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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3.改朝换代

    长安城一夜无眠。

    虽然全城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的士卒,但是除了东都门一带打了一仗之外,并没有发生其他大规模的战斗,从羽林军进城的那一刻起,长安城内十万士卒的心气就全都没了,尤其是羽林军边列队前行边高呼着:“降者免死!”更是让更始将士们抵抗的意志土崩瓦解。

    到处是列队前行的羽林军,到处是急着投降的更始士卒,除了城刚破时有少数人逃出城外,几乎所有的更始大臣、将军、士卒都跪在路边乞降。

    百姓们都关紧宅门,躲在家里,胆战心惊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几年长安城一直不太平,更始军入城时,全城被劫掠一空,之后朝堂混乱,上上下下众臣暴虐,不恤百姓,时有入户抢劫伤人事件发生,近几个月更是连日混战,无数家庭遭到洗劫,很多青壮被拉了壮丁。

    现在传说中掳掠成性的赤眉贼在攻城,若是他们进了城,想必一番劫掠是免不了的,若是城内更始重臣混战,倒霉的依旧是百姓。

    一家人苦着脸对坐着,不时地唉声叹气,只好暗暗地宽慰自己,钱财没就没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只要人活着便好。

    乱世中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只要留下他们一条性命,允许他们苟活于世,他们便会谢天谢地,甚至感谢劫掠他们的盗贼。

    尽管街上不断有士卒经过,预想中的劫掠却一直没有到来,这让百姓感到隐隐的不安,难道真的会躲过这一场灾难?难道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会,不会的,贼人怎么会突然转性,他们只不过是忙于打仗,还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会让人打一个哆嗦,长安百姓战战兢兢地坐在家里,就像等待着那只永远不会落地的靴子一样,害怕着甚至期待着有人破门而入,结束这种灾难临头前的痛苦等待。

    城北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赤眉军在东南两面攻城,城内更始军主力也多集中在东面和南面,西、北两个方向兵力本就不多。等到敌军入城的消息传来,那本就不多的兵力便一哄而散,有的随着将领逃出城去,有的干脆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大街上还有些茫然无措的士卒在到处奔跑,不过在夜深之后人越来越少,羽林军还没有推进到城北,到处显得萧条落寞。

    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一队骑士在宽阔的街道上奔驰,他们有十余人左右,个个身着黑衣,长长的披风随风摆动,披风下隐约可见环刀的刀柄。

    更始皇帝刘玄杂在卫士中间,同样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他本来在宫中酣睡,忽然听到喊杀声四起,急忙起身,才知道赤眉军已经进城。

    刘玄召集诸臣组织抵抗,可是没有一个人应召而来,甚至他的卫士也轰然逃散。更始皇帝知道大事已去,急忙带人出宫,一路向北狂奔,准备从距离最近的厨城门出逃。

    出宫里他身边还有几十名卫士,可一路奔驰下来,人越来越少,等到望见厨城门的城楼,更始皇帝身边只剩下八个人,这真是树倒胡猕散了。

    一行人凄凄惶惶,默然行至城门前。

    城门紧闭,还有士卒在门前把守,刘玄松了口气,看来这里还没有得到破城的消息。

    卫士上前喝令开门,一个少年士卒走上前来,说道:“城门校尉有令,此战时,除非有陛下的旨意或是校尉的命令,否则任何人不准出城!”

    皇帝卫士取出宫中令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皇宫侍卫平时横行惯了,若是遇到什么事,只要亮出宫中令牌,对方立刻便会唯唯而退,绝对不敢招惹他们。

    他以为这令牌足以吓退眼前的少年,没料到那少年竟正色道:“这块牌子不管用了,如今要出城,只有陛下的明旨或校尉的手令,其余一概不放。如今贼人到处乱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的?”

    他说着一挥手,黑暗中百多名士卒走了出来,将几个人围在中间,长长的矛尖闪着寒光,在四周团团地逼住,那些马匹见到眼前的利刃,都吓得摇着头咴咴乱叫。

    皇宫侍卫见吓不住他,立时高叫道:“陛下亲至,令尔等速速开门,护送圣驾出城!”

    那少年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问道:“不知圣驾何在?”

    他已不需要问了,因为几个侍卫的头已齐刷刷地转向了更始皇帝刘玄。

    那少年向着刘玄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大汉皇帝陛下御前侍卫牛得草,恭候陛下多时了!”

    刘玄面如土色,被两个少年扶下了马,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脸上水迹斑斑,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嘴里不时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嘟囔,也像是呜咽。

    少年们见了他的样子愈发鄙夷,对他也没什么客气,两个人架着他,连拉带拽,向前扯去。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骑士狂奔而至,那人径直奔到城门前,翻身滚下马来,一下子扑跪在刘玄面前,两手抱住他双腿,大喊道:“臣护驾来迟!陛下,陛下勿忧!刘恭誓死追随陛下,绝不使人伤陛下分毫!”

    牛得草亲自上前扶住他,说道:“刘兄,陛下专差我在此恭候,请即刻随我去见鹰扬将军。”

    刘恭抬起头问道:“鹰扬将军是哪一位?”

    “鹰扬将军就是您的二弟,他此刻就在城中。”

    等到天亮时,长安城已恢复了平静,一夜未眠的百姓偷偷打开了家门,探了头出去四下里张望,发现街上静悄悄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便大着胆子走出门来,倒掉净桶,打水抱柴,见了邻居依旧打招呼,却都是压低着声音,凑在一起互相打探。

    “昨晚吓死了,到底是谁和谁在打?还是大司马和比阳王吗?”

    “我听着那意思,好像是赤眉贼进城了!”

    “啊,赤眉贼进城,那可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再遭一番洗劫罢了。不过我瞧着这架势,倒也未必。”

    “也是,要抢昨晚就抢了,哪会等到现在?”

    几个人正嘀咕着,忽然见到远处有持矛肃立的少年士卒,立时吓得闭了嘴,急急地跑回家去,回身倚住大门,捂住呯呯乱跳的心口。

    刚缓了口气,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齐响,扒了门缝去看,见一队少年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门前走过,迈起的步子都是整整齐齐的,好像是有人提着线,一齐向前扯动一般。

    然后轰然一声,士兵们开始唱歌,倒把人吓了一跳,仔细听时,唱得依稀是:

    “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凡事听军令,步调应一致。

    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

    除去两军纪,还有四留意。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

    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

    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若是损人物,须照价赔偿。

    军纪和留意,大家要牢记

    人人应自觉,莫要违反之。”

    百姓们听了,感觉十分新鲜,心里又不免疑惑,这是真的吗?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军队,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听这个意思,好像是不会遭到劫掠了。

    正在半信半疑中,外面又有人敲着锣走动,边敲锣边大声呼喊,意思无非是更始伪朝覆灭,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大军入城,如今已改朝换代,让百姓各忙各事,该干活干活,该做生意做生意,不要有什么顾虑。

    最后那人大喊道:“皇帝陛下与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听了这些安民的宣传,再加上确实没有人入室抢劫,百姓们的胆子慢慢地大了起来,有人走出家门,上街走动,有不怕死的小贩出来做生意,半晌没有生意,反倒是街头维持秩序的士卒来买吃的,临走时会了账,吓得那小贩连称不敢。

    赚着那几个铜钱,小贩心中不禁疑惑,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军爷吃饭居然还要花钱!

    但也有不守军纪的匪兵,东市那边,因几个士卒抢了刚出摊的摊主,被巡视的羽林军抓个正着,当街扒了裤子,每人挨了二十军棍,打得鲜血淋漓,不住声地哭嚎惨叫。看热闹的百姓个个兴高采烈,高声叫好。

    行刑完毕,几个匪兵被拖走,众人发出震天价地喝彩,齐呼:“皇帝陛下万岁!”

    于是百姓们都放了大半的心,知道这皇帝是个爱护百姓的,个个感激涕零,对于未来的日子又抱了期望。到了后晌,街面上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东市西市等几大市场也恢复了几分热闹。

    东都门忽然锣鼓齐鸣,有人说是皇帝陛下率百官入城,胆子变大的百姓们便都跑了过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身着甲胄的卫士先行进城,矛戟森森,盔明甲亮,军容威武雄壮,然后是导引的车马,百官臣僚,中间簇拥着皇帝大纛,六匹白马拉着的天子车驾,黄屋左纛,建世皇帝刘盆子端坐其中。

    百姓们都拜伏下去,齐呼万岁,颂扬之声响彻长安城上空。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建世皇帝陛下入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与那位更始皇帝鸡飞狗跳的入城方式截然不同,看来这是一位真正的有道明君,仁德之主,百姓们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樊崇、徐宣等人骑着马随在皇帝车驾后面,赤眉军的土包子们见了长安城的气势,啧啧稀奇。

    “到底是长安城,真是不一样,你看这大街多宽,要是种地,怎么也能犁出来二十条垅。”

    “人家这是长安,天下最繁华的大街,你居然想着种地!你居然要把大街犁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看你瞎着什么急?我就那么一说,长安人这么多人,有的是钱,抢点就够咱们花几年的了,哪儿用得着种地?”

    “说你傻你还真傻,陛下约法三章,盗抢是犯罪!陛下正不知道拿谁开刀呢,你是不是想试试?”

    “这个家伙脑子是不灵光,如今陛下坐了天下,用不着抢,咱们都能当大官,以后天天吃好吃的,家里一堆奴仆伺候,全是好日子!”

    各营将领说话声越来越大,颇有些喧哗,忽然丞相徐宣扭身喝道:“都闭嘴!陛下车驾在前,你们在后头乱吵吵什么?有没有点朝廷大臣的体面?”

    众将吓得都不敢吱声了,待徐宣转过头去,一个人伸了下舌头,轻声笑道:“朝廷大臣的体面,咱们也是朝廷大臣了!”

    这时已来到一处宫殿,早有羽林军在两旁护卫,刘茂带领先进城的将领在路边恭候,将皇帝迎进宫去。

    众臣都在宫外等侯,没有人喧闹,也没有人口吐怨言,大家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迷惘情绪中,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进长安城了?真像做梦一样!”

    “长安城都进了,然后再做什么呢?”

    “听陛下的,陛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众人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对啊,听陛下的,陛下肯定有主张,你看他不让大家攻城,说进城就进城了,挽救了多少兄弟的性命?

    樊崇不断问羽林军昨夜破城情景,听了后叹道:“这还是第一次,不用打仗,兄弟们不用流血就进了城,而且是天下最大的城,陛下这种本事,真是让人心服口服呀!”

    徐宣则一直叮嘱着众人,让他们要守规矩,懂礼节,不要在陛下面前失礼,丢了赤眉军的体面。众人答应着,唯唯连声,心里却暗道,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跪下磕头吗?搞这么紧张。

    可是等有人高声传唤众臣觐见时,所有人都有点紧张,这威严的宫门,高大的宫殿,处处透着庄严、尊贵,让人看了生出敬畏之心。

    赞礼官高叫:“趋!”

    以徐宣为首,众人都有样学样,跟着快步向前,走上大殿。

    又有人高喊:“跪!”

    众人便跪了下去,向着上面叩拜。

    叱咤风云的赤眉军众将好像回到了从前,贫贱卑微,战战兢兢,见到县令便急着跪在道旁,连头也不敢抬,那种敬畏是骨子里的。因为人家掌握着自己的生死。

    后来他们杀了无数的县令、太守,各种各样的高官都杀过,怕官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但是今天,那种要命的感觉又回来了。

    每个人都怀着敬畏之心,向着那个代表皇权的宝座,向着座位上那个一脸端庄的少年匍匐跪拜。

    众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他们的主宰,自己的一切都依赖着他,归属于他,包括权势、财富甚至生命。

    他们五体投地,虔诚地跪拜,让自己低到尘埃里,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上。

    刘盆子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望着他的臣子,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便是所谓的君临天下、万人之上、予取予求、为所欲为,此时他又想起刘邦那句经典的名言:“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皇帝下了进长安后的第一道旨意:“开仓赈灾!”

    “万岁!万万岁!”众臣叫道。

    一个老宦官在大殿一角偷偷地抹着眼泪,直到朝会散去,他才慢慢止住眼泪,向着那些宦官宫女道:“咱们命好,这次是真碰上好主人了,当年更始皇帝刚来时,先问手下抢了多少东西。可是咱们的陛下不仅不抢,反而要赈灾,给大家发吃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把更始帝比得没法看啦!”

    老宦者道:“快去!把那些藏在后院的奴婢们都叫出来,让他们不必躲了,都出来伺候陛下,没人抢他们的东西!没人想坏他们的性命!”

134.新的生活

    驻军郑县的屯田校尉王硕近来春风得意,他不仅升了官,一举当上了校尉,而且新取了娇妻,此时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时候。

    更风光的是,他的婚礼是由皇帝陛下主持的。虽然陛下当时正准备出征长安,忙得要死,只在婚礼上露了一面,讲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去,但对王硕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陛下说了,王二楞子这名字不入大雅之堂,应该改一个,二楞子打蛇随棍上,立即请皇帝赐名,陛下不愧是有学问的人,略一沉吟,便因其高大健壮的身材,取了一个“硕”字,并赐字“虎臣”,意为勇猛的臣子,鼓励他为国杀敌,做皇帝帐下勇猛的战将。

    王校尉十分高兴,从那之后,再不许别人叫他王二楞子、王巨人,只许唤那个御赐的名字“王硕”,或者“虎臣”。

    皇帝陛下给了屯田校尉三千兵马,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而泰山将军送来的三千人,大半却是老弱妇嬬。王硕把手下人整顿了一番,一共挑选出青壮三千八百人,又经抚民将军批准,在饥民中招了一千余名青壮,凑足了五千精兵。

    至于那些剩下的老弱两千余人,干脆给他们分配了些闲田耕种,转兵为民了。

    王硕带着麾下五千人,每日操练。虽然他号为屯田校尉,但陛下并没有给他屯田的任务,屯田校尉部并不像抚民营那般半兵半农,而是一支正儿八经的职业军队,只是他的职责是保护屯田安全,只要有人来破坏耕地,抢劫粮食,王校尉都得立刻提刀上马,带兵杀过去。

    自从驻马坡之战后,王硕被羽林军上了一课,认识到打仗不能光靠冲锋,而是要有严格的纪律,士兵间相互配合,因此他特意要了几个羽林郎来帮他练兵,他的军司马便是羽林郎出身。

    王校尉甚至参加了郑深办的少学,跟着学认字,虽然他觉得认字这事儿比打仗难得多,但是依旧很认真地去学,因为这是他夫人的要求,对于夫人的意思,王校尉是绝对不敢违逆的。

    也是怪了,英勇无敌的王校尉不怕战场上最凶恶的敌人,却怕自己的老婆,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原来大家叫他陈嫂,如今都叫王嫂、王夫人,王嫂只要面带责备地看他一眼,王校尉便觉得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着送上去,只为博老婆一笑。

    只有圣旨能和王嫂的话相比,凡是王嫂的话,王校尉必定遵守,丝毫不打折扣地去办,哪怕顶着油灯和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写字,王大校尉也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每学会了一个字,他还要讨好似地写给老婆看,请她评点,然后缠着要奖赏,这奖赏不用钱不用物,只要王嫂用她粉红色的嘴唇在他的大黑脸上啄一下,王校尉便高兴得孩子似的,在屋子里连蹦带跳。

    王嫂早搬离了原来的破旧院子,住进了屯田校尉的官邸里,虽然算不上豪阔,但足够宽敞,王嫂对这房子很满意,对她目前的生活更是满意,她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里里外外都透着干净。

    一向沉静少言的王嫂最近话也多了起来,每到王硕回到家里,总听到她用温柔软糯的声音说道:

    “往日的街坊王嫂子一家,半年前逃荒去了,留下了好田五十亩,听说分配给了一家姓张的饥民耕种,张家本来都要饿死了,幸得来到了郑县,得了皇帝陛下的庇佑,一家子都保了活命,陛下真是仁德忠厚,百年难遇的好皇帝,良人,你遇到这样的主人,又对你如此器重,可一定要尽心尽力,以报陛下的大恩大德。”

    “今日有人上门来送米粮,说是饥民的口粮,每个成年男子发粮一石,女子和小儿减半,为秋收前糊口之用,当时妾也曾登记为饥民,那粮倌见妾没去领,便巴巴地送了过来,被妾婉言拒绝了,如今依着良人,妾母子衣食无忧,还领这份口粮作甚?陛下费尽千辛万苦搜罗来的粮食,要养这么多人,哪里够用?妾不能为陛下做些什么,也只能尽量俭省着,自己省下一口,那些挨饿的饥民便能多吃一口。”

    “良人,今日妾约着几个姊妹上山采野菜,街坊们见了,都轰笑着道,哎哟,校尉夫人亲自去采菜!妾当时都羞死了!后来他们也随妾一道上了山,良人,因为妾是校尉夫人,许多人便看着妾,事事学着妾,妾正好带他们多采些菜,补贴口粮不足,你说,妾是不是也有点用呢?”

    王校尉便嘿嘿傻笑,抚着妻子的头发道:“有用,夫人当然有用,尤其是晚上,那可有了大用。。。”

    未等他说完,王嫂便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道:“休得胡言!你一个做校尉的,怎么如此不正经?”

    王硕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每天脚底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见到人总是无意识地傻笑,以前的老相识见了,都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不知道从前凶神恶煞似的二楞子犯了什么毛病,竟是转了性,看起来如此和气,每天就知道傻笑。

    这多少削弱了他在军中的威慑力,好在如今因为分发了口粮,饥民得到安置,便用不着施粥,也没什么秩序需要维护。原来全城八个施粥点只留下了一个,每日用几石粮,熬两锅稀粥,因为里面沙子太多,除非是实在吃不上饭、饿得要死的人,其他人都不愿来。

    郑县的大军都已去了长安,可是依旧是一派忙碌景象,新安置的饥民要收拾新家,炕上铺盖、锅碗飘盆都需要置办,没有房子的要动手建屋,趁着天暖赶紧把房子盖起来。

    从城里到乡下,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希望,有了皇帝陛下,本来濒临绝境的人们又见到了光亮,感觉有了过好日子的机会,就是暂时吃点苦,劳累一些,也都没什么怨言。

    郑深最近忙得够呛,抚民将军刘侠卿一头扎进了畜牧营,干起了伺候牲口的老本行,把屯田的事全交给了抚民校尉。多亏郑县的一班儒生跟着张罗,总算是把饥民安置得七七八八。

    抚民营一共有三万八千人,是一个真正的超级大营,郑深将其分成了五个小营,分别在郑县、沈阳、武城、湖县等地寻觅适合的田地,进行集中的军屯。

    郑县因为本地居民走死逃亡留下的闲田有许多,大多分配给了来就食的饥民,抚民营一万余人在郑县东北的湖泊边开垦荒地,此地原是达官显贵休闲乘凉之处,郑深对其土质进行过了解,知道这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正赶上陛下推行屯田,郑深便专门安排了人手,烧地开荒,平整土地,将土全部翻起疏松,与烧地后的草木灰混合,更能提高土壤的肥力。

    新开的田第一年产量不会太高,要耕种几年后方才能成为真正的良田,郑深喜滋滋地看着大片新翻过的土地,幻想着里面长满庄稼的丰收情景,心道,过不了两年,郑县也可以成为产粮大县,自己的家乡会越来越富裕。

    等到军屯民屯都安置的差不多,秋收的时节到了,百姓们都忙着收割,抚民营也去帮手。今年因为战乱,田地被践踏了不少,粮食肯定会比往年减产。虽然许多百姓弃田逃亡,好在赤眉军入关是六月,那时地都已经种下,所差的是没有像往年那样精心伺弄罢了。

    至于会减产到什么程度,收获之前谁心里都没有数,郑深的预计比较乐观,若是精打细算,大概能支撑着大家伙熬到明年开春,到了那时,今年种的宿麦也快要收获了。

    宿麦的种子已经备下,只等秋收完了便种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直到有一天,有人来报说,郑县西南的一个村子里遭了劫,不知是哪儿来的贼人冲了出来,正在劫掠百姓的口粮和新收割的粮食。

    屯田校尉王硕带着手下数百骑兵火速出击,疾驰到村里一看,贼人已经走了,据村民说是向北面山里去了,走了有一个多时辰。

    王硕立即向北追去,追到黄昏时,见前面有一队人马,推着大车小车,正是劫粮的贼人,看数量总有几百人,王硕二话不说,带头猛冲过去,贼人见他来得勇猛,不敢迎敌,立时丢下粮食,一哄而散,可两条腿哪能跑过四条腿?被追上便是一刀毙命。

    贼人们见状,不敢再逃,全都跪在地上乞降,王校尉还没杀过瘾,见他们这么脓包,非常恼怒,对着一个贼人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不禁打?你站起来,拿好刀,站直了,咱俩好好地杀上一场!”

    那贼人不住地磕头,连称不敢,王校尉跳下马来,叫道:“你们几个一起上,打我一个人,打得过,就把你们全部放走!本校尉说话算话!”

    那些人见他像个黑铁塔似的,旁边又有那么多骑兵,哪儿敢照他说的办,只哀求道:“我等只是些饥民,实在是没有粮吃,才在山里落了草,听说皇帝陛下大赈灾民,本想下山投奔,又怕陛下因平日劫掠之事降罪,故此一直藏身山中,苟延残喘,这几日实在是饿得狠了,才出来找些吃食,不料冒犯了校尉的虎威,还望校尉恕罪,收留我等,从此愿洗心革面,鞍前马后,追随校尉。”

    “不行!你们都起来,起来打!不准投降!”王硕最怕的就是敌人投降,杀又杀不得,太无聊了。

135.一战破围

    王校尉没想到,在郑县,有一件十分有聊的事情正在等待着他。

    他带兵将数百山贼押送回去,交给了抚民营处置,抚民将军和校尉正等着他,交给了王校尉一件紧急的差事:明日出发,火速率军增援芮乡。

    在北面战场上,乌米带着乌氏义从不断骚扰邓禹军后方,攻击粮队,毁敌粮草,飞骑往来,神出鬼没。邓禹的军师将军左于应接不暇、疲于奔命,每次接到被劫消息都立即出兵,可等他赶到被劫地点后,乌氏义从早已走了。

    乌米也不贪心,即便每次只能损毁数百石粮食,也不多做纠缠,即刻退回芮乡,可他每次收获虽都不算巨大,但是积累下来,邓禹军也着实损失了一万多石粮食,而且由于屡遭袭击,粮道不畅,只好重兵护送,用于运粮的军马人数增加。邓禹军人数本就少于公乘歙,这一下又被牵制了不少兵马,前方兵力顿时显得单薄。

    邓禹本想率军与敌决战,刚带兵向衙县移动,临晋城的田况便带兵出城,向东南挺进数十里,威胁到邓军的侧后,邓禹怕两面受敌,无奈之下只好退兵夏阳,田况便也退军,三方又回复了对峙状态。

    公乘歙此时倒好似不着急了,他在衙县屯集重兵,在临晋北面安插了一支兵马,防止田况军异动,他手握优势兵力,却并不急于进攻,不知道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邓禹渡河西进已近两月,却依旧停留在大河西岸,龟缩在夏阳附近,寸步未进,这与他当初的战略设想差得太远,不仅他自己不满意,就连皇帝刘秀也屡屡来信,催促进兵。

    公乘歙和田况军都属于坐地户,粮草就在当地解决,运输起来比较方便,唯独邓军是客军,只能从河东跨河运粮,水陆辗转,十分费力,因此他急于进兵,想先占据一块稳固的根据地,就食于当地。

    邓禹前进不得,决定先集中兵力解决粮道问题,占据芮乡,或许可以之为据点继续南下。于是他为军师将军左于增兵一万五千,命左于进兵芮乡,先掘了乌氏义从的巢穴。

    左于率军两万南下,进抵芮乡城下。芮乡城小,城内只有步卒两千,加上一千乌氏义从,三千人守着一座小城,在两万人的猛攻下,据城力守,形势很不乐观。

    临晋的田况却按兵不动,只向郑县大本营求援,郑深便决定派王硕率本部五千及抚民营三千人马增援。

    王硕得了命令,又是高兴又是烦恼,高兴的是闲了这么多天,终于又有仗打了,而且这仗听起来就极为过瘾,八千打两万,投降的人再多也有敌可杀,屯田校尉部操演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上阵了。烦恼的是要离开自己的老婆,王校尉实在有点舍不得。

    可王嫂却道:“你是校尉,带兵出征是本分,我们受陛下大恩,此时正是报答的时候,你在前方要好好打仗,我在家里等你凯旋。”

    “唉,一出征就要几个月,你又不在身边,这不是要饿死老子吗?”王校尉满脸愁容中忽然现出饿狼似的神色,眼睛只在王嫂身上打转,好像面前的女人是一块新鲜的肉,“明天就上阵了,今晚你得让我吃饱!”

    奇怪的是,当晚吃得饱饱的王校尉第二天一早竟有些脚步虚浮,率军出征时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打着瞌睡,一个不注意,差点从马鞍上掉下来。

    王校尉勉强打起精神,命令全军全速前进,两天后便抵达芮乡南面,离城十几里,军司马便提议扎营,被王校尉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有仗打,扎的什么营?”

    王硕不管不顾,带兵继续前进,直到见到前面黑压压的军马,将小小的芮乡团团围住,眼前的邓禹军旗帜林立,盔甲鲜明,看起来十分势大。

    军司马再次提议扎营,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战,王校尉却自言自语道:“这两天行军吃不好睡不好,老子受够了。老子今晚要进城去,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斩马刀一举,大喊一声:“冲啊!”催着胯下的战马,当先向敌军冲去。

    军司马没来得及阻拦,在后面急得直跺脚,练了这么多天的兵,怎么一上阵又忘了,只记得这冲啊两个字?

    没办法,主将都冲出去了,部众能在后面看热闹吗?打旗的立即跟上,其余兵马也全体出动,也不讲什么阵势,就是以屯田校尉为箭头,像一柄锥子似的,向敌军狠狠地插了过去。

    敌军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发动进攻,手忙脚乱之下,弓弩先行发射阻击,可王硕对这些完全视而不见,他满脑袋只有一个字:“冲!”再多一个字,便是:“杀!”

    王大校尉打仗就是这样,舍命拼杀,有进无退,一锤子买卖,这样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在他强有力的带动下,气势上几乎是无敌的。

    他的冲锋如此之快,敌军刚放了一轮箭,王硕的战马已到了面前,他在马上一探身,手中斩马刀向前一甩,立时带起一片血光,三个士卒被他长长的刀刃扫到,立时倒地,两个当场毙命,一个被砍掉一只胳膊,在地上翻滚哭嚎。

    王硕自己也被这一下子晃了个趔趄,在马背上坐不稳当,他就势跳了下来,横刀当地,狂吼一声,那金刚铁塔般的样貌及神挡杀神的气势吓得对面敌军心头打战。有一个年轻的士卒竟扔掉了手中的刀,两手捂住裆部,那里早已是濡湿一片。

    王校尉不擅长马战,马匹对他来说只是代步上具,真正到了战场上,他就喜欢步战。

    王硕的斩马刀挥舞起来,就像是天上的闪电一般,每一刀都耀人眼目,每一刀都扬起一片血光,一刀杀一个算是少的,两个三个是正常发挥,偶尔超常一下,一刀扫下去就是一片人头。

    斩马刀这种恐怖的大杀器在他这种恐怖的人手中发挥出了最大效力,王硕每前进一步,都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混合着刀锋劈空的呼呼风声,以及敌人中刀后的凄厉惨叫,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

    他踩着尸体趟着血水前进,在他的身周一丈之内,全是断臂残肢,到处滚落着人头,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

    这种恐怖的景象对敌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刺激,没有人能抵挡他的锋芒,没有人敢与他正面对撞,王硕就像后世的坦克,在战场上碾压式前进。

    在他的带领下,屯田校尉部士卒也像是发了疯一般,只知道向前猛冲,把平时练的队列都抛到了脑后,他们只知道,校尉在哪儿便往哪去,盯住王校尉的大旗,听着校尉的吼声,只管跟上就是,校尉的身前自然有一条路。

    王硕在训练中早已经学习了羽林军,在军中设了旌旗金鼓,平时也练习旗语,还有什么闻鼓而进,闻金而退,可此时他全都不管了,他就像一匹闻到血腥味的饿虎,对周围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他只盯着面前的猎物,他只要杀人,只要前进,谁敢阻挡,就是死!

    王校尉的大旗向敌军内不断地深入、深入,他的部卒也不断地像大旗靠拢,围绕着这面大旗,有一个坚固的猛将团体,也许他们平时只是绵羊,但在王硕的带领下,立时变成一群狮子,将当面的敌军撕得粉碎。

    围城之敌遭此猛击,士气大大受挫,一时竟乱了阵脚,将领们努力维持着秩序,挥刀逼着士卒上前,可他们却只想后退。

    其实王硕此时是在以多打少,左于以两万人马围困芮乡,每一面只有五千人左右,而王硕手下有八千之众,五千对八千,再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没当场崩溃已是很难得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芮乡的南门忽地大开,一千名乌氏义从奔突而出,直向敌军背后冲去。

    前面八千不要命的步卒,背后一千狂奔而至的骑卒,南城邓军陷入腹背受敌之险境,本来就有些混乱的阵势更乱了。

    军师将军左于听到报告,立即带精锐军队向战场靠拢,准备集结优势兵力,翻转战场局势,可惜此时南门军队已开始崩溃,士兵纷纷逃散,军师将军只来得及收罗溃兵。

    王硕和乌米一前一后,将南门敌军击了个对穿,两支军队在城下会合,立即掉头向西,驱赶着败兵,向左于大军冲去。

    左于见势不妙,也顾不上溃兵,立刻下令后撤,在弓弩手的掩护下,退回到城北大营之内,王硕和乌米想借着胜势,一口气冲进营去,却迎面遭到密集的弩矢打击,无力再进。王硕暴跳如雷,还想拼死上前,军司马苦苦拉住,乌米也从旁劝说,总算是安抚住了王校尉。于是王硕收了兵,与乌米一道进入芮乡,实现了他在城内吃饭睡觉的诺言。

    这一仗直接击溃了南城守军,左于军损失惨重,再也无力围城,只好将军马全线收缩,退入大营之中,芮乡之围立解,战场态势转变,由城池攻防战变为双方对峙。

136.夜袭渡口

    王校尉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吃了早饭,就要张罗出战,乌米说道:“校尉是山里的猛虎,但猛虎也不用时时捕食,请校尉稍安勿躁。”

    他拿出一份帛书道:“征北将军有手令在此,王校尉看看!”

    北面战事小皇帝已一体委托给征北将军田况,此时王硕也要接受他的节制。

    王校尉接过帛书,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嘿嘿一笑,说道:“这里面的字我竟然认得十个!”

    乌米哈哈大笑,拿过帛书,说道:“征北将军有令,命我固守待援,援兵抵达之后,命我等一道固守芮乡,不必与敌急战,待敌军拔营欲走之时,留两千人守城,其余军马尽起尾随击之,击溃敌军之后,直扑汾阴渡口,与田将军会师。”

    王硕茫然道:“征北将军不是在临晋吗?”

    乌米道:“等到那时,想必将军已到了渡口。”

    王硕道:“我知道,这叫暗中突袭,丞相入关时就这样儿,洛阳那儿几十万大军等着我们上门厮杀,丞相却只派了一支疑兵,假装要攻城,把他们吓得闷在城里,动都不敢动,而我们却从陆浑关绕过洛阳,一直奔到函谷关,一下子就把他们打懵了,真是痛快啊,哈哈!”

    “想必是如此,我等只需遵守军令就是。”乌米对田况是服气的,既是他的长官,又是他半个师傅,对于田况的命令,乌米无有不从。

    “这下好了,要一下子捣到他们的老巢去了。”王校尉兴奋地搓着手,忽然眉头一皱,“不,不好,这仗看来几个月也打不完,回不了家,老子要饿死了!”

    “吃喝食用之事,王校尉不必忧虑,要驱赶猛虎上战场,怎么能不将它喂饱呢?”

    “不,你喂不饱我。”王校尉依旧满脸愁容。

    征北将军田况的大旗尚在临晋城头飘扬,他本人却已到了大河西岸,他蛰伏临晋一个多月,每天只是练兵,慢慢将部众消化整理,等到觉得时机成熟,便留下万余人守城,亲领一万精兵,于深夜出城,不向北迎敌,反而向南绕行,避开公乘歙和邓禹的军队,兜了一个圈子,向东抵达大河边上,之后便一路北上,直扑邓禹军渡河时登陆的渡口。

    此时邓军负责渡口防护的军师将军左于正在围攻芮乡,渡口守兵必定薄弱,而田况的兵力也不十分充足,因此他没有支援芮乡,反而命乌米坚守,等待郑县援兵,自己却亲率大军长途奔袭,兜了个U形的大圈子,正是要让敌军出乎意料,打一个措手不及。

    距离渡口还有三十里,田况下令大军歇息,不准起火做饭,只就着水吃了些干粮,填饱了肚子,也不扎营,只在原地或坐或卧,就地休息。

    等到天黑,田况一声令下,大军起行,马衔环,人含枚,连火把都不举,只就着月光,顺着河岸一路向北,好在道路并不险峻,只须小心不要掉下河岸即可。

    士兵们一个跟着一个,小心前进,没有人喧哗,只有嚓嚓的脚步声和马的鼻息声,马蹄都包裹了粗布,敲在地上闷闷的,一点没有平时清脆的声响。

    一刻不歇地走了大半夜,眼望着远处的河面上黑乎乎的一片,不像别处那么发着亮光,再走进些,依稀看出都是船只,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河面。

    而在不远处的岸上,到处是黑幢幢的房屋和帐篷,一眼望不到头。几盏灯笼发着微弱的亮光,有士卒抱着戟矛,歪着身子打瞌睡。

    渡口到了。

    田况听到哨探的报告,命令队伍停下来稍待片刻,歇歇马力,人也恢复些精神,攒攒力气。士卒们心中都有些紧张,眼看着大战在即,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手却暗暗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骑兵当先,步兵随后,随着一声令下,好似大河决口,奔涌而下。

    渡口哨兵拄着长戟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大地仿佛都在震动。他睁开惺松的睡眼,茫然四望,却见一道道黑影扑了过来。哨兵大惊失色,张口叫道:“有敌。。。”

    一道寒光闪过,他张着嘴倒在地上,那没有出口的“袭”字也没了踪影。

    数百精骑狂风般冲进营地,将敌军士卒杀死在睡梦之中,他们的身后是潮水般的步卒,将整个营地淹没其中。

    士卒们从睡梦中惊醒,黑暗中找不到衣服和兵器,一个个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更让人心惊肉跳,等到冲出帐篷,立时迎面挨了一刀,其余人见了,更吓得魂飞魄散了,也没心思再战,只是四处乱蹿,寻找出路。

    有将领大声吆喝着,指挥手下集结起来抵抗,士卒们这才有了主心骨,纷纷奔了过去,一会儿便聚了百十人,刚成一点气候,一队骑兵奔过来,立时将其冲得七零八落、不成阵势。

    田况着力提拔了几个勇将,有石里坞的悍匪,也有临晋地方的豪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只两三百人的小队,按照征北将军的命令,专门向士卒聚集处冲击,遇到有将领召集士卒,便立即上去将其冲散,绝不使其阵势壮大。这一招十分有效,渡口的守军一直处于散乱无序的状态,在这场夜袭中自始至终没有聚集起来,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左于带走了大半守军,防守渡口是新调来的河东郡兵,不到三千人,在一万人的突袭下,没多久便土崩瓦解了。不一会,一个中年男子被推到了田况面前,却是渡口的临时守将,军中祭酒李春。

    李春发髻散乱,神情沮丧,见了田况一言不发。

    田况问道:“对岸汾阴渡口是谁在防守,有多少守军?”

    李春沉默片刻,说道:“败军之将,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田况一笑,拔出刀来,搁在他的脖颈上,将其下巴挑起,说道:“死之一字,说之易耳,然李公果能从容赴死否?”

    李春仰着头,大张着嘴巴,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却依旧不发一言。

    这时旁边一名军吏叫道:“将军,对岸渡口是庄都尉在把守,人很多,但多是运粮的民伕,好像没有多少守军。”

    一个石里坞的匪首姓雷名军,是军中的一个屯长,平时最是悍勇,此时上前道:“将军,末将愿领坞里的兄弟渡河过去,袭夺对岸渡口!”

    田况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对岸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冲过去,虽然有些风险,还是大有成功的机会。若是这边渡口失守的消息传开,对岸必将加强防备,那时要夺取渡口便要从水上向岸上强攻,难度大大增加。

    雷军这个请战其实正中田况的下怀,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悍匪有没有那个本事。

    雷军道:“河面平缓,适宜横渡,顶多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对岸。将军只需给我数百兵马,换上敌军装束,带着些降兵降将,假作败军逃归东岸,彼等必不会怀疑。那时就只管冲上去一阵砍杀,渡口唾手可得!”

    田况是个果敢的人,听雷军说得有条有理,立时便下了决心,说道:“由你自行挑选五百敢死之士,立即渡河,若能占得渡口,便以你为校尉,其他士卒只要肯去,便每人赏钱五万,战时有功者另行奖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时就有士卒愿意前去,不一会,雷军便挑选了五百名最勇悍的士卒,多为石里坞的悍匪,他们平时干的就是横行大河,杀人放火的勾当,不仅水性极佳,而且个个不怕死。这些人若是在阵前博杀只是一盘散沙,可在这种拼命式的乱斗之中,却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此时天色刚刚放亮,雷军带着五百人,分坐八条运粮船,挟持着祭酒李春和几十名降卒,向东岸驶去。

    所有人都是河东郡兵打扮,人手一柄环刀,每条船上有二十把手弩。

    河面平缓无波,适合航行,在江上行走惯了的悍匪们轻松地驾驶着船支,半个时辰不到,便横越了茫茫大河,离岸已经不远了。

    雷军见岸上士卒不少,皱眉道:“平时也有这么多人吗?”

    一个降卒答道:“没有,平时就是岸边有几个职守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雷军心道,想必夜里的战斗这边有所发觉,今早便加强了戒备,看来要打一场硬仗了。

    他使了个眼色,船上的人便都紧张起来,有人握紧了腰间的环刀,有人端起了手弩。

    雷军命降卒向对岸打着招呼,立时便有士卒过来迎船,船离岸只有几丈远近,岸上人叫道:“对岸渡口怎么样?是不是遭了敌袭?庄都尉正想派人过去看看!”

    降卒道:“你没见李祭酒在这儿吗?渡口失守了,只有这些兄弟逃了活命回来,快带祭酒去见庄都尉。”

    岸上士卒见了李春,哪还有什么怀疑?任由船只靠近,毫无防备,雷军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准备离舟登岸。

    岸上一个士卒望着李春道:“祭酒,您受惊了,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春此时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船帮,突然他大声道:“小心!他们是贼兵!”

137.亡命之徒

    邓禹军祭酒李春发声示警,话音刚落,雷军手起刀落,将他劈落水中,岸上士卒顿时目瞪口呆,雷军将身子一伏,大呼一声:“放箭!”

    船上一百余把手弩一起击发,立刻将岸上敌军射倒一片,雷军涌身跳上岸去,一刀将身边一个士卒砍倒,在他的身后,悍匪们纷纷跳上岸,不要命地向前杀去。

    岸上士卒遭此突袭,立即陷入混乱,第一时间便伤亡了数十人,其余人有的拔刀向前搏杀,有的返身就跑,大叫道:“有敌袭,敌袭!快去禀明都尉!”

    雷军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若不一鼓作气,趁乱拿下渡口,便会陷入苦战,几百个兄弟都别想活着回去。

    “我若为校尉,兄弟们都为人上人!我若得赏赐,必与众兄弟平分!升官发财,在此一举!弟兄们,冲啊!”雷军大声呼喊着,拼了命地向前杀去。

    校尉之职仅次于将军,是正儿八经的高级武官,对雷军来说可是一步登天,而他的这些兄弟们也将随着他鸡犬升天,这都要一个前提,拿下渡口。

    一生中也许是最重要的一次机会摆在面前,需要拿命去换。土匪们都红了眼,几百人拼起命来,简直像是一群狮子,这股气势吓坏了岸上的士卒,他们仿佛成了绵羊,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屠杀,被追打,被驱赶。

    土匪们赶着败兵,一路狂奔,正遇到带兵匆匆赶来的庄都尉,他听说有贼人上了岸,立即下令迎敌,带着身边百余亲兵先冲了出来,边跑边挥着刀下令士卒加速集结。

    雷军见了,二话不说,挥刀就冲了过去,庄都尉身边亲兵只有一百多人,都是他的私兵,是整个渡口上战斗力最强的,也是他花大价钱招揽来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遇到亡命之徒,双方都拼上了命,但雷军等人一路杀过来,个个杀气腾腾,气势上占足了上风,而且人数上也占据压倒性优势,庄都尉的亲兵虽然极力抵抗,却节节败退,眼看抵敌不住。

    庄都尉下令要死死顶住,因为渡口还有三四千人马,只要顶过这一刻,马上就有人赶来,可是这不像现代人街头开战,只问候双方父母便要一个小时,这种战斗都是一瞬间的事儿,一会儿的功夫就分出胜负,一百多人在几百人的疯狂砍杀下,瞬间倒下了三四十。

    庄都尉见了,未免有些心怯,掉头就像后跑,想远离这个战场,召集自己的队伍,他身边的亲随且战且退,大叫道:“保护都尉!”

    这句话仿佛给庄都尉脑门上贴了个标签:“我是都尉!”

    雷军已看出庄都尉是个头脑人物,却没想到这是此地的最高长官,他当即就红了眼,因为庄都尉就是他的官帽子,就是他的后半辈子。

    雷军把别的敌人全都撇下,只盯准了庄都尉,仗着刀在他身后狂追不止。

    庄都尉吓得魂飞迫散,只顾没命地奔逃,他空有数千人马,却都不知道跑去哪儿里。此时他不禁后悔出来得太过于轻率,要是把队伍集结起来,一起杀出,哪有现在的窘境。

    庄都尉带着两个亲兵在前面跑,雷军带着五六个土匪在后面追。庄都尉边跑边喊:“来人!快来人!”很快便气喘吁吁,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他只顾埋头狂奔,只听到喊杀声一直跟在身后,吓得头也不敢回,兜兜转转的也不辨方向,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庄都尉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垂在两腿之间,拼命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顾得上抬头。

    这一看吃了一惊,原来他慌不择路,竟跑到了河岸边,正靠坐在一艘损毁的船只旁边,高大的船体为他提供了庇护,将他与不远处正在进行的厮杀隔绝开来。

    庄都尉慢慢站起身,兀自两脚发软,双手扶着船身,一步步绕过船头,探头向外面窥视。

    脑袋刚伸出去,却见两个人正看着他笑,其中一个黑大个,正是追了他一路的敌军头领。

    雷军掂着手中的刀,笑道:“庄都尉,你倒是跑啊!咱们还没玩够呢!”

    庄都尉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咧着嘴哭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田况大军登岸。

    军司马统计杀伤时,发现数百敌军死在一处,堆做了一堆,一了解,原来是渡口的降兵,解除武装后被雷军下令全部杀死。

    军司马有些恼怒,当即向征北将军报告,要求惩处雷军,田况听了后不置可否,不仅未加惩治,反而立即兑现诺言,提拔雷军为校尉,称他所带的五百悍匪为“五百先登”,都有重赏,总赏金达到七千万钱之巨,五百人不仅都成了头头脑脑,而且人人都发了笔财。

    军司马质疑道:“将军,这奖赏未免太重了吧?”

    田况笑道:“一个校尉,七千万钱,换取河东之地,重吗?你要是去问陛下,他肯定会说,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了!”

    军中其他将领都红了眼,争抢着要上阵立功,也混个校尉当当,田况看军心可用,心中大慰,不过大军长途奔袭了几天,打了一场夜战,又趁势渡河,一刻也没得休息,实在是急需休整。

    就着渡口的工事,大军休息一日,第二天提兵东向,兵锋直指汾阴,汾阴守军无力抵抗,弃城而走,田况顺利进城。

    刚刚运抵汾阴,准备运往前线供应邓禹军的粮草都落入征北将军的口袋。田况在河东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点,对河东之地虎视眈眈。

    建世汉军抢占汾阴,让整个河东郡大受震动。

    渡口失守,邓禹军后路被切断,军师将军左于最先得到消息,当即也顾不上芮乡了,立即拔营回军,要夺回渡口。大军刚一动,芮乡城门大开,王硕和乌米带着人马冲出,在他身后一通掩杀,左于大败亏输,狼狈退走。可敌军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像牛皮糖似的咬住不放,一直跟在身后,甩也甩不掉。

    左于忧心渡口安危,又惦记着身后的追兵,真是苦恼万分,士卒们打了败仗,又听传言说渡口失守,归乡路断,士气十分低下,一路逃兵越来越多。

    左于率军赶回渡口,田况在此只留了两千守军,左于却不敢打了,因为有一万如狼似虎的追兵在他的身后,再耽搁下去就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了。

    左于干脆带着残兵,一路北上,直奔夏阳,投奔邓禹去了,他麾下原有两万人马,这时只剩下六千人。

    王硕和乌米据住渡口,与对岸的田况联络,田况令他们就地防守,为他大军护住后路。

    乌米听说雷军由屯长直升为校尉,当即跳起来道:“偏我没运气,不能立下这等大功!不行,我要渡河,去前线,也做校尉,做将军!”

    没等他渡河,忽然来了一道圣旨,这是刘盆子进入长安之后下的第一批旨意之一,皇帝给乌米放了个假,让他带乌氏义从回平顶坞休整,休整几日之后再北上,就任“上郡北部都尉”。

    此时包括上郡、北地、安定等郡还没有在刘盆子掌握之中,但他早早就盯上了,这次给乌米放假就是为此,要让他回家找自己的老妈乌夫人,利用她的关系,招降上郡的属国都尉,收属国之兵为皇帝陛下所用。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乌米刚念着想当校尉,立即就有人送来了都尉帽子,这两个官职级别差不多。都尉就是秦时的郡尉转化而来,属于地方军事长官。

    王硕道:“乌老弟,恭喜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都尉!”

    “这个都尉没意思,还不是看在我母亲和舅舅的面子上!”

    “那可不是,你袭敌粮道,守护芮乡,又击退了左于,这么多功劳,应该升官,老兄也为你高兴,今天就算给你饯行,咱们兄弟俩好好喝几碗酒!”

    王硕和乌米都是直筒子脾气,两人在一块也会口角,甚至吵得火爆,但是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面红耳赤,一会满脸笑容,常常是刚吵完没多久,就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了。

    两个臭味相投的兄弟当晚十分尽兴,乌米摇着头道:“我要让皇帝陛下知道,我乌米不只是靠母亲才当上这个都尉,我要好好地干一场,那个匈归都尉,龟兹都尉,还有什么什么都尉,都得听我乌米的,谁要敢捣乱,我就揍他!”

    王硕道:“陛下提拔我做校尉,老婆总说我没什么大功劳,亏欠了陛下,我要争口气,好好地立场大功,让老婆看看,让陛下看看,老子就是行!”

    两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在这互诉胸怀,离他们两百里外,另一个年轻人却心情沉重。

    前将军邓禹刚刚将军师将军左于押下,准备送回京城,让皇帝陛下发落,他自己也上书请罪,为这场巨大的失利承担责任。

    此时他的处境可谓糟糕透了,前有公乘歙的大军,后路被田况断掉,可谓是进退维谷。

    因他出征河西,河东兵力空虚,很容易给田况以可乘之机。

    他有心趁着田况不在,与公乘歙决战,若能取得胜利,便可北上镇抚三郡,但是河东就很可能落入田况之手。他即便得到三郡,也与朝廷断了联系,以他一军之力,能与关中的数十万赤眉军抗衡吗?

    邓禹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战略家,非常清楚河东的地位,河东是西征军的根,绝对不能有失。

    于是他便没有选择了,只有回军,力保河东不失,西征至此已完全失败。

    几天之后,邓禹军从汾阴以北的木罂渡渡河,回兵河东,驻扎在河东郡治所在安邑,与在汾阴的田况遥遥对峙。

138.杀与不杀

    刘盆子风风光光地进了长安城,住进了长乐宫,宫殿、官署、府库、粮仓,所有重要所在都掌握在自己的军队手中。

    长乐宫是与未央宫和建章宫齐名的三大宫之一,在西汉一直是太后的居所,“人主皆居未央,而长乐常奉母后”,在吕后临朝称制时,长乐宫更是大汉朝的权力中心。

    吕后之后,虽然因皇帝居于未央宫,长乐宫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因为大汉朝后期一直是外戚当权,太后的存在感比较强,而且奇怪的事,汉朝皇帝常常命短,但太后总是命长,产生过几个长期影响朝政的骨灰级太皇太后,长期对朝政有着重要影响,因此长乐宫在大汉朝一直有着重要的地位。

    皇帝的常规居所是未央宫,刘盆子没交给羽林军,而是让卫士营把守。把这么重要的宫殿交给诸葛稚,看起来好像是委以重任,可是小皇帝并不在那儿住。未央宫在王莽灭亡时被战火破坏,损毁大半,宫内只余一些宫室以及无数焦黑的瓦砾。诸葛稚在那儿能干的事只有清理砖头瓦砾而已。

    所以让卫士营守护未央宫,不过是小皇帝做做样子,安抚一下那些头领的心,总体意思是让樊老大看看,皇帝不只是信任他的羽林军,对于樊崇的直属精锐卫士营,皇帝陛下还是重用的。

    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刘盆子的掌握之中,他是这座都城里真正且唯一的主人,普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小皇帝坐在长乐宫高高的皇帝宝座上,体会着君临天下的荣光。

    长乐宫是萧何为汉高祖刘邦所建,位于未央宫的东面,宫内殿阁众多,建筑装饰看起来庄重典雅,满眼都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现代人永远无法想像汉代宫殿的面貌,钢筋水泥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刘盆子做梦都梦不出长乐宫的样子。

    厚重的础石上耸立着高大的木柱,栋椽是木兰制成,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椽头包着金箔,门上有金玉的装饰,回廊栏杆上有雅致的花纹图案,青色的窗,紫红色的地面,金光闪闪的壁带,一切都是那么大气典雅,又不失清秀和精致。

    回想起前世三十多平方米的蜗居,刘盆子真像做梦一样,TMD,老子现在住的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有名、最高贵、最宽敞的豪宅,从今以后,这就是老子的家了!这都是我一个人的!

    豪宅的前一任主人刘玄如同待宰的羔羊,匍匐阶下,瑟瑟发抖,任由皇帝陛下处置。

    樊崇等人主张杀掉刘玄,大老粗们杀声一片,逄安甚至想亲自动手,为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报仇。王匡、张卬与刘玄早已翻脸,互相之间水火不容,他们生怕更始皇帝还有翻身的机会,更是一力主杀。

    儒生们大多主张予刘玄以优待,毕竟是汉室宗亲,与他们的皇帝两百年前是一家,杀了他政治影响比较恶劣。

    其中态度最坚决的是皇帝陛下的长兄刘恭,刘恭曾经受过更始皇帝的庇护,自认是得到了他的恩惠,于是将自己的忠心毫无保留的奉上,力争善待这个前朝皇帝。

    他说道:“同为高皇帝之后,同气连枝,若是加以刀兵,岂不令天下人寒心?”

    刘盆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宣,说出了一句后世某位姓狄的神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丞相,你怎么看?”

    徐宣道:“回陛下,刘玄与陛下乃是同宗,若杀之,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若不杀,伪汉之臣子必会蠢蠢欲动,试图重新拥立伪帝复位,实在是个极大的隐患,杀与不杀,臣不敢妄言,唯请陛下圣裁。”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说到底,徐宣是不肯表态,让小皇帝自己拿主意。

    徐宣是赤眉军头领中比较能变通、相对圆滑的一个,在刘盆子轻松进入长安城之后,徐宣对皇帝愈发恭敬,什么事都要看小皇帝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这件事他还没有摸准皇帝的意思,生怕忤逆圣意,所以不敢轻易表态。

    那个年代的人相对而言比较厚道,对于前朝皇帝一般来说并不下死手,反而常有优待之举,所谓“二王三恪”之礼。

    夏禹封尧子丹朱于唐,封舜子商均于虞。皆不用臣礼,而用宾礼。周武王封黄帝后裔于祝、尧之后于蓟、舜之后于陈,把夏朝后裔封在杞国、商代后裔封在宋国,西汉也封过周王后裔,后世的曹丕封汉献帝于山阳也是如此,一直到满清,这种起自外族的政权还封了明皇室的后裔。

    但是前期各朝的优待政策比较实在,也真正称得上是优待,后期却有些变了味。南朝宋武帝刘裕开了一个恶例,他为了篡位称帝,永绝后患,几乎把晋朝宗室杀戮殆尽。后世皇帝有样学样,都开始对前朝皇室下黑手,等到杀得差不多了,再搬出一个前朝余孽,封个名头装装样子。

    对于刘玄的待遇问题,以刘恭为首的儒生群体和以樊崇为首的武将团体争论不休,刘恭原本在赤眉军中没有什么地位,此时因为是皇帝的兄长,说话有了份量,隐隐成为儒生们的领袖和代言人。

    但是决定权依旧在小皇帝手里,刘盆子早已不是那个傀儡木偶,至少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他的话还是响当当的圣旨。

    从前大家议事,就是一顶大帐篷,大家都是席地跪坐,位置在一个平面上,地位的差距不很明显。如今则是鸟枪换炮,雄伟宽阔的大殿,皇帝龙案高高在上,大臣们分坐两边,高度差了一大截,距离也比较远,充分体现出互相之间地位的差距。

    即便樊崇徐宣等大头领,长期在下面俯身仰头,心态也难免发生变化,对宝座上的万民之主生出些畏惧之心。

    刘盆子俯视着众臣,感觉到身为皇帝的高贵与权威。现在他学会了拿身份,什么事都不自己下场,而是寻找代言人,自己则居中裁判,除非到了最后需要决定的时候,绝不会轻易表态。

    如今两个阵营争论不休,其实是他最乐于看到的局面,也是他极力扶持儒生团体和羽林军系的一个重要目的。老赤眉军系势力太大了,必须培植其他势力来进行抗衡。如果整个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一种势力占了绝对优势,那这个皇帝就不好做了。

    如今儒生团体和武将团体争论不休,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得到皇帝的支持,他的态度就显得格外重要。

    刘盆子虽然心中早有定论,但是并没有当场表态,而是把这件事情先搁置了下来。

    等到退了朝,小皇帝下旨召自己的两位兄长入宫,说是要请他们吃饭,兄弟三个好好聚一聚。

    刘盆子命宫人全部回避,连两个死太监都被赶走。这个饭局只有兄弟三人,没有一个外人在场,三人也不分什么皇帝将军,只论兄弟,好好地来了一场家宴。

    几年不见,刘恭简直要认不出皇帝陛下。他的变化太大了,样貌可说是他唯一保持的特征,除了那张脸之外,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刘盆子的谈吐、气质与往日大相径庭,这使刘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亲切,但更多的是陌生。

    而刘盆子继承了身体原主的部分情绪,对这个长兄有着真挚的感情,言谈之间很是亲热,一口一个大兄地叫着。

    吃吃喝喝之中,三人终于找回了些从前的感觉,消除了几年未见的陌生感,兄弟们的关系随之拉近了许多。

    刘恭一直琢磨着开口,想要替刘玄求情。他现在夹在两个皇帝之间,有点难以自处,一边是他忠义侍奉的旧主,一边是他骨肉至亲的兄弟,对哪一方他都有真情实意。

    终于等到皇帝提到了今天朝堂上的争辩,刘恭立即接口道:“陛下,你若是杀了陛,刘圣公,则天下人皆奋起为之复仇,若是善待圣公,善待更始旧臣,则可收拢人心,不用刀兵,天下可传檄而定。”

    这是从利益角度来谈问题,刘玄作为曾经的天下共主,还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的臣子亲信散落各地,许多人在地方握有实权。他们现在都看着长安城,看新皇帝如何处置旧皇帝,若是贸然杀了,很可能遭至这些人的反感,使他们投向别处,以为旧主报仇为名与刘盆子为敌。

    报仇在当时是一个为世人普遍认可的正当理由,甚至有为父母报仇私自杀人者被免刑,天下百姓不仅不谴责这种违法行为,反而会称颂其为“孝道”,这也符合儒家的“百善孝为先”的理念。

    如果刘玄的臣子为他报仇,大概率会被冠以忠义之名,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那对于刘盆子这个新兴政权来说将会十分不利。

    反之,若是留下刘玄,以他的名义要求各地旧臣来投效,当然也会有一大批人听从命令。

    刘盆子完全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早有定数,之所以没有直接作决定,一是想想看看众人的态度,看看赤眉军的大老粗们的智商下线;一是为自己的长兄做足一个人情,使刘玄对刘恭心存感激,这救命之恩应抵得过他对刘恭的庇护之情了。

    换句话说,通过这件事,让刘恭还了刘玄的恩债,放下心里的包袱,以后好好帮自己的弟弟坐天下。

    刘恭还在讲着留下刘玄的大道理,劝导弟弟推行仁义大道,对他在郑县的救灾之举大加赞扬,满嘴的仁德,但总是把话题引向刘玄。

    刘盆子听多了这些话,只是哼哈着答应,埋头猛吃,心中暗道:“这不就是那些儒生的论调吗?说话语气都像。”

    刘恭见刘盆子不太接话,以为他不肯答应,突然避席跪拜,叩首道:“请陛下留圣公一条性命,若陛下不肯答应,臣请求先旧主而死!”

    旁边的刘茂慌得放下碗筷,扶住他道:“大兄,你这是做什么?那更始皇帝是给你下了盅了吗?你这么向着他!”

    刘恭低头哽咽道:“我在青州军中,各头领对我呼来喝去,如奴婢般役使,直至到了洛阳,蒙旧主不弃,以国士待我。弟在郑县登基为帝,满朝之人皆欲杀我,唯旧主不以为意,依然视我为腹心。他待我如此,我安忍弃之?常言道:士为知已者死,我便是丢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报答他的恩德。”

    刘恭泪水横流,刘茂便也跟着落泪,忽地也拜道:“陛下,盆子,求你了,你就答应了大兄吧!”

    刘盆子心道:“这是合起伙来逼我吗?你们到底是谁的亲哥?”

    算了,也是自己总不松口,把人家逼成了这样。刘盆子避席,向两个兄长还礼,拜道:“大兄二兄所请,盆子敢不从命!”

139.稳定长安

    第二天,刘盆子便下旨,封刘玄为长沙王,这是他做皇帝后封的第一个王侯之位,竟是给了这个退位的皇帝。

    当然,刘盆子不可能对刘玄这么放心,长沙王府邸由羽林军重兵把守,既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又防备他联络旧臣。

    刘玄的仇家一个比一个强大,不知多少人想致他于死地,要是他在长安城里被人杀了,小皇帝免不了背上一锅。

    以长沙王的特殊身份,也没有谁敢去拜访他,那些更始旧臣全在城破之日投降,性命都操于刘盆子之手,一个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去操心旧主。

    原来的小人物刘恭突然成了炽手可热的人物。他是皇帝的长兄,穿上身价曾让他差点丢了命,现在却使他一步登天。

    刘恭家里登门拉关系的人排起了长龙,便连那些更始旧臣,也每每登门拜访,期望他在皇帝面前求个情,让自己在新朝的日子好过一点。

    被逼无奈,刘恭只好跑到长沙王府上躲清净,陪伴终日惶惶不安,天天猫在家里练字的刘玄。

    刘玄并不是想当书法家,而是在写信,他有写不完的信。内容都是命令他的旧臣,在外的将军、各地的郡守、都尉弃暗投明,投入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怀抱。内容都是制式的,杨延寿都替他写好了,长沙王只须抄下来,盖上印。交给使者,发往全国各地。

    刘恭闲着没事,就帮他一道抄信,从前他在刘玄身边干的就是起草圣旨这差事,那些旧臣可能不认识旧主的笔体,对于刘恭的字却是认识的。

    小皇帝刘盆子下了一道更名诏,正式更名为“刘钰”,这是他前世用过的名字,穿越后丢掉了,现在又捡了回来。

    皇帝更名早有先例,汉宣帝本名刘病已,因为病已两个字太常用,百姓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轻则获罪,重则杀头,汉宣帝为了照顾民间,遂改名为刘询。

    这涉及到古代一项重要礼制,就是避讳,皇帝名字里有的字,都不准随便提随便写,否则就是犯罪。

    盆子两个字实在是太普通、太常用了,小皇帝要是不改名,那画风简直难以想像。一切盆状的容器大概都要改称为桶,脸盆变为脸桶,饭盆称为饭桶,花盆?不存在的,那是花桶。还有,名字里带“子”是几个意思,还让不让人做君子娶妻子生儿子抱孙子了?

    更名是为百姓方便,属于德政,诏书一下,朝中儒生齐齐称颂。

    刘钰要做的事有很多,最重要的是稳定长安,一是要稳定长安的民心,二是要稳住几十万赤眉军将士,避免洗劫长安的情况发生,。

    皇帝首先兑现之前的承诺,大开府库,赏赐全军,让每个士卒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了闲钱,大家都能过几天好日子,不要总是惦记着抢劫了。

    最好的老板就是爱发钱的老板,古今都是一个道理。皇帝的赏赐迅速下发到士卒手中,整个大营顿时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士卒高兴了,杨音不爽了,他是大司农,名义上管着全天下的钱粮,皇帝一打赏,一下子把国库掏去了大半,缺钱哪。

    缺钱怎么办?动用皇帝的内库。羽林足协有钱,反正是从将士们身上薅的羊毛,取之于羊用之于羊。还嫌少的话,那就用老法子,挑肥羊薅毛。第一目标是长安城的更始旧臣、达官显贵。

    赤眉军入城,有些人反应快,迅速投降,不少将军带兵来投,这些人都算作及时反正人员,保全了身家,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每个旧朝达官都没有逃脱掉这场官方洗劫。

    威武雄壮的汉军入城时,他们居然投降投得那么慢!个别人还试图反抗!还要不要命了?想要?掏钱!

    更始旧臣称之为“买命钱”,只要羽林军的小大爷们说个数,他们就要卖房子卖地去凑。如果不乖乖的把这几年积攒的家底主动奉上,便会有士卒上门追讨,那时就有大麻烦了。

    负责这项工作的只能是军纪严明的羽林军,半大孩子们不仅严守军纪,而且手还没有老兵油子那么黑,截留皇帝陛下钱财的行为没那么严重。

    薅羊毛这事儿虽在显贵云集的尚冠里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好在没有波及到普通百姓,好在皇帝陛下有严令,没有出现什么伤亡事故。

    除了这场光明正大的官方抢劫之外,其他一切抢劫行为都是被严格禁止的,皇帝陛下免除了所有将士的赌债,又给全军发了钱,如果还有人再想自己动手去抢,那么对不起,约法三章等着你。

    胡乱杀人的当场砍头,胆敢抢劫的退还钱财,当街打二十军棍,行刑的都是挑选出来的大汉,一棍子下去带起来一片血肉,二十军棍下来,屁股都要烂了,回去至少得趴两个月。

    这一段时间,太医院格外忙碌起来,他们研发的创伤膏极受欢迎,以至于供不应求,药铺也是最先全面复工的行业,几乎所有因为战争关门的药铺都重新开张。

    大赏三军,严打盗抢,使长安城迅速恢复了秩序,百姓们简直想都不敢想,传说中最穷凶极恶的赤眉贼竟然如此讲理,小皇帝不是传闻中的强盗头子,而是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的有道明君。

    长安人民没有受到粗暴对待,生活没受到太大的影响,百姓可以随意上街,市场照样开放。

    这境况甚至好过皇帝陛下进城之前,当时长安城正处于混战之中,百姓觉得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没想到贼人进城反倒是解救了他们。

    长安百姓对这个皇帝十分满意,不过几天功夫,羽林军歌成了长安城的流行曲,皇帝陛下的仁德到处被传颂。

    英明仁德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躺在长乐宫宽敞的龙榻上,汉情局局长吴原跪伏榻前,汇报皇帝陛下所说的“舆情”。

    “陛下,舆情一片大好,百姓对您全是颂扬之词,他们都说,臣就直说了,陛下恕罪,他们都说:‘这个小皇帝,比新朝那个老皇帝和糊涂的更始皇帝强多了!到底是放牛娃出身,知道咱们百姓的疾苦!’又有人说:‘是啊,小皇帝是不错,可他只知道我吃不上饭的苦,不知道我娶不上老婆的苦!’”

    “娶不上老婆的苦?”刘钰自言自语道:“谁他妈的比我更知道娶不上老婆的苦?”

    “陛下,您,您说什么?”

    “没,没什么,你继续!”

    吴原当然不知道,刘钰曾是魔都单身狗,虽然女朋友谈了几个,但是常有长时间的空档期,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充分体会到老司机没有车开的痛苦。

    看来长安的百姓不仅是要衣食,而且还要身心健康,他们不仅想吃肉,还想开车。

    刘钰猛一下子坐了起来,两条腿一盘,端坐在龙榻之上,动作之迅猛把吴局长吓了一跳,“吴原,你把长安城的大商人好好地梳理一遍,各行各业的有名的商人,其资产、人脉、人品都要了解一下,对了,做女闾行业的先行了解,速报朕知。”

    “诺!”吴原的优点就在于,只要是皇帝陛下布置的事情,他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立即答应,然后以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去做。

    虽然他的心里疑惑,皇帝陛下为什么关心起了女闾,难道是陛下到了年纪,想要找找乐子?宫里虽然有不少前朝宫女,但是陛下年轻,乐于尝鲜,想必是要尝尝女闾的滋味。

    皇帝陛下完全不知道吴原想歪了,他只是自顾自地琢磨,百姓的身心健康很重要,朕要好好地关心关心,让他们的手能闲下来做更有用的事情。

    其实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内库。

    春秋时齐桓公用了管仲为相,管仲采取了一系列富国强民的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办官妓以广赋税,掘到了他当政以来的第一桶金。“管仲相桓公,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

    刘钰觉得,靠官方抢劫权贵家产,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办法,虽然能快速取得巨量财富,但是太低级了,名声不好,也不可持续。不如做生意,比如办女闾。

    办女闾虽然名声也不好,但是陛下又不是自己办,长安城有的是有良心的奸商抢着替皇帝陛下背锅。

    什么样的生意最好做?那就是涉及国计民生的“刚需”,需求是硬性的,这钱是非花不可的,反正也没花到别处,不过是取自百姓内裤,流向皇帝的内库。

    皇帝陛下深信,堵不如疏,与其让大家偷偷摸摸地在地下交易,不如放到台面上,划定区域,合法经营,把这一部分业务真正管起来。

    给吴原安排了找女闾合作商的任务,陛下的心思又转到城外几十万赤眉军卒的身上。

    “营内舆情如何?”

    “回陛下,士卒们对陛下的善举感恩戴德。。。”

    “这些不必说了,说说他们是不是安稳?有没有闹事?”

    “陛下,士卒们确实有些骚动。”

140.城阳之王

    最近赤眉军营中打架斗殴事件的数量急速上升,并且连续出现了几起流血事件,最严重的一起恶性事件发生在琅玡营和江阳营之间,两营暴发了一场数百人的大械斗,一共死伤了二十六人。

    这种事件如果发生在营内,一般就由本营将军、校尉做内部处理,如果是跨营斗殴事件,还是按照习惯交由徐宣等大头领处理。

    但是从樊崇、徐宣等人到各营将军、校尉,如今都成了朝廷重臣,长安新贵,由皇帝赐与住宅和金钱,搬进城里养尊处优起来。他们只顾自己享福去了,却把一群大头兵扔在城外,本来就粗放的军营管理愈发粗疏了。

    各营将士在长安城初破时,都抢着进城看热闹,有的人还存了心思看能不能干点老本行,靠劫掠发点小财,没想到数万羽林军把偌大的长安城看管得死死的,许多心存侥幸以身试法的士卒都吃了苦头,轻的挨了军棍,严重的甚至丢了命。

    刚破城的那几天,每天长安城挨军棍的数以百计,被杀头的每天也有十起八起。这时各官署尚不完备,也不经过审判程序,在哪儿发现有劫掠的,当场就处理,直接摁倒打军棍,杀人案件稍微正式一些,由当天负责治安的羽林军校尉核准,就地斩杀罪犯。

    一阵打打杀杀之后,大家都知道了,皇帝陛下不是说着玩,而是动真格的,不能在城里胡作非为了。

    几天新鲜过后,长安城的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士兵们闲了下来,常言到闲则生事,又不能到城里生事,只能在营里闹腾,于是本来就散漫的军营里更乱了。

    樊崇看到了军营的混乱情景,就下令加强城外各营的管理,由将军、校尉轮流值守,每天必须保证有一个人在营里,弹压这些不安分的士卒。

    于是营中情况稍微好转,但依旧压不住士卒们骚动的心。

    樊崇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皇帝陛下的旨意来了。

    皇帝下令,在各营开展足球运动,每个营都要组建一支足球队,先自行训练,然后准备参加大汉足球超级联赛,简称“汉超”。

    旨意一下,各营都热闹起来,报名参加球队的不计其数,有的原本是蹴鞠高手,有的自恃身高体壮,都觉得自己挺行的。

    可是一个球队只需要二十多人,报名者已经严重超出,于是各营分别组建了若干支球队,先进行内部比赛,从中选拔优秀球员。

    一场轰轰烈烈的足球运动在几十万人的大营中开展起来。

    那些原本的闲散人员可有事情做了,不是去踢球就是去看球,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各营的球队终于建立起来了,水平参差不齐,谁也不想到汉超联赛上输球丢人,急于提高足球水平,于是争相聘请高水平的教练。

    这些教练一般都出自羽林军。

    原羽林联赛中的球员,很多升级为教练,被各营请去训练球队。皇帝乐见其成,不仅给每队出一个教练,而且出一个教练班子,教练、助教、体能教练应有尽有。

    对汉超联赛最上心的是卫士营,诸葛稚自从上次惨败给羽林队之后,痛定思痛,决心雪耻。他在营中大力开展足球运动,卫士队一万多人,先后组建了八支球队,在未央宫内玩起了内部联赛。

    卫士营本来负责看守未央宫,宫里除了些幸存的宫殿,就是烧毁的砖头瓦砾。全营将士无事可干,闲得发慌,就把残垣断壁的未央宫清理了一遍,一共平整出了两块球场。营里那些正当年的大小伙子们每天在球场上奔跑,发泄着过剩的精力。

    诸葛稚相信,卫士营一定会在汉超联赛上取得优异成绩,一雪之前被羽林队狂虐的耻辱。

    有比赛必有赌博,那些赌徒也跃跃欲试起来。琅玡营的铁巨人最是高兴,他本来因为赌球发了笔财。因为羽林军进城,军营中看不到羽超联赛,他只好又去赌角抵赛。然而在角抵场上铁巨人的运气总是那么差劲,几场比赛下来,差不多十万的赌金去了大半。听说汉超联赛正在筹备,铁巨人赶紧捂紧了钱袋子,以免等到开赛时连本钱都没了。

    而这次足球热潮更胜过在高陵之时,因为现在各营都有了自己的球队,士卒们有了主队,比起纯粹看羽林军各队更有了参与感。

    如果说有人因为汉超联赛将临而不高兴的话,大概只有角抵场的庄家老沈了,老沈在羽林队和卫士队的比赛中血亏,之后好不容易在长安城外缓过点劲儿,可是汉超又要来了,生意又没的做了,老沈欲哭无泪。

    营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足球来,汉超到,老沈哭,老铁笑。”

    吴原对皇帝陛下惊为天人。

    陛下了解到营中士卒骚动,既没有弹压,也没有严打,只张罗了一个汉超联赛,就把几十万将士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不仅营中秩序大为好转,就连长安城都安定了许多,进城的士卒明显减少,抢劫和杀人事件的数量直线下降。

    皇帝陛下觉得,等到女闾和汉超都兴办起来,不仅城内秩序会更好,他的内库必定会被装得满满的。

    这一阵陛下为了士卒和百姓操碎了心,因为太过劳心劳力,不得不增加睡眠时间、增加饮食进行弥补,这使他最近红光满面,甚至有些发胖。

    大汉皇帝陛下的恩泽是无所不至的,无论百姓和士卒,雨露均沾。

    陛下想到了他手下的功臣们,就是那些颠沛多年的赤眉军将领,他们南征北战,为大汉政权立下汗马功劳,也该体会到皇帝陛下的天恩雨露了。

    进了长安,他这个皇帝鸟枪换炮,身价倍增,而那些手下也应跟着提升地位,享受拥立皇帝陛下、进入伟大首都的红利了。

    封爵之事势在必行。

    这一天,皇帝宣召樊崇和徐宣等人进宫。樊崇向徐宣道:“总是要召进宫中议事,和那些书呆子一起,一议就议半天,之乎者也的,老子又不识字,能听得懂吗?我不去!你就说我病了!”

    徐宣没法,只好和杨音两个人去了。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事情特别多。皇帝几乎每天都要召五大头领入宫议事,都是一些政事,涉及到新政权的方方面面,没有文化的泥腿子哪儿听得懂这些?只是在那儿呆坐着,听着那些儒生侃侃而谈。

    更难受的是,在皇帝面前要保持仪态,否则就是有错。逄安有一次议事时歪着身子打瞌睡,被儒生们当场指责为君前失仪,逄安气得当即表示再不来议事了。

    皇帝并没有怪罪他,而是哈哈大笑道:“马上将军死且不怕,尚怕议政乎?”之后便批准了他可以不必参加议政。

    逄安如蒙大赦,大大地松了口气,谢逯立即有样学样,也跟着请求豁免了这件差事。

    现在轮到了樊崇,他虽然还没有请求免除这项差事,但是经常托病不去,可以说樊崇四十多年生过的病也没有这半个月多。

    徐宣有时候简直怀疑皇帝是故意的,拿这些啰里巴嗦的政事来烦扰这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让他们自觉地从权力中心退出去。

    大汉丞相拉着粗通文字的大司农杨音,坚守在议事者中间,拼命抓住从手中渐渐溜走的权力。

    今天议事的人格外的少,只有侍郎杨延寿一人。如今杨延寿几乎成了皇帝的私人秘书,多参与机密之事,圣眷尤隆,是朝中的大红人。

    徐宣、杨音行了礼,皇帝道:“丞相、大司农,朕与士元正在商量封爵之事,你们来参谋参谋。”

    杨延寿递给徐宣一本名册,徐宣接过一看,见上面头一个便是刘恭,上面写着“城阳王”,下面一行小字:“三县,三万八千户”。

    徐宣诧异道:“臣前几日刚查过户籍,城阳国有四县,五万余户,怎么此处只有三万?”

    皇帝道:“大兄说了,当年先祖有诛诸吕、安天下的功劳,才得封城阳王,而他于国家未有寸功,不敢与先祖比肩。”

    刘钰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号做了皇帝,按照礼法,继承的是前汉的宗庙,城阳王刘章这一系只能由刘恭来继承。刘钰便想封他在先祖故地,继为“城阳王”。城阳国在齐地,本就是繁华之地,肥水不流外人田,给自己的兄长正好。

    刘恭却很谦恭,说连年战乱,天下穷苦,国库空虚,不愿广自己的封地占国家的赋税,又因自己没什么功劳,抵死不愿接受王号,只愿意接受父亲的“式侯”爵位。

    因为他是皇帝的长兄,理应位在诸王侯之首,第一个受封。若是他只为一县之侯,那往下就没法封了。这不是挡了别人的富贵之路么?刘恭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接受,但又提出要削减封地,户数不能越过赤眉军老大樊崇,毕竟这支队伍是樊崇拉出来的,他才应该是第一功臣。

    刘钰就依了他,把城阳国削掉一个大县,只余三万八千户,刘恭才答应下来。

    徐宣听了,知道这是以刘恭定了个高限,其余人怎么也越不过他去。

141.爵封万户

    汉初的诸侯王还保留着秦以前的特色,王的权力很大,集军事权和行政权于一身。王的封地更是广大,动辄领数郡数十县。

    诸侯国中最大的齐国是刘邦长子刘肥的封地,国内共有七十余城,凡说齐语者都归到齐王治下,刘肥是名符其实的一方大诸侯。其余如吴国、楚国都是拥有数十城的大国。在刘邦晚年,中央直接管辖的郡只有十几个。

    这种强枝弱干的局面导致王国实力过强,威胁到了中央,汉景帝时更是爆发了七国之乱,大汉江山差点倾覆。

    吕后开始对诸侯国进行削弱拆解,汉武帝更是推行意在解除诸侯国威胁的“推恩令”。经过一代代皇帝的努力,大的王国不断被拆解,诸侯国规模越来越小。

    原来的齐国在吕后时被一分为四,在文帝时一分为七,变成一个个小王国。其他王国也都是类似的命运,不仅王侯权力缩水严重,面积也大大缩小,几个县的小王国比比皆是,诸侯国对中央再也形不成威胁。

    刘钰作为熟知其后两千年历史的现代人,真的很想采用后世的虚封制度,以免为将来留下隐患。但是他现在的境况,实力既不足,又没有绝对的权威,还要靠这些功臣捧场,哪里敢进行这样超前的改革?只能遵循当时的习俗,封!

    反正地盘没在自己手里,封了也是遥领,分别人的地不心疼!

    刘恭作为王侯之首,这个高限定的如此之低,让徐宣的心都有点凉了。

    城阳王刘恭往下,第二个就是刘茂,封为“河间王”,三个县,三万五千户。

    河间国也是膏腴之地,本有四县,四万多户,因为刘恭谦让在前的缘故,想必也是缩水了的。

    第三个就是樊崇,却没有写封号,只写着三万八千户,第四个是徐宣,三万两千户。

    有皇帝两个兄长薄封在前,刚被压低了期望值的徐宣觉得这个待遇很不错了。

    杨延寿道:“昔高皇帝与诸臣为白马之盟,非刘姓者不得封王,长沙王违盟,大封异姓王,以致有亡国之祸。故御史大夫与丞相虽于国家有大功,也止于封侯。不过陛下念着诸位的功劳,在封地上格外优待,准二位自择封地。”

    徐宣当即拜倒,连称不敢,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皇帝亲自把他扶起,说道:“没有御史大夫与丞相,哪里有朕的今天,诸位拥立之功,朕断不敢忘,愿以朕之所有相赠诸卿,与诸卿共天下。”

    徐宣道:“陛下,王爵封地,理应在侯爵之上,礼所当然。臣绝不敢与河间王比肩!”

    徐宣也是儒生出身,懂得礼仪,知道这事儿很不妥当。人家两个王不过是三万多户,他一个侯怎么敢要三万多户?不管樊徐两人功劳多大,爵位也大不过皇帝的兄长,谁让人家姓刘呢?

    皇帝故意写成这样子给他看,大概只是表明一种优待功臣的态度,他要是不识相的直接接受,朝堂上那群儒生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徐宣不傻,知道现在应该上演推让的戏码,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皇帝有了优待功臣的名声,他得到了不倨功自傲的名声,皆大欢喜。

    两个人你推我让一番,最终皇帝“被迫”接受了徐宣的意见,笑道:“卿真乃谦谦君子,百官之表率也。”

    三个人商量半晌,初步拟定,除了刘恭、刘茂、刘玄封王之外,其余功臣全部封侯:樊崇三万户,徐宣两万五千户,逄安、谢逯、杨音都是一万五千户。

    在封到更始降将王匡、张卯时,杨音认为两人势屈来投,没有什么功劳,有几千户足够了,他是大司农,按理说管着天下钱粮,虽然天下还没到手,不过已经开始心疼那些被分封掉的采邑了。

    皇帝道:“更始宛王、汉中王等尚在,旧臣遍布天下,不厚待降将,怎么能让他们甘心来降?”

    换句话说,刘玄、王匡、张卬都是招牌,是封给别人看的,封少了人家看你太小气,不给个万户侯谁会来归降?估计就要投到别处去了。

    因此王匡和张卬也各受封一万五千户,比肩杨音等人。按照本次的封爵标准来说,算是厚待了。

    各营的将军按功劳大小,共封了十九个列侯,三十个关内侯。开东都门投降的李泛依照当初的约定,被封为列侯。

    这其中汶阳营本是小营,因为长安之战的表现,将军和校尉一个封为列侯,一个封为关内侯。其实要说起在战场上的表现,汶阳营当时差点被打垮,拖了全军的后腿,好在最后取得了胜利,也跟着混了一份功劳。

    全军第一大营抚民营的抚民将军刘侠卿只封了一千户,在列侯里排在后面,这是因为他军功很少,给这个列侯完全是因为他伺侯过皇帝,属于安慰奖。而抚民校尉郑深虽然深得陛下信任,却连个关内侯都没混到,因为他投过来的日子太短,身上一点军功也没有,没有理由加封。

    从这也可看出,小皇帝也想力求公正,而不是封侯唯亲。

    一边忙着长安城的事,皇帝还要时刻关注全国各地的局势,他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向全国各地派出招降使者,使者随身携带着皇帝的诏书和长沙王的手书,以及随时准备授给的印绶。

    征北将军挺进河东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帝很是高兴,河东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拿下它可以直接威胁到刘秀的大后方。

    杨延寿建议给田况增兵,一举占领河东全境,把邓禹赶回河北,皇帝道:“用不着,征北将军有现成的十万兵马,只需一纸诏书而已。”

    “陛下是要招降左辅都尉公乘歙?”杨延寿的脑子转得很快。

    刘玄下台,还在外苦苦支撑的更始旧臣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每个人都要为未来打算,那么还有什么比投降新王朝更好的出路吗?更始朝右辅都尉严本、定陶王刘祉、虎牙将军刘顺都已率军来降,并都得到了皇帝的封赏和任用,左辅都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皇帝陛下派了使者,星夜赶往衙县,以继任左辅都尉的条件招降公乘歙,并十分自信地命令他归到征北将军麾下,与田况一道以左冯翊为根基,进兵河东。

    公乘歙手下有十万兵马,如果举兵投降,河东地区的力量对比将发生颠覆性的变化,田况立即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何况河东的北部,是上党和太原,上党太守田邑的家眷现在郑县,皇帝陛下已命令将其移至长安。奉命前往上党劝说田邑投降的杜广国前一阵子送来密信,说田邑已答应,一旦汉军占领河东,他便举郡投降。

    小皇帝叫来了汉情局局长吴原,让他送一封密旨去上党,给杜广国布置一个新任务,去与驻兵太原的更始立汉将军冯衍比试一下口才。

    冯衍是当世的大学问家,辩才无双,嘴炮无敌,皇帝陛下乐见他与杜广国二炮相轰。

    皇帝陛下认为河东形势一片大好,完全不需要增兵,需要增兵的是弘农,是征东将军。

    征东将军夏阳兵力单薄,一直在函谷关一带苦苦支撑。他的任务是为洛阳保留一条退路,使大司马朱鲔不至于因绝望而投降刘秀。

    如今全天下最重要的一个争战之地就是洛阳,刘秀的主力正在日夜围攻,要是让他夺得这块帝王的基地,刘钰在长安将席不安枕。

    “再不派兵,洛阳就要顶不住了!”

    皇帝命令濮阳将军芳丹率军两万五千,因最先进入长安而立功升迁为长水校尉的王虎率羽林军五千,一道出征函谷关,驰援洛阳。

    濮阳将军的两万多人马中,五千人是原来濮阳营中的青壮,另外两万人是原来右辅都尉严本帐下的郡兵。严本为了对抗赤眉军,征发了郡兵十万,这些郡兵良莠不齐,战斗力不一,皇帝命令择其中精壮者,得兵三万,其余都遣散回家种田去了。

    王虎的五千羽林军都是精选出来的羽林郎,个个身高体壮,可以说是羽林军诸营中的精锐,虽然人数不多,战斗力却十分强悍。

    出征之前,皇帝陛下召见了两名将领,带他们进入长乐宫广阳殿。殿中新布置了几个沙盘,皇帝常在此纸上谈兵,弥补他不能上战场的遗憾。

    三个人在广阳殿中呆了大半日,不知在讨论着什么,殿外值守的卫士只不断地听到一个词“幽州突骑”。

    因为不能去前线,刘彪急得蹦高,吵着要出征关东,皇帝陛下笑道:“你不要着急,朕有好差事给你。”

    刘彪喜道:“是不是有大仗留给我?”

    皇帝道:“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养马,打铁!”

    在大军东出之时,一辆轺车也从长安出发,车内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儒者,他是原更始皇帝的尚书任延君,此时也已归降,依旧任尚书之职。这次他奉了皇帝之命前往函谷关,去见征东将军夏阳。

    任延君日夜兼程,途经郑县、华阴也只是短暂停留,几天之内,便已在狭长的函谷道中穿行了。

    函谷道是古代沟通长安和洛阳的咽喉要道,“因在谷中,深险如函而得名。东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号称天险”,这条狭窄的道路,地势险要,道路狭窄,素有“车不方轨,马不并辔”之称。

    函谷道最东面,堵着高高的稠桑原台地,台地上有一道裂缝,形成一条几十米深的峡谷供人通行,宽度只有十米左右。在裂缝的东面入口处,便是天下雄关函谷关。

    函谷关号称“丸泥可塞”,意思是用一颗泥丸就能把函谷道完全封闭,可见其地势险要。出函谷关向东四百里就是洛阳城,骑兵奔袭三天就到了。

    正因为函谷关地势如此险要,刘钰才不遗余力地要夏阳必须占领,如果没有皇帝的一力坚持,恐怕这座雄关已被赤眉军抛弃,那么如今的局势就会完全不同。

    任延君被夏阳迎入弘农郡治弘农县,也就是故秦函谷关,那个传说中丸泥可塞的雄关。

    任延君行色匆匆,一见夏阳,来不及寒暄,急急忙忙地问道:“洛阳尚在否?”

    夏阳点了点头,说道:“任尚书勿忧,洛阳城安然无恙。”

    任延君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还好,陛下命我入洛阳城,劝大司马朱鲔投诚,以长子入质长安!”

142.弘农都尉

    听说任延君要入洛阳,夏阳说道:“我进入弘农县之时,便遵陛下旨意向朱鲔派出使者,劝其归降,当时他迟疑未决,想必是对长沙王抱有幻想,还在等长安的消息。一个月前,我与洛阳最后一次互通消息,朱鲔的态度有所软化。没想到自那之后,吴汉军加紧了攻势,洛阳城昼夜闭门,使者再也没能进去。前几日听说长安城破,我已派人去宜阳,争取进入洛阳城,给朱鲔通个消息。”

    前几个月的洛阳形势与真实历史一般无二,刘秀以吴汉为主将,与朱祜、岑彭、耿弇、坚镡、马武等十一员将领一道围攻洛阳。

    这个围城名单十分耀眼,十一员大将全在后来的云台二十八将之内,简直是将星闪耀,可是十一个明星大将带领二十多万大军,攻打了几个月,楞是奈何不了洛阳城分毫。

    由此可见,这个云台名将录大概也和后世的肉类食品一样,是注过水的。

    本来在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不久,朱鲔等不到援兵,就在岑彭的劝说下投降了。但是因为刘钰的穿越,历史出现了偏差,此时朱鲔还没有答应岑彭的投降,依旧在洛阳城中坚守。

    夏阳并不知道,现在的结果都是因为建世汉军的出现。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与朱鲔联络,并派兵不断向洛阳挺进。正是因为夏阳这支军队的存在,让朱鲔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到绝路,并非只有投降刘秀一条路可走。

    任延君着急去洛阳,夏阳道:“任尚书,此去洛阳,走新安最近,但是新安的守将是李轶部下,因李轶被朱鲔刺杀,惊惧自危之下投降了伪帝刘秀,如今新安在伪汉军掌控之下。因此要去洛阳只能向东南绕路,到宜阳后再转向东北,可宜阳附近有刘秀的建义大将军朱祐把守,只有突破这道防线,才能进入洛阳城。

    他所说的新安和宜阳都是洛阳西面的军事重镇,两座城都位于弘农到洛阳之间。

    新安正好落在函谷关和洛阳之间的中心点,横亘在要路之上,这一直让夏阳觉得如鲠在喉,不拔不快。可惜当时新安守将投降了孟津将军冯异,冯异另外派人接管了那里,在城中屯驻了一万五千人。以夏阳的兵力没有能力将其拔除。

    新安向南不到百里便是宜阳。宜阳也是洛阳西面的一道屏障,与新安一南一北,好像是一道大门,控扼着洛阳城向西的道路。

    征东将军夏阳在湖县时,已聚集了五六千兵马,后来小皇帝给他增了兵,又兼他一路向东收罗了不少士卒,进入弘农县时,已有兵马将近两万。等到南城将军曹金带饥民东进,近三万人涌入弘农,夏阳毫不客气地从中挑选了六千青壮,充实到队伍之中。

    有了这两万六千人,夏阳便派兵出关,向东进占了黾池,驻军一万,黾池据新安不过五十余里,可说是对新安造成了直接的威胁。

    夏阳又按照当初杨音提供的情报,派遣使者入关,联络陆浑关的武从事,想要收罗留在那里的两万赤眉残兵,结果却发现武从事早已不在陆浑关。

    武从事早在半年前就带着一万多人向东寻找归乡之路,这一去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半路被官军消灭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路官军,有人说他们一哄而散,各谋生路去了。

    留在陆浑关的大部分是当时不方便行动的伤兵,一共只剩五千多人。这些人来自各营,没有统一指挥,本来早晚要散掉的,这时一个名叫司马超的小人物站了出来,他对大家说道:“现在四处都是敌人,到处是乱兵和饥民,我们要是各走各的路,不聚在一处,恐怕难以活命,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等待西进大军的消息,再派人去函谷关联络,争取找到大部队,有机会就西进,去找三老他们。”

    大家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尊他为头领,屯驻在陆浑关,靠劫掠周边郡县积累粮食,打算长期驻守。没想到的是,各地流民听说有这样一只抱团求生的队伍,纷纷来投奔,队伍竟慢慢地壮大起来,等到夏阳联络到他们时,司马超手下已有一万人。

    司马超终于找到了大部队,非常高兴。他按照了征东将军的命令,放弃了陆浑关,将队伍全部拉了出来,北上宜阳。

    放弃陆浑关是夏阳出自敌我三方力量对比做了的决定。

    陆浑关在洛阳城南二百里,处于吴汉军的兵锋之下,距函谷关将近四百里,二者中间隔着宜阳,万余人马,孤悬关外,被消灭是尽早的事。

    征东将军亲自领军一万,自弘农向东南出兵宜阳,同时接应司马超的队伍。

    当时刘秀的建业大将军朱祐正在猛攻宜阳,眼看就要得手,完成对洛阳城的合围。没料到夏阳领军杀到,双方一场混战。

    夏阳兵少,渐渐落在了下风,这时司马超突然出现在朱祐军南面,猛攻他的侧翼,朱祐慌乱之下,不能支持,只能率军退去。

    宜阳的守将本已绝望,打算献城投降,见到朱祐被打退,索性直接投降了建世汉军。

    夏阳进城整顿兵马,以司马超为弘农都尉,就在当地据守,他自己则退回函谷关,继续征发士卒,搜集粮草,与关外的黾池、宜阳的汉军互为犄角,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防区。

    这个三角防区的存在,使刘秀军对洛阳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也给朱鲔提供了另一条出路,使他一直心存希望,不至于轻易区服于刘秀的兵威之下。

    但是夏阳连同司马超,一共只有四万人,大多派出了关,布置在前线,其中两万驻在宜阳,一万驻在黾池,留在函谷关的征东将军手下只有一万人。兵力不足使他无法主动发动进攻,解洛阳之围,急需长安的援军。

    任延君道:“陛下刚入长安,百废待兴,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时刻关注洛阳局势。老夫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请征东将军务必努力坚守,长安城已派出援兵数万,不日就将抵达。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老夫送进洛阳城,示陛下招纳之意,以安朱鲔之心。”

    夏阳听说有数万援军,非常高兴,说道:“任尚书不要着急,我先送你去宜阳,再让司马超想法子将你送入洛阳!”

    五天之后,任延君进入宜阳城,见到了弘农都尉司马超。

    司马超今年二十八岁,本是鲁县的铁官,赤眉军破鲁时,带着一批铁匠入伙,在军中做一个小头领。他平时谨言慎行,在以勇猛为上的赤眉军中一直不受重视。谁也没有想到,在五千士卒就要一哄而散的时候,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小铁官会站出来,带着大家挣扎出一条活路。

    司马超很珍惜这个独立领兵的机会,事实证明他是确实有两把刷子。在半年时间内,他不仅解决了军中的生存危机,而且把队伍扩大了一倍。

    司马超占领宜阳一个月,整合了城内的降兵,加固了宜阳城防,按照和夏阳议定的战略,不断出兵骚扰附近的朱祐军,让朱祐十分头疼。

    朱祐的领军能力一般,能当上建业大将军,成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是靠了与刘秀关系亲密。他是刘秀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同在长安求学。

    当时刘秀去看望朱祐同学,朱祐同学竟然因为要去上课,拒不接待刘秀同学,让刘同学十分尴尬。

    要是在后世,朱祐应该是个三好学生团干部之类。人家却靠关系成了汉室中兴功臣,可见人际关系的重要性。

    刘秀后来时常突然“驾幸”朱祐家里,还一本正经地说:“朱祐同学,这次你不会因为要上课去而拒绝接待我了吧?”

    在与司马超的对抗中,朱祐更是暴露了他能力上的短板,部下有三万多人,几乎两倍于敌的兵力,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

    司马超对任延君说道:“尚书不必着急,洛阳城内二十万兵马,广有粮草,只要城中人不自乱,吴汉军很难破城。我慢慢想法子,一定把尚书送进城去。只是入城难,出城更难,尚书要出城时怎么办?”

    任延君道:“走一步看一步,先进去再说!”

    任延君如此着急,不全是因为他是朱鲔的好友,急于劝他弃暗投明,更因为他的独子任尚就在朱鲔手下担任校尉。因为这个缘故,杨延寿曾建议皇帝不要派任延君出使,生怕他会借机逃走。

    皇帝却道:“父子有亲,乃是人伦大道,朕不忍见其骨肉分离。若是任氏父子团聚,能叙天伦之乐,就是因此离朕而去,朕也在心里替他们高兴。何必非要拆散人家亲骨肉呢?”

    一番话说得杨延寿连忙跪拜,高呼我主仁德。

    刘钰话说得漂亮,不过是因为他的身边时刻有史官拿着笔,随时记录皇帝陛下的语录,他不说几句文绉绉的漂亮话,好意思吗?那不是砸人饭碗么?

    况且任延君一个文人,作用有限,留用他是一个姿态,他走了也没什么可惜,还能利用来做个秀,表现皇帝陛下的仁德,何乐不为?

    要是哪个大将出征,皇帝陛下可完全不管什么人伦大道,是非要别人把儿子留下不可的。

143.杀兄之仇

    三天之后,驻扎在洛阳城南的建业大将军朱祐接到急报,说南面数里之外又有敌军袭。

    朱祐皱眉道:“又是宜阳敌军!这个司马超,没事就来闹,又不正面相抗,只是打了就跑,真是让人烦恼。”

    “大将军,这次来犯兵马极多,好像司马超要来真的了!”

    朱祐听了,赶紧出营,遥遥地见到对面烟尘滚滚,旌旗蔽日,看起来怎么也有一万人以上。朱祐下令:“全军出击,歼灭敌军!”

    他只留了几千人守营,尽起大军,向南迎去。

    看看走得近了,敌军却掉头向后,朱祐只见到旗子迅速地向后倒退,他以为对方是见他兵多害怕,更是催兵疾进,高呼道:“不能让司马超跑了!”

    大军一直追出二十里,眼前是一片树林,林中隐隐有旌旗招展。朱祐怕林中有埋伏,命令大军边搜索边前进,两万多人成扇形慢慢向前推进。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没见到一个人影,只见地上到处丢着旗帜锣鼓。

    宜阳汉军借着树林的掩护已经遁走了。

    朱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急忙回军,离大营还很远,就看到营中烟雾升腾,走近了一看,大营里一片狼藉,一副打了败仗的样子。

    据留守的兵将报称,朱祐出兵后不久,突然有一队悍卒杀到,直冲大营,一路砍杀,四处放火,将营中辎重烧毁大半。要不是临近的马武闻迅赶来增援,吓跑了敌军,这次的损失一定会更大。

    朱祐知道自己被耍,十分恼怒。一边再去调集军资,一边与吴汉商量,要集中优势兵力,先拿下宜阳,解决自己背后的威胁。

    在朱祐营地被袭之时,有一小队人马穿过营地,直趋洛阳城下,叫开城门进去,尚书任延君就在其中。

    大司马朱鲔与弘农太守通过几次使者,以为这次又是使者到来,没想到竟是老相识任延君。

    朱鲔顾不得寒暄,立即切入正题,问道:“任君从何处来?长安如何?陛下如何?可有援军来助我?”

    他一连声问了几个问题,可见其心情极为迫切。任延君却没急着回答,先请他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两个人时才说道:“大司马,长安城陷了,陛下安好,援军不日即可抵达。”

    朱鲔有点莫名其妙,“任君,你说的什么?长安城陷了?那陛下怎么会安好?又是哪儿来的援军?莫非,是陛下率军出了长安,要来洛阳与我会合?”

    任延君道:“建世皇帝陛下大军已入长安,陛下受封为长沙王,在长安城中安享富贵。”

    朱鲔一下子呆住了,嘴唇抖了两下,突然一拍几案,大声道:“任延君,你是为放牛皇帝做说客,来劝我投降的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任延君看着朱鲔,面上始终带着微笑,这笑容让朱鲔有点发毛,又有些恼怒,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任延君说道:“大司马,您的意思该不是说,要为‘无胆鼠辈’尽臣节吧?”

    “无胆鼠辈”是朱鲔对刘玄的评价。

    刘玄是朱鲔、张卬等人一手拥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无能,没什么声望,便于操纵。更始皇帝登基之时,众臣下拜,他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

    朱鲔当即在台下说道:“此无胆鼠辈也,易与耳!”从此他与张卬等人在背后常以“无胆鼠辈”称呼皇帝。

    对于刘玄,朱鲔向来是轻视的。刘玄也知道这一点,合作收拾了刘縯、刘秀兄弟后,刘玄和他的拥立者之间的矛盾便凸显出来。

    进入长安之后,“无胆鼠辈”渐渐胆大,依托宗族和关中豪强的支持,一点一点地从老牌绿林军头领手中攫取权力。他将朱鲔安排到了洛阳,两个人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洛阳,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朱鲔不知道任延君如何知道这个称呼,任延君算是更始皇帝的身边人,那么刘玄应该也是知道的。

    任延君道:“陛下已为长沙王,为新皇之臣子,大司马还要为谁尽忠心呢?如今,连长沙王也在命令您为新皇效命呢!”

    任延君说着,拿出一封帛书,正是长沙王刘玄的亲笔手书,内容可想而知。

    朱鲔只扫了一眼,便丢在案上,沉吟不语。

    任延君见朱鲔不说话,刚才喊着要杀人的气势已泄了大半,知道装相的环节已经过去,现在他应该给对方搭个梯子,让人家下台了。

    “大司马,值此乱世,天下无主,唯德者居之。长沙王失德而失天下。当今陛下英明睿智,仁德贤明,在郑县赈灾抚民,救万千百姓于水火;进长安城秋毫无犯,万民称颂。此安民济世之主,大司马若能倾心事之,必能建功立业,为汉室中兴之名臣。”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印,放在案上,说道:“陛下对大司马倾慕已久,愿与大司马和衷共济,进图天下。大司马之职、万户侯之印,请大司马任取之。”

    朱鲔只瞟了一眼,却问道:“长安城情形如何?比阳王、淮阳王何在?”

    王匡、张卬都是朱鲔当年的兄弟,在绿林山中一起做过山大王的,感情自然不错。

    “长安城繁荣更盛昔日,原来旧臣皆已效忠于陛下,比阳王和淮阳王并为万户侯,富贵与从前一般无二。”

    “我家的情形怎样?”

    “陛下派羽林军保护大司马府第,不使乱兵骚扰,你家中安然无恙,唯有老夫人悬念大司马,日夜倚门而盼。”

    任延君又取出一封帛书,说道:“这是老夫人口授书信,请大司马过目。”

    朱鲔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展开从头看到尾,旋即以袖掩面,说道:“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母亲一面?”

    任延君劝慰道:“只要大司马愿意,随时可回老夫人身边尽孝,也可在旧主面前尽心。天下之人都会说,大司马有识人之明,顺势而为,不失为乱世之豪杰,中兴之名臣。”

    如今他投降的道义障碍基本上不存在,旧主已经投诚,成为新皇的臣子,并命他的旧臣们一道效忠新皇,不存在忠不忠的问题。老娘就在长安城,出于孝道他也应该投奔长安。

    但是唯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障碍:他如今就在刘秀大军的包围之下,即便想投奔长安,也得先保住洛阳,保住这条命再说。

    朱鲔忽道:“刘文叔也派岑彭来劝我归顺,以朱某看来,刘文叔英雄盖世,昆阳大战,扬名天下,平定河北,兵强马壮,当比建世小皇帝更可能成为天下共主。”

    任延君道:“大司马未见过当今陛下。皇帝陛下年纪虽小,却英武非凡,践位不过几个月,已使万民称颂,樊、徐等英雄俯首贴耳。如今他安坐长安,出兵四处略地,关中不日必将大定。刘文叔本已据有河东,派邓禹西进长安,却被征北将军击败,更乘胜进入河东,威胁伪汉老巢河北。便连你这关外的洛阳附近,不也出现汉军了么?就在今天,朱祐可是吃了个大亏呢!”

    朱鲔道:“赤眉军不过是一群乡野盗贼。。。”

    “大司马当年在绿林山中是什么?”任延君毫不在意揭他的老底。

    朱鲔拍案而起,“绿林军乃天下义军,赤眉贼岂能相比?刘文叔帝王贵胄,当世豪杰,更许我以高官富贵,我意已决,任君不必多言!”

    “刘秀兵临城下,大司马势屈力穷,便是归降,也是袒背自缚,为世人所笑。怎么比得过高车驷马入长安,头戴高冠,胸佩金印?”任延君忽地身子前倾,说道:“何况,皇帝陛下与大司马无仇无怨。可刘秀。。。大司马难道忘了刘伯升吗?”

    朱鲔顿时变了脸色。

    刘秀的大哥刘縯刘伯升就是被朱鲔等人杀害的。他姓朱的和刘秀有杀兄的大仇,这是两个人之间怎么也过不去的一道坎。

    任延君趁热打铁,“当年的仇怨,即便大司马忘了,刘文叔也未必能忘,即便他一时肯忘,将来的某日或许又重新记起。”

    “做大事者不顾私情,刘文叔已指大河为誓,再不提当年之事,绝不食言。”

    任延君道:“刘文叔当年在长沙王面前发过的誓不知有多少,长沙王信了,才会派他出去镇抚河北,并加封其为萧王,让他位极人臣。可他转过头去便自立为皇帝,背叛长沙王,那时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呢?”

    朱鲔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说客之辞,为小皇帝谋取洛阳罢了。”

    “皇帝陛下是图谋洛阳,刘秀难道不是要洛阳城吗?得了洛阳,大司马于他还有何用?”任延君面不改色,“刘伯升有子,有兄弟姊妹,伪汉朝堂之上全是刘氏兄弟子侄,皆欲为刘伯升报仇,到时大司马如何自处?”

    朱鲔脸色有点发青,半晌方道:“任君远来辛苦,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任延君被安置在了大司马府上,朱鲔对外声称要与老友叙旧情,留他居住,其实是把他软禁,不让他随意走动。

    任尚被允许进朱府探望父亲,因为有人在旁,父子两个只闲聊了几句,没说上什么要紧的话。

144.出城索战

    自从刺杀了李轶之后,朱鲔在洛阳终于大权独揽。但是说实话,最近他的境况并不好。

    李轶被杀之后,他原来的部下都心怀不满,怨恨朱鲔,纷纷出城投降冯异,新安的守将更是举城投敌。

    这使洛阳城的实力严重受损。

    即便如此,城内依然有雄兵二十万,粮草无数。朱鲔当时觉得,这样的坚城牢不可破。

    刘秀平定北方之后,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以吴汉为主将围攻洛阳,如朱鲔所料,洛阳城城防很稳固,吴汉军不能前进一步。

    但他没想到的是,城防虽稳,人心却发生了动摇,东城门的守将私下里与城外的扬化将军坚镡谈判,在对方的劝降之下,决定献出城门。在一天早晨大开城门,放坚鐔军入城。多亏朱鲔发现及时,与坚镡在城门苦战,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才将敌军赶出城去。

    这件事情之后,军心欲发不稳,就连朱鲔自己也开始动摇,对能否守住洛阳城产生了怀疑。

    而刘秀也意识到,攻破洛阳城实在是太难,于是他改变了战略,一边围困,一边派出朱鲔的老部下岑彭,不断对城上展开心理攻势,作出各种许诺,说得朱鲔心动不已。毕竟在长期的攻打之下,他的心理一直处在高压状态,相对比较脆弱,想到开城投降便能结束这一切的恐惧折磨,说不动心是假的。

    但刘縯的死一直是横亘在朱鲔心中的一座大山,虽然刘秀百般发誓许诺,朱鲔依旧不放心。

    刘秀是他没有选择的选择,可他还有另一条退路,就是建世小皇帝。

    夏阳的部下在洛阳西南不断出没,给了朱鲔极大的鼓舞。这表示放牛小皇帝不仅有出关争夺天下的雄心,也具备一定的实力。他现在的战略重心在长安,却能够把兵力投射到洛阳,足以说明赤眉军的实力。

    朱鲔与亲信部将反复商量之后,对任延君说道:“我愿遣长子入长安为质,只是洛阳到长安道路不通,无法出行。若征东将军能攻克新安,打通洛阳向西的通道,我自然将自力送至长安。”

    朱自力是朱鲔的长子,本来早就应该送去长安为质,但因为朱鲔与更始帝彼此有戒心,便只将母亲和兄弟送去长安,却以种种理由拖延,一直把儿子留在身边。

    任延君道:“皇帝陛下之意也是如此,从函谷关出发,向东挺进,占据新安、宜阳,拱卫洛阳西部,将洛阳与弘农连为一体。但新安城防完备,驻有重兵,急切之间难以攻克。征东将军的意思,请大司马从洛阳出兵,与敌索战,使围城之敌无法驰援新安。征东将军自将大军从渑池进兵,新安城可一鼓而下!”

    见朱鲔犹豫,任延君笑道:“围城之军二十万,城内守兵也是二十万,大司马该不会说是无力出城索战吧?”

    二十万对二十万,兵力相当,都可以相对野战了。被人堵在城里出不去,也实在是憋屈了点,朱鲔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说道:“洛阳雄兵二十万,我有何惧?”

    从这天起,洛阳城门不时洞开,里面人马杀出来迎敌,有时数千,有时上万,只在离城不远处,依托城防对敌。

    有时是开南门,与朱祐相抗,有时是开西门,与邳彤对垒。但却绝不敢出北门和东北,因为东门有吴汉的渔阳突骑,北门有耿弇的上谷突骑,朱鲔绝不敢与这两支精锐骑兵对抗。

    突骑是布置在北方边郡的精锐骑兵,队伍中有汉人,也有归附的胡人,都是善射之士,他们身披札甲,手持长矛大戟,弓箭手弩,可迂回骑射,但更主要的战法是依靠马匹冲击力,持长矛直突冲阵。

    汉武帝时,为了对付匈奴,组建了大规模的突骑部队,幽州的上谷、渔阳突骑是刘秀起家的本钱,如今刘秀军中集中了幽州十郡突骑,有数万人之多,其冲击力、战斗力在全国属顶尖水平。

    之前刘秀大军在河北清剿流寇,只以孟津将军冯异沿大河抵御洛阳更始军,采取的本是防御姿态,却被冯异打成了进攻战,只以河内、魏郡两郡兵力,攻克河南数县,打得朱鲔出不了洛阳城。

    如今河北大定,刘秀主力二十余万围攻洛阳,其中更有一万多名幽州突骑,战斗力比起冯异时不知提高了多少。朱鲔曾派兵出城邀战,却被突骑一蹈而溃,吃了大亏。从此紧闭城门,再不敢接战。

    现在虽然为了夺得新安,又开始出城挑战,但是仍旧是心里发虚。每次只是集中精锐,出城冲杀一阵,却严令部队不准突出过远,以便能随时后撤,依靠城墙上的强弩截断追兵。

    任延君见了不住摇头,没想到洛阳号称坚城雄兵,却如此畏敌,朱鲔坐拥二十万军队,却只敢在城下小打小闹。可能天下人都被刘秀昆阳之战的战绩吓怕了,对于战胜他的部队没有信心。

    但是城中仍有一批人蠢蠢欲动,每天叫嚣着要出城与敌军决一胜负。这些人主要是以朱自力、任尚等人为首的少壮派,年轻人气盛不服输,总觉得二十多万军队被人堵在城中,显得过于无能。

    他们每天都向朱鲔请战,请求多派精兵出城。

    “城中骑兵也不少,未见得就输给敌军,父亲未免将幽州突骑说得太过厉害了!”朱自力总是如此说。

    “末将愿领三万雄兵,杀退敌军,生擒吴汉!”任尚不敢抱怨什么,只在帐下请战。

    朱鲔每天被几个少壮派追着请战,未免烦躁,便说道:“不用吵了,就依了你们,三万兵,不能再多了,出城西与敌接战,若是不利,即刻回来,万万不可恋战!”

    朱鲔不顾朱自力出城的请求,命令任尚为主将出战。反正任延君还在城里,不怕他叛逃了去。

    任尚领命点兵,带了三万人出了洛阳西门,在城下排开阵势。

    朱自力心里憋闷,却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好带了些人马,在城头观看,为任尚押阵。

    这是洛阳城被围以来,城内发动的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145.幽州突骑

    任尚将两万五千步兵放在中间,五千骑兵分置在两侧。步骑联合一起向前推进。

    西城外的河北军将领是邳彤和王霸,都是云台二十八将中的人物,王霸更是随刘秀在昆阳突围的十三人之一,也是一直追随他的最忠心的小弟之一。

    邳彤是冀州和成郡的太守,在刘秀巡行河北时归附。他不以战阵见长,在史书中出场并不多。最著名的一次记载是在王郎邯郸称帝后,刘秀被追杀得生无可恋,想要退出河北回到长安,邳彤站了出来,一通嘴炮开启,把刘秀轰得改了主意,坚持留在了河北,从此开启了开挂似的帝王之路。因此有人说,没有邳彤就没有之后的汉光武帝,也没有之后的东汉王朝。

    一支河北汉军在城西几里之外摆开阵势,并没有向前逼近,只与任尚军遥遥相对,看上去兵马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万到两万的样子,有眼尖的看到对面大旗上写着“邳”字。

    任尚见了,知道是邳彤领军,于是催动兵马前进。他虽然年轻气盛,却多临战阵,战场经验丰富,战斗中并不鲁莽。他看着对面的旗帜,说道:“伪汉军旗甲鲜明,虽兵少,却不能轻敌。”

    任尚派出哨探,四处侦察,以便随时掌握战场情况。毕竟洛阳周边全是敌军,随时可能有第三支力量出现。

    双方军队慢慢接近,开始了局部接战,河北汉军开始后退。

    任尚请战时很是激进,真用兵时反倒十分谨慎。见敌军旗帜不乱,队伍不散,怕他们有什么埋伏,也不逼迫过甚,只与敌军保持既定距离,在其后慢慢压过去。

    两军一前一后,边打边走,看起来都十分客气,几万人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共没死多少人,双方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向前又追出几里之后,任尚下令停止进攻,现在他已经距离洛阳城有十几汉里,这已是洛阳守军在这次围困中出击的最远距离。

    任尚感觉对方可能是引着自己远离城池,或者有什么伏兵,因为城西至少还有王霸的一支军队,一直没有出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对面的邳彤军忽然也停了下来,整顿队列,竟掉转头,向任尚军逼了过来。

    与此同时,另一支军队出现在邳彤军右侧,也有一万多人,据斥侯来报,说是偏将军王霸的兵马。

    邳彤、王霸两军合在一处,兵力与任尚军相当,可能还要更多一些。王霸军直接压了上来,邳彤军也不再不后退,随之回兵反杀过来。

    任尚心道:“邳彤一直在退,不肯接战,原来是自觉兵少,要等王霸军一道出击。现在两军会合,终于肯正面接战了!”

    他坦然不惧,心中反而有些兴奋,他的三万兵马是洛阳城的精锐,比起其他部队战力强悍许多,因此虽然人数上没有优势,任尚却一点不怵,他自信能以同等的兵力击溃对面敌军。

    双方终于展开全面战斗,任尚以他直属的五千精锐步兵为主力,一共一万人,向右侧的邳彤军压了上去。

    他料定邳彤军走了半晌,体力会有所下降,又兼他们是在后退的过程中停住,回身作战,阵列没有那么坚固整齐,应该比新加入战场的王霸军更容易对付一些。

    应该说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五千精锐步兵猛冲上去,对面立时有些吃力,阵线被压得向后退缩。

    王霸军从另一侧压过来,快速冲击任尚军左侧防线,双方胶着苦战。

    此时整个阵列呈现一条不规则的斜线,洛阳军右翼突前,左翼却相对落后。任尚在一个高岗上,眼看王霸的大旗一点点前移逼近,势头很猛,便下令将骑兵投入战场,冲击王霸军侧翼,试图将其从中切断,至少能聚歼他的一部分军队。

    五千骑兵,几乎占整个洛阳城骑兵的半数,朱鲔将这些都给了任尚,可见对这次战役也是十分重视的。

    骑兵分为两路,远远地兜了个大圈子,从王霸军两侧奔突而入,肉眼可见对方的战阵开始破碎,原来模糊一片的队伍中出现了不合谐的颜色,就好像是颜料泼到画布上,四处崩溅。

    王霸军开始收缩、集结,想要更紧地靠在一起,把这些闯入的骑兵消灭,或者挤出去。

    任尚远远地看着,心中怦怦乱跳,他觉得自己离胜利越来越近。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他是如此谨慎,却又如此渴望胜利,也许胜利者的桂冠会落到他的头上,也许用不到别人来救,他任尚便会成为洛阳城的救星。

    这时,战场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先是有些沉闷,之后慢慢变大,充盈了所有人的耳鼓,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连任尚身边的树都在颤抖,树叶簌簌而落。

    一个斥侯骑快马奔上山坡,远远地便喊道:“校尉,有敌军!骑兵!幽州突骑!”

    幽州突骑!

    传说中天下最强的骑兵,此时已出现在战场的南侧,那是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片乌云,从天边快速地扑近,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任尚顿时觉得呼吸一滞,刚才的激动早已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迅速地下沉,仿佛落不到底似的,不断地沉了下去。

    “快,后备队上,全军迎敌!”任尚打出了最后的牌,把所有剩余力量全都投入战场。

    他焦急地看向南面战场。

    洛阳骑兵虽然破坏了王霸军的阵势,却还没有确定最后的胜势,王霸军在不断地收缩,试图以人数优势将骑兵困在阵中,分头剿灭。这种收缩以前线战力的削弱为代价,任尚军的步兵趁机取得优势,不断地向前挺进。

    如果没有幽州突骑,也许这会是一场大胜。

    可是事实是,战场上没有如果,幽州突骑像它的名字一样,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不过是数千骑兵,人数也许还敌不过洛阳骑兵,可那种气势却仿佛能摧毁一切拦路之敌。

    不,不是仿佛,是真的。

    幽州突骑从侧翼突进队伍的一霎那,任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幽州突骑,天下精兵,遇则退避,当者披靡。”

146.星夜驰援

    像顺风而来的火焰,长长的火舌席卷着面前的一切。在接触到的一霎那,所谓的洛阳精兵便被这火焰无情地摧毁和吞噬。

    任尚仿佛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的脑袋里全是呼呼的声响,身边的一切声音都被隐去,他只见到自己的军队在马蹄下溃散,见到身边亲兵焦虑的面孔和不住开合的嘴。

    “校尉!校尉!”他终于听到了身边呼喊的声音,“校尉,怎么办?顶不住了,下令撤吧!”

    “撤?”任尚茫然地重复道:“撤什么?”

    “撤!撤!”他的后半句完全被忽略,身边的人大声喊道,“快!快撤!保护校尉回城!”

    能全身而退的只有刚要投入战斗的预备队,进攻命令刚刚下达没有多久,队伍甚至还没有出发,战场上便迅速出现了逆转。只是一瞬间,所有人就都看清了,这两三千人的预备队完全无济于事,投入进去也是送死,徒增伤亡罢了。

    刚才还占有一定优势的洛阳右翼军队突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一度陷入了混乱,好在领军将领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渐渐收拢本部兵马,且战且走。

    邳彤军在其后紧紧咬住不放,像饿狼般耐心等待着机会,随时准备在其后面咬上一口。

    而左翼的一万多洛阳兵卒还在幽州突骑的马蹄下挣扎。

    寻常骑兵冲阵时,一般采用锥形阵,前锋突出,两翼略略张开,保持着骑兵的厚度,在冲入敌阵之前,打击面比较有限,等到撕开缺口之后,张开的两翼随前锋跟进,将缺口越撑越大,直至使敌军阵型断裂。这就起到了他们的主要作用:切割。将敌军分割成数段,再配合步兵将其分别歼灭。

    而幽州突骑冲锋时完全不同,开始时他们的阵形便完全展开,整个队伍是一个中间略微突出的弧线。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切割敌军,而是要直接歼灭和杀伤。展开的阵形打击面广,但骑兵的厚度不够。不过以幽州突骑的杀伤力来说,确实不需要太大的厚度。

    突骑们用的不是马上挥舞的环刀,而是长长的矛戟,以双手持住,借助马匹冲力向前挺刺。这么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又长又重的兵器,能将前面的士卒挑得飞起,有的甚至能一枪挑起两个,串起孟愤最喜欢的人肉串串。

    马匹也是直接的杀伤工具,敌人躲过长矛,未必能躲过战马,高速行进的战马,其冲击力相当于后世高速行进的汽车,一撞之下,鲜有幸存者。

    于是任尚等人便见到了一场屠杀,只要和突骑稍一接触,士卒们便血肉横飞,本来阵列严整的军队立即像纸糊的一般,前排士卒超高的死亡率让士兵们很容易崩溃。

    洛阳军左翼便很快开始了崩溃,士兵们丢掉手中的兵器,掉头向后,四散奔逃。在他们的身后,幽州的骑兵们挺着长矛,挥着环刀,肆意收割着生命。

    左翼的溃逃影响到右翼,本来还成建制抵抗的队伍开始松动,直至溃散,由刚才的且战且走变成争先恐后的奔逃。

    而留在敌军中的洛阳骑兵纷纷掉转马头,试图在步兵的重重围困中杀出一条生路,脱离这个可怕的泥潭,回到洛阳的高墙之中。

    回到城内就能活,留在城外就是死。

    朱自力在城墙之上,眼望着远处的烟尘,烟尘中是奔涌而至的溃兵,他极力控制着声音的抖颤,叫道:“快快,出城,出城接应!”

    “谁都不准出去,立即关闭城门!强弩手准备!”,刚刚赶来的朱鲔厉声喝道。

    兵败如山倒,其溃逃之势极其凶猛,这时出城,很可能被溃兵冲散,敌军甚至可趁势冲进城来,使洛阳城面临灭顶之灾。

    这道命令从战略上说来并没有错,更可能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是在朱自力的心中,却觉得父亲太过冰冷无情。

    “可是,那是我们袍泽,那是任尚啊!”朱自力无力的叫喊被他的父亲完全无视。

    三万洛阳兵被完全抛弃了。

    任尚带着两千余人的队伍率先抵达城下,面对的是紧闭的城门和冰冷的城墙。任凭士卒们如何捶打着城门,哭喊着求着要进城去,城内却没有一丝回应。

    任尚绝望地转回身来,面色惨白地望着四散奔逃的士卒,以及远远追逐过来的幽州突骑,忽然拔刀大呼道:“结阵!结阵!”

    被追杀得丧胆的士卒们勉强结成阵势,背靠城墙,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溃兵潮水般地涌来,一浪接着一浪,好像要将洛阳城冲垮。

    混在他们中间的,是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在他们的身后,是数万气势汹汹的河北士兵。

    朱鲔下令发箭,城头强弩齐发,无数人倒下,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任尚看着远处的惨象,身体在不住地发抖,这是他的士卒,今天一早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到了傍晚却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城上的朱鲔面容阴沉,双唇紧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他宁可将城外的军队不分敌我全部射杀,也绝不能让敌军靠近城门半步。

    一场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役,由于幽州突骑的突然加入变为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屠杀持续到傍晚,敌军突然退去了。

    幽州突骑突然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和在血泊中彷徨无措的士卒。

    来时似狂风,退去如潮水。

    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任尚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紧紧闭上双眼,期望着睁开眼时,一切都还照旧,这不过是一个可怕的梦。可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的情景比最可怕的恶梦还要可怕。

    即便城外已不见一个河北汉军,朱鲔依然不敢打开城门。直到第二天一早,确定附近没有敌军,才将在城外熬了一夜的败兵接进城来。

    这一仗洛阳精兵伤亡惨重,万幸的是,敌军在中途莫名其妙地退去,让剩余的数千名溃兵又回到城中。

    朱鲔暴跳如雷,将朱自力大骂一通,若不是顾忌到任延君是皇帝的使者,早就将任尚斩首示众了。

    这一场大败,让全军士气跌落到极点,朱鲔下定决心龟缩到底,彻底断了出城野战的心思。

    洛阳将士对幽州突骑的恐惧愈加强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骑兵,幽州突骑为什么有如此强悍的战力,洛阳的骑兵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不过是马好,又高又快。”朱自力刚说了一句,就被父亲严厉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巴。

    一个将领道:“幽州突骑与寻常骑兵不同,他们不仅马匹高大迅速,士兵的骑术也极为精湛,训练有素,战法娴熟,不可力敌也。”

    “是啊!这支骑兵。。。太霸道了!”

    “依末将看,放眼天下,没有哪支队伍能抵挡住幽州突骑的冲击,任校尉之败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刚刚被对方完虐的前线将领,任尚应该是对幽州突骑最有发言权的一个,可他却半晌不发一言,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不知望了多久,任尚终于张开了嘴,好像叹气似的,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太可怕了!”

    ------

    河北军的退却是因为一封急报,在洛阳大战的时候,二百汉里之外的新安守军遭到突然袭击,危在旦夕。吴汉下令王霸、邳彤部前去增援。刚刚在洛阳城下立了大功的景丹率所部幽州突骑四千人率先出发,务必迅速抵达两百里外,解新安之围。

    新安是洛阳城西面的重要屏障,绝不容有失。吴汉宁愿撤了洛阳城西之围也要发大军救援。

    景丹部只进行了短暂的休息,之后立即连夜出发,只带了三日之粮,轻装西进,邳彤和王霸部的步卒共三万余人紧随其后。

    这是一场艰苦的行军。

    刚经历一场大战,士卒们疲惫不堪,黑夜里看不清道路,行军异常困难,只能吃干粮喝凉水,体力没得到有效的补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幽州的骑兵们沮丧,甚至抵销了大胜之后的好心情。

    可士卒们虽有抱怨,却绝对不敢违抗军令。

    景丹接到的命令是:“一日一夜抵抗新安城下!”

    为了提振士气,景丹道:“洛阳大胜,人人皆有重赏,若我得陛下赏赐,一钱不取,皆分给全军士卒!抵达新安之后,我将犒赏三军,一定要让兄弟们好好地饱餐一顿!”

    全军顿时欢声雷动,刚才还垂头丧气的骑兵们都来了劲儿头。

    第二天下午,景丹部抵达新安近郊,前面便是涧河,洛水的支流。

    景丹下令全军下马休整,士兵们啃着干粮,补充消耗的体力,马匹放出去吃草喝水。人和马都迅速恢复了精神。

    半个时辰过后,全军上马,重新出发,大军通过涧桥,又向北走了几里地,斥侯来报说,前面发现了敌军。

    “骑兵还是步兵?有多少人?”

    “步卒,没多少人。”

    “没多少是多少?一万?”

    “没有,顶多一千吧!”

    “一千人也敢来阻击幽州突骑?”景丹冷笑一声:“冲过去,碾碎他们!歼灭他们!”

    从下令进攻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踏上了刘钰摆了无数次的沙盘。

147.八百先登

    景丹完全没把这支队伍放在眼里,别说一千,就是一万、两万,四千幽州突骑也敢直接踏阵。洛阳三万精兵不就是这样溃散的么?

    幽州突骑长年驻守边郡,抵御塞外胡人,使其不敢南下牧马,边郡安定多承其力。自从追随刘秀以来,他们转战河北,击破人数十倍的王郎军队,横扫百万流寇,渡河南下以来,更是打得洛阳二十万大军不敢出城,战绩煊赫之极。

    此时的幽州突骑可谓百战百胜,隐隐有无敌于天下之势。

    一千敌军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只路上的蚂蚁。

    “前进,进攻!”景丹拔出刀来,叫道:“就用这些弱者的血,染红幽州突骑荣誉的桂冠吧!”

    四千匹战马一起奔腾,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响,马蹄下烟尘滚滚,四千名骑士仿佛云天上飞下凡尘的战神,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好像是在宣示:一切敢于阻挡者都将被踏为齑粉。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不信邪,不恐惧,敢于挑战看上去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就在前面,幽州突骑的前面,有一小队人马,全是步卒,只有几百人,绝对不会超过一千人。这么一支小队伍,却稳稳当当地堵在当道,不是站着,而是蹲着,或者卧着。景丹看不清楚,因为他们每人手持一面大盾,将其竖在地上,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上的发髻以及半边脸颊。

    一个骑卒大声道:“我操,这是哪儿来的王八兵?是想用王八壳子来硌我的马蹄吗?”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将原本肃杀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一个将领说道:“景将军,这里面不会有诈吧?看他们身后两侧,会不会有埋伏?”

    数百敌军身后,道路两侧,是缓起的山坡,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看样子确实能埋伏人马。

    景丹道:“此处地势并不开阔,即便有埋伏,也绝对不会超过两千人,有何惧哉!”

    是啊,当初在邯郸城下,数万王郎军队还不是被四千突骑一冲而溃,何况区区几千人?

    那将领十分谨慎,依旧谏道:“将军还是小心为妙,若是对面有弓弩手,我军将无处躲避。”

    景丹没有回答,却突然将手中长矛一举,大喝道:“全体冲锋!擅退者斩!”两腿一夹马腹,当先向前冲去。

    将令一发,四千匹战马齐齐加速,排山蹈海一般压上前去。

    弓弩手有什么可怕?两军相距不过两百步远,骑兵转瞬即至,即便对面有强弩,也不过射出一轮弩箭,之后便只能以血肉之躯承受突骑的长矛与马蹄。

    冲垮他们,踏碎他们!这必将是幽州突骑的又一场胜利!

    数千匹战马奔腾,震天动地,突骑兵们已端起手中的长矛,长长的矛刃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景丹已能见到对面敌人的脸,那宽阔的额头露在大盾之上,若是纵马过去,定会将其踏得粉碎。

    离敌人只有六七十步远时,战马的速度已到达了极致。

    突然,面前以盾牌结成的龟壳阵一下子裂开,盾牌下所有的敌人都跳了起来,不断扬起双手,抛撒出一个个小布包,那布包雨点一般,砸在突骑们面前的地上,瞬间破裂,腾起一股股烟尘。

    灰尘迷住双眼,景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烟尘中只见到一条条隐约的身影。

    景丹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那是数百人扯着脖子一齐呼喊、敲打盾牌、跺着双脚的声响,这声音猛然爆发出来,让所有的人都心头一惊。

    景丹胯下的马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受了惊地嘶声大叫,景丹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他的耳中又传来另一种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他立即便觉察出来,是强弩!强弩击发的声音,弩箭破空的锐响,混合着一声声惨叫,战马倒地的轰隆和哀鸣。

    景丹眯着眼,双手挺矛,却见身边袍泽一个个倒下,像是被风吹折的小树,从马上直直地栽了下去。

    战马猛然受惊之下,不肯再向前,踏着蹄子,摇着头颈,在原地胡乱打转。

    乱成一团的突骑兵们成了活靶子,在强弩和弓箭的持续打击下成片地倒下。

    景丹觉得不妙,努力辨别着方向,忽见一条人影在眼前一闪,一柄长矛突刺而至,景丹下意识地一闪,矛尖擦着他的脖颈过去,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

    景丹被吓得魂飞天外,也顾不得辨别方向,调转马身就向后跑。

    他慌不择路地奔跑,在烟尘中左冲右突。慢慢烟雾散去,景丹发现他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人。

    景丹一行人一路向后狂奔,来到河边。他们刚刚走过的涧桥正拥堵不堪,人马都拥在那儿,想挤上桥去,逃过对岸。众人纷纷逃命之下,完全没有秩序,有的人弃了马匹步行,却被同伴的战马踩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有的人被直接挤下河去,头在河面上沉浮一阵,慢慢沉向水底。

    而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卒端着长矛,提着斩马刀,飞速地追过来。遇到落后的骑兵,上前一矛捅落马下,尸体甩落马下,被马蹄无情地践踏。

    景丹见状,哪里还敢停留,见桥已堵死,便打马离开,顺着河岸胡乱奔跑,寻找出路,可奔来跑去,没见到一座桥梁。

    涧河在此地不是平直的,而是划了一条弧线。景丹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在他前面不远处,十几个士卒手持长矛,正遥遥地对着他。

    他拨转马头向后,可是在他的身后,七八个士卒提着斩马刀奔了上来,两边的士卒互相打了个招呼,从两边分散包抄上来。

    景丹情急之下,纵马跃下涧河,马蹄趟着河水,扑通扑通地向河中心奔去,慢慢地水没过了马腹,景丹的双腿已泡在水中。

    可此时战马面对着河中心的漩涡,却怎么也不肯再向前,只咴咴地仰天长嘶,任主人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随着河水的潮动,景丹一人一马竟渐渐被冲回河岸,马似乎急着离开河流,挣扎着要掉头上岸。

    景丹眼见岸上一个黑大汉,提着长长的斩马刀站在那儿,遥遥地望着他,好似在欣赏他的窘境,等着他回头自投罗网。

    被折腾得疲累不堪的景丹忽然勃然大怒,狂吼一声:“大丈夫岂能受被俘之辱乎!”拔出腰间的环刀,两脚踢打着马腹,一人一马向着河岸踏波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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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我不想做皇帝,不想去和刘秀争天下!”牛吏之帝王崛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牛吏之帝王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