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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文阅读

作者:石向晚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txt下载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0、报名

    姜翎才刚点了点头,便见沈云菲一脸欣喜地伸出双手要连盒端走了,她忙出言阻止:“这一盒且先让同学们尝尝,秋水苑里头还给你留了一整盒呢。”

    沈云菲闻言,噘着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食盒。

    这时沈庆松和大舅家十一岁的沈庆丰才欢喜地凑上前来问:“我们也能尝尝吗?”

    姜翎颔首:“当然!快来尝尝吧。”

    她给两位小表弟也递了碟子和小木叉。

    沈云菲不时看一眼吃得香喷喷的两个弟弟,又不时用哀怨的小眼神看一眼姜翎,满脸都是控诉:不是说专门给我做的吗?

    姜翎只得好言安慰:“家里留的那一盒,比这盒还多呢,以后你想吃,我又让人给你做。”

    沈云菲这才开心起来。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学生,几乎都是一来就围着自己的书案和凳子一顿欢喜,待摸够了,试坐够了,便来向姜翎道谢,顺便混几块糕点尝尝鲜。

    就连每日都踩着钟声进教室的礼课周夫子,今日也特意提前抵达,来看看新的桌椅是什么样子的。

    夫子的书案比学生的大很多,几乎是两倍大小了,配的是一把圈椅,不仅加了绒布棉垫,就连靠背上也有垫子,垫子上还有绣花,看起来十分精致。

    周夫子十分满意,待收到姜翎亲自端来的一叠点心后,就更加满意了。

    上课钟响后,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周夫子肃容道:“众所周知,每年的腊八节,便是四国竞技开启之日,但凡十八岁以下的年轻人,无论身份,不分男女,皆可以前往各地书院报名参赛,经过当地遴选获胜后,由当地学官带领入京。”

    “而我们京都的学子,因地利之便,可以免去车马劳顿,而且还比地方学子少遴选一次,腊月初四报名截止后,可以直接参与腊月初六的总遴选,前二十名便可以参加腊月初八的四国竞技,为国争光。”

    “四国竞技共有九个项目:诗词、对联、书法、乐器、算术、骑射、画、文章、围棋,其中只有骑射项目分了男组与女组,其他类别一视同仁,各位可以视自身能力酌情报名,我先做一次初步记录,今日乐课时,秦夫子会做最后的统计,明日起,各位就要分开行课了,报名各个项目的学子会集中训练,没有项目的则如常行课。”

    “好了,我念项目,有意报名者请举手,各位一定要量力而行,否则遴选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也算是另一类的扬名立万了。”

    “第一个项目:诗词……没人报名吗?好吧,你们六艺班确实还没有即兴作诗的能力,只能看精读班的了。”

    “第二个项目对联,沈庆忠,萧琇儿,二殿下,怀玉公主。”

    “第三个项目……”

    ……

    “第五个项目,算术,遗玉郡主,只有一个吗?”

    “第六个项目,骑射,沈庆隆,沈庆忠,二殿下,闵柔郡主,清河郡主,唐婉秋,遗玉郡主!”

    ……

    “第九个项目围棋,二殿下,怀玉公主,沈庆忠,萧观潮……”

    从这份名单不难看出,有的人多才多艺,一个人报了好几个项目,还有的人一个项目也没报。比如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严二姑娘严惜春,还有庶出二人组里的妹妹沈云梦,皆是一个项目都没报的。

    姜翎报名了两个项目,算术和骑射。

    算术她没什么把握,主要是前世记忆里,参加全国奥数竞赛,被那些变态牛人们打击得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但在骑射上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擅长以理服人,腿脚工夫还是过硬的。

    报名结束后,周夫子整理好名单,开始讲课。

    ……

    临近午时,京都的天色却依旧昏暗,仿佛天还没亮似的。

    西门外,四人八马顶着风雪而来,哪怕一开口就会被迫塞一嘴寒风与雪花,也无法阻止马背上裹着裘皮斗篷的年轻人碎碎念:“我说老头子……”

    赵畅以袖掩面,又开始吐槽他那不靠谱的师父。

    卫长风嘿嘿一笑道:“臭小子,到了乾国你可别再这么喊了。”

    赵畅嘲讽道:“怎地,怕在我姑姑面前坠了你神医的名头?”

    卫长风摇头失笑:“在乾国,老头子这种称呼,一般是老迈的妻子唤自己的相公,你仔细品品……”

    赵畅一愣神,顿时被灌了满嘴风雪,当即一串呸呸呸。

    卫长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赵畅呸了一阵后,沮丧地问:“师父,乾国的京都还有多久能到,我觉得赤阳丸好像失效了,冷得厉害,再给来一颗呗。”

    卫长风“哼”了一声道:“你当赤阳丸是糖豆豆啊,说吃就吃,忍着吧,马上就到了。”

    赵畅只得碎碎念道:“也不知道赶什么这么急,脱离使团换马赶路,这一路我都快被颠散架了,什么给我寻摸未婚妻,我看你就是着急见我姑姑,我那未婚妻比我小一辈儿呢,算起来还是我表侄女儿……”

    “爱要不要,你人都到乾国京都门口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不信你还能现在就回去!”卫长风一副极不负责的渣男口吻。

    赵畅顿时怒了:“所以你根本就没诚心给我找媳妇儿?”

    卫长风爽快地承认:“是啊,你才晓得吗?那可是殿下嫡亲的孙女儿,一根独苗苗,能凭我一句话随随便便就说给你?你在想屁吃!”

    恼羞成怒的赵畅嗷嗷叫道:“臭老头儿,我要欺师灭祖!我要杀了你!”

    卫长风双腿一夹,座下骏马顿时加速狂奔,将赵畅甩在了身后。

    师徒二人像赛马似的,你追我赶,一溜烟儿跑了。

    两位随从骑马跟在后头,手里还牵着四匹轮换的马,根本跑不起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主子们跑得人影都没了。

    “但愿今日能到乾国京都吧,这一路,心好累。”赵畅的长随黄沙,一只手拎着座下骏马的缰绳,一只手抓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哪怕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也觉得浑身哇凉哇凉的。

    冷月应道:“卫神医说马上就到了,且忍忍吧。”

    黄沙哭丧着脸:“这话卫神医从大宋国都出来就天天说,就你还信。”

    冷月:“……”

    两人同沮丧,板着脸顺着官道又跑了一段后,冷月惊呼:“黄沙,你看那是什么,黑黢黢的,很高,是不是城墙?”

91、觐见

    宋国使团的正使和副使,竟提前抵达了京都,打了乾国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按惯例,使团会派遣先遣小队率先行抵达京都,给乾国的官员们留足准备和接待的时间,以免彼此失礼。

    谁能想到正使和副使竟比先遣小队跑得还要快,两位本该大摆排场、侍卫仆从簇拥的大人物,竟像光杆将军似的,自己就来了。

    好在城门守将不曾怠慢,见到他二人随身携带的使团文书后,便忙不迭的看座奉茶,又让人急忙忙通知礼部和鸿胪寺。

    一刻钟后,礼部和鸿胪寺专门负责迎接使团的官员才急匆匆赶到西城门,一顿寒暄,终于将这两位“贵客”和他们的随从,迎到蓬莱馆住下。

    当天下午,太后得知宋国来使抵达的消息后,一道懿旨将正副使宣进了慈宁宫。

    还没面见皇帝便先去见太后,这委实不合规矩。

    但太后是宋国人,急于见到故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因此礼部和鸿胪寺的大小官员,并未置喙,而是征求两位使者的意见后,麻溜地将人送进了皇宫。

    慈宁宫,正殿。

    宋国使臣卫长风和赵畅,在鸿胪寺少卿曾绍权的带领下,进入殿内,见到了端坐主位、表情肃穆的大乾太后赵琳。

    因宋国与乾国之间,乃是平等邦交关系,使臣见君可不跪。

    卫长风与赵畅向太后行了拱手礼,五次鞠躬后方道:“宋国使臣卫万里,参见乾国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卫长风,字万里,赵畅,字寄怀。

    太后端坐不动,声音清冷地道了句:“免礼,平身,赐座。”

    卫长风和赵畅谢恩入座。

    太后依旧冷着脸,看向鸿胪寺少卿曾绍权:“曾爱卿辛苦了,且去侧殿休息,待哀家与宋国使臣叙完话,还得劳烦曾爱卿送二位使臣出宫。”

    曾绍权没敢有半点儿迟疑,欣然颔首道:“是,多谢太后娘娘体恤下臣。”躬身一礼后,由春兰带着去了侧殿奉茶。

    随侍于太后左右的秋菊与冬梅二人给卫长风和赵畅奉上茶水后,安静地退出了正殿。

    大殿内便只剩下太后和卫长风赵畅三人了。

    卫长风刷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重新朝太后拱手行礼:“臣卫万里,拜见殿下,这些年,殿下过得……可好?”

    太后的眼眶立时就红了,抿了抿嘴唇道:“哀家……我……不怎么好……”她没继续说怎么不好,而是转了话题,看向赵畅,问:“这是皇弟的幼子?”

    卫长风点了点头,赵畅忙起身行至大殿中央,一撩衣袍跪下,郑重其事地朝太后磕了三个响头,并道:“侄儿赵寄怀,拜见皇姑。”

    先前有外人在,只能行国礼,这会儿没有外人了,行的是家礼。

    太后抬手虚扶道:“快起来,地上凉。”

    说完仔细打量了赵畅一眼,颔首道:“是个好孩子,模样也肖似我那没福气的弟弟……”

    太后的弟弟赵钰,十四年前继位,只在位了十三年,去年因病成了先帝,比她这个做姐姐的去得还早。

    如今的宋国皇帝,是赵琳从未见过面的侄儿,赵泽。

    对已故的弟弟赵钰,赵琳的心态有些复杂。

    他们两人只差了两岁,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但彼此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一直相处得还算愉快,单论骨肉亲情的话,赵钰是个好弟弟。

    但是作为宋国皇帝来说,赵钰太温和,太懦弱了,跟她的父皇比起来,治国能力与手腕,简直宛若游龙与飞虫。父皇是游龙,赵钰便是飞虫。

    正因为赵钰太孱弱,那些人才敢对她的儿子出手!才敢那么不留余地!

    尽管渡口惨案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但赵琳一刻也没有放下过。

    这样的事情,换到谁的身上,也是无法释怀的。

    因此,姜翎见到赵钰的幼子时,心情才会那么复杂,即有对故人的缅怀,又有对从前旧事的哀痛。

    赵畅起身后,偷眼看了看卫长风,又朝太后一拱手:“皇姑,我师父带我出门时说,您会把您的孙女儿许配给我,还说这是你们早些年的约定,不知可有此事?”

    卫长风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愤然地将椅子扶手一拍,站起身来指着赵畅骂道:“臭小子,你瞎咧咧什么,哪有这回事?”

    赵畅仔细瞅了瞅卫长风的脸色,见他不仅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还暗藏着几分心虚,不由暗自得意:果然还是要靠着姑母这棵大树,才能降服师父啊。

    太后看了看幼时好友,又看了看娘家侄儿,不由有些意动。

    这位侄儿身份尊贵,即享受了皇家的利好,又不必承担夺嫡的风险,是个再安稳不过的闲散王爷。

    且长得也是器宇轩昂,面色如玉,十分俊朗。

    再加之能被万里收为徒弟,相处得还如此融洽,人品定不会差,总比周家那臭小子强。

    若囡囡真嫁去宋国,有万里看着,想必日子不会太差。

    她想了又想,觉得委实不错,但又觉得此事不能草率,还得再看看。

    于是她笑了笑,也不把话说死了:“约定嘛,倒的确是有过,不过那都是早些年不懂事时顺嘴说的,倘若囡囡真与你两情相悦,倒也算是一桩佳话。不过,若是囡囡不愿,此事便不要再提了。”

    卫长风见太后不仅没生气,反而有些意动的样子,不由心里一突:殿下的处境已经到了不得不把嫡亲孙女儿远嫁的程度了吗?

    赵畅却没想这么多,得了太后半句承诺后,他得意地朝卫长风抬了抬下巴,见师父根本没看自己,他也不气馁,顺着杆子便往上爬:“皇姑,不知我那未婚妻此时人在何处?”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叫上未婚妻了。

    太后暗自好笑:虽然这小子跟万里不是父子,但这套路可都是一模一样的。

    当年万里也这般,说是奉师命要与她定亲,父皇还没吱声呢,他就开始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了。

    可惜……

    太后看了看卫长风花白的鬓发,心中酸涩,语气不由柔和了许多:“囡囡她在沈氏族学念书,你明日可去郑国公府寻她说话。”

    赵畅欢欢喜喜地应了声“是”,抬眼看了看反常沉默的师父和心不在焉的太后,识趣地拱手道:“皇姑,我第一次来乾国,能否在这附近逛逛,看看这里的御花园跟大宋是否不同。”

92、殿下,您后悔吗?

    赵畅离开后,正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两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十余年未见,心中藏着千言万语。

    然而,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人嗫嚅半天,皆是开不了口。

    赵琳沉默许久后,终是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前些时日,中了一种莫名的毒,太医无法诊断的毒。若不是囡囡搭救,十三年前那一面,恐怕就是你我最后一面了。”

    “我有些想不明白,老婆子我到这个岁数,大半截都埋进土里了,眼看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究竟是谁,要这般多此一举下毒害我。”

    “所以,我便给你写了信,想请你帮我查查看,是谁要害我。我堂堂大宋公主,可以老死深宫,却不能这般莫名其妙给人害了去!”

    卫长风闻言,呼吸不由急促起来,眼眶顿时就红了,气得嘴唇哆嗦:“上次我来,原就想着带你走,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可你偏偏放不下那个混账,放不下女儿,早跟你说了,这乾国皇宫里,尽是魑魅魍魉,你却偏偏要以身饲虎,落到这般境地……”

    他说着,眼见赵琳眼角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心知话说重了,忙一脸无奈地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替你查,我查!可有毒物样本?”

    “有,我将那些时日吃的、喝的、焚的香都留了样本,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蓬莱馆。”

    卫长风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又道:“殿下,可否容我替您诊一下脉?”

    太后颔首默许。

    卫长风起身走到主座旁,微微拉开赵琳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他目不斜视,将食指和中指搭在脉门处,细细感知,片刻后有些讶然地抬头:“殿下最近可有调理身子?”

    赵琳摇了摇头,正想说没有,旋即想到孙女儿给的药丸子,又点头道:“也算调理过吧,囡囡做了好些药丸子,药效出奇的好,现在京都都管她叫神医呢。”

    说起孙女儿,赵琳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卫长风眼睛一亮,收回手,欣喜道:“那药丸子殿下可有存留?能否给臣看看?”

    赵琳笑道:“就知道你见猎心喜,我给你带着呢。”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卫长风。

    卫长风打开小瓷瓶,眯着眼闻了闻味道,颔首道:“不错不错,从气味上看,此药丸中正平和,行的是温补之道,然药效却十分了得,罕见,实属罕见呐,殿下,小小殿下在民间学过医?”

    赵琳摇头叹气:“囡囡幼时生活困苦,一日三餐尚且不济,哪有机会学医,这几种成药,都是她运气好,在医书封面夹层里找出来的,随便捣鼓了一下就成了。”

    卫长风将小瓷瓶盖好,还给赵琳。

    他并不信姜翎没有学过医,要知道功效越是强大的药剂,越是需要精妙的手法炼制,哪怕有详尽的药方,没有若干次的尝试也未必能成功。

    一点儿医术都不懂的人,想要炼制出这种等级的成药,难如登天。

    当然,他并不怀疑殿下会骗他,他们之间数十年的交情,彼此绝对信任。

    只是那位小小殿下,恐怕有所隐瞒。

    卫长风又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些关于姜翎的事情,赵琳难得多了沈贵妃以外的听众,自然乐意讲述得很。

    不消片刻,赵琳就把姜翎的底子全给抖搂了出去。

    卫长风却是越听越沉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这位小小殿下的经历,听着有些离奇啊。他可不像殿下,几十年关在深宫之中,消息闭塞,他行走江湖,听过见过的离奇故事不知凡几。

    小小殿下身上的变化,绝对不是一句长大了、懂事了就能解释得了的。

    不过不管怎样,她待殿下极好,想来是没有恶意的,倒是可以先看看再说。

    对于卫长风来说,不管姜翎是什么来路,只要不伤害他家殿下的,那就不是敌人,只要对他家殿下好的,那就是盟友。

    卫长风眉头松开,笑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

    赵琳促狭的一笑:“我知道你是动了心思想收徒弟,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回头你自去找囡囡说,只要她不反对,我就应允。”

    卫长风欣喜,又疑惑道:“殿下不担心乱了辈分?”

    赵琳白了他一眼:“莫非囡囡管你叫了师父后,就不管我叫祖母了?”

    卫长风讪讪地一笑道:“哈,对哦,是这个理。对了,若小小殿下跟寄怀真能两情相悦,殿下您舍得她远嫁?”

    赵琳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今年六十有二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我能活到古稀之年,也只剩下八年,我能护她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你自己也说了,这皇宫里全是魑魅魍魉,若没有可靠的人护着她,我恐怕死也无法瞑目啊。”

    卫长风看着脸色颓然、眼里几乎没有了光彩的赵琳,不由得回想起年轻时的琳琅殿下。

    那时,殿下一袭红衣,腰悬宝剑,骑着白马迎风而立,眼神明亮,笑容肆意又张扬,跟他说要“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而如今,殿下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余下满眼的深沉与藏不住的哀痛……

    “殿下……”卫长风抬头定定地看着赵琳:“您后悔吗?”

    后悔吗?

    赵琳也说不上来自己后不后悔。

    当年她随使团来到乾国,在四国竞技场上,见到了文韬武略、俊逸不凡的先帝。

    那时的先帝,还是一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庶出皇子,生母身份低微,于帝位无望,哪怕是参加四国竞技,他也只敢在诗词、乐器、骑射等看似无用的项目上大放异彩。

    奇怪的是,在宋国追求者甚众、眼高于顶的琳琅公主,却一眼便看上了名不见经传的先帝。

    后来,先帝自作主张送赵琳回宋国,两人一路相随,感情迅速升温。

    再后来,赵琳不顾父皇母后的反对,一心要远嫁大乾……

    最终,她得偿所望,十八岁嫁入乾国,在宋国的威慑下,庶出的先帝成了当朝太子,而后顺理成章登基,而她,终其一生困在深宫之中,再没离开过一回。

    后悔吗?

    还是后悔的,但也不全是后悔。

    她只后悔不该让先帝成为太子,不该让他做皇帝。

    如果他一辈子只是位闲散王爷,那他们的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所以,我不后悔!”赵琳神色肃然地应道。

93、

    沈氏族学。

    因今日大雪,骑射课又没法上了,乐课下学后,姜翎便与沈云菲同道回国公府。

    “郡主表姐好厉害,报了两个项目呢,不像我,只报了个乐器,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遴选呢。”沈云菲有些羡慕,又有些沮丧。

    姜翎很想劝她:你只用负责可爱就行了。

    但怕小姑娘抓狂,于是笑问:“今日这四种糕点,三表妹最喜欢哪一种?”

    沈云菲顿时忘了四国竞技的事情,一脸欢喜地道:“每种都喜欢,不过橘子酱馅饼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我更喜欢。”

    姜翎便一脸向往地道:“待明年,梅子成熟的时节,我们可以把梅子做成梅子酱,用来做馅儿饼,啧啧啧,外皮酥酥的,馅儿酸甜又可口,那才叫好吃呢。”

    沈云菲咽了口唾沫,连连摆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流口水了!”

    姜翎失笑,莫说沈云菲了,她自己说着说着都馋起来了。

    两人一起回了秋水苑,姜翎把留给沈云菲的点心连食盒一起交给她的伴读丫鬟冬儿,送走她们主仆二人后,她才匆匆换了身衣裳,提着另一个食盒,前往春晖园请安。

    国公爷两口子跟沈云菲的口味又不相同,他们更偏爱造型别致、味道清淡的梅花糕,对其他几种点心,嘴里虽然说着好吃,却只是浅尝即止。

    入夜,完成夫子布置的家庭作业后,姜翎依旧是练功后才入睡。

    一夜无话。

    第二天,雪停了,但天色依旧阴霾,今天的温度格外低,寒冷仿佛能渗入骨髓似的。

    就连姜翎都换了上了今冬新制的红狐皮斗篷,将自己裹得像毛团子似的,这才前往学堂。

    ……

    蓬莱馆,卫长风叫住裹着白狐皮斗篷、穿着同色狐皮冬靴,斗志昂扬准备前往族学的赵畅。

    “去了族学,记得收起你自诩潇洒那套做派,乾国女子比较含蓄,礼教也更严苛一些,你可别唐突了那位小郡主。”

    赵畅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晓得了晓得了,对了师父,那位小郡主叫什么名字来着?”

    卫长风愣住了:对呀,小郡主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只顾着叙旧,竟忘了问这么重要的讯息!

    当然,他肯定是不会承认错误的,当即强行辩解道:“乾国女儿家的名字,不会轻易说与外男,你去了族学,只管找郡主就是了,殿下说了,小郡主生得极美,又玉雪可爱,想来是独一无二的,你去了,应当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赵畅点头道:“好吧好吧,我去了自己问。”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六艺甲班就有三位郡主。

    赵畅裹紧斗篷,带着长随冷月出了门,由礼部小吏驾着马车,直奔沈氏族学而去。

    到了族学门口,礼部小吏上前与门房交涉,道明来意并出具使团文书后,门房小厮将一行人迎入门内,并引着几人直奔六艺甲班而去。

    这个时间,六艺甲班正处于书课与数课的课间。

    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讨论的都是四国竞技的事情。

    赵畅在门外脱了冬靴,穿着薄袜,绕过屏风,进了教室。

    众学生见到陌生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赵畅年近及冠,已算成年男子了,身量比六艺甲班的男学生高大许多,再加之宋国皇族的优良基因,容貌生得极其俊秀,衣裳配饰也极尽华美之能事,因此,他此番登场还算成功,引得一众女学生频频看向他。

    姜翎也不例外,她甚至看得眼也不错一下,且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跟被雷劈了似的,震惊至麻木:小……小羽?!!

    不,不是小羽,只是有些像而已。

    赵畅的视线在一众女学生里掠过,望向在他眼里姿容出色的萧灵儿,虽心里疑惑这位小郡主似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但师父说了是最漂亮那个,那肯定是这个错不了了。

    他朝萧灵儿拱手道:“本王赵寄怀,宋国使臣,请问姑娘可是郡主?”

    萧灵儿朝他点了点头,:“是的,王爷找本郡主何事?”

    赵畅心中欢喜:这小郡主不错呀,看着没想象的那么年幼,至少没到稚嫩得下不去手的程度,容貌也确实明艳动人,态度落落大方,实乃良配。

    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决定正视这场儿戏般的口头约定,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灵儿挑了挑眉,不知道这位宋国王爷到底要闹哪样,于是颔首应允,与赵畅走到一旁。

    说是借一步,其实也还在教室里。

    “家师卫神医,乃是贵国太后娘娘故交,曾与太后娘娘定下口头婚约,若后人中有男未婚女未嫁且年龄适当者,当缔结百年之好,本王便想着来见见郡主,若郡主对本王不反感,可否下学后前往云来酒楼叙话用膳?”

    萧灵儿讶然道:“王爷,你恐怕认错人了。”

    赵畅愣住了:认错人?

    怎么会认错人?

    “你不是太后娘娘的孙女儿?那位两年前寻回来的小郡主?”

    萧灵儿确认他是认错人了,抿嘴偷笑,指了指姜翎:“王爷,你要找的人是遗玉郡主。”

    赵畅顺着萧灵儿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还注视着他没有转眼的姜翎。

    遗玉郡主早些年生活困苦,长期营养不良,因此比同龄人小只许多,虽然年纪已经快满十三岁了,但看起来却像是八九岁的孩童一般。

    赵畅看了看萧灵儿,又看了看小娃娃似的姜翎,心里哇凉哇凉的。

    这么小的女娃娃,我怎么下得去手?

    萧灵儿的目光将他们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一遍,见两个人表情僵硬,都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所以,你们两个有婚约?”

    此言一出,满教室的人无不惊讶。

    姜翎更惊讶:不是吧,不可能吧,皇祖母不可能把我许配给这个人吧?这家伙跟小羽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下得去手,那不是成了德国骨科了吗?

    姜翎:“不可能!”

    赵畅:“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

    姜翎挑了挑眉,心道:这狗东西刚看见闵柔郡主时,一副猪哥舔狗模样,一听到要找的人是我,就忙矢口否认,莫非是瞧不上我?

    果然狗东西就是狗东西,哪怕只是一张相似的脸,也是个狗东西!

94、落荒而逃

    姜翎的火气“噌噌”就上来了,她歪着头装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样,然后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呀,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去年皇祖母的确跟我提起过此事,哦~你就是那个快到及冠之年还没定亲的老光棍呀?”

    其实太后当年跟卫神医约定的时候,也只是因为心中遗憾,故而那么顺嘴一说,说完自己转头就忘了。

    太后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跟姜翎提起?

    姜翎甚至连卫神医的存在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赵畅是谁,她纯粹是心中不痛快,许多种原因加起来的不痛快,于是便顺着萧灵儿的话胡说八道一气,故意埋汰人。

    不管真不真,够伤人就行!

    但赵畅就当真了,而且也确实受伤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看向脸上挂着天真无邪微笑的小女孩儿,一脸的难以置信:“我?老光棍?”

    他潇洒快意地生活了十几年,第一次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姜翎忙瞪大了眼睛,双手捂嘴道:“哎呀,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不该瞎说大实话,太伤人了,抱歉!”

    这道歉的话不仅毫无诚意,甚至又补了一刀。

    赵畅觉着自己快要窒息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气人的小姑娘!

    萧灵儿看了看明显在装无辜的姜翎,又看了眼捂着心口气得失语的宋国王爷,觉得这画面有趣极了,不由火上添油又追问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婚约啊?都把我说糊涂了。”

    婚约个鬼啊!这小丫头才这么点儿大就能气死个人,长大了还得了!

    赵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

    姜翎笑眯眯的,不慌不忙地道:“有!”

    萧灵儿忍笑道:“你们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看你们似乎也没那心情,不如我来替你们介绍一下吧。”

    她把手摊向赵畅,对姜翎道:“这位赵王爷,是宋国使臣,也是卫神医的徒弟,先前赵王爷说过,卫神医早些年曾与太后娘娘口头约定过后辈的亲事,因此特来相看。”

    她又将手摊向姜翎对赵畅道:“这位呢,就是赵王爷要寻找的遗玉郡主了。你说下学后相约去云来大酒楼叙话,应当约遗玉妹妹才是。”

    赵畅连连摆手:“没有,不约不约!”

    姜翎这才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这位形似小羽的年轻人的根脚。

    宋国王爷,看来是皇祖母的娘家人。

    但这一重身份,并不足以为他保驾护航,谁让他顶着一张惹人生厌的脸呢!

    姜翎使劲眨了眨眼,大眼睛顿时水汪汪的,一脸委屈地看着赵畅:“没事,赵王爷请自便,稍后我会回宫向皇祖母言明,赵王爷看不上我,这婚约不如就此作罢。”

    赵畅刚想点头赞同,忽然回过味儿来:这小丫头当着我的面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回头到了姑姑面前还不得狠告我一状?以师父那种没原则维护姑姑的态度,若姑姑跟他说点儿什么,那我岂不是要遭?

    他忙解释道:“没有没有,郡主言重了,我只是觉得你我二人年纪悬殊,担心不合适,并没有看不上郡主。”

    姜翎一副“我懂了”的样子,点了点头,十分宽容地道:“赵王爷多虑了,我不会嫌弃你岁数大的。”

    赵畅:!!!我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他也不敢说出“我嫌弃你岁数小”这样的话来,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战场上被敌人拿住了人质的败军之将,就连投降都得小心翼翼。

    就在他进退维谷时,上课钟响了。

    赵畅如蒙大赦,忙朝姜翎抱拳道:“我就不耽误郡主上学了,告辞。”

    说完带着冷月转头就跑,跑到屏风旁又回头看了萧灵儿一眼:为什么与我有婚约的,不是这位郡主呢,偏偏是那位妖怪一样可怕的小女娃娃!

    眼角余光瞄到姜翎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顿时吓得一激灵,转头不敢再看,落荒而逃。

    待赵畅离开后,萧灵儿贼眉贼眼地趴到姜翎书案上,一脸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位赵王爷呀?”

    姜翎跟萧灵儿之间的交情,还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她当然矢口否认,一脸认真地道:“没有啊,我很喜欢他,但你也看见了,是他看不上我呢,赶紧回座位上去吧,张先生来了。”

    萧灵儿转头一看,果然数课张夫子已经进了教室,她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但内心里的八卦之火却熊熊燃烧着,难以扑灭。

    张夫子进来后,单独给姜翎发了一本题集。

    这本题集至少有三厘米后,仅仅是这厚度,便已是让人心惊了。

    姜翎翻开题集,里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内容,第一页便直奔主题,用蝇头小楷抄写着三道题目,第二页同样如此,往后翻,页页如此。

    每页三道题,这么厚一本怕不得几百页吧,那是多少道题?

    姜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题海战术并不是应试教育发明的,原来在那么久远的年代,学生就已经开始不得不承受刷题带来的苦难了……

    题集已经入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姜翎老老实实地滴水磨墨,开始刷题。

    这便是她算术竞赛的集训内容,这样的集训,将会持续到遴选为止。

    若没选上,她就解放了,若是选上了,恐怕还会有相应的、更残酷的集训。

    午膳后,继续下午的课程。

    姜翎的乐课被取消了,直接前往校场进行骑射集训。

    正常的骑射课已经全面停课,如今的校场,属于报名了骑射项目的学生们。

    骑射练习也不再是以拉空弦为主了,十几位学生,每人分派一百支箭矢,共有四个训练类别。

    练站桩射固定靶,站桩射移动靶,骑马射固定靶,骑马射移动靶。

    女子统一用十斤弓,男子则全是二十斤弓。

    每一组训练,都必须用光一百根箭矢,几位跑腿小厮会将箭矢收集起来,下一轮训练继续使用,周而复始。

95、命中克星

    邱夫子见姜翎小小的个子,却拎着一把跟她身高相差无几的长弓,不由有些担心。

    “要不然还是先让那孩子练五斤弓吧,她才接触骑射没几天,万一练伤了可如何是好?”

    柳夫子闻言颔首,本想这便去给姜翎换一把弓,却没想到转头就看见那小姑娘信手抬起长弓,空弦拉了一下,毫不费力地便将那把十斤弓拉满了。

    那种轻松,那种随意,仿佛是拉的一张玩具弓似的。

    邱夫子看见柳夫子脸上惊讶的神情,也跟着转头去看,只见姜翎像拉皮筋似的,又一连将那长弓拉开数次。

    简单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邱夫子看得眼睛都亮起来了:“本来以为这位小郡主只是准头极好,如今看来,这力量也不弱啊,这般举重若轻,怕是比起闵柔郡主来,也不差分毫了吧?”

    柳夫子颔首:“咱们大乾女子,每次在骑射项目上都远远逊色于宋国与南华,今年想必能有实力一争长短了。”

    “若小郡主射移动靶和骑马射箭也能不失准头的话,恐怕今年四国竞技女子骑射项目,她就是最大的黑马了。”邱夫子一脸向往。

    柳夫子亦然。

    姜翎在两位突然严格起来的夫子的监督下,愣是在校场上练足了一下午。

    就连她这副已经算是武者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但偏偏两位夫子精确地控制着那个度,每当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时,夫子们便会自觉叫停,给她时间休息恢复,使得她一直在极限边缘徘徊,却不至于真的被累垮。

    而她在四个骑射项目上的训练成绩也果然没有让两位夫子失望。

    无论是站桩射移动靶,还是骑马射移动靶,准确率都很高,虽然没到百发百中的程度,但已经是同期女学生里的佼佼者了,水平不弱于往期的魁首——闵柔郡主萧灵儿。

    下学后,姜翎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珠翠的搀扶下回到秋水苑,正准备换身衣裳去春晖园请安,便听到月秀进来回禀。

    “郡主,刚才国公夫人身边的秋禾姑娘姑娘过来传话说,国公爷和老夫人知道您训练辛苦,遴选之日前都不必前往春晖园请安了。”

    姜翎也没矫情,她确实很累了,第一天这般高强度的训练下来,手臂和大腿都在抖。

    “姑姑,我昨日让你写下的糕点方子,捡几样口味清淡不甜腻、款式雅致的,让小厨房做好明日一早给春晖园送去。”

    安排了替代请安的心意后,姜翎草草洗漱了一番,换上舒适的半旧袄裙,用过晚膳,开始练功。

    今日的姜家心法运转起来效果比往日更好,几个周天运行下来,姜翎觉得自己的各项体能都提升了不少。

    看来上辈子身为姜家家主的她还是太懒怠了一些,明明知道运动到极限后再练功会事半功倍,却几乎从来没把自己练到极限过。

    这辈子天赋差了些许,只能以勤补拙了。

    ……

    镇南王府。

    老太妃健在,但早已不理世事,一心只吃斋念佛,就连居所都搬到了王府内院边角的小佛堂里,子孙辈想要尽孝,都得按章程来。

    每旬的一日和五日,老太妃会回到明德堂,接受小辈们的请安。

    今日腊月初一,是老太妃回明德堂的日子,萧灵儿下学后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给老太妃请安。

    明德堂。

    满头银丝容貌苍老的老太妃端坐主位。

    其下首右侧第一位,坐着她的第三子萧如新和三媳沈氏。

    这位沈氏,便是郑国公的嫡长女,姜翎的大姨母,沈碧玉。

    左下首第一位是世子萧观澜,第二个位置给萧灵儿留着,然后依次是萧琇儿、萧观潮、萧观海。

    三房人,加起来才三子三女,由此可见,镇南王府的子嗣并不繁茂。

    老太妃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长子阵亡,长房遗孀李氏也已改嫁多年,长房独女萧盼儿早已出嫁,如今已是儿女成群。

    因此,萧家长房在镇南王府,已是名存实亡。

    二子与二儿媳,如今在南境战场上与南华周旋,还不知有没有平安返家那一日。

    就这么稀稀落落几个孙儿,几场战事下来,能活着的,不知还能有几人。

    老太妃手里拨弄着佛珠,神情淡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正立在大厅中央朝她行礼问安的孙女儿萧灵儿,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她也曾这般明媚而张扬过,但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后,这份张扬便荡然无存了,余生都在佛前祈求儿孙平安,祈求南境再无战事。

    她也想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她也想享受儿孙们彩衣娱亲的温情,但是她不敢。

    唯恐自己把哪个孙儿装进心里后,再去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因此她宁愿躲在小佛堂里,日日夜夜做着无用功。

    萧灵儿行过礼后,坐到给她预留的位置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胳膊。

    萧观澜见状,关心了一句:“已经开始训练了?”

    萧灵儿颔首:“对啊,今天共射了八百箭,用的十斤弓,可真够累人的,感觉胳膊都快断了。”

    萧观澜皱了皱眉道:“这么拼?可别把身体练坏了。”

    萧灵儿撇了撇嘴,“我这哪算拼,遗玉那丫头才拼呢,那么丁儿大一个人,也用十斤弓,今天起码射了一千箭,她可不像我似的天天练功,这么突然练一回,我估计她晚膳都是丫鬟们给喂到嘴里去的……”

    萧观澜挑眉,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胆敢调戏他、害他做了好几晚噩梦的小丫头。

    像她那样养尊处优的娇娇女,竟能吃得下这种苦?

    提起遗玉郡主,萧观海不由想起今日来学堂那位宋国王爷,好奇地问:“二姐姐,那位赵王爷真跟遗玉郡主有婚约的话,岂不是待郡主成年就得嫁到宋国去?这算不算和亲?”

    萧灵儿摇头:“不算,但如果把郡主嫁到蒙舍汉国,或是蒙舍汉国的公主嫁到大乾来,就算和亲了……”

    萧观澜听得一头雾水,打断道:“等等,你们说什么婚约?遗玉那小丫头跟谁有婚约?”

    萧灵儿便把今日学堂上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一来满足哥哥的好奇心,二来也想说点儿外面发生的趣事,令老太妃开心一下。

    萧观澜听到那句“快及冠还未婚配的老光棍”,顿时觉得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正中他的心口,把他刺得嗷嗷疼!

    那丫头,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伤人!

    莫非是我命中的克星?

96、懂什么叫喜欢

    到萧灵儿说完,萧观澜还是没听出来那婚约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小郡主是什么态度?”

    萧灵儿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但很快便隐去,正色道:“她啊,她说她挺喜欢那位王爷呢,也是,那位赵王爷长得玉树临风,又有一股潇洒不羁的气概,确实很有吸引力,哥你是没看见,他进教室后,我们看得眼都直了,遗玉更夸张,简直目不转睛。”

    萧观澜不置可否,只是不以为然地道:“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叫喜欢?”

    萧灵儿摊了摊手:“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萧观澜心里有些刺毛毛的,暗想:那小姑娘该不会也调戏那位王爷了吧?

    念头刚落下,他又觉得自己这心态不对,调戏就调戏,关我什么事?

    ……

    蓬莱馆。

    赵畅从沈氏族学出来后,急忙忙回来找老头子拿主意,谁知却扑了个空。

    他一脸郁卒地坐在卫长风的房间里等着,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他师父提着一串纸包从外面回来。

    “师父你干嘛去了?”赵畅心情不好,语气很冲。

    卫长风语气更冲:“你个臭小子,你师父我去哪里还要跟你交代?怎么,在小姑娘那里吃瘪了,找老头子我撒气?信不信我给你饭菜里下巴豆?”

    赵畅瞬间就怂了,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已经够惨了,师父你可别落井下石。”

    卫长风奇道:“你怎么惨了?说出来让我高……让我帮你分析分析。”

    差点儿顺嘴说出‘让我高兴高兴的话来,好悬!’他心道。

    赵畅一脸沮丧地:“师父您帮我去跟姑姑说一声吧,这约定就此作罢,毕竟我跟那小郡主隔着辈分呢!”

    “怎么,小郡主不漂亮?”卫长风不信殿下会在这种事情上哄骗他。

    赵畅闷闷地说:“漂亮是很漂亮,但是年纪太小了,师父你是不知道,小郡主的个子就到我这儿!”

    他站起身来,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

    然后又颓然地跌坐回去,哀求道:“师父,我不是禽兽,哪里能跟这么小的娃娃说亲?而且那位小郡主嘴巴毒得很,就现在都管我叫老光棍,若我等她长大,再等上六七年,我都想不出到时候她会怎么称呼我了。”

    卫长风想了想,应道:“也许,会叫你老头子?”

    赵畅垮着脸,跺脚道:“师父~”

    卫长风摊了摊手:“你搁我这儿撒娇也没用啊,若我先前提起这茬你就不同意,那还好说,可如今我在殿下跟前都开了口了,你叫我去反悔?我可没那个脸,除非殿下说婚约不作数,否则就算你把地板跺出个洞来,也得规规矩矩地把人娶回来。”

    赵畅顿时有些丧气。

    别看他跟卫神医时常没大没小的,但在大事上,他还真不敢跟师父硬顶着来。

    幸好,那位小郡主好像挺嫌弃他的,这事儿说不准还有可操作的空间。

    赶走明显心事重重的赵畅后,卫神医掩上房门,插上门栓,将带回来的纸包一一打开。

    这一串纸包里,装的是各种药材、香料、食材、补品……

    卫长风先用肉眼仔细查看,分辨出部分材料类别,并记录下来。

    肉眼无法分辨的,又采用嗅的方式,再记录一批。

    剩下的用嗅觉和肉眼都无法分辨的,只能用老套的味觉来分辨了。

    将所有材料里包含的成分都逐个罗列到纸上后,卫长风对着那一长串清单皱眉:“这些东西都没毒啊?”

    他唯恐自己有什么疏漏,又将先前的步骤重复了一遍,依旧得出相同的结论:无毒。

    就在他怀疑凶手是不是把毒下在其他地方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一个细节来:殿下晕厥后服食的汤药里含有苏合香,而安魂香里又有紫藤粉末的存在。

    这两种材料一经混合,会产生安神催眠的效果,若是正常人服食,当无大碍,反而有助于睡眠,但若是昏厥的人服下,恐怕就会一睡不醒了。

    而且随着药效加深,甚至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是巧合吗?

    如果没有十三年前那件事,卫长风肯定就信这是个巧合了。

    但渡口惨案的发生,让他感受到了乾国皇室对大宋嫡公主深深的敌意。

    当时殿下正伤心欲绝,而他只是有所感觉而已,并无真凭实据,因此只敢旁敲侧击的想让殿下跟他回宋国。

    可惜,殿下的丈夫那时还在世,殿下推说舍不得女儿,没有同意。

    但他知道,殿下更舍不下的,是那个当年信誓旦旦要对她一心一意、登基后却不能免俗地接纳了三宫六院的人。

    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殿下唯一放不下的女儿也能独当一面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殿下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

    ……

    第二日一早,姜翎去族学前,将月秀叫到跟前来:“劳烦姑姑今日跑一趟慈宁宫,替我问问皇祖母,那位什么王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秀已经从珠翠那儿听了一耳朵昨日发生的稀奇事,心里本就好奇得紧,得了这个差使,倒是正中下怀,当即应了声“是”,送姜翎出门后,便也捯饬一番,拿着令牌进宫去了。

    族学里,本来等着看姜翎龇牙咧嘴提不起笔的萧灵儿和唐婉秋,惊讶的发现:姜翎不仅没有累趴下,而且状态似乎比昨日更好了。

    萧灵儿和唐婉秋对视一眼,满眼惊叹。

    萧灵儿感叹道:“这是什么妖精体质?昨儿还以为她是在逞强,以为今天得被抬着来上学,想不到人家更生龙活虎了。”

    唐婉秋也摇头道:“不服不行啊,可能,我是说可能,她天赋确实比我们好。”

    萧灵儿对此倒是喜闻乐见的,颔首道:“若是如此,那倒是咱们大乾的福气了,往年总是垫底,就连最菜的东齐,在女子骑射上都比咱们强,今年正好扬眉吐气。”

    唐婉秋转头看向严惜月:“清河,你表妹以前也这么厉害的吗?”

97、老乡?

    严惜月摇头:“我要是跟你说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你肯定不会信,甚至会以为我因为嫉妒而诋毁她,我只能说,以前关于她的那些传闻,半真半假,至少有一多半所言非虚,但是最近这一个月,她变化很大,让我感觉很陌生。”

    萧灵儿闻言笑道:“这多正常,有时候挫折和磨难真的会令人成长,就像我哥哥,别看他现在即正直又端方,但小时候可坏了,走狗斗鸡,跟那些膏粱纨袴没什么区别。”

    唐婉秋惊讶不已:“不可能吧,萧世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还能有纨绔的时候?我反正想象不出他纨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闵柔,你说说看,萧世子后来怎么不纨绔了的?”严惜月问。

    忠勇侯府跟镇南王府都是勋贵人家,两家又是姻亲,走得很近,因此严惜月对萧世子的过往也有所耳闻,她倒是好奇,萧世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谦谦君子。

    萧灵儿见时间尚早,离上课还有点儿时间,便也乐得讲她哥哥的八卦,尤其是看见前桌的姜翎也转过身来,趴在严惜春的书案上,兴致勃勃地听着,她就更有八卦的兴趣了。

    “我哥哥很小的时候,父王便继承了爵位,同时也继承了镇南王府的职责,把哥哥留给祖母,自己带着母妃去了南境。”

    “祖母自大伯阵亡后,便一直吃斋念佛,不太理事,我哥哥其实是跟着三叔长大的,只是那时三叔刚成亲不久,三婶儿又怀了三妹妹,有些自顾不暇,我哥哥缺乏管束,就有些长歪了。”

    “哥哥十来岁的时候,就敢在学堂里跟夫子对着干,还把夫子打伤了,祖母觉得再这样下去,怕哥哥会彻底废掉,就写信给父王,后来母妃便将出生在南境的我送回来,接了我哥哥去那边。”

    “挨了几回胖揍后,哥哥规矩了许多,但真正令他彻底改变的,还是一次巡山。”

    “有次,父王带着我哥哥去林中巡查,正好撞上南蛮的埋伏,一个十来岁的南蛮子娃娃从树上扑下来,手里端着长枪直扑向我父王,南蛮子的武器都是淬毒的,若给他扑中,后果不堪设想,我哥哥情急之下,一枪刺过去,那南蛮子飞扑的力量太大,竟直接被长枪开膛破肚,当时肠肠肚肚便热腾腾地喷了我哥哥满头满脸。”

    众人听到这段,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搓着自己的胳膊以化解那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不寒而栗。

    严惜月一脸紧张地追问道:“后来呢?”

    萧灵儿叹了口气:“后来,南蛮子的埋伏自然是被瓦解了,但我哥哥也因此一病不起,南境那边医术比京都落后许多,母妃便把哥哥送回来了,从那以后,我哥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奋发图强起来,认真念书,每天练武,没有一日懈怠过。”

    唐婉秋感叹道:“那还真是因祸得福了,话说,萧世子快及冠了吧?”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都这个年纪了,还没听说定下哪家姑娘,但这种问题太八卦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可问不出口。

    萧灵儿闻弦歌而知雅意,猜出了好友的疑惑,讪笑道:“离及冠还有一年多呢,要上课了,赶紧回座位去吧。”

    哥哥从那件事后就落下了心病,早些年的时候,一旦跟任何人发生肢体接触,立时就会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晕厥过去。

    随着年纪渐长,心病逐渐康复,到现在,普通触碰只是会起红疹,倒不会再晕倒了,但就算是这样,暂时也是没法娶妻的。

    偏偏这件事必须得保密,否则若是被南蛮子知晓,麻烦就大了,毕竟哥哥是要袭爵的人,早晚是会去南境驻守的。

    有弱点的人,容易被针对。

    姜翎听了一耳朵关于萧观澜的八卦,暗道:原来那个家伙还有过这样的过去呀,只是不知道是真的幡然悔悟了,还是跟我一样换了个人,若真是换人了,搞不好就是个老乡呢,下次试试他。

    这时,上课钟响,众人各自回到座位。

    ……

    下午骑射训练时,姜翎跟邱夫子提出,把长弓换成二十斤的。

    邱夫子很震惊,也很担心:“郡主,练武呢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是练坏了,这次遴选也许就错过了,反倒不美。”

    姜翎认真道:“邱先生,您就让我试试吧,若是不行,我不会勉强,昨日训练后,您看我恢复得多好,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邱夫子一再询问:“真没事?”

    姜翎便也不厌其烦地点头确定:“真没事!”

    邱夫子拗不过她,只得让小厮从库房再取来一张二十斤弓,递给姜翎时还一再叮嘱:“一定不要勉强……”

    姜翎一声不吭地接过长弓,像捣鼓什么玩具似的,毫不费力地将弓弦拉满。

    邱夫子咽了口唾沫,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然后便见姜翎像神功护体似的,用那张二十斤弓,先后完成了:射固定靶一百支箭矢,射移动靶一百支箭矢,骑马射固定靶一百支箭矢,骑马射移动靶一百支箭矢。

    虽然准确度并没有提升,但也并没有比昨天低,但昨天是十斤弓,今天是二十斤弓,难度提升了一倍不止,这么一算,不止有进步,而且还可谓进步神速。

    邱夫子和柳夫子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柳夫子呐呐地道:“要不,咱去国公府里问问,他们是不是给郡主吃了什么天材地宝啊,怎地这般生猛?”

    邱夫子一脸目瞪口呆地点头:“确实很生猛,几天前拉五斤弓都还吃力呢,这才练几天,拉二十斤弓跟玩儿似的,就算天赋惊人,但也不能这般惊人吧?”

    柳夫子思忖再三后猜测道:“除了天材地宝外,也有可能是特殊的功法,我曾听人说过,有些武林世家和有传承的大宗门,会有极品功法,练之能增强体质。”

    邱夫子转头看向柳夫子,见她只是语气平平地陈述,并没有露出向往和羡慕的表情,于是放下心来,颔首道:“不管怎样,她是我们的学生,她越强,我们越是脸上有光,就算真有功法,那也是她的机缘,是好事。”

    柳夫子白了她一眼:“我幼时便选定了功法,不可能散功重修,你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邱夫子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98、南华使团

    腊月初三,天气阴,有雾。

    京都南门外,数百名士兵凶巴巴地疏散、驱赶着城门口的百姓。

    待城门处等待查验入城、或是凭借着关系在此处摆摊设点的人,都悉数散去后,这些士兵才迅速分成两队,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在城门外官道的两侧。

    这个队列顺着城门口一直向外延伸,拱卫在官道两旁。

    鸿胪寺卿李正思和礼部尚书张向楠,带着各自的部下,急匆匆自南门鱼贯而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南华使团。

    姜翎的二舅沈廷威和三舅沈廷裕,也在迎接使团的队列之中。

    只是二舅沈廷威是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而三舅沈廷裕却是从六品的左司员外郎,两人级别相去甚远,而且分属不同的部门,站的位置便也离得很远,只在出城门时远远对视了一眼,此后便全程再无交流。

    此前,南华使团的先遣队已预估过南华使团的入城时间,大约是在巳时正,因此一众官员们在巳初两刻钟后,便抵达了京都南门,留足时间迎接使团。

    然而时间一分分过去,计时的漏刻,跑完一刻后,翻转过来又跑完一刻,又复翻转……

    众官员们的心态也从好奇期待、到冷得瑟瑟发抖、到饥肠辘辘又冷又饿只想见鬼的南华使团赶紧抵达将,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后,将他们送进岱屿馆完事儿。

    然而直到午时正,南华使团依旧不见踪影。

    迎接官员中,品级最高的鸿胪寺卿李正思把随行的南华先遣队队长叫到跟前来,冷着脸问:“你说使团巳时正便会抵达,如今已是午时正,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使团?”

    那位队长四十来岁年纪,过肩长发披散着,只揪起几缕在头顶扎了个小马尾,马尾上绑着彩色飘带,上身穿着黑底绣彩色五毒纹的高腰对襟短袄,下身穿着黑色无花灯笼裤,裤腿收在一双近乎及膝的绣花长靴里,腰间绑着五毒花纹的宽腰带,腰带上坠着十来件长长短短的银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甚是动听。

    此人态度相当从容,半点儿没有被问责的心慌,淡然道:“少国主对贵国风土人情十分好奇,路上欣赏风景耽搁了也是有的,还请上官稍安勿躁,静候便是。”

    李正思心中火起,冷“哼”了一声道:“你这话,是在指责贵国少国主不守时?依本官看来,分明是你这先遣小队队长谎报抵达时辰,却诬赖贵国少国主故意延误抵达时间,你这是在挑拨南华与大乾两国的关系,其罪当诛!”

    那队长终于不再从容了,脸色有些发白:“下官并无此意,还望上官不要曲解下官的意思。”

    李正思冷笑:“本官曲解了你的意思?那你问问其他人,是不是这样理解的?”

    朝廷虽然没有公开与南华之间的战事,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镇南大军年年都有伤亡名册送回京都,因此朝中官员但凡心里敞亮的,都知道大乾跟南华,早晚会有大战。

    既然客客气气也是要打的,那还那么客气干嘛?

    因此,等了足足两个半小时的李正思才有底气借题发挥:他已经尽到了东道主的礼节,客人不守规矩,主人家不甩脸色,岂不是让人觉得大乾怕了他南华?

    众官员早就等得火大,如今长官愿意出这个头,自然无不附和,纷纷应“是”!

    那位先遣队长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李正思怒喝道:“来人,将这敌国奸细拿下,听后发落!”

    四名士兵出列,迅速将先遣队长摁倒在地,正要绑了带下去,忽然听得官道上响起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李正思递了个眼色,那四名士兵便将队长押到一旁候着。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近,片刻后,一匹白马钻出雾霭,出现在众人面前,白马上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人打扮十分贵气,金灿灿的,活像一个移动的发光体。

    他满头长发一半梳于头顶绾成发髻,发髻上戴着镶金白玉冠,玉冠两侧还坠着两串及肩的金珠子,另一半头发则披散在肩头。

    他身上披着白狐裘镶边的白底金花貂绒斗篷,上身穿着白色绣金花高腰短袄,下身穿着一条白色无花灯笼裤,脚上是白色绣金花及膝长靴,白色绣金花腰带上挂满了白玉和金珠配饰。

    只单单这一身穿着,看起来已是贵气逼人了,再加上此人眉目清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微微上挑,面如冠玉,唇若施朱,脸上似带着淡淡笑意,却又让人无从分辨那笑容的意味。

    莫说是女性,就连迎接使团的一众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乍一见到此人,都觉得心头火气消去了不少,甚至生出了“若是等他,多等等也是使得的”这样荒谬的念头来。

    “少国主,您快救救臣下,这帮乾国官员诬赖我,说我是奸细!”

    被押在一旁的先遣队长大声嚷嚷着。

    那少国主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像戳中了那人的心窝子似的,他瞬间便消了声,脸色一片煞白,表情比先前被李正思呵斥时还要惶恐几分。

    少国主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走近众人,待离李正思只有一丈远时,才微微一勒缰绳,将马停下,却依旧端坐在马上,朝一众大乾官员颔首道:“本座南华少国主凌轩,因舍妹偶感不适,来迟了,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这位少国主说话倒是客气,至少比那先遣队长客气,李正思心里舒服了许多,朝凌轩拱手道:“鸿胪寺卿李瑞明,见过少国主阁下,敢问阁下,使团其他成员何在?”

    李正思,字瑞明。

    凌轩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应道:“本座担心各位大人久等,因此提前赶到,使团的车驾还在后面,劳烦诸位大人再等等。”

    虽然同样是等,但凌轩来到后,人好看,说话又好听,一众大乾官员便不再那么排斥了,静静等着。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由十余辆马车组成的南华使团,才终于姗姗来迟。

99、

    等礼部和鸿胪寺两部的官员们将南华使团送到岱屿馆安置下来时,已是未时初了。

    南华使团的人饿不饿不知道,但大乾外交天团的众人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毕竟上一顿饭是卯时正吃的,又在寒风中站了若干时辰,这会儿已经是饥寒交迫、差点儿就要揭竿而起了。

    于是在安顿好南华使团诸人后,外交天团只留下了两位鸿胪寺典客,其他官员便纷纷告辞,各自寻地方用膳去了。

    至于南华使团,岱屿馆里有专门的厨房和厨子,可听凭他们差遣,提供南华风味的食物。

    而且南华使团本身也带着好几位厨子出行,毕竟两国关系紧张,谁也不放心谁。

    南华这次出动的使团规模空前庞大,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一千多人。

    其中经过遴选准备参加四国竞技的青年才俊便有一百六十多人。

    这一百六十位年轻人,每个人都带着位书童,即使从前家境贫寒没有书童的,能在全国遴选中脱颖而出,前途必然光明,自有达官贵人愿意与之结交,送盘缠送书童甚至还有送小妾的,如此一来,又是一百六十来人。

    另外还有使团的各级官员,包括正使凌轩以及他的数十位仆从,凌轩异母的妹妹三公主凌华和她的几十位仆从,另外加上副使等下级官员并一众随行人员,共百余人。

    另外还有六百南华禁军,当然,禁军是不能进城的,已安排在京都南门外扎营。

    但就算如此,需要安置的人员也有四百多位。

    乾国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们,只负责提供相应规格的接待,并一路将人送抵驿馆,至于具体后续安排,却是由留下的两位鸿胪寺典客协同使团官员完成。

    四百多人的衣食住行,直把南华与大乾的几位官员忙得焦头烂额。

    而此时,岱屿馆天字一号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天字一号房是整个岱屿馆最高级别的套房,五正两耳结构,五间正房分别是堂屋、起居室、书房和两间卧房,起居室处还有可通向后罩房的盥洗室。

    堂屋右侧的起居室里有一炕一榻。

    一副“人家富贵花”打扮的凌轩已然除下斗篷,端端正正地坐在炕边,左手搭在紫檀炕桌上,两根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

    软塌上,斜靠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身穿白底金花高腰对襟夹袄配白色及膝袄裙,裙下是白色灯笼裤,脚蹬白狐皮镶边儿高筒皮靴,腰上缠着白狐皮腰带,腰带上挂着若干黄金铃铛和一柄纯金打造的匕首。

    凌轩冷眼看着少女,面上带着几分冰冷的笑容,问:“你说你想去镇上逛逛,我允了,还留使团在镇上等你,现在倒好,你逛一趟把允儿给逛没了。说吧,你把人藏哪儿去了?”

    少女把玩着缠在脖子上的白狐皮围脖,鲜红似血的嘴唇微微勾起:“那小丫头不识抬举,想逃跑,而且我看她恨我们得很,恐怕不好降服,又怕她进了京都后闹起来,坏了大哥哥名声,便把她一刀了结了,大哥哥你放心,尸体我扔湖里了,还绑了石头,稳妥得很。”

    凌轩闻言挑了挑眉,有些不太相信。

    允儿是他进入乾国后才新买的小丫鬟,十来岁年纪,长得粉粉嫩嫩的,花了他近百两银子才从她继父手里买下来。

    据说这小丫头的父亲和哥哥都死在南境战场上,母亲改嫁后,继父不想养拖油瓶,这才背着人把她卖了。

    人买来才几天,又因知道他们是南华人,跟她有杀父灭家之仇,小丫头对他的亲近十分抗拒,他也不敢逼急了,怕她寻短见,因此还不曾得手。

    这一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成日窝在马车里调理小丫头,无奈之下只得将其交给妹妹凌华管束,谁知眼看便到京都了,却把人弄没了。

    至于妹妹说杀掉了这话,他不太信,冷笑着问:“真杀了?”

    凌华娇笑道:“真杀了,不过大哥哥不是最喜欢她的眼睛吗,我给你留下来了。”

    她说着从身后取出来一个木盒子,信手朝凌轩扔了过去。

    凌轩还是有些不信,以为她只是开玩笑,一把接过盒子,摇了摇,听见里头的响动后,冷着脸打开。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对血淋淋白惨惨的眼珠子。

    凌轩冷着脸合上盖子,将木盒子“啪”地一声拍在炕桌上,目光如刀般望向少女,厉声道:“凌华,你不要太过分,此前在王都你任性妄为随意处置我屋里的婢女便罢了,如今这是在乾国,你这样肆意妄为,若被人抓到把柄,我可救不了你!”

    凌华从软塌上坐直了身体,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委屈道:“大哥哥为了一个路上买来的小丫头吼我?”

    吼你?我特么还想打你呢!凌轩心中愤怒不已,暗忖:果然女孩子长大就不可爱了,还是小时候乖巧听话,想当年,妹妹小时候也是冰雪可爱的……

    凌轩念头转过,虽然心中万分不悦,但也不敢把这位异母妹妹惹毛了。

    这丫头又犟又刁蛮,惹急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万一在乾国的驿馆闹开了,将他那些阴私抖搂出来,除非他把人全杀了灭口,否则回到南华,面临的绝对是如山如海的弹劾。

    他的弟弟们,正等着抓他小辫子呢。

    凌轩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走到软塌旁,坐到凌华身边,抬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我不是吼你,我只是担心你惹了麻烦而我来不及救你,我是怕你吃亏。”

    凌华噘着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真的?”

    凌轩颔首,握着凌华的手,让她摸着自己的心口,一脸认真地道:“真的,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只是使团人多,我不方便与你亲近,这才临时买了个人,把她当做你……”

    凌华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嘴唇,娇羞地道:“大哥哥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说不出的浓情蜜意。

    若是姜翎知道这一茬,肯定要惊呼一声:卧槽,德国骨科。

    ……

100、算术遴选

    凌轩兄妹二人在岱屿馆住下后,并不能立即见到大乾皇帝,需得在其他两国的使臣抵达后,等待皇帝择日召见。

    好在他们并未等待许久,在他们抵达的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初四,缺了正副使的宋国使团,和以太子为正使的东齐使团,在同一天抵达京都。

    出于礼貌,这两个使团的接待规格与南华使团一般无二,都是以鸿胪寺卿为首,携礼部尚书,及两部一众官员,出城相迎。

    宋国使团入住蓬莱馆,东齐使团入住瀛洲馆。

    而大乾皇帝也在所有使团抵达后正式发布了文书,将在腊月初六这一日,正式召见、并于皇宫设宴,款待各国使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腊月初四这一天,沈氏族学已经停课。

    国公爷亲自带队,与众夫子一起,带着两个六艺班和两个精读班的近百名学生,前往国子监,准备参加总遴选。

    这次的遴选是封闭式的。

    除了各个学堂书院的夫子,以及国子监的祭酒、司业、监丞等官员,还有国子监的诸位夫子可以亲临现场外,不允许任何人旁观。

    而且,遴选结果也会暂时保密。

    除了阅卷夫子和获胜者本人知道结果外,不会公布出来,以预防层出不穷的类似茶水里有巴豆、马匹失控、天降花盆等突发事件。

    遴选的场地就在国子监内,是太宗皇帝时期为举办遴选特地修建的场馆,赛台足以容纳两千人,此外还有数百观众席。

    而每年参加全国遴选的青年才俊,每个项目约莫也就是一千四五百左右。

    大乾地界,共分二十三路,各路下辖州府数十,经过层层遴选后,每一路会选出二十五位青年才俊,参加京都遴选。

    二十三路加起来能有近六百人,再加上京都本地的青年才俊近千人,场馆的位置够够的。

    初四上午的遴选项目为诗词、书法、对联、文章。

    这四个项目中,除了文章比较费时外,其他的项目都有短、平、快的特点。

    诗词比试时间为两刻钟,书法两刻钟,对联两刻钟,文章半个时辰。

    姜翎上午没有遴选项目,被数课张夫子带到国子监的教室里继续刷题大业。

    跟她同样临阵磨枪的,还有六艺乙班和精读班的几位少男少女。

    连她在内,加起来也才七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本同款题集。

    从他们翻开题集的位置来看,姜翎显然是效率最高的那个。

    一本厚厚的题集,已经被她翻到了最后,再刷这一上午,差不多就把这数百道题刷完了。

    坐在一旁的张夫子,时不时看姜翎一眼,脸上挂着违和的姨母笑,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

    今日的张夫子特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衣裳也穿的规规矩矩,胡子也刮了,看起来像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鲜肉似的。

    从老鲜肉的种种表现来看,这次报名参加算术竞赛的七个人里面,他显然更看好姜翎。

    但姜翎埋头刷题,一无所觉。

    午间吃了一顿很有国子监特色的“盒饭”,分量充足,但菜品式样和口味质量,恐怕只有国公府的三分之一,就像大锅饭和开小灶的区别一样。

    午膳后稍事休息,便到下午遴选的时间了。

    下午的遴选共有三个项目:算术、骑射、乐器。

    姜翎要参加两项。

    一点整,张夫子带着沈氏族学的七个人,来到赛台入口,在国子监典薄的指引下,各自在花名册上勾选了自己的姓名,并领到了一块刻有番号的木牌子。

    姜翎的番号是丙七二。

    同行的人里,有个倒霉蛋的编号是丑四六,那家伙接过牌子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得令人同情。

    待跟在张夫子身后穿过甬道进入赛台后,场面豁然热闹起来。

    毕竟仅仅是参赛选手就有一千多人,再加上各书院学堂的夫子以及国子监的各级官员们,现场怕有近两千人。

    就算每个人都只是低声耳语,但汇集起来,也足以吵得人头昏脑涨了。

    赛台上的座位是没有编号的,可以随意入座,每张案桌上都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姜翎就近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将木牌子放到桌上后,开始在观众席里找人,很快她便看见了国公爷。

    郑国公乃是一品爵位,在没有皇室宗亲在场的情况下,他就是品级最高的那个,自然坐在C位,十分显眼。

    国公爷一如既往地坐得笔直,表情严肃,但在姜翎看过来时,他肃然的脸上难得有了丝笑容,远远地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姜翎心中一暖,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随着参与遴选的年轻人们陆续入场,赛台上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空旷的赛台占去了一多半。

    整个场馆也越来越嘈杂,姜翎只得默念心法,稳定自己的心绪。

    一点半,甬道处落下了闸门。

    白发苍苍的国子监祭酒向德怀看了一眼漏刻,朝监丞挥了下手,那年轻的监丞便抡起鼓槌,猛力敲响了铜锣。

    呱噪的铜锣声响起后,赛台霎时安静下来,监丞朗声道:“保持肃静,喧闹者取消遴选资格!”

    随后,赛台前方徐徐升起一块硕大的白色幕布,幕布上写着整整三十道算术题。

    当幕布彻底展开后,监丞又敲响了铜锣,并在锣声减弱后,大声道:“算术遴选现在开始,时限半个时辰,每题记十分,取排名前三十位通过遴选,请各位开始答题吧!”

    姜翎粗略扫了一下幕布上的题目,大多都是她见过的题型,可见题海战术还是很有效的。

    她不慌不忙地在答题的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番号,然后才从第一道题开始,仔细读题,心算,得出结果,并将答案写到纸上。

    整个赛台十分安静,只有唰唰唰的书写声不时传出,像被扩音器放出来似的,异常明显。

    一个小时后,铜锣声再次响起,监丞高喊:“停笔停笔,再写的废除遴选成绩!”

    众人只得悻悻地停笔,毕竟六十分钟三十道题,几乎不可能有人全部做完,当然是做得越多,把握越大。

    见众人都停笔后,监丞又道:“检查答题纸上有无番号,检查完毕后请离席!”

    他这一喊,还真有两个忘了写番号的忙举手,然后在典薄的监督下,写上番号才离开赛台。

    甬道尽头,先行离席的张夫子正等在那里,见到沈氏族学的学生们出来,忙迎上前来,紧张地问:“怎样,都答了几题?”

101、心虚

    几题?

    姜翎挑了挑眉,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同行的其他六人。

    “张先生,我答了十一道题!”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欣喜地道。

    张夫子面露赞许之色,颔首道:“不错不错,若是十一题都答对的话,兴许能通过遴选。”

    姜翎决定还是不要说自己答了多少道题的好,免得影响旁人心情,让人觉得她在吹牛说大话。

    只是这一趟统共就来了七个人,她想躲都躲不过去,张夫子在收集了一堆“答了九道题”“答了八道题”之类的答案后,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向了姜翎。

    “郡主你呢?答了几题?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遴选,年纪又最小,就算没他们多也不要紧。”张先生见她迟迟不报数,以为她是因不如前面的这些同学而羞于开口。

    姜翎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万一自己瞎掰一个随大流的数据,回头国子监公布结果的时候顺带把分数公布出来,到时候不仅尴尬,还会让人觉得她虚伪。

    “我答了十八题。”

    几位同学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有个戏精开始掏自己的耳朵。

    张夫子闻言却十分平静,甚至微微颔首道:“不错不错,你是第一次参加遴选,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能答出来八题,已经算相当不错了,再假以时日,入选也不是不可能。”

    刚才说自己答了十一题的那位少年,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先生,郡主说的不是八题,而是十八题!”

    张夫子愣住了。

    “十……十八题?”他“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一脸难以置信:“真答了十八题?”

    姜翎无奈地点头:“真。”

    被迫装逼最为致命,我真不想的。

    张夫子又问:“不是瞎填的?是认真答的?”

    “对,认真答的。”

    张夫子脸上的惊讶逐渐转化为惊喜,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欢喜道:“今年有望魁首了啊,终于有希望了,你不错,你很不错。”

    他之所以只听个答题数目便如此笃定魁首有望,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自打姜翎进入族学跟他学数术以来,但凡她会做的题,就没有做错过,正确率百分之百。

    因此,他相信只要这位小郡主是真正做了解答,那肯定就是正确答案。

    其他几位学生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并没像打脸文里的小龙套那样,急吼吼地跳出来置疑,各种嘲讽,然后惨遭打脸。

    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张夫子的推断,但晚些时候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又何须急于一时呢。

    大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大可不必逞一时之快得罪人。

    莫说学生们不信,就连姜翎自己也没把张夫子的推断放在心上。

    她并不认为自己在数术上可以秒杀四国的青年俊才。

    来到这个世界后,姜翎对这里的一切都抱着敬畏之心,并不因为自己是异世来客便小看这里的任何人。

    若是待她再练武一两年,她倒是有自信能在骑射上夺得魁首。

    而数术则完全没把握,她的目标仅仅是入选而已。

    师生几人在场馆外闲聊片刻后,便见骑射课邱夫子打着把油纸伞、腋下还夹了一把伞,急匆匆走向众人。

    骑射项目的遴选场地是在国子监的大校场里,距离场馆还有一段距离,姜翎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往校场。

    她接过邱夫子递来的油纸伞撑开,向张夫子和几位同学挥手道别,跟在邱夫子身后往校场走去。

    国子监的大校场有近万平米,长方形结构,四面设有带顶棚的观众席。

    因为是封闭式遴选,因此观众人数并不多,两三百人全都集中在一处,占据了正东边的观众席。

    余下的观众席则被参与遴选的选手们占据着。

    没办法,外面还在下雪呢,若不找个地方躲躲,被雪打湿了衣衫很容易生病,影响遴选可就糟糕了。

    骑射项目的男子组和女子组是分开遴选的,男子组位于南边的观众席,女子组在北边。

    两组人中间隔着个校场,彼此泾渭分明。

    男子组那边有近千人等待遴选,哪怕观众席再宽敞,一千人扎堆,看起来也还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而女子组这边则只有稀稀落落的百来人,这些参加遴选的姑娘,大多都是穿的寻常袄裙,没穿骑装不说,还打扮的花枝招展,头上珠钗簪花一概不缺,看着不像是来进行骑射遴选,倒是像来郊游的。

    或者,是来相亲的……

    姜翎因知道两场遴选之间只能休息半个小时,中途换装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她早上出门时便直接穿了一套群青底色、银线绣缠枝花的骑装。

    她跟在邱夫子身后,朝女子组扎堆的观众席走去,进了凉棚底下后,她将油纸伞收起,自己脱下斗篷抖了抖雪水。

    穿着一袭火红色绣金花骑装的萧灵儿迎上前来,笑问:“怎样,算术遴选难不难?”

    跟萧灵儿一起过来的严惜月和唐四姑娘也好奇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复。

    清河郡主严惜月今日穿了一套妃色骑装,即英姿飒爽,又不失娇媚,唐婉秋则是一袭竹青色骑装,看起来清爽得很。

    看来六艺甲班女子骑射组的姑娘们,都挺专业的。

    姜翎将抖落了雪水的斗篷重新披上,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不算太难。”她没把张夫子的推测说出来,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说出来徒惹笑话而已。

    萧灵儿颔首道:“那就好,咱们大乾就是在骑射和算术上弱一些,年年都拿不到魁首,你入学时间尚短,年纪也还小,等多学几年后,说不准还有拿到魁首的希望。”

    姜翎耸了耸肩,“但愿吧。”

    萧灵儿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弯腰凑到姜翎的伞下,朝东边的观众席指了指道:“我哥也来看遴选了。”

    姜翎便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果然在观众席的凉蓬下看到了萧观澜。

    突然就四目相对了,萧观澜心中一慌,视线竟不由自主地往上游走而去,一副“我在看天看云看雪花,就是没看你”的心虚模样。

    姜翎不由失笑,收回视线,奇道:“不是说对外保密的吗?”

    萧灵儿笑道:“我哥不算外啊。”

    姜翎只得点头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102、战五渣

    姜翎没有再跟萧灵儿俏皮,而是重新把目光投向观众席,直接略过萧观澜,看到了外祖父。

    不知道国公爷是不是每场遴选都在,但是当姜翎看过来时,他又朝她笑了笑,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在骑射项目上,姜翎把握很大,因此不仅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当然,这种手势,国公爷肯定是看不懂的,只由此感觉到外孙女儿斗志满满。

    年轻人,就是有斗志才好啊,有斗志就有动力,才有进步的可能嘛。

    国公爷如是想着。

    一刻钟后,校场铜锣声响起。

    骑射项目的遴选内容,每一届都是固定的,姜翎昨日便在邱夫子处熟悉了流程,听到锣声后并不慌张,神情淡然地朝校场上看去。

    校场是长方形的,目测长边有一百三四十米,短边七八十米。

    其中一条长边内,竖起了三十座固定靶。

    在面对观众席的短边内,则架起了两座绞盘,绞盘之间约莫有五十米距离,分别被固定在两根直径数十厘米的立柱上,拇指粗细的铁链从绞盘里延伸出来,卡在立柱的凹槽里,越过立柱的顶部,延伸到另一根立柱上的绞盘里。

    这根距离五十米、被绷得笔直的铁链上,挂着十块五十厘米见方、十厘米厚的正方形木靶,当有人转动两头的绞盘时,铁链便会朝着两端移动,固定在铁链上的箭靶,就成了移动靶。

    锣响后,校场上的典薄开始照着花名册念名字,男子组都是直呼其名,不过念到女子组的名字时,没有将其闺名喊出来,有封号的便叫封号,普通人家的姑娘便是姓氏加排行,如果有重名的,则会添上籍贯或是父亲官名。

    比如唐婉秋,典薄官点名时就念的是唐四姑娘,若名册上还有另一位唐四姑娘,那她的称呼就会变成骠骑大将军府唐四姑娘。

    第一轮点名,男子组点了二十五个名字,女子组五个。

    姜翎第一轮没有被叫到,倒是让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流程,可毕竟是第一次参与,万一哪个步骤出错,闹笑话事小,成绩作废事大,还是先看看别人怎么做为好。

    第一轮的熟人就只有唐婉秋一个,姜翎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

    唐婉秋被点到名字后,朝几位夫子和同学们点了点头,然后脱下斗篷,走进校场。

    先在典薄处画押,然后领到十支箭矢和一张十斤弓,朝那排固定靶走去。

    校场的地上用石灰画出了格子,还在射击位置前标出了番号。

    唐婉秋走到自己对应的番号前站定,面色凝重地举起长弓,空弦拉弓,几次尝试后,才放下长弓,吐了口气。

    待三十位选手各自站定后,铜锣声再次响起。

    不用典薄下令,众人便举起了长弓,一轮齐射。

    三十人,三十张弓,三十个固定靶,三十个十环。

    毕竟站桩射固定靶是骑射项目里最简单的,而且这还是第一箭,大家体力和精神状态都在最佳,若连这个都没把握,那还参加什么遴选?

    前面的五箭几乎都是十环,但后面就开始有人体力不支了。

    女子组除了唐婉秋还依旧保持着十环的记录外,其他四个人全部状态下滑,开始射跑偏了,男子组也同样有这样的问题,只是不像女子组这般严重。

    十箭射完后,小吏开始统计成绩,收拾靶场,待收拾停当后,又是下一轮点名。

    姜翎在第二轮上场。

    被叫到封号后,她便褪去斗篷,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朝几位夫子和同学摆了摆手,斗志昂扬地下场了。

    领到弓箭,在对应番号的位置上站定后,观众席零零碎碎响起了议论声。

    “这么小也来参加遴选?这不是存心给国子监增加负担吗?我觉得京都地界的年轻人,是不是也应该先行遴选一番,免得什么人都报名,耽误大家时间。”

    “我看也是,那小郡主还没那张弓高呢,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因骑射遴选是不禁止说话的,因此这些人议论起来简直肆无忌惮,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甚至有位年轻的国子监夫子,为博出位,高声喊道:“小郡主,你还是赶紧回家玩布娃娃去吧,这里太危险……嗝!”

    他话还没喊完,便迎上了前排射来的两道冰冷目光,一道来自国公爷,另一道来自萧世子。

    被这两位大佬杀气腾腾地注视着,年轻夫子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并且好像突然就吃饱了似的,极其失礼地打了个嗝。

    还好两位大佬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了回去,并未多说什么。

    他正松一口气想拍拍自己胸口,忽然听到身旁响起抽气声,这位年轻夫子有些茫然,然后便看见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将身体远远侧开。

    他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位粉妆玉琢、可爱得像个瓷娃娃般的小郡主,已然眯着一只眼睛将手中长弓拉满,被绷到最大的弓弦上,一支冰冷的、带着凛然杀气的箭矢,正朝着他的方向,仿佛下一刻便会离弦而出,钉入他的身体。

    这位年轻夫子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缩,缩到看不到那位小郡主的地方,躲了起来。

    姜翎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收起弓箭。

    呵,嘴炮强者,战五渣。

    片刻后,锣声响起,姜翎从容搭弓射箭,为了争一口气,她没有像其他学员一样,射一箭,吸一口气,甩甩手,再搭弓,瞄准,再射。

    姜翎像个莫得感情的射箭机器似的,左手稳稳平举着长弓,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右手不断地搭弓射箭,连续的十次“嗖嗖嗖”后,姜翎将十支箭矢射空,而这时其他人约莫才射出第三箭。

    姜翎放下长弓,一脸轻松地回到典薄处,登记成绩。

    观众席上,众人鸦雀无声:就算隔得很远,只要没瞎的,都能看到在小郡主对面的箭靶上,十支箭矢扎在红心位置上,像一朵盛开的翎羽之花。

    国公爷看了又看,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侧头问身旁的萧观澜:“真是十个红心?”

    萧观澜刚目送姜翎走到典薄处,闻言回过神来,朝箭靶看了一眼,短暂的惊愕后,他点头应道:“对,十个红心。”

103、十个红心

    国公爷十分震惊,萧观澜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在国公爷心里,他的外孙女儿还是那个命运坎坷、身世堪怜的小女娃娃。

    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她刚回京那时。

    十岁的小姑娘,却瘦小得像六七岁的毛孩子似的,头发干枯,脸色蜡黄,神情中透着一股麻木,而且格外胆小,他在宫里见到她时,她一直躲在养大她的那位小宫女身后,不敢露面。

    再后来,就开始陆陆续续传出一些不好的传闻,将她描述得骄纵又刻薄,脾气还十分暴躁,他虽然不信,却也拿那些流言毫无办法。

    逢年过节的宫宴上,他还是能见到她,但她一直很害怕他,不管他语气多温和、态度多小心翼翼,她始终不敢看他。他纵有万般柔肠,一时也无从接近。

    后来,听说她要来族学念书。

    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眷顾,是上天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把外孙女儿送到他们老两口的身边来,给他们机会去弥补她缺失的那些亲情。

    从外孙女儿进入族学开始,他每天都会去跟夫子们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其实很乖巧,根本不是传言的那样不堪,不仅如此,在数术和骑射上,还颇有天赋。

    他很欣慰,虽然外孙女儿没继承到女儿的才气,于琴棋书画上没有天赋,但会心算、擅骑射也很不错了。

    他想着,再假以时日,说不准外孙女儿就能在四国竞技上崭露头角了。

    到那时,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世人会知道,他家囡囡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但他从来没想过是现在!

    而且以这般惊艳了整个世界般的姿势!

    纵使他学富五车,这个时候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外孙女儿搭弓射箭时的那种气场。

    那是一种令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的感觉。

    他直想大吼两声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还好,几十年的修养遏制了他的冲动。

    像国公爷这样的书生文人尚且觉得心绪激荡、不能自已,上过战场的萧观澜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仿佛看见一位身穿银甲的女将军,握长枪跨骏马,背后的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头盔上红缨飞扬,脸上的笑容是志在必得,是俾睨天下!

    如此激动人心的画面,萧观澜却只想到了一个字:帅!

    当然,整个校场被姜翎惊艳到的人,绝对不止他们两个,基本上,只要当时在认真看的人,都被惊呆了。

    姜翎耍了个帅后便潇洒离场,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回到观众席后,邱夫子替她重新穿上斗篷,柳夫子道:“单就站桩射固定靶来说,你这已经算神乎其技了,不错。”

    姜翎很自然地收敛气场,甜甜一笑道:“都是先生们教得好。”

    柳夫子暗想:这种连射我自己都还玩不转呢,怎么教你,真是个小马屁精,不过我喜欢。

    邱夫子的心里活动也跟这差不多。

    一千多号参与遴选的人,共叫了近四十轮名字才终于全部完成。

    仅这一个项目便会淘汰掉大多数人,只取得分前三百的选手进入下一个项目的遴选。

    毕竟一千多号人呢,如果让所有人把每个项目都参与一遍,那选完只怕天都黑了。

    因此,姜翎才会一上场便全力以赴,扮猪吃虎固然很爽,但万一装过头,第一轮就被刷下去,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第二个项目是站桩射移动靶,因为只有十个移动靶,因此每一轮会叫十个名字,八位男性,两位女性。

    这次姜翎在叫第三十轮名字时才上场。

    依旧是每个人有个对应的靶子,两位小吏站在立柱下,如同彼此较劲般转动绞盘,你来我往间,那横空的铁链便也跟着来来回回,令挂在上面的箭靶不断地左右移动。

    倘若一不小心眼花了,把箭矢射到别人的箭靶上,那可就是大乌龙了。

    锣声响起后,姜翎的心绪很快便平静下来,眼里只有属于她的那块左右晃动的箭靶。

    她故技重施,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不变,持弓的左臂随着箭靶的移动而微微偏移,右手迅速抽箭搭弓射出。

    一顿“嗖嗖嗖”的声音过去后,姜翎手里的十支箭矢接连射中对面的移动箭靶。

    因移动靶背对着观众席,国公爷和萧观澜没法看到最终的结果。

    两人只能看见姜翎姿势酷炫地射完箭矢,从而推测她应该没有脱靶,却看不到具体成绩。

    倒是两侧观众席上参与遴选的选手们可以看到移动靶的正面,这会儿一个个的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倒抽一口凉气,基本没有例外。

    这些人的表情彻底撩起了国公爷的好奇心,他转头看向萧观澜:“要不,你去那边看看?”

    萧观澜从善如流,点头应了一声“好”,起身走下观众席,绕到一旁看了一眼箭靶。

    看完箭靶,他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在校场上搜寻了一下,终于在一侧的观众席上看到了姜翎,她正笑眯眯的半仰着头,乖乖任由一位中年女子给她裹上斗篷,当然,也顺便看到了站在旁边,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的亲妹妹萧灵儿。

    萧观澜心里一突,随即暗道:我是奉了国公爷的令来看成绩的,并不是我自己想看。

    于是,他很坦然地转开视线,目视前方,一脸淡定地回到观众席上。

    国公爷已经等急了,微微前倾身体,急道:“怎样?”

    萧观澜走得近些后才低声道:“十个红心。”

    国公爷“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素来严肃的脸上,竟难以自控地浮现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与姜翎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

    这一轮的站桩射固定靶,会再刷下去一半的人,只留下一百五十位选手,进行后面项目的遴选。

    接下来是骑马射固定靶项目。

    十位小吏牵了十匹骏马入场,其中八匹是膘肥体壮的骟马,另外两匹是俊秀温和的母马。

    姜翎原本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然而搞笑的是,经过前两轮筛选后,女选手只勉勉强强留下来二十五位,刚好够参加四国竞技的名额。

    这样一来,后面的遴选,女选手们可以选择不参加,也可以选择露一手。

    难怪先前那些姑娘们都没穿骑装,原来是没那必要。

    既然可以合法划水,姜翎自然乐得隐藏实力,不再参与后面两个项目的遴选。

104、逼王

    在典薄念过名号、确定自己榜上有名后,姜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坐到观众席上,悠闲地观赏起别人的遴选来。

    骑马射固定靶的规矩是必须一遍过。

    选手骑马从三十个固定靶前匀速跑过,在这其间搭弓射箭,必须在马跑完三十个箭靶前把手中的箭矢射完。

    选手有且只有这一趟的机会,一圈跑完,中多少算多少。

    姜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当个围观群众,直到遴选结束。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强行叫人装十三……

    念名号的典薄第一轮叫了十个名字,八位少年,两位少女。

    那两位姑娘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遴选,大概是抱着跟姜翎一样的想法,直接对典薄官言明放弃后面的项目。

    典薄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统计成绩那位官员直接给两位姑娘记上零分。

    负责统计成绩的那位典薄点了点头,将成绩记下后,忽然“啧啧”有声地感叹了一句:“幸好这些姑娘们不参加后面的遴选了,不然四个项目下来,总成绩第一的,搞不好会是位姑娘。”

    他没刻意收敛音量,上场的八位少年自然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楚明白,就这一句话便捅到马蜂窝了。

    虽然这位典薄是看到成绩后很客观地感叹了一句,但这话听在少年们的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这一届的小伙子是怎么回事,竟比不过一位姑娘。”

    他们可受不了这委屈!

    当即有人嚷嚷道:“这位大人,您这话可有失偏颇,就算前面两个项目总成绩第一的是位姑娘,焉知她后两个项目也能稳定发挥,拿下第一?”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她们体力逊色于我们,说不准后两场就没力气,凭什么说她们能拿第一?”

    那典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呐呐地道:“我也没说她就一定是第一啊,我说的是搞不好,是有可能。哎,算我说错了,你们赶紧去挑选马匹吧,别耽误时间了。”

    一位少年道:“您有没有说错,叫那位姑娘下场比过不就知道了吗?”

    典薄有些隐晦地看了眼姜翎的方向,心想:我若能有那本事,叫那位小祖宗下场比试,我还搁这儿受你这闲气?

    他陪着笑摆手道:“各位公子,各家小姐们已经完成遴选了,不会下场比试的,你们还是赶紧去挑选马匹吧。”

    那少年嘿嘿一笑,看向女选手聚集的观众席,大声喊道:“对面的姑娘们,可敢跟我等男儿一较高下?”

    姜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还好你没说一较长短,不然我就下场揍你了。

    她并没有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是骡子是马,得去四国竞技上遛遛才知道,遴选上逞一时之快有什么用?

    但其他姑娘显然受了刺激,尤其是萧灵儿,闻言顿时“噌”地站起来,还把坐着没动的唐婉秋也拉起来,高声道:“比就比!”

    萧灵儿拉着唐婉秋,离开观众席,蹬蹬蹬跑到校场上,在典薄处画押,领到十支箭矢和一张长弓。

    她当仁不让,从两匹母马中随意挑选了一匹,身手利落地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然后转头看向记录成绩那位典薄:“可以开始了吗?”

    萧灵儿那一袭火红色的骑装委实鲜艳夺目,再加上她本就姿色不俗,做这般干净利落的打扮,竟别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美。

    就连先前闹得最凶的那几位少年,这会儿也看得眼睛都直了,脸颊微红,心口发热。

    那典薄“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忙点头道:“可以了可以了。”

    萧灵儿回头,掌好弓箭,稳稳地踩在马镫上。

    牵马的小吏见她已经准备好了,便道了一句“郡主小心了”,然后抖了抖手里的马鞭,“啪”地一声抽到地上,那匹小母马闻声而动,向前跑去。

    骑马射箭难度不小,既要控制马匹的方向,又要瞄准箭靶,但萧灵儿毕竟是武将世家的姑娘,弓马娴熟,她并没有着急射箭,而是待胯下母马跑得稳当了之后才开始搭弓射箭,而这时她已经错过十五个箭靶了。

    萧灵儿面色从容地举起长弓,姿势竟跟姜翎此前连射时别无二致,皆是左手持弓保持瞄准姿势不动,右手不断抽出箭矢,搭弓射箭,连续十箭,无一脱靶。

    铁链降下后,另一位小吏上前拔掉箭靶上的箭矢,并依次通报成绩:“十环,九环,九环……”

    萧灵儿这一局总成绩为八十四环,很是不俗,跟她同场的少年们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若是不能超过这个成绩,那可就当众被打脸了。

    然而,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少年们陆续上场,一顿操作猛如虎,但实际上,几乎都没有超过八十环的。

    很快,校场上便只剩下唐婉秋和另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了。

    那少年姓叶名晨,是从夔州路选上来的,他话不多,先前其他少年起哄的时候,他也没跟着闹腾,只是抱着手低头站在一边,长长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今轮到他上场,他也不多说,选了一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骏马,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小吏鞭响后,马匹冲出,他信手搭弓射箭,甚至都不用眯着眼睛瞄准,直接连射。

    接连十箭后,前十个箭靶上各插了一支箭矢。

    小吏读成绩:“十环,十环,十环……,九环,九环。”

    总成绩九十七环,比萧灵儿高出十几环,但叶晨似乎并不满意,有些遗憾地摇头道:“大意了,发挥失常。”

    在场众人无不失语:这成绩还叫发挥失常?

    观众席上,姜翎暗笑:若此番评选逼王,这小子当之无愧能得第一,瞅瞅这一通装,今后必成大器呀。

    而萧灵儿则一脸颓然,朝叶晨拱手道:“技不如人,我输了。”

    她说完转头看向唐婉秋:“你还要上场吗?”

    唐婉秋的骑射功底还不如萧灵儿,连萧灵儿都输了,她上场有什么用?

    唐婉秋摇了摇头,跟萧灵儿一起回到观众席。

    叶晨甩了一下刘海,神色淡然地道:“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呀。”

    姜翎:!!!你装可以,但装成这样,我没法忍!

    她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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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459/ 第一时间欣赏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作者:石向晚所写的《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为转载作品,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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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介绍:
【纯情男主VS腹黑女主】【互宠】【强强】
穿越后遭遇死亡开局怎么破?
原主又蠢又作,设局逼婚承恩公嫡长孙,
结果反倒把自己作死了,
姜翎一朝穿越,才睁眼就要被扭送到尼姑庵强制落发出家!
大佬姜翎表示: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家。
出家要剃光头,还要吃素,绝对不行!
可是,大靠山太后被原主急病了,昏迷不醒,
二靠山昭阳长公主被原主蠢哭了,不想管她,
三靠山沈贵妃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明明是一把王炸好牌,
却被原主打成手里还剩一张三的局面,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承恩公嫡长孙表示:遗玉郡主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不学无术,刻薄寡恩,
他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不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后来,当嫡长孙受困于真香定律,想要追妻火葬场时,
大佬姜翎冷笑:当年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女主前世为古武世家家主,穿越后的世界也等同于武侠世界,非历史剧,请勿较真!)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