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西北望,射天狼
“呜!”一阵震耳的号角声响彻起来,让整个东胡6大营都躁动起来。突地极和山戎王等人正在帐中议事,没想到竟然响起了代表敌军来袭的号角声。
突地极大惊,忙问道:“莫非匈奴人来了?”
山戎王也大惊失色,他们刚刚和燕国人撕破脸皮,若是此时匈奴人来攻,燕国人又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后果不堪设想。
帐中都是左右部的大都尉以及两部千夫长,突地极握紧了腰间的刀,说道:“我们去看看!”
众人站在营寨的寨墙上,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忍不住一顿,这是做什么!
夕阳西下,淡黄的阳光从西边撒下来,落在金灿灿的地上,反射着点点光芒。
在远处,稀稀疏疏的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人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背后推他的是一个年轻俊雅的后生。身旁还有一个小少年身着软甲,牵着马走在那人身旁。在三人身后,有两名青年护卫和两名幼小的丫鬟,就这四个人仿佛踩着五色祥云而来。
寨墙上所有的东胡士兵都好奇的张望,燕蛮儿和呼韩耶、达曼三人藏在远处的角落里,远远的望着那七个单薄的身影。
燕蛮儿听见的没错,燕国大营那边确实发出了几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声,豪泰稍一打听就打听出来。
秋高气爽,秋天的风已经有了凉意。
燕蛮儿背心的疼痛被这种清凉一吹,也少了许多疼痛!
达曼疑惑的问道:“那是谁?”
燕蛮儿和呼韩耶两人摇摇头,均表示不知道。
达曼忽然长大了嘴巴,指着远处,说道:“你们看,他们的旗帜!”
两人顺着呼韩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木轮车的后面,一名年轻的护卫双手紧握着一杆大旗,大旗由红色的面料做成,上面写着几个燕国的篆字。
“大燕上大夫秦!”
燕蛮儿嘴里喃喃道:“大燕上大夫秦?”他的目光和正好看过来的呼韩耶交汇在一起,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燕国令支邑上大夫秦尚!”
燕蛮儿心里暗暗的又加了一句,“秦无衣的父亲,北疆之狼秦尚!”
吃惊不仅仅是燕蛮儿三人,就连寨墙上的东胡二王子突地极、山戎王、左右大都尉、以及那些千夫长们都微微动容,这就是名动北疆的北疆之狼!
这些人里,只有左大都尉的眸子里闪出一点特殊的光芒,但很快就隐藏起来。
山戎王忙问守卫寨门的千夫长,“他带了多少人马,附近查探过没有,可有埋伏?”
千夫长忙回答道:“总共就来了七个人,附近已经派出斥候,尤其是燕军大营的方向,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调动!”
山戎王猛地一拳砸在寨墙上,骂道:“这老匹夫想干什么?”山戎王在秦尚手里可是吃过大亏的,他的眼皮都不禁跳起来,怎么感觉他一个人来,比他带一支大军来还要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山戎王对东胡二王子说道:“殿下,不如我们暂且回大帐,不用理会。”
突地极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不过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你怕什么?”
山戎王语塞,他很想说自己不怕,一点也不怕,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总觉得,当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总还有什么后手。
这十几年来,虽然东胡无往不利,就是对燕国也胜多败少,但就是那罕有的几次失败,也都是拜那个人所赐,所以他不敢不重视,不得不重视啊!
突地极说道:“持我帅旗,我倒要看一看这个名满北疆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山戎王也不敢反驳,忙点齐五个千人队,大开寨门,出寨迎了上去。
所有将士都弓满弦,面色冷峻,如临大敌。
大军一字摆开,东胡二王子突地极和山戎王居中,左右大都尉护卫两侧,五千铁骑开始奔跑起来。
秦尚坐在木轮车上,眯着眼,秦无衣和秦朗站在他的身后,秦朗双手捧着一支大弓,秦无衣怀里抱着一个箭袋。南宫烨和公孙瑜分列两侧,公孙瑜手持帅旗,站在左侧,南宫烨左手倚着一支长矛,右手握紧腰间的剑柄,背上挂着一支大弓和两个箭袋。至于两个侍女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他们美丽的容颜也为这肃杀的战场增添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突地极想极力展示他们东胡铁骑的战力,奔到离秦尚等人五十步时,他挥了挥马鞭,他身后的千人队整齐划一的猛停下来,所有的骑兵都鸦雀无声,他们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刀放在自己肩膀上,玩味的看着如刀板上的鱼肉一般的秦尚七人。
不过,除了突地极身后的千人队,山戎王其他的四个千人队则没有那么好战术素养了。
燕蛮儿三人悄悄的爬上了寨墙,在寨墙上的一个角落里能够清晰的看清楚场上的局势。
东胡二王子突地极骑在马上颇为无礼的居高临下而望。
双方都没有说话。
直到突地极望见穿着软甲的秦无衣,立即笑道:“姑娘,你又来了,莫非是喜欢上我不成?”
左大都尉守在左翼,离突地极比较远,他看见秦尚,眯着眼,没有说话。不过对于突地极突然的轻薄之语,却不禁皱了皱眉。
秦无衣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突地极的厚颜无耻,同是东胡人,她看突地极是越看越讨厌。
不过一直眯着眼的秦尚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鹰隼般的黑眸如夜空一般深邃。
他年龄不过四十七八,留着短疵,身上并没有穿盔甲,而是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的袍子,他似乎一直偏爱白色,以前是,现在也是,从未改变。
“你是去卑的哪个儿子?”秦尚的声音不大,但声音中的怒气不小。去卑是东胡大单于的名讳,整个北疆草原,恐怕还没有哪一个人敢这么大胆的直呼其名。
就连东胡二王子突地极也微微一愣,愣是没反应过来,确实在草原上恐怕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不多。
突地极有些发怒,斥道:“你敢直呼我父王名讳!”秦尚忽然从木轮车上站起来,脚下未动,起身一把从身后秦朗的手上接过一张大弓,左手持弓,右手从秦无衣抱着的箭筒里抽出三支羽箭,搭在弓上,三箭齐发,朝突地极等人射去。
这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突地极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三支箭就已经破空而至,射在了突地极、山戎王和右大都尉的坐骑上。
三箭同时射中,只听的马儿嘶鸣一声,便坐倒在地,突地极狼狈的从马上翻滚下来,他害怕燕国人乘机在射,翻滚落地之后,就地滚了两圈,才站起身来,没想到秦尚只笑着看向三人。
山戎王摔得最为狼狈,他年纪最大,一时半会没爬起来,还是身后的护卫忙跑上去,将山戎王扶了起来。
右大都尉赫舍里则摔得最难看,三支箭看似一齐射至,但射中的马匹的部位却不相同。右大都尉赫舍里爬起来,一把从部下手里抢过一块盾牌,挡在身前,心里却不禁后怕,若是这个燕国蛮子射人不射马,那他们岂不是都命丧黄泉了。
太大意了,简直太大意了!
怎么可以离敌人这么近,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七个人,确实太过轻敌了。
东胡的骑兵们已经搭箭上弦。
突地极大喊一声,“都给我放下!”突地极知道,以他矫健的身手和敏捷的反应,他尚不能躲开这一箭,恐怕自己的部下这箭没射出去,自己已经中箭身亡了。
秦尚这一手,既是威胁,也是警告。
东胡骑兵听了二王子的呼喊,纷纷将弓箭取下来,没有一丝声音。
秦尚笑道:“小子,我不管你是去卑的哪个儿子,就是你老子在这儿,他也不敢这么托大,离我五十步之远,就是有十个你,都不够本大夫杀的。”秦尚声音洪亮,狂傲无比,可听在东胡众将耳中,却都沉默起来。
他说的没错,五十步,对于一个神射手来说,距离太近了。
“当年在碣石山下,吾一百二十步内射杀去卑亲卫千夫长两人,便是我对他的战书,此弓乃十石大弓,步射百二十步可杀敌,骑射八十步内取上将军首级,你要不要试试?”秦尚将大弓握在手里,然后看了一眼,将弓扔在了突地极的面前。
双方此时已经离得很近,秦尚一甩之下,大弓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突地极的面前。
山戎王和赫舍里听了秦尚的话,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想离秦尚远一些。
秦尚仍然腿下一动不动。
突地极盯着弓看了一眼,他没有去捡起大弓,而是抬起头来,盯着秦尚说道:“你认识我父亲?”
秦尚斥道:“当然认识,不过我没想到去卑一代枭雄,居然生了你这么个目光短浅,色胆包天的崽子,假若你父亲在此地,可不是让你出丑这么简单了。我实话告诉你,东胡和燕国结盟可不是我燕国一厢情愿,去卑他才是主动者,你以为匈奴人那么好打,还是你以为我燕国这么好欺负?”
秦尚劈头盖脸就骂,突地极极力忍住胸间的怒气,没有说话。
第七十七章 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燕蛮儿站在寨墙上,虽然能清晰的看到场上的画面,但距离还是过于远了,所以听不真切。
他们将秦尚的一击看在眼里,燕蛮儿都惊的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达曼和呼韩耶说道:“好厉害!”
燕蛮儿点了点头,也惊讶的说道:“确实厉害,好厉害箭法。”
另一边,局势再转。
秦尚继续盯着突地极说道:“小子,我告诉你,凭你现在的地位,还做不到影响你父亲的决策的程度,而且,你也不是东胡太子,我和去卑谈盟约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了,击败东胡上谷王部,我帮你们牵制东胡上谷王,而我们燕国得到军都径,公平交易,你一个毛头小子就敢来否定我们的盟约,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又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力,莫非你想谋权篡位不成!”
秦尚不会让突地极有喘息的机会,突地极忙反驳道:“你血口喷人。”突地极是东胡二王子,虽然受东胡大单于宠爱,但毕竟是庶出,而且不是东胡太子,虽然未来也会有自己的部落,但终究继承不了大单于之位。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痛,从未与人说过,所以他才拼命的立功,以期获得更多的战功,为未来争夺大单于之位储备力量。
可这是隐秘事,当暴露在众人面前时,他还是有些慌的。
“你个老东西,敢胡说八道,乱我军心。”他虽然被秦尚的一手箭术所折服,但也有他自己的骄傲,不肯退让。
秦尚怒目圆睁,抽出旁边南宫烨手中的长矛,便向突地极掷了出去,如闪电,如疾风,如迅雷,突地极的瞳孔变大,他眼睛里闪出一支长矛的影子,只是想要躲开的时候,脚下却如被施了定一般,半分也挪不动脚步。
他眼睁睁的看着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印子。
“嗡!”长矛深深的扎在突地极身后的地上,整个长矛的矛尖部分埋进了土里。长矛的尾部还发出嗡嗡嗡的响声,经久不绝。
东胡众将惊出一声冷汗,突地极更是双腿都忍不住了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秦尚居然没有杀他,他可不认为是秦尚功夫不好。
想到这儿,突地极怒气更甚。只是也惊叹于秦尚的战力,胸中怒气虽然盛,但也不敢表露的太明显。
“这一矛是作为一个父亲为女儿出的气,我女儿虽然娇蛮,但也是我秦某人的掌上明珠,岂容你一个登徒浪子言语轻薄,今天不杀你,是让你知道,我燕国乃是礼仪之邦,也是看在去卑的面子上,若在叫我知道你对我女儿嘴里不干不净,我必让你知道我燕国的愤怒,也不是你能承受的。”秦尚厉声说道。他都舍不得骂的女儿被一个登徒子言语轻薄,想想便杀心愤起。
突地极只觉得空气都凝固起来,仿佛要窒息一般,强大的气场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他除了在他父亲东胡大单于身上感受过之外,还第一次在别的人身上有这种感受。
秦尚似乎出完了气,语气也变得和缓起来。说道:“我会遵守约定,匈奴士气已失,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燕国,你还是尽快率兵北上吧。去卑那边要面对匈奴主力,也苦战连连,年轻人,你不要觉得有你父亲在,就万事皆休了,匈奴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小。”
突地极没有说话,他脸上神色变换,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秦尚继续道:“我听我女儿说你们有一个少年为救她挨了三十鞭子。”秦尚示意秦朗拿出一个盒子,秦尚点点头。秦朗将盒子拿过去,放在突地极的面前,然后将大弓捡起来,拿回了秦尚的身后。
秦尚继续说道:“这是楚国送给我们王上的珍珠,价值连城,就算是我替那个东胡小子给你赔罪了。打也打了,希望就此为止,不要再追究他的无礼之举了,如何?”
突地极将目光移到盒子上,看见盒子里闪闪发光的珍珠,然后忽然笑了起来,终于开口说道:“好,既然秦大夫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给面子,那我就收下了。”他假装镇定,虽然心里还有些紧张,但他也不是普通人,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秦尚在燕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又在北疆握有兵权,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对他的将来绝对是莫大的助力。
秦尚看着突地极的表现,有些赞赏的点点头,说道:“从你这会的表现看,似乎也没那么糟。”
突地极突然向秦尚走来,南宫烨和公孙瑜暗中戒备起来,秦朗也怕突地极要袭击秦尚,忙站在秦尚的面前。
突地极将珍珠交给他的亲卫千夫长,然后下令山戎王率领所有骑兵回营。只留下他和自己的亲卫千夫长等十余人。
秦尚的脸上露出笑意来,心中对突地极倒多了几分重视。这个年轻人,虽然有着普通的东胡人的高傲与无礼,但也有许多东胡人没有的果敢与决绝。
秦尚说完之后,又坐在了那辆木轮车上。
东胡骑兵缓慢的开始进入大营,秦尚转身对秦无衣低声说道:“这小子但也不是榆木疙瘩,依我看未来东胡王庭有的忙了。”
秦无衣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
突地极走近秦尚众人,向秦尚行了一个草原礼,仿佛他们是初见的朋友一般。对秦尚说道:“我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你是我父王的朋友?”
秦尚也没有隐瞒,回答道:“有些交情,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突地极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是东胡二王子,我兄长是东胡太子。”突地极忽然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秦尚说道:“和我所想大体一致,不过你能有这种心志和定力,也很不错了。”
突地极忽然继续向秦尚行了一礼,说道:“既然你是我父王的朋友,那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叔叔,我今天对秦姑娘有些失礼,我对秦姑娘道歉。”
秦无衣冷哼一声,说道:“殿下这脸倒是变的快,你应该有事和我爹爹说罢,就不要绕圈子了。”秦无衣看着突地极变脸变得这么快,便知道他没憋好事。
突地极忽然说道:“还是秦姑娘聪慧,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秦叔叔交个朋友。”
秦尚没有说话,秦无衣说道:“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觉得可以借我爹爹的力量为你争夺太子之位?”
突地极呼吸一滞,如果说前面是被秦无衣的容颜所惊的话,那今天就是为她的智慧所折服了。
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秦姑娘真是好聪明啊。”突地极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的护卫都站的很远,也不怕他们泄露出去,但他也表现的不会太明显。
秦无衣说道:“不用你来拍马屁,你···”刚要继续说话,秦尚打断了秦无衣的话,说道:“衣儿,不许口出秽语。”
秦无衣缩了缩脖子,更显风致,她吐了吐可爱的舌头,不敢再骂人了。
秦尚说道:“你有意太子之位?”
突地极稍一犹豫,似乎在下决心要不要说。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又如何?凭什么他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就因为比我早生几年?还是因为我母亲的地位不如他母亲。我不服!他骑术不如我,射术不如我,领兵才能不如我,打仗的能力也不如我,可凭什么将来他要统领东胡诸部,而我只能领一个小部落唯他的命令是从,我不服!”突地极说到激动处,连说两个不服。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别看二王子站在战功赫赫,在东胡久负盛名,可一但东胡大单于归天,太子继位,那他现在的声名越显赫,也就意味着将来的处境越危险。
无论中原还是草原,权力之争历来都意味着鲜血和死亡。
燕国是这样,东胡人也是这样。
没有人例外。
秦尚慢悠悠的说道:“我想听听你拿什么跟太子争,别提什么骑术,射术了,在权力面前,这些东西都是虚的。你一个人再能战又如何,能经得住成千上万人的冲击?”个人的勇武在大军作战中终究作用有限,智谋才是一个上位者必备的东西。
“我有军队,有战功。”突地极说道。
秦尚说道:“按制王子卫兵一个千人队,而太子整整有六个千人队。你有战功不假,可我听说东胡太子也不是普通人,曾经三征丁零部落,大胜而归。声名虽不如你,也不过伯仲之间罢了。”
突地极说道:“我有山戎部和鲜卑部的支持。”
秦尚冷笑一声说道:“太子有单于本部和乌桓部的支持,别说乌桓部,仅仅单于本部的支持你便没有一丝胜算。山戎王和鲜卑王都是见风使舵的性子,你如今受大单于宠爱,方能获得他们的帮助,大单于一旦传位太子,你觉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支持你?”
突地极沉默了。
秦尚说的确实每句话都切中要害,和太子相搏,从一开始,他就占据劣势。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东胡大单于的宠爱,以及每次大单于特许的领兵之权,没了这个东西,他甚至连一个普通的牧民都不如。
第七十八章 给点希望
东胡二王子突地极面临的形势其实比燕国的公子职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加恶劣,因为公子职虽然也有意争夺太子之位,但毕竟从目前来看是被燕王推着走的,并没有赤裸裸的站在前台,告诉全燕国,他要争夺太子之位。而突地极则不然,整个草原都知道,他想将太子拉下马,他和太子之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唯一突地极比公子姬职幸运的是,相比中原的恪守嫡长子继承制的古老礼法,草原上其实更尊崇勇士。
突地极拱手说道:“请秦叔叔明说吧。”
秦尚摇摇头,说道:“叔叔一称就免了吧,我和去卑当年的那点情谊早在碣石山就用尽了,现在我们是敌人。目前我们是短暂的盟友,迟早有一天,依然会兵戎相见的,你叫我秦大夫就是了。”
突地极眼角的肌肉挑了挑,他也没法拒绝,草原上的人,不会让来让去,既然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好,秦大夫,请秦大夫赐教。”突地极真诚的说道。
秦尚忽然抬起头,望着西方的天空,说道:“你去叫那个救我女儿的少年过来吧,我想见见他。”
突地极见秦尚岔开话题,忙问道:“这个不难,只是我刚才说的事?”
秦尚点点头道:“我不会让你白说的。”秦尚的意思很明显,我会告诉你问题的答案,但是你得让我见见那个东胡少年。
突地极听见秦尚有松口的意思,兴奋异常,说道:“我亲自去叫燕蛮儿。”说罢,他转身骑马去了。
秦尚坐在木轮车上,目光收回来,朝着身后的秦朗和秦无衣问道:“你们看此子如何?”
秦朗笑着说道:“变化倒是快,但也不过如此。”
秦无衣则摇摇头,说道:“哥哥,你错了。”秦朗的笑僵在脸上,他没少被秦无衣这样打击,打击着打击着也就习惯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错了?”秦朗问他的妹妹道。
秦无衣则表情严肃,她的目光淡淡的,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哥哥,这个人被爹爹威势所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正确的选择已经殊为不易了,更何况,他能放下身段,放下骄傲,可以厚着脸皮向爹爹求助,前一秒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后一秒却是笑脸相迎的贵人,这样的人,不能轻视。”秦无衣倒和秦朗观点不同,她总觉得这个人危险的很。
秦朗有些不相信,说道:“有那么玄乎,我怎么不觉得。”
秦无衣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大哥,你就装傻吧,要说你看不出那个人的危险,别人还罢了,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秦朗尴尬的笑了笑,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说道:“妹妹太高看我了。”只是他的笑怎么看怎么假。
秦无衣恼道:“爹爹,你看大哥,又装傻。”
秦尚没有理会兄妹两的斗法,而是低声说道:“衣儿说的不错,这小子城府不浅,我看东胡太子迟早要被他取代,你们以后和他打交道,要慎重。”
秦朗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父亲对突地极的评价这么高,他是有藏拙的意思,但也没将这个东胡二王子看的过高过重。
“父亲,他有那么厉害?”秦朗说道。
秦尚点点头,说道:“我也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他日后定是我燕国的大敌。”
“父亲,那你还要替他出主意?”秦朗有些奇怪,既然父亲都看出来那个东胡王子绝非善类,怎么还要助纣为虐呢。
秦尚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时间尚早,幼虎欲成王,总要给些希望的。再说了,他若是头没牙虎,又怎么能让东胡陷入争权的处境呢!”
“不过,我恐怕是见不到了,日后,你们和他打交道一定要谨慎小心,切莫轻敌。”
秦尚说的有些苍凉,秦无衣立即不依了,她撒娇的缠住秦尚的脖子,娇蛮的道:“我不许爹爹说这种话,我不依,我不依。”
她的脸贴在父亲的脸上,别提有多委屈了。
秦尚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拍了拍秦无衣的手,笑道:“多大了,还这个样子,也不怕人笑话。”话里虽然是责怪之意,但宠溺的味道更浓。
秦无衣摇摇头,说道:“多大也是爹爹的女儿。”
“对了,爹爹,虽然东胡二王子是个厉害的角色,不过,还有一个更厉害的,我觉得,他比东胡二王子还要厉害。”秦无衣边笑边说道。
秦朗在一旁哼了一声,说道:“妹妹,你不会说的那个救你的东胡少年吧。”
秦尚听在耳中,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知名的精光。
秦无衣捏着自己玉白无垠的下巴,眼睛弯成了月牙形,说道:“自然是我燕哥哥了,我觉得他比突地极厉害多了。”秦无衣不知道的是,一向以冷静理性著称的她说起燕蛮儿时那还有半分理性,更何况她还亲切的称呼他为燕哥哥。
要知道,在秦无衣的身边除了称呼两位兄长为哥哥外,也就称呼公子姬职为职哥哥,也是源于公子姬职曾在令支邑待了几个月的缘故,两人志趣相投,关系倒是比她二哥还要好一些。
站在最后面的依兰和春雁则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纷纷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自己这傻小姐,都被自己的表情出卖了还不知道。”
秦尚在一旁则闷闷的说出一句话,“他真有那么优秀,那我一会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有我女儿说的那么好。”
大凡世间父亲最为矛盾的便是对自己的女儿了,小的时候盼着女儿长大,长大了又害怕女儿过早的嫁人离开。
秦无衣还没看到秦尚脸上微微变化的表情,她还傻傻的说道:“待会自然就见到了,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尚没有接话,秦无衣已经指着远处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马大声道:“燕哥哥,燕哥哥来了。”秦无衣把身上的箭筒递给旁边一脸黑线的秦朗,便奔了出去。
突地极和燕蛮儿翻身下马,突地极的护卫则远远的站在远处,燕蛮儿的背还有些辣辣的疼,他也不知道突地极为什么会突然让他过来。
他跟在突地极的身后,见秦无衣奔过来,燕蛮儿看着她穿着红色的软甲,脚上罕见的瞪着一双小马靴。颇为英姿飒爽,娇俏的小脸蛋上微微红润,她奔过来也不忌讳,一把抓住燕蛮儿的胳膊,问道:“燕哥哥,你怎么样,我看看你的伤口?”她和燕蛮儿在山洞里互相亲密惯了,也不顾别人看见两人亲密的样子会多想。
其实主要还是秦无衣的年龄太小了,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意识,尤其是对燕蛮儿更是如此。
燕蛮儿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这边聚过来,忙抓住秦无衣的手低声说道:“我没事,我们先过去吧。”
秦无衣倒是乖巧,嗯了一声,和燕蛮儿一起来到了秦尚等人身旁。
秦无衣高兴的拉着燕蛮儿的手,说道:“燕哥哥,快来见过我爹爹。”
突地极和秦尚等人已经见过礼了。
燕蛮儿走到秦尚面前,看着轮椅上的这个中年人,说道:“在下燕蛮儿,拜见秦大夫。”
秦尚看着燕蛮儿,燕蛮儿看着秦尚,两人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燕蛮儿心中暗想:“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北疆之狼。”
秦尚则看了一眼燕蛮儿后,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来。
“我认得你。”秦尚语出惊人,周围人都微微一愣。
燕蛮儿也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几天前一人在万军之中冲阵夺旗杀将的就是你!”秦尚盯着燕蛮儿说道。
秦无衣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父亲真认识燕蛮儿,听秦尚一解释,才恍然大悟。
燕蛮儿抬起头,回应着秦尚的目光,然后说道:“是我。”
秦尚点点头,说道:“不错,万军之中取上将军首级,那天我在山丘上看见了,你是个真正的勇士。”
燕蛮儿一听秦尚对他的评价,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毕竟秦尚这个北疆之狼对他而言都是非常敬重的。
“多谢秦大夫夸奖,我也是做我该做的而已。”燕蛮儿微微谦虚了一下。
这倒让秦尚刮目相看,东胡人历来自傲,根本和谦虚不沾边,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还有可贵的谦虚品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尚点点头,他从木轮车上站起身来,向燕蛮儿微微弯腰做了一个揖说道:“请恕在下身体有疾,无法行礼了。作为一个父亲,我很感谢你能救了我女儿。”
燕蛮儿忙回了一礼,说道:“不敢,秦大夫多礼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请勿挂在心上。”
秦尚倒觉得这个少年越来越有意思,燕语也说的很好,而且有些文绉绉的,这很不合常理。
秦尚说道:“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一生的大恩。”秦尚对秦无衣说道:“衣儿,你将我的大弓拿来。”
秦无衣哦了一声,从秦朗手中接过爹爹的那张十石大弓,说道:“爹爹,你要大弓干什么?”
秦尚接过大弓,将这张弓仔细的抚摸着,仿佛抚摸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巾,然后仔细的擦拭着,说道:“这把弓跟了我几十年了,它就像我的朋友一样,随我征战多年,今天我把这张弓送给你,算是报答你救衣儿的大恩了。”
秦尚此言一出,不仅燕蛮儿一呆,就连秦无衣、秦朗、南宫烨等人都愣在当地。
突地极更是沉默不语起来,心里暗道:“秦尚似乎对燕蛮儿格外的好啊!”
第七十九章 燕蛮儿的倔强
按常理推断,能得到秦尚赏识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还能得到他的礼物。
就连一旁的秦朗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忙劝谏道:“父亲,这万万不可,这可是爷爷传下来的弓啊,怎么能把他送给一个东胡人。”秦朗微圆的身子气的颤抖起来,也亏的他并不是那么的胖,才让他的身子不显得那么激动。
秦无衣也紧咬着唇罕见的安静下来,她也猜不透爹爹的心思。
南宫烨和公孙喻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浓浓满是羡慕之意。
可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燕蛮儿都会欣然接受的时候,燕蛮儿却说出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一待。
“我不能收你的礼物。”燕蛮儿倔强的说道。他看了一眼秦无衣,眼睛里满是柔和的味道。
“我不是为了贪图你的感谢才救她的,我救她原因很简单,只是单纯的碰上了而已。至于今天我得罪二王子殿下,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喜欢她,仅此而已。”纯真的少年,说话中依然稚气十足。
不想让别人喜欢她,大胆而又直接的表露心意。
别人还不觉得怎么样,秦无衣已经快要泪水泛滥了。
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如清风吹拂的波浪,慢慢荡起涟漪,开始荡漾开来。
秦尚也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眼燕蛮儿,只觉得这个少年确实不简单。虽然突地极城府极深,变脸极快,但也改不了身上那种贪财敛物的毛病,那这个少年就更让秦尚觉得有趣了。
秦尚继续道:“你可知道这件大弓是什么东西?”
燕蛮儿看秦尚手中那张大弓形制和普通的弓弩并不相同,弓通体黝黑,而且比普通弓弩要大很多。
燕蛮儿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秦尚忽然笑道:“这张弓传说乃是上古时期,黄帝轩辕氏所造。相传当年轩辕氏为铸此弓,选用泰山南乌号之拓,燕牛之角,荆麋之弥,河鱼之胶。故号曰‘轩辕弓’,曾以此弓,杀蚩尤,征四方,你真不要?”
秦尚说明此弓的来历,秦朗等人更是眼睛里充满对燕蛮儿的敌意。
那知燕蛮儿上前一步,从秦尚手中接过弓,南宫烨和公孙瑜怕他对秦尚不利,忙纷纷戒备。
秦尚却笑着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动。
燕蛮儿从秦尚手中拿起弓,只觉得弓体冰凉,他握在手里,反复看了一眼,赞叹道:“虽然我没听懂你说的什么,但这把弓确实是一把好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异物。”
燕蛮儿说着,手搭在了弦上,试着拉扯了一下,弓弦颇硬。
秦朗见状,说道:“这可是十石大弓,轻易拉不开的。”
燕蛮儿听出了他话里的嘲笑,他看了一眼秦无衣又看了一眼秦尚,说道:“秦大夫,我能试试吗?”
秦尚点点头,说道:“当然。”
燕蛮儿拿起弓,然后扎个马步,腰间用力,居然在众人的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将大弓拉了开来。
“啊”!燕蛮儿拉到一半的时候,他嘴里喊出一个啊字,便将那张大弓完全拉开来,弓如满月,而燕蛮儿的胳膊肌肉暴起。
突地极心里很不是滋味,十石的大弓,就算是他,也拉不开。这也是为什么秦尚给他下马威的时候,他只能安静的看着,却没有去捡大弓的原因。
六石的大弓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他似乎有些后悔,其实他和燕蛮儿刚开始交往的还不错,若不是因为秦无衣,他们的关系依然会好的很。
他或许真不应该和燕蛮儿把关系搞僵。
秦尚则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燕蛮儿能将弓拉开一般。
燕蛮儿收起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确实是好弓。”然后将弓递到秦尚的手里,说道:“但我不能收,我母亲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为了得到感谢才救阿衣的。”
突地极都觉得有些遗憾,虽然他也不懂轩辕弓的来历,但从外观看,这都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弓。
燕蛮儿居然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一边惋惜,一边又似乎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没有坚守心了,秦尚只给了自己一盒子珍珠,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拿走了,多少显的过于贪婪了。
尤其是当燕蛮儿拒绝这把轩辕弓之后,对比之下,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秦尚也不强迫,只是说道:“你母亲说的也对。”
燕蛮儿忽然说道:“秦大夫,我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
秦尚有些意外,说道:“你说,我知无不言。”
燕蛮儿突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拿起一根树枝,在脚下画起来,边画边说道:“秦大夫在草原上威名远播,尤其是碣石山一战,几乎封神。草原上的牧民将秦大夫的事迹编成故事,口耳相传。但是在下有一事不解,我从参与碣石山之战的牧民哪里获得大夫用兵的部署,我在地上演练过,无论是军队数量还是士气,我军都占优势,为何会一败涂地。而且在碣石山东侧,我东胡骑兵在海冰上作战,差一点就能击溃大夫的右翼,为什么海冰会突然裂开,致使我东胡骑兵跌入海中,军心尽丧,秦大夫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做到的,我一直想不通。”
秦尚罕见的从木轮车上坐起来,直起身子,双手握紧木轮车的两沿,一双鹰眼如刀,紧盯着燕蛮儿的眼睛。说道:“你演练过碣石山之战?”
燕蛮儿点点头。手上的树枝不停,又过了片刻才将整个战役形势图画了出来。
“秦大夫请看。”
秦尚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扭扭曲曲的笔画,在场的诸人也只有秦无衣和秦朗两个人能看懂燕蛮儿画了什么。
秦朗目光怪异的盯了燕蛮儿一眼,而秦无衣则大惊失色。
最令场中众人不解的是一直冷峻如山秦尚忽然一把抓住燕蛮儿的胳膊,急声道:“这画图之法是谁教你的,她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秦无衣见父亲如此惊慌,还是第一次见,忙上前一步,扶住父亲的身子,问道:“爹爹,怎么了,你别急啊。”
秦朗也没想到会这样,也上前扶住父亲。
燕蛮儿一脸的疑惑,秦尚的力气之大,让他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抓断了。忙说道:“秦大夫,这画图之法是我师傅教的。”
“师傅?是男是女?”秦尚继续问道。
燕蛮儿说道:“当然是男的了。”燕蛮儿也不知道秦尚为何这么在意他师傅是男是女。
秦尚一听燕蛮儿说他师傅是男的,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木轮车上。
“我想也应该不是,我想也应该不是。”秦尚嘴里喃喃说道。
这些人里,只有秦无衣知道父亲为何会突然这样,她劝慰道:“爹爹,你莫着急,总会有下落的。”
秦尚愤怒的眸子慢慢暗淡下来,她女儿说的对,不能着急,不能着急,他都找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多一天少一天。
燕蛮儿看见秦尚这样,瞥了一眼突地极,突地极也摸不着头脑。
“秦大夫,你没事吧。”燕蛮儿小心的问道,他还以为自己勾起了秦尚的什么伤心事,于是心底里有些忐忑。
不过秦尚刚才的表现已经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见识过秦尚前面大杀四方,威慑突地极的场面,现在又看到秦尚这样,多少有些不真实。
秦尚捂住嘴,咳嗽了两声,他慢慢的将手巾藏进怀里,只有秦无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角已经微微湿润。
“孩子,那我今天就解了你的疑惑,假若是你领兵,你会怎么应对我在碣石山的部署。”
燕蛮儿微微沉思片刻,说道:“若我领兵,秦大夫在碣石山根本就见不到我,我会在直扑孤竹邑的同时,暗藏一军待命,等秦大夫领兵来碣石山后,我再以暗藏主力攻取令支邑,然后挥师南下,直指燕都。”
秦朗说道:“那你是不理会碣石山我燕军主力了?”
燕蛮儿说道:“碣石山易守难攻,山多林密,不利于骑兵展开,极其不利于我军作战,我理你们做甚。若我击败燕都外围的燕军,不用我做什么,燕王会亲自下诏让你们来救援燕都,到时候在蓟都下那一马平川之地,你们能是我们的对手?”
秦朗有点语塞,他细想了下,确实是这样。
燕蛮儿继续说道:“问题是,就算如大单于的布置,主力攻孤竹,侧翼拖住令支邑,我只是想不明白秦大夫是如何以两万孤军生生挡住东胡大单于的十万铁骑的。”
秦朗没有说话,秦无衣也没有说话,就连突地极也安静的听着。那场大战之时,他年龄不大,留守单于庭,并未出征。
这个时候他也想知道当初自己战无不胜的父汗是如何饮恨碣石山的。
秦尚看着燕蛮儿沉声说道:“当初去卑以十万铁骑南犯,所到之处,人烟匿迹,鸡犬不留。你觉得像那样一支军队能赢的最后的胜利?”
燕蛮儿说道:“十万铁骑,足以投鞭断流,如何不能取胜?”在燕蛮儿看来,兵精气锐,又有数量上的优势,取胜应该不是难事。至于抢掠人口财物,我东胡历来如此,也算不得什么。
第八十章 杀心
多年来东胡一直在燕胡关系中处于强势地位,燕蛮儿的这种思想,其实也代表了绝大多数东胡人的想法,那就是东胡人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燕国人的,毕竟,几百年来,燕国在和东胡的战争中没有留下让东胡人尊重的基因。
秦尚有意思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背心里却是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来,眼前这个东胡少年的一番话尤其让他心里生寒。
燕蛮儿前面所说部署,就是他秦尚也没有办法,即使这有点事后狂言的味道,但也能看出这个少年对于军事的敏感度,超乎常人。
“你这么自信?”秦尚问道。
燕蛮儿说道:“当然,战阵之中,无论兵力多寡,要想取胜,自信当是第一要义。”
秦尚淡淡一笑,说道:“那我今天就来给你解惑,碣石山之战,你们东胡败因有三。大军过境,百姓流离失所,命不能保,失却人心,此其一也。轻敌冒进,自以为胜券在握,麻痹大意,弃骑兵之优势,与我步兵争短长,此其二也。我大燕将士,人数虽少,但身后是父母妻儿,家乡故里,故人人怀战死之心,无求生之意,此其三也。有此三者,焉能不败。”
秦尚的话仿佛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涉足过的窗户,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燕蛮儿低声的将秦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原来如此,我想在秦大夫心中第三个原因才是燕国能大胜我们的真正原因吧。”
秦尚赞赏的点点头,他没想到燕蛮儿居然能悟透其中的要义,对这个少年真是一惊再惊。
“不错,这也是我大燕几百年来能够不断发展强大的根源。”秦尚的语气渐渐的豪迈起来,燕国从周朝初期的一个小小的国家,不断发展,七百年风雨,到现在变成一个北方大国,虽然国力和秦、楚、齐、赵等国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不可否认的是,和建国初相比,国力还是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燕国的发展史,也就是燕国人不断和东胡、匈奴等族的战争史。
要么在夹缝中求生存,谋强大,要么湮灭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
燕蛮儿点了点头,说道:“我终于懂了,这场仗,我们东胡败的不冤。”
秦尚看了一眼突地极,似乎也是对突地极说的。
“燕国和东胡相邻,每年东胡乘着秋高马肥,都要南下掳掠,若遇灾年,这种侵扰更是加倍而来。我燕国百姓,久受其害,就整个北疆而言,数十万百姓,那一家没有战士战死在和东胡人决斗的战场上,那一家没有受过东胡人的掠杀和抢夺,所以,碣石山之战,才是开始。日后,你们东胡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想杀人就杀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秦尚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恰好有几只大雁飞过,发出一声声鸣叫声。
燕蛮儿浑身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漫上心头,就如他也身临其境一般。
秦尚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冬天坚冰解冻之事,恐怕是上天也看不惯你们的横行霸道,而降下的惩罚吧!”
燕蛮儿似信非信,不过秦尚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反驳了,毕竟,他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他学到了一个新东西,军心和士气。这东西有时候往往比军队的数量,武器的优劣更能影响战争的结果。
燕蛮儿向秦尚拜了拜,说道:“多谢秦大夫解惑,我明白了。”
秦尚点点头,他对突地极说道:“二王子殿下,不是秦某人自夸,我一生阅人无数,能在这个年龄有这少年见识的,我还真没见过。殿下不是问我如何才能实现殿下的梦想吗?”
突地极眼皮一跳,说实话,他心底深处,不希望燕蛮儿能得到这样高的赞誉。不过听到秦尚要为他指点迷津,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说道:“愿闻其详。”
秦尚说道:“在乎得人,殿下要能广纳贤才,得人用人,如此也不惧和太子一战。”
突地极惊问道:“广纳贤才?”
秦尚点点头,说道:“不错,二殿下素有战功,培养一支只忠于自己的军队应该不难吧,在拉拢一批贵族子弟,加上他们家族的支持,就算将太子从座椅上扯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突地极还是有些疑惑,问道:“那哪些人算是秦大夫所说的人才呢?”
秦尚朝燕蛮儿处指了指,说道:“像这少年便是你需要的人才。”
突地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秦尚说道:“好了,我言尽于此。时间不早了,我就不送二王子殿下了,若二王子有意,明日在和我们公子商议进兵事宜。”
说完又转过头来对燕蛮儿说道:“你救小女之命的大恩,我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自会偿还。不过,将来你若引兵南犯,在战场之上,我是不会客气的。”秦尚说的异常认真,像是真的两人就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一样。
那知燕蛮儿也颇为认真的说道:“我也不会客气的。”
秦尚哈哈大笑起来,他大笑道:“好!好久没有和你这么有意思的后辈打过交道了。朗儿,拿酒来!”秦朗被燕蛮儿一句封死之后,好久都没有说话。这时候听见父亲的话,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壶,本来想从公孙瑜身上再取一个的。
那知秦无衣却说道“大哥,你给爹爹取,燕哥哥的我去取。”
秦朗无奈,秦无衣转过身,跑到侍女依兰和春雁旁边,依兰已经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酒壶,酒壶上还画着一副画。
秦无衣拿过她的酒壶递给了燕蛮儿。
秦尚说道:“这是我燕国酿造的烈酒易水寒!极其珍贵,这一壶算是送你的,尝尝?”
燕蛮儿拿着酒壶,揭开盖子,然后闻了闻,暗道:“好香的酒!”
秦尚这期间理都没理会突地极,也没给他给酒的意思。突地极也不生气,只是静静的站在一侧,一双眼睛全部盯在了秦无衣身上。
秦无衣则一双妙目都寄托在燕蛮儿身上。燕蛮儿仰头喝了一大口易水寒,只觉得一股辣味铺天盖地而来,顺着他的喉咙,辣的他五脏六腑都疼起来。
“咳咳!”燕蛮儿忍不住咳嗽起来。
燕蛮儿弯着腰不住的咳嗽,秦无衣无奈的走过去,帮他在后背上拍着,说道:“傻哥哥,这酒不是这么喝的,易水寒最是性烈,你也不怕喝醉了。”
燕蛮儿单纯的笑了笑,咳嗽慢慢的好起来后,说道:“我这不是怕秦大夫笑话我草原男儿不能饮酒嘛!”其实燕蛮儿并不喜欢喝酒,基本上每次喝酒的时候也都是他心情极其糟糕的时候,他用来借酒浇愁,只可惜用处也不是很大。
秦尚看着燕蛮儿红通通的脸庞,少年稚气未脱,但眉目间已经有了男子汉的味道。
点点头,对秦无衣道:“衣儿,我们走吧。”
秦无衣有些依依不舍,她对燕蛮儿说道:“燕哥哥,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小心些,千万别再受伤了。”
燕蛮儿盯着秦无衣,看到她明亮的眸子,心底里的温柔在慢慢滋生。他们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在战场上相遇,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他要怎么办呢?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秦无衣已经随秦尚离开了这里。
燕蛮儿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的觉得有点孤单。
“燕蛮儿,你不会怪我吧?”一个雄浑的声音打断燕蛮儿的冥想。
燕蛮儿忙侧过身子,对突地极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属下不敢。”
突地极有意无意的在燕蛮儿手上的那个酒壶上看了一眼,又迅速的将目光收回去,说道:“今天是我莽撞了,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燕蛮儿摇摇头道:“属下有错再先,不敢放肆。”
突地极似乎心情也好了一些,他转过身,他的亲卫千夫长迎上来,骑上马,千夫长说道:“殿下,秦尚那老匹夫的话可用吗?”
突地极说道:“当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虽然今天让我出了丑,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还回来的。”突地极的眼神变得阴暗起来,如果他将来做了东胡的大单于,他会让整个燕国都要做他们东胡人的牧场。
燕蛮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时地望一望身后远去的身影。
千夫长往后面的燕蛮儿那里看了一眼,向突地极说道:“殿下,秦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今天的事,这小子估计已经记在心底里了,这小子别的不说,打仗确实有点不怕死的劲,如今他心生芥蒂,恐怕不能为殿下所用了。既然不能为殿下所用,那就必须除掉。不然,若是让他在单于庭被太子招揽,恐怕会变成殿下的敌人!”
突地极的眼窝深陷,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是说,杀了他?”
千夫长说道:“不错,不能效命于殿下,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都是隐患,不如趁他如今羽翼未丰,早些除掉,以绝后患。”
突地极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还没到杀人的时候,他自信像燕蛮儿这样的人才,他能驾驭,也能让他们成为自己未来夺权路上的助力!
第八十一章 记住今天的耻辱
燕蛮儿还不知道,他刚才已经差点上了突地极的杀人黑名单,他走在最后面,等进来了大营,突地极什么都没说,一进大营就撇下众人,单独招呼山戎王和左右大都尉三人进中军大帐议事去了。
燕蛮儿站在营垒前,呼韩耶和达曼忙走过来,他们还真怕燕蛮儿出点什么事。
“燕蛮儿安答,你没事吧!”两人急切的问。
燕蛮儿点点头,说道:“没事,就是背心有点疼,我们先回营帐吧。”
三人来到了燕蛮儿的营帐,燕蛮儿坐在榻上,两人帮燕蛮儿除去衣服,整个背心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为了拉开轩辕弓,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背后的鞭伤本来就只止住血,如今伤口又一次崩开了。
燕蛮儿躺在榻上,达曼帮他将背上的血水擦干净,又上了一遍药,燕蛮儿在营垒外拉弓的场景呼韩耶和达曼早就看见了。
达曼笑道:“你说你逞什么能啊,非要拉开那张弓干啥?我虽然只是远远的看见,但也知道,那张弓不是什么平凡的物件。”
呼韩耶也点头称是。
“是啊,二王子殿下都没拉开的弓,你拉他干什么啊,不是招人恨吗?”
燕蛮儿目光纯净,背心火辣辣的疼,但他没有呻吟一声,他说道:“我不能让燕国人看扁了。”他自小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也不知道这个性格随的谁,小时候被欺负了,他无论打的过打不过都要一次一次去挑战对手,尽管败多胜少,但也让许多孩子觉得异常心烦,后面也就不敢再欺负他了。
秦尚以一个身残的老将,在东胡五千精锐骑兵面前,让三大主将灰头土脸,让东胡二王子士气俱无,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几千人马被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夺去战心,这在战阵之上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你啊,从小到大都这样。”达曼倒是理解燕蛮儿为什么这么做。两人一起长大,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啊。
燕蛮儿说道:“可惜今天我刚受过鞭刑,背部实在疼得厉害,不然我不会让燕国人那样耀武扬威的。”燕蛮儿说的倒是实话,秦尚在刚一开始射箭的时候,他就有了和秦尚较量一番的心思,虽然自知不是秦尚的对手,但战阵可输,尊严不能输。
达曼接着又笑了一句,说道:“你也不用这么较真吧,你要知道,那可是你未来的岳丈大人啊,你就不怕惹恼了他,他不把女儿嫁给你。”虽然到现在燕蛮儿和秦无衣还没有互相表露心意,但他们身边的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互相有意思。
只不过他们身在局中,当局者迷了。
呼韩耶也在一旁笑了起来。
燕蛮儿则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忙说道:“我···我才没有。”
达曼看着他的样子,在一旁说道:“我看你那么卖力的要把那张弓拉开,说不定还有一个原因,想让那姑娘的父亲注意到你呢,你说是不是?”
呼韩耶也附和道:“很是,很是”
罕见的燕蛮儿居然没有反驳,他低着头,想起了秦无衣的一颦一笑,只觉得天地之大,若能与他厮守,却也是人间的一件快事。
少年情窦初开总是诗,属于燕蛮儿的诗歌才刚刚动笔。
······
秦尚回到燕军大营之后,受到了全军的热烈欢迎。从他进入大营开始,所有的将士开始向秦尚行礼,公子职率领尉以上军官到大营门前迎接。
公子职亲自为秦尚牵马,秦尚也不以为意,许多士卒们开始呐喊起来。
姬俨没说什么,姬樾却一脸的恨意,他和秦尚在北疆共事多年,秦尚获得了多少奖赏和声名,他就承受了多少责怨和骂名,他们也互相斗争了一辈子,可似乎,他从没有占过半点便宜。
以前他就处于劣势,如今秦尚又是王亲国戚,以后恐怕就更加占不了什么便宜了。
秦尚简单的将事情给众将做了解释,便下去休息了。
入夜,在秦尚的军帐中,秦尚请来公子职,并且叫来了秦朗和秦无衣两人。
也算是一家人在一起坐一坐。
秦无衣一直心情不好,离开燕蛮儿后,一路上基本都没什么话。她本不是豪爽的性子,在家里的时候就内敛温顺,唯恐做错事,引得主母不悦,在外面相对来说比家里还自在些。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父亲。
她一路上没说话,秦尚也没理她,两个人算是僵持着。
吃过饭,秦尚对公子职说道:“殿下,我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了。”
公子职有些不解,说道:“姨夫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这几天匈奴人的攻击只是试探?”
秦尚对于公子职的聪慧也颇为满意,说道:“不错。如果我猜的没错,匈奴上谷王这是在试探我军虚实,我们和东胡联军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是我军远道而来,疲乏不堪,运送粮草也甚为不易,他们这是在等待时机啊!”
公子职点点头,说道:“那我军多加防备不是就可以了。”
秦尚摇摇头,说道:“敌军占据地利上的优势,又有骑兵的机动性,我们要想彻底击溃匈奴人,还需要一场奋死的决战。”秦尚知道,当前制约燕军最大的问题在于燕国军队的构成,此次北征燕军由北地三部组成,指挥上本来就存在一定的隐患,再加上燕军骑兵太少,无法构成有效的突击力量,就算打赢也无法扩大战果。这都是让秦尚颇为忧虑之事。
他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去一趟东胡大营,除了要让东胡人知道,燕国的态度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现阶段,他们需要东胡力量的协助。
秦尚转过话题,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今晚请殿下过来,其实是想听听殿下的心里话,今天东胡人辱你,你心里怎么想的。”秦尚此次专门入京,便是向燕王表明态度,他已经公开站在公子职这一边了,这对于燕国的朝堂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原先三足鼎立的局面将被打破,一股新兴的势力在燕王的支持下成长起来,作为对抗相国子之和太子平实力膨胀的力量开始走上了舞台。
秦尚继续说道:“这些年,你在各国为质,艰难求存,你应该了解其中的凶险,未来的道路上比今天更复杂的局面,更艰难的局势都有可能出现,我就想问问你,你做好准备了嘛!”秦尚的语气冰冷,包括他自身,都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很多人都身不由己啊。
公子职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些年来,他怎么过来的,他何尝不清楚,明枪暗箭一个接着一个,每活一天,他知道都有身后无数人的努力,没办法,他的势力太弱小了。
“姨夫,我···”公子职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尚说道:“你也看到了,其实今天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东胡大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后盾,就算你贵如王子,他们也不会把你瞧在眼里。”秦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想百多年前的山戎部强大到可以在燕国境内肆无忌惮的抢掠,甚至燕国只能借助齐国力量才能将山戎人赶出去。
这就是弱国的常态。
公子职紧紧的握住拳头,今天所受的耻辱,他比任何一个人的感受都要直观都要深刻。
没有实力就得不到尊重。
公子职向秦尚说道:“姨夫,其实就是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今天的耻辱我不会忘记,无论我是公子也好,还是燕国的一介平民也好,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让东胡人为今天的无礼付出代价。”
秦尚赞赏的看着公子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已经老了,近几年又旧伤发作,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都难说,你心里有数就好,未来是你们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姨夫!”公子职听秦尚这样说,心里不是滋味。忙叫了一声。
这时候半天闷不吭声的秦无衣突然冷哼一声,跑过来,抱住秦尚,说道:“爹爹,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秦尚抚摸着秦无衣的光洁的额头,说道:“衣儿终于给我说话了,我以为你以后不理我了呢,还真生我气了呀!”
秦无衣闷闷的说道:“爹爹,你就不怕突地极真杀了燕哥哥啊!”
公子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秦无衣和秦尚半天不说话,他说怎么感觉气氛有点古怪,原来是有原因的。
他转眼看了秦朗一眼,秦朗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还不是我们家有人胳膊肘往外拐。”
秦无衣转眼瞪了秦朗一眼,说道:“哥哥,你再说我就回家告诉嫂子你在箕国逛彻夜不归,逛歌舞坊去了!”
秦朗忙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秦尚,然后说道:“我什么时候逛歌舞坊了?”
秦无衣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逛歌舞坊了,不过你猜我把这话告诉嫂子,她是信你还是信我。”秦无衣有恃无恐的说着,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大哥斗法了。
第八十二章 父女角力
秦无衣和秦朗斗嘴,公子职本来想劝一劝,但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根本插不进嘴。
他摊摊手,看了一眼秦尚说道:“姨夫,我是无能为力了。”
秦朗终究败下阵来,忙对妹妹说起了好话,说道:“好了,好妹妹,我说不过你,我投降好不?”
秦无衣哼了一声,一脸胜利的得意。
秦尚终于开口说道:“傻孩子,你真以为我要杀了他?”秦尚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虽然见她这么快为了一个男子动心,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是她的父亲啊,她喜欢的人,他难道真的能下的了手。更何况,燕蛮儿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他秦尚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秦无衣低着头,说道:“可你在突地极面前极力夸赞燕哥哥,又给他你的轩辕弓,这不是捧杀他吗?你让突地极怎么想?我虽然和他没什么接触,但也能看出来突地极是一个心胸并不宽广的人。对比之下,他岂不是要杀人泄愤?”
“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连这个都能看的出来。说实话,我确实当时动过这个心思。这个少年太危险了,如果说你是我秦家百年一见的天才的话,那这个少年绝对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
秦无衣抓着父亲的胳膊,说道:“所以你动了杀心?”她的指甲陷进秦尚的胳膊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是,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亲自动手,与其留一个未来的隐患,还不如尽早除之。不过后来我又放弃了。”秦朗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无衣一路上都没给父亲好脸色,原来她感知到了危险,感知到了父亲的杀机。
秦朗好奇的问了一句,“父亲,那个东胡少年真有那么可怕?”
秦尚摇摇头,说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可怕?只是若是多加磨砺,将来必然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子数次救你妹妹而不居功,战场之上,不仅个人勇猛无畏,而且很善于调动部属的战意,这样的人物,你不能不防啊,更何况,他给我分析碣石山之战的时候,所部署的计划就连我可能也要上当,无法可解,这样的对手,你不害怕?”
一旁的秦无衣咬着唇,秦朗这才知道,当时看似平和的局面中居然隐藏着如此杀机,不由得佩服起妹妹来。他忽然又想起一个细节来,当时秦尚给燕蛮儿赠送轩辕弓时,秦无衣曾有意无意的靠在了燕蛮儿身旁,当时秦朗还觉得妹妹太粘人了,有这么大胆袒露心意的吗?殊不知居然是秦无衣暗中保护燕蛮儿的举动,也是向自己的父亲示以必死的决心。
秦尚伸出手抚摸着秦无衣的头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父亲冷雪无情?”
秦无衣盯着秦尚,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可是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也满是岁月的爬痕。
秦无衣摇摇头,说道:“没有。”
秦尚说道:“你啊,你说你这么单纯,我以后怎么放心,你才见过那傻小子几面,就那般维护他,若是他并非托身的良人,怎么办?”
秦无衣反驳道:“爹爹,燕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秦尚摇摇头,说道:“看一个人,一件事是不够的,时间短了也是不够的。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你自幼读史,史书上那血迹斑斑你还看不明白吗?”
秦无衣却抬起头,说道:“我知道燕哥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秦尚知道情窦初开的女儿他说什么都不会听,也就不再说这件事。他继续说道:“其实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杀他,也就仅仅闪过那么一丝想法而已,我若是动手了,那就不是我了。”秦尚看着秦无衣,他没想到女儿竟然对燕蛮儿真正动了心。
秦无衣说道:“爹爹,我还是有点担心,我怕突地极他剑走偏锋。”突地极只见了自己一面,就说些下流话,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真怕爹爹把燕蛮儿捧那么高,突地极嫉妒心发作,起了杀心。
“你多虑了。”秦尚忽然笑了笑,说道:“我今天之所以捧燕蛮儿,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你说的吗,他比那个突地极要厉害的多,你看人的眼光不错,目前来看,突地极比燕蛮儿处事要圆滑的多,可燕蛮儿身上却有着突地极没有的坚韧。我那样说,其实也说的实话,我送给他轩辕弓,没别的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救了你而已。至于你觉得突地极听了几句我的夸赞就会杀人,那你就太小看突地极了,也太小看燕蛮儿了。”
秦无衣抓着她的父亲,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怪爹爹。”
秦尚笑道:“真不怪?”
秦无衣从她父亲的手上逃出来,说道:“真不怪。”
秦尚说道:“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突地极是一个图大事的人,或许他身边有人会建议除掉燕蛮儿,但他不会听的,不仅不会除掉他,而且还要用,还要重用。”秦尚的眼眸深处闪出一丝冷厉,突地极越强,也就意味着将来两虎相争的局面越惨烈,对燕国来说,未来打败东胡的希望就越大。
秦无衣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是关心则乱,所以才埋怨父亲。
公子职今天并不在现场,但他也慢慢听明白了,他倒是对那个少年有点好印象,毕竟,突地极和山戎王侮辱他的时候,正是因为燕蛮儿挺身而出救秦无衣,才将那一幕他人生中的极黑暗的时刻揭过去。
“姨夫,其实我倒觉得那个东胡少年也不是坏人。”
秦无衣听见公子职说燕蛮儿的好话,立即笑道:“职哥哥,还是你对我好,不像我大哥,哼。”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立即喜笑颜开起来。
秦朗有些吃味的说道:“大哥不好,你以后要是再找大哥要这要那,别怪我六亲不认。”秦朗见妹妹心情好起来,也开起玩笑来。
秦尚看着孩子们的心情好了起来,他自己心中的愁绪也渐渐消散。作为一个老人,或许淡去功利心后,儿孙绕膝之乐才是最可贵的吧。
秦无衣扁扁嘴说道:“哼,不找就不找,难道我职哥哥还能不给我找啊。我职哥哥找的话,必然又是要委托你的,你说你找不找?”她有办法治秦朗,秦朗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有两个人的话,他必须要听。一个是父亲,另一个便是他们的大表哥公子职了。
秦朗彻底无语了,摊上这么一个聪明的妹妹,他不知道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秦尚看着他们三个,然后说道:“衣儿,还有一句话,我要对你说,虽然你对东胡那傻小子印象不错,但我要告诉你,我目前不会同意你们的事,你还小,还有许多时间去了解去认识一个人,千万不能冲动,你明白吗?”
自己的女儿自小性情孤僻,除了少数几个兄长,对谁都是冷冰冰的,防备意识极强,那样的女儿虽然少了几分快乐,但终究安全。
但女儿在燕蛮儿身边的时候太过不拘小节了,女儿还小,可燕蛮儿却不小了,再说东胡人风俗开放,尤其男女之事上更是少很多约束,他可不想将女儿至于危险之中。
“爹爹!”秦无衣叫了一声秦尚。
秦尚变着脸,说道:“你别这么叫我,就算你一辈子不理我,我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他是东胡人,光这一项,就有很多阻力,更何况,你的婚姻或许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做不了主。”燕王和燕王妃一向对秦无衣颇为宠爱,平时在蓟都的吃穿用度基本上和公主没什么差别,也就意味着她的婚事可能需要燕王的同意。
“爹爹,我的婚事我会自己做主。”秦无衣冷冷的说着。
秦尚说着:“那你就听我的话,若你按我说的,我以后保证你能做你自己的主。”
“爹爹,你说的是真的?”秦无衣惊喜道。聪明如她,父亲话里的意思她又岂能不明白,不过是等几年吗,哪又有什么难得。反正他们年龄都小,也不急于一时。
秦尚看着她乐乎乎的样子,说道:“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秦无衣跑过去又揽着秦尚的脖子,说道:“还是爹爹好!”
“真是女生外向啊,这还没嫁呢,就这副模样,这要是真嫁了,岂不是连我都不认了。”
秦无衣蹭着父亲的脖子,说道:“才不会,爹爹永远是衣儿的爹爹。”
估计能这样在秦尚面前撒娇卖萌的,也没有别人了。
秦尚转过身对姬职说道:“殿下,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姬职点点头,说道:“姨夫,你说。”
秦尚让秦无衣站起来,然后说道:“今天我给东胡二王子给了暗示,你们可能还要再见一面。”
“什么?”姬职惊讶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心里有心结,但就如我告诉你的,屈辱你要牢记在心,但不能时时挂在脸上。要成大事,脸皮太薄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你倒要好好向东胡二王子学一学。”
姬职闷声不说话,他细想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明白了,姨夫。”
秦尚说道:“你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你可以是他的助力,他同样可以为你所用,在最终撕破脸之前,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秦尚早有算计,公子职目前要争嫡,实力太小,只能广交人脉了。而东胡的骑兵就是公子职目前最可能争取到的强援。
第八十三章 困局
姬职也明白从他踏上那一条路开始,他就没有了退路,这几年,他在齐国、宋国都做过质子,很多事情也慢慢看明白了,他理解姨夫的良苦用心。这是一个真正把燕国扛在肩上,放在心里的人。
他记起临出发前母亲对他的叮嘱。她说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他,但有三个人绝不会背叛他,一个是他的母亲,另外两个便是他的姨夫和姨母。
母亲和姨母是因为亲情,而姨夫则是因为心中的忠义。
“姨夫,你是在教我要懂得借势。”姬职说道。
秦尚点点头,说道:“不错。俗话说时势造英雄,殊不知英雄亦造时势。懂得借势,你才能有所用。”东胡人是燕国的百年大敌,但并代表东胡人就是铁板一块,他们和燕国一样,也存在权力斗争,有斗争就有机会。
姬职说道:“姨夫,大哥有齐国为强援,将军市被为爪牙,我怕?”姬职多少还是心虚,因为他的实力真的是不值一提。
秦尚见姬职又萌生退心,骂道:“迟了,已经迟了。若是在王上没有推出你之前你打退堂鼓,自然是可以的。前番你虽是王子,但默默无闻,对太子构不成威胁。可如今整个燕国都知道王上对你宠爱有加,甚至有胜过太子之势,你觉得太子对你还会那么温情脉脉?”
姬职心中一凛,不由得暗骂起自己来。
“你要记着,若想成事,有时候你就要忘记当下的局面,忘记功利心,踏踏实实去做事,天下事哪有一成不变的?。太子虽然娶了齐国公主,又兼有将军市被的支持,但你别忘了,还有一头猛虎子之在一旁窥测,就目前而言,子之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至于你还太小了,你明白吗?”
姬职点头答应。
秦无衣在一旁走过来,说道:“职哥哥,你也不用紧张,这次你领兵北伐取得军都径,依然会在国内名声大噪,声名有了,还怕没有追随者吗?”
姬职慢慢的握紧了拳头,他的心慢慢的变得坚硬起来,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只能无畏的走下去了。
这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匈奴上谷王在沉寂了数天之后,突然袭击了东胡右部大营,东胡初战大胜,心里多少存了轻敌之心,损失惨重。
不禁右部伤亡惨重,更重要的是右部掌管粮草,一部分粮草被烧的一干二净。
在袭击右部的同时,匈奴上谷王派遣使者到燕国大营面见燕军主帅公子职,匈奴愿意将军都径以东以南之地尽数送于燕国,而他们要的不过是希望燕国能退兵而已。
事情传到东胡二王子这里,二王子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责罚右大都尉,从一大早就急匆匆带了近千头牛羊自己上好的马五百匹,来到燕国大营。除了他的一千王帐亲军之外,山戎王还派了左大都尉的一个千人队护卫。
见过面,东胡二王子突地极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子殿下,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今天我来是想知道燕国的决定,听说匈奴向殿下许诺不再争夺军都径要塞?”
公子职暗暗看了一眼秦尚,燕军重要的将领都在大帐里,上大夫姬俨和上大夫姬樾以及中高级的将和尉都列在两旁。
秦尚暗暗的点了点头。
公子职站起身来,说道:“来人,带上来。”
帐外有两个护卫立即五花大绑押着一个粗壮的汉子走到了大帐里,公子职说道:“二王子,本公子并非失信之人,既然我燕国与贵部结盟,自然会尊约定,守信义,岂会做那等小儿不取的背约之事。”
东胡二王子明显的一愣,他倒是没想到燕国人会拿出这样的态度。本来他要先责怪燕国人不收盟约,然后再使之以利,使燕军不要为匈奴人的利益所诱惑。
他常以利而动,依然想什么事最先想到的是利益。
没想到燕国人根本就没什么别的心思。
见帐内气氛有些凝重,突地极忙说道:“我自然知道贵军不会出卖我们,我军侦查不利,受了匈奴人的攻击,我怕殿下这边也受到了侵扰,所以特地送来牛羊千头,马五百匹,希望殿下收下。”他立即调整了原来的计划,将带来的东西送出去。
公子职也忙说道:“殿下真是急我所急啊,那我就都收下了。”
突地极说道:“当然。”
公子职转脸冷着脸对匈奴的使者说道:“两军交兵,不斩来使,今天本殿下留你项上人头,你回去告诉上谷王,让他快快投降,免得到时候本殿下抓了他,以祭万千被你们残害的生灵。”他挥挥手,示意护卫解开匈奴人的绳子。
匈奴汉子什么都没说,他也不敢再激怒燕国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突地极也没觉得放走匈奴使者太过心慈手软,抬头对公子职说道:“公子殿下,我此次过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向公子殿下赔个不是。我受山戎王蛊惑,对殿下太过无礼,还望公子不要留下芥蒂才好。”突地极知道,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原因推给山戎王,就算公子职心中再有恨意,也是山戎王招惹的,他总不能真去找山戎王的麻烦。
对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做什么不重要,说什么,摆什么姿态才重要。
果然公子职走过来,两人靠近一些,公子职说道:“二王子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真能记仇不成?说实话,我早忘了。”
突地极伸出手和公子职握在一起,说道:“那我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过往的不愉快一笔勾销,如何?”
公子职笑道:“当然。”
说完后,突地极又专门过来向秦尚行了一礼,说道:“多谢秦大夫及时提醒,我才不至于一错再错。”他这个时候态度诚恳,确实得到许多人的另眼相看。
秦尚笑道:“二王子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突地极点点头,然后他把话题转到匈奴人身上来。
“殿下,匈奴人趁我军不备,破我右营,烧毁了许多粮草,看来我军北上的目标得暂时缓缓了,我今天过来,就想和诸位商议商议,如何能将匈奴人诱出摩筓山,彻底将其击溃。”自从上一次两军合力将匈奴人击败,斩杀匈奴大都尉之后,匈奴人基本上便固守摩筓山险要,经常派出骑兵袭扰,意图拖住东胡军主力,不让东胡山戎部北上。
公子职坐回主位,做沉思状,面露难色,说道:“这个有些难度啊,上谷王自上次大败后,基本上不与我军做正面接触,要想把他们调出来,不容易啊。”
突地极这次来到燕军答应,山戎王以及左右大都尉都没有随行,反而带着左部的燕蛮儿,右部大都尉的爱将霍里来到大营。
霍里是千夫长,而燕蛮儿是十夫长,在这个大帐里,算是级别最低的一个了。
燕蛮儿没有坐下的资格,他更多的时候是被当做突地极的护卫使用的。
公子职说的也是实话,上谷王素以谨慎闻名,尤其上一战之后,变成了惊弓之鸟,可显而易见的是他占据有利地形的策略却收到了奇效,这几日他抓住燕国和东胡矛盾的战机,一击而胜。
突地极身后的千夫长站出来说道:“匈奴人虽然背依险地,但毕竟都是骑兵,并不善于守城,你们燕国兵马善于攻城拔寨,强攻如何?”
突地极也把目光放到燕国诸将身上,希望看看他们对这个意见的看法,攻城本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伤亡大不说,还不一定能取得战果。
这次别人没说什么,无终邑上大夫姬俨率先开口说话了。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这次北征,因为主要和匈奴骑兵作战,所以我军多以步兵和轻骑为主,临走时并未携带攻城器械。”上谷地区作为匈奴上谷王的辖地,和北边的草原类似,并没有多少城寨,所以根本就预先没有准备。
千夫长又说道:“这一带林木甚多,能不能就地取材建造呢?”
姬俨说道:“来不及,造攻城云梯等物不仅需要很多工匠,而且也需要很多工具,这些短时间内都没办法送过来,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不是好主意。”
其他诸将也都点点头,这也说的是现实的难度。
千夫长还是不想放弃,说道:“那如果从你们燕国往这边运送过来,如何?”
姬俨继续道:“山高路远,尤其军都径一待连点好走的路都没有,我北疆三邑又缺乏这些东西,只能从京都调运,一来一去,恐怕就到冬天了,将军能等到冬天?”
突地极把目光扫到孤竹邑上大夫姬樾那边,姬樾暗暗的点点头,示意姬俨并无虚言。
北疆三邑主要是防守北地的东胡与匈奴两部,基本用不上攻城的器具,所以平时这方面的储备依然也不足。
突地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那岂不是我们拿匈奴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他们在草原上待的越久,大单于在草原上面临的压力就越大。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引的众人把目光一起聚焦到了说话的那个人脸上。
“为什么我们不引蛇出洞呢?”
第八十四章 用间
说话的正是燕蛮儿。
燕蛮儿职位低微,在熙熙攘攘的众将领中显的极为不起眼,甚至那些燕国的将领都没见过。他们探寻的眼神在整个大帐里乱晃,终于在突地极的身后看到了一个身穿皮甲的少年。
少年的头发在额头飘散着,脸上还有稚气未脱。他的声音一出来,别人倒没什么,坐在木轮车上的秦尚却来了精神。
“这位是?”燕国的一位将领问道。
东胡人没有说话,倒是燕国的上大夫姬樾冷嘲热讽的说道:“他呀,他是东胡的一个十夫长。”在满是中高级将领的大帐里,十夫长这一个头衔显得过于轻微了。
燕蛮儿没有说话,他才不屑于和姬樾争吵。
突地极也有些意外,不过燕蛮儿的职位太低,他也不好说什么,刚刚和燕国解决了矛盾,他不想因为燕蛮儿就再次陷入那样的境地。
那名燕国将领不说话了,只是笑了笑。
无终邑上大夫姬俨却问了一句,“这位壮士所说的引蛇出洞,做何解?”
燕蛮儿现在受到突地极的重用,但他也更加小心翼翼,他明白突地极用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而是因为他对突地极来说有用处。不过燕蛮儿也有自己的打算,不管你为什么用我,只要你能用我便要建立些功业。
燕蛮儿看了一眼突地极,请示他自己能否说话。
突地极说道:“既然你有想法,那就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燕蛮儿走到大帐中央,向众人说道:“各位将军可以想想匈奴人在大营中坚守不出,可他为什么能抓住机会击败我军右部呢?”燕蛮儿将问题抛出来,问众人的意见。
说起这件事,突地极在一旁脸一红,他咳嗽两声,说道:“燕蛮儿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吧。”众人心里都明白,匈奴人之所以能抓住战机,还不是燕军和东胡军两军闹矛盾,被匈奴人钻了空子。
不过这件事双方都讳莫如深,也就没人回答。
燕蛮儿说道:“匈奴人之所以能抓住我们的破绽,正是因为我东胡和你们燕军闹起了矛盾,甚至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而到现在匈奴人依然认为我们的矛盾未解。”
秦尚身后站着的秦朗突然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说利用匈奴人对我们的误解,让他们觉得渔翁得利的时机来了,引诱他们出来。”
秦朗很快的便理解了燕蛮儿的意图。
燕蛮儿点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我们双方矛盾公开化,甚至打起来,他上谷王在谨慎,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姬俨揉着自己额头,他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尚,然后说道:“可是殿下已经在匈奴使者面前和二王子示好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众人也觉得燕蛮儿说的很有道理,但经过姬俨这么一说,事实确实如此。
秦朗也觉得是这样,他看向燕蛮儿,说道:“那这样怎么办?”
那知燕蛮儿却笑道:“若是没有公子殿下这么一出,上谷王恐怕还不相信呢?”
“什么意思?”秦朗急问,燕蛮说的越来越玄乎了。
燕蛮儿说道:“既然上谷王谨慎,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可今天他的使者已经告诉他我们和解了,假若我们现在打起来,那上谷王是信还是不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燕蛮儿说的拗口,但他们都明白了燕蛮儿的意思,越是谨慎的人,有时候做决定越是偏执。
使者带回去的信息,上谷王更有可能会觉得是燕军为了迷惑匈奴人放的烟幕弹。
所以他出兵的可能会大大增加。
姬俨点点头,说道:“说的有道理啊,反其道而行之,妙哉!那具体如何操作呢?”
燕蛮儿说道:“居然是做戏,那我们就要把戏做足了。我家殿下亲自来你们燕军大营赔礼道歉,而公子殿下则乘机欲报私仇,欲借机扣押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只身逃脱,心中气不过,领大军来战。战端一起,上谷王就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燕蛮儿继续说道:“若是公子殿下再率军佯装败退,匈奴人定然会出兵的。到那时,公子殿下再率兵直扑摩笄山,然后和我军两面夹击,必能大败匈奴人。”
姬俨激动的站起来,说道:“好,好,好啊。”他连说三个好字,然后对秦尚和姬樾说道:“你们二位认为如何?”
秦尚慢慢的说道:“示之以乱,引而击之,确实是不错的计谋。”
姬樾虽然不喜欢燕蛮儿,但也觉得这是一个好计策,只怪自己怎么没想到。
姬俨跪下对公子职说道:“殿下,我觉得此计可用。”
公子职看了看众将,众人都跪下来,表示赞同。
公子职点点头,他对突地极说道:“没想到二王子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啊,二王子觉得如何?”
突地极也在心里沉思,不由得暗怒,看来燕蛮儿对他还是心存芥蒂啊,不然这么好的计策,为何不早点告诉他。另外也佩服燕蛮儿的急智,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住匈奴人的软肋,并针对性的找到破敌的方法,已经算得上是不同凡人了。
“我觉得可行。”突地极当机立断,他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
“关键问题是我们怎么样才能做的让假的跟真的一样,我们这里必然是有敌军斥候刺探的?”公子职说道。
突地极说道:“这个简单,烧几座营帐,你们扣押我的卫队,并且追击我的‘残兵败将’,我侥幸逃回大营,再领兵来战,机会不就来了,最好再趁乱放几个匈奴人的俘虏,上谷王不会不来的。”
“说的有道理。”公子职点点头,对秦尚说道:“秦大夫,这样可行?”公子职在私下里一般都称呼秦尚为姨夫,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唤他为秦大夫。
燕蛮儿说道:“若是我们派个人丢进匈奴俘虏的帐篷里,然后再让他们一起逃回去,估计更有说服力。”
姬俨说道:“你是说用间?”
燕蛮儿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这是个危险的角色,谁能担此重任呢?
姬俨说道:“那谁能做这件事呢,做这个不仅要有胆色,更要有随机应变的本事,不容易啊。”
燕蛮儿上前一步说道:“请殿下到时候将我扔到匈奴的俘虏中,匈奴人若趁乱逃走,必然会带上我,说不定我还要给匈奴人做行军的向导呢。”
公子职听燕蛮儿有毛遂自荐的意思,说道:“这可是个危险的活,你愿意去?”
燕蛮儿说道:“计谋是我出的,引上谷王出来自然是我去。”
秦尚在一旁突然说道:“你曾经在战阵之上斩杀匈奴上谷王帐下大都尉,很多匈奴人都见过你,你不怕上谷王认出你?”
燕蛮儿说道:“我不怕,若能助我军破敌,就算是杀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说的好。”秦尚对身后的卫士说道:“拿酒来。”
不一会儿一名护卫端上来一个酒盘子,秦尚亲自给燕蛮儿倒了一爵酒,说道:“视死如归,此刻当浮一大白,你饮了此酒,算是老夫给你壮行。”
燕蛮儿接过酒爵,说道:“多谢秦大夫赐酒。”
秦尚看着少年有些红润的脸庞,望着他幽深的眸子,心里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鲜衣怒马酒肆中,握刀横行草原中。
他低声说了一句:“你见机行事就行,还是要以安全为要。”
燕蛮儿望着这个老人,生出一些好感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秦尚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知道了,其实就算上谷王认出我来也没什么,只能让我的话更有说服力。”
秦尚点点头,他也自顾自喝了一杯酒,然后对公子职说道:“殿下下令吧,此事重在保密,拖的时间久了,容易生出别的变数。”
公子职点点头,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朗声说道:“诸位,此事极为隐秘,若今天所议之事不慎泄露,泄密者定斩不赦!”众将领跪下领命。
突地极眯眼看着燕国军队的布置,心中暗暗称奇,不愧是在北疆和他们东胡打了多年的军队,确实战意十足。
燕蛮儿则望着心中生出一丝羡慕来,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威行于众,发号施令。
秦尚作为燕军最有地位的副帅,又亲自安排了一些细节。
随后,安排突地极和他的千人队驻扎在大营之内,燕蛮儿离开大帐的时候,秦朗追了出来,叫道:“燕蛮儿,你等等。”
燕蛮儿回过头来,看着秦朗,行了个草原礼,说道:“秦世子,你找我有事?”
秦朗拍了拍燕蛮儿的肩膀,说道:“你真要去冒险做间?”
燕蛮儿说道:“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被拖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秦朗自然知晓,他看着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年,不知为什么,心里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说道:“你要不要见见无衣?”
燕蛮儿一愣,呆了片刻后,忽然一笑说道:“不了。”说完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秦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的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孤单!
第八十五章 胖子的惊天消息
十六日傍晚,天干,有风。
干爽的天气让整座燕军大营都觉得清爽,一场胜仗让燕国的普通士卒都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对于他们士兵而言,有胜利就有功劳,有功劳就有赏赐,再说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尝过胜利的滋味了。
军司马这几日已经录过功勋,只待战事结束,按功劳赏赐。
在燕国大营的西南角有几个隔离出来的帐篷,这几个帐篷和别的帐篷不同,外面虽然是帐篷,但帐篷里面关押着匈奴的俘虏,上次大战,燕军俘虏匈奴军六百多人,全部关押在附近的几个帐篷里。
匈奴的大都尉帐下的一员千夫长也受伤被俘,关押在这里。
在其中一个帐篷中关押的都是匈奴军中有职位的人,这个帐篷里关了大概三十多人,大部分都是十夫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这些匈奴俘虏被燕军用绳子全部绑在一起,脚上用铜链锁在一起,手上都用绳子系着,除了吃饭的时候,手上的绳子可以解开,平时都绑的结结实实。
这天傍晚,在帐篷里进来两个燕国士兵,他们是燕军的伙头兵,这两个士兵是专门给匈奴俘虏们送饭的。两人一胖一瘦,倒也相得益彰。
瘦子手里一手提着一大桶汤水,另一手提着一篮子馒头和饼。
胖子则一手拿着一个大勺,另一只手提着几个碗。两人走进来,在看护的卫兵的主持下,给这些俘虏分发吃食。
卫兵和两人是两人是熟识,便互相攀谈起来。
“你们哥俩又来了,今儿又轮到你们俩儿了。”卫兵笑道,手倚着大戟,看好戏似的。
瘦子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我们伍长排的,有好事自然要把我们撇开,让我们天天看俘虏,这俘虏的吃的,有甚油水?”瘦子明显对今天的事情是颇为不满的。
一旁的胖子从一个篮子里掏出两个鸡腿,交给卫兵,笑眯眯的说道:“王二哥,这是小弟专门给你带的,你尝尝?”鸡腿属于肉食,在森严的军队中,除非打了打胜仗,一般普通士卒和下级军官都是没有机会食肉的。鸡肉虽然不算上等肉食,但在燕军中也是稀罕物,只有中级以上的将领才有权利食肉。
王二哥看见油乎乎的鸡腿,食指大动,一把抢过鸡腿,一边啃一边说道:“还算你小子有良心。”
姓王的卫兵估计是燕军的一个伍长,两只鸡退,他吃了一只,另一只扔给他身后的四名士兵道:“这个你们分了吧。”
四人大为高兴,接过去,你一口,我一口,那么小的鸡腿,唯恐谁一个不小心,嘴张的大些,就连骨头一起吞下去了。
那些匈奴人每人就只给一个饼,一碗清汤,他们吃肉吃惯了,那吃过这么寡淡的东西。但一个个拿起饼子就狂吃起来,哪有半点嫌弃的意思。
王二满意的看着这些匈奴人,骂道:“你们这些蛮夷,谁要是不想吃就再也别吃,我军军粮缺着呢,正好节约粮食。”说着转过脸对胖子说道:“还是你有办法,这群蛮子刚开始的时候居然不吃饭,气我我了,若是什长怪罪下来,那我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战国时代,诸国都实行新的军制以应对日益惨烈的兼并战争。燕国的军队,以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名;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一名;这里的伍长什长都是下级军官。刚开始这些俘虏还有些不听命令,嫌弃燕军给的食物太粗陋,甚至有人带头闹事。燕国负责看管俘虏的校尉一气之下斩杀带头闹事者五人,然后又听取胖子的建议,连续两天没有给这些俘虏饭食,这些俘虏才消停下来,不再吵闹。
这几天过来,胖子又连续减少了俘虏们的饭食数量,这些俘虏才彻底安静下来。
匈奴人虽然眼里满是怒意,但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是俘虏,已经没资格挑三拣四了。
胖子一张油腻的脸上带着笑,对王二说道:“王二哥,上次我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我能不能调到王二哥的手下啊,我待在火头军已经两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王二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个事吧,目前时机还不太成熟,再等等吧。”
胖子原本高兴的脸立刻拉下来,满是失望,他说道:“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上阵杀敌,博取战功。”
王二的大手拍在胖子的肩膀上,他说道:“你就别一天胡思乱想了,待在伙头营不也挺好吗?听说今天东胡的一个什么王子过来了,带来了好些牛羊,牛也就罢了,那些肥羊可不是你们先尝了新鲜了。再说了,现在和东胡关系这么好,以后还不多的是牛啊羊啊的东西,这么好的差事,连哥哥我都羡慕的紧呢。”
说起这个,胖子就更加愤懑了,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王二说道:“兄弟何故叹气啊?”
胖子抬头看着王二说道:“王二哥,你有所不知啊,你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道这里面的深意。”胖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他甚至压低声音,左右瞥了一眼。
王二见他害怕人多,骂道:“就你小心的很,这几个都是我的心腹,你直说就是,这些匈奴俘虏就更不用在意了,他们听不懂我们燕语的。”
胖子这才胆子大起来,说道:“这个我也是偷听到的,你可千万不能乱说啊,要是让将军知道了,我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得。”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大事,其实他本不想说的,可这可是在同僚中炫耀自己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王二甚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道:“你这人别的还好,就这点不痛快,磨磨唧唧的,不爽利。你要觉得不想说,我便不听就是。”王二明显已经有些生气了,这胖子这么不信任自己,真是让他有点生气。
胖子听到王二口中有些不耐烦,忙堆笑道:“也不怪我太啰嗦,实在是事情太大了,不敢冒险啊。”他看见王二的脸色已经变得怒气冲冲起来,忙又补了一句,说道:“当然,在王二哥这里我是绝对放心的。”
王二哥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他骂道:“你这句话还象句人话,那你快说说,到底啥事啊,这么神秘。”
胖子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我随我们闾长去给将军们送吃的,意外听见了一个大秘密。”他的眉挑了挑,颇为得意。
“哦?快说说,什么大秘密?”王二被他说的心里直痒痒,军营里又没什么新鲜事,一群大老爷们在一块除了说些荤段子,便是八卦一些有趣的事来打发无聊枯燥的生活。
胖子说道:“我听将军们说,那个什么东胡的王子曾经在东胡大营里得罪了我们燕国的公子,今天那个王子只带了一千人马来营中道歉,我听将军们说要为公子报仇,扣押东胡王子。”
王二吓了一跳,忙捂住胖子的嘴,吓得肝胆俱裂,说道:“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的事你也敢胡乱编造。”
胖子见王二的样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说道:“王二哥,我说让你别听吧,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我和小李子两个人都在场,他可以作证的。”胖子口中的小李子便是那个和他在一起沉默寡言的瘦子,王二看了瘦子一眼,瘦子忙不迭的点点头。
王二疑惑的说道:“怎么可能啊,我今天还听我们闾长说公子殿下绑了匈奴来求和的使者,要交给东胡王子,而且最后,公子殿下还把匈奴使者打发回去了,这怎么又要和东胡人撕破脸皮啊。”
胖子在一旁嘿嘿笑道:“王二哥你有所不知啊,东胡王子曾经在他们大营嘲笑我们公子殿下,我们公子可一直记着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王二了然的点点头,说道:“我说怎么今天有军队调动的迹象,匈奴人又没攻来,调来调去的干啥,原来是因为这个。”
胖子低声说道:“所以我说啊,王二哥,你们立功的机会又来了,不像我和小李子,只能给这些俘虏送送饭,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王二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战功那么好立的,你看看我们同乡出来的,有几个活着的,你啊,别不知足,能活着就不错了。”
胖子却不想就这么算了,他继续说道:“王二哥,你还是得帮帮兄弟,你若是能帮兄弟进你的什伍,我一定不会让王二哥白白帮的,小弟这几年也攒了些家私,绝对让王二哥满意。”胖子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过去,交到王二手里,王二眉开眼笑,近乎抢的从胖子手里接过,掂了掂重量,又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笑道:“好,既然兄弟这么相信哥哥,哥哥也不能让你失望不是,这件事包在哥哥手里。如果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那我们自然也少不了一份功劳,只要哥哥我升了官,怎么会忘了兄弟?”王二眯着眼笑着,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第八十六章 生机
胖子忙拍着马屁说道:“王二哥,那我的前途可就靠你了。”
王二将一根已经嚼烂了的鸡大腿骨吐在地上,他忽然俯下身,沉声说道:“不过有件事你得记住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再往外传了。秦大夫治军严苛,像今天这事该你我死几时回了。”
胖子忙笑道:“这个我知道了,王二哥你放心,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
王二满意的点点头,他抬头间看见几个匈奴人往他这里看,他几步快走过去,伸手就在那几个匈奴人脸上甩了几巴掌,只打的那几个匈奴人哭爹喊娘。
“不长眼的蛮夷,老子说话,你盯着看什么?”
那挨打的匈奴士兵被打趴在地上,半个饼子掉在了地上,他嘴里说着匈奴话,王二也听不懂,看他神态,估计是求饶的话。
王二又狠狠地在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上踩了几脚,只将那人打的半死,才放开了匈奴人,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真恨不得杀了你去领功。”
胖子和瘦子在一旁看见王二凶恶的一面,王二每打一拳,踢一脚,胖子便觉得心上跳一次。
不过心里却是莫名的激动,若是自己也能做个伍长的小官,自己一定要比他还威风凛凛。
王二打累了才站起来,对身后的士兵说道:“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从明天开始就不要给饭食了,敢瞪我,不要命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那些匈奴人齐刷刷的低下头吃自己的饭食,再也没有人敢抬头四处张望了。
胖子也不等众俘虏吃完,便嚷道:“用饭时间到了,都给我停下来。”
那些匈奴俘虏忙一口将碗里的东西喝光,甚至有喝的太急,呛在嗓子眼的。
其实,燕国对待战俘还算好的,最起码有吃有喝,能保证一定的生命安全,若是燕国能得到最后的胜利,他们这些人顶多也就是变成燕国贵族的奴隶。在匈奴那些被抢掠的燕国人,别说成奴隶了,有时候就连想活着都是一件奢望。
胖子和瘦子迅速的收拾了帐篷里的食具,胖子走到王二面前,说道:“王二哥,今天晚上要不去我们那儿,我们给你喝点?”酒在军中是大忌,一般只有犒赏或者犒劳的时候军中才会解酒令。平时若饮酒被发现,基本上自己的生命算是走到尽头了。
王二摇摇头说道:“酒还是算了,要是被抓着,老子命都没了,还怎么替你谋前途。”王二脑子有病才去饮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胖子点点头说道:“那是,等我们大胜而归,小弟一定好好请王二哥去那孤竹邑的女闾逛一逛,王二哥不知道,那里的姑娘可真是会善解人意的。”
王二猝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这会子馋老子做甚,快滚回去,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胖子低声下气的答应了一声,弯着腰和瘦子一起行个礼,才灰溜溜的去了。
王二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哈哈笑了起来,他对身边的卫兵说道:“你们好生看着,千万不能出纰漏,我去什长那里一趟,一定要给我把眼珠子瞪亮了,出了事,看我不扇你大耳刮子。”
那四个部下唯唯诺诺的答应。
然后他们将匈奴人的手又重新绑了起来之后全都出了大帐。
等燕国人离开,那些匈奴人都静悄悄的,那个千夫长年龄有些大,看来在整个帐篷里职位威望以他居首。
千夫长给最靠近帐篷门口的几个匈奴人使了个脸色,他们便立刻会意,有两个匈奴人爬在地上,听外面的动静。
由于他们脚上绑着铜链子,他们不得不艰难的移动,用了好长时间,才稍稍往一起靠了靠。
千夫长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中谁听的懂燕国话?”他的声音极低,离得远的人根本就听不到,只能一个一个的传,传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匈奴的年轻人举起了手,正是前一阵被王二暴打的匈奴士兵。
千夫长大喜,忙又低声说道:“快,换一换队形,我有事问他。”众人听了,又花了许多时间才将两人坐的近了些。
青年被王二打的鼻青脸肿,脸上的伤疤还流着血。千夫长低声问道:“你能听的懂燕国话?”
那青年点点头,说道:“我···我以前在燕国贩过马,多少懂一点燕国话,不过懂得不多。”
千夫长大喜,以他的经验,今天那个送饭的燕国士兵和看守他们的伍长之间鬼鬼祟祟的谈了许多事,又是送东西,又是说笑,说不定有重要的东西。只是,他又听不懂燕国话,所以无从得知他们说了什么。
千夫长是匈奴大都尉颇为倚重的干将,大都尉被东胡的一个少年勇士阵斩于战场,他又成了燕国人的俘虏,别提多背了。
虽然不奢望能从防守严密的燕军大营逃出去,但是多少探听一些燕军的秘密还是很有好处的。
这几天,燕国人三番五次的提审他们,希望从他们嘴里得到匈奴大营的机密,可他们这些人又那里知道只有高层才知道的秘密。
而且他伪装的极好,燕国人至今没有发现他是匈奴人的千夫长。
“今天那两个燕国士兵说什么,你都听到了?”他继续压低声音问道。
青年点了点头,不过青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以前也并未见过这个老头,于是对他的问话,还是有点恐惧的。
“你别怕。”千夫长看他紧张的样子,低声说道。“我是大都尉身边的亲卫千夫长。”
千夫长?
青年差点就嚷嚷出来,千夫长在北部草原部落中,已经算是贵族了,非出身贵族不能任,非战功卓著不能任,他一辈子这么近距离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他们的百夫长了,那里见过千夫长的样。
他都想象不到,自己面见上官的时候居然会是在敌军的战俘营里。
“嘘!”千夫长见他张大了嘴巴,忙示意他声音小一点。
“你既然能听懂他们说的话,那两个人刚刚在这里我看再神神秘秘在说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听。”
青年不时的咳嗽一声。
他也点点头,将王二和那胖子说的话大概的意思说了一遍。
千夫长听了之后,沉思片刻,他对身旁的关系比较亲密的两个百夫长说道:“果然是惊天的消息啊。”两个百夫长很不幸的和千夫长一样做了俘虏,他们三个人便算得上是目前帐篷里最有权威的人了。
其中一个百夫长也轻轻的笑了出来,“没想到东胡人和燕国人还有龌龊。”
千夫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要是能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就好了,若能让大王知晓,趁着燕国人和东胡人火拼,猛猛的打他们一顿,定能将燕国人和东胡人击败。”
百夫长也叹口气说道:“现在我们都成了俘虏了,怎么才能将信息传出去。千夫长,若不是大都尉刚愎自用,不听你的建议,我们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想想我就生气。”
千夫长瞪了百夫长一眼,骂道:“闭嘴,大都尉都魂归天神了,你还说这种推卸责任的话,你也不怕天神降罪下来。”
他们的声音虽然小,但千夫长一怒之下,变了脸色,百夫长还是连忙闭起嘴巴,说道:“属下不敢了。”
千夫长的脸色暗下来,这名百夫长也算的上自己的心腹了,他说的有何尝不是自己心里想的,只是,现在的状况,多说无益,反而打击他们这些俘虏的士气。而且他捕捉到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燕国人准备要对东胡人动手。
他们两国是盟友,如今只打了一场胜仗就开始明争暗斗,对他们匈奴来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等等!
千夫长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另一个东西,他问青年道:“你是说那个送饭的火头军说今晚燕国人要动手扣押东胡的王子?”
青年低声的回了一句,
“是啊,那胖子就是那么说的,说好像要报什么被侮辱的仇,和他们燕国的公子有关。我也只能听到这些,太难的词语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千夫长忽然暗喜起来,对两个百夫长说道:“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我们今天晚上能逃出去也不一定。”
两个百夫长没有理解千夫长的意思,都一头雾水,一个百夫长说道:“千夫长,你这是啥意思啊,我们真有机会逃出去?”
千夫长的脸上轻松下来,他对靠的近的那些匈奴士兵说道:“当然,燕国人为了给他们的公子报私仇而欲扣押东胡王子,你们觉得东胡王子能束手就擒。燕国人以为东胡王子只带了一千个士兵,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所以敢这么做,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东胡王子的那一千士兵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东胡最为精锐的王帐亲军铁骑,是曾经让我们匈奴铁骑都吃过大亏的王帐铁骑啊。”千夫长说着,脸上的笑意便荡漾在脸上。
千夫长继续说道:“那一千人马若是能护着东胡王子冲出大营,你们想想看,东胡人能善罢甘休?”千夫长越说越激动,甚至弄响了脚上的铜链子。
迟到的上架感言
距离上架已经过去两周了,现在才回过头来写上架感言,多少有些后知后觉。
但是,依然想回过头来,写一段文字,来纪念这个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时刻。作为我的第一本书,我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本书就能获得编辑徐徐的青睐,给了我签约的机会。虽然我清楚,未来的写文之路漫长而辛苦,但毕竟走出第一步了不是吗?
从签约到上架,成绩很不理想,但很高兴自己并没有气馁,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成功者背后都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和努力,而我目前付出的,还远远不够。
很感谢“圆子爱吃醋”、“魅、安宁”、“黑黄之主”、“臭臭不臭o”、“天使的残翼”、“神的孩子为什么都在跳舞”、“熊本熊到家”、“乖怂的雨蛙”、“萝莉学长”、“凌云天晨”、“听风望雨不自省”、“菲特德莱根”等书友们的支持,尤其感激“圆子爱吃醋”和“魅、安宁”两位书友,也感谢给我签约和上架机会的编辑徐徐以及帮助过我的其他编辑,因为你们,我更加坚定了写下去的决心,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再次多谢朋友们,小生这厢有礼了,拜谢!!!
第八十七章 又来了俘虏
帐篷外守卫的燕军士兵听见帐篷里面的响动,以为有什么动静,忙跑进来观察一番,但匈奴人反应极快,当燕军进帐篷的时候,匈奴人专门负责听外面动静的士兵早已经把动静说给了千夫长,他们很多人忙假装睡觉了。
只有那两个门口的士兵假装发生了口角,燕国士兵进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两人跪在地上,只喊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燕国士兵这才骂骂咧咧的去了。
千夫长黝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再一次亮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低声骂道:“燕国蛮子得意的时间不多了。”
一旁的百夫长也都重新坐起来,说道:“可我们没办法把这个好消息传给大王啊。”
这么一说,无疑给千夫长火热的心浇上了一盆冷水,他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说道:“哼,那我们就等着,总有机会的,如果他们的大营能乱起来,那我们逃出去的机会还是大大的。”他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将手里的绳子紧紧的攥在手里。
其他人当然唯千夫长之令是听了。
千夫长继续说道:“你们今晚都睡醒些,说不定变数就在今晚。”
众人点头应允。
当人们对一件事情心存期待的时候,时间仿佛也变的慢起来,甚至等待变成了一种煎熬。
许多匈奴人都期待晚上变乱的发生,可等了两三个时辰,帐篷外面依然一片死寂,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千夫长心里暗骂,这燕国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动静。他也不想成为俘虏结束自己的一生,总是希望出点变数才好。
困意慢慢袭来,千夫长也经不住困倦,浅浅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杀!”
“快追啊!”
“杀!”
也不知是做梦还是别的什么,千夫长忽然听见耳中传来一阵喊杀声,他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大眼睛一看,便看见三三两两的匈奴人也都醒来了。
而帐篷外面喊杀声震天,隔着帐篷都能看见火红的亮光在熊熊燃烧。
千夫长忙低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身旁的百夫长说道:“不知道,估计是燕国人动手了。”
千夫长听了极为兴奋,他两只手握着碗一般大的拳头,直欲要把绑他们的绳子扯断一样,高兴的道:“乱了好,乱了好,越乱越好。”他就像一个带着癫狂的疯子,真想狂笑起来。
果然,看守他们的一伍燕军全部打着火把,冲进了帐篷,伍长王二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青铜剑带着一伍士兵守在帐篷的门口,其他士兵也各持矛戟,一脸戒备的神色。
王二来回在帐篷里踱步,大声骂道:“该死的东胡人,没想到那么难缠,居然在北边冲开了个口子。”王二身边的一员士兵看伍长生气,转脸笑道:“头儿,你怎么知道北营那里的事儿。”
东胡王子及其部署的帐篷就安在北边的方向,虽然燕军大营和东胡大营隔的近,但也有一刻钟的路程。
王二骂道:“我那会专门偷偷看了一眼,无终邑的军队和令支邑的军队全上了,没想到那些东胡人是硬茬子,愣是冲开了一个口子,我也不敢多待,就跑回来了。”
那士兵鼻子里哼哼一句,“有公子殿下亲自坐镇指挥,秦大夫和两位姬大夫辅佐,就算跑了也能抓回来。”士兵倒是很自信,本来,燕军多年作战,难求一胜,这次北征,第一战便赢了,普通士卒的士气也都被激发出来。
“也没那么简单!”王二面色忧虑的说了一句,他亲眼看见那一千骑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凶悍的可怕,恐怕也只有秦家军的主将亲卫营有那么恐怖的战力。
“你们给我好生待着,别起什么别的心思,谁要是敢乱动,老子这就送他去见阎王。”王二看着这些匈奴人睁大了眼睛,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异样的情绪,忙吼道。
匈奴人吓得低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声音也逐渐慢慢的消停了下来,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喊杀声终于完全停下来,王二听了帐篷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忙出帐篷去迎接。
却见一个青年将军身着火红的亮甲,满脸血污,身边闾长和属长都在,就叫他们的什长也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拖着一个东胡少年,东胡少年浑身是血,被拖进了帐篷。
王二见过这个青年将军,他是上大夫秦尚面前的红人,北地难得的青年才俊,南宫烨。
南宫烨走进来,看着那群匈奴人,一脚踹在门口的一个匈奴十夫长胸前,那个十夫长也没想到飞来横祸,南宫烨大力一脚,不仅将他踢到后面,而且撞倒了好几个匈奴兵。那名十夫长只发出了一声闷哼,便再也没了声响,他的胸口塌陷下去,眼见不活了。
匈奴人没想到这名青年将军一进门就杀人,不由得往里面挤了挤,脸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匈奴人崇拜强者,更畏惧强者。
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南宫烨转脸大骂道:“你们对这些匈奴杂碎太仁慈了,看他们坐着的阵型,明显移动过,看来贼心不死啊。”
背后的闾长等人忙都跪下来请罪,王二更是吓得魂飞天外,两只腿抖成了筛子。
南宫烨厉声对匈奴人道:“你们最好别自作聪明,想着从营中逃出去,我们很多士兵手上还没有首级请功呢,如果你们不老实,我不介意让你们来给我的士兵添些彩头。”
那些匈奴人听了这么残酷的一句话,那里还有半分傲气,齐刷刷的跪下来求饶。
南宫烨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而是说道:“带进来。”
两名卫兵拖着一个东胡少年走进了帐篷,东胡少年虽然浑身是血,但异常的硬气。
他挣扎着身体,愣是站了起来。
只是他刚站起来,两名护卫便同时出手,将他重新按倒在地。
这位东胡少年正是燕蛮儿。
燕蛮儿挣扎着,吐出一口鲜血,嘴里骂道:“你别得意的太早,二王子殿下会杀回来。”
南宫烨冷笑一声道:“败军之将,就算逃回东胡大营又如何?你以为我们燕军会惧怕他吗?”
燕蛮儿冷笑一声,说道:“趁我军不备,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胆子和我大战一场,我要是怕了你,我便不是东胡的种。”
南宫烨走过来,踩在燕蛮儿的背上,说道:“小子,别给我在这里逞英雄,你以为我怕你不成。你现在一个阶下囚徒有什么资格跟我对战!”
南宫烨不再理会燕蛮儿,转身对闾长说道:“把他和这群匈奴人绑在一起,好好看管,这可是东胡王子比较信任的百夫长,也是殿下班师之后要献俘的俘虏,一定不能出差错。”
闾长大惊,忙道:“喏!”
南宫烨便不在说话,离开了帐篷。
闾长不敢大意,对什长说道:“你亲自守在这儿,南宫校尉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出了什么事,脑袋可就不保了。”
什长忙点头答应。
等众人离开,什长又调来另一伍士兵,总共十人看守。
王二看着什长脸色难看,忙拍马道:“什长,东胡王子真没抓住啊!”
什长一面亲自督把那名被南宫烨杀死的匈奴人拖出去,又看着把燕蛮儿的双腿拷起来,将他的双手也用绳子绑住,一边没好气的骂道:“还不是这小子拼死保住了东胡王子,他穿着东胡王子的披风,将我们的追兵引错了方向。让东胡二王子给逃了。”
王二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说道:“那还留着他做什么,一刀砍了岂不痛快。”
什长在王二头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懂个屁,这小子怎么说也算东胡二王子身边的红人了,留着他用处更大。就你这榆木脑袋还想升官,也不想想你王家坟头有没有那棵做官的草。”
“是是是”王二忙满声应道,心中虽然有不满,但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又变成漆黑一片,不过帐外的火光似乎未灭,帐内倒能看到一点光亮。
燕蛮儿从地上坐起来,匈奴人都没有说话,他坐起来后做了一件令众人都目瞪口呆的一件事。
燕蛮儿举起手中的绳子,开始在脚上的铜链子上一遍一遍的磨。
匈奴千夫长冷笑道:“没用的,这么粗的绳子,你真以为能磨断它,就算能磨断,得等到什么时候。”
燕蛮儿用袖子在额头擦了擦,将额头上血迹擦去,然后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弄断,总有断的时候,你总不能让我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吧。”燕蛮儿对匈奴人可没什么好态度,反正双方正在打仗,能有什么好脸色。
千夫长笑道:“你对我们敌意很重啊,看你对燕国人的态度,也算一条汉子,我也就不计较了。我们都关在这里,同病相怜。”千夫长顿了片刻,说道:“你们王子真逃出去了?”千夫长心里还是很希望东胡王子逃出去的,毕竟,东胡王子安全,那他们这些俘虏就有趁乱逃走的希望。
那知燕蛮儿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当然,不出一个时辰,王子的大军便会回来报仇,他们以为事情做的私密,把我们东胡人当傻子不成。”言语间却是慢慢的不屑。
第八十八章 原来是你
燕蛮儿的眼神中射出一道精光,他盯着匈奴人的千夫长,说道:“我看你也不是普通的匈奴士兵吧?”燕蛮儿说了一句,便又自顾自的的磨起绳子来。
燕蛮儿用衣服将绳子捂住,所以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声音。
千夫长听了燕蛮儿的话,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燕蛮儿居然看出他不是普通士兵。顿时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是千夫长,已经算得上是高级将领了,若是被燕国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他那还有活着的可能。
一个千夫长的首级,在燕国北疆,可是要连升两级的。燕国和匈奴人也打了很多年的仗,能得到的千夫长首级屈指可数。
千夫长身旁的百夫长也大为惊慌,狠声道:“要不我们除了他。”
燕蛮儿看都没看说话的匈奴兵,而是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盯着匈奴千夫长,说道:“你确定你杀的了我?”
在暗弱的火光下,匈奴千夫长盯着燕蛮儿看了一会儿,忽然惊叫出口,
“你,你是杀我们大都尉的东胡勇士?”千夫长不觉得身体都一下子竖起来了。
其他的匈奴人听见千夫长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的朝着燕蛮儿的反方向挪了挪。
想离这个杀神更远一些。
两万大军啊,愣是生生的在数万军队中突到了匈奴大都尉的身前,而且单骑斩杀匈奴大都尉,匈奴大都尉又不是普通士卒,他也是大浪淘沙,拼杀出来的勇士。
那名百夫长下意识的捂住肋下的伤口,燕蛮儿当时用夺取的匈奴兵的长矛,横扫将他从马上打落,断了两根肋骨,到现在他依然心有余悸。
燕蛮儿在暗处发出令人胆寒的笑,说道:“是我又如何?我双手双脚虽然被缚,却也不惧你们。”他盯着众人,那双眼睛仿佛死神之眼,哪怕看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
千夫长良久之后叹息一声,说道:“你我目前俱是俘虏,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英雄出少年啊,你有那般胆色,不愧深得东胡二王子喜爱重用。”
燕蛮儿便不说话了。
千夫长说道:“当时我曾力劝大都尉,不要逞匹夫之勇,和你单打独斗,大都尉终究没有听我的。不仅他死了,也让我大匈奴不少儿郎战死的不明不白。”
燕蛮儿道:“我倒觉得你们大都尉是一条汉子。”
千夫长没有说话,他忽然说道:“壮士,有件事我想和壮士谈一谈。”
燕蛮儿皱了皱眉,说道:“我和你之间似乎没什么谈的必要吧。”
千夫长收拾心情,他坐起来,低声说道:“当然有必要,除非壮士不想从这里逃出去。”
燕蛮儿说道:“逃,我不正在逃吗?”燕蛮儿扯了扯手上的麻绳,然后继续磨起来。
千夫长心里暗想,看来这个少年也不过是徒有过人的武力而已,并没有什么城府。心里大喜,便觉得又多了一层生还的希望。只要说服他与自己合作,若是东胡人杀来,他们趁乱绝对可以逃出去。
千夫长说道:“壮士真觉得靠这个能逃出去。”他指着燕蛮儿手上的粗麻绳,摇摇头。
燕蛮儿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千夫长左右看了看,示意其他的匈奴士兵让开一条道,说道:“你走近一些,我说于你听。”
燕蛮儿自然不答应。
“怎么,你们也想学燕国人,乘我不备偷袭我。”
千夫长见他如此天真,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说道:“自然不会,我们的手脚也被绑着,怎么偷袭你。再说了,我们偷袭你有什么好处,燕国人都说了,你是要献俘的俘虏,我们若是杀了你,恐怕所有人都要给你陪葬,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燕蛮儿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千夫长听他的语气软化下来,说道:“自然是有道理的,草原上有一句俗语,没有朋友是永远的,只有利益是永远的。我们虽然是对手,但此时此刻,我们的目的却是相同的。再说了,燕国人胆敢偷袭你们的二王子,也就是要和你们撕破脸皮,你们也就成了敌人,莫非你还等着他们把你好好的送回不成。”
燕蛮儿说道:“自然不是,我替二王子引开追兵的时候,二王子承诺过,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千夫长叹息一声,继续他的“循循善诱”,他说道:“可你想过没有,就算二王子会带兵前来报仇,那燕国人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先杀了你怎么办,那个时候,你还等你们的二王子吗?”
燕蛮儿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该怎么办?”
千夫长见燕蛮儿终于上钩,说道:“求救不如自救,我们合作起来,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和匈奴人合作?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和自己的敌人合作。”燕蛮儿有些生气的说道。
千夫长哀叹一声说道:“我都说了,我们现在不是敌人,是合作关系,你救我们,我们也救你。等我们出了燕军的大营,你回你的东胡,我们回我们的匈奴,岂不是两全其美。”
燕蛮儿又陷入了沉默,最终,说道:“我暂且就信你一回。”
千夫长大为高兴,忙说道:“这才对,你往近一些,我们商量商量。”
燕蛮儿去了心间的怀疑,然后往千夫长身边挪了过去。
千夫长在近处看着燕蛮儿,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你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吧。”
燕蛮儿敷衍的回了一句,“我今年十七了。”
千夫长抖动着发白的胡子,笑道:“谁能想到让大都尉魂归天神的居然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英雄,有点意思啊。”
燕蛮儿不想听他啰嗦,急不可耐的说道;“你这老头,啰里啰嗦尽说些没用的,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逃出去啊。”
千夫长笑了一句,说道:“年龄大了,少不得变啰嗦了。你估计若你们二王子逃出去,他什么时候会领兵来攻?”
燕蛮儿说道:“这还用说,自然是立刻就会发兵的。”
千夫长笑道:“那就更好了,我们等你们二王子领兵攻打,燕军大营自然混乱,我们到时候就假装打架,将燕军引进来,然后趁机夺取他们的兵器,乘乱杀出去,岂不是好!”
燕蛮儿瞳孔微缩,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说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千夫长说道:“只要我们从大营中冲出去,这一带地形我们非常熟悉,逃回大营应该是没什么难度。”
燕蛮儿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们就说好了,逃出大营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日后战场上相见,我不会客气的。”
千夫长听燕蛮儿大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自然”
······
秦尚大帐。
尽管已经是子夜时分,外面凉风习习,但在帐篷里面却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燕军和东胡军的冲突持续了一个时辰,他们也都回到了帐篷,不过今晚这么重要的时刻,没有人能睡的着觉。
秦尚正在和秦无衣对弈,秦朗以及公子职都坐在一侧观战,今天帐篷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客人,无终邑上大夫姬俨也坐在一旁观战。
秦无衣在秦家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棋艺高超,时常让秦尚也要厚着脸皮毁几步棋。不过今天,秦尚却将秦无衣压制的死死地,败象已经显现。
秦尚笑道:“衣儿,弈棋最忌讳心有杂念,你在这样下去,可就要输了。”
一旁的姬俨也笑道:“说起这个,好像衣儿输给你这个还是你教他下棋的时候的事吧,想想也好几年过去了。”秦无衣七岁学棋,秦尚只教了她三天,第四天秦无衣就已经能自己弈棋,第十天秦朗秦越已经没办法赢她了。至于第十五天,秦无衣的棋艺就连秦尚都甘拜下风。
百年已降的天才少女,就是这般风华无二。
秦尚也轻抚着自己的胡须,说道:“你说的也是啊,都快五年了。”
姬俨笑道:“沁儿那丫头时常嘴里念叨她的小妹妹,如今也已经是大姑娘了。等这场战事结束,就让孩子们都聚一聚吧。”秦沁是秦家长女,嫁于姬俨的世子姬无夜为妻,如今已经育有一子一女。
秦尚说道:“亲家公说的是,这几年战事频仍,不知不觉居然都少了儿孙绕膝之乐。”
秦无衣一晚上心絮压根就不在此处,这会姬俨提起秦沁,方回过神来,问道:“姬伯伯,姐姐上次来信说小侄女生的甚是漂亮,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相见她了呢。”
姬俨笑道:“这个嘛,你们姐妹自有通信,我也不方便插言,等你们姐妹见面了,自己去看。”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姬俨说道:“衣儿再过几年也就到婚配的年纪了,不知衣儿可有什么意中人没有?我北地虽然苦寒,但从不缺英雄少年,衣儿要是看中那个小子,别管你爹爹答应不答应,姬伯伯一定站在你这一边。”
一番话只说的秦无衣面红若桃,艳丽无双。
第八十九章 护妹狂魔
秦无衣低着头,她虽然常年穿着男装,但丝毫隐不去美丽少女的那股子清丽味道。她微微低下头,露出奶白色的脖子,少女的羞意完全展露了出来。
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
即使她刻意穿男装,学男子样去行事,但终究改变不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的事实。
秦尚看着女儿罕见的露出这等神色,笑道:“亲家公,也亏你还记得衣儿的事,唉,不瞒亲家公,衣儿的事我也愁啊。”
姬俨笑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对这么好的女儿,愁什么啊?”
秦尚说道:“沁儿我倒不愁,无夜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对沁儿那是疼到骨子里的。我最担心的还是衣儿这丫头啊。”
姬俨叹口气,说道:“其实你也别想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侄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难道还愁嫁不成。也就是她现在年龄还太小,不然你秦家的门槛早被提亲的人踩烂了。”姬俨说的也是实情,当世女子及笄之后,便意味着可以成亲生子了。燕国地处中原北面,民风开放,人口又不甚殷实,所以提倡早婚。
许多女孩子面临十三四岁就有人提亲求嫁,也是颇为普遍的事情。
秦尚也笑了出来,一旁秦无衣则一手捏着衣角,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秦尚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说道:“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衣儿这事啊,我还真做不了主啊。”
姬俨惊了一下,说道:“你是说?”姬俨也是一个聪明人,秦尚虽然只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他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说道:“我明白了,确实是个麻烦事,不过你也不用愁,孩子还小,总有转寰的余地的。”他说完这句话,一旁的秦无衣却是站起来,说道:“姬伯伯,你和爹爹先聊着,我就先下去了。”想是女孩子脸皮薄,听父亲谈论他的婚事,也不愿听,于是及早告退了。
姬俨说道:“嗯,那你快去休息吧,我和你爹爹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秦尚也在一旁说道:“朗儿,你陪你妹妹下去吧。”
秦无衣的小帐篷就在秦尚大帐的旁边,是护卫最严密之地。
秦无衣又和姬职告别,然后才从大帐出来。
在回营帐的路上,秦无衣跟在她哥哥身后,说道:“大哥,他走了?”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是,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秦无衣就不说话了,秦朗看见妹妹略带落寞的表情,说道:“妹妹,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主意是他出的,他自然要去亲身实现了,不过说实话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秦朗也渐渐发现燕蛮儿确实和别的东胡男子不同,这个少年有时候感觉少年老成,有时候又觉得他稚气未脱,也不知道那一面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秦无衣闷闷的嗯了一声,表示她听见了。
秦朗说道:“你今天晚上因为什么不高兴?”
秦无衣抬起头,望着浩瀚的星空,一轮圆月挂在高空,诉说着清冷的寒意。俗语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今晚月光洒满的样子,明天必然又是晴空万里了。
秦无衣的目光盯着那轮月亮,说道:“当时有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天空。”
秦朗也不知道妹妹说什么,他站在秦无衣身旁,说道:“妹妹,有件正事我要告诉你。”
秦无衣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兄长,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也就自己的大哥似乎对自己最好了。大哥人虽然笨了点,但比起二哥秦越的阴翳和猜不透,显然更让人觉得亲和。
“什么事?”秦无衣将那个模糊的身影藏在内心深处,低声问道。
秦朗说道:“那个东胡的二王子对你贼心不死,你也要注意些,我看他故意和父亲靠那么近,也不仅仅是想得到父亲的帮助那么简单,我虽然没什么大才,但也不愿意我疼爱的妹妹远嫁北荒之地。”
秦无衣忽然被他兄长的严肃给逗笑了,秦朗平时说话总是笑脸相迎,似乎很少见他板着脸说话,长这么大,甚至都没见过秦朗发火。
秦府如今世子和二子关系恶化,秦越自从搭上太子平和将军市被这两棵大树,平时连家都很少回,和秦朗更是不两立的境地。睿智如父亲也拿他们两的关系没办法,更何况别人。
就是那样,他都未从大哥脸上见过丝毫生气或者严肃的情绪。
笑似乎都已经成了秦尚的标签。
“大哥,你生气了?”秦无衣有点好奇,又觉得有点新奇,试探的问道。
秦朗看着妹妹纯净的眼睛,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打了个响指,说道:“你啊,别不放在心上,被东胡王子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那还是有机会成为下一任东胡大单于的王子。”
秦无衣被她兄长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难受劲似乎好了些。其实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心里有些难受,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或许是她从没有这个样子过,所以让大家都觉得有点担心。
“大哥,其实有时候我发现你比二哥还要难懂。”秦无衣看着秦朗的眼睛说道,虽然平时在爹爹面前两人没少斗嘴,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秦无衣赢了,但秦无衣心中总有一种感觉,那个每天以笑容示人的大哥不是真正的大哥。她没有直接回答秦朗的话,而是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秦朗笑道:“你个傻妹子,大哥再难懂难道还会害你不成。我也不是故意要那样的,只不过有人逼迫太紧,我也没有办法啊。”秦朗罕见的对妹妹吐露心声,只不过点到为止。
秦无衣一脸的黯然,大哥和二哥的事,她又岂能不知道。
她多想两人能好好的相处,可是,终究只是自己的梦想而已。
忽然秦无衣拉着秦朗的袖子,说道:“好了,不提不开心的事了,我的事情大哥也不要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大哥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嫁到北疆去的。”
秦朗从她的手里把胳膊抽出来,说道:“这事你别跟我说,我连我的事还顾不过来呢,怎么顾得了你?”
秦无衣冷哼一声,说道:“哼,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去找嫂子,我就不信嫂子治不了你。”
秦朗说道:“你怎么又提你嫂子啊!”
秦无衣面露委屈的说道:“不能提吗?早知道我就不提了。”
秦朗将她推在身前,把她推到帐篷里,说道:“你就知道拿你嫂子压我,今晚睡浅一些,最多两个时辰,东胡的兵马就要来了,我们就得撤了。”
秦无衣没有立即进帐篷,而是站在门口,点点头,说道:“大哥,放心吧,嫂子其实不会罚你的,她爱你还来不及呢。”
秦朗笑骂一声,“去,小孩子,懂什么爱?”
说着转身离开,秦朗走在月光下,他也抬头望了望明亮的月光,心里闪出远在令支邑的那个身影,他抬头低声说道:“这次离开家这么久了,好久没给你和孩子写信了,你是不是也在月光下北望呢。”说着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是一个极懒的人,若不是看着父亲日益苍老的模样心中有些悲戚,他也许会一直像个懦弱的长子一样活下去。
或许没有出息,或许在别人眼里是无能的表现,但他都不在乎。
只要活的心安就好。
只是,就连这个卑微的愿望都无法达成啊。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秦家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为那个身残的父亲还在支撑,可父亲总有老去的一天,总有离开他们的一天,那个时候呢?他怎么办?她怎么办?妹妹怎么办?秦家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总不能让妹妹去扛下那一大家子人的责任吧。
想到这里,他的拳头紧握起来,他握住腰间的剑柄,朝父亲的营帐走去。
秦无衣悄悄的站在门口,将秦朗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见他的背影远去,秦无衣才转过头,心道:“大哥,我知道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