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个女人
这天起早,唐棠在院子里打军体拳。
去拿早饭的团团回来,这脸上的兴奋都快溢出来,都没顾上放下食篮,就告诉唐棠,大理寺抓到下毒的人了,夫人正叫门房准备马车,要跑一趟呢。
这跑一趟,怎么可能少了唐棠这个当事人。
于是不等何芝莲叫红儿来请她,她一手捏着个油饼,一手拿这个鸡蛋卷,率先等在了门口。
何芝莲瞧见她时候,她正啃完最后一口油饼,满嘴的含糊:“唔,娘,等你半天了,快点啊。”
这形象,或者说这毫无形象,何芝莲当场石化。
可很快又笑了,觉得可爱。
“你这孩子,急成这样,把手和嘴巴擦擦,走了。”
车马启程,大理寺可没东白湖远,也不过就走了小半个时辰。
一下车,何芝莲就拉住了唐棠的胳膊:“宝儿,娘问过你几次了,你为什么要帮苏家那丫头,你都说为了正义,你今儿在大理寺门口老实告诉娘,到底是为什么?”
唐棠嘟囔:“敢情还得在旗帜下宣个誓这话才有可信度呗。”
当然这句嘟囔没让何芝莲听到,她十分认真,甚至严肃道:“就是为了正义,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何芝莲凝了片刻神,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好机会。”
唐棠自然知道,这话啥意思。
苏相和她爹在朝上针尖对麦芒不是一年两年了,谁都想掰倒对方。
这次如果唐棠咬死苏白灵,苏相名声就毁了,后脊梁骨能让人戳弯去,多好一个让对方难受的机会。
唐棠只当听听,这朝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她可不敢苟同。
蒋中宁早安排了人迎接两位。
跟随捕役到了大厅,结果早有两女人,先于唐棠母女到了。
不用说,年纪大的,一脸雍容端庄模样,肯定是苏相夫人,至于长的明眸皓齿,一脸灵动,穿着嫩黄少女裙的,应该就是苏白灵了。
八目相对,四个女人一台戏。
属唐棠她娘,嗓门最响:“居然还有真凶,这该不是你们苏府找来的替罪羊吧。”
她是机会丢失,心里有怨气,但不舍得冲唐棠发,就都发泄到了苏家母女身上。
苏夫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却也不输阵势,冷哼一声:“我还说,是你们特地嫁祸,要陷害我女儿抹黑我相府呢。”
苏白灵牙尖嘴利帮腔:“可不是,说什么快毒死了,这不好好的,做苦肉戏你唐棠论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按顺序,该轮到唐棠了。
何况她还被CUE到了。
几双眼睛确实也都落到了唐棠身上。
但她真不是来吵架的,轻咳一声,一脸谦让:“你们继续,哈,不用管我。”
三人:“……”
苏白灵:“你看就是心虚了吧,平常跟个斗鸡一样,谁能在她身上占一句便宜。”
苏夫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道自在人心,这件事你们意欲给我们苏家扣屎盆子,我们跟你们没完。”
何芝莲:“公道?没完?要不是我女儿脑子发热,非要替你们翻案,你们就等着大刀削脑袋吧。”
第十七章 脑袋坏了
苏白灵,苏夫人:“那是王爷要替我们翻案。”
秦瑞阳不过是同行一回,这还捞了这么大个功劳去?
看来原主和苏白灵之间的仇怨还真不浅,以至于对方打死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居然是她还的。
唐棠当然也不在意,反正她们马上会被打脸,而她喜欢看打脸。
何芝莲却相当不爽:“那是我女儿要翻的案。”
白灵,苏夫人:“那是王爷。”
何芝莲:“那是我女儿。”
苏白灵,苏夫人:“那是王爷。”
何芝莲:“那是我女儿”
苏白灵,苏夫人:“那是我女儿。”
唐棠:“……”
完了,魔音绕耳了。
不能再听她们循环播放了。
“各位各位各位各位。都别吵了,咱们平平心静静气嘛,你看现在我也没死,苏小姐也没罪,皆大欢喜的事情嘛!”
她俨然一副路人甲劝架姿态。
三人:“……”
空气里是长时间的安静。
就在唐棠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劝阻奏效的时候。
何芝莲“啪”一声,桌子拍的人心惊肉跳,吼的那更叫个振聋发聩:“没完,这事我跟你们苏府没完。”
唐棠无语:这又是闹哪出啊。
但听何芝莲恨恨道:“我家宝儿脑子都病坏了,你们谁也逃不了。”
唐棠嘴角抽搐,心道亲娘喂,您这是维护我还是骂我呢。
她的脑子很好,好的很。
扶额,头疼。
眼角忽然瞥见门口一双黑靴,循着靴子看去,是秦瑞阳来了。
太好了,这台撕逼大戏,终于可以终结了。
她几乎是兴奋的高喊出声:“王爷。”
全然忘记了,两人上次见面,是如何的不欢而散。
这一趟,要不是大理寺都送信到瑞王府了,秦瑞阳是不愿意来了。
然而,在门口站那半天,他又觉得,不枉此行。
唐棠这人,忽略掉让人讨厌的地方,其实挺有趣不是吗?
他上前,端的是温柔和煦,在人前样子装的十分到位。
“知道案件有眉目了,本王来瞧瞧,几日不见,你身子养好些没。”
唐棠不傻,心里直佩服这小子的两幅面孔。
有心戏弄,娇滴滴的挽上了秦瑞阳的手:“王爷都不来看我,人家好生寂寞呢。”
众人:“……”
苏白灵都快咬碎牙根。
苏夫人没脸看。
何芝莲略难为情。
唐棠笑若桃花。
而秦瑞阳,想掐死她。
他发了力,内功顺着手臂上的筋脉震颤,唐棠挽着他胳膊的手,“挨揍”了。
然而,她挽的四平八稳,笑的更是花枝乱颤。
“王爷王爷,人家都想死你了呢。”
秦瑞阳:你想死。
何芝莲:宝儿,脑袋真坏了吧。
苏夫人母女:给谁看呢,丢人现眼。
眼瞅着秦瑞阳耳根都红了,手臂上震颤的力道更重。
唐棠内心笑的哈哈,终于松开了胳膊。
她没自虐倾向,这小子用传说中的内力,震的她胳膊快断了。
“好了,王爷坐了,我们都在等蒋大人。”她娇滴滴一声,拉着秦瑞阳坐下。
苏夫人母女这才记起请安的事情,上来福了身。
“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秦瑞阳的王爷架子端的蛮好。
第十八章 果然打脸
而这王爷身份往那一压,四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三个女人的大戏也只得落幕,大家安安静静等蒋中宁。
也没等太久,就喝了两口茶的时间,蒋中宁匆匆而来。
他刚下朝回来呢。
“久等久等,让诸位久等,两位大人让皇上留下了,稍后便会到,这案子,犯人已经抓到了,如二小姐推测的一般无二,确实是栗子糕被人下了毒,而下毒的人,正是那日喊杀人了的人,是画舫厨房里的一个帮工,叫何业成。”
一听这话,唐棠第一时间看苏家母女。
果然打脸了。
那两脸震惊,唐棠看的很是受用。
“是——唐棠。”苏白灵看过来,一脸不敢置信。
秦瑞阳方才就听到了门外争论,这会儿,索性直接替唐棠说了话:“这件事,本王只是陪同前往,是唐棠觉得有异,也是唐棠推算出真正的凶手是谁。”
“确实,我们都被杯子迷惑了,如果不是二小姐的提醒,恐怕这案子,就没那么容易破了。”
苏白灵更震惊。
何芝莲冷哼一声:“哼,说了是我女儿,有点良知,就跪谢吧。”
别别别,别搞这套。
把人脸打了,爽到了就行了。
唐棠忙道:“不用不用。”
结果人家母女压根没打算给脸,只听苏白灵气鼓鼓道:“你还真想呢。”
也不知道她气的哪门子。
不过脸蛋圆鼓鼓的,腮帮子里跟塞了两个球一样,还蛮可爱。
蒋中宁尴尬了一会儿,等气氛稍微好些,才继续回归主题。
“凶手名叫何业成,现年三十六岁,何公埠村人,年轻时在糕饼铺子当过学徒,今年开春在亲戚的引荐下,进的画舫厨房帮厨。夫人和二小姐可能不认识他,但他女儿你们应该听说过,叫何莲花。”
没了原主记忆,问她也白搭。
不过何芝莲一听这人,就炸了:“什么,就那晦气鬼的爹。”
蒋中宁:“正是在您家后花园假山石里卡死的那个何莲花的爹。”
何芝莲气的飞起,脏话都飙出来了:“娘的,自己不守规矩,在我府上闲逛,被卡死了招我们晦气我们还没追究,还给了她何家一笔补偿,不曾想这东西拿了钱财,还想害命啊。”
唐棠正郁闷没原主记忆,不了解具体事件,边上窜出个解说小能手:“何莲花?是去年冬天,侯爷生辰那日请的那梨花戏班里的那个戏子吗?”苏白灵到底是个小姑娘,好奇心重的很。
何芝莲气着呢,不爱搭理她。
蒋中宁点了下头。
苏白灵就自顾自继续了下去。
“我记得,那天何莲花从班子里溜出来逛花园,从假山上失足掉下,卡在了两座假山缝隙里,脑袋让磕破了,因为当天人都在前院,那块没人路过,她喊不应人,就生生流血给流死了。”
“其实,是让冻死的。”蒋中宁更正了下,“那点血不致死,就是天太冷了。”
“反正不管怎么死的,都是给人添晦气了呀。”苏白灵这话,何芝莲爱听。
第十九章 报仇雪恨
终于也搭理她一句:“谁说不晦气呢,小混账有个老混账的爹,他娘的敢把这账算我闺女头上,我今儿不弄死他我不姓何。”
这王霸之气,也是彪悍的。
蒋中宁都不敢劝,只安慰:“夫人消消气先,接着听我说。”
何芝莲勉强压住脾气,点了下头。
蒋中宁继续道:“何莲花是何业成的独女,死后何业成一直耿耿于怀,却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何莲花并非失足落下假山,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实属谋杀,而唐府包庇下人,联合官府,生生将这件事打压了下去。”
“放他奶奶个狗屁。”又有人炸开了。
这次,不是何芝莲,那中气十足并且带着浓厚戾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唐棠她爹,唐玉华来了。
一身朝服还没换呢,看来是从宫中出来,就直奔而来。
他行伍出身,常年征战,练的一身武人的威武霸气,这一吼,给人吼的耳膜鼓鼓的动。
唐棠心底替那叫何业成的男人,默哀三分钟。
估计,不会死的太好看。
果然,唐玉华一进来,直接下令:“把那狗东西,给我提上来。”
看对方满目怒光似金刚,蒋中宁就不敢说一个不字。
赶紧差人去大牢里提人。
苏相夫人嘴巴开开合合,想问问她家男人怎么没来,但唐玉华那张脸,也成功把她吓退了。
很快,人给押了进来。
明显受过刑,满脸血污,披头散发,一件灰黑色囚服满是补丁。
唐玉华想到他的心肝宝贝差点让这混账东西给害了,怒火中烧,上前就把对方滴溜了起来,人高马大,对方在他手里,就跟个小鸡崽似的。
“侯……”蒋中宁急着出声制止,怕发生徒手撕人的事。
一个声音,赶在了他前头,抱住了唐玉华胳膊:“爹,冷静冷静,咱冷静哈,来来来,把人放下。”
唐棠不得不圣母一把,这案子不还没说完呢,说完再动手也不迟么。
结果她这一圣母,就给大家整懵了。
苏白灵甚至还小小声的和苏夫人讨论了下:“冷静?脑子莫不是真坏了,我还以为她会第一个提刀冲上去呢,谁敢给她唐小姐这样的苦头吃,不找死吗?”
苏夫人“附议”:“确实按着她的个性,最是不可能冷静的了的。”
就连唐玉华,被抱住了胳膊,都愣了一下。
不过好歹,把人松开了。
唐棠从唐玉华手里救下了对方。
可对方看到她,眼里除了蚀骨的恨意,可没半点感激。
“要杀就杀,虚伪的嘴脸,我不需要你们唐府假慈悲,我杀不死你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你找死。”唐玉华才把人松开,又给人提溜了起来。
害的唐棠还得再次抱他胳膊:“冷静冷静,爹,咱不气,不气。”
可不能把人弄死了,唐棠赶紧招呼蒋中宁:“大人,大人,你还没说到重要地方呢,他怎么下毒的,又缘何要挑我下手。”
唐棠很聪明,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不动声色的,又把她爹的胳膊扒拉了下来,再一次解救了何业成。
第二十章 碎尸万段
蒋中宁终于有说话机会了,这次,几乎是一口气的,把剩下的事都给说了。
“王爷,大人,夫人小姐们们,说出来你们不信,这一介农夫,心机了得,他听信了谣言,记恨上了唐家,为了复仇,他盯上了二小姐,先是打听到二小姐喜欢游画舫,再凭着早年的糕点技艺顺利进了画舫厨房打杂,然后开始对二小姐守株待兔。那天二小姐和苏小姐上船,就叫他逮住了机会,而且是绝好的机会,这厮在糕点里动了手脚,且只动了第一块……”
“什么,那岂不是,如果我不是拿的第二块,中毒的就是我了。”苏白灵大惊失色,打断了蒋中宁的话。
事实上如果不是唐棠事事都要争先,她又并不是太中意栗子糕,第一块或许真是她拿了。
这姑娘的反射弧,唐棠是叹服的。
人家大人进来就说了,栗子糕有毒。
她是怎么做到,越过半个世纪才反应过来的。
而苏夫人先前以为苏白灵如此平静,是因为她没碰糕点。
一听这话,却非然,一张秀气端庄脸,顿时也苍白:“你,你也吃了?”
“娘,这人,这人,他根本是宁可错杀,而不放过啊。”
姑娘反射弧长,脑子也不是太好使。
“真要这样,他就整盘下满毒了。”唐棠开口,相对于旁人的震撼,她相当平静,但目光却极是睿智,“蒋大人说他心机了得,就是在这呢。只下一块的毒,我吃了你背锅,你吃了我背锅,反正我都不会好过,至于你……那是真倒霉。”
苏白灵:“……”
蒋中宁内心又是赞了唐棠一堆聪明睿智。
“他正是做的这样的盘算,所以才会老早守在小姐们的门口,他算准了画舫靠岸,吃了毒糕点的人就会发作,一等毒发,他就预备好了那句杀人了,引导众人。至于杯子上的毒,倒不是二小姐推测那样,他说他没动过杯子,不过他招供在栗子糕里下了大量砒霜,我推大约是二小姐吃了栗子糕再喝水,那毒沾上了杯子。”
大量两字,给除了唐棠和秦瑞阳外所有人都吓够呛。
苏白灵更是气急怒骂。
“贱人,你这贱人,我,我……”到底家教不同,她气的小脸通红,半天也没憋出点狠话来。
苏夫人一张脸也极是难看,冷斥:“这样处心积虑的恶徒,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比起母女两嘴上耍狠,唐棠她爹是个实干派。
何业成人,直接又让滴溜到了半空。
“我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
这回,唐玉华是动了真格。
他壮硕的手臂间迸出的强大内力,直接给何业成震的胸口剧痛,惨叫出声。
一张本就沾满污血的脸,更是吃痛扭曲,不人不鬼。
唐棠叹息了一声,第三次,抱住了她爹的胳膊。
这次,只有九个字:“爹,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苏家母女,已经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给唐棠震慑到了。
这话,她不觉得她说出来,像个笑话吗?
这她犯的法,摞起来都能有山高了吧。
第二十一章 人间清醒
然而,又嘲不出来,因为唐棠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和严肃。
蒋中宁也忙上前:“侯爷,你只管放心,没他好日子过,别让这东西脏了你的手。”
唐玉华看了一眼扒拉着自己胳膊的女儿。
正要松手。
一口血唾沫从天而临,不偏不倚,正中唐棠额头。
伴随着一句唾骂:“魔头,我不需要你假仁假义,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唐棠无语:添乱呢老头?你特么……让我拿什么拯救你。
众人:完了,这姓何的没了。
然而。
“我杀了……”
“爹,算了。”
千钧一发之际,唐棠又发声了。
实在不是她要做圣母,而是她的字典里,律法高于一切,动私刑是不对的。
仰头眼巴巴看着唐玉华,脑袋上的液体就要流下来了。
她正想抬手擦,一块手帕遮住了视线。
是秦瑞阳。
他眼神心疼,动作轻柔的,在替她擦污水。
这一举动,不用说,在老丈人老丈母娘那的好感度,肯定拉满了。
唐棠也是佩服他得很。
换做原主估计稀里糊涂就让这阵温柔暖风给卷走了。
但唐棠是谁。
人间清醒啊。
“不用了,没关系。”她拂开秦瑞阳的手,这忙着救人呢,可不能让何业成挂了,语气急起来,“爹,别杀人,我不喜欢。”
秦瑞阳拿着手帕的手落空了,看着“圣母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疑惑。
对她连翻的圣母举动同样吃惊又吃惊的,还有苏家母女。
苏白灵:“娘,或许侯爷夫人说的没错,她脑子真坏了。”
苏夫人:“小点声。”
唐玉华到底还是让唐棠劝住了。
跟丢垃圾似的丢开何业成,他就哄闺女去了:“好了好了,宝儿,爹不杀人,不杀人。”
人是救下了,唐棠松了口气。
同时也羡慕起原主来。
父女关系可真好,不像她。
也不知她死在现代,她爹看到她的尸体,会不会掉两滴眼泪。
一时恍神,一双绣花鞋站在了跟前。
“唐棠,虽然这次我是被你连累的,但我这个人恩怨分明,谢,谢谢……”
苏家姑娘,道个谢还别扭起来。
唐棠看着她,轻笑一声,无论这两位先前什么仇什么怨,到她这,也翻篇了,她落落大方:“那改天请我吃饭呗。”
苏白灵:“啊!!?”
“四喜酒楼吧,别舍不得花钱哈。”
“才不呢,请就请,只要你敢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总不是那么倒霉,咱还能再碰到一个何业成吧。”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
“呵呵,回家吧,吃块豆腐,洗个桃叶澡。”
“干嘛的?”
“解晦气的啊,哦,我忘了,你们……可能没这传统。”
“这样真能解晦气。”
“仪式感而已。”
“什么?”
“没什么。——好了,我们也要回家了。”
唐棠跟苏白灵出娘胎来,第一次破天荒的心平气和甚至友好的对话。
苏白灵觉得,出乎意料的心情不错。
而唐棠,也觉得不赖。
或许两人能成朋友也说不定。
不过前提是,这姑娘对秦瑞阳,别再有啥想法了。
好朋友爱上自己男朋友的狗血剧情,唐棠可不爱演。
第二十二章 工具人也
画舫下毒的事情,算是水落石出了。
从大理寺出来,苏相才姗姗来迟。
苏夫人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一脸不可置信。
目光看向唐侯一家,末了,遥遥冲着唐家这边作揖拱手。
唐玉华一怔。
在朝堂上,两人针锋相对已久,一个觉得一个迂腐,一个觉得一个莽夫。
前年在突厥骚扰边关这件事上,一个主张攻打,一个主张议和,各持己见吵的不可开交,关系更是到了冰点。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苏相一个拱手问候。
唐玉华也不是小气的人,回了一礼。
相送的蒋中宁瞠目结舌。
唐棠却并没意识到,自己见识了怎样的名场面。
她这会儿,满心盘算着,怎么脱离爹妈,出去浪啊浪会儿。
一眼,看中了身边的秦瑞阳。
她笑了,笑的无比狡黠。
妥妥的工具人啊。
于是,在告别苏相一家后,她就跟个黏虫一样,扒拉上了秦瑞阳,一脸甜蜜蜜。
“爹,娘,我不想回家,我想和王爷去逛逛街,好不好。”
唐玉华和何芝莲也是过来人,立马心领神会。
答应了。
等到他夫妻两一走,秦瑞阳满脸的温和迅速垮掉。
声线凉飕飕跟冰镇过一样:“松开。”
唐棠松开相当干脆:“自由了,快在家里憋死了,王爷多谢配合,你忙吧。”
秦瑞阳瞬间意识到,自己竟被利用了。
不爽。
极是不爽。
他哪能遂了她的心愿。
大步上前,他走在了她边上,语气寡淡:“本王今日不忙,可以陪你。”
唐棠:“啊?”
“聋了?”
“没有。”
“走吧。”
唐棠很快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她就想呼吸口自由空气,怎么就这么难。
不让人自在是吧,那就互相伤害吧
唐棠眸光,无比促狭。
抬起胳膊,再次一把抱住了秦瑞阳的手臂,仰起头笑的一脸欠揍:“那太好了呀,有王爷作陪,人家好生幸福呢。”
“松开。”今天第三次了。
前两次当着外人的面,秦瑞阳尚且不能把唐棠怎么着。
这次,他用眼神警告着唐棠,再不松开,后果自负。
然而那冰冷厌弃,甚至翻涌着些许戾气的眼神,吓不到唐棠。
她笑的更是轻佻。
“哎呦呦,王爷害羞啊,人家迟早是王爷的人,拉个胳膊怎么了,我都没要求亲嘴嘴呢。”
其实撩这么个小孩儿,唐棠还是有罪恶感的。
可如果是作弄,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神在在,说到底不过就17岁而已,她还治不了他了。
秦瑞阳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一片。
“唐棠,你……”
秦瑞阳活了17岁,经历过许多找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经历过的事。
自认为17岁的身子里,住着个沧桑老态,看尽世间的心境。
这些年来,凡事凡物也确实少能波动他的情绪,即便波动,他也能不动声色的按压下去。
可现在,他确确实实叫唐棠戏弄的,失了语言功能。
唐棠憋笑憋的内伤,脸上却做的一幅无辜样子:“我怎么了王爷?”
第二十三章 王爷怒了
“找死。”阴沉吐出两字,秦瑞阳的内力凝聚在了掌心。
唐棠刚刚领教过他的内力,被震痛的掌心现在还点麻。
玩笑可以开,小命还是要保的。
生怕秦瑞阳动真格的,她立马松开了胳膊。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啧啧,脾气可真够坏的。”
秦瑞阳如乌云压境一样的脸上,没丝毫温度。
眸色甚至敛的极紧,溢出些许杀气:“不要以为拿捏住了本王什么把柄,便可如此放肆,本王是需要忠勇侯,但并非,非忠勇侯不行。”
生气了?
脾气确实不好。
但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这边本是单纯的逗他玩儿,想看看一个17岁的孩子,老成持重破防的一面。
而他似乎以为,她是站在唐家女儿的高度,在俯视着需要仰赖唐家的他。
呵呵,这可咋整。
不过既然是误会,解开就行,免得落了芥蒂,谁也不痛快。
唐棠看着甩袖就要走的秦瑞阳,伸手就拉住了对方的衣袖:“别走啊。”
“松开。”
“这回我可不松开,松开你就走了,至少等我话说完,我才能松开。”
秦瑞阳冷笑一声。
唐棠啥也没看清,手里就只剩下一截布片了。
这娃,他把自己衣袖给割了。
唐棠:“哇靠,真厉害,但是我不是断袖,还你。”
衣服给人怀里一丢,唐棠这次直接牵住了对方的手:“有本事你把自己手指也割……啊,啊,无耻啊,仗着有武功,欺负我一个弱鸡,啊……”
以为人家不敢割手,忘了人家内功傍体。
一个“六脉神剑”,刺的她掌心剧痛,疼的嗷嗷叫。
然而她是谁,倔牛本牛,就是不松手。
于是乎,嗷嗷归嗷嗷,手还得给你拉住。
秦瑞阳这厢,也是没遇见过这般“无赖”,加了那么几分内力。
然而很快,他就收了力,同时皱了眉。
一股湿润,从交握的掌心溢出,她竟是如此的细皮嫩肉,掌心嫩肉让震裂,流血了。
“你做什么?”他有种拿这女人毫无办法的懊恼感。
唐棠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呼哧哈拉:“嘶嘶嘶,好好说句话就这么难吗?我就想告诉你,你想多了,我逗你玩儿不是仗着身份放肆,反而是觉得身份这东西啥也不是,咱可以跟朋友一样开开玩笑。”
秦瑞阳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
事实上在听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触动。
唐棠继续:“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别人误会我什么,尤其咱两以后处的日子长了去了,别动不动心里就藏了别扭,累的慌,坦诚点多好。”
秦瑞阳睫毛,又是略略的颤动了些。
唐棠松开手了,看了下掌心,嘶了一口:“我话说完了,真行啊你,了不起,下回咱照弄断了的力道来。”
秦瑞阳冷冷道:“是你自找到,我让你松开了。”
是不能指望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能多怜香惜玉了。
唐棠拿出手帕,随意扎了下掌心,也不在意了。
第二十四章 称其王八
其实就是裂了个口子,这小姑娘的身体,真是水豆腐一样的嫩。
扎完抬头,秦瑞阳那目光,落她手上呢,她笑道:“过意不去了,行,给你个机会补偿,请我吃饭。”
秦瑞阳皱眉,这人怎的酷爱别人请她吃饭啊,刚还让苏白灵请她吃饭呢。
她却不知道,现代成年人的世界,解决人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吃饭。
“愣着干嘛,走啊。”自然,唐棠跟秦瑞阳之间这顿饭,不涉及人情,纯粹是她觉得,这顿必须搓他的。
唐棠奔着你放我血,我也要放你血的心思,带着秦瑞阳直奔封都街。
杭城奢侈品一条街,随便一家饭店,吃的都是钞票。
传说中的四喜酒楼,规格最高,然而唐棠前脚还没踏进去,就叫一个声音止住了脚步。
“呦,这不四弟和唐棠吗?”
循声望去,一个青年带着两个马仔,手上把玩着两个核桃,皮笑肉不笑的,就在后面两米处。
这行头德行,瞧着很有纨绔那股味道。
加上那一身绫罗绸缎,也彰显了对方身份不凡。
当然,那声“四弟”才是重点。
秦瑞阳的哪个哥哥没错了。
那脸蛋,也是兄弟配置,像个七分,浓眉俊目,唇红齿白。
就是气质不像,秦瑞阳身上有种阴郁的,内敛的,沉稳到不可捉摸的感觉。
眼前这人则是外放的,张扬的,一脸写满了拽和不可一世。
“二哥。”秦瑞阳称呼了对方一声,对方身份就更明了了。
皇二子。
叫个啥,唐棠就不知道了。
不打招呼那可不行。
于是乎,跟着喊:“二哥。”
这招呼打的不得了,先不说秦瑞阳脸色几不可见的沉了一下。
对方反应那是极大,哈哈大笑出声。
“呦,这都叫上二哥了,本王倒是不记得,喝过两位的喜酒了呢,四弟,这不合规矩吧,不过也是,你打小也不在京城长大,哪能知晓多少京城的规矩。”
这话里话外,蔑意浓重。
就是不合规矩,那也是唐棠。
偏偏讽的却是秦瑞阳,也属实不给秦瑞阳脸了。
谁不知道,他6岁就被送去南疆,说是封地封王,说白了那苦寒边境,就是流放去了。
拿人痛处说事,唐棠内心,给这皇二子,送了个中指。
秦瑞阳似乎也没受啥大刺激,语气谦逊温和纠正唐棠:“叫二哥尚早,称琪王吧。”
原来叫琪王。
不过对这厮觉得不爽,唐棠故作懵懂:“什么,怎么能称其——王八呢?”
她这停顿,就很有灵性了。
边上甚至有人,压不住的低笑一声。
好在掩护群众甚多,不然指定得死。
因为那“王八”脸一下阴了,怒吼:“谁敢笑!——唐棠,放肆。”
唐棠假装害怕,柔弱的躲在秦瑞阳身后,这嘴可一点不柔弱:“王爷,王八吼我。”
秦瑞阳稍怔于“称其,王八吧”带来的冲击后,刚恢复了点冷静,又叫这一句破防了。
想笑,那是绝对的。
不能笑,那也是绝对的。
于是,还是一脸温柔谦逊:“二哥,唐棠前几天病了一遭,醒来后还有些糊涂,二哥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第二十五章 触及逆鳞
谁能和一个大病初愈,还没好透的人计较了?
秦瑞阳这理由合情合理,糊弄打发都好使。
但也分对象。
比如对方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秦琪阳,那就不好使了。
今儿他在唐棠这丢了面儿,他岂能善罢甘休。
也无所谓什么风度不风度,直接一句:“脑袋不好使,就别领出门。”
说完,又相当刻薄的斜腻了秦瑞阳一眼:“自个儿吃不起四喜酒楼,叫娘们带着来吃软饭,丢人都要凑作对,你两真是绝配。”
唐棠一怔,几个意思,堂堂皇四子,吃不起一顿饭。
很快,一个更尖锐的声音不无谄媚的响了起来:“二爷,我可是听说,四爷吃不起的酒席,唐棠都拿来喂狗呢,真是人不如狗啊。”
那是秦琪阳身后一个跟随,穿的人模狗样,不像一般随从。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闻言,生怕赶不上另一个讨主人欢心一样,紧跟着道:“四爷这傍上了唐家,可算是抱上了一条粗壮结实的大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大贵在这,先给四爷道声恭喜恭喜。”
先前那随从不甘示弱,忙跟着作揖:“大富也给四爷道声恭喜了。”
这三人,唱的一出好戏。
唐棠“躲”在秦瑞阳身后,敏锐的感觉到这美弟弟的后脊背曲线开始绷紧了。
他必定很是不爽。
然而他表现的太过淡定。
那宠辱不惊,处事不变,真不是少年老陈那么简单了。
但听他微微一笑:“许在诸位心里,唐家家大业大,竟能赶上我皇家?还是诸位觉得,王爷的俸禄,少到支不起一顿饭。”
这一句,给人怼哑口无言了。
唐棠给秦瑞阳暗暗点个赞。
这嚣张三人组,明着暗着讽刺秦瑞阳攀高枝,可根本没搞清楚,这梁国最高的枝,到底是哪一条。
秦瑞阳这属实是在提醒他们,说话要过脑子。
然而这一提醒的直接后果就是,秦琪阳恼羞成怒了。
他仗着嫡子身份,娇纵惯了。
皇城根下,向来只有他给人难堪的份。
几时轮得到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他丢脸。
于是,最是尖酸刻薄的话,便再也忍不住:“秦瑞阳,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同本王说话。你别忘了,如果不是祖宗规矩,你一辈子都是个南疆蛮子。不,就算因为选太子,你回京了又如何,几个月后照样滚蛋,带着这脑袋有问题的唐家小姐,一起去做南疆蛮子。”
旁人听着,都觉得难听。
然而秦瑞阳依旧云淡风轻,只是脊梁骨绷的更直了。
“二哥,我既尊你一声二哥,也请你对我放尊重点。”他铁骨铮铮,不卑不亢。
然而对方眼里,满是不屑。
“呦,尊重,大富大贵,他跟本王提尊重,一个庶人,不,一个罪人之子,也不想想自己担得起本王的尊重吗?”
秦瑞阳的拳头,几乎是在秦琪阳提到罪人的时候,就捏紧了。
唐棠意识到,他真正的逆鳞,让触到了。
显然对方打蛇挑了七寸,语气更嚣张了:“生气了?啧啧,跟本王谈兄友弟恭,谈尊重,你也配,你不瞅瞅自己骨子里,流的是什么脏血,还是你在南疆这么多年,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本王就不吝这点口水,提醒你一下,你母亲,是个罪人,你母亲一家,更是犯下贪污重罪满门抄斩。你为何被流放去南疆,便是父皇瞧着你这张脸,就厌弃,京城没人欢迎你,你还当自己是颗葱了。”
第二十六章 不能再忍
逆鳞被整片拔下,连皮带肉,鲜血淋淋。
心底翻涌着血气,那血气冲刺着脑门,将每根筋脉都震颤到几乎碎裂,然而理智吞没了所有疼痛,千遍万遍的提醒着他:忍。
和以前每一次一样,再痛,也要忍。
忽然,一只手,温暖的包裹住了他冰凉的紧握的拳头。
有个声音,在耳边低声道:“这混蛋玩意,看我收拾他。”
不等他反应,那矮一头的小小声音,已经从背后,挪到了身前。
不等他阻止,那柔柔却充满力量大声音,大声呵斥开了:“你说我家王爷把自己当根葱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家王爷在这喝五喝六的,你也配?”
“唐……”秦琪阳被吼的气急败坏,然而根本插不进嘴立马被唐棠抢回话来。
“你不瞅瞅你自己什么嘴脸,那脸上写的是个什么德行,不,你压根就没德行,但凡有点德行,都不能跟个泼皮似的缠着我们不放,就没稀的跟你说话,也没稀的搭理你,你自己觍着脸赶着来和我们说话,那就捡点人话说,还是你不是人,光会学狗吠。”
“唐……”
“唐什么唐,我告诉你,我脑子不好使,你别惹我,你惹我,我就骂你,你再惹我,我就咬你,嗷呜。”
唐棠冲出去,学了个萌狮咬。
竟真给秦琪阳吓到后腿了几步。
乐的唐棠在内心直吼:怂包。
秦琪阳这是叫骂的面子里子全丢光了,岂能罢休。
抬手就要给唐棠一个耳光。
却叫一只手控了手腕,动弹不得。
分明小他4岁,个头都矮他半个,然而在秦瑞阳面前,弱无缚鸡之力,却是他。
“二哥,适可而止,若不然,便闹到父皇跟前去罢了,你该知道,谁也讨不了好,但我已经习惯了,你呢?”
一句话,秦琪阳怒目圆睁,却也无可奈何。
只恨恨抽回手:“有你好果子吃,你等着瞧。”
手指指着秦瑞阳,他一脸狠戾,而后带着他的哼哈二将,甩袖而去。
路过一个吃瓜群众身边,十分不人道的出了一脚气:“滚蛋,碍老子的道。”
那吃瓜群众被踢的嗷嗷惨叫,唐棠皱眉。
什么德行,这就是皇子?
呵呵哒。
再看秦瑞阳,美弟弟就算有两幅面孔,都格外的可爱了呢。
这讨骂瘟神三人组一走。
秦瑞阳就沉默了。
那种沉默,让人有些不忍心。
他似乎在自我消化情绪,唐棠没有打扰,静静陪着。
也没多久,秦瑞阳转身,语气平静:“走吧,请你吃饭。”
唐棠立马咧嘴笑:“就等你这话呢,不然搞得我像是讨了一顿饭一样。”
她笑得十分爽朗抒怀。
秦瑞阳隐隐有些羡慕,原来这就是在父母关爱下长大的孩子。
想放肆就可以肆意的放肆。
而坏心情,也可以随意扫空。
他很感谢她今日的放肆。
原来不再忍,是一件如此身心愉悦的事情。
恍神间,那娇俏的身影,已经进了酒楼:“还杵着干嘛,不是请我吃饭吗,来啊。”
第二十七章 伪善冷漠
秦瑞阳做好了剩下半个月缩衣减食准备。
结果唐棠点了几个素菜,美其名曰自己大病初愈不宜吃的太油腻荤腥。
秦瑞阳领了她这份情,晓得她是既想全了他的颜面,又不想给他增加什么经济负担。
这一顿,是他和她认识大半年来,吃的最心平气和,不带情绪的一顿饭。
甚是轻松。
吃完饭,他也破天荒的,陪她逛了半个下午。
直到傍晚时分,随从余歌匆匆寻来。
唐棠正买买买的起劲呢,拎包的人让叫走了。
还好她这张超级VIP脸非常好用。
买好的东西,招呼一声,人家都负责送货上门。
买到尽兴天都快黑了,她这才舍得雇车回家。
走到半程,一户商铺里,传来一阵嚎哭。
瞅了一眼,铺子外围满了人,那松木绿漆的店铺招牌上,刻着四个方正大字:李氏陶瓷
车马行的快,她还没来得及看个热闹,就把那哭声给甩身后了。
*
白天逛累了,夜里唐棠睡的极好。
却不知道秦瑞阳那边,却是一夜无眠。
他在未央殿外,跪了一整宿。
那青石地板,初时带着曝晒一日的暑气,到夜半时分热气散去,紧而引来了一阵雨,等到天光吐白的时候,地板早已经干透。
唯独秦瑞阳跪着那一处,待他踉跄起身,依旧是一汪湿答答的水渍,染着些许红褐的颜色。
大总管李忠眼中有鄙夷,很是没把这位流放的藩王放在眼里。
边上那些值夜的宫女太监,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稍微心软些的,看着瑞王一瘸一拐艰难离开的背影,把那一声叹息,默默吞进了肚子。
司膳房送了早点来,正好在未央宫门口跟秦瑞阳打了照面。
小太监规规矩矩忙让到边上。
却被李忠吼了一句:“做什么呢磨磨唧唧,娘娘早晨起来,都要食一盏燕窝羹的,还不快送过来。”
小太监小心翼翼看了秦瑞阳一样,秦瑞阳侧身,让出来一个位置。
李忠满意又不屑的笑了。
殿门后,传来皇上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四走了没?”
李忠忙隔着门,恭顺回:“皇上,听您吩咐,已经叫瑞王回去了。”
“跟内务府说一声,接下去半年,瑞王府的俸禄,都停了。”
李忠得意至极:“是,皇上,奴才这就去说。”
屋内随后响起皇后的声音:“皇上,也不必吧,到底是个孩子而已,白夕颜是他母亲,他祭奠下也是……”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要祭奠,滚回他的南疆祭奠,在冷宫烧纸,反了他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个罪人吗?”
秦瑞阳身侧的拳头,捏的紧实,指甲几乎迁入掌心,生疼。
然而,哪比得上心口撕裂的痛楚。
只是,有些疼痛,疼着疼着,也习惯了。
他昂着头,挺着胸。
把所有情绪藏进眼底,不顾膝盖上的血肉模糊,脊背挺拔,大步离开。
将身后所有伪善,冷漠,不屑,统统抛却。
宫门外,瑞王府的马车,已经等了一夜了。
余歌往那朱红大门张望的脖子,都快酸的断了。
第二十八章 匍匐求生
终于瞧见门开了,他家王爷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玄色长袍的下摆,湿润的贴在腿上,发丝落下三缕,稍显凌乱,脸色苍白无血,病态羸弱,然而眼神清冷,即便狼狈如此,周身也散着一股不可侵犯的高贵。
他忙迎上去:“王爷。”
几乎同时,马车里探出一张焦急的面孔,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清秀绝丽,只是一样的苍白病态。
“表哥。”
小姑娘匆匆下了马车,就急跑了过来,搀住了秦瑞阳:“表哥,你怎么样?”
秦瑞阳冰冷凉薄的目光,柔软了几分,声音嘶哑疲倦,但不乏温和,安慰道:“不碍事,你怎么跟着来了。”
说完看向余歌,眼神里有责备。
余歌还没解释,小姑娘就已经开口了:“我死活非要来的,余歌拗不过我……不说这么多了,表哥,快上马车让我看看。”
被搀上了马车,秦瑞阳周身才彻底松弛下来,疲倦的靠在车里,额头渗了一小层薄汗。
感觉到衣裳下摆让拉起,他才重新绷直身体,握住了那双柔荑:“安然,没事。”
白安然红了眼圈:“我都闻到血腥味了,让我看看。”
说完执意来拉扯。
看着白安然眼泪珠子断线一样落下,看着她那一股子崛起,秦瑞阳放弃了抵抗,重新靠回车壁。
车子走的很慢,似怕颠到他。
白安然的心跳却很快。
因为那揭起衣衫后的血肉模糊,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太狠了,皇上太狠了。”
“呵。”秦瑞阳只是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
白安然哭的几乎颤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痛不痛,表哥。”
秦瑞阳抬手,动作轻柔的替白安然擦去眼泪:“不痛,别哭,没事。”
白安然的眼泪落的更急,真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但没忘记自己非跟着来,是来干嘛的。
只见她从车座椅下,拉出来个箱子。
“我先给你处理下,你忍着点痛表哥。”
“嗯。”
伤药撒在了伤口。
火辣辣的刺痛。
秦瑞阳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的目光透过半支的窗户,看向那座皇城。
巍峨庄严,金碧辉煌。
那里,有着世上最让人羡慕的权势和地位。
也有着世上最阴冷的黑暗,和最残酷的规则。
什么亲情,友情,爱情。
只要进了这个地方,只剩下无情。
这是个恶心的地方,让人作呕。
这里肮脏透顶,污秽不堪。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腌臢小人,在他脚边匍匐求生。
这条路,荆棘密布,悬崖林立又如何。
他会。
一定会。
走到最高的位置上。
*
唐棠知道秦瑞阳罚跪又罚俸的事情,都是三天后了。
这消息,还是苏白灵给她送来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张请帖。
名头是淑茶会,事后从团团那套的话来看,就是淑女们的茶话会。
是京城小姐圈里,比较流行的一种聚会。
然而原主因为人缘欠佳,又自视甚高,活着的时候,一次也没参加过类似聚会。
唐棠对这倒很有兴趣。
第二十九章 唐棠探病
不过眼下,她心里更牵挂的,是秦瑞阳。
她爹妈那边一点风都没透给她,想必也是怕她担心。
他出事,她还要通过苏白灵才晓得,自觉这个未婚妻,做的也是不到位。
按苏白灵的话来说,秦瑞阳被人告了,说他上月二十七,在冷宫烧纸祭奠他母亲。
祭奠死人在宫里本就忌讳,何况他祭奠的还是他母亲,一个娘家贪污,自戕而亡的罪人。
皇上勃然大怒,就把人叫进宫,查问属实后,罚他跪了整整一宿还罚了他半年俸禄,他几天都没起来床了。
唐棠不知道这是不是秦琪阳的报复。
于是内心忐忑了。
不过这病于情于理,她都觉得自己该去探一探。
官府王宅的,一般都在城南官宅区。
不过秦瑞阳这王府,却是例外。
马车走了小一个时辰,越走越荒凉。
眼看着楼舍琼宇变成了矮屋土房。
琳琅商铺变成了路边小卖部。
宽敞的八匹马通直大道,变成了弯弯曲曲的弄堂巷子。
终于柳暗花明的,到了一片宽敞的……拆迁区。
然后瑞王府就伫立在拆迁区中心地带。
遗世独立:翻译过来就是周围一个邻居都没有。
就在唐棠以为,是秦瑞阳性格独特,喜欢安静呢。
睡了一路醒来的团团,不无抱怨来了句:“皇上也真是的,怎的给王爷指了这么个宅子。”
唐棠不想说话了。
内心隐隐有点心疼起秦瑞阳。
都是皇子,看看秦琪阳那嚣张跋扈,就知道平常有多受宠爱。
再看秦瑞阳。
房门外跪了整整一晚上。
后爹都做不出来这事儿。
心情莫名沉重起来,唐棠想到了自己爹,现代的爹。
当年虽然闹僵,但也从来没对自己动过手,说过一句难听话,只说你走吧,当我们父女缘尽。
“下车吧小姐。”
团团一声招呼,唐棠缓过神来。
下了车,映入眼帘的就是瑞王府的门楼了。
都说门第等次,见识过了唐侯府门口的气派巍峨,瑞王府这光秃秃红漆斑驳的门楼,简直寒酸简陋。
别说是什么珍贵木材,就是雕花都已经斑驳,两个门柱上,都是蛀蚀了的岁月痕迹。
要说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块金丝楠木的牌匾,以及上面瑞王府三个镂金大字了。
哦,那对雅致古朴,绘了山水花鸟的灯笼也不错。
“小姐,奴婢去问了,王爷不在。”唐棠赏景,团团办事。
办事回来,这一听是要白跑了。
唐棠倒是不觉得遗憾,反而宽心:“这苏丫头夸大其词,我以为真躺的起不来呢,这不还能出门吗,那咱回去吧。”
团团不走,道:“咱进去等吧小姐。”
“不是说不在吗?改天来吧,不用叨扰人家了。”
“上回咱也是等到啊。”
“人家一直不回来,一直等啊,呵。”
“有什么关系。”
“等通宵啊?”唐棠本是调侃。
下一刻差点站不稳。
只听团团道:“上回就等通宵了啊。”
唐棠能感受到原主对秦瑞阳浓浓的爱了。
太阳穴突突的,她干干笑道:“呵呵,有病。”
第三十章 可怜小孩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由远及近。
团团眼尖,兴奋道:“是瑞王府的马车。”
这马车简朴,但唐棠再也不认为是秦瑞阳的品味如此了。
内心感慨,这王爷当的,可真是穷啊。
车停在门口,车帘打开,露出两张有说有笑的面孔。
一张唐棠熟悉,秦瑞阳吗。
还有那星眸柳眉,红唇贝齿,凝脂玉滑的漂亮小姑娘,唐棠从没见过但知道是谁。
白安然,秦瑞阳的表妹,团团可提过这姑娘不少次。
她是白家仅剩的一缕血脉。
当年白家获罪,满门抄斩,秦瑞阳的外公用先帝赐的免死金牌保下了长子性命。
秦瑞阳这位大舅舅,为了延续香火,娶了个农村姑娘,可惜郁郁寡欢,只生了白安然一个孩子就死了。
那农妇也是痴情,在白大舅舅坟前守了三年,第四年喝砒霜殉情了。
白安然是跟着她外公外婆长大的,十岁外公外婆去世后,就吃百家饭,艰辛的活着,直到秦瑞阳去年秋天回京,把她接到身边。
当然,在团团嘴里,这姑娘除了人生悲惨值得同情,其余可不是个好人。
然而唐棠分析可得,在团团嘴里,原主身边除了丫鬟和亲娘,没一个女人是好人,何况还是和秦瑞阳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
古代可没什么三代之内不能结婚的硬性规定。
相反在古代,人家盛行亲上加亲。
于是此人,便是原主的头号情敌。
跟原主关系好坏,不用说了。
但那些,跟唐棠都没关系。
一她不喜欢秦瑞阳。
二她不喜欢争风吃醋。
三她不想走原主人缘为负的路线。
四人家小姑娘长的粉雕玉琢真的好漂亮好可爱。
于是,她不等人家看到她,就非常热情的伸手冲人家打起来招呼。
“王爷,表妹,早啊。”
一声王爷没什么。
一声表妹惊天雷。
几眼懵逼,都看向了唐棠。
很快,都各自脑补去了。
团团觉得,她家小姐就是在王爷跟前装样子。
同样觉得的,还有另外两个。
于是,白安然眼底深处的厌恶,就有点藏不住了。
比起那个处处在表哥面前排挤自己的唐棠,她更讨厌如此虚与委蛇的唐棠。
“表哥,既然唐小姐来了,我先进去了。”
她不想跟唐棠一处待着。
秦瑞阳也知道两人不对付,柔声道:“嗯,你回去休息吧。——余歌,你也进去吧。”
这后一句是对车把式说的。
白安然提着摞成串的一包东西,从唐棠身边走过。
唐棠鼻子敏锐,闻到了药味。
本能看向秦瑞阳的膝盖:“我来看看王爷,王爷好些没?”
“无碍。”简单两字,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生疏。
应付外人足够了,旁人眼里,两人必定关系还可以。
至少团团这么认为。
跪了整整一晚上,这才三天,要说无碍,唐棠怎么也不信,于是道:“进屋我给你看看吧。”
团团暗笑,小姐聪明,这样就能来点肌肤之亲。
秦瑞阳或许也想到了这么偏,重复了道:“无碍。”
这次,语气就有些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