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1章 母子
1993年，作为一家民营电视台，mbc终于完成了从彩色电视时代到多媒体时代的过渡。
电视台内部说是今年内子公司就会成立，到时候就能从拥挤的公司总部大楼里拨一些人员过去。
很多人在期待，也有很多人不屑一顾。
今年总统换届，在一些人看来，守住当下的饭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一部分人想努力表现，一部分人又想守住位子。
90年代mbc电视台还略显逼仄的总部大楼里，天天就挤满了忙碌的人们。
正经员工想做事都怕找不到位置，对于那些编外人员来说，所剩的空间自然也就越来越小。
此时，在mbc电视台大楼中的一层楼里，一间很小的会议室里，一名中年男人正在大发雷霆。
“呀！你们的脑子里都装的是屎吗？！这个、这个，这个是什么啊！”
中年男人口沫横飞地抖动着手中那一叠厚厚的剧本，用恼火的眼神扫视在座一群的电视台编剧。
众人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管是男是女，都纷纷拘束地低下头去。
在90年代，韩国电视剧的观众们只会把目光放在荧幕上，从不会去关注幕后人员，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名编剧与著名作家。
在这栋大楼里，每一个人都是打工者，顶多你有点名气，算是个薪水高一点的打工者而已。
更何况，眼下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都没有写出过什么真正出彩的作品……不对，似乎有那么一个。
在发了一通火后，中年男人忽然注意到了角落里有道还在低头拿着铅笔写作的身影。
他眯眯眼睛，盯着对方那张相较于编剧这份职业来说有些漂亮过头的脸蛋，想了想便清清嗓子，转头对其他人说：“滚……全部滚出去。我告诉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拿不出一点像样的东西，你们统统给我滚蛋！”
一干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来，朝会议室外面走去。
等轮到角落里的那道身影站起来的时候，中年男人却连忙叫住了她：“诶诶，韩老师，你留下来一下。”
对方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他。
“对，就是韩老师你，我还有话跟你说。”中年男人冲她招了招手。
几名像是同行的女编剧握了握她的手，对她暗暗使了个眼色，她微微一笑，对同伴们示意地点点头，然后就抱着自己的笔记转过身去，也没坐下，直接问道：“室长，有什么事吗？”
“韩老师，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虽然不是我们台的正式人员，但背地里的那些消息我也知道。”
中年男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烟来，叼在嘴上点上。
闻到空气里飘散开的那股烟味后，女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紧跟着她看着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来的中年男人，就问道：“室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别着急啊……来，你坐、你坐，你先坐。”
看到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对她招着手，女人沉默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附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别坐那么远啊，来，你坐近一点。”
这下子，女人终于不太耐烦了。
她蹙着眉头，语气不太好地问中年男人：“室长！有什么话您就快点说吧。”
被女人当面拒绝后，中年男人的面上似乎也有些挂不住，他脸色不太好看地咳嗽了一声，就皱眉看着女人说：“韩老师！我知道我们台里有很多人都挺尊重你的，这是有才能的人应受到的待遇，我也没话好说。不过，我觉得在别人给予尊重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应该尊重一下别人？我昨天又听人说，你把孩子带到台里来了？”
话说着，中年男人的指头就重重戳了戳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这里是工作场所，不是让你带孩子的地方！既然你来我们台里工作，能不能遵守一下公共场合的秩序？”
一听对方想说的是这件事，女人好像也一下子没了底气。
她抿抿嘴唇，起身对中年男人低头鞠躬说：“是，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我以后会好好注意的。只不过……只不过我儿子他目前还没上学，我一直把他放在家里我不太放心，所以才……”
“你有苦衷，其他人家里就没点什么事情吗？”
中年男人没好气地拍着桌子，“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工作就好好工作，凭什么就你一个搞特殊？”
女人自知理亏，只好抿着嘴，愈发把头低下去。
中年男人“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眯着眼瞅着她，忽然又说：“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儿子今年都五六岁了吧？怎么这个岁数还没上学……啊，是户口还没办好吧？”
听到对方意味深长的语气后，女人默默地攥了攥手，很快她抬起头来，对中年男人郑重其事地说：“您放心，以后相似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这话说完，她也没再理会中年男人，转身就拉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
“呀！哎西，真是……”
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并不意外的叫骂声，她顿了顿脚步，做了个深呼吸，还是继续往外走去。
绕过了热闹的工作区后，她马上就看到了在来宾等待处里，坐在长椅上晃动小腿的那道矮小身影。
一下子，冷淡的面容上就绽放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儿子~偶妈下班啦~我们回家吧？”
她边笑着边张开双手，迎向了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
结果让旁边的路人有些好笑的是，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瞅瞅她那张笑脸后就嫌弃似的撇撇小嘴，把脸转了过去。
“呀，看不到偶妈吗？”
她不满地皱皱鼻子，坐在儿子的身边，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怀里，还不断用鼻子去蹭他的小脸蛋。
直到旁人看来的视线让小男孩那张严肃的小脸绷不住之后，他才无可奈何般回头看了看笑吟吟的女人，很小大人地叹口气。
第1342章 小宇
“韩编，会议开完了？”
“啊对。”
“这就是你儿子吗？哎一古，真是可爱啊！”
“小宇，来，叫姨母。”
韩以诗走在电视台里面，和相熟的同事笑着交谈了几句后就抱起身边的儿子。
叫作“小宇”的小男孩一开始还有些挣扎，但当他一看到母亲同事那张和善的笑脸后，小脸登时略微发红，别扭地撇过头去，低声问候道：“姨母好……”
“哈哈，还挺害羞？”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沉闷了，一点都不像我。”
“男孩子安静点好，像我家那个，哎一古，啧啧，天天闹得你头疼。”
“是吗？那我家小宇倒是从来没闹什么脾气。”
“所以说大家才羡慕你嘛！”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后，见时间不早了，韩以诗便告别对方，拉了拉挎包的背带，一边看手表，一边抱着儿子急匆匆去坐电梯。
“放我下来吧……偶妈，放我下来！”
见怀里的小家伙不自在地扭来扭去，韩以诗只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把这个自尊心过剩的小家伙给放到地上。
紧跟着，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凑到了他面前。
小宇看了看这只手，又抬头看了看妈妈。
“不抱抱，牵手总行了吧？嗯？”
韩以诗微笑地蹲下身来，满眼温柔地瞧着儿子。
小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小手放到妈妈的手上。
母子俩手牵着手走进拥挤的电梯里。
“啊对了。”
韩以诗又想起了什么，在小男孩仰起小脸的疑惑表情中再次蹲下来，在他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这才笑着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步。”
小宇皱着小眉头，很不满意地瞅着妈妈。
但很快，他紧绷的小脸还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母子二人看着缓缓下降的电梯层数，大手和小手握得很紧。
……
“呼！真是，这次打折差点就来不及了。”
晚上，用钥匙打开门，提着大包小包的母子俩依次在玄关换好鞋，才走进了这间半地下式的出租屋里，这里也是他们目前居住的家。
韩以诗刚把手中的菜放到饭桌上，回头一看门口还吃力地提着那袋生活用品的小男孩，不禁哑然失笑。
“好了好了，都到家了，就放在地上吧。”
眉头纠结皱在一块的小男孩抬头看看她，执拗地摇摇头。
韩以诗只好走过去，直接弯下腰帮儿子提拎起那袋东西。
不过这时，小男孩注意到了她手指的指甲。
本该呈现正常肉色光泽的指甲此时却泛着一种瘆人的青紫色，他不由自主地抿住了小嘴。
“啊，今天可能工作太忙了，所以才……”
韩以诗也注意到了自己指甲的变化，连忙拎着那袋东西收回了手，冲儿子灿烂地笑了笑。
小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厨房跑去，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之前榨好的山药汁，又脚步飞快地跑回来，递给了发愣的韩以诗。
“喝吧，听说对身体好。”他板着一张小脸说。
韩以诗低头看看被儿子递到面前的这瓶山药汁，眼中闪过了一抹浓浓的暖意。
她接过这瓶山药汁，却没打开喝，用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柔声说道：“要吃饭了，等吃完饭再喝。”
小男孩一愣，随即认真地点点头。
晚饭过后，尽管被冰过的山药汁味道实在不怎么样，韩以诗还是在儿子眼巴巴的注视下微笑地喝了几口。
然后，趁着小家伙去厕所的空档，她悄悄来到墙边那面平时被自己当成化妆镜的小镜子前，拿出一瓶用得差不多的裸色指甲油，小心翼翼地涂起了自己泛着青紫的指甲。
一面涂，她还一面懊悔，今天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指甲的颜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叮咚！”
“欧尼？欧尼？”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换了一身居家装坐在墙面前的韩以诗转头一看就放下指甲油，站起身来去开门。
“我就知道这个时间你一定在家！”
一打开门，一名她很熟悉的年轻女人就出现在门外，对方一见她脸上便笑了起来，提起手中装有几瓶烧酒的袋子对她晃了晃。
“呀。”韩以诗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人，回头看了看厕所的方向，“小宇还在家呢！你让我当着他的面喝酒吗？”
“我疯了吗？你的病我又不是不知道。”
年轻女人一边换好鞋，一边在地板上放下自己随身带来的包，一屁股坐下来说：“这些酒是我自己要喝的！”
“啧，恶毒的丫头……”
韩以诗摇摇头，嘴角却含着笑意，也走过来坐下，问对方道：“今天又怎么了？你的稿子又被毙了吗？”
“对啊！”
年轻女人长叹了一口气，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烧酒，刚要拆开就被韩以诗给抓住了手。
“哎，欧尼……”
“你要是想死在我手上，就在我家喝酒试试看！”
被韩以诗瞪了一眼，年轻女人也犯怂地缩缩脖子，放下手中的烧酒，又叹气说：“哎，你说我们这些创作者的生路到底在哪里呢？明明是秉持自己的信念写出来的作品，偏偏却要去迎合某个人的取向和爱好，真是……”
韩以诗起身去厨房拿出了一瓶果汁和两个空杯子，走回来放在年轻女人的面前。
年轻女人无语地抬起头看看她，却再次被韩以诗瞪了瞪。
怎么了？我家就这个，不喝滚蛋！
呜……
一脸莫名悲愤的年轻女人只好拿起那瓶她很多年都没喝过的果汁，分别给自己和韩以诗倒了一杯。
这时候，厕所的门打开，走出来的小男孩看到家里来了客人，先是脚步一顿，紧跟着就怯怯地对年轻女人低头问候：“您好。”
“哦，小宇你好啊~”
尽管前头还在哀叹，眼下面对小男孩，年轻女人的脸上还是充满了笑意。
接着她还感慨似的瞅着小男孩走到他的小书桌前盘腿坐下来看书，忍不住对韩以诗低声说道：“哎，欧尼，我上次提出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建议？”
“就是让小宇去当童星啊，你觉得怎么样？”
第1343章 人生
“呀，你再敢提这件事，小心我真的把你列入我家的访客黑名单！”
倒了杯果汁端过去给儿子，韩以诗才坐下来没好气地瞪了瞪年轻女人。
“怎么了嘛，我是真的觉得小宇很有潜力。小小年纪，长得多好看啊，长大之后肯定也是一个美男子。”
年轻女人嚼着自己带来的鱿鱼干，嘴里咕哝：“我觉得他要是当了艺人，以后肯定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演员……”
“嘶！再说一句你试试看！”韩以诗想都不想，直接冲她护犊子地瞪起双眸，“我儿子，绝对不能进那个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圈子到底是什么样……”
话说着，她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边那道还盘腿坐在小书桌前安静看出的可爱背影，眼中的神情复杂而温柔。
和天底下所有为人父母的人一样，在她看来，自家这个宝贝儿子自然哪里都好，要去当童星的话一定也能成功。
只是，正是因为她清楚他能成功，她才更不想让他踏进那个圈子。
有的时候，成功不等于幸福，这世上有些成功，是需要人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才能获取的。
韩以诗绝不希望她的这个儿子也过上那样的人生。
平凡点就好，平凡点就好……她在心里默默这么对自己说。
“也是……”听到韩以诗的话后，年轻女人好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心地瞅瞅她的脸色，嘴里低声感慨起来，“艺人光鲜是够光鲜，背后却……那圈子，要是有足够的背景还好，要是没背景也没什么人可依靠的话，确实很难过下去。”
“好了。”韩以诗蹙蹙眉头，拿起瓶子给她倒了杯果汁，“聊点其他事情吧。”
“知道啦，大姐！”
年轻女人搞怪地冲韩以诗做了个军人行礼的姿势，惹得刚刚还心情不佳的韩以诗顿时有些失笑。
正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没发现，在她们低声讲话的时候，坐在小书桌前看似认真的小男孩也悄悄扭头瞥了她们一眼，在台灯的照映中，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一双乌亮的眼睛里不知在暗暗涌动着什么。
“哦对了。你消息比较灵通，最近有什么酬劳比较高的活吗？”
韩以诗又和年轻女人坐着闲聊了两句，她想起一件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年轻女人：“这半地下式天天漏水，小宇也渐渐长大了，我打算换个住所。”
年轻女人闻言下意识瞧了瞧还坐在那边看书的小男孩，她犹豫地抿抿嘴，就放下手中的果汁，对韩以诗小声地说：“我最近倒是知道有一家制作公司在找编剧。”
“嗯？”韩以诗立即眨眨眼，热切地问，“是什么类型？”
“说是打算做一部都市剧。”
“那正好是我擅长的范围啊。酬劳呢？”
“比平均会多个两成吧，而且如果被选中的话，这次那家公司也不打算培养自己的作家，会给我们这些从外面临时招聘的人署名权。”
这下子韩以诗反倒有些奇怪了。
“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吧？难道是制作规模太小了？可规模不到的话，酬劳为什么会给那么多？”
年轻女人又迟疑一阵，才叹口气说：“问题是这个活的负责人，大家都不想去接触。”
韩以诗蹙蹙眉，“是谁？”
“李室长。”
“李室长？”
韩以诗一开始闻言还面露疑惑，紧跟着她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那个‘李室长’？”
“对啊！”年轻女人无奈地和她对视，“这么好的机会，偏偏是那个家伙负责，所以敢去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消息不灵通的新人，或者最近手头真的比较拮据的同行。”
韩以诗也不由沉默下来。
很多行业的内幕只有从业人员才清楚，所谓的娱乐圈更是如此，在韩以诗看来，用“黑暗”和“混乱”这两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圈子丝毫不为过。
例如此时她和朋友谈到的那位“李室长”，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代表人物。
年轻女人见她不再吭声，知道她大概也是放弃了这件事，便没有继续往下说，两个人闷头继续喝了起来。
只是，过了几分钟，韩以诗突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对她说：“你等下联系方式和要求发给我一下。”
“欧尼。”年轻女人嘴里还叼着一只鱿鱼腿，满脸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那家伙……”
“我知道！事情我都听说了！”
韩以诗轻轻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她又目光复杂地望了望坐在那边的小男孩，脸上泛起一股浓浓的慈爱。
“我知道这活我不应该接……但是，我觉得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以前我就算是默默无名，没什么稳定的经济收入也无所谓，因为那时候我没孩子，但现在，我有了。”
“过去几年小宇他一直跟着我吃苦，就是因为我这个没出息的偶妈到现在也没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我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不在乎所谓的名气和钱了。”
“我需要它们。有了名气，我没准就能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有了钱，小宇他的户口问题应该也能得到解决。”
“你也知道那孩子有多聪明，像他这个年纪早该上学了，但因为我，就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到现在连个首尔的户口都办不好，对于这个城市来说，他还是一个‘外人’。”
“而且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可能明天我就再也看不到太阳了呢？我总得抓紧时间，给孩子留下点什么吧？”
默然地听完了韩以诗的这番话后，年轻女人张张嘴，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那杯果汁，一口气喝完，然后喃喃感叹道：“这该死的人生啊……”
“不是人生该死。”
坐在她对面的韩以诗摇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明媚至极的微笑。
“命运其实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问题就在于……我们要怎么改变这该死的现状。”
第1344章 乖酷
一周后，韩以诗打了一通电话给年轻女人。
“噢，抱歉，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小宇？我今天收到消息，要去进行面谈会议。顺利的话应该就能签约了。”
“怎么办？欧尼。”电话那头的年轻女人语气为难，“我今天也正好要去公司开会，我家里面也没人，小宇他如果跟我去公司的话，那边的人他也不认识……”
“好吧，我知道了。”韩以诗的脸上止不住地流露出失望之色。
“抱歉欧尼。如果之后你还有事要忙的话，只要时间对得上，你就直接把小宇送来我家吧。”
“谢谢。”
“别客气。”
放下座机的话筒后，坐在家中地板上的韩以诗便略显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边还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看启蒙书籍的儿子，忍不住就低叹口气。
要不是她自从把这个孩子带回韩国后就不得不和原先身边的许多人断开联系，现在她碰到这种情况也不至于这么窘迫。
韩以诗这么无奈地想着，结果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却也忽然传进了她耳中。
“没关系，偶妈。”
韩以诗愣了愣，抬头看去，只见小男孩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向她走来，然后在她跪坐下来，一双乌亮透澈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看，小脸很是平静。
“你不放心的话，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会老实在外面等你，以前不都是这么做吗？”
韩以诗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儿子，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显示的时间，眉头轻蹙。
其实平时把儿子单独留在家里面，她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也很听她的话，从来不给陌生人开门，也从来不会偷偷跑到外面去玩。
问题是今天房东约了维修工人过来，他们靠窗的地板因为进水严重，腐烂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房东这才约了人来修，但没想到她今天又恰好有事。
到时候等她离开，这房子里有外人进进出出，就只剩下小男孩一个人，韩以诗实在是放心不下。
如此纠结了一会儿后，韩以诗再瞧瞧儿子那张认真的小脸，便只好十分认真地对他嘱咐道：“到了地方之后，一定要听偶妈的话。我到时候会叫一个阿姨或者叔叔帮忙看护你，记住绝对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嗯！”小男孩重重地一点头。
说完，韩以诗神色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眼里包含着点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其实她知道儿子是想出去逛一逛，他不像同龄人那样，有正常的学校生活，能够结交到不少的朋友和进行社交。
在这座狭小的半地下式出租屋里，这孩子每天能够望见的世界，就是墙壁上方那个通向街边的小小窗口。
没人喜欢孤独，至少在他这个年纪，没有人会喜欢真正地一个人独处。
只是他太懂事了，从未给她添过麻烦。
那么，至少儿子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满足。
带他出去逛逛也好，天天待在出租屋里，没准到时候真会养成孤僻的性子。
在心里如此劝说自己后，韩以诗似乎也放下心来，起身去准备自己等下面谈要穿的衣服，还有儿子的外出行头。
……
然而，等韩以诗带着儿子赶到所谓的面谈地点之后，她的心里面就有点后悔起来了。
她牵着儿子的小手，站在这家公司的前台招待处前，忍不住左右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漫长走廊，神色微异。
事前她根本没想到因为对方在业内的“臭名昭著”，今天来面谈的人居然只有她一个。
没有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就在于，她一旦通过面试，签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没人的话，她似乎也不用过于担心单独待在外头的儿子。
而坏处在于，事情越是顺利，她反而越是忐忑，尤其是今天如果面谈的人只有她一个，岂不是显得太过突出？而且四周都没有人，说实话，万一她在里头的时候，儿子出现了什么状况，一时间恐怕也没人发现。
想来想去，韩以诗的内心又开始纠结了。
“偶妈。”
她感觉到手中一紧，那只原本被她握住的小手反过来悄悄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与此同时，一句熟悉的轻唤也传进了她的耳中。
韩以诗低头看去，只见身边的小男孩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扬起小脑袋来，嘴唇微动，对她小声地说：“放心，我会乖乖的。”
原本酷酷的他，在发觉母亲的不安后，也变得异常乖巧起来。
韩以诗愣了一下，旋即目光温柔下来，她又伸手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头顶，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坐在前台招待处里的那名中年女人在电脑上输入后资料后抬起头来对她说：“行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会议室。”
“啊，是。”
顾不上说话，韩以诗连忙拉着儿子跟上了中年女人飞快的脚步。
“就是这里了，几个负责人正在里面等你，你直接进去吧。”
中年女人带着母子俩来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会议室前后，对韩以诗随**代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啊，那个，请问今天的负责人是不是李……”
“李室长今天不在，你放心进去吧。”
好像早就料到韩以诗会问这个问题，中年女人偏头看了她一眼，就说出了一个让她感到安心的答案来。
原来不在啊？那就好。
韩以诗舒了口气，见中年女人又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了对方：“那个，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照看下我儿子？他很听话的，绝对不闹，你让他坐到你对面的椅子上就行了。”
中年女人回头看来，扫了一眼韩以诗身边那道矮小的身影，皱皱眉头。
“你是来面谈的，又不是来过家家，没事把孩子带来干嘛？”
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走了过来。
“谢谢，谢谢您。”
韩以诗松了口气，对中年女人鞠躬一礼，然后蹲下身来，再次对儿子进行嘱咐：“要乖乖听话，知道了吗？”
小男孩瞅瞅她慈爱的眼神，又看了看中年女人不太耐烦却也还算亲和的脸色，便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小脑袋。
第1345章 手杖
墙上的时钟在“嘀嗒嘀嗒”地走动。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小男孩果然很安静。
他抬头看了看坐在前台招待处后面低头处理工作的中年女人，抿了抿小嘴，又转头望向了会议室的方向。
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又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在长椅下无声晃动的一双小腿莫名夹紧了起来。
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变得有些奇怪。
坐在前台招待处后面的中年女人瞧了他一眼，以为是小孩子的耐心被消磨干净，也不感到意外，继续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地坐在座位上工作。
她帮韩以诗照看孩子仅仅是出于义务而已，她不会因为与己无关的事情而浪费个人的时间。
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有些窘迫地瞅瞅她，见中年女人故意不看自己，只好再次抿起小嘴，仍然乖巧地保持沉默。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小男孩的“小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多。
不时在长椅上挪动屁股、转个身什么的，小脸上的表情更是越来越怪异，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他忍不住又扭头望了望会议室的方向。
只可惜，那道期待的熟悉身影还是没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没办法，憋了老半天，他只好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那个，姨母……”
他的音量很小，一开始坐在前台招待处后面的中年女人还没听到。
直到那道稚嫩清脆的声音又提高音量地叫了两声后，正埋头工作的中年女人才奇怪地抬头看来。
“那个，我……”
小男孩刚想说话，结果没想到前面一直没什么人过来的前台，突然走过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啊，您们好。”
一见来人，中年女人也立马起身问候，刚才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现在却写满了恭敬和笑意。
“嗯，我昨天就打电话来预约了。”
“请您稍等，我帮您查询一下。”
小男孩怯怯地站在后面，看着这群人和中年女人进行交谈。
中年女人一边转身去找出记录本翻找起来，一边也瞧了眼在长椅那边的矮小身影。
她倒是看出了小男孩的难言之隐，想想还是抬起手，指了个方向对他说：“厕所在那边，比较偏僻，反正没什么人，你到处找找应该就能找到了。”
听到中年女人的话，那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也注意到了他们身后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不由纷纷转头看来。
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小男孩似乎显得有些羞赧。
他赶紧从长椅上跳下来，沿着中年女人所指的方向跑去。
他也不怎么担心自己会迷路，他的记忆力一向好，总之尽快解决完问题，在偶妈出来之前跑回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么想着，望着空无一人的安静走廊，小男孩还是壮着胆子开始寻找起了厕所的位置。
遗憾的是，他拐了两三道弯，还是没发现疑似厕所的地方。
这地方为什么厕所那么难找？
一个由衷的疑问在他的小脑瓜里冒出来，带着点淡淡的怨气。
停下脚步，不由地又夹了夹双腿，小男孩左右看了看四周，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着急似的烦躁。
他想了想，索性还是掉头回到了刚才的拐角处，打算沿着走廊往下继续走去。
走廊的尽头到了。
除了一扇窗户外，侧面的墙上只有一道挂着牌子的门。
那牌子很洋气地标着一行“Richard”的英语，小男孩不认识，但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厕所。
他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下，结果还是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门把手。
他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人，问问路。
遵循偶妈平时的教导，小男孩先是屈起小手指，敲了敲门，见里面没人回应，他就扳下了门把，通过一条门缝，往里面小心翼翼地望去了一眼。
房间里面的光线还挺充足，看各式的摆设，应该是一间个人的办公室。
小男孩在韩以诗工作过的电视台里见过这样的单独办公室，他记得这种办公室里面一般会配上一个厕所。
他眨眨眼睛，悄悄地推开了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直到走进这间办公室后，环顾一圈四周，他才确定现在这里是真没人。
他四下转转头，目光很快注意到办公室里墙边的一道侧门。
趁着没人，他跑过去打开门一看，顿时面露欣喜。
里面果然是一个狭窄的厕所。
他连忙走进去，打算尽快用完人家的厕所就离开。
没想到的是，他刚准备把厕所的小门给关上，办公室的门外就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讲话声。
他吓得直接把门关上，而后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起了门外的动静。
“笃、笃……”
“李室长……您……”
“哈哈，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很奇怪，除了一男一女的讲话声外，小男孩还听见了一种怪异的声响。
比较沉闷，就像是什么东西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趴在门上想了想，还是一咂小嘴，转身去上厕所。
反正进都进来了，总得把问题解决再走，之后再向人家好好道歉了。
如此，大约过了十几秒的时间，小男孩自己拉好拉链后又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声音了。
难道是人走了吗？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太尴尬。
小男孩这么想着，就小心地扳下了厕所的门把手，打算探出小脑袋，看看外面的情况。
在推开一条门缝后，他的目光先是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沙发边上搭着一条“拐杖”，不对，说是“拐杖”太短了点，应该说是“手杖”才对。
紧接着，他就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上移。
一瞬间，一张小脸就呆住了。
他看到了有两个大人正倒在沙发上接吻，压在上头的那名中年男人一边亲吻那个明显比他年轻许多的漂亮女人，一边手掌就开始往下游离而去……
过了十几秒，中年男人满脸兴奋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那漂亮女人也往后撩了撩凌乱的头发，微带潮红的脸蛋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容。
结果她直起身来用暧昧的姿势抱住中年男人的头，目光就忽然注意到了角落那道门缝里那双睁大的眼睛，嘴里立马尖叫一声。
。m.
第1346章 多面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你就让他到处乱跑吗？！”
“抱歉！抱歉！室长，真的很抱歉，是我工作疏忽了……”
小男孩完全绷紧着小脸，躲在后面。
他看着面前正不断向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鞠躬道歉的中年女人，垂在身侧的一双小手不自觉地捏紧起来。
从中年女人的称呼，他知道对方应该是什么职位比较大的高层人员，也就是说，这次的事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让对方平息怒火。
记得偶妈从小到大就教育他，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特别是中年女人是受自己的牵连才变成现在这样，小男孩更不愿意见到她在那位李室长面前卑微的样子。
不过，就在他咬咬牙，想要闭上眼勇敢地站出去时，他忽然又听到中年女人对那位李室长说：“那个，室长，要不然我们干脆把这小孩的偶妈叫出来好了？小孩子嘴巴不牢，这事情恐怕得向大人交代好才行。”
话说着，中年女人的目光就隐晦地扫了一眼缩在李室长身边的那名漂亮女人，心里面怎么想不好说，至少表面上是一副为他们着想的模样。
那位李室长听到这话便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莫名有些犹豫，想了想就问：“你刚刚说，这孩子的偶妈就是今天来面试的那位韩编剧？”
“啊是。她现在还在会议室里开面谈会议呢，估计还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要我帮您去叫她出来吗？”中年女人这一回已经完全顾不得去看小男孩，一脸殷勤地看着李室长。
李室长皱眉陷入了思索中。
那名漂亮女人一边不自在地推了推脸上的墨镜，一边就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着急地说：“OPPA，快点把那小鬼的偶妈叫出来啊！不然消息要是被传去，我之后该怎么办啊……”
OPPA？
默默站在旁边的小男孩耳朵比较尖，一听到这话，小脸就微微皱了起来，神色一阵古怪。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李室长的年纪至少比这个女人要大上几十岁，叫声“大叔”都不为过的情况，结果竟然嗲声嗲气地叫了声“OPPA”？
从出生到现在都没遇到过这种事的小男孩理所当然地感觉自己的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面对漂亮女人的撒娇，当着外人在场，李室长的反应似乎也有点不自然。
他偏头看看故意目不斜视的中年女人，又瞧了瞧小男孩悄悄抬眼看来的表情，赶紧咳嗽一声，抬起手把漂亮女人抱住自己胳膊的手给拉了下来，同时对她轻声说道：“这事不能随便决定，你不知道这孩子偶妈正在开一场比较重要的会议……”
“哎！我不管！”
那漂亮女人立即跺起脚来。
“OPPA！你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事情还不是因为OPPA你才引发的，不然的话，我以后还要怎么当艺人啊！”
被她这一吵吵，李室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轻声细语地说：“不要闹。都跟你说了这种事不能随随便便决定。”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让这喜欢偷窥的小鬼跑出去到处乱说吗？！”
漂亮女人这话一说出口，现场的气氛明显变了变。
“呀！”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看到漂亮女人直接用手指向了那道矮小身影，刚才还柔声安抚她的李室长就没好气地大声呵斥了她一句，弄得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你胡说什么呢？刚刚你没听到吗？孩子在找厕所，所以才不小心跑到我办公室里去。你知道你随便一句话会对小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被李室长一通训斥后，漂亮女人怔愣地眨眨眼睛，然后就讷讷地小声说道：“那个、我……我也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一时心急才……哎！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个小鬼做错了？我说他一句又怎么了？”
“就你这个样子，还想当什么人气艺人吗？还是老实一点，做点不需要动脑子的工作吧！”
李室长举起自己的手杖重重地敲了两下地面，这时候小男孩才注意到他的一只脚有些奇怪。
裤腿被稍稍往上拉起，露出了一小截塑料质地的假肢……
“我！你……”
漂亮女人似乎是没想到刚刚还和自己恩恩爱爱的李室长提上裤子后就翻脸不认人，她用手指着他，然后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便气极地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转身离开了。
看她那样子，估计以后也是不会再来这里了。
至少短时间内是如此。
中年女人对于漂亮女人的气愤离去，心里面虽然也挺痛快，但她同样对于李室长的态度感到奇怪，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开口问道：“那个，室长，那这个孩子……我们要怎么处理？”
李室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道垂头不语的矮小身影，他咂了咂嘴，就说出了一句让人吃惊的话来。
“孩子就留给我看顾吧，你前台不是还要忙吗？回去吧。等孩子偶妈出来，你就告诉她，我和这孩子就坐在这里等她。”
听到李室长的话后，不仅中年女人有些发愣，就连原本以为会遭受到严重惩罚甚至打骂的小男孩听到这话后都忍不住抬抬头，望了面前这名大叔一眼。
李室长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来，那张普通的中年脸庞稍稍迟疑，就勉强扯起嘴角，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来。
小男孩看得直抿嘴，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李室长见况就尴尬起来，转头对还在旁观的中年女人说：“还不走？你知不知道现在前台就有人可能在等你？”
“啊，是……”
中年女人这才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了前台招待处所在的方向。
她很奇怪，明明在公司内部风闻很不好、实际上脾气确实很不好的李室长，今天怎么会对一个孩子这么宽容？
“那个……坐吧，先坐下来吧，看你一直站着，应该腿也酸了。”
在中年女人离开后，经过李室长的抬手示意，小男孩便迟疑地坐到了走廊上的那条长椅上。
李室长也拄着手杖走过来坐下。
不过他好像知道自身留给这孩子的印象很不好，没有坐到小男孩的身边去，而是故意挑了一个距离他较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好几个座位。
这样的距离，似乎也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别样的安心感。
“那个……”
又是一个充满犹疑意味的开头。
听见李室长踌躇的声音后，小男孩就转过头来，眨眨眼睛看着他。
本来他很怕这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大叔，但现在，心里面的恐惧貌似削弱了很多。
“那个，抱歉！”
在经过一阵考虑后，李室长的嘴里就轻声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
“作为大人，今天让你看到了很不好的一面……叔叔觉得自己应该向你说声对不起，虽然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小男孩忍不住抿起了嘴唇。
比起同龄人，他的头脑一向更加聪明，有时候韩以诗都觉得他的思维方式和大人没什么两样，所以，他自然能听懂李室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他对于这句话感到很惊讶。
这份惊讶感，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压过了他此前看到的那一幕给他带来的震撼感。
两者其实都是一种震撼，但前者可以说是一份纯粹的惊讶，其中还包含着点奇怪的感动，而后者，却是一种极致的压迫。
如同一片巨大的阴霾，压在了他的心头上。
说到底，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他们没有大人一般健全的头脑和丰富的阅历。
当初次面对的事物突如其来地闯进他们的视野之后，那一种初印象所带来的震撼，或许会给他们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记忆。
“真的……真的很抱歉。”
李室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正色地看着小男孩，恐怕在他的公司里面，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眼下这个样子。
那种溢于言表的歉疚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拘束，再加上搁到一边去的那根手杖，居然还透出了几分可怜的感觉。
“本来在发生这种事后，叔叔应该第一时间找你偶妈谈谈，但你偶妈现在正在进行一场很重要的面试，这个面试也许可以给她带来一个很不错的工作机会。所以，叔叔暂时还没办法去打扰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话……刚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直接忘记掉，不要再去想了，绝对。好不好？”
听到中年男人用那种本该引人反感的温柔语气对自己这样说，小男孩沉默了几秒，就在李室长松了口气的表情，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其实不一定能完全听懂对方话中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这个中年男人对他散发出来的善意。
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单纯的生物，他们光凭喜恶做事，有时直觉也非常精准。
是人都会受到第一眼印象的影响，可有不少的人，如果进一步接触，或许就会发现他们身上的不同之处。
“为什么……大叔你不骂我？”
想了一会儿，小男孩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心中的这个问题。
他胸腔中的心脏其实仍在剧烈跳动，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但眼下中年男人的表现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听了小男孩提出的这个问题，李室长既有点惊讶，又有点犹豫。
他偏头看看这孩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叔叔我……其实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所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我总是能多出点耐心来。你别看我在你面前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在其他人眼里啊，叔叔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坏得流脓那种。”
把自己损成这样的人，小男孩还是头一次见。
他眨了眨那双乌亮的眼睛，对于对方的兴趣愈发浓郁，忍不住又问：“那大叔你的儿子也觉得你是坏人吗？”
李室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转过头对他苦笑：“老实说，我不知道，可能他觉得我是吧。”
“为什么不知道？”小男孩疑惑地问。
“因为啊……我和他偶妈离婚了，孩子被法院判给她了。”李室长仰起头来，感慨地叹了口气。
小男孩又眨了眨眼，“离婚？”
“嗯。”李室长点点头，主动弯下腰去，拉起裤腿，向他展示起了自己的那条假腿，还用手往上敲了敲，“叔叔出了点交通事故，一条腿没了，然后孩子他妈就跟我离婚了。当然，她也没想到，离婚之后，我的事业反而变得更加顺利。”
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一番后，李室长又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换了个话题说：“怎么样？你应该没摸过假肢吧？要摸摸看？可以敲哦。”
面对李室长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小男孩撇撇嘴，把头转了回去。
“哎，真的挺有意思的，以前啊，叔叔在住院的时候，无聊的话就天天敲自己的腿玩。”
小男孩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一声。
李室长的脸庞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说：“终于笑了？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拿起身边的那根手杖，身形歪斜地站起身来，对小男孩笑着说：“对了，我有一份赔礼要送给你。”
赔礼？
小男孩抬头看向他，眼中写满了好奇。
“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当然要准备一份赔礼，我啊，原本给我儿子买了个拼图玩具，可惜他妈不让我不见他……所以啊，我不如把它送给你好了？就当是叔叔向你赔罪了。”
李室长絮絮叨叨地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小男孩就看到他拿着一盒拼图玩具走过来，满脸微笑地递给他。
小男孩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来。
他望封面上一看。
那上面正有四张不同的脸孔，是四幅不同的人脸拼图。奇特的是，在小男孩看来，这四个人似乎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这四副脸孔，分别代表了这个人小时候、少年、青年，再到壮年的不同时期。
一套拼图，就是一个人的前半生。
第1347章 代价
“大叔。”
“嗯？”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盯着怀里的那盒拼图玩具沉默了一会儿后，小男孩的嘴里就冒出了一句让李室长沉默下来的话。
他握着手杖的手悄然攥紧了起来。
过了片刻，那张中年脸庞上才重新流露出笑意，转头对小男孩说：“你不是答应过叔叔，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情吗？那是不好的事，所以不要去想了。”
“可是，记忆就在那里，我就算是说我已经不去想了，大叔你应该也知道，我其实还记得那件事吧？”
李室长一愣，然后看着小男孩的眼神愈发奇异，奇异而复杂。
他发觉这孩子的确不像是普通的小孩，难道说在特殊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都是这样早熟吗？
有时候早熟是一件好事，但更多的时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早熟是绝对的坏事。
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要以稚嫩的心灵，去面对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残酷。
比如之前的那一幕。
如果今天做出这事的人换成其他任何人，李室长或许都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但先前一看到从办公室的厕所里低头拘谨地走出来的那道矮小身影后，本来坐在沙发上暴怒不已的他所做出的的第一反应却是赶紧去拿旁边的西装外套穿起来。
至少对于孩子，他想竭力留下点好的东西。
坏人也不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坏，有些人，纵然是坏，也有自身坚持的原则。
“叔叔当然知道，要你一下子忘记那件事不太可能。但如果我和你都不再提起那件事的话，你迟早会慢慢忘记它的。这就是叔叔希望你能做到的事。”
面对李室长的话，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又忽然问了一句：“刚刚那个大姐姐……她是明星吗？”
李室长闻言一皱眉头，犹豫了一下，看着那个乌溜溜的脑袋，还是叹气地点点头：“嗯！”
“这样啊。”
让人感到庆幸的是，小男孩接下去没有继续问为什么那个大姐姐会到他办公室来之类的问题，着实让李室长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老一小就这么默默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直到李室长又一次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传进他们的耳中。
“那、那个！小宇！”
小男孩扭头看向跑过来的韩以诗，从长椅上走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蹲下身的韩以诗给紧紧抱住。
“你没事吧？有受伤之类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会议室里一出来就听人说你闯祸了？”
听到偶妈连珠炮似的提问，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正在考虑着怎么回答时，他就听见一旁的李室长说道：“没事，韩编剧，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现在已经解开了。”
李室长的开口让母子俩都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去。
一看到这个手里拄着手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韩以诗就止不住地抿起嘴，眼神中透着警惕。
她抱住儿子，蹲在地上低低头以示歉意地说：“抱歉……李室长，我儿子给您添麻烦了。”
见到眼前这名年轻的女编剧表现出来的模样，李室长好像也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微不可察地自嘲一笑后，他就主动拄着手杖往后稍稍退去，同时嘴里不咸不淡地说：“嗯。我今天有点感冒了，所以没去参加刚刚的会议。结果怎么样了？”
“看大家的反应……应该对我的提案还是挺满意的。”
“那就好。”
李室长这话让韩以诗愣了愣，她刚要抬头看去，就听到中年男人用手杖敲了敲地面说：“那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等通知，最慢明天我们就会打电话给你，告知结果。”
“哦……好。那我就先告辞了。”虽然对于李室长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感到很惊讶，但这样的结果无疑是韩以诗最想要的情况，她赶紧点了点头，就松了口气，准备抱起儿子离开。
“偶妈，等等。”
谁料，她才刚要抱起儿子，小男孩就略微挣脱她的怀抱，然后在韩以诗和李室长微愣的目光中，一路走到了李室长的身前。
在两个大人的注目下，小男孩一脸平静地蹲下来，伸出小手敲了敲李室长的那只假肢。
“笃、笃”两声轻响，在韩以诗倏地绷紧面容的紧张神情中，李室长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这个孩子，却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动怒，反而眼神不易察觉地柔和下来。
接着，小男孩又站起身来，贴近了李室长，故意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再见，大叔。”
李室长的嘴角微微勾起，低下头，也轻声说了句：“再见。不过你偶妈估计不会希望你再见到我了。”
“总有机会的。还有……谢谢你，这句话我是替偶妈说的。”
李室长的脸上顿时涌出一丝讶然。
“你是故意没去参加会议，想让我偶妈能够安心，对吧？我刚刚仔细听你讲话了，你没有感冒。”
听到这句传到自己耳中的低语后，李室长就怔怔地看着小男孩对他鞠躬一礼后转身跑回妈妈的怀中。
直到这对母子消失在他视线之后，空荡无人的走廊中才响起了一声不自禁的轻笑。
那笑声有些愉悦，又有一点说不出的落寞。
没想到，别人都因为那些传闻都对他敬而远之，偏偏是这么一个今天刚见面的孩子能够理解他的内心，真是……让人不知道是开心好，还是难过好。
李室长攥了攥手里的手杖，刚要转身回办公室里，又忍不住望了一眼小男孩离开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
“这孩子……太聪明反而更让人担心他。希望今天的事，不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一个人肮脏就算了，总不能把一个干净的小孩子也拉下去……”
……
“偶妈。”
“嗯？”
“一个人要得到什么，一定要付出所谓的代价吗？”
正抱着儿子坐在公交车上的韩以诗有点惊讶地低头看看他，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有深度的问题来，想了想便点点头说：“对啊。毕竟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谁又会无缘无故给你帮助？都是要付出努力的。”
小男孩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前方。
第1348章 寿终
生活幸福的定义是什么？
不同时期和不同家庭的要求也不同，像是韩以诗和儿子，她只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不大但足够温馨的房子，日常温饱，孩子能像其他家庭的孩子一样去正常上学。
仅仅是这些不算高的要求，她就会觉得幸福了。
命运严格来说待他们母子俩不薄，在面谈之后的当天下午她就收到那家制作公司的录用通知，只是，命运在他们的前途设下的坎却也太多了。
以往的坎，韩以诗都迈过去了。
可惜这一次，她恐怕没办法再迈过去了。
“抱歉。检查的结果就是这样，目前我们的建议是，希望您能入院治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希望把寿命……”
“等一下，医生。”
坐在办公桌前的韩以诗一反常态地抬起手打断了医生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用那双眼眶微红的眸子正视看向对方，嘴里轻声地问他：“如果我入院的话，我的病有希望治好吗？”
医生愣了愣，旋即便无奈地说：“虽然很遗憾，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除了死这个结果以外，住院治疗还能带给我其他的结果吗？”韩以诗的语气仍然平静。
这名医生讷讷地张开嘴，最后还是低头叹了口气。
他在过去曾经遇见过很多个像韩以诗一样的患者。
他们有的人还是想拼命求生，哪怕能多活一刻也好，也有的人，就如韩以诗一般，已经看淡了生死，对他们来说，如何过完接下来短暂的生命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他们不想让自己在死前的最后一瞬间，只能看见医院空荡荡的天花板。
一辈子快要结束了，他们要把没做完的事情尽快做完，否则的话，他们没有机会后悔了。
从医院出来后，韩以诗看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没抬头去看一眼头顶温暖的太阳，她直接走到了电话亭，投币、拨号。
“嗯，是我……抱歉，室长，本来作品最后的完成阶段我不应该离开，但我想向您请个假，我打算回我的故乡全州一趟。”
“理由？哦，理由……因为，我快死了。”
当这句话从她嘴里轻轻地说出来后，韩以诗能感受到电话那头刹那间的沉默。
她轻松地微笑着，拿着话筒继续往下说：“不是开玩笑。我的心脏，我的心脏好像快支撑不了我的身体了。严格来说，也算是正经的寿终了。毕竟我生下来就是这样，即便是这样的心脏，也是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
没过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去吧。但我要你自己亲自回来销假。否则最后那部分的酬劳我不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站在电话亭里的女人动作顿了顿。
很快韩以诗又低头笑着说：“别这样嘛，就行行好，嗯？这个……是我留给我们家小宇最后的东西了。”
电话那头当即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几秒，她才听到电话那头的李室长低声地问她：“孩子现在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韩以诗摇摇头，“我还没说，不知道怎么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说的必要。”
“他是你的孩子。”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那么……你要让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接受母亲的离开吗？”
一下子，韩以诗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的假我批了，但是，去完就快点回来治疗吧。首尔这边的医院还是会比地方好很多。剧本的事不用你担心，你前面已经做了很多了。”
又沉声说了一句后，不等韩以诗多说两句，电话那头的李室长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如此一来，这个倔强的年轻母亲就会听从他的劝告一样。
韩以诗把话筒挂好，手依然抓在话筒上。
她默默地站立一会儿后，不明显地吸了吸鼻子，重新若无其事地投入硬币，继续拨起了号码。
如今的她连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没有资格浪费，对于她而言，或许明天，或许下一秒就是世界的终结，她必须提前处理好她生前的一切事务。
等到又打了几通电话后，估计是熟人间传开了消息，她腰间的BP机也响了起来。
但她没去看，在大致处理好最先要做的事情后，她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便从包里掏出镜子和口红。
她用口红遮挡住了嘴唇的青紫，对着镜子往后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头发，目光又忽然触及到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手指，再次低下头，掏出了一瓶已经所剩无几的指甲油，细心地重涂了一遍指甲。
实际上她今天出门前已经涂过一遍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就是想再涂一遍。
她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直到准备完毕后，她才整理好面部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个自然的微笑，拉了拉身上的挎包，准备回家。
1993年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经过打扮的她从医院里走出来，混进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大概就是她这一生最后的光彩时刻了。
……
“偶妈，全州好玩吗？”
坐在长途大巴上，小男孩趴在车窗外望了会儿野外的风景，就忍不住回头看向母亲。
他会这么问的理由是因为常听别人说，韩国除了首尔以外的地方都算是乡下，在他目前认知中，所谓的乡下应该就代表了无趣和落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疑问。
“我们为什么要回全州？”
正靠在大巴车车座上的韩以诗偏头瞧了瞧儿子那双乌亮的眼睛，便强忍着从头部传来的淡淡晕眩，直起身来，微笑地说：“偶妈也不知道全州现在怎么样了，所以偶妈也不知道全州好不好玩，但是，全州是偶妈的故乡，所以，那里也是你的故乡。人们回到故乡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听到偶妈这么一说，小男孩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小脑袋。
“那我们这次回全州去哪里啊？家里面不是没亲戚了吗？”紧跟着，他又冒出一个问题来。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以后没准会帮我一起照顾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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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9章 初见
小男孩眼下有些不安地坐在塑料小凳子上。
他能够感受到气氛的奇怪。
他忍不住望了一眼屋内的方向。
偶妈带他来到这位据说是她朋友的家里拜访后，她就和那个他初次见到的叔叔坐在里屋谈起了话，他自己则被那个叔叔的妻子带到了院子里来。
只是，他总觉得那个叔叔的妻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有些亲切，但更多的是排斥。
她好像很不喜欢他们母子俩上门做客。
小男孩想不明白为什么偶妈的朋友不喜欢他们上门做客，明明平时偶妈的其他那些朋友都很喜欢他才对。
难道这就是全州和首尔的不同之处吗？
没办法，来之前他就被偶妈好好交代过，做客人就要有做客人的样子，哪怕感到不自在，他也只能好好当个乖孩子。
于是，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捧着一杯牛奶，被那位坐在他面前的阿姨一直目不转睛地盯住，这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仿佛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持中。
直到有个拎着根木棍的男孩子一推门闯进院子里来，这个僵局才稍稍被打破。
“偶妈！我回来了！”
当小男生那种惯有的尖锐大嗓门一下子贯入耳中后，坐在凳子上的金母不由就皱了皱眉头，她看了看从外面野回来的儿子，又瞧了瞧面前这个乖巧、模样又可人的小男孩。
心里面一时还泛起嘀咕，难道是自己的教育方法不太对？为什么她瞧着那女人的孩子反而更加顺眼？
“偶妈！他是谁啊？”
年仅六岁的金志雄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他妈跟前的那道矮小身影，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没事管那么多干嘛？家里来客人了。”
金母不愿意过多解释，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拍了下儿子的屁股，一边脱下他身上脏兮兮的小汗衫，一边拉着他望屋里走。
“赶紧回去做作业去！周末就知道跑到外面去玩。”
年幼的金志雄撇撇嘴，小声嘀咕：“泰妍还不是也在外面玩……”
“你还有理了是吧？”年轻的金母立刻一瞪眼，“你已经是初丁了！你和你妹妹比？”
之后，不管金志雄是否反抗，他都被金母一手拎起来，丢进了房间里面。
在这个过程中，小男孩始终捧着那碗牛奶，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他望着在母亲手下愁眉苦脸的金志雄，眨了眨眼睛，那乌黑的眼仁中莫名泛起了一丝羡慕。
他不是在羡慕金志雄，而是在羡慕金母那样的健康。
即便是早熟，有时候他也想像其他孩子那样胡闹一下，他也想和偶妈一起玩耍，可是，正是因为早熟，他明白以偶妈那样的身体，自己绝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所以，仔细想想，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被偶妈像这样大声教训过了。
转头把手中那碗才喝了一口的牛奶搁到桌上，小男孩甩了甩有点发酸的手腕，弯下腰去，用双手捧住小脸，又直勾勾地望起了里屋的方向。
他还记得之前在第一眼见到他们母子俩时，那个叔叔的异常表现。
对方好像有些激动，尽管掩饰得很好，可惜他这个小鬼眼色太好了点，一到新环境里就把每个人的反应给尽收眼底。
他很擅于观察，所以他也发现了偶妈的一些异样。
看看三个大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他又回想一下自己以往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电视剧情节，他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不会是阿爸吧？”阳光下，他坐在院子里捧着小脸，望着里屋的方向，嘴里用旁人压根听不清楚的音量喃喃咕哝，“这个情节有点俗套了……”
如果此时三个大人中的任何一个站在旁边听到他所说的话，或许会大吃一惊，只是眼下没有任何人站在他的周围，因此，谁都不知道，他早就明白了什么，也早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候，在房间里收拾好儿子的金母重新走回院里，她看到了桌上基本没动过的那碗牛奶，就开口问道：“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这是她今天见面后和他说过的第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跟我来”，第二句话是端牛奶给他时的“喝吧”。
这位阿姨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像是陌生人，当然，也不能说是熟人。
小男孩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但他想想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也就不意外这个大人为什么会对待他这么“刻薄”了。
“麻烦给我弄杯山药汁吧。”
既然对方主动开口，小男孩想了想，还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开口提出了一个请求。
“山药汁？”金母很意外地瞧着这孩子，“你喜欢喝这个？”
“不是。”小男孩诚实地摇摇头。
“那你要这个干嘛？玩吗？”
金母不假思索地按照自家那个熊儿子的思路往下询问，两个孩子年纪相同，思维应该差不多，却不料，她下一秒就收到了小男孩有些一言难尽的异样眼神。
“玩？山药汁要怎么玩？”
小男孩的反问让金母内心莫名生出了点羞耻感，她很快就故意板起脸说：“那你要山药汁干嘛？”
“给我偶妈喝。”小男孩端正坐好，给出了一个答案来。
这一刻，金母瞅着小男孩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她不得不承认她还真开始嫉妒屋子里面那个叫作“韩以诗”的女人了。
“偶妈！”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声底气同样浑厚的清脆叫声从家门外响起。
小男孩和金母下意识都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砰”的一声推门而入，还没等小男孩看清楚她的样子，眼前就是一花，见那人影径直冲到自己身边，端起桌上那碗他已经喝了一口的牛奶，仰起头一口气喝完。
在喝完后，她还豪迈地一抹嘴巴，指着愣神的他，大声地向脸色不太好看的金母问道：“偶妈，这家伙是谁？”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
他瞧着戳到自己眼前的这根手指头，又瞧了瞧站在他面前这个穿着一件小背心、头发胡乱扎成两个小鬏的小女孩。
一时间，怔住了。
这就是，他和她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
m.
第1350章 欧巴
小男孩现在觉得自己比先前还要不自在。
理由很简单。
谁会愿意自己在吃饭的时候，桌子对面还有一双瞪得老圆的眼珠子一直瞅着你看？
“泰妍，老实吃饭！”
金母为三个孩子盛好饭后，又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围坐在小桌子边上的三人，对他们嘱咐说：“不许在饭桌上胡闹，也不许聊天说话，就吃饭，听清楚没有？”
三个小孩子、包括小男孩在内，闻言都是点点头。
金母这才面容稍缓，起身回屋内和金父还有韩以诗一起用餐。
平时家里也不是经常分桌，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她实在觉得三个孩子在场不太合适，这才把三人的饭桌给安排到院子里，正好能避免尴尬。
小男孩也不害羞，很快就抄起筷子准备夹菜，谁料这时候他又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小丫头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颊看，惹得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到什么脏东西。
不太好意思地起身去院里的水缸照一照，他一回来就听到金志雄奇怪的提问：“你没事去看水缸干嘛？”
小男孩扯扯嘴角，实在懒得和这对看起来傻乎乎的兄妹说话。
“OPPA？”
一句轻声中夹杂着些许疑惑的清脆呼唤冷不防地响了起来。
小男孩压根没抬头，坐在他身边的金志雄则应了一声：“嗯，DaeDae。干嘛？”
DaeDae？
正打算装作两耳不闻的小男孩脸上掠过一抹古怪之色。
他一边低头吃饭，一边脑袋瓜里诧异地想，为什么会叫“DaeDae”？
他刚刚听金母叫过这小女孩的名字，好像是叫“泰妍”？
正在他感到疑惑的时候，他忽然又听到那个叫“泰妍”的小女孩对金志雄说：“OPPA！我不是叫你啦！”
说话嫩声嫩气，远比刚才初见面时要好听许多，就是发音仍有些含糊，听上去还挺可爱。
“那你是叫谁？”金志雄拉了拉屁股下的小板凳，同时一脸好奇地瞅着妹妹。
然后，在场的另外两人就看到小女孩很直接地抬起手，用一根短短的小手指，再一次指向了小男孩。
什么？
饶是以小孩子的逻辑，在看到小女孩的行为后，小男孩和金志雄还是愣了愣。
“我叫的‘OPPA’是他啊！”
“呀，臭丫头。”
金志雄很不满地丢下筷子，皱着小眉头说：“他为什么是你OPPA啊？我才是你OPPA好不好？”
“他年纪比我大啊，我不叫他OPPA，叫他什么？”小女孩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哥哥。
“那……那你也不许叫他OPPA！我才是OPPA好不好？”金志雄憋了一下，还是不服气地大声说了一句。
在旁边默默听着这兄妹俩对话的小男孩略显无语地咂咂小嘴，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饭碗。
难道这就是一般家庭兄弟姐妹之间的对话吗？感觉好傻啊。还好自己没有弟弟或者妹妹。
“呀，你是傻瓜吗？是阿爸让我叫OPPA的！”
“什么？什么时候啊？”
“就、就是……”
不大的院子里回荡着稚气的童音，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成熟的男人声音就插入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泰妍、志雄，你们俩在吵什么呢？”
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中央的三个孩子闻声都下意识扭头看去，小男孩禁不住地抿起嘴，抓着筷子的小手紧了紧。
远比二十年后要年轻很多的金父笑眯眯地走到院子里来，他的目光先是扫了扫在座的一儿一女，紧接着就落到了那道乖巧坐在一旁的小身影上。
老实说，从金父那双藏于眼镜后的眼睛里，小男孩一时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来。
想想也是，当着儿女的面，恐怕他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因此，在和金父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就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礼貌地鞠躬问候：“您好。”
看到面前的这道小个身影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金父保持平静的脸庞上终究是止不住地浮现出了一抹复杂之色。
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隐隐打量了一番这孩子，随即就情不自禁轻下声来问：“名字是？”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说：“小……小宇。”
“名字是‘宇’吗？”
“嗯。”
“很不错的名字呢。”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弯下腰来、满眼温和地注视着他的金父，微不可察地抿抿嘴说：“谢谢夸奖……”
“阿爸，阿爸！”
边上的金志雄跑过来用手扯着金父的袖子，大声向他告状：“泰妍要叫这个人OPPA！”
金父直起身来，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又看了看还坐在座位上冲自己无辜眨眼的女儿，忍不住就无奈一笑，说：“泰妍说得没错。不仅她要叫小宇OPPA，你还要叫他Hiong。”
啊？
一下子，金志雄明显呆住了。
双眼失神的小模样俨然是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状态中。
站在金父身前的小男孩暗自撇了撇嘴。
他才不想要和这两个傻傻的家伙一起玩呢。
他知道，正常大人这么介绍的时候，肯定是想把这两个小鬼交给他照顾。
没想到，他脑中刚冒出推卸的念头，那边的小女孩就突然站起身来，向他跑过来。
“OPPA！”
一声嗓门很足的叫声吓了他一跳。
结果看到他那副受到惊吓后愣神转头看来的模样后，不管是小女孩还是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的金父都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OPPA，我是泰妍，偶妈说我们是金氏，所以我叫金泰妍！”
其实小女孩的话说得不算好，在大人听来或许相当含糊，可落在小男孩的耳中，他却能完全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他微微蹙眉地看着面前这张朝他笑嘻嘻的可爱脸蛋，又看了看站在后面同样面带笑容的金父，踌躇片刻，还是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嗯……你好，泰妍。”
他这话才刚说完，整个人就不由愣住了。
因为他居然被小女孩猛地给抱住了。
下一秒，他的耳畔就传来了一句他一辈子都很难忘怀的话。
“OPPA，泰妍很喜欢你哦！”
第1351章 疼痛
“你……你在乱说什么啊！”
怔愣中，在听到小女孩那声似乎无比自然的话语后，小男孩猛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在金父哭笑不得的表情中一下子挣脱开了金泰妍的怀抱，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了。
被不轻不重地推开的金泰妍也有些发愣。
她呆呆望着小男孩逃离的方向，忍不住就疑惑地扭头看向爸爸，奶声奶气地问：“阿爸，他不喜欢我吗？”
眼下她的年纪还不大，对于语言运用只能用最直观的问题来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疑惑。
平时，作为家中唯一的小姑娘，金泰妍当然没少听到家里的长辈对她各种的溢美之词，久而久之，她就把“喜欢”这类本不该轻易说出口的话当成了口头禅。
不过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而已，据金父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他家这闺女又该换一个口头禅了。
“没有，小宇OPPA很喜欢泰妍，他只是害羞了而已。”
“害……害羞？”
今年只有五岁的金泰妍歪了歪小脑袋，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
她原先的想法很单纯，只不过看那位小OPPA长得很好看，所以才拥抱了他，幼稚园里面的老师明明教他们见到别人时要学会拥抱，难道这么做不多吗？
金父嘴角含着压制不住的笑意，回头望了望小男孩逃向里屋的方向，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都看到了那孩子的耳朵发红了起来。
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比较早熟、又很害羞的孩子。
他这么想想，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年轻的时候，他在那个心仪的女孩子面前，好像也是这般，经常出现相当难为情的状况。
“阿爸。”
面前又传来了金志雄的声音。
金父回过神来，弯下腰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就笑着问他：“嗯，志雄啊，怎么了？”
“我真的……要叫那个人Hiong吗？”金志雄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因为这个称呼总让他觉得自己变小了很多。
金父爽朗地笑了一声，随后又默默儿子的头，对他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说：“嗯，你得叫他Hiong……还有，泰妍。”
说着，金父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儿，对她轻声嘱咐：“以后你也得记得，那个人是你OPPA啊，一辈子都是。”
年幼的金泰妍闻言眨眨眼，尽管不太明白其中的深意，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
事实证明，哪怕再早熟，孩子依然是孩子。
在感受到金泰妍散发出来的充分善意后，饶是以小男孩的怕生和执拗，也慢慢被她的热情所融化。
很快，在场的三名大人就看到了三道咋咋呼呼的小身影在院子里互相追逐、玩耍。
一看到连自家儿子都加入了金家兄妹俩的队伍当中，脸色泛白的韩以诗尽管有些意外，但在看了一会儿后，一抹忍俊不禁的柔美笑容还是浮现在她的脸上。
看来这趟回来……至少还是有一定收获的，能看到这孩子的笑脸，她就已经觉得很值得了。
倒是不太乐意儿女和小男孩一起玩耍的金母在边上看得有些皱眉，尤其是当她见到三个孩子似乎有混熟的迹象时，心里面更是开始琢磨是不是该及时分离开他们。
不然的话，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对。
她忍不住偏头瞄了一眼坐在旁边恬静微笑的韩以诗，就用手悄悄扯了扯身边金父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我们没办法照顾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理由……所以我们还是尽快把他们送走吧？”
原本看着三个孩子也不由在笑的金父一听妻子的低语，脸庞上的笑意就倏地收敛了些许。
他也瞥了瞥身旁的韩以诗，就皱起眉头，对金母小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晚上再说……”
金母眉头拧紧起来，又看了眼韩以诗。
多年夫妻，她倒也不是不相信金父，只是韩以诗的存在毕竟太过特殊，她怕邻居们看到这对母子的出现会传出什么闲话，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太好收拾了。
“你还打算留他们过夜？”金母凑在金父耳边继续低声地问。
韩以诗坐在夫妻俩的手边，一直微笑地望着正在玩闹的三个孩子，仿佛根本没听到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一样。
“不然呢？”金父不太高兴地瞅瞅金母，“怎么说以诗和我也是多年的朋友。她去了首尔那么多年，在全州这边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你打算让他们母子俩去旅店住吗？”
“就你有理！”金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话虽是这么说，之后她也没再提起这件事，还主动起身去收拾家里的客房，为今晚母子俩的留宿做准备。
韩以诗原本不太好意思，想要帮忙，但金母一看到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无奈地摆摆手，让她去院子里看护着三个孩子。
见自己这是被人嫌弃了，韩以诗也不恼，自嘲地微微苦笑，还是敛敛裙摆，回到了院子里。
93年的夏天，夜晚在院子里纳凉依然是人们的好选择。
晚上被抓去各自洗了把脸、换好一身小背心的三个孩子又在院子里疯闹起来。
主力人员仍然是金志雄和金泰妍，他们目前正处于对世界展开懵懂认知的阶段，即便是晚上被父母禁足在家里的小院子里，也总能找到些“稀奇好玩”的事来消磨时间。
韩以诗一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底下正站着三道熟悉的小身影。
他们看样子正在争论着什么，嗓门很大，那个叫泰妍的孩子还大胆地用一根木枝去戳大树上放置的一团黑影。
韩以诗走近仔细一看，才看清楚那应该是一个简陋的鸟屋，体积不大，比篮球还要小上不少，不知是不是金父放上去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显得十分残破。
“不对！我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小鸟！就、就白天树上不是还是有鸟飞起来吗？”金志雄攥着小手说。
小男孩听到这话则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对。你看这鸟屋那么破了，怎么可能还有小鸟住在里面？”
“都跟你说了有了！我白天的时候都看见了！”
“你是傻瓜吗？哪有小鸟会愿意住在这里面？”
“呀！”
“什么？呀？我是Hiong！”
眼见着两个男孩之间冒出了点幼稚的火气，站在一旁坚持踮起脚尖、用木枝去戳鸟屋的金泰妍就丧气地回过头来，对他们大声嚷嚷说：“呀！我们把那个巢巢拿下来不就好了吗？”
两个小孩一听，也觉得这办法没错，就围上去，准备帮金泰妍去戳鸟屋。
韩以诗见况本想走上前去阻止，但看了两秒便摇摇头，失笑一声。
三个小鬼叠起来才能勉强够到树冠，现在他们三个人分别站在大树下踮脚尖的模样别说是用木枝去碰树杈上的鸟屋，估计连树上的叶子都打不到。
“啊！好累！”
小孩子是世上最没耐心也最有耐心的一种奇怪生物，至于上限和下限，主要要看对象。
比如说金泰妍小姑娘显然就是那种没什么耐心的类型。
在尝试了几分钟无果后，她就果断发起了孩子脾气。
鼓起小脸蛋，非常气愤地盯着树上的那座鸟屋看。
不过她倒也没有直接选择放弃，而是终于聪明了起来，转身噔噔噔地跑回屋里，很快又抱着一张她的专属小板凳噔噔噔地跑出来，在韩以诗哑然失笑的表情中，满脸严肃地将小板凳好好放在树下，自己站了上去。
由于小板凳本身也没多高，她站上去自然很稳，在稳的同时依然是完全够不到树腰上的那座鸟屋。
最后，在一大两小的注目中，我们的金泰妍小朋友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性。
她发火似的很稚气地大叫了一声，顺带还用小脚踹了踹树身。
“坏树！臭树！傻瓜大树……”
这一通骂差点把她这辈子直到目前为止积累的所有脏话都给骂了出来。
紧接着，她还气乎乎地用力往上一丢手中的那根木枝。
“啪”的一声轻响，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明显。
韩以诗下意识站起身来，目光紧盯着好巧不巧被木枝给砸中后晃荡了一下的鸟屋，她刚要出声招呼三个孩子赶紧过来，结果就见鸟屋晃荡过后如同卡顿了一秒，在一秒后，整个鸟屋居然往一侧倾倒下去！
而在鸟屋下方，正好是刚从板凳上下来的金泰妍！
韩以诗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她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想要跑出去把孩子拉过来，奈何她所处的位置距离有点远，再加上坠落的高度本就不高，她才刚跑出去，那座坠落的鸟屋眼看着就要砸到金泰妍的头上。
不过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金泰妍旁边的小男孩反应迅速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金泰妍的手，要把她拉过去。
比较可惜的是，他的确成功把金泰妍给拉到一边去，然而也将自身稍微暴露在了鸟屋坠落的范围内。
于是，韩以诗就亲眼看到鸟屋在坠落到地上之前，先砸到了小男孩的肩头，而后才散架地落到了地上。
“小宇！”
一声无比紧张的惊叫声响起。
连本来在里屋的金父金母听到动静后都立刻赶了出来。
“以诗，怎么了？小宇怎么了？”
猝然间的焦急之下，韩以诗的脸色好像又白了几分。
她先冲到儿子的身前，害怕地检查他的情况，很快，在小男孩紧抿住小嘴的同时，她也在他的肩头上发现了一片稍微插进肉里的小木片。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但韩以诗没有再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她转头对跑过来的金父金母问道：“附近有什么诊所或者医院吗？”
在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也转向了旁边表情呆住的金泰妍，伸出略微冰凉的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脸蛋，很关切地问她：“泰妍，你哪里受伤吗？”
被她这么一问，金泰妍才双眼发直地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使劲儿摇了摇头，抬起一只小手，指向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小男孩，嘴里俨然带上一丝哭腔地说：“OPPA，他……”
“好好好，阿姨知道小宇OPPA他受伤了。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送他去看医院。你现在先告诉阿姨，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听到韩以诗的话，金泰妍在紧绷小脸的同时还是摇摇头。
韩以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同样神色紧张的金父金母说：“小宇刚刚被鸟屋砸了一下，我们自己处理的话估计不太好消毒，还是得送去医院看看，不知道骨头有没有出现问题。”
“啊，对对对。”金父赶紧转身回屋去拿车钥匙，“你先带小宇出去等我，我马上送你们去最近的医院！”
金母回头望着丈夫有点慌神的背影，不由蹙蹙眉尖，她看了看好像只是受到惊吓的女儿，又看了看捂着胳膊、坚强地不愿发出声音的小男孩，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她还是问了问泰妍的情况，接着又去看同样被吓坏的志雄，问他有没有受伤。
等到在场的两位母亲大致安抚好孩子后，已经手忙脚乱地翻出车钥匙的金父也踩上拖鞋，急匆匆地走出来，对韩以诗母子挥挥手说：“快，我们走吧。那个鸟屋我记得已经有很多年没清洗了，到时候要是伤口感染什么的就麻烦了。”
韩以诗点点头，随即她对牵住金家兄妹俩的金母示意地低低头，就也牵起儿子的手，往门外走去。
“O……OPPA……”
身后传来了一声依旧带着哭腔的可怜声音。
母子俩回头一看，只见被妈妈牵住手的金泰妍眼眶发红地瞅着小男孩肩头上的伤，小嘴嗫嚅了老半天，突然就挣脱了妈妈的手，跑到了小男孩的身边，鼓起腮帮子，认真地对着他肩膀上的伤口吹气。
“呼！呼……姨母，这样子，OPPA就不疼惹……”
不光是韩以诗，就连原本疼得小眉头皱在一块的小男孩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的那双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身旁这张蹙眉吹气的可爱小脸，渐渐地，眼中的淡漠也软化了下来。
第1352章 睡觉
小男孩的伤势最终被诊所的医生定义成了皮外伤，经过消毒和缝合后，贴上块纱布，就让放下心来的金父和韩以诗领回家了。
唯独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医生对他们说，那道伤口痊愈后很可能会留疤。
不过这显然也不太重要，只要人没事就好。身为一个男孩子，还是在肩头那种不太显眼的位置，韩以诗和金父，包括小男孩自己都不怎么在意。
最在意的人就是金泰妍。
一进门，韩以诗他们和等待已久的金母话还没说上两句，小男孩就看到泪眼汪汪的金泰妍猛地向自己扑来，还很小心地避开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转而可怜巴巴地抱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很磕巴又很可爱地问：“O、OPPA……事……有没有事……”
站在旁边的三个大人见况愣了愣，紧跟着都是哑然失笑。
即便是金母，在看到自家女儿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后也是笑着摇摇头，然后伸出手把金泰妍给拉到自己身边，对她轻声说：“OPPA没事，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事其实也不算是你的错。等下乖乖去睡觉，知道了吗？”
金泰妍瘪着嘴，仰起小脑袋瞅瞅妈妈，又瞅了瞅被韩以诗牵住一只手的小男孩，嘴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说：“我今天要和OPPA一起睡！”
“什么？”
这话当然一下子是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金母有些没好气，连平时会照顾女儿心情的适当理由都没去找，果断就拒绝说：“不行！”
“为什么？！”
谁料，金泰妍的嗓门比她还大一些。
那副稚嫩的童音用相当高亢的声调在院子里微微回荡，韩以诗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可爱的小姑娘，低头看看儿子，就蹲下身来，对一脸不满的金泰妍微笑地解释道：“因为床太小了，小宇OPPA要和阿姨一起睡，如果泰妍你也一起睡的话，阿姨就得睡到其他地方去。泰妍，你想让小宇OPPA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偶妈陪着吗？”
一听韩以诗这话，除了金母神色稍缓和金父面露笑意外，本来还没打算吭声的小男孩立马不太高兴地捏了捏妈妈的手。
他不喜欢韩以诗找的这个借口，弄得他好像是那种很依赖父母的小孩子一样。
韩以诗没理会儿子，只是悄悄手上用劲儿，反捏了手心中的小手一下，面上依旧笑吟吟地瞅着蹙起小眉头、犹豫起来的金泰妍。
“那……那好吧……”
果然，韩以诗找的理由精准地戳中了金泰妍的死穴。
她用还很幼稚的头脑认真思考了一番，将心比心，泰妍平时没有偶妈陪就会睡不着，而且OPPA今天还受伤了，肯定更需要偶妈，所以说泰妍没办法和他一起睡觉。
推理完毕。
紧跟着在小男孩略显无语的眼神中，还有在场三个大人憋住的坏笑中，被妈妈抓住的金泰妍只好恋恋不舍地冲小男孩挥挥手，告别说：“那……OPPA，我们改天再一起睡！”
“你是不是还有点期待？”
等到金母强拽着过于活泼的金泰妍往里屋走去后，韩以诗就坏笑地回头看向了臭着脸的儿子，在月光下，那张脸色泛白的柔美面容此时终于表现出了一点以往没有的活力与愉悦。
她看到这些年幼的孩子，仿佛也能联想到自己的过去。
对于全州，她的印象不算好，却也不算坏，仔细想想，相比起成年后一直居住的首尔来说，这个陪伴她度过整个童年的地方在内心的地位更加重要。
回到这里，她就像是回到水里的鱼一样，总算获得了片刻喘息的空隙。
她乐于见到儿子和金家两个孩子的那些互动，这不光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做准备，也是她希望在临死之前，能看到内向的儿子做出改变。
这世界终究不适合沉默的人，想要得到什么，你就要主动站出来，去进行争取，你要和社会有所接触，你才能融入这个社会。
她不想看到儿子最终变成一个被社会排除在外的人。
这孩子本就不太热情，万一……等她死了，他受到那份刺激，变得更加孤僻，那事情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所以她才会努力地把儿子往前推。
这么做尽管有些对不住金母，但同样身为一个母亲，她只能优先为自己儿子考虑了。
“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韩以诗的调侃后，小男孩皱眉瞅了她一眼，就气乎乎地转身往他们母子俩居住的客房走去。
当然，在他转身的瞬间，韩以诗也敏锐地观察到儿子耳根处的些许泛红。
真的是，还说他未来能成一名好演员，演技这么差，要怎么当演员？
嘴角的笑意更浓，韩以诗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身形却突然晃了晃，好在小男孩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并未注意到。
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不为人知地紧紧抿唇，很快脸上又重新调整出了笑容，几步跟上了儿子的脚步，在他身边笑眯眯地晃悠起来。
“实际上你根本不用害羞，你们俩都是小孩子，不需要避讳什么。”
“我不是害羞！”
“不是害羞，你为什么每次都故意避着泰妍？儿子，泰妍对你来说可是妹妹，OPPA就应该爱护妹妹，你应该和她多交流才对。你有见过一直不和妹妹说话的OPPA？”
听到妈妈的话后，小男孩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偏头看了看妈妈的那张笑脸，想了一会儿，还是抿起小嘴，低头快步往房间里走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韩以诗驻足在原地，抱起手等待了起来。
过了几秒，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一双她很熟悉的乌亮眼睛从门后冒出来，她听到自家儿子很小声地对她嘀咕道：“我知道了……”
韩以诗的脸上这才重新绽放出笑容，走上前去推开了门，弯下腰来无比亲昵地捏了捏小男孩的小脸蛋，嘴里疼爱地笑道：“哎一古，这才是偶妈喜欢的宝贝儿子……”
“哎！真是！”
小男孩故作不耐烦地撇开妈妈的手，最后红着耳朵走向卧床，韩以诗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温柔而难以言说。
第1353章 画像
小孩子的脑袋记不住太多的东西。
悲伤的时候，他们会尽情悲伤，等到开心时，他们又会把前面所有的悲伤抛之脑后。
所以作为一个不巧能记住很多东西的小孩子来说，小男孩有时候的确挺羡慕其他同龄人那种没心没肺的表现。
比如说眼下他看着正蹲在院子里傻笑地玩蚂蚁的金家兄妹，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望了望那边在树下笑得很大声的金泰妍，又瞅了瞅自己肩膀上还没揭下来的纱布，小脸上写满了古怪。
不过，也就在这时，牛气冲冲地打算和哥哥再斗一盘蚂蚁的金泰妍凑巧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那道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这边的小身影。
她愣了一下，立马就丢掉了手里的那根木枝，站起身来。
“呀！DaeDae！”
不顾金志雄蹲在原地的大叫，金泰妍完全没有负担地丢下了亲哥哥，脚步飞快地跑到了小男孩的面前，一脸殷勤地盯着他看。
“OPPA！早上好！”
小男孩眨眼看看她，也点了点头，“嗯……你好。”
“OPPA！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那泰妍帮你去拿早饭！”
“嗯？啊……那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刚张开嘴举起手，小男孩就愣愣地看着穿着背心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冲进里屋，没过几秒，他又看到对方跑出来，来到台阶下方的水龙头前，蹲下来，洗起了手。
她洗得很仔细，远比自己平时吃饭时还有细致得多。
等到她确认自己的一双小手足够干净后，她才抬抬小脸，朝一直在关注她的小男孩露出灿烂的笑脸，旋即重新站起来，又跑进了屋里面。
“呀！金泰妍！”
“我给OPPA！”
“呀，你们就两个人……”
金母气到发笑的声音从屋里面隐约传出来，站在原地的小男孩又眨眨眼，很快看到金泰妍端着一碟三角饭团跑了出来。
他一看那碟子上堆得很高的饭团，又瞅瞅金泰妍那副小心翼翼、好像想要把整碟饭团都给他端来的样子，心里面总算能体会到金母的无奈了。
他好笑地走上前去，想要接过金泰妍手中看起来份量不轻的碟子。
没想到小女孩一见他伸手，反而把手往回缩了缩，很认真地说：“OPPA，你别碰！你有伤！”
小男孩见况有些哭笑不得，他瞅着金泰妍执拗的小表情，心里明白对方不是那种能讲清楚道理的类型，于是他就伸出手，从最顶上拿了一个饭团，接着冲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饭团，说：“早餐不能吃太饱，我吃这一个就够了。”
金泰妍蹙蹙小眉头，较真地说：“太少了。”
小男孩一边吃起手中的饭团，一边好奇地问她：“你今天吃了多少？”
“三个！”金泰妍很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小男孩看了看手中这个大约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一点的饭团，再看看金泰妍的小个头，眼神中的古怪意味愈发浓郁起来。
有时候谁也不能理解小孩子的逻辑，小男孩见金泰妍不肯把饭碟端回去，索性也懒得管，俩小家伙就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来。
金泰妍把饭碟放到腿上，甩了甩发酸的小手，紧跟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小男孩的侧脸看。
小男孩也习惯了她的注视，淡定地吃着饭团。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等到小男孩手中的饭团吃完，他又摇头拒绝了金泰妍递过来的饭碟后，金泰妍也不再坚持，转身在金母好气又好笑地大喊中把一碟都快硬掉的饭团搁回里屋去，然后又迅速跑回来，坐在台阶上，捧着小脸呆呆地望着小男孩。
“你不去陪你OPPA玩吗？”小男孩侧头看她，疑惑地问了一句。
金泰妍摇摇头说：“不去。我要陪OPPA你。”
“我不用你陪。”
“但我要道歉。”
小男孩整理了一番，才算是弄懂金泰妍的意思。
感情在她看来，陪在他身边就算对他的补偿了？
小男孩苦恼地扭头望向了客房的方向。
他想要韩以诗能尽快出来解救他，他不是讨厌这个叫金泰妍的小女孩，只是对方的热情实在让他感到不适应。
难道她已经知道他们俩很可能是亲兄妹了？
不太可能。
看金泰妍那副瞪大眼睛盯住自己的样子，小男孩就否定了心中的这个猜测。
那她到底为什么这样？仅仅是因为愧疚？什么时候像他们这种年纪的熊孩子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了？
小男孩很小大人地想着，浑然没想起来所谓的熊孩子当中也有他自己一份。
“给！OPPA！”
一张不大不小的纸张被递到了小男孩的眼前。
他随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就问满脸笑容的金泰妍：“这是什么？”
“画！”
“我知道是画，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画，给OPPA的礼物。”
这么一听，小男孩才回意过来。
他低下头，瞧着这纸上两个形体扭曲的笑脸小人，忍不住又问道：“这画的什么？”
金泰妍伸出小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嘴里很郑重地说：“OPPA，还有泰妍。”
“这是我和你？”
“嗯！”金泰妍重重地一点头。
小男孩抿抿嘴，继续低头看着纸上的这幅画。
按理来说，哪怕是其他的小孩子，在看到如此粗糙的画作后恐怕也不会表现出满意的态度。
可他在得到金泰妍肯定的答复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和不喜，而坐在旁边捧脸看他的金泰妍好像也没注意到自己这份礼物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依旧笑嘻嘻地瞅着这位昨天才走进她生活中的OPPA。
一只小手默默地放到了纸面上，指头在画上的那两张笑脸上轻轻抚摸。
忽然间，另一只小手也冒了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和他一起摸着画上的两个小人。
小男孩惊讶地扭头看去，却见金泰妍为他介绍道：“这个，是OPPA。这个，是泰妍！”
她好像是把他刚刚的沉默误解成了他认不出画上的人是谁，这才出声解释。
小男孩重新看向了手上的这幅画，画上那两个根本分不出区别的小人在小女孩认真的介绍下显得有些引人发笑。
然而，他在沉默了几秒后，突然就点点头，按照金泰妍刚刚的指示，也伸出手在纸上确认了起来：“这个，是我。这个……是泰妍。”
“对了！”
金泰妍看起来很高兴地拍起小手来。
小男孩转头看她，在看到她脸上冲自己露出来的笑脸后，也微微扯起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丝很难察觉到的浅笑。
“OPPA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男孩一怔，随即马上害羞似的撇过脸去，但在不为人知的角度里，他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第1354章 初吻
不管是什么样的性格，小孩子之间一旦搭上话，感情升温的速度也会超乎寻常。
韩以诗带着儿子在金家借住了三天时间，三天后，她就发现自家儿子已经和金家的两个孩子勾肩搭背了。
除了那个叫志雄的孩子嘴里一直喊他叫“Hiong”外，那个叫泰妍的女孩一口一个“OPPA”也是叫得很清脆。
由于自身的意愿，韩以诗当然乐见于这样的情况出现，她倒是有点意外金母的表现。
一开始她还看到对方曾经试图分开三个孩子，但在尝试无果后，她就发觉对方尽管很是无奈，却还是大胆地放开了手，任由三个小家伙去闹。
说到底不过是孩子，用大人的心情去局限他们显得太过无理，也太过强求了。
大人之间的事情就交给大人来处理，小孩子只需要负责好他们自己的童年就行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在谁都以为韩以诗母子将在金家长久地借住下去时，韩以诗却在第三天的下午向金父和金母提出了辞行。
她似乎是有事需要赶回首尔处理。
这理由十分正当，所以即便是金父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
于是，晚饭时间，马上就要从好朋友过渡成死党的三个小家伙就从大人们口中得知了这个“噩耗”。
金母没有事前考虑好就直接宣布这个消息的行为，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素来顽皮却也足够听话的金泰妍整整哭闹了一个晚上，生生把嗓子都喊哑了不少。
哪怕是向来表现稳重的小男孩也是罕见地叛逆了一回。
他很不解母亲的决定，因为他知道，母亲之前说是带他回全州探亲，实际上这几天他们都住在金家，几乎足不出户，既然本身的目的都没达成，怎么可能匆匆离开？而且还是带上他一起。
对此，韩以诗给儿子的解释和她给金父、金母的解释一样。
她有事要回首尔处理。
这么一来，小男孩也没辙了。
他倒是想过想单独留下来，然而他并不放心让妈妈一个人回首尔。
这种事说来可笑，可在他心目中却是极为严肃的事。
所以，那天晚上，金家的院子就在金泰妍吵吵嚷嚷的声音和金母头疼不已的训斥声中度过。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行李的韩以诗母子俩便匆忙地向金家人进行告别。
被妈妈牵住手的金泰妍站在众人中间，把嘴噘得老高，那双红肿的眼睛一看到默默站在韩以诗身边的小男孩后，仿佛又要涌出泪水来。
“OPPA……”
一道略显沙哑的童音响了起来，在场的人们，包括已经告完别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面对面站着的那对小男女。
金泰妍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对小男孩说了一句：“OPPA你等我。”
然后，她就在众人的注目莫名其妙地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跑出来，冲到小男孩的面前，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小男孩惊讶地低头看看，这才看清楚金泰妍塞到他手中的东西是一支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紫色水笔。
“这是什么？”
“礼、咳！礼物！”
说着话，金泰妍剧烈咳嗽了一声，让小男孩的心莫名一揪。
他又看了看那支紫色水笔，本来不打算多问，没想到金泰妍却是一把牵住他的手，用压低的稚嫩嗓音，在他身前极为认真地说：“OPPA……这是泰妍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泰妍把它送给你。偶妈说，把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的话，那个人以后就会这样东西送回来。你过几天一定要回来啊……泰妍等你。”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韩以诗低头看了看牵住自家儿子双手的这个小女孩，眼中不由闪过了一抹非常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在这两个小家伙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可那时候的她并不是等候的那一个，而是离开的那一个。
她原以为那个她期盼的人能在原地好好等她，等她回来，等她回来和他生儿育女，只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对方。
听到金泰妍的话后，小男孩一下子握紧了那支紫色水笔。
他发怔似的看着金泰妍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的那张小脸，心里面泛起了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结果这时，边上的金志雄小声咕哝了一句：“偶妈那话是骗人的……你和Hiong又不是恋人，恋人才能等对方回来。”
在场的三个大人听了这话，都是哑然一笑，为孩子们的特殊逻辑而笑。
谁料，金泰妍好像是被哥哥的话给刺激到了。
她气乎乎地用沙哑的声音大叫一声：“小宇OPPA会回来的！”
紧跟着，她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来。
她居然用双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脸，踮起脚狠狠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嘴唇对嘴唇，非常用力，在分开后，小男孩的嘴唇还留下了一片未消的红印。
“呐，我们啵啵了！我们是恋人了！”
伴随着小女孩那声理直气壮的宣告，金家的院子里突然寂静了下来。
“咳、咳……”
很快，迅速反应过来的韩以诗抬起手干咳了几声，连忙牵住了满脸呆滞的儿子，对同样还在愣神中的金父和金母告辞说：“小孩子的玩笑而已……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韩以诗就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把小男孩给牵出了门外。
直到被外头的炽热阳光晒了晒后，小男孩这才从刚刚的那一吻中回过神来。
他回头望向了铁门打开的金家院子，在面红耳赤的同时又忍不住抿起了小嘴。
就在韩以诗要牵着他望巴士站的方向走去时，他忽地就甩开了妈妈的手，对她说：“偶妈，你等我一下！”
接着，他就在韩以诗微愣的目光中，转身跑回了金家院子的门前，他站在铁门的门槛上，对回头看向他的金家众人、准确地说，是对着才被金母给扯住耳朵的金泰妍郑重其事地说：
“我会回来的……一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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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5章 命运
小男孩很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
不仅是因为之前在他对金泰妍说出那句话后，金父和金母看向他的异样眼神，也因为他那位老妈用这件事不厚道地嘲笑了他整整一路。
从全州坐大巴车回到首尔的路上，韩以诗就没少用这事来逗弄儿子。
当看到他憋得涨红的小脸后，她的心情似乎就极为愉快。
“偶妈！”
终于，眼见着大巴车马上就要回到首尔，小男孩瞅了瞅车里的其他乘客，终于忍无可忍地凑到笑眯眯的韩以诗耳边，对她小声说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这话里不乏些咬牙切齿的感觉，更多的还是一种快哭出来的小委屈。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母亲的调侃。
毕竟韩以诗的话是事实，他的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那个叫金泰妍的小女孩说出了一番事后想想堪称羞耻的话来。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才对韩以诗的调戏感到不满。
没看到他已经这么害羞了吗？这母亲当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好啦，知道啦，等回到家里，这段记忆我就自动从脑子里删除掉，可以了吧？”
看到儿子的小手都攥成了拳头，韩以诗总算是收敛了她的恶劣行为，只是脸上仍然是含着浅浅的笑意，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惹人注意的轻笑。
“呀！”
本来想假装看车窗外面的小男孩又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她。
他很不高兴地对妈妈低声说：“难道我刚刚做的不对吗？泰妍她都那么认真了，我总该回应她吧？”
也就是当着母亲的面，他才会适当地坦露心声，否则的话，外人是绝对无法从他嘴里得到只言片语的解释的。
“偶妈也没说你做错了吧？”韩以诗转头冲儿子笑笑，抬起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偶妈吧，只是觉得你们小孩子之间这么说很有意思而已。”
和小男孩一样，韩以诗在儿子面前也很少说谎，她一向奉行以身作则的原则。
小男孩嘴里咕哝：“你们觉得我们很幼稚？”
韩以诗闻言再次哑然一笑，实际上这话从小男孩嘴里说出来，已经说不上是不是幼稚的问题了。
她仔细想了想，就微微收起脸上的笑容，温柔地对儿子说：“也不能说是觉得你们幼稚……只是，觉得有点感慨而已。”
“感慨？”小男孩不解地看着妈妈。
“因为不管你们现在把话说得多认真，过不了几年，你们就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所以说儿时的承诺是世界上最可靠也是最不可靠的誓言。”
小男孩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韩以诗也就是以正经的态度来回答他的话。
她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微笑而意味复杂地轻声说：“因为偶妈也经历过相同的事情，所以才觉得感慨。”
小男孩再次皱起了小眉头，他好像从妈妈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自己闷头想了一会儿后，还是不能释然地抬头说：“我觉得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哪怕泰妍她之后忘记这件事了，我也会记得这件事，我一定会回去找她的。”
“真的？”
“真的！”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韩以诗的嘴角微勾，不作声地回过头去。
见她这样，小男孩不由用小脑袋撞撞妈妈，靠在她的怀里嘟囔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以后会证明给你看的……反正我们不是很快又要回全州吗？”
韩以诗低头看看儿子，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很快就回全州？”
“你不是已经决定不续约房子了吗？我们目前又很难搬到其他更好的地方去住，这么说你肯定是决定回到全州去住了啊。”
听到小男孩的话后，韩以诗的神情略显诧异，她抬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惊叹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我亲生的。”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呆萌地问：“你是说自己很笨吗？”
“对啊，我是不怎么聪明，不然咱们母子俩现在怎么会不得不跑回全州去住？”韩以诗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不定……你不是我亲生的？”
小男孩眨眼看着她，旋即很无奈地撇了撇小嘴，转过脸去，似乎是不想理会这个傻乎乎的偶妈。
“哈哈……”韩以诗也不以为意，亲昵搂住儿子，把下巴搁在他的小脑袋上，嘴里喃喃说，“小宇啊，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碰到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
“嗯。一个你爱，而且爱你的人，这个，就叫作命运。”
命运吗？
靠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若有所思，又觉得奇怪。
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这件事上来了。
很快，韩以诗又为他解答道：“所以说……将来你和泰妍也许不会像你想象的一样，命运是这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东西。你碰到了一个对的人，但不是你碰到了，你们就会在一起……当然，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太早了点。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偶妈的话，这是我对你的教导，记住了吗？”
小男生尽管不明就里，听见母亲的轻语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巴车即将到站。
车内的乘客都站起身来，拿好自己的行李。
由于看出来韩以诗的不适，小男生本想帮母亲，可惜尝试了一下后，他的那副小身板并未让他如愿。
“行了，等你再长大一点再来帮偶妈吧。”
韩以诗苍白的脸上流露着一抹始终未退的笑意，她略显吃力地提着行李箱，小心地拉着儿子准备下车。
这时候，本来被母亲牵住手的小男孩突然间感觉不太对，他抬起头看去，那张本来有些茫然的小脸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母亲弯下腰，本该提住行李箱的那只手死死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韩以诗低垂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被她握住手的小男孩却能感受到她手心的颤抖与冰凉。
“别挡道啊，下车啊！”
后面的乘客不耐烦地发出了声音。
小男孩猛地转过身来，抓住了那名乘客的裤脚，在对方吓了一跳的反应中，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那、那个……心、心脏……”
“嗯？你说什么？”
小男孩的声音霍然拔高起来。
“我偶妈、我偶妈心脏病犯了！拜托你们快点打电话叫医生来！拜托！”
刹那间，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大巴车内变得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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