曲恐怕会全军覆没。
眼下只有结阵抵抗,他刚念及此,便下了命令:“各屯结圆阵阻敌!”
之所以以屯为单位结阵,是因为敌骑马上便到,结大阵费时,恐怕未等结成,便已被冲散了,只好结成若干个小阵,分别御敌。
结阵是平日训练的主要内容,士卒们都已练得纯熟无比,立即在屯长的带领下,一层一层地站好位,弓弩兵在内,长兵在外,长矛戈戟统一朝向外面,结出数个大刺猬一样的圆形阵势。
圆阵紧密,抗冲击能力强,是最有效的防御阵。
田无忌下令结阵后,对军司马道:“我将亲率骑卒,回冲敌军,你代我指挥步卒在此阻敌,不可使其增援城外之敌!待我击溃敌军后,再回军为尔等解围。”
田无忌似是向着军司马,也似是向着全军,厉声吼道:“若有擅自后退者,斩!”
说罢一拨马头,带着全曲仅有的三百骑兵,向着李松手下北军三营的背后直冲过去。
军司马得到在长安城边坚守的死命令后目瞪口呆,还未来得及质疑,曲长已绝尘面去,只好回过身来,下令对已冲到近前的敌骑射击。
他的处境可以说是一个绝境,这支四千人的队伍就在长安城边,城内的军队正源源不断地出来,立即便能将他们包围,而他得到的命令是不准后退。
对于军司马来说,这个命令有些难以接受,而对于整个战局来说,田无忌的安排却是统筹了全局。
城内的兵丁看样子不只是出来对付他们这支小分队,而是要去增援李松的。
此时虽然李松军队虽落下风,但还在勉力支撑,未呈败象,若是有人增援,很可能会将局势扳回,这也是田无忌命令他们就地阻击的原因,在前面更始军崩溃之前,一定不能让援军抵达。而他自己率骑兵回身冲击,是要加速敌军的溃败,只要前面敌军溃了,这边的援军立刻便得缩回城里去,三曲的围自然就解了。
田无忌带着他的三百骑兵,一路小跑,奔到正在鏖战的北军身后,指着军中丞相李松的大旗,说道:“尔等可敢随我杀进去,取贼首之首,建不世之功?”
三百余人齐呼道:“谨遵将令!”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在田无忌的激励下豪情陡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田无忌这三百骑兵只有少数是赤眉军中子弟,其余大多是本地良家子,有他在石里坞的伙伴,有投效过来的豪强子弟,有郑县招来的新兵,从军的良家子骑术普遍不错,许多人可以在马上开弓射箭,舞动刀枪更是不在话下。至于田无忌自己,更是羽林军中少见的文武全才,马上武艺相当不错。
田无忌一马当先,一刀劈在眼前敌军的脖颈上,顿时鲜血飞溅,横尸当场,胯下的战马好像是被血腥刺激得狂暴起来,马蹄起处,正踏在一个步卒胸腹之间,将他踢倒在地。这一人一马略不停留,破阵而入。
田无忌好像是最锋利的宝剑的剑尖,瞬间在敌军阵势上切开一个小口,三百少年紧随其后,将这个口子越撕越大,直到敌军流水似的向两边分开,任由他们一头扎了进去。
大汉丞相的大旗在士卒层层环绕之中,此时旗下的李松正端坐马上,瞭望着被一群提着斩马刀的羽林郎赶回来的已方步卒,以及阵形松动正节节败退的中军,终于他强压下掉头逃走的想法,拔出刀来,准备将身边最后的力量全部投入战场,作殊死一搏。
“丞相!丞相!敌军从后面杀过来了!”他身边的将士们忽然喊道。
李松回头看去,见一队骑兵正以破竹之势奔来,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此刻已到了他身后百步左右。
“拦住他们!”更始丞相将本想向前挥出的刀指向了身后。
他的身边有数百人是自己的私兵,对他极为忠心,战斗力也十分强悍,他们平时不上阵厮杀,只在李松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把李松团团围在中间。
田无忌等人冲到距离李松几十步之内,眼看着丞相的大旗就在眼前,却实在是有些冲不动了。马的速度起来后,冲击力极其强大,很难拦挡得住。但是这一路砍杀进来,马速下降,骑士的体力也下降,人马都有些疲劳,只是拼着一股劲儿在坚持而已。而且越是靠近李松,敌军越多,面对的阻力越大,尤其是遇到李松的私兵,立时便像撞到墙上一样,说什么也突不进去了。
田无忌少年气盛,一心要杀了李松,立一个天大的功劳,哪里肯轻易后退,此时即便是遇到铜墙铁壁,他也要破壁而入。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和冲击力,若是困在一处,就与步兵无异。田无忌被阻在丞相大旗二十步远近,进不能进,退不肯退,一时陷入苦战。
但是他这一次背后突袭却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三百人的队伍虽然不大,但是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远处的士卒只见有大旗在大军中往来驰骋,甚至杀到主将附近,心态上立刻起了变化。
赤眉军士气大振,更始军军心大乱,本来就节节败退的更始中军无心再战,开始溃逃。李松知道大势已去,无奈长叹一声,下令撤军。他拨转马头,却发现后有追兵,前有阻截,竟是无路可退,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数百私兵,向旁边杀过去。
李松没有想到,他这个方向选择完全错误,因为左边不远处,正是赶着更始刀盾兵过来的鹰扬营一曲曲长王虎的队伍。
王虎提着斩马刀,带着自己的斩马队一路杀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知把多少倒霉鬼劈成了两段,这一路两百人全成了血人。
他正杀得兴起,忽听旁边有人叫道:“曲长,有大鱼过来了!”王虎抬头,正看到李松的大旗横着飘过来,距离他们六七十步的样子,好像要从他们身前绕回到长安城去。
王虎是个有心机的人,他看着那大旗,若是直接向着大旗杀过去,他们步兵两条腿,怎么也追不上人家骑兵四条腿。可是看对方的样子,是要先向西躲避他们身后的羽林军骑兵,然后再折向北,退回长安城。
如果他带人向着西北一条斜线杀过去,有可能在大旗折向北之前赶上,将对方主将斩杀。
王虎将斩马刀一挥,大叫道:“兄弟们,跟我来,不能让贼酋跑了!”
两百人奋起余勇,跟在王虎身后,向西北方向杀去。
斩马刀刀长且厚重,除了同样的重兵刃,一般的兵刃根本无法与其相抗,两百人的小队把刀抡起来,便是墙也劈开了,更始军根本不能近其身,尤其现在大军已然崩溃,人人只顾着逃命,谁还肯上前来挡这一群煞神。
因此王虎这百步左右竟杀得格外顺利,几乎就是提着刀走到,看到面前有奔逃的敌军,王虎也懒得再挥刀去砍,这一战他不知已抡了多少刀,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稍微恢复下体力。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杆大旗,一边预测双方的行动轨迹,以便能更快地追上去,而那大旗却突然不见了踪迹。
王虎猜想,对方主将肯定是为了逃命,把这招风的大旗放弃了,这样他才能混在士卒堆里不惹人注意。
虽然看不见旗帜,但是那支几百人的队伍却依旧显眼,这几乎是战场上唯一有组织度的更始军队了。
等到距离那队人马只有二十步时,眼前的人却纷纷折向北,王虎知道他们要冲向长安城了,于是加快了步子,狂呼着冲了上去。
126.三将争功
田无忌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了,他一路追随,紧咬着李松不放。李松向西躲避,田无忌也随之向西,一直保持在他的北面,死死地挡在更始丞相回长安城的必经之路上。
李松见甩不掉这一小队骑兵,干脆也不再躲避,下令队伍直接折向北,打算硬冲过去。他手下的人比田无忌要多出一倍,而且一直没有参战,体力上占有优势,击破这支小队,打通回城之路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打算的不错,可是却忽略了南面杀过来的王虎。李松一行向北与田无忌接战,而王虎带着两百人直接从他们背后杀了过去。
更始丞相李松顿时陷入赤眉军鹰扬营的两面夹击之中。
田无忌和王虎一行都是鏖战了许久,体力达到了极限,按理说一直养精蓄锐的李家私兵应该占有优势,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李松的手下虽然很卖力气,却在两面都落了下风。
打仗靠的是气势,败军遇到胜军,士气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杀了许久的羽林郎一直都在战斗状态,这股气还提着,战斗力就还在。
田无忌从北向南,王虎从南向北,双方不断向中间挤压着,把李松的队伍压得越来越扁。可是越往中间阻力越大,李家私兵面临绝境,也拼了性命,数百人把李松死死地围在中间,裹着他且战且走。由此看来,李松平时对手下确实不错,到了这种绝境,依然有这么多人肯为他卖命。
在战场上骑兵对于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一个骑兵冲起来,一队步兵都挡不住,可是在这种举步维艰的近战中,骑兵的优势一点也显不出,反倒是挥舞着斩马刀的王虎等人更有冲击力。
王虎和袍泽们结成了几个小阵,齐行齐止,如墙而进,凡是敢上来阻挡的,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是一击即破,没有谁能保持完整的躯体。
这令人胆寒的队伍终于吓到了李家私兵,他们实在不敢上前来阻拦,用身体来抵挡结成阵势的斩马队,许多人实在顶不住压力,只好寻机逃跑,还有一些人依旧不肯弃主,依然拱卫着李松,拼了命地向着田无忌等人冲去。
王虎带着全队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冲到李松身前十步之内。虽然没有大旗做指引,但是更始丞相的气度,众人对他的态度都使王虎立即锁定了李松本人。
兴奋的头脑使他忘记了身体的疲劳,方才还有些疲累抬不动的胳膊突然又充满了力量,他大喝一声,一刀将两名上前拦截的士兵扫成四段,大步向前,要把李松斩杀当场。
此时田无忌距离李松也不过二十步,他眼看王虎势不可挡,冲破阻拦逼近,心里十分焦急。他追着更始丞相杀了半晌,早将这功劳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想到王虎竟然冲出来横刀夺爱,心中当然不服。
他在马上本来已举步维艰,完全冲不进去,此时情急之下,突然爆发出强劲的战斗力,接连砍倒两个敌兵,一下子冲到李松面前。
田无忌和王虎都举起了刀,抢着要将更始丞相斩杀,夺取头功,两个人都拼杀了许久,此时正是收割战果的时候,谁也不会和谁客气。
李松好像也已绝望,放弃了挣扎,闭目等死,唯一的悬念就是哪柄刀会了解他的性命,是犀利无比的环首刀,还是恐怖霸道的斩马刀?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任谁也无法提前预料到结果,正在两柄刀将落未落之际,空中突然飞过来一只箭,这箭从两人中间穿过,正射中更始丞相李松的前心。
李松扑地便倒,两道刀光从他身体上空闪过。田无忌和王虎全都扑了个空。
两个人正在错愕之际,一匹马飞驰而至,穆弘跳下马来,叫道:“这条大鱼是我的了!”
田无忌怒视着他,斥道:“我二人在此,你竟敢发箭来争功,若是射偏了,岂不要了我们的命!”
穆弘看着田曲长,一脸的诧异,既而脸上竟带了怒气,他大声道:“田曲长,在下可是鹰扬营第一射手,怎么可能失手?要是射偏了,别说要了你的命,便是射断你一根头发,我穆弘便与你抵命!”
随着李松倒在地上,更始军愈发兵败如山倒,便连他的私兵也一哄而散,本来出城增援的军队受阻于田无忌一部,没有及时抵达战场,眼见赤眉军挟大胜之威冲过来,急忙撤回城去,三曲步卒之围自然就解了。
刘茂本想赶着败兵,直冲进长安城去,可城头上似乎也发了狠,竟不顾敌我,未等败兵入城,弩箭齐发,连更始军和赤眉军都射倒了一片,城门也死死地关闭,即便是更始士卒也进不得城了。
刘茂便下令收兵,打扫战场、清点损失、收纳降兵。
刘盆子原本叮嘱过刘茂,尽量将敌军将领活捉,他想按照历史上的真实剧本再重演一遍,当然要有活捉李松这个前提。
可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完全不按既定剧本走,李松虽然被活捉了,可是他要害处中了一箭,已经气若游丝,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天意。
濮阳将军芳丹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对于这场大胜还有些不敢相信,战争开始时,濮阳营冲击更始军左翼,慢慢占据上风,当时作为中军的鹰场营正与更始中军僵持,芳丹就已经有些吃惊。
作为争战沙场的老将,他深知对方中军战斗力远远高过左右两军,芳丹一直担心的是,鹰场营抵挡不住冲击直接崩溃,没想到这帮娃娃兵竟如此强悍,在与敌军精锐的对冲中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略有优势。
等到濮阳营遭到长水骑兵的切割,更是全营大乱,节节败退,芳丹亲自上阵拼命,才挽回一点败势,勉力支撑。
而就在濮阳营陷入苦战的时候,鹰扬营却突然发力,一举击溃当面之敌,直接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把濮阳营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想到这,芳丹颇有些惭愧,战前他小看了鹰扬营,冒犯了刘茂,虽是出于公心,却被证明错得离谱,战局与他的预测截然相反,先顶不住的是他濮阳营,而濮阳营的对手是弱得多的更始左军。
心高气傲的芳丹无话可说,对于鹰扬将军刘茂刮目相看起来,原本他愿听从刘茂的号令,只是因为要投靠皇帝,即便皇帝的亲兄长是个草包,他也要另眼相看。此时他才发现,这个皇帝亲兄之所以能独领一军,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是因为他确有领军之才。
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会如此善战?那些半大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强大?芳丹无法理解,却暗暗地庆幸,投入皇帝麾下现在看来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皇帝的能力和实力都超出他的想像,跟着这样的主人,他濮阳将军的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此时,芳丹才下定决心,对小皇帝死心塌地起来。
他走到刘茂身边,恭恭敬敬地施礼,完全是一副对待上官的态度,“刘将军,末将,嗨,末将有些无礼了,冒犯了将军,刘将军恕罪!”
刘茂转过头来,说道:“此战濮阳营居功不小,芳将军有什么罪?我一定要禀明陛下,为将军请功。”
芳丹道:“多谢将军,末将愿追随陛下,唯陛下及将军马首是瞻!”
第二天刘盆子驾临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更始丞相李松的下落,听说他中箭濒死,立即命令自己身边的太医前去诊治,务求保住李松的性命,太医令在李松帐内忙活了半天,等到天黑的时候,来向皇帝陛下报告,说李松已伤重不治身亡。
听到太医令的汇报,皇帝第一反应便是封锁消息,不能让这个消息传扬开来,他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
“死了?竟然死了!”刘盆子在大帐外来回地走,边走边扼腕叹息,“老李啊,你怎么就不多活两天,等我们进了长安再死呢?”
历史在这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偏差,原本李松是被赤眉军活捉,樊崇用他敲开了长安城的大门,兵不血刃地进了长安城。
东都门的城门校尉李泛是李松的弟弟,为了换回兄长的性命,他打开东都门,放赤眉大军进城,避免了一场惨烈的城池攻防战。
如今李松死了,李泛得到消息的话,还会再为赤眉军开门吗?现在大军该如何进城?难道真的要攻城吗?那得堆上去多少尸体!
穆弘这个小子,干嘛非得把他射死呢?射个半死不行么?
皇帝不知道,穆弘为了这事儿也很郁闷,他神箭穆弘的手下从没留过活口,没想到在李松这儿栽了跟头,因为这位更始丞相身着重甲,以致于没有被当场射死,搞得穆弘极为不爽。
刘盆子还在惋惜李松的死,却见到胡狗子和小班登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哎哎,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点规矩,怎么见着朕就跟没见着似的?”
“哎呀!”胡狗子好像吓了一跳,“陛下,您怎么在这儿?这么黑,根本就没看见!”
“陛下,以后您白天出来溜达吧,晚上出来有点靠色。”看着皇帝陛下一身黑衣,一张黑脸,小班登吸着鼻涕说道。
“这么大个活人看不见,你俩瞎啊!”刘盆子摸了摸脸,真有那么黑吗?
“陛下,我和狗子去看那个丞相去了!”班登好像有点小兴奋。
“你们两个死变态去看他干嘛?难道他长得好看?”
“听说他长得和汶阳校尉一模一样,我俩就跟着太医令去看热闹,没想到这个家伙不禁看,刚看两眼他就咽气了!”胡狗子和班登都是汶阳营的,对汶阳校尉很熟悉。
啥玩意?刘盆子有点懵,这李松是他俩看死的?老子只听说过后世卫玠被人围观致死,那是因为人家长得超级帅,李松如果像汶阳校尉,那得丑成啥样,也配有这待遇?
等等!汶阳校尉像李松?刘盆子脑中灵光一现,“真的像吗?”
“像!真像!”胡狗子道:“远看一模一样,近看也有八分像。”
胡狗子是个认人极准的人,对人的五官特别敏感,他的脑袋好像后世的电脑,凡是他见过的人,少有记不住的。他说像,那就应该是真像了。
“哈哈!”皇帝大笑起来,“看得好,好啊!”
胡狗子和小班登呆呆地看着黑夜中皇帝陛下的两排大白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第二天有人来求见的时候,正在长身体的皇帝陛下还在呼呼大睡。
牛头一边伺候皇帝更衣,一边嘟囔着:“还没到正午,是谁啊来这么早,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马面捧着皇帝的衣冠,叹道:"总是有那些不识相的家伙,也不管是深更半夜还是一大清,大正午的,说来就来,也不管别人起没起来,陛下您说,这人是不是太太勤奋了?"
马面望着刚进大帐的刘茂,殷勤地上去招呼,"鹰扬将军,您吃饭了吗?要不,和陛下一起朝食?"
刘茂愣了,"朝……陛下还未朝食?"
刘盆子打着哈欠,"二兄,你怎么起这么早?"
“是啊,我起的早。。。”刘茂很无语,外面太阳已经老高,他都带着羽林军各营训练半天了。
兄弟俩一道坐下吃饭,不过皇帝吃的是早饭,鹰扬将军吃的是午饭而已。
刘盆子很喜欢他这个哥哥,刘茂是那种比较单纯的人,心里没那么多的弯弯绕,对于自己的弟弟有着真挚的感情,却又不因为他是皇帝而有所保留,两兄弟在一起还如以前一样自在。
皇帝挥手让两个死太监出去,帐篷里只剩下兄弟两个,这样可以说些体已话。
没旁人在场,刘茂更放松了,连样子也不用装了,陛下也不用叫了。
“盆子,你说,刘玄会不会恼羞成怒,把大兄。。。”刘茂停住了话头,脸上全是忧虑,“他会不会对大兄不利?”
他们的大哥刘恭此时正在长安城中,生死未卜。
127.如何入城
刘盆子脑海里浮现了他们的大哥刘恭的样子,那是一个很端方的年轻人,也许有些过于端方了,某些时候便显得有些执拗。
这兄弟三人的关系一向都不错,刘恭很照顾两个弟弟,弟弟对大哥也很敬重,可说是兄友弟恭。不过两年前刘恭随樊崇去洛阳,被更始帝刘玄留下,没有再回到军中,兄弟三人便失散了。
刘玄和刘恭君臣相得,即便刘恭的弟弟刘盆子即位,与更始政权敌对,刘玄也没有迁怒于刘恭,依旧对他信任有加。
他的信任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回报。长安破城后刘玄出逃,仅有的几个追随者中便有刘恭,在君臣二人投降赤眉军之后,刘恭更是成为了更始帝的保护者,甚至在他被杀之后替他报了仇,刺杀了杀害他的凶手谢逯,算得上是唯将热血酬知已的典范了。
刘盆子早就知道了剧本,自然不用为刘恭担心。他安慰刘茂道:“二兄别担心,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大兄平安无事,刘玄对他很信任,完全没有加害的心思。”
“此时无事,不一定以后也无事,盆子,得想个法子,让大兄好好的呀!”
刘盆子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等到破城之日,就是咱们兄弟团圆之时。”
不知为什么,刘茂现在对这个弟弟有点迷之信任。原本在牛马厩里,刘茂是弟弟的保护者,自从刘盆子从山坡上摔下来,苏醒之后,兄弟两个的关系颠倒了过来,弟弟反而成了哥哥的倚靠。
此时听刘盆子这么说,刘茂多少放下心来。
兄弟两个用过了饭,刘盆子派人去请各大头领来议事,不一会儿徐宣、谢逯、杨音、王匡来了。
王匡是绿林军元老,受封“比阳王”,在更始政权中有巨大的影响和号召力。他的样子很寻常,身材不高,略有些发福,见到小皇帝连忙跪拜,礼节很是周到。
刘盆子亲自上前扶起王匡,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言谈间很是亲热。
王匡低垂着头,连连逊谢,带着些好像是受宠若惊的惶恐,“陛下,”他说道:“臣早该渡河去拜见陛下,只是军中事务繁杂,脱不开身,希望陛下不要见怪。”
“国事为重,比阳王为国事操劳,只有功劳,哪有什么罪过?”刘盆子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军中那些小子总要惹事,臣和淮阳王不敢稍离,听说陛下来了,我二人都恨不得立时来拜见,不过总得,总得留个人在军中,镇着那些家伙不是?”王匡笑道:“臣抢着先来了,淮阳王因不得早日得见陛下天颜,还发了一通脾气。”
明明是怕被一锅端了,两个人不敢同时来,留一个人在军中,让刘盆子有所顾忌,偏说成很无奈的样子。
刘盆子对这话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依旧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朕对比阳王和淮阳王都倾慕已久,可惜今日才得一见,淮阳王么,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不急在一时。”
.他转身对着众人道:“以后咱们都是兄弟,诸位要与二王多多亲近。”
众人连声答应,徐宣道:“陛下,御史大夫和左大司马一早便带人去城下察看军情,臣已差人去请了。”
“咱们边聊边等,朕有好多话要和比阳王说。”
刘盆子一直向着王匡说话,问东问西,从家里有什么人一直聊到长安城的近况,足足聊了半个时辰。樊崇等人却一直没来。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御史大夫和左大司马正在攻打东都门!”
刘盆子心里一沉,这个樊崇,果然是老大当久了,不习惯请示汇报,前几天刚说过唯皇帝之命是从,今天就自作主张去攻城了。看来这群大老粗还是缺少调教,以后老子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听话。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显现出丝毫不悦,只笑道:“御史大夫实是忠勇之士,急着替朕分忧,既如此,咱们也不能只等他的捷报,二兄,你带鹰扬营去,为御史大夫掠阵,万不可使其有失。”
他转向王匡道:“比阳王,你知道城中底细,依你看这长安城该如何攻取?”
“陛下,伪帝坐困城中,人心浮动,外无援兵,以我军军威,长安城可一鼓而下!”
“依卿所言,今日御史大夫就能进城了!”
“这个,”王匡尴尬地一笑,“城中还有十万兵马,还须我军大军齐出,并力攻城。臣愿为大军前驱,为陛下攻城拔寨!”
皇帝转向徐宣,“丞相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长安城必下,只在早晚。攻城之事不能一蹴而就,须从容图之,御史大夫今日也只是试探城中虚实,好寻个万全的法子,可待他归来后再做道理。”
徐宣不肯轻易表态,他们五大头领一直都很团结,几乎可说是五位一体,这话也是给樊崇小小地擦了下屁股,老大只是去给陛下打个前站,看看这城要怎么个攻法。
小皇帝道:“今天见到比阳王,朕太高兴了,一定要好好地喝两杯,士元,快去安排酒席,给比阳王接风,给御史大夫庆功!”
酒席刚摆上,樊崇和逄安便回来了,两个人风尘仆仆的,也没回自己营中,随手脱了盔甲就来吃饭,逄安袖口上还沾着血迹。
樊崇一边用力撕扯着嘴边的肉,一边说道:“这城墙还真不是人爬的,那么高!”
“这帮畜牲,居然向城下倒沸油,拿兄弟们当烤猪吗?”逄安气愤地道:“等破了城,老子一定把他们全屠了给兄弟们报仇!”
小皇帝看了一眼王匡,见他目不斜视,只盯着案上的饮食,对逄安的话好像全没听见。可他知道,往往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越是把话听进去了。
罗由道:“大司马说笑了!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不忍见百姓受饥,不惜用军粮来救济,又刚刚颁布新军法,严禁随意杀伤盗抢,怎么会随便屠城呢?”
“仁德?仁德能杀人吗?仁德能破城吗?陛下又想要进城,又想要仁德,臣觉得办不到,不杀个尸山血海,怎么能进得去长安城?”逄安冷笑道,指着罗由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讲什么仁德,论到上阵杀敌,攻城拔寨,就吓得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要我们这样的武夫?”
这话可说是相当的不客气,不仅指着罗由的鼻子申斥,简直是当面挑衅皇帝,刘彪第一个不干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手就往腰里去摸,却忘了兵器已被收走。
皇帝道:“越骑校尉,你是不是喝多了?少喝点,坐下!”
刘彪愤愤地坐下,狠狠地瞪着逄安。逄安不以为意,居然还龇牙一笑,“这小子有股虎气,一点不像老刘的侄子。”
皇帝道:“逄安,若是尔等武夫去攻城,几日能打下长安城?”
他没有叫逄安的官名,也没叫他的字,而是直呼其名,在朝堂上当然正常,可是在这宴饮的场合却有点少见。
徐宣听了,知道皇帝是生气了,忙扯了扯逄安的袖子,低声斥道:“陛下问话,你要仔细回答,莫要信口胡言!”
徐宣算是他的兄弟和上司,提醒他不要胡说八道,是一番好心,,逄安却不领情,他还在为上次被迫向皇帝效忠而生气,为自己的老大樊崇鸣不平,总想找机会扫皇帝的面子。
他说道:“若是御史大夫率全军攻城,大概要一月左右。。。至多两月,必能攻破长安城!”
他这话算是说的有点大,这么一座坚城,如果军器完备,粮食充足,守上一年都是可能的,而这两样长安城里都不缺。
逄安又道:“不过以陛下您的能耐,想必用不着动刀兵,只用仁德就行了!”
说罢哈哈大笑,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将领们有的看着皇帝不说话,有的低头暗暗地笑。
王匡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肉,翻来覆去,徐宣暗暗扯住逄安的手,紧张地看着皇帝,生怕他少年气盛,一怒之下翻脸,来一个当场火拼。
罗由的话打破了沉默,“大司马所言差矣。。。”
他的嘴炮模式还未开启,便被一阵大笑声打断,小皇帝笑得前仰后合,让帐内诸将愈发惊异。
皇帝指着逄安道:“你说的太对了,朕正想以仁德加于长安,使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武夫破城之法太久了,朕可等不得一个月两个月,朕将用仁德之法破城,不出六日,必入长安!”
这句话更是惊人,连罗由和杨延寿等人都吓了一跳,心中一个劲儿地叫苦,皇帝还是太小了,受不得激,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要是将来办不到,皇帝的面子往哪放?
杨延寿一扶皇帝的胳膊,说道:“陛下,您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他是想皇帝就坡下驴,用酒把话遮掩下去。没想到小皇帝把他的手一把推开,说道:“这酒度数太低了,想喝醉都费劲,以后得让钱有这小子酿点高度的。”
这时即便聪明如杨延寿,也圆不过这个场子了。逄安已是哈哈大笑,说道:“那臣就拭目以待,看陛下的仁德怎么在六日内攻下长安!”
皇帝道:“御史大夫,你为了国事,连年争战,马不解鞍,年不过四十,头上已生白发,朕岂忍见卿如此辛劳?你就在营里好好歇息几天,长安城就不要管了,交给朕!等朕拿下长安,与御史大夫、与丞相、与比阳王、与诸卿在未央宫中共饮!”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干了。
皇帝忽然将手中的碗向案上一放,发出啪一声脆响,那酒碗竟碎成了两半。
他厉声道:“朕以仁德入长安,亦将以仁德治之,如有胆敢滥杀屠民者,朕必屠之!”
128.汶阳校尉
“六天?简直是做梦!”
张卬向刀刃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撩起衣襟开始细细地擦拭,他脸上的冷笑映着刀锋上的寒光,使温暖的帐篷中增添了丝寒意。
“用仁德不用刀兵?难道刘玄会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去?”张卬放下了刀,转向王匡道:“咱们那位陛下可是宁死也不放弃长安,逝与宗庙共存亡的。哈哈!他以为他是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真命天子,当年要不是老子一力主张,他一个没人当回事的窝囊废能当上这个皇帝?现在跟老子翻脸,摆起皇帝的臭架子来了。”
张卬将刀将案上一掼,“咄”地一声,刀尖入案,刀柄来回晃动。
“老王,”他伸手搂住王匡的肩膀,说道:“看来这个小皇帝是个能吹牛的家伙,靠不住,咱们兄弟还得再寻出路。要不走武关,回南阳,去找宛王刘赐?或者从陈仓入汉中,找汉中王刘嘉?”
王匡摇头道:“你我已经和刘玄撕破了脸,刘嘉、刘赐等人未必容得下我等。”
“那怎么办?”张卬暴躁起来,“这不能去,那不能去,难道还要留在长安?这里还有我们兄弟的立足之地吗?”
“实在不行,咱们再上绿林山,你我兄弟还能落个消遥快活!”他忽然用拳头重重地锤在案上,恶狠狠地道:“得先把刘玄小儿收拾了,省得他日后找咱们的麻烦!”
王匡道:“静观其变吧,依我看小皇帝没有对付我们的意思,他要仁德,势必要善待你我二人,给别人作个榜样,或许咱们还真能留在长安。”
“那个吹牛的小子说了算吗?你不是说逄安不服他么?逄安是樊崇的跟班,他跳出来,肯定是樊崇指使的!看来赤眉贼和咱们绿林军一样,也是谁都不服谁。”
王匡道:“依我看来,赤眉贼必有一场内斗,你我二人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依靠其胜者,若是斗得两败俱伤,咱们可趁乱出手,给他来个黑吃黑,那时候长安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
“老王,你这主意好!我就说你脑子好使,比我强多了!就这么定了,下次我也去见见小皇帝,听听他是怎么吹牛的。”
王匡道:“先等六天看吧!”
逄安简直得意洋洋,回营的路上时不时大笑两声。
徐宣埋怨道:“少子,我那么拦着你不让你胡说,你怎么就不肯听!”
“丞相,你怕小皇帝,我不怕他!三老带我们打下的基业,凭什么便宜了那个小子?你们要对他效忠就去效忠好了,除了三老,我逄安谁都不认!”
樊崇道:“少子,你的情义我知道,可你也收敛着点,不要总是当面与他作对,他毕竟是咱们的皇帝。”
逄安道:“三老,我就不明白了,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把这几十万大军送给别人么?你就自己做了这个皇帝又能怎么样?”
“闭嘴!”樊崇怒喝一声,“我樊崇从来没有那种心思!我自问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汉。少子,你这么说是大逆不道!你要好好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害了兄弟!”
逄安被樊崇一通训斥,虽然还是怒气冲冲,却不敢再说话了。
“御史大夫,少子也是为你。。。好好,我不说了。”谢逯道:“御史大夫,你说六天拿下长安可能么?”
樊崇道:“有这个可能。”众人都惊异地望着他,难道皇帝真能把这个牛吹成?
樊崇道:“可是那得全军分攻四面,拼了命地攻打,或许有机会六日破城,但陛下却要不动刀兵,那六天绝对不可能!”
逄安道:“今天我们损失了好几百,长安城难打着呢!他要是能不动一兵一卒,六天内打下长安,那就是见了鬼了。”
徐宣道:“想必陛下是想招降,或许他已与城内有了联络,否则怎么会如此笃定?御史大夫,刘恭可在城里,难道他们兄弟早就暗中商量好了?”
樊崇道:“刘恭是个掉书袋的文人,手下没有兵卒,他便是答应了做内应,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杨音道:“若是能招降长安城,也省得兄弟们再流血了,御史大夫,不如等等看吧,看陛下能有什么妙计!”
“他能有什么妙计?”逄安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不屑地道:“就等牛皮吹破吧!到时看他有什么脸!”
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在吹牛,连杨延寿和罗由都有些忧心忡忡,此时他们都在皇帝的身边,个个脸上带着忧虑。
可小皇帝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啥也不耽误。
第二天一早,皇帝说早饭吃多了,要出去走走,消消食,还点名要汶阳校尉来陪他出去。
汶阳校尉受宠若惊,穿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过来,让他丑得愈发鲜明。
小皇帝见了直摇头,让小班登拿来了一套灰色的旧衣服换上,汶阳校尉心里暗骂自己:“我好糊涂,与陛下一道,怎么能穿得如此亮眼,抢了皇帝陛下的风头?”
他乖乖地换上了旧衣,又被套上了一身的沉重的盔甲,汶阳校尉心里愈发欢喜:“与陛下出行,当然要负起保护之责,陛下特意点我来做他的护卫,难道是看中我英武非凡,忠勇无敌?”
他不禁有些后悔,没带自己趁手的兵器,那柄沉重无比的战斧过来,使他的英武形象打了折扣。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陛下带了汶阳校尉和数百护卫,一路向长安城而去,刘彪带着他的越骑营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时刻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
皇帝陛下与汶阳校尉并辔而行,卫士们分散在他们四周。汶阳校尉不禁激动万分,他一个人与陛下同行,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啊!自己祖宗八代都没有过这种高光时刻。
虽然盔甲沉重,穿着有点累,可汶阳校尉依旧挺直着腰杆,他想把自己最威武、最意气风发的样子展现给皇帝陛下看,只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垂青,他未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眼看长安城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城门上的士卒在走来走去,汶阳校尉有些奇怪,“陛下,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皇帝道:“朕要让长安城的士卒见识一下我军最勇猛的将士,让他们看见将军就吓得发抖!”
汶阳将军激动得有点发抖,陛下叫他什么?陛下居然叫他将军?这不是很明显吗?皇帝陛下要提拔他做将军了!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
这时皇帝停住了脚步,说道:“将军可敢再向前抵近城墙,让城上之敌看清将军威武的形象,以震慑敌军否?”
汶阳校尉大叫道:“有何不敢?请陛下在此稍待,臣愿单骑为陛下夺得长安城门!”
他催马便向前去了,皇帝摆了摆手,三十名护卫随在他身后,举着几面黄色的旗子,随着他一道缓缓向前。
汶阳校尉不识字,看不懂那旗子上写了什么,不过这种有人在两旁给打旗的感觉真的不错,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成了三军主将,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号令,自己在敌人面前耀武扬武,吓得敌军屁都不敢放,特别的威风。
这时他距离城墙大约两百余步时,城上突然飞出一支长长的弩箭,这箭带着风声,从突然他身边呼地掠过。
汶阳校尉吓了一跳,突然忘了耀武扬威,也忘了刚才说过的要单骑夺门的话,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边叫道:“敌军想必已吓破了胆,我本该直向前去夺得城门,不过陛下的安全要紧,我不能把陛下一个人丢在那儿,万一有人偷袭,犯了圣驾,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咱们回去吧!”
他刚要拨转马头,却觉得有人在他的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那匹马负痛向前狂奔不止,汶阳校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吆喝,总算把马停住,此时他已进了长安城墙的射程之内,连城门上的人脸都几乎能看清楚了。
奇怪的是,城上竟然再也没有弩箭射下,汶阳校尉拨转马头,用鞭子死命地抽打着马,向着来路狂奔而回。
“壮哉!卿乃真勇士也!”皇帝抚着双掌,对他大赞,“有卿这样的猛士,何愁长安城不破,何虑天下之不宁?”
汶阳校尉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道:“陛下,没有人来冒犯圣驾吧,臣本可以杀进城去,却担心陛下安危,未敢轻动,陛下可好?”
“卿对朕如此忠心,真是让朕欣慰!朕要赏赐你!”
汶阳校尉激动万分,陛下的赏赐,难道是钱财?或者是将军名号?看来自己真的是要转运了啊!
皇帝说道:“朕要赐你陪伴圣驾的机会,明日你再陪朕出来散步。”
汶阳校尉抹了抹脸上的汗,心道:“虽然没有具体的封赏,不过能陪着陛下出行,本来就是一种荣誉,陛下若不是对我另眼相看,哪会如此?看来封赏是早晚的事,我断不可心急,明天一定要继续好好地伺候陛下。”
君臣两人有说有笑,在侍卫的保护下回营了。
129.家有一老
汶阳校尉没在城下被射成筛子,并不是他英武勇猛,以致于敌军不敢发矢,而是因为他身后的大旗。
那是上次战役鹰扬营的缴获物,汉丞相李松的大旗,汶阳校尉不识字,认不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都门上的卫兵可是认得的。
那个眼神不太好使、冒冒失失地用大黄弩射了一箭的士兵差点丢了命,城门校尉李泛的刀都拔出来了,好在被身边人死命地拦住。
“你瞎了吗?没看到那是丞相的旗吗?”李泛红着眼睛吼道,吓得那士卒连连磕头求饶。
李泛是李松的兄弟,不是堂兄弟,是亲的,亲兄弟的情谊比堂兄弟可重得多了。比如更始“舞阴王”李轶被刘秀用计害死,可并不影响他的堂兄李通成为刘秀的心腹,在刘秀南征北战的那些年里,李通总是替他拱卫着京师重地。
李松、李泛兄弟俩与李通、李轶同族,四人是堂兄弟,但李松是李泛的亲兄长,前几天李松出城邀战,大败未归,传说他已经死了,李泛因此还痛哭了一场。此时见到他的大旗,顿时觉得十分惊喜。
难道兄长竟侥幸未死?
李泛恨不得立即下城,打开大门把兄长迎回来,可他毕竟把守城门,职责在身,不敢轻易开门,他怕赤眉军用李松的旗帜来赚门,因此迟疑未决。
李泛向远处望去,见树木遮掩之中,隐隐有许多人马,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只想等对面的人走近一些,看得再清楚一点。
他扒住城墙垛口,紧紧地盯着那杆大旗下的人,见那人的穿着打扮,与自己兄长出征时一样,心脏就忍不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回头向着一个家兵问道:“当日你可曾亲眼见到我兄长中箭身亡?”
那家兵说道:“我确实是亲眼所见,丞相前心中了一箭,当即落马,我等上去抢夺,却被敌军冲散。”
“怎么知道他当时是死是活?”
“这,这个,丞相当时一动不动,我们都以为他已亡故。。。”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李泛厉声斥道。
那家兵诺诺连声,不敢再说。
此时对方突然纵马向前,直冲到距城门一射之地,对方的脸已隐隐可见,李泛心里一震,大叫道:“快,打开小门,出去把丞相迎回来!”
大门旁边有一个小门,仅能容一人进出,开这道门,派出几个人出去接人,被夺门的危险就小了许多。
几个士卒跑去开门,还没等走到门口,他们要接的人已经掉转了马头,扬长而去了。而与他同行的一个士卒,竟示威似的向城头射了一箭。
李泛用拳头狠狠地锤着面前的城墙,悔恨自己太过小心,没有早点开门去迎。
兄长被人要胁,无法自行脱身,偏偏自己见机不快,错过了这个极佳的解救机会,以后要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手下士卒呈上来一枝箭,箭身上绑着一封帛书,李泛将信解了下来,展开看了两眼,马上揣在怀里,匆匆地下了城门,打马而去。
李泛带着几个护卫冲进城里,马不停蹄,一直冲进了尚冠里丞相府,门口的仆役叫道:“校尉,您怎么回来了?”
李泛也不搭话,把马缰绳丢给他,大踏步地进了宅门。
这是一所豪阔的宅子,配得上更始丞相的身份。原来每日熙熙攘攘,总是有人来拜访,自从李松一去不回之后,这座大宅冷清了不少。
李泛走进后面一座幽静的院子,那是李家老太太的居处。
他一进屋便喝令仆役出去,自己小心地掩上了门,屋内只剩下他和自己年迈的母亲。
李老夫人年近七十,在当时算是相当高寿的了。她虽然双眼已盲,心思却很透亮,是家里真正的主心骨。每遇大事,兄弟俩都要来与母亲商量。
当年王莽在位时,李氏家族是南阳的豪族,宛城的首富。但李松和李泛这一支只是旁宗小支,依附于大宗,兄弟俩一道打理一个偏僻的农庄。李通和李轶谋划起兵,事情泄露,在南阳的李氏宗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李松兄弟因在偏僻的农庄里逃过一劫。
当时二人猝然得知消息,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反倒是李老夫人极为冷静,她说道:“我们是李家的人,纵然没有参予谋逆,也一定无法保全了,恐怕现在抓捕的人已经在路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李松兄弟遂起兵响应李通兄弟,后来加入了舂陵军,才有如今这一场富贵。
如今李松生死不明,李泛有事只能与母亲商量。
“母亲,有兄长的消息了!”
李泛将方才城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拿出那封帛书,说道:“这是他们射上来的信,说只要我献了东都门,引赤眉贼大军入城,便归还兄长。母亲,您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李夫人听罢,沉默片刻,混浊的盲眼中竟流出两行热泪。
李泛急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兄长有消息了,这是好事呀,您怎么还哭了?”
李夫人哽咽道:“你的兄长,恐怕凶多吉少,或许他,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话怎么讲?”
“若是你兄长还活着,何必亲临?只须他修书一封,派人送来便是了!他亲身过来,若是城上弩箭齐发,将他射死了,贼人岂不是丢了手里的筹码?”李老夫人道:“这分明是你兄长已死,贼人却找个体貌相似之人,用他的衣服旗鼓赚开城门。”
李泛细一琢磨,当时感觉那个人像极了兄长,可是经母亲一说,顿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难道真的是有人假扮兄长?
这个还真有可能,要是兄长还在,贼人定会让他修一封书,一道射上城来。
他勃然大怒,站起身道:“放牛的小子欺我太甚,竟敢戏耍我,我,我要请命出城,与之决战,为兄长报仇!”
李老夫人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坐下!”
李泛不解地看着她,“母亲。。。”
“你这孩子好糊涂!长安城混战了几个月,人心都散了,咱们那个皇帝又没有什么本事,这长安城是早早晚晚都要易主的,你想陪着一道死吗?”
“母亲,您的意思是。。。难道您要我投效那些杀害我兄长的仇人?”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你兄长经历大战小战无数,说不清杀过多少人,难道那些人都要找他来报仇吗?”
一句话问得李泛无言以对。
“这是乱世,不论恩仇,只论能不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杀人,否则就会被人杀,没什么可抱怨的!”李老夫人倒是看得开,极为豁达。
“你们兄弟从前跟着李通和李轶,折腾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地位,咱们用不着依附大宗了,咱家也是个大家族了。我已经有了五个孙子,四个孙女,有几个都已成家了,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就不为他们的将来想想?”
李老夫人伸出手去,摸索着儿子的头,从头顶摸到脸、下巴,她说道:“孩子,你兄长不在,你就是李家的一家之主,这满门上下几十口的性命,他们未来的富贵,整个家族的兴衰,可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李泛顿时觉得全身都沉重起来,好像是在子宫里漂浮了十个月的胎儿,突然脱离了母体,必须一个人直面这个失重和陌生的世界。
“母亲,我该怎么办?”
“怎么能保存家族,便怎么办!至于你兄长的生死,不用,不用管太多,怎么都是他的命!”李老夫人蹙着眉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我,我再想想。”李泛依旧犹豫不决。
“还想什么?还不快走?你就不该回来!”李老夫人突然发起怒来,“丞相的大旗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城门,城上所有人都瞧见,便是那份帛书,也是当着众人之面射上来,你以为刘玄和赵萌都是瞎子、傻子,他们都看不见吗?”
“可是,可是我并不想背叛陛下。”
“这时候还由得你申辩吗?贼人已明目张胆的要你献门,纵使你忠心不二,从来没想过投敌,你的兄长在贼人手中,不管是真是假,陛下还会信你吗?”
李泛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母亲说得对,这事已由不得我了,主疑臣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李老夫人道:“不要心存侥幸,不要犹豫,墙都要倒了,谁都做不成墙头草。乱世之中,每个人想要生存,都要去拼,都要去赌!咱们李家的将来,就在今日,儿啊,你就大胆地去做吧,不要以母亲为念。”
李泛道:“母亲,我这就集结家兵,咱们一起打出东都门!”
话音刚落,脸上已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打得李泛耳朵嗡嗡作响。
“糊涂!”李老夫人满脸泪水,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只要东都门还在你的手里,谁敢动我一根毫毛?那不是逼着你投敌吗?”
她摸索着,用双手推着李泛向外走,边推边道:“快走,快回东都门去!你就不该回家,现在恐怕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要是被别人堵在家里,我们李家就全完了!”
“母亲,那您,您保重!”
李泛一跺脚出了门,重新上马狂奔,直奔东都门而去。
他前脚刚走,一队兵丁过来,将丞相府团团围住。
130.先降者侯
小皇帝刘盆子的大帐内。
罗由紧皱眉头,说道:“陛下,此计漏洞颇多,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恐怕难以成事!”
“那又怎么样?看出是假又怎么样?”小皇帝道:“成大事者不顾家,想当年李通起兵,他的父亲李守还在长安为宗正卿,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王莽一刀杀了,南阳李家宗族也被杀得血流成河,几乎被灭族,李通难道不知道举事会连累父亲,连累宗族吗?是他没有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吗?”
皇帝站了起来,环视着他的亲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欲为非常之事,必要舍弃寻常之情,情深者成不了大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朕,朕不只把你们当作臣子,更把你们当作兄弟,朕要带着兄弟们一起做大事!”
这一点他的亲信都比较认同,皇帝确实让他们有这个感觉,他们就是一个兄弟般的团队,联结大家的不仅仅是实现自我、博取功名的渴望,也有对小皇帝的一分兄弟之情。
刘盆子发现他的话题扯得有点远,连忙生拉硬拽回来,“像李家这些豪门大户,出发点永远是家族利益,这一点不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即便此人是一族之长。若是像李通、李轶这种做大事的人,出发点永远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事,这种人便连家族都可以舍弃!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的选择都是基于利益,有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有的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基于情义去选择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皇帝歇了口气,说道:“李泛开不开城门,与他的兄长是生是死没有必然的联系,真李松也好,假李松也罢,只要献门对李氏家族、对他本人有利,他都会打开城门,迎我大军入城!”
杨延寿忽道:“陛下如何知道东都门守卫是伪丞相的兄弟?”
“啊,这个,”皇帝顿了一下子,好像在苦思冥想着什么,可他马上板起了脸,拔高了声音道:“士元,你以后要仔细些,还有你们几个,眼睛耳朵都警醒些,注意观察,注意倾听,如此重要的信息,怎么你们都没有捕捉到?朕怎么知道?你说朕怎么知道?还不是今天的宴席上,王匡说了那么一嘴,朕记下了,当时便觉得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陛下有沙里淘金的本事啊,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有用的信息,帐内几人佩服不已,同时都有些羞愧,羞愧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尤其是作为皇帝身边郎官的杨延寿,躬下身去连连谢罪。
皇帝暗暗地出了口气,作为时代的先知者,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馅,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分,好在他是皇帝,可以顺嘴胡编,反正也不会有人去找王匡求证。
以后你们还会看到,朕不只知道这些,朕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陛下,”班登插话了,“听您这么说,那直接劝降就行了,还假扮李松做什么,被人识破了岂不是不好?”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些事还要朕来讲吗?”
杨延寿道:“陛下莫非是给刘玄和赵萌看的?让他们知道李松还在,我军正与李泛联络,刘玄必定会怀疑李泛,只要他一产生怀疑,为了自保,这东都门李泛不献也不成了。”
“士元比你聪明多了,一猜就中。对!朕就是要逼他,刘玄和赵萌也会帮着朕逼他。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皇帝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给李泛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让献门这件事更容易接受一点。”
“陛下,您真是善解人意,还替别人投降找好了借口。”班登偷偷地撇了撇嘴。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理由很重要!做很多事都需要借口,比如李泛献门,如果李松死在咱们手里,他这么做不仅是彻头彻尾的背主之徒,而且是无情无义、认仇作父的无耻之辈,他心理如何接受?又如何说服麾下将士?往大了说,天下人会怎么看他?可李松要是活着,并且我们用这个作为筹码来逼迫他,那么无论是他还是别人,便都觉得好接受多了,虽然依旧是背主,但是人家是兄弟情深,被逼无奈,为了救兄长献门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事后不还是会知道吗?那时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时候木已成舟,生米作成了熟饭,还能怎么办只好接受了,婊子都做了,谁还会追究当初是怎么下水的?”刘盆子拍了拍班登的肩膀,说道:“小屁孩,这些事儿你得学着点,将来追美人找媳妇的时候用得上。”
“这跟找媳妇有什么关系?”
“心理上一样的,要不咋有那么多强吻、壁咚的桥段?而且这些强硬招法成功率还蛮高,这也是给女人接受你找一个理由、一个借口,你想想看,哪有比抵抗不住暴力更好的借口呢?”
“嘻嘻,小班登这身子骨,应该是被媳妇qiang上吧?人家借口都给你找好了,到时你就乖乖地从了吧!”胡狗子的话引起一片哄笑。
班登一抹鼻涕,向前跨出一步,“信不信我摔你?”
胡狗子吓得一下子躲在皇帝的背后,“皇帝陛下面前,你你你也敢动手!木头牛,你还不赶紧护驾!”
皇帝的这些新鲜词汇和奇谈怪论把大家都说得一愣一愣的,小班登追着问啥是壁冬,杨延寿却为了皇帝的早熟而惊讶不已。他比皇帝大了五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完全没有皇帝那么成熟,对于追女人这些事更是一无所知。
刘茂也在心里不住地纳闷,盆子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歪理斜说?他只有十五岁,自己一直看着他长大,没见过他和女人有过什么交集,怎么就懂这么多东西?连追女人这种事都说得一套一套的。
他哪儿知道,刘盆子当年喜欢研究心理学,还幻想过做心理医生,差点读了心理学专业。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在社会上,他黝黑健壮的形象、风趣幽默的谈吐都很能招蜂引蝶,不少小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这时皇帝的思绪早已转到了东都门,他下令道:“从现在开始,让王虎和田无忌各带一千人,不分昼夜轮流在东都门附近守候待命,若是有紧急情况,立即冲上去,牢牢占据城门,等待龙骧、鹰扬两营入城。其余长水、中垒、熊渠、濮阳、汶阳各营也立即入城,进城之后,王猛抢占长乐宫,率本部负责宫廷宿卫,罗由率长水营两个曲攻占府库,胡狗子率长水营两个曲占据武库,崔秀守护尚冠里,张允率本部穿城而过,占据长安城西门,中垒营一曲占据各官署,二曲守东门,三曲拱卫未央宫,芳丹守北门,刘彪、田无忌率本部在城内巡视,肃清残敌,维持秩序,熊渠营交由鹰扬将军直接指挥,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濮阳营及汶阳营皆受鹰扬将军节制。要记住,咱们要对付的不只是更始军,他们已经是丧家之犬,没什么可担心的,更需要小心的是友军,有敢违反军纪者,就地处置!朕要一个安定的长安城,让百姓见识一下什么叫王者之师。诸将!咱们要大干一场了,尔等皆要打起精神来,谁若出了纰漏,军法从事!”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众人都隐隐地有些兴奋,长安城已经张开了怀抱,准备接纳新的主人,他们就要投身其中,去触摸帝国的心脏,感受它砰砰跳动的勃勃生机。
当天夜里,长安城东都门外。
高耸的城墙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在这厚重的黑色之中,有一道更黑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就像一个幽灵在暗夜里无声无息地飘浮。忽然黑影停住,随着吱呀一声响,他的面前陡现一道光亮,照出黑影的轮廓,那是一个瘦削的背影。
李泛打量着眼前的人,很年轻,神色坦然,平平无奇的脸略有些苍白,完全不是想像中赤眉贼的样子
“在下是皇帝陛下的侍郎,杨延寿。”
“我兄长何在?”
“李丞相现在营中,等到大军入城,自能与校尉相见。”
李泛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口说无凭,怎知我兄长如今是死是活?”
“丞相曾亲至城下,校尉亲眼所见。”
“城上城下,我又不是千里眼,哪里看得清楚?”
“校尉若不信,可亲至军中,当面细看!”杨延寿一笑,身子前倾,低声道:“李校尉,你总该信得过这个。”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黄布包着的物件,递给李泛,李泛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小小的金印。
杨延寿道:“陛下已降旨,先迎大军入城者封侯。但这旨意可不专对李校尉,长安某位将军校尉,或者十二城门侯,哪一个若有封侯之心,皆可献门投效,博个封侯之位。校尉切莫错失良机,为旁人抢了先去。”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校尉,大司马已派南军接管了城西各门!如今他正带了军马向东都门而来!”
杨延寿道:“事急矣,请校尉速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131.跑步前进
王虎靠着一棵树干坐着,斩马刀刀刃向下,插在身边的泥土中,在他的身后,是一千个鹰扬营的兄弟,都是他挑选出来的精锐。
王虎的一曲在黄昏时接替了田无忌的三曲,负责监视东都门动静,一旦城门有信号发出,立时便要提兵进城,作为第一支先头部队,据住城门,保障后续大军入城。
他们趁着夜色,隐身在一片树林中。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战马趵着蹄子,不时地喷着响鼻,一阵风吹过,林中枝叶发出刷拉拉的声响。
王虎望向前面的长安城,高大的东都门默然矗立,在黑夜里投下一道更黑的影子。城墙上有两个人在来回走动,高高的城楼上,有一个士卒正懒洋洋地站着,抱着长长的戟,仰着头,好像是在打着哈欠。
从黄昏到现在,王虎一直盯着那座城门,眼珠几乎都没有错动一下,身边的士卒几次请他稍事歇息,都被他回以两个字:“不累!”
从杨延寿进入那道角门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东都门毫无动静,那黑黝黝的城楼好像是一个漆黑的怪兽,将杨延寿吞没了。
“曲长,杨侍郎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仿佛自知不妥,说话的人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出使敌对势力有很大的风险,“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都是鬼话,史书上杀使的事层出不穷,何况是这种偷偷派出的使者。但是杨延寿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他满怀着自信和建功立业的雄心,一个人进入长安城,将命运交付到自己的嘴和别人的手上。
王虎对于杨延寿是有些佩服的,这儒生看似文弱,实则心志坚定,可能比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更要勇敢。
“唉,连觉也睡不成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士卒不满地嘟囔,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可他一抬头,正碰到王虎严厉的目光,吓得他赶紧闭嘴,连哈欠也憋了回云,再也不敢发牢骚。
夜色愈发浓厚,天上阴云密布,月亮和星星都隐入云层之中,整个天地黑得吓人。
黑夜仿佛没有尽头,等待中的灯光仿佛永远不会出现。
东都门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红红的一点亮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曲长,快看!看那门楼!”士卒们低声喊者,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王虎看到了,那正是东都门的方向。
高高的门楼上有一点红光,看样子应该是一盏灯笼。红光一闪即没,在王虎屏息了一会儿之后再次亮起。
王虎紧紧握住刀柄,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微红,旁边的士卒屏住了呼吸,紧张得不敢说话,好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便会把那一点小小的灯光震灭了。
灯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连续闪了三次才归于沉寂。王虎站直了身子,拨出了刀,下令道:“全军跑步前进,入城!”
他跨上马,一抖缰绳,当先向前冲去,百余名骑兵随在他的身后,裹了布的马蹄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像是战鼓,却像是人的心跳,扑扑连响。
骑兵身后的步卒无声地列成纵队,一个跟着一个跑步向前,像暗夜草从中的长蛇,蜿蜒着向前滑动。
在他们前面,沉重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就好像是历史的齿轮咬合在一处的声响,随着这齿轮的转动,新的历史画面徐徐展开。
这一切的设计者,英明伟大的建世皇帝陛下此时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扎在榻上,睡得像一头死猪,他大张着嘴,一腿伸出,一腿蜷曲,脸上口水横流。
实际上,刘盆子此时正沉浸在一个味道极好的梦里,那是他上一世的最爱--麻辣火锅!他刚夹起一筷子毛肚,在红乎乎的辣汤中涮好,刚刚送到嘴边,就被人摇醒了。
刘盆子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着在自己脑袋上方晃悠的那张大脸,怒道:“喊什么喊!你是不是有病?等我吃了这口再叫不行吗?”
奇怪的是,被呵斥了的牛头竟没有跪下请罪,而是执着地摇晃着睡眼惺忪的皇帝,“陛下!陛下快起来!”他眼睛里闪着光,灼灼地看着皇帝陛下。
小皇帝被他充满激情的目光吓着了,他一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一直将被子拉到脖子下面,才颤声道:“这大半夜的,你,你要干什么?缩手,别碰我!你个死变态!难道你敢犯上吗?”
牛头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像是在笑,眼睛里却有泪水流下来,“陛下,城门开了,哈哈,东都门开了啊!咱们要进宫了,那是未央宫,陛下您的宫殿,是真正的,呜呜,是真正的宫殿,不是华山上,呜呜呜,不是华山上冷清的夏宫!”
在夏宫里蹉跎了十几年的牛头、马面做梦都想进入长安,进入未央宫,这个梦做了许多年,当他们以为这终究是个梦里,却马上要梦想成真了。两个死太监忍不住悲喜交集,齐齐落下泪来。
“陛下,咱们真的要进长安城,要进未央宫了!奴婢,奴婢能在未央宫里伺候陛下,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奴婢,奴婢好开心!”马面啜泣着说道。
“进城就进城,进宫就进宫,你们喊什么?哭什么?没有用的东西!”小皇帝掀开被子跳了起来,边穿衣服边问道:“东都门现在怎么样了?二兄进城了吗?”
“陛下,鹰扬营王曲长已进城,据住了东都门,鹰扬将军刚刚出发,现在可能也进了城,越骑校尉急着进城剿灭残敌,得到消息就了发了,虎贲校尉说要保护陛下,现在就在帐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命令!”
他的话音刚落,王猛和胡狗子已闯了进来,叫道:“陛下!刘彪先进城了,城里应该还有一场恶战,恐怕会有危险,等天亮之后,臣等护送陛下入城!”
“不急,等鹰扬将军肃清残敌之后朕再带百官入城,到时要让长安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刘盆子脸色很是平静,根本没有要进入伟大帝国首都的兴奋和不安,王猛和胡狗子都暗暗佩服,他们两个一想到马上要进入长安就激动得不行,比起小皇帝来,两人多少有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感觉。
刘盆子估计要不了多久,长安城就会恢复平静,城里的恶战?不存在的。玄汉的将军们只要一见到建世汉军的旗帜,立即会争先恐后地投降,历史上的刘玄几乎是单骑逃出长安,除了一个紧追出去的刘恭,没有什么别的追随者。城内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他们将兵不血刃地占领长安。
即便有几个顽抗份子,羽林军也会轻松搞定,接下来就是皇帝什么时候入城的问题了。
胡狗子忽然低声道:“陛下,陛下还是明天一早入城吧,如今咱们自己人都在城内,城外只有几千羽林军,陛下还是小心提防着点为好。”
刘盆子一笑,“防着?防谁?城内城外这几十万大军都是自己人,朕没什么可防的,你们都回去吧,朕要睡了。”
胡狗子很无语,“陛下,你,你也真睡得着。。。”
王猛忽道:“咦,陛下的侍卫怎么少了许多?木头牛哪儿去了?”
“朕给了得草一个差事,让他连夜去办,他如今不在这儿。”
“那我带人为陛下宿卫,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不要大惊小怪,什么事儿都来打扰朕睡觉,”刘盆子打着哈欠,“困了困了,朕要睡了,你们俩都出去,出去!”
被小皇帝撵出大帐的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嘀咕,胡狗子说道:“这个时候正应该加强陛下的防卫,可羽林军全进了城,城外靠得住的只有咱们这五六千人,猛子,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王猛道:“狗子,你一天东想西想的想得忒多,这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好几十万呢,有啥可怕的?”
胡狗子凑了过来,以耳语似的低声说道:“你看不出来吗?头领们嘴上服从陛下,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你看左大司马的样子,那是明目前张胆地跟陛下对着干,临沂将军贺长年一向都不太服管,更别说王匡和张卬,都是走投无路才投过来的,根本跟咱们不是一条心,这两个人最是不可靠,说不一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陛下是个实诚人,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咱们可得警醒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待得起?”
“唉,陛下就该早早进城,进城就安全了,城里都是咱们自已人。”
“陛下跟咱们不一样,他是皇帝,皇帝动下屁股都是大事,何况一个外来的皇帝进长安城,肯定得讲究点排场,先把威风立起来,哪像你和我,抬腿就走,想去哪去哪。”
“嘿,狗子,没想到你懂的还不少!”
“从现在起到陛下进长安前,咱们俩人轮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把眼睛睁大了,一定要把陛下守得严严实实,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好咧,今晚我不睡了,就在这儿站岗,你明早来换我。”
胡狗子看着帐外的侍卫,说道:“奇怪了,这种时候,陛下怎么单单派木头牛出去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132.挺般配的
樊崇和徐宣、逄安三个人从入夜开始,就聚在一处喝起了小酒。
樊崇举起酒碗,大声道:“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多亏陛下下旨不让我攻城,无端地多了六天的空闲,要不哪里有功夫坐下来喝酒?”
徐宣笑道:“除了前年在濮阳消停了一阵子,这两年都忙得不行,今天真是难得,可惜右大司马和大司农不能过来。”
逄安喝酒很是豪爽,每次都是把碗送到嘴边,一仰头,随后亮出碗底,碗里已涓滴不剩;徐宣则是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却很少停顿,喝了一阵子下来,竟不比逄安喝得少;唯独樊崇,虽然性情豪爽,酒量却是一般,又有桃花在旁边看着,生怕他喝多了,难免受了拘束,比两个兄弟少喝了许多。
“三老,您还真准备给小皇帝六天时间折腾?”逄安道:“长安城就在眼前,几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还啰嗦什么?直接集合兵马打进去就是了!”
“陛下都下旨了,三老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也就六天而已,让陛下折腾折腾,领教下长安城的厉害也好。你放心好了,除了羽林军、濮阳营和汶阳营,其他各营没有三老的调动,根本不会出兵,就凭那几万人,六天内绝对进不了城,我担保这长安城还给你留着!”徐宣喝了不少,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少子总是这么性急,每天就怕没仗打。等咱们入了城,坐了天下,再也用不着打仗了,我看你怎么活!”樊崇笑道。
“三老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乐意打仗似的,谁不想天天喝酒吃肉,谁愿意天天喊杀喊打,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我巴不得没仗打呢!”
“你就是嘴硬!到时候憋不死你!”
三个人哈哈大笑。
“陛下今天去了长安城下,听说盘桓了好大一阵子,想必是在琢磨怎么进城吧?”徐宣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要说陛下实在是个人才,也打过几次胜仗,可是六天破长安。。。这话好像有点过了。”
“有点?那简直是太过了!等到他的牛皮吹破了,大家就会看出来,什么皇帝,不过就是个布做的老虎,只是看着威风!到时我得好好地跟他说道说道!”逄安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不行!六天后谁也不准再提这话头,就当他没说过,或者我们都没听见。”樊崇叹了口气道:“他就是个孩子,才十五岁,你像他这么大时还什么都不懂呢!这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少子,我跟你说,你不能欺负小孩子,别再找这娃儿的麻烦,你一个大老爷们,千军万马中出入的大将军,怎么能跟个孩子过不去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他以为他是谁?当皇帝了不起啊,那是三老你不爱当,否则哪儿轮得到他?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
逄安的话音刚落,有士卒来报:“御史大夫,羽林军。。。好像是要攻城。几个营都在向东都门进发,连濮阳宫和汶阳营都动了。”
樊崇道:“这也太胡闹了,摸黑攻城,将士们能看清吗?我得看看去!”
他刚站起身,便被徐宣一把拽住,“御史大夫,皇帝给你放了假,把攻城的事一力揽了过去,你还管什么闲事?凑什么热闹?这不是招人厌吗?”
“羽林军那些孩子还小,要是真有什么闪失,怎么向营里的兄弟交待?”樊崇依旧是龙头老大的思维,说什么也不放心。
逄安道:“三老,不是我说你,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么大的调动都没知会咱们,人家这是摆明了不用你!咱们何必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今晚不管他如何攻城,你只管稳坐,让他自己折腾去!等到碰了壁,见识了长安城的厉害,才知道少不得三老你,到时自然会来求着咱们兄弟!”
樊崇迟疑不决,终于还是回身坐下,为自己倒了碗酒,一口喝下,嘴里嘟囔道:“这孩子,太任性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管他了,咱们喝酒!”
此时桃花一阵风似地进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碗,叫道:“您喝了不少了,差不多得了,再喝多又该乱说话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这,我和你两位叔伯谈事情呢!”樊崇抬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桃花,大嗓门突然低了下去,“都大姑娘了,还跟个愣头青似的。”
逄安笑道:“桃花今年十七了吧?刚进营的时候还是小丫头片子,扎两个小辫子,天天喊着要骑大马,还记得吗?逄叔可没少带你去骑马,哎,这一晃孩子都长大了,桃花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三老,你可得好好相看相看,给她挑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不能亏待了咱们的小桃花。”
赤眉军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不太讲究这些礼数,况且逄安等人都是看着桃花长大的,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说话很是随意。
桃花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态,而是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事儿呀。。。我要自己挑,不要父亲替我相看!”
樊崇笑道:“看把这孩子野的!你的婚事当然要父母作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唉,你母亲死得早,只剩我一个人替你张罗了。”
“又不是父母要和那人过一辈子,将来享福吃苦都是儿女,凭什么儿女自己做不得主?若是父母走了眼,挑了个歪瓜裂枣,岂不是坑了儿女,落一辈子的埋怨?”
桃花摇着樊崇的胳膊,直摇得他身子左右歪斜,“我就要自己选!选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大豪杰!父亲,您就答应我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不让你喝酒!”
樊崇一边努力地稳住身体,端好手中的酒碗,一边握住桃花的手,嘴里说道:“好好,都依你!你愿意挑就自己挑好了!去去去!别给我捣乱,让我好好地喝上两杯。”
“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桃花松开双手,将身子一拧,长长的发辫随之扬起,甩向身后,倾刻间她已到了帐外,只留下一闪而逝的窈窕背影。
等到桃花走远,徐宣才笑道:“御史大夫,我倒是替桃花物色了一个人,不知道你肯不肯?”
“谁?”樊崇头也没抬,伸手扯过一只鸡腿,送向嘴边。
“你看陛下如何?”
徐宣话一出口,樊崇突然停止了动作,那只鸡腿正正在停在嘴边,“太小了吧?陛下。。。还是个孩子呢!”
“就是,不行,不行!小皇帝绝对不行,那个放牛娃,黑不出溜的,太委屈了咱们的小桃花!”逄安赶紧说道。
“怎么不行?”徐宣把筷子一放,正色道:“陛下今年十五岁了,已然算是成年人,他虽然长得黑了点,可一个大老爷们,长那么白净做什么?陛下的样貌称得上一表人才,尤其是最近,越发有气度了。”
“丞相你可别往小皇帝脸上贴金了,我怎么看不出他有什么气度?要不是三老提拔他,现在他还在牛棚里干活呢!”
见樊崇一直低头不语,逄安倒有些着急了,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樊老大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樊崇头也没抬,含糊地道:“也不知桃花看没看上他,等进了长安再说吧!”
徐宣便也也不再提,他这话其实不是随便说的,个中的意思是试探一下樊老大的态度。
樊崇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一直捧在手心里宠着,可以想见,他未来的女婿不只是半个儿子,简直可说是一整个儿子,继承他的家业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份家业中最大的当然是他在赤眉军中的领导权。
看来樊崇是动了心思,但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不急,先看看小皇帝六天内能不能进了长安。”徐宣心中暗道。
三个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半夜,每个人都喝了不少,虽然这酒度数不高,喝多了也多少有些上头。此时逄安已昏昏欲睡,徐宣说话开始啰嗦,樊崇则早就躺下了,一直在呼呼大睡。
这时突然一个人闯进帐中,大叫道:“丞相,御史大夫,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羽林军已经进城了!”
徐宣眯眼看着他,笑道:“大司农,老杨,你有点不地道了,营里能有多少事儿让你忙成那样?连碗酒也不和兄弟们喝了,来来,坐下陪我喝两碗。”
“还喝什么酒!”杨音急得直跺脚,“马上要进长安了,有的是事儿,哪有功夫喝酒?”
逄安抬起头来,嘿嘿笑道:“大司农,你是不是在做梦呢?快去找巫祝看看,有的人就是这样,睡着睡着突然起来到处走,还说梦话。”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快看,长安城起火了!”
红红的火光把夜空映得透亮,巍峨的长安城在火光中扭曲跳动,高大城楼上,更始王朝的旗帜落叶一般飘落,一面巨大的黄色旗帜缓缓升起。
“那是谁的旗子?”逄安惊异地问道。
“我们的,是咱们的旗帜。长安,长安城破了!”徐宣的声音有些颤抖。
“咱们哪有旗子?”
“你我没有,可羽林军有,陛下有,那是陛下的,也是咱们的旗子,咱们的大旗插上长安城了!”徐宣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陛下,陛下他真的做到了,天意,天意如此啊,城阳景王一系当有天下!”
“怎么可能?不可能!”逄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肯定弄错了,长安城里有十万雄兵,怎么能说破就破了,肯定是假的!”
这时一匹快马远远地奔至,边跑边喊:“陛下有令,诸军各守本营,不准妄动!”
那人一路喊着一路跑过来,见到徐宣等人,勒住了马,跳下来,气喘吁吁地道:“丞相、大司马、大司农,御史大夫呢?陛下令你们今夜各守本营,不必出兵,明日众臣随圣驾一道入城!”
徐宣问道:“都有哪个营进了长安城?”
“羽林军各营率先入城,濮阳营和汶阳营随后跟进,陛下又命卫士营明日天亮前入城,其余各营要再等圣旨。”
“城内兵力足够吗?要不要再多派些兵入城?”杨音有些担心。
那传令的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颇知道些内幕消息,此时一笑道:“陛下说了,人太多了扰民,眼下几万人足够了,那些更始将军会争先恐后投降的。”
他仰着头,颇有些自豪地道:“陛下说的话,什么时候做不得准了?”
“不对,陛下也有说话不准的时候!”逄安脸色通红地大叫一声,把徐宣吓了一跳,立时扯了他一下,低喝道:“不要乱说!”
“陛下说六天破长安,这才两天,准吗?”逄安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下来,“陛下是怎么办到的呢?这事,这事可真是邪了门了!”
徐宣道:“快去叫醒御史大夫,我等一道去见驾!”
那名侍卫已重新上马,此时回身道:“那一定会被挡驾的!陛下说了,天大地大,不如睡觉事大,陛下正在睡觉,最讨厌这时有人打扰了!”
说罢一加鞭,飞驰而去,留下徐宣等三人呆立当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徐宣方才叹道:“真像做梦一样。”
逄安嘟嘟囔囔,坐立不安,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搓着手道:“不行,不行!我要进城,我要提兵进城!”
徐宣喝道:“陛下刚刚下令,你就想抗旨吗?”
“丞相,这偌大的长安城由羽林军掌握,那不全变成小皇帝一个人的了?那以后,以后还有你我兄弟说话的份吗?”
徐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一座城池!少子,我劝你一句,不要忘了你为人臣子的身份,莫再迕逆圣意。”
樊崇刚刚被人叫醒,揉着眼睛出了大帐,嘟囔道:“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
逄安望着他道:“三老,这事儿,这事儿真是不敢相信。。。咱们真要进长安了。”
而徐宣则走了过来,在樊崇耳边嘀咕道:“桃花和陛下挺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