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黑山血战(四)
怀荒镇中匠户虽然不少,可在镇军全力整编备战的情形下,人手仍是捉襟见肘。
因此邹炎李兰等人在此战前就被张宁郑重告知,黑山寨中的匠人必须一个不少的带回怀荒。
这话中的一个不少虽是有些严苛,做不得真,可自家镇将的态度却可见一斑。
可如今还没等他回答,一声凄厉的女子哀嚎却是猛地刺破夜空。
众人瞠目看去刚好瞧见那微黄的窗户纸上唰得溅满鲜血,紧接着几声男人的咆哮低吼接连响起,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见此情形邹炎赶忙招呼仅剩甲士铁匠铺快速冲去!!!
“砰!!!”
邹炎领头带着众人撒腿冲向铁匠铺,短短十丈距离他几乎是用出了浑身气力。
堪堪冲到铁匠铺门外听到屋内男人的怒吼和兵刃相击声逐渐变弱,邹炎心头一紧,不待身后甲士悉数赶到已是一脚狠狠向着木门踹去。
本已老旧的木门如何能承受如此外力,登时炸响着破裂开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屋中几人具是一惊,同时扭头向着门外看去。
邹炎也因此得以看清屋内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算破落但异常简陋的小屋,狭窄的空间中此刻正站着四名男子持刃厮杀,以三对一场面异常血腥。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地上已是尸骸遍地,一老一少两名女子惨死角落,双目犹睁。
此外另有两名男子死状各异,横趴竖倒于地。
眼见有外人至此,正倾力围攻的三人先是一惊,旋即为首一人打出呼哨,其两名同伴立时挥刀向着邹炎几人斩来,默契十足。
然而邹炎远比他们的反应更快,早在开门的刹那立功心切希望逃过一死的匪贼就已经手指向正被围攻的络腮胡叫道:“是他,他就是巫日合云!”
耳听此言,邹炎在暗赞这厮还真够机灵的同时就已是做好了战斗准备,此刻更是先一步举匕刺向对方。
异常狭窄的空间中短匕本就堪称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之一,更何况先出手邹炎又尽占先机。
当前一人甚至还未将长刀完全挥下,胸膛就已是被锋利的短匕赫然刺穿。
另一人虽有意相救可其余甲士却不是吃素的,躲闪掉迎面斩下的劈砍后几人合力架住男子用长枪将其捅杀。
仅剩的为首之人余光瞥见这一幕顿时心神大乱,他咬牙一刀格挡开络腮胡的还击后借力冲向邹炎等人,想要夺路而逃。
只是还没等跑出两步,一柄尚未完工铁镐已经从他身后捅出。
噗!
男子看着胸前滴血的铁器整个人猛地一颤,随即倒下没了声息。
眼看着仇敌在跟前倒下,长满络腮胡的巫日合云却没有丝毫快意,他甚至都没瞧邹炎等人一眼就转身颤颤巍巍地走到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的尸首跟前颓然坐下。
看到这一幕邹炎微微叹了口气,不用多想他也知道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当下他只能一边让人送来伤药一边收集起掉落在地的长刀,以及悬挂于屋外铁炉周边的各类铁器。
这些可都是他们目前所亟需。
而在这座匠屋后还有着一些零散的房屋,经过清楚其中共有四十余名各色匠人。
正当邹炎心中暗自振奋时,一名唤作格朗哈济的甲士悄悄摸了过来凑到耳边轻声道:“军主,年轻一些的那具女尸……好像是被铁器给…给捅死的。
不像是刀伤!”
格朗哈济是鲜卑人,在此次整军中作为怀荒镇户而入伍,心思缜密颇有勇力。
在厅前的厮杀中他亲手格杀匪贼两人,料想待到此后论功行赏时定会有一番任用。
“不像……”
邹炎起初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稍一思索后才略微回过味来立时万分惊诧。
结合格朗哈济的讲述再联想到巫日合云此刻的异常表现,他怎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一切对于这位匈奴铁匠而言未免是太过残忍了一些吧!
收回重新投向屋内的目光,邹炎沉沉叹了口气:“带他走吧。”
格朗哈济闻言略有些犯难,好在一下刻便从屋里传来了一个不算坏的好消息,巫日合云因失血陷入晕厥。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不少。
几人拖起巫日合云,带着各色匠人及其亲属,以及收集来的兵刃铁器快步而返。
最后经过清点此战毙敌两百三十七人,缴获马匹一百一十四匹,其中军马战马六十八匹,另有米粮四千余担,牛羊数十头,各类工匠四十五人,堪称收获巨大。
但相应之下损失也不小,甲士死五十七人,伤一百二十三人,弩手伤八人,亲卫战死十四人,另有作为诱饵的辎重军死伤过百。
接下来的两天里张宁暂时以黑山寨为据点,一边遣人向镇中递出消息,令其派遣军士前来运粮,一边使军卒能就地休整养伤医治。
邹炎则在对俘虏的匪贼进行拷打逼问,意在得出其饲养马匹过百的秘密,以及怀荒周边其余马匪的信息。
这一日李兰疾步迈入山寨厅中,对正在接受军医换药的张宁道:“禀将主,镇中快马传来消息,前番被黑山匪贼杀溃的…辎重士卒逃回镇中的不足三成……
其余…其余皆不知下落!”
张宁拧着眉,待到伤口处彻底上完药这才挥退军医瞅向李兰。
眼见自家这位参军脸色很是难看不由笑道:“本将先前就有言,待镇中强宗豪右将一视同仁,可他们偏偏不信,非要托你递请尤其共组辎重营。
美其名曰为本将分忧,为大魏效力,可实际上却是妄想给本将军中掺沙子!”
李兰脸色微微一白,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忍住了。
张宁冷冷道:“莫说本将刻意以辎重营为饵,你应当知晓这种事只能由辎重营来做!
更何况如今镇军中无论本将以哪支军伍来顶替辎重营,都绝不会出现在溃散后仅有不到三成归镇的情形!”
李兰长叹,身子重重弯下:“请将主责罚!”
第四十七章 沃野动乱(一)
张宁冷峻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在他眼里李兰尽管出身怀荒有数的大族,却并非不可用之辈!
无论是着手组建辎重营,毅然加入黑山寨厅前厮杀,亦或是这几日里的前后奔走,其作为施策都可圈可点。
更何况既要以怀荒为根基,自己就定然无法与镇中各大族割裂,势必要在多方面有所联合。
这是本身就出身洛阳强宗的张宁所无法避免的。
如此情势下重用年轻且具备才干的李兰就成了必然之事。
念及于此张宁缓缓道:“自古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侵渔百姓,聚敛为奸……
我张氏身为洛阳强宗尚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违制,可镇中诸族相较以上种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致使镇户无所食,营户无所居,军户无所倚靠,民愤暗含却一无所知!
长此以往若遇大变,怀荒上下定然如怒涛席卷,凡所遇者势必化为齑粉!”
瞧见李兰颇为疑惑的神色,张宁顿了顿叹息道:“非是本将危言耸听,实在是有些话不得不讲,有些事汝等不知罢了!
若非如此以本将之身份又何至于临阵厮杀,身入险境呢?”
张宁刻意透出一丝消息,却又将其隐隐指向元魏高层。
果然,李兰听得这话顿时悚然!
他实在不敢深思张宁话中的“大变”所指何意!
可又无法忍住去思索的念头!
难不成是大魏上层的利害倾轧已经严重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了么?
而张宁的就任实则是某位大人物的一步暗棋?
亦或是强宗张氏的一招伏笔?
甚至于说蠕蠕寇边都在其谋划之中?
那两支镇军的覆灭根本就是在为了这位年轻镇将重整镇军腾出道路?
虽说是怀荒镇中少有的青年俊杰,可到底是罪臣流族之后,眼界早已受限于北疆一隅,转眼间李兰已是大汗淋漓。
他勉力抬头望向张宁,只觉得跟前这年轻镇将周身像是陡然出现了数个黑暗空洞,不断地吸食着自己的精神气。
好半晌后李兰才艰难开口:“将主主政一方,镇中众族自是应当效以死力……
然则各族有志男儿皆生长于北地,热血难耐,愿应募从征,积功为将,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愿……
愿为将主蹈敌摧众。”
与聪明人讲话自是省事。
张宁满意颔首,当即道:“既是如此,各族子弟自可应征入伍!”
彼时怀荒各族推担任谘议参军的李兰为代言人,提出了由其各族出力组建辎重营的提议。
此举既为试探又留有后手。
一旦军府同意,各族遂将奴仆充入其中,再逐步换以精干子弟彻底将辎重营变为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并牢牢掌握在手中。
张宁表面答应实则却是借黑山寨众匪之手,抓住了各族奴仆之间既无凝聚力与对自家宗族忠诚有限的特点,先是大败辎重营继而迫使大量军卒溃散无踪,一举斩断了各族染指军权的念想。
可打上一巴掌也得给上一颗甜枣才是。
允许各族子弟参军便是张宁递出的甜枣!
尽管其入伍后会被分散各军,可凭借其武艺以及能力脱颖而出乃是迟早之事,介时看似能各自掌军满足各族期望,可张宁自有办法控制,与此同时这些精干子弟也会因军伍而簇拥在张宁身侧,将他与各族连接成利益共同体。
但这一步李兰以及其身后的各族却是无法看到的,当下李兰只得深深俯首:“谢将主!”
此事遂定。
李兰走后,邹炎快步而入带来了一个令张宁瞩目的消息:一个半月前怀荒镇有群营户前来投靠,却被大当家单独接见,并秘密遣人将其送往了沃野镇!
闻听此言张宁立时感到了隐藏在消息后的不同寻常,不由蹙眉凝思。
那伙前来投靠的营户自然是阿留苏等人,可作为山寨的大当家不但没有第一时间接纳,反倒是不远千里要将其送到西边的沃野镇!
要知道元魏北疆六大军镇自东到西分别是怀荒、柔玄、抚冥、武川、怀朔以及沃野。
不惜跨越千里,冒着中途蠕蠕轻骑纵横,危险重重的情势……
这是为何呢?
正当张宁沉思不解时,千里之外的沃野镇却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乱!
……
沃野戍堡之下,挤满了无数饥饿的镇户营户,怒吼和辱骂声响彻天际。
阿留苏等人隐藏在人群中默不作声,显得极为突兀。
几人中最善分辨天色的郁英眯眼望了天际片刻后说:“再有一刻。”
听到这话其余几人在内心中具是再度涌起几分紧张。
尤其山胡兄弟郁英郁平多是对这耸立的戍堡有着天然畏惧,自他们记事以来这座代表着大魏赫赫军威堡垒就已伫于北境,父辈中常流传着魏人一怒草原便得伏尸过万恐怖传说。
如今站在城下,想着再有一刻他们就得攀爬翻入打开城门,引得数千数万镇民冲入戍堡杀死那镇将于景。
哪怕知道此番是有内应,知道自己身后站着一军之主,一镇副都将这般的大人物,他们心中却仍是不免有些挥之不去的惧意。
不同于两人,阿留苏却正担忧着一刻之后戍堡城头的一切似乎真能如刘副将所言全员换防,无人值守。
那于景怎么也是堂堂镇将,能没几个亲信?
他会蠢到就城防完全放心的交给其他人?
可身侧那头发杂乱,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魁梧但隐隐有着巨大压迫感的匈奴人却似乎并不担心。
据说此人是来自高阙戍的军卒,勇猛异常,乃是此番袭杀沃野镇军于景的主力!
正想着他突然听见城头上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只是因为四周太过吵闹他实则是听不真切。
随即他便看到最前排的镇军果然如意料中那般依次撤下城头,与此同时郁英的声音从旁侧响起:“未时三刻!”
“走!”
听到这话那高阙戍的军卒突然开口,随即率先朝着城墙走去。
阿留苏众人彼此相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跟上。
他们先是快步走,随即变为小跑,最终在旁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几人直奔向城墙一跃而上!
第四十八章 沃野动乱(二)
踏上有着明显凹处的垒壁,阿留苏那颗本是高悬着的颇为紧张的心忽地安稳下来。
虽是奇怪这种异常变化但他动作不停,已是伸手向着上方的一处缝隙抓去。
戍堡是整个沃野镇最重要且关键的军事建筑,其中城墙本应是重中之重,理当年年修缮,月月查验,这都是镇军军规中登记在册的几条。
可随着柔然内乱,大魏将重心移至南方后,这些应有之举便渐渐停止直至如今的残破。
每向上一步,阿留苏都能清晰看见几乎每一寸的壁沿上都有细微裂缝,这也再次令他不禁感叹魏国边境武备的松懈!!!
几人行动迅速转眼间就已是爬至一半。
这一幕直是惊呆了城下的过万镇民,众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叫骂,连带着手中的石块也不由丢落于地,似乎是生怕多余的声响引起镇军的注意。
只是他们却不曾想到倘若城上的镇军真有心防备,就这突然鸦雀无声的情况任谁不感到奇怪,不会低头察看一番呢?
随着几人不断上攀,镇民们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一些尚有些体力的妇人更是再顾不得许多连忙一把捂住怀中正不断啼哭的幼子。
少数稍微胆大些的镇民更是咬牙跟着攀了上去,北地男儿最不缺的就是这股子血勇。
不多时阿留苏已攀爬至城垛下方。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下蒸腾如烟,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正待稍作调整后再行冲刺,一只手臂却从城垛上向着他伸了下来。
阿留苏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那高阙戍军卒已经攀到了城头,正冲着自己咧嘴笑着。
当下也不是客气逞强的时候,他伸出手握住高阙戍军卒腕部,两人齐齐轻喝一声,随即阿留苏便借力而上。
“俺叫破六韩拔陵,匈奴人。”
“敕勒人阿留苏。”
两人互换姓名间山胡兄弟郁英郁平接着逐一而上,待到四人全部登上城头,戍堡外一直目不转睛凝望着他们的镇民们不由发出一阵杂乱的叫好声。
看着往日高不可攀的城头正站着如自己这般的镇民营户,镇民们心头自是畅快无比。
他们倒是痛快了,可这叫好声却是将阿留苏四人吓了个半死,他连忙四下望去好在城头仍是空无一人这才敢轻怕胸脯安抚自己的小心脏。
倚着城垛探头向下看,阿留苏发现那七八名跟着自己等人攀墙的北地汉子也已是攀到了一半。
当下再顾不得这些后来者,阿留苏见一处戍堡箭楼的侧面靠着直连地面的长梯,立时招呼破六韩拔陵等三人紧随自己跑去。
伸手摁住长梯顶部用力左右一摇见长梯丝毫不晃,于是阿留苏不再有任何犹豫,一脚就踩了上去。
倒不是说这城头就没有其他可以下到戍堡中的通道,要知道这戍堡可是妥妥的军事重镇,每两处箭塔之间的城墙中段必有可供三人并行的斜道,以方便在战时运送防守器械和援军。
可这些斜道都太过显眼,哪怕有刘副将兜底他仍是不敢往此处过。
真要是从那儿过,怎么看都像是有一种大摇大摆穿行于闹市的感觉。
此刻四人沿着长梯步步而下,眼看着再有几步就可一跳落地,阿留苏却是忽有所感忍不住扭头朝着左侧望了一眼。
长梯紧靠左侧箭楼,更贴着阿留苏四人的臂膀,明明知道左边理应就只有墙壁可他仍是忍不住扭了头。
可旋即阿留苏却是呆若木鸡,连右脚仍悬在空中也是忘了收回。
上方的郁英刚刚下脚冷不丁发现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木质长梯。他低头一望才发现自己是一脚踩到了阿留苏的肩膀上。
郁英有心收脚可上面郁平已是踩了过来,一时间颇有几分进退不得。
他只能先压低声音冲着郁平喊了句等等,旋即再低头准备问一问阿留苏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俯身时,阿留苏正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朝他挤出了个既是苦涩又是无奈的笑容。
郁英一头雾水,阿留苏却是暗自叫苦不迭。
他现在可真是想狠狠给自己扇上一耳光,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
就在方才他下意识扭头间却是赫然发现左侧平整的石壁上竟是有着一道一尺见方的望口!
这用以透气瞭望的方形石口不大但突兀异常,凝神望去其中隐约有着丝丝火光,火苗随灌入的冷风明灭不定。
可哪怕是在这闪烁间阿留苏仍是清楚无误的看到了一张张冰冷的面孔!!!
盔甲分明下是长刀硬弓,是军士林立!!!
为首一人内有铁甲外衬罩袍,足可见是位级位不低的军官。
但他在看到阿留苏这位不速之客后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仍是一脸的冷漠,好似早已知晓有人会从此处经过。
其后军士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
阿留苏立时是头皮发麻,呆立当场。
这一刻他终于是知道镇军们都去哪儿了,他们就潜伏在一座座箭楼里!!!
原来这就是刘副将敢于放任镇民入堡的原因,因为有这些精锐军士在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堡内会陷入混乱。
只需要一声令下,这些军士就可以迅速控制局面。
难怪他们竟敢如此肆意妄为,敢于用放镇民入堡的方式做掉镇军于景。
的确,有这样一支精锐军伍为依仗他们又何需顾及其它。
抬头再次冲着满头雾水的郁英苦笑一声,阿留苏没有多说什么,深呼吸一口气再度踏下两阶,随即一跃而下。
“砰…砰…砰…砰!!!!”
一阵脚掌触地的闷响后几人皆是安稳落地,只是相互看看面色却都不怎么好看,唯有破六韩拔陵神色不变,好似全然不在乎。
虽然说起来这些军士连同那刘副将都是他们的盟友,但众人哪儿能不知他们根本就不在一条船上?
破六韩拔陵抖了抖手臂打断众人的胡思乱想冷然道:“走吧!
已经到这里难道还能半途而退不成么?!”
第四十九章 沃野动乱(三)
正如破六韩拔陵所言,事已至此哪儿容得下他们退却?
且不论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就算与自己一同到来的营户恐怕也不会赞同!
哪怕有着马匪一路护送,数十名青壮营户仍是死伤过半,此刻所有的人都将活下去的机会投于此事之上!
阿留苏清楚倘若自己言明欲退,用不着其他人,只怕那些隐藏在戍堡外人群里沃野营户们便会第一时间将自己撕碎!
他们一路跟随自己流转千里为的可不是换个地方受罪的!
整个戍堡是典型的军营布置,城墙后一处宽阔的校场,放眼望去足可容纳不下三千人,校场之后就是连绵的军帐和瓦房。不过两者一左一右泾渭分明,中间有一条能供两驾马车同时奔行的大道隔开。
而在道路一侧还依稀可见些小的推车或是摊贩留下的简易铺子和小凳,这却是令阿留苏忍不住啧啧称奇。
“那些个推车和铺子就是镇军家属们开的。”
破六韩拔陵注意到几人的目光立时就瞧出了他们在想些什么:“平日里若非必要那些个镇军家属们大多不会轻易走出戍堡。”
“嘿,那可不,这几日我瞧见就连拉的屎尿也是让寻两户汉人每日运送出堡!”
小跑中的郁平接过话茬啧啧出声。
阿留苏闻言亦是冷哼出声。
据说大多数镇军的家属都被安排居住在大道右侧的瓦房中,不仅是因为这样能够确保危险时镇军会不惜死力守卫戍堡,更是有着镇军及其家属几乎都是鲜卑人,异常排外且看不起汉人及其他各族的原因。
因此这戍堡实际上就是一个微型的村镇,大多数时候都能够自给自足。
毕竟全城的粮食都在军营后的巨大粮仓之中!
此刻偌大的校场连同连绵军帐,整齐的瓦屋具是鸦雀无声,不见一人。
在确定戍堡内暂时没人会碍事后,几人虽说动作大了些但速度却也是快了不少,片刻后就寻到了城门前。
城门处同样寂静无人,唯有正熊熊燃烧的火盆不时传来噼啪的木柴燃烧声。
站在这里他们可以清晰听到戍堡外不断响起的窃窃私语声,凝神听去显然是镇民们正在议论几人的生死。
阿留苏四人互相看了看都分明从彼此的目光中瞧出几分兴奋。
只要打开了这扇门他们立刻就会成为所有沃野镇镇民心目中的英雄,哪怕此前从未想过这一点,可当其实打实地摆在眼前时哪怕就连郁平也是不由呼吸急促起来。
破六韩拔陵率先沉声道:“开门!”
山胡兄弟闻言齐齐望向阿留苏,后者微微蹙眉,终究还是示意照做。
轰隆~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戍堡城门缓缓打开!
一众窃窃私语,交谈不断的镇民们瞧见封闭多时的城门突然打开,他们先是愕然惊恐,不少人甚至都意识下朝后退了两步,像是在惧怕会从堡内冲出暴虐甲士对自己先前投掷石块叫骂喝辱的行为施以惩戒。
可在看清门后正站在先前勇攀城墙的破六韩拔陵四人时,错愕立时变为惊喜,随即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沃野镇。
瞧见这一幕,瞧见镇民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敬佩目光后阿留苏顿生豪情。
这一刻他只感觉像是无论自己将会做出何种事,身前的这些镇民们都将生死相随一般。
哪怕只是一瞬,哪怕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可这感觉仍是令他沉迷,令他陶醉!
难怪古往今来有数不清的英雄人物天生将拜倒在这权利之前,委实是因为其太过诱人!
他自然知道这正是自己扬名的机会,能否在未来的乱世中博取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就看此刻!
当下阿留苏抢先扬声喊道:“镇里的父老乡亲们,我阿留苏今日与三位兄弟冒死打开戍堡城门,不为其它只求所有人都能活命!
粮仓就在校场之后,此番咱们只要粮食绝不学那蠕蠕劫掠抢夺!”
话音传于戍堡城下久久回荡,片刻后一名匈奴人率先作出回应:“好!谁开的门就听谁的,今天我就听你这个敕勒人的!”
“说得对!我们只要粮食只求活命!”
“活命!活命!”一阵七嘴八舌地叫嚷后近万镇民终于形成统一,他们纷纷呐喊起来,口中大吼着“活命”。
见此阿留苏知道已到火候也是不再犹豫,挥手转身带着所有人冲向戍堡内!
破六韩拔陵瞧见这一幕没有丝毫不满,反倒是露出奇异的笑意。
……
戍堡外。
不远处的一座破烂木屋中,刘姓将领看着汹涌的人群正不顾一切地挤入城门那冷漠的脸上终于也是露出一丝喜色。
旋即他语气玩味的低声自语道:“算这小子识相,不过哪怕有人真想着入堡后大肆劫掠一番也无妨,正好借此杀上一批以扬我镇军之威!”
说罢他走出破烂木屋冲着候在两侧,经过精心乔装的军士道:“随我入堡!”
他是沃野镇的实权军主,更身为镇都副将,在眼中这些破落营户根本翻不了天。
……
却说戍堡内,就在阿留苏四人带头冲入校场的刹那他们忽然听到从城头处传来几声突兀哀嚎。
尽管镇民们嘈杂的脚步与喧哗声混在一处几乎令人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可身在最前方的几人却是对这突兀哀嚎清晰可闻。
余光瞥去,只见城头上那些个后一批攀墙的各族青壮也是身死当场,而在城墙末尾正有几名军士在快速隐去身形。
瞧见这一幕阿留苏心头一颤顿时清醒不少,方才那股子豪情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截至目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刘副将的计算之中。
众人快速通过空旷的校场进入位于瓦屋和军营之间的大道中,尽管入堡前阿留苏就已经算是和镇民们约法三章,但此刻仍旧有不少人不顾一切地撞开瓦屋房门窜入其中,抢夺可能出现的粮食与财物。
对此阿留苏无动于衷只是闷头向前冲去。
第五十章 沃野动乱(四)
他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对此更是毫不在意。
近万镇民各族混杂良莠不齐,总有恶汉流氓混于其中,这些人别说事后会敬佩拥戴他了说不得连感激都没有,因此本就不是他想要,生死自然也与自己无关。
以那位刘副将隐隐露出的做派,阿留苏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些恶汉流氓定会被绞杀得一个不剩。
所以他只是带着大部分人快跑着冲过此处而粮仓已在眼前!
四座圆形粮仓散立于侧,高达数丈,高度甚至堪比城墙,颇有些令人望而生畏之感。
此时正有近百名镇军列阵于粮仓前紧张地望着奔来的镇民们。
为首幢将注视着如潮水般黑压压涌来的镇民咽了口唾沫,收起前一刻还想警告对方的心思,冲着麾下军士吼道:“稳住!他娘的,这些个贱民都是怂货,只要杀掉一片谅他们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说罢他不去看军士们早已颤抖的兵刃,挥手摸了把头上的汗水,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他娘的,方才他正在帐中酒后酣睡却突然冲进来一名军士告诉他有暴民即将入城,将主于景命他率本部人马守卫粮仓。
尽管已经睡得有些糊涂,可他听后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起身穿甲冲出营帐。
果然视线尽头的城门处已然大开,正有喧哗吼声隐隐传来。
来不及管城门为何洞开城头军士又去了哪里,幢将只是用最快速度召集百人列阵于粮仓前。
沃野镇军无人不知这粮仓的重要,而他身为随于景一同自京城前来的绝对心腹更明白自家大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当他急匆匆完成列阵后才赫然回过神来,这周遭未免也太过诡异了些!
这一路赶来他不见任何其他军士,更没看到哪怕一名镇军家眷!这些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般!
一问副尉才知道营中其他镇军早已在他酒后酣睡时被人调走,此刻整个戍堡内仿佛只有他这一部人马!!!
再来不及有更多思虑,幢将已是抽出长刀声嘶力竭地吼道:“稳住阵型!”
随即同样爆发出惊天吼声的镇民们已是撞入单薄的军阵之中!
与此同时阿留苏则是带着郁英几人趁乱窜入一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几人都忍不住感叹戍堡内部之宽广时一处富丽典雅的庭院突兀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见此阿留苏当即精神一阵扭头看向破六韩拔陵。
这高阙军卒面色不变,从怀中掏出地图对照一番后,朝着前方一处廊道努嘴道:“就是那儿,走!”
四人立即弯腰躬背屏息快行,穿过廊道行至一处转角时郁英停了下来,他贴着墙角瞧了一会儿却是蹙眉颇有些无法确定。
前方竟是隐隐有乐声传来!
转角外是巍峨的阁楼,门口虽无人但可以瞧见其内有甲士站立。
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他不敢冒险冲进去,万一和甲士动起手来又发现扑空那不就惊动其他守卫了吗?
别的不说,于景身为一镇主将贴身护卫总是有的吧。
就那粮仓外的一百军士,阿留苏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那绝对是于景的心腹之一,否则刘副将和其身后的那位军主哪儿可能白白交出一百人给镇民们杀?
难道就只是为了让这场戏更加真实?
好在犹豫间阿留苏却是听到了有细微的乐声从阁楼中传来,这立时是让他有了主意。
像于景这般的大兴土木,只知享乐的贪官污吏,他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歌舞!
放眼整个沃野镇恐怕也只有他才能享受这一份待遇。
思索间破六韩拔陵已是耳根贴着墙壁闭眼静听起来。
见他这般做派阿留苏三人也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片刻之后破六韩拔陵睁眼看向阿留苏,他胡子微微颤抖,饶是冷静如他眸子也中绽放出掩饰不住的惊喜:“的确是乐声!有歌舞乐声!”
阿留苏三人心头大为振奋,略一商量后从两侧向着阁楼内摸去。
方才踏上阶梯,还没等跨入楼阁中便听到一阵喝声传来:“门外何人?!”
抬头望去两名甲士正拔刀冲来,紧接着其后飞檐斗拱的阁内传来女子的惊叫声,那若有若无的乐声也就此戛然而止。
见此阿留苏立时轻喝道:“杀!!”
阁楼没有其他屋门,由于北地风沙吹刮不断的原因更是窗户紧闭,因此阿留苏四人虽是小心翼翼地摸向阁楼,但完全没想过不被发现,只求能在对方察觉前更近一些!
而今随着阿留苏的一声轻喝,郁英立时掷出手中短斧!
阁内虽面积不小可摆放在大量的桌椅隔断,显得尤为狭窄。
面对如炮弹般的短斧,护卫想要躲避一时却难以施展,再想格挡却已经来不及。
只是顷刻间斧刃直入当胸,其张口奔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极不和谐的突然向后倒下。
当场便爆杀一人!!!
郁平则是与阿留苏联袂持刀向着另一人冲去!
“大人快走!”
仅剩的甲士见两名衣衫褴褛的营户持刀向自己扑来,只能在竭力抵挡的同时出声示警。
只是同僚委实身死太快,甚至都没为他争取到说出后面那半句“有刺客贼人!”
但即便如此也已足够,在他话音落下的两个呼吸间,阁楼二层便传来一阵更大的女子尖叫,以及酒杯桌案的倒地声!
‘原来是在二楼!’
阿留苏心里暗道难怪这乐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原来这位镇将老爷是在二楼快活。
电光火石间又瞧破六韩拔陵已是持刀冲向二楼。
他三两步迈上阶梯更准备踏上二楼就见到视线中一名衣着暴露,春光四溢的妙龄女子扑了过来。
其面色惊恐,嘴中叫喊不断,显然是情急之间被人推出。
女子跌入破六韩拔陵怀中,破六韩拔陵顿时只觉一阵软糯,香味扑鼻。
只是他现在哪儿在乎这些!
当下他一把推开女子,也不管对方是否会从楼梯上跌倒滚下,已是一步跨入二楼!
第五十一章 于景毙命
二楼之上,青烟缭绕,华盖锦缎铺地,温暖如春。
比起一层更为华丽,有过之而无不及。
破六韩拔陵踏入其中当头便看到一人衣发散乱,作势欲开窗跳出。只是他的裤脚却正被一赤露上身的歌姬死死拽住:“老爷别丢下奴婢!求老爷带奴婢一起走!”
细眼尖脸,留着八字胡的男子自是又恼又怒,他先是一脚狠狠朝着歌姬脸上踏去,随即骂道:“呸!你这个贱婢还不放开老子!”
见男子一边不顾身份教养得喝骂歌姬一边朝自己投来惊惧一瞥,似是生怕自己暴起发难一刀将其劈死,破六韩拔陵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此人狼狈至极却又偏偏不愿按常理那般放下手段像自己求饶,如此做派不摆明告诉自己他就是镇将于景么?
刹那间于景已是连续朝着歌姬踏出十余脚,后者很快面露淤肿血流不止,手上的力道终于小了下去。
于景见状立刻扯出裤腿忙不迭打开窗户,欲朝外跳去。
北地寒风呼呼灌入,身着单薄华服的于景顿时打了个冷颤,再看看下方由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他一时间竟是生出几分犹豫来。
见此破六韩拔陵更是不屑,刻意爆喝道:“你他娘的就是于景那驴日的?!
爷今天就一刀劈死你,再把尸体剁碎了喂狗!”
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凶恶的粗鄙贱民就要步步逼近,手中的钢刀又使得呼呼作响,于景哪儿敢再有犹豫只得咬牙翻身从窗口跳下!
“哎哟!”
一声痛呼传来。
破六韩拔陵两步跨至窗边向下望去,只见于景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见屋内杀神再度投来目光他立刻就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地向着庭院跑去。
‘这镇将还真他娘的怂啊!’
破六韩拔陵笑着摇头的同时阿留苏三人已是跑上楼来,三人见他面露笑意房中却又无男子尸首,顿知于景未死,皆是立时怒目。
阿留苏面色不善道:“破六韩拔陵兄弟,以你的身手应当不会被那于景逃脱吧!
莫非是不在这里?”
“嘿,那狗镇将推了一个小娘子到我怀里,当真是滑不溜手!”
对于阿留苏的质问,破六韩拔陵好似充耳未闻,只露出一副猥琐的样子不断啧啧感叹。
旋即他才在几人几乎暴怒的眸光中回过神来:“对了,那于景摔进了庭院中,腿当是断了,咱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听得这话山胡兄弟哪儿敢再多停留,当即朝着庭院中冲去。
阿留苏虽对破六韩拔陵突兀的怪异举动有所疑惑,可时不待人下也只得指着那倒地的歌姬冷冷道:“此女与楼下那已被绑住的歌姬便交予大兄处置,至于镇将于景……
我等兄弟自会取他性命。”
说罢他不再停留,噔噔快步离去。
眼瞧三人走远,破六韩拔陵方才那猥琐的样子立时收起,仿佛就从未出现过一般,随即提刀冷面走向惊恐万分的歌姬……
……
“阿留苏大哥,那镇将不见了!我们四处都找了,可这里根本连他们影子都没有!”
庭院中,山胡兄弟气喘吁吁地聚在阿留苏跟前,语气中满是愤懑。
他们已经在这里足足绕了半个时辰,可不但没找到那该死的镇将,就连自己也在此迷失方向。
如此一来山胡兄弟又急又气,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阿留苏等他来拿主意。
阿留苏望了望身后,见粮仓处的喧嚣声已是逐渐减弱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已是不多便发狠道:“继续给我再找上一刻钟,如果还是没见到人咱们就走!”
山胡兄弟饶是有万分不甘却也明白若是民乱平息后于景还未毙命,死的就得是自己三人!
因此他们也只得抓紧这最后的时间!
正咬牙搜索间郁平忽然余光瞥见左侧枯叶堆微微一动,他立时招呼着兄长郁英与稍远些的阿留苏围了上去。
山胡兄弟灵巧地翻过廊道扶手缓缓靠近,正想用刀挑开却只听从枯叶堆中传出一个惶急的声音:“别…别杀我!”
惊慌的吼叫声中一身着华服却狼狈至极的男子从枯叶堆中连爬带滚地冲出,口中不断告饶:“别杀我,两位好汉别杀我!”
郁英郁平两人相视一眼,哪儿还不清楚此人身份?!
郁平眼睛咕噜噜一转,语气玩味:“嘘!别出声!
只要你别再大声叫我们就不杀你,你看,这应该不难吧!”
这锦衣男子自然就是此前从阁楼二层跳窗逃走的于景。
他本想躲在枯叶堆中等到阿留苏等人离去,却不想因为太过紧张地轻轻一动却到底是暴露了自己。
看着跟前凶恶异常的营户,于景叫苦不迭。
可当下哪儿有他反驳的余地,一听对方的话他只能是连连点头,只求对方能够放过自己。
“当然,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只要你不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金银珠宝,还是女人,粮食!我都有!”
于景顾不得许多连连许诺,转而又威胁道:“你们若是杀了我必定会被赶来的镇军所杀!
无论是谁都背不了一个袭杀大魏镇都大将的罪责!”
面对生死危机他的头脑倒也清晰,赶来的阿留苏闻听此言不禁一滞,整个人像是被大缸冷水当头浇下!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为何破六韩拔陵一路上的异常!
为何其有一身本领却不愿使出!
为何其甘愿将煽动镇民,博取声望的机会让给自己!
他早已看透了一切!
想起刘福将那阴森的笑脸,阿留苏忍不住浑身一颤,他正要阻止郁平却已是嘿嘿一笑,突然挥刀斩下!
于景虽作恶多端却不是蠢货,心里早有防备。
眼瞧这营户高举长刀立时转身就跑,可常年的放纵享受下他原本尚算强健的身体早已被酒色掏空。
此时连番惊惧刺激之下更是脚底发软,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下躺倒。
与此同时长刀伴随着破空之声直击于景后背,绝望之下他刚想扭头去看却已是被长刀扎了个透心凉,扑倒在地。
鲜血顺着刀刃从于景的胸口滴落,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穿出胸口的长刀,愣愣半晌后这才咳出一口殷红的血液!
第五十二章 驱虎吞狼
眼睁睁看着沃野镇镇将于景毙命于跟前,阿留苏只感觉一股无力顷刻间笼罩全身。
中计了!
郁平拔出染血钢刀正欲请功自夸,却在见到阿留苏难看至极的神情后罕见的聪明了一次,硬是将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转而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愣在当场。
“阿留苏大哥,这于景不当杀么?”
见幼弟进退维谷,郁英不由蹙眉询问,饶是与阿留苏亲密如他也隐隐有些不满。
弑杀沃野镇将乃是先前早已定下的计划,也唯有如此方能让那位想要趁乱取而代之的刘副将成功上位,进而使得自己这伙四十余人的流浪者能够拿得高贵的沃野镇户户籍,从此改变整整数代人的命运!
若非如此他们哪儿愿冒如此之险?!
可如今大事已毕,阿留苏却是如此神色!
怎得?
是不满自己幼弟一刀劈死于景抢了功劳么?
这未必也太小瞧了他们山胡人些!
正懊悔自责间的阿留苏闻言立时察觉到了郁英心态的微妙变化,忙道:“你们误会了!
方才是我在自责!并没有责怪郁平兄弟的意思!”
“阿留苏大哥,俺真的没有办错事吗?”
不等兄长回答,郁平已是抢着道,目光中尽是期待。
阿留苏哪儿不知道这青年汉子的心性,当下强打精神手指于景尸首鄙夷道:“如此作恶多端之徒本就该死,你能杀他自是足可证明你的勇武!
以后不管是谁,只要再敢质疑你,那我一定帮你狠狠揍他!
包括你这大哥!”
听得这话郁平顿时眉开眼笑,豪气自生,郁英也是会心一笑。
旋即阿留苏又道:“不过杀了此人却是个大麻烦,我们需速走才是!”
这话立时得到山胡兄弟的赞成,三人正要溜之大吉破六韩拔陵却是从廊道中悠哉走来,冷笑道:“敕勒人,你为何不告诉你这同伴谁杀了于景,谁……
就得死呢!”
话音传入三人耳中,反应各不相同。
阿留苏目光冰冷,郁英恍然大悟转而狰狞咬牙,当事人郁平则是如遭雷击,面色苍白。
他下意识望向阿留苏,想要从这位可靠的敕勒人兄长口中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可结果不言而喻。
随即郁平就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整个人抖若筛糠,再无半分豪气。
“破六韩拔陵,你先是刻意引我兄弟弑杀于景,如今又要阻我去路?”
阿留苏手挥钢刀甩去血迹,此刻他已是做好了与这高阙军卒搏杀的准备。
不料破六韩拔陵却是哈哈一笑,手指长廊另一侧道:“不是俺要阻你,而是这些镇军要杀你!”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一队队镇军已是快速从两侧出现,紧接着便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阿留苏见状大喝“小心!”的同时已是朝着右侧假山之后扑去,郁英也立时拽着郁平想要躲藏起来。
可早已呆滞的郁平哪儿得从容反应,转瞬间已是身中数箭,仰面而倒!
待到郁英再瞧他已是毙命当场!
眼瞧着幼弟身死,郁英顿时泪洒,可面对杀机凛然的箭矢他也只得靠着石雕暂作躲避。
于景庭院中假山石雕错落无序,阿留苏、郁英两人躲入其间恰能避过镇军射出的箭矢。
见此情形镇军果断停止放箭,步入院落中意图绞杀两人。
与此同时刘副将越众而出瞧得于景尸首后仰天大笑,话音中带着残忍与嗜血的意味:“好!好!好!
敕勒人,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放心,你们带来的那些营户和妻儿老小我都收下了!
哈!他们的命我都收下了!”
阿留苏又气又怒,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他是穿越者,自诩注定不凡的天命之子!
可此刻他却因为自己的狂妄大意,令自己的追随者付出的生命!
但生死危机下又哪儿容得他多想,刚振作精神定睛一瞧就见暴怒悲愤的郁英已是持刀杀出!
他的幼弟!他的族人!他的伙伴及其妻儿都死了!
这是一个十分世道?!
魏人!该死的魏人!这军镇!也早该毁灭了吧!
想到这里他只感觉浑身已是止不住地颤抖,他只能将所有的怒火通过爆吼得以宣泄,只能寄希望这一刀能够将跟前这些卑鄙无耻的镇军劈成两段!
铿!
预想中一刀撕开皮肉的血腥场景并未在第一时间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刀刃相击之声。
一马当先的沃野军士当做了这一击,他讶然间只觉手臂被震得一阵酥麻,旋即咬紧牙关正想要抽刀在劈可眼睛却是猛地瞪大。
因为在他的视线中,那名本该不值一提的营户竟然正用比自己更快的速度做出反击!
郁英仅是缩刀一寸,随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轻抬刀刃狠狠斜斩而下!
刀刃堪堪从沃野军士手中长刀的柄口划过,下一息便已是鲜血溅出。
刹那间沃野军士的右手四根手指齐齐断开,手指与长刀同时掉落!
当啷!
长刀跌落在曾经过细心打磨的精致青石板地面上,清脆的响声显然异常刺耳如同敲击在庭中众人的心脏之上!
“啊!!!!”
也正是直到此时沃野军士才回过神来,他凝望着已是光秃秃一片仅剩大拇指的右手发出麒麟的惨叫。
可哪怕是这种骇人的刺耳惨叫声仍是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刻郁英的长刀就已是插入他的胸腔之中。
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一刀凶横冷血到了极点!
见此情形不只是众多沃野军士,就连那刘副将也隐隐露出一丝骇然。
另一边阿留苏也是杀出,昔日在怀荒镇中他就曾与张宁麾下黑熊王彬硬拼一击而不落下风,此刻在经历了千里流离后他更是多了狠辣,转眼就连斩三名军士!
暴怒的两人一时竟杀得沃野军士无法阻挡!
刘副将见状侧头冲着破六韩拔陵吼道:“该死的蠢货,你去给我杀了他们!
难道你还指望什么都不做而享有富贵么!”
破六韩拔陵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刘副将的怒骂,正当刘副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破六韩拔陵突然暴起狠狠掷出袖中短匕直击刘副将颅脑!
第五十三章 马匪后的隐秘之手
刘副将哪儿能料到一向顺从的破六韩拔陵会暴起发难?
猝不及防下颅脑登时被击穿,轰然倒下!
破六韩拔陵快意大笑:“你这杂碎莫不是还以为俺会惦记那劳子的幢将位子吧?
俺可不傻,你杀了这些营户下一个就定会杀俺!”
旋即他抽出短匕,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眸光中冲着阿留苏喊道:“敕勒人,你此番若是不死,来年咱们还会再见的!”
说罢他刺死一名妄图偷袭自己的军士,冲杀离去!
只留下一脸不甘的阿留苏与郁英徒留庭院中愤然厮杀。
……
与沃野镇的混乱不同,怀荒镇在经过两个月的修缮后与持续放粮后已是大为稳定。
军士们整日不坠的操练声令镇户营户们倍感安心,再加上军府体系自上而下经历了一轮被动洗牌,往日那些热衷压迫剥削的军官在蠕蠕刀下死了个干净,剩下的官吏在张宁的强势下也不敢有出格举动。
此时怀荒镇民们竟恍然觉得日子比蠕蠕劫掠前还好了几分。
随着今日黑山寨处第一批数十车的粮草运来,怀荒上下更是欢欣鼓舞。
不过此刻的军府中气氛却是有些沉闷。
“如此说来黑山寨里的匪贼是尔朱氏在暗中操控?”
张宁坐于上首听着邹炎的禀报不禁蹙眉。
黑山寨一战后,他花费了数天时间清点战利品并在做出相应安排后,才带着经过简单休整的镇军以及各类匠人先行回镇。
邹炎则留下继续拷问马贼的同时照顾因重伤而无法行动的伤者,时至今日方才跟随运粮队回抵怀荒,并在第一时间带来从残余匪贼口中拷问出的消息。
“将主明鉴,据其供认黑山寨大当家池望每隔数月都会消失一段时日!
同时亦有神秘商队不时为黑山寨带去大量豆料、盐以及铁等必需物资,每至此时池望必会亲自相迎。
曾有匪贼听其交谈,隐隐可见池望神色恭敬,唤对方为尔朱先生。”
如今的邹炎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不少,可周身却有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
看得出来在拷问匪贼的过程中他没少动用狠辣手段。
张宁对此很是满意,他勉励并嘱咐邹炎好生休息一番后将其遣退,随即陷入沉思。
“尔朱”这一称呼对任何熟悉北魏史的人而言都不会感到陌生。
尔朱氏是出自契胡中的一支,与后赵的石勒同出一源,往上溯源其先祖乃是来自中亚的伊兰人。
契胡人如今大致分为两部,一部生活于山西北部的太行山区中。
由于当地山脉纵横契胡人盘踞各处,对于元魏朝廷时常阳奉阴违,也被蔑称为山胡人。
另一部则与鲜卑、汉人混居于六镇边关,起先与阿留苏一并逃出怀荒的两兄弟郁英郁平就属于其中。
不过由于他俩身份低贱仅是营户,所也被安上了山胡之称,以作羞辱。
其中盘踞在太行山区的契胡人桀骜异常,元魏朝廷难以管制,清剿起来又极为麻烦堪比南方的山越,只得将其委托给当地历任的领民酋长进行管控。
领民酋长为元魏特有,专程授予依附其政权的少数民族首领。
这一职位虽未被列入朝廷正式官职,但可以世袭,多数事务也由其一言而定,堪称权力极大。
尔朱氏最初世代都是契胡中一支的部酋,其祖先在北魏道武帝征伐后燕时率三千武士追随立下赫赫战功,此后尔朱氏数代皆为魏将,遂积功被封为领民酋长,爵梁郡公,以至如今。
代代积累之下尔朱氏几乎成为山西北部一带的霸主,哪怕元魏朝廷早有防备,在近三代里逐步削去了尔朱氏的军职,让其担任名誉性的官职,如散骑常侍、光禄大夫等,使其在政治领域中没有太大的影响力。
可在地方上尔朱氏却已是一株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号称“部落八千家,家有马数万匹,家僮千数,牛马以谷量”。
据传这一代的尔朱氏家主尔朱荣自幼聪慧机敏,遇事甚有决断,并且肤色白皙,容貌俊美,广交豪杰于四方,颇有贤名。
同时尔朱荣每次入朝时都会携带大量骏马送与诸多朝廷重臣,并因此广受诸臣称赞。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契胡人,却注定将在未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以至成为北魏末年的第一位顶级权臣加军阀,废立帝王擅杀大臣无所不作。
哪怕是后代建立的东魏权臣、北齐王朝奠基人高欢等人也不得不在其生前臣服于他。
对于尔朱氏,张宁打心底里早已防备有加,同时在他看来自己势力大成前也应当不会与其有所交集,可没想到尔朱氏竟是早已将手伸到了六镇!
如此说来那些所谓的马贼,匪徒多是由尔朱氏暗中资助操控,只等乱时立刻就来以此为基础拉出一战见过血的强军?
嘿,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若非此番被自己撞破,待到六镇大乱时说不得便会被尔朱氏打个措手不及!
一念及此张宁的眸光顿时冷冽。
既是如此还真得趁热打铁才是将周遭各处匪寨都剿上一遭才行!
这也与自己前番的计划不谋而合。
“让王彬来见我。”
打定主意后张宁扭头对狗儿吩咐道。
随即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奇道:“你习武了?”
眼见自家将主终于注意到自己,狗儿挺起胸膛:“身…身为将主……近近侍,岂…岂…能无护卫之力!”
接着他又带着几分抱羞,咧嘴道:“其…其…实是俺求着王大哥教了俺…几几招。”
“如此还是须每日勤练才是。”
话既至此,张宁不免多关心起了狗儿的近况。
自从接受新的名字后,狗儿就一直跟随在张宁身侧做一名侍从,无论是机要大事还是普通事务,张宁基本从未有意避开他,至于为的是什么他相信狗儿应当清楚。
显然狗儿也没令他失望,原来自己领兵出镇时,狗儿除了日常打理屋中一切外,每日还会前往从事史吴之甫处。
他也不主动干涉或是询问,而是在旁默默听闻,记下吴之甫等官吏的施政应对,再深入镇民中观察其成效如何,并以此得出合理与不足之处。
第五十四章 暗流涌动
吴之甫等人虽只是蕞尔小吏,可到底任职多年,深谙治民用民之理。
几番下来狗儿得之颇多,又将其中利害与不足、浮泛之处一一记下,此刻随着张宁的询问娓娓道来。
这恰是张宁的弱项所在。
作为穿越前的普通人,他哪儿能通晓民政之道?
只得用以势压人,收贤任用的方式处理怀荒大小事务。
此中不足就在张宁辨别贤才的方式是听其对答,或是他人举荐,而不知所任用之人的实际施政优劣,隐隐有被架空之忧。
好在狗儿的出现为他填补了这项缺陷,如今瞧着狗儿不负自己所托,展现出出众能力他如何不欣喜?
“怀麟…怀麟!你可真是我的麒麟儿!”
张宁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狗儿的肩膀夸赞不已。
狗儿也激动地面红耳赤,本就结巴的他更是吐不出半个字,可心里却是异常舒坦!
自他前往府衙旁听以来,各官吏虽碍于其镇将近侍的身份没有阻拦,可也同样没有亲近与热络。
甚至多有鄙夷不屑。
毕竟纵然被赐名张怀麟,纵然是张宁的心腹近侍,可说穿了仍是一介家奴。
既是奴仆又怎能得人尊重呢?
哪怕自幼就对他人白眼欺凌习以为常,但此刻他仍是觉得异常畅快!
张宁感受到狗儿的心情变化不由收起笑容,肃然道:“怀麟,不要轻视了自己,在本将眼里你早非当日奴仆。
待到本将回到洛阳族中,第一件事便是将你奴契烧毁。”
狗儿闻言立时叩首泣声连连:“将…将主怜…怜悯狗儿,狗…狗儿却不…不敢望将主之恩…狗儿…愿……愿一生一世为将主之奴!”
张宁只是摇头扶起狗儿,他既是说出这话就已打定主意。
狗儿年幼不知其中厉害,自己却明白他必须要脱离奴籍,否则这将伴其一生,无论是对自己此后的事业还是其人生都危害极大。
当下不再提此事,伸手为他抹去眼泪后张宁便笑着将其踹走,等待王彬到来。
此番自己与邹炎、李兰三人虽已回抵怀荒,可有一人还留在黑山寨中,此人自然是亲卫队主切思力拔。
这匈奴人在此役中可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硬生生保住了百匹良驹,无论如何都应当有所升任。
在张宁本来的打算中是想让其待到伤愈后再回转,不过此番尔朱氏将触手伸至北疆一事令张宁有了新的想法。
以军作匪堪称是不二藏兵之法,自己完全可以效仿此法设立一支人数与黑山贼众相差无几的骑军在此,利用黑山寨遭受围剿但消息尚未泄露的优势伪装成匪贼,一面配合镇军四处剿匪,破坏尔朱氏的布置,一面练出一支可战的骑军。
也唯有如此方敢以此为凭借,去往三戍。
毕竟柔然大部虽退,可小股流骑仍在四处打秋风,没有支能战的骑兵而贸然去往百里外的三戍可真真是在太过危险。
至于消息泄露之虞则暂无可虑。
要知道时至如今六镇相对元魏几乎已是隔绝的存在,各军镇之间的军驿、集散点、边市等更是早已荒废,取而代之的柔然流骑与匪贼。
再加上时近凛冬,此等情形下除了需要前往黑山寨运送物资草料的尔朱氏人,根本无人会注意到一伙匪贼的消失。
张宁倒想是尔朱氏人尽快到来,让自己抢上一笔顺便抓一个问问其详细谋划才好!
而统领这支骑军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切思力拔身上。
匈奴人本就是天生的骑手,曾经一个时代的霸主,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切思力拔自是最佳人选。
相信这匹草原狼不会令自己失望!
念及于此张宁对不知何时已是进入厅中,正屏息而立的王彬道:“从各军中选拔百名善骑者调入亲军,另再选二十精卒,百名青壮及其一月所需物料米粮一并遣往黑山寨。
届时黑山寨上下由切思力拔统率,本将还会修书一封一同送往。
此事需在三日内办妥,不可耽搁。”
王彬不假思索立时应诺。
见此张宁微微颔首,有了这些再加上黑山寨本有的设施足可令切思力拔先将局面撑起来。
至于后续物资粮草的供应,张宁则准备两到三月一次,这也是自朝堂控制麾下将帅的常用手段,他不准备让自己成为例外。
定下以上种种,张宁沉吟片刻才道:“这几日里从事褚行及镇中诸族可有异动?”
此话并非无的放矢,早在张宁回归怀荒之初王彬就对此有所禀报。
原来在张宁率军离镇,只留下王彬这一个心腹的情况下,沉寂已久的褚行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张宁还记得当时同样是在这厅中,王彬面色透出几分罕见兴奋:“如将主所料,您离镇后那老狗的确就不安分起来,曾两次三番夜见军主卜苏牧云!”
“哦,卜苏牧云作何反应?”
“第一次两人夜谈半个时辰,最终不欢而散,接下来几次褚行都吃了闭门羹!
最惨的一次他是在夜里被卜苏牧云手下的亲军给扔出来的!
真叫俺痛快!”
这倒是没有出乎张宁的预料。
卜苏牧云是何等做派他已是再清楚不够,自己只要任怀荒镇将一天,他就会俯首听命一日。
褚行竟然连这都没看透,妄想口惠而实不至的做法去说服他实在有些好笑!
如此想着张宁眯眼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那些个大族起了歪心思?”
“这…将主如何得知?!”
当时的王彬讶然无语,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还没说将主怎么就知道了?
张宁只是摇头笑道:“你个铁憨憨一脸的跃跃欲试,一看就是很有更劲爆的消息,快快给老爷说来!”
听得此言王彬只得沮丧地将羌人姚氏,鲜卑犀吉氏可能暗通褚行的情况报出。
在并未证据确凿的情形下贸然出手,只会引得怀荒再度动乱,因而张宁没有打草惊蛇,只让王彬继续遣人监视。
此番再度询问王彬却有些无奈的挠头:“禀将主…自打您返镇后那老狗就异常小心,再无动作了。”
第五十五章 剿匪与消息
再无动作?
张宁望着前方,他的目光似乎已是穿过了镇将府的庭院门廊,投到了那片不知有多少狐凭鼠伏之辈的怀荒镇里。
从古至今各地豪族莫不是以森严规矩约束族亲,又通过族亲控制其下佃客奴仆,乃至底层农民。
这种自上而下的体系保证了豪族的稳定,但身处边镇的各族与之不同。
在更粗鲁更野蛮也更直接的北疆,各族赖以约束族亲的手段并非再是苛刻森严的族规,而是强横的武力,精锐的部曲。
这也注定了其安身立命之本不在底层农民,甚至不在其族亲、佃客,唯在武力!
一旦其武力被重创,昔日亲密无间的族亲,俯身听命的佃客会在顷刻间会为野狼,将其庞大却羸弱的身躯分而食之。
张宁知晓自己需要耐心等待这个机会!
同时此事也为他提了个醒,王彬是大开大合的战将,不适合也不擅长部署监听一类的阴事,若非如此又怎会在对方稍有潜伏后就失去了动向呢?
这事还得找个人专门负责才行!
打定主意后张宁收回心绪,在接下来的十天里全心投入到情报收集和作战准备中,在这其间他的身体也快速恢复,除去与那黑山寨大当家对决时留下的肘部伤还隐隐作痛外,其余伤口都已是没有大碍。
军府之中的大小官吏,镇中的各色匠人,军卒也已是在为新的剿匪作战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毕竟在张宁的计划中他要赶在大雪落下前,至少再剿灭三股匪贼,彻底练成一支敢战可用之军。
以怀荒如今的人口,两千余镇军的常备军事力量其实并未达到极限,可哪怕如此想要真正做到供应这支军队,仍是极难的。
军械如今只是堪堪满足对刀枪弓矢的需求,而旗帜、鼓角、铠甲乃至是备用武器却还相差甚远,难以配齐,就更别提军服、军鞋、军帐这类次级军需了。
只在镇中训练备战还好,军帐军服备用武器等尚能有缓急之说。
可一旦牵扯出镇剿匪就无法忽视了,总不能打起来才发现无论是镇军还是匪贼都穿着破烂麻衣吧?
毕竟能披甲的只是少数!
而作为谘议参军却偏偏得负责辎重营的李兰更是头大不已!
黑山寨是距离怀荒最近的一处匪寨,袭取时镇军采用的奔行直接,无需安营扎寨。
可此番的作战目标相对较远,虽大多在东南两侧不用担心蠕蠕,可相应又多了对牛马畜力,绳索毛皮,锅碗粮车等物的需要。
更遑论亦有军士每日所食的米豆肉菜,御寒棉衣得准备,如此足足不一而足,直叫人头疼。
好在如今怀荒经历大变,新的镇军大多数应征入伍为的也是吃粮保家,对军饷的要求很低,军府只消预备赏赐之物,否则以怀荒如今的财力物力,怕是很难完成张宁的要求。
连续的高压运转下,军府中难免出现了对张宁的不满微词。
对此张宁毫不留情展现出了铁腕手段,立刻罢免了三名官吏,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要的是将整个怀荒拧成一股绳,挤出现有的所有战争潜力为自己所用。
如此举动自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十日后他率甲士一百,军士两百,弩手两百以及四百辎重军,两百青壮出镇征讨匪贼。
整个十月里张宁率军征讨匪寨三处,斩杀贼寇超过三百,解救流民匠人共计五百余人,粮草米粮亦是远超在黑山寨的收获,足以令怀荒镇上下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直至十月末大雪缓缓落下之际,他方才率军而返。
与此同时一名来自平城的信使也是堪堪赶到。
怀荒,镇军府中。
张宁从信使手中接过信件,笑着道:“怀麟,送这位大人去好生休息,肉菜可不得小气了。”
狗儿当即应声而出冲着那信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信使感恩戴德的谢过后立时就跟着去了。
见此,坐于下方右侧第四位的切思力拔望着那信使的背影极为不屑:“将主您可真是抬举他了!
甚得大人?俺看不过是个小卒罢了!”
在最后的一次剿匪中,切思力拔奉命率领五十骑断绝其后路,战后斩首四十没有放走一人算是不负使命。
对此切思力拔颇为得意,随军回镇的这几天来言语中自是少不了一番自我吹捧。
卜苏牧云、邹炎等人倒是不太在意,王彬这老上级则不同,当真是见他一次就踹上一次,切思力拔偏偏打又打不过,只得好好受了番窝囊气。
此刻见一信卒竟能被称为“大人”,他实在是忍不住不由酸了一句。
可没想到张宁不仅没有着急打开信件,闻言反倒是极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如今经过几番厮杀征战又完全适应了镇将身份的张宁,周身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这一眼瞧去竟是立时让切思力拔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见此情形王彬咧嘴无声一笑,显然是在瞧切思力拔的笑话,邹炎则如老僧入定,李兰心中含笑,卜苏牧云、吴之甫却是颇为吃惊。
这匈奴野狼是何等凶恶人物他们岂能不知,可偏偏张宁一眼就能让其服帖,这如何不令其意外?
不过他们俩要是与如今的张宁再并肩作战,上一次厮杀场就会明白切思力拔为何如此了。
镇军中已是隐隐有所流传,咱们怀荒的镇将老爷是杀神转世,狠辣凶残,多次杀得马匪闻风而逃!没见到即便是那黑山寨大当家都被咱将主一刀给斩成两段了么!
这话有所夸张可也的确说明了张宁在战场厮杀时的凶横,他做到了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赢得了包括镇军,部属在内所有与他上过战场者的尊重!
军中从来都是崇拜强者的!
“将…将主,俺的意思不是想要说您……”
切思力拔慌忙起身还待解释,张宁已是摆手示意他闭嘴,重新坐下打开了这封来自元魏旧都平城的信件。
只留下切思力拔呆呆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第五十六章 宗族信件
信件以黑漆密封,打开后右上角的指甲盖大小的“弓”形图案极为惹眼,令张宁惊愕当场。
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告诉张宁,这是一封来自宗族的信件。
张的本义是“使弓弦”,即把弦绷在弓上,将要开弓,与“弛”相对。同时也是星名,属朱雀七宿中的第五宿,天象的排列形状似弓。
传闻先祖乃是黄帝子孙,因发明弓矢而受听封,同时取弓长之意赐姓为张。
因此洛阳张氏向来以弓为宗族图腾。
可那信使无论穿着对答、身份印牌皆是证明其来自旧都平城刺史府!
自太和十七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旧都平城就已是成为恒州州治,是其刺史所驻之地。作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倘若元魏要对北疆用兵,平城定是大军的首选落脚之地。
依照张宁预估元魏对蠕蠕寇边所做出反应调集大军征讨,也应当是在这旬月前后抵达。
正因如此他才会郑重其事地召来怀荒军府中的众人当众拆开。
毕竟这种军机大事按魏律是不可隐瞒,也瞒不住的。
可偏偏这封来自平城刺史府的密信竟然印着张氏印记……
这倒是奇了!
难不成恒州刺史也是张氏族人?
自己从未听闻此事,同时信中的内容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镇都大将,武卫将军张宁亲启……蠕蠕寇袭,兵势凶危……
月前,后遣尚书左丞元孚持白虎幡劳阿那瑰于武川外,阿那瑰众号三十万阴有异志,遂拘留孚载以辒车。”
读至此处张宁不由心中轻叹。
此话大意为元魏朝廷在得知柔然来袭,北疆局势危急后命令尚书左丞元孚前往武川镇外“慰问”柔然可汗阿那瑰。
所谓慰问,想来实际却是劝其退兵,抑或是询问其退兵离境的条件。
毕竟柔然人寇边的时间取得很是巧妙,正在寒冬前,这个时节绝不是发兵的好季节。
稍有不慎战事就或被拖至凛冬,是补给线漫长的魏军所无法承受的。
因而元魏朝堂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
所派出的劳军者元孚也应当是帝族皇亲,可谓给足了柔然人颜面。
然而以鲜卑为主体元魏或许是在中原太久的缘故,早已忘记了其草原民族本性,一旦示弱哪儿得善了?
果不其然柔然可汗阿那瑰更因此轻视元魏,于是扣留元孚,将他关在马车中。
看来这元孚是做了人质了!怕是要被逼着叫门了!
张宁咂咂嘴继续看去。
“阿那瑰每集其众,坐孚东厢称为行台,甚加礼敬。
引兵而南所过剽掠,至平城乃听孚还……”
阿那瑰每次集合军队,都让元孚坐在车厢中,尊称他为行台。
看似尊敬实则是想让其帮自己叫开一路上的元魏城池,可这一计策并未成功,阿那瑰只得一路率兵向南直至平城方才退去,同时也将元孚送回。
“月前……”
张宁一顿立时回头察看前番内容,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切都发生在写下书信的一月前…在推算两地来往路途……也就是自己得武库军备,初次镇军之时!
本以为那时蠕蠕大部已退,可没想到其竟是从武川镇处一路杀到了平城!
也幸得怀荒地处较东,不是阿那瑰的进军路线,否则此刻自己恐怕已是死于其铁蹄之下!
不过这阿那瑰也是够勇的!
竟一路破关攻至旧都平城!
还掳走了数千百姓,数十万头牛羊!
想来这消息一定使得元魏朝堂大为震动吧!
如是想着张宁再瞧:“后闻之大怒命尚书令李崇、左仆射元纂领骑十万击蠕……
大军已至平城…战意熊熊…军使不日将至…
或征镇兵入军……
望慎之……”
后闻之大怒命尚书令李崇、左仆射元纂领骑十万击蠕……
大军已至平城…
军使不日将至…
或征镇兵入军……
张宁抓着信件,一时哑然,汗流浃背而不自知。
在他对历史的记忆中,元魏的确曾派大军驱逐蠕蠕,可其中细节早已不再清楚,只隐约记着此番是以元魏的胜利而告终,这似乎也是元魏在北方战争中的最后一次胜利。
此战结果并未阻止六镇之乱的到来,因此影响不大,不被人所瞩目。
在他的预想中这必将是一场元魏轻松取胜的战争,谁让柔然早已劫得盆满钵满再无战意呢?
可这封信的出现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一直以来张宁虽竭力掌控怀荒意图改变命运,却也在心中有着疑惑,自己亦或者说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为何会被送来怀荒。
身为洛阳张氏嫡系子弟,不满三十理应是大有作为的年纪,可偏偏被送到了怀荒镇担任镇将,加武卫将军。
前番由于缺少足够记忆的关系他只得猜测身体本主是族中争权的失败者,并因此被发配来边关,这无疑也符合本主整日纵情享乐的举动。
可没想到此番竟然会在紧要关头收到这封带着浓浓警告的密信。
若其真来自家族,一方面代表着身体本主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不堪,至少在家族内部还有掌权者忧心着自己,另一方面则表示怀荒镇必将卷入元魏与柔然的这一战!
以张氏中原强宗的能量,以及信件出处恒州平城刺史府的势力,其中内容绝对真实,没有可能无的放矢!
说了“或征镇兵入军”就代表他们已是得到消息,有极大可能…甚至一定会将怀荒镇军编入其中参与作战。
两国交战,大军对垒,十数万军卒厮杀,哪怕只是轻微交手,一击即走,亦会死伤千万!
如此局面下区区两千怀荒镇军算得什么?
甚至不配在史书上留下哪怕一个字!哪怕一笔!
只会写上“某年某月,魏将李崇、元纂击破蠕蠕,立功而返!”
因为这里早已不是当初的边关重镇!因为元魏将领根本不会将镇军放在眼中,只会将己方视作炮灰!
扪心自问唤作张宁任元魏大将,一样会在作战中以地方军队为前驱,或是打探敌方虚实或是作为诱饵!
第五十七章 决议
该死!
张宁尽可能平缓呼吸,心中却已是骂翻了天。
密信中还透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出兵与柔然一战乃是“后”的决定。
信中所提之“后”指的是当今元魏朝堂的实际掌控者胡太后。
她本是宣武帝元恪之妃,因诞下皇太子元诩而累封贵嫔,元诩继位后以太后的身份把持朝政。
初时胡太后也算得上勤勉有道,可随着一场宫廷变乱后,她开始对权力有了变态的追逐,如今更是朝政荒废,威信恩德而不立,整日沉浸于面首宠人的嬉戏中。
可以说眼下的元魏朝堂处于胡太后,皇帝元诩和权臣三方的争衡中,其中胡太后无疑是稳稳占据上风。
倘若说前番派遣尚书左丞元孚持白虎幡慰劳柔然可汗阿那瑰于武川外,是胡太后最后的理智,那么阿那瑰挟持元孚一路攻掠直至旧都平城方还的做法,已是彻底激怒了这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军使不日将至…
张宁低声念叨着这句话,忽然转身喝道:“王彬、卜苏牧云、邹炎听令!”
军府众人早已注意到张宁的异常,此刻皆是肃然。
三人应声而出单膝跪于厅中,同时张宁的声音已是响起:“即日起全镇禁严,整军备战!”
哪怕心中早有揣测,三人仍是显出不同程度的惊愕,旋即王彬与邹炎接连应诺。
卜苏牧云蹙眉看那模样好似想要开口质疑,张宁视若不见已是继续道:“吴之甫听令!”
目前民政系能真正称之为官员的唯有从事史吴之甫一人,因此凡军府议事只能由他代表民政出席。
吴之甫不敢耽搁,亦是迈步躬身:“从事史吴之甫在!!!”
“本将限你半月内备齐大军出征所需粮草辎重,棉被车马,若有不逮之处自与谘议参军李兰商讨!”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凛然。
这话无疑是为此事定下基调,哪怕是从各族富户手中去要去抢都得把辎重粮草凑齐!!!
而这个度就需要吴之甫与李兰共同把握。
他是真正要不顾一切集全镇之力了!!!
李兰闻言亦是有几分不可置信,供养两千余镇军以及相等甚至更多的青壮所需,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当这个消息传入诸族耳中,只怕立时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是更为激进的动作!!!
他怎能如此?
但下一刻张宁所说的话便让所有人都呆滞当场。
“朝廷大军已至平城,不日将出关征讨柔然!
我怀荒镇军或为大军前驱,诸位还需齐心竭力切不可懈怠!”
朝廷大军将征讨柔然,怀荒镇军要为其前驱?
一向镇定的卜苏牧云闻听此言如遭雷击,不禁失声道:“如此天寒地冻之时…何…何故……”
他再三张口却始终无法吐出最后几字,看起来竟是异常滑稽。
只是谁都清楚卜苏牧云的担心!
也更明白张宁的决断!
前番还想进言的李兰也是紧紧闭口,面露苦涩。
论地位实力他虽不及卜苏牧云,可要讲审时度势以及对时局的敏锐,卜苏牧云却也远远被他甩开。
李兰清楚朝廷此次既然出动大军,那开弓没有回头箭,怀荒镇除了全力配合听从调遣外再无更多选择,否则必定会被碾为齑粉。
此等情形下身为怀荒镇将的张宁恐怕行事将倍加狠戾,任何胆敢发出异议的人都会被其毫不留情地铲除!
毕竟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果不其然张宁见状只是冷哼一声:“朝廷决议远非汝等所能揣测质疑,听令便是!!!”
闻听此言厅中众人再不犹豫,齐齐应诺后离去。
随着其各自回到职位,整个怀荒便再不得平静!!
直到此时张宁方才对被自己示意留下的切思力拔道:“立即调遣黑山寨中军卒、民壮回镇,只留一百骑与七日粮草。
时刻听候调令。”
大军既至藏军于匪之事就不可再做,只可惜无法再宰上尔朱氏一笔粮草军资!!!
留下一百骑等待七日算是上一手保险。
只得如此!!
切思力拔领命后叩首而去。
偌大的议事厅顿时一空。
张宁独坐厅中凝视着手中密信,良久后只得悠悠一叹。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场突兀的战争不仅打乱了自己所有的布置,更将整个怀荒镇都卷入了漩涡之中。
这就是大势么?
前番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想来自己当日在城头逼迫李兰、刘臧令这般大族富户时,信手拈来的逼迫之言还真是成真了!
乌鸦嘴啊!
大军一至……
嘿?我这么杞人忧天作甚!!!
至少如今怀荒镇在自己一声令下已是立时紧密筹备起来!
至少自己还有一支得以力战的镇军!!!
至少自己还有这些效忠的下属!
比起自己最初苏醒时不知好上太多!!!
张宁转念一想又不禁暗笑自己一番,既是如此就只得全力应对!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一念及此张宁暂时扫去心中阴霾阔步走出议事厅,正巧遇上前来禀报的狗儿。
“禀…禀老爷,信…信使歇宿膳食已…已安排妥当!!!”
公堂上张宁与狗儿自是以“将主”、“怀麟”相称,私下里他俩还是更享受“老爷”和“狗儿”这一称呼。
对此两主仆出奇的默契。
张宁颔首:“如此甚好。”
随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狗儿你可观察其言谈,验明其是否来自平城刺史府。”
狗儿神情一紧,也不多问便应下了。
他并非是怀疑信使的来历,而是对密信本身的出处尚且抱有疑惑。
其内容虽告以大事并提醒自己,对于困于怀荒一隅的自己有着莫大帮助,堪称雪中送炭,可信件既无落款,又无刺史府印章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
张宁不得而知,但小心总是没有大错。
他随即满意地摸了摸狗儿的头,招呼其与自己一同走出镇将府。
他要亲眼瞧瞧如今的怀荒将会怎样面对这一消息!
第五十八章 民心
议事时张宁未曾下令封锁将与柔然一战的消息,事实上这种消息也根本无法瞒住。
镇军出征牵扯甚广,整个怀荒都需要如机械般紧密运转,每一户乃至每一位镇民都得参与其中,又岂能不知呢?
距张宁召开军府议事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戍堡城门处的榜文牌上已是张贴上了征集民壮的军令。
以六镇往昔惯例,民壮一律是从营户中强征,绝无拒绝脱逃之理。
但在张宁掌控怀荒后多项举措都在有意舒缓营户对军府、镇户的敌意和抵触情绪,身为从事史的吴之甫自是明白自家将主所想。
因而所需民壮每每皆是公开征集,以免除劳逸赋税作为交换或有个例则补以粮钱,镇民因而争先恐后。
起先还有吏员质疑如此举动将会削弱军府的威望,可随着此法推行,反倒使镇民对于军府更亲近了几分,加上放粮修缮房屋的举动,已是不再视之如仇寇。
只要张宁不脑子一抽突然开始横征暴敛,似历史上那般的镇民起义诛杀镇将的恶劣事件便不会在怀荒发生。
此番军府中民政一系可谓行动极快,在记室从事孙德的操持下仅仅一个时辰内征集民壮的军令就已遍布镇中大小六处榜文牌。
作为其中最大的一处,戍堡城门自然是聚集了最多的镇民,时至张宁与狗儿来时已是聚集了超过六百余人,展眸望去还有更多的人正往此处汇聚。
显然,初雪落下后再动兵戈是诸多镇民未曾想到的。
“奇了怪了,军府咋又在征集民壮呢?”
“谁知道呢!”
“总是哪伙不长眼的匪贼又招惹到咱镇将老爷了!”
话一出立时引起周遭阵阵哄笑。
换作几月前,哪怕是柔然未曾入侵时镇民们也绝不会有此等心境。
可随着怀荒军府在张宁的掌控下真正起到一地军政之脑的作用,让镇民们无需再为生存忧心,又屡次清缴匪贼得胜而归,这一切都令镇民们对军府,对怀荒镇重新燃起了信心。
如今得知镇军或将再度讨贼,镇民们第一反应不再是被抓壮丁的畏惧,也不是忧心镇军惨败怀荒不保,而是想着是否参与进去分上一杯羹。
“嘿!杀讨匪贼怎能少了俺!俺陈大胜第一个报名!”
“得了吧陈瘦子,真以为咱不知道你堂兄上回跟随王军主讨贼分了些银钱么!”
“就是,你准时冲着银钱去的!”
历次剿匪虽皆是以镇军大胜而告终,但因张宁每番出征时有意指派不同军主为自己副手,所以也使得随军青壮有不同的遭遇。
邹炎领军一板一眼且小心谨慎,加之麾下多为弩手,因而更看重青壮,常命其紧紧跟随弩手之后补给弩箭或作为预备队,在紧要关头持矛护卫弩手。
在其麾下随军的青壮回镇后往往能跟邻里亲朋吹嘘一番,自己不仅负责运送粮草锅灶也曾上阵杀敌,乃是亲手格杀了好几名马匪的勇士!
卜苏牧云是传统的鲜卑军官,作战时基本都令民壮驻于数里之外,只有遇见易守难攻之处方才会调集其大力修筑土山会防御工事,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在其麾下要么就是毫无参与感,要么则苦不堪言,堪称是两个极端。
唯有王彬特立独行,他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每战必身先士卒率甲士猛攻,摧城拔寨无往不利。
得胜之后更是因其性情而毫不吝啬,屡屡大赏军卒,连带着只需要观战的青壮也有所得。
虽多次被张宁私下里脚踢打骂,责怪其不知节俭败家无德,可就是死教不改。
在剿灭林河众八百贼之时,林河匪首建有多处营寨,此举虽是为了控制林河上下游的所有船路,可比之狡兔三窟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兵力不足的怀荒镇军只好逐个击破,而每攻破一个营寨浑身浴血的王彬都会快意大吼“破敌当赏!”,从而犒赏全军。
三番两次后弄得每每瞧见犒赏清单,张宁便会痛心疾首跺脚锤头!
甚至在攻破最后一处匪寨的战斗中他不顾旧伤未愈,亲自取代了王彬的先锋之位,硬生生将其按在了后面,为的只是能够节省一点缴获。
毕竟张宁比谁都清楚他剿匪的初心,可不就是缺钱缺粮么!
然而战后当他迎上民壮和军卒们期盼又可怜目光时才意识到,王彬那狗日的已经带坏了风气!
他只得留下一句干巴巴“破敌当赏”后,在众将士民壮的欢呼声中策马离去!
如此种种之下也使得如今的怀荒镇中青壮间更默认:在王彬王军主麾下才是最优选择!
那陈大胜自是也抱着这般想法,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后他不但没有丝毫羞愧,反倒挺着胸膛指着周遭一个个镇民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不是这样想的?
呸!
俺才不信!”
正当众人都在盘算思索着此番出剿匪贼会是哪位军主作为镇将副手时,有一人蹙眉道:“俺弟就在王军主麾下任伍长,可也没曾听说有要出镇剿匪啊!”
他的话无疑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他顿了顿又对那军府派遣至此,负责大声宣讲诏令的吏员作了个蹩脚的揖后问道:“这位官…官爷,敢问诏令上有说要征多少民壮?”
由于镇民几乎不识字,因而榜文牌每每有新诏令时都会遣吏员进行宣讲。
这吏员并不意外有人会如此询问,当即眯眼伸出一根手指笑道:“一千人!”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一千人?
这得是多少镇军出征啊!
眼见众镇民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行至城门前的张宁也不由轻声一叹。
他自是知晓众人心中所想,可他又能如何呢,只得如此!
按理朝廷大军至此令怀荒镇军随其征战应当是要一并负责粮草后勤的,可张宁哪儿敢作此奢望?
还是那句老话,六镇早已今非昔比,朝廷大军没勒令怀荒负责筹措大军部分粮草就已是谢天谢地了!
因此张宁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自给自足!
第五十九章 呵斥
“官爷,不知…不知镇军此番是要清剿哪伙匪…匪贼?!”
半晌后,那弟弟在王彬军中任伍长的汉子再次试探着开口。
只是这一次宣讲吏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冷然喝道:“此乃军府军机重秘,尔等何敢随意打探!
当真是吃了两天饱饭就忘记大魏律令了么!!”
城门处顿时寂静无声,众镇民哪敢再做多言。
见此宣讲吏环视四周正要再次说话,身后冷不丁有人道:“无妨,军府的确应当有所告知才是。”
此话入耳宣讲吏立时一个激灵,转身跪倒:“小人拜见将军!”
周遭镇民见来者隐有不怒自威之势,宣讲吏又如此诚惶诚恐哪儿还不知是镇将当面,哗啦啦也是跪倒一片七嘴八舌呼道:“小民见过镇将大人!”
“草民拜见将军!”
“镇户陈大胜给镇将老爷问好!”
张宁面含笑意扶起当先那几番开口询问的汉子,又对宣讲吏示意其并无过错后,这才对着凌乱起身的众镇民笑道:“诸位乡亲,可是对军府的诏令有不解之处?”
那汉子既是被张宁亲手扶起,又闻听张宁亲口询问自是平生几分胆气,当下壮着胆子解释:“俺听说往日镇军杀匪,征调青壮至多不过三四百人……
不知…不知这次…这次将军要派多少镇军……”
汉子起先尚能保持镇静,可后来许是想到跟前乃是实打实的怀荒镇将,这方天地的神灵,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又心生畏惧,忐忑间话音愈发小声,直至彻底不敢张口。
张宁不以为意,他知晓镇民对自己的畏惧,或者说是对权力的畏惧。
他也无意去改变这一点,只是笑着比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道:“两千!”
“两千镇军?!”
那汉子闻听此言陡然失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其余镇民亦是与其相仿,惊畏交加。
镇军数次出击人数都只在几百,仅限一军,无论是对镇民还是对军府上下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安全线。
可此番若是出动两千镇军,无异于倾巢而动,自是会勾起众镇民们一些不好的记忆。
昔时蠕蠕寇边入镇大肆屠杀劫掠,正是趁着三位军主的其中之二刘旦,独孤深两人率军离镇,怀荒守备空虚之时。
后来若非镇将张宁与军主卜苏牧云并肩携手,击退蠕蠕力挽狂澜只怕如今的怀荒镇已是人间地狱。
哪怕如此刘旦,独孤深二人及其麾下近千镇军仍是折戟沉沙,至今未有消息,想来已是全军尽灭。
张宁却犹如还嫌镇民不够惊惧,又轻声补充道:“此番不剿匪贼,只斩蠕蠕。”
“啊…这……”
“将军…敢问这是为何……蠕蠕不是……不是已经离去了么?!!”
惊呼声中有人艰难涩声开口,只是其嘶哑的声音旋即便被周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所掩盖。
无论是那宣讲吏还是候在一旁的狗儿见此皆是面色大变,狗儿几番深呼吸后更是咬牙悄悄朝着张宁靠近了些,只怕人群中有人暴起发难。
连带着戍堡城下值守的镇军也是警惕万分,握刀之手浸满汗水。
他们实在是没曾料到身为镇将的张宁会如此不分轻重,将军府所定的机密堂而皇之地公布于众,以至引起此刻的混乱。
宣讲吏脸色亦是几度变化,一时间进退失据。
只是两人并不知晓张宁这么做已是有过一番深思熟虑。
他已是察觉到镇民们前番所展露出的勇气与镇定是建立在镇军数次出击获胜下的,其目标是相对较弱的匪贼,其依仗是镇里尚有过千军士,哪怕清剿失败也不会动摇根本以至威胁自己的生存。
因而镇民们在得知具体征调青壮人数前有着军府所始料未及的乐观。
也正是这种乐观促使张宁做出了告知其真实情况的决定。
他要借此机会将这股可用的民心牢牢掌握在手中!
当下他不再理会跌坐在地的汉子,朗声道:“怎得?
诸位乡亲,诸位镇民们是怕了么?”
数次的临战厮杀,数次的遇生死危机而不退,数次直撄匪贼锋芒而勇前的经历让此刻陡然爆发浑身气势的张宁犹如一把锋刃般耀眼摄人!
在他的逼视下一众方才还鼓噪不已,纷乱惊呼的镇民们不得不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本将瞧得出来,尔等的确是怕了!”
张宁阔步向前,周遭镇民纷纷避退为其让出一条道来。
其后更多的,前一刻才至此的镇民也闻声而停,静静等待起了张宁接下来的举动。
“一口热粥,一顿饱饭,一所简陋的经过修补的屋宅竟是让汝等忘却了几月前的耻辱!
忘记了蠕蠕以其刀箭施加于我怀荒的困难!”
有人开始面红耳赤起来,可张宁的话音仍在继续传荡四方。
“你们的妻子遭受蠕蠕的蠕蠕后惨死当场!你们的儿女被掳走成为生生世世的奴隶!
你们老迈的父母也倒在屠刀之下!
可你们不但不敢报仇,甚至不敢憎恨!
你们只会将自己愤怒投诸于曾保护你们的镇军身上!”
张宁指着一个光头汉子:“你,氐人,我记得你!
在军府放饭之初你曾刻意捣乱,与维护秩序的军卒发生冲突!
你扪心自问本将对你可有滥用惩戒?
这并非是本将仁慈,而是本将的怜悯!”
那光头氐人脸色一变,不由朝后退去却又撞到一人,踉跄跌倒。
其身侧镇民循声望去皆是能从其脸上瞧出愧疚与不安。
张宁话音一转,手指扫向所有人:“可如今本将已是识得,你等皆不配本将的怜悯!”
眼见有人想要反驳张宁的声音更大了几分:“本将还记得击退蠕蠕的那夜,本将曾答应你等要为怀荒死难者复仇!
如今本将言出必行,你等非但不拍手叫好,不立下誓言投入其中……
反倒要与本将作对这是何意?!”
那人闻言顿时无地自容。
“既是甘愿忘记仇恨,甘愿一生一世都活在对柔然人的恐惧之中,愿意在深夜梦回时惊醒……
那本将又何须对你等怜悯?”
张宁说完这话竟是不等众镇民做出反应,转身就走!
第六十章 怪人
眼见镇将转身离去,众镇民皆是愕然无语。
他们本以为自己还将承接镇将大人狂风骤雨般的喝骂,甚至是拳脚相加,可没想到张宁竟是转身就走!
这突然的落差使得众人心里具不是滋味,不少人觉得倒还不如让镇将老爷抽上几鞭子来得痛快。
可转眼间张宁已是将要走出众人前番围拢出的圈子,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推开身侧同伴冲到张宁跟前跪下道:“佛祖在上,镇户鲜卑人可留淳愿为镇将大人效死!
只求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让小人得以斩杀蠕蠕为死去的爹娘报仇!”
张宁居高临下蔑视道:“刀剑无眼,生死一瞬,你敢?”
可留淳咬牙:“俺敢!”
“死于无名,葬于乱土,你愿?”
可留淳面色几变,终是闭眼大喝:“俺只求对得起爹娘!”
“好,算你一个!”
张宁冷厉的面庞有了一丝松动,可留淳见此如蒙大赦,眼眶瞬间湿热叩首连连:“可留淳谢大人恩典!”
见有人率先行动又成功获得认可,其余镇民自是不再犹豫纷纷叩首,央求张宁开恩让自己能有为亲人报仇雪耻的机会,甚至不少人更是以头抢地或是抽出匕首划破脸庞立誓。
饶是张宁自己也不禁暗暗吃惊,北地民风竟是彪悍至此,一旦其心中的怒火覆盖了恐惧,便再顾不得其他。
张宁相信就是让其提刀与柔然人实打实作战他们也不会再有丝毫犹豫。
他当即道:“既是如此,汝等自去营外报名即可。”
众镇民立即起身争先恐后地朝着军营所在之处涌去,见此情形狗儿长出一口气道:“老…老爷……下次可…可不能再…再这般鲁莽了!!!”
张宁哈哈一笑:“哦?你还敢怪老爷我鲁莽?!”
狗儿摇头晃脑:“有…有道是君子不…不……”
还没等他说完张宁已是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上,先一步朝着镇内迈去。
狗儿见状只得立时跟上,只留下一脸心有余悸的宣讲吏久久不语。
……
戍堡城下榜文牌处发生之事很快就传遍全镇,立时发酵起来。
其效果自然是引得大量镇民挤向军营,争抢着报为随军青壮。
哪怕是在镇内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巷落中亦是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叫着要与同伴前往军营。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房门便被老娘揪着耳朵给拎了回去。
“诶诶…娘别揪了!再揪耳朵都快掉了!!”
少年苦着脸,眼睁睁瞅着同伴兴奋跑远当真是欲哭无泪。
可他老娘犹不解气,又将其耳朵狠狠拧动半圈,疼得少年龇牙咧嘴后才放手骂道:“彦小子,你是不是活够了?
那可是去打柔然人!你还真是以为和匪贼是一样的么?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快给老娘滚进去!!”
被唤作彦小子的少年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跺脚气道:“娘,俺是为了给咱爹报仇啊!”
“放你娘……放你的屁!你爹那死鬼早死了十几年了,还用得着你给报仇?!”
老娘越说越气,再被戳中伤心事后更添了把怒火当即四下寻找起了笤帚,看样子是要准备给彦小子来顿狠的了。
彦小子看的是心惊肉跳,可还是不甘心地吼道:“爹当初也是死在蠕蠕手里,他们杀我爹我去杀他们儿子不行么?!”
他还想再说却见老娘已是操起了笤帚向着自己冲来,再不敢停留立时夺门而逃,将喝骂声远远丢在身后。
几番熟练的穿梭后彦小子拐入一个更为破烂的巷道,推门进入一处简陋的房间中。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彦小子顿时呛得咳嗽连连。
屋子极黑,好在顶棚的缝隙透出几虑天光方才令他瞧清了那怪人所在。
怪人是不久前刚刚搬入此处的,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人衣衫破烂,面容暗沉,声音沙哑却嗜酒如命。
按理说似他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懒汉,应当是没有银钱买酒的,可偏偏隔三岔五就有人主动前来送酒,那些人也不进屋,只将盛满的酒壶放在门口便走。
彦小子和几个同伴打听过,那些人可非同寻常,都是前番随着镇军一同归来的匠人,身份且不低着呢!
这自是令彦小子对住在这房里的怪人更加好奇,一次夜里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破黑而入,谁料却被那怪人撞了个正着,月光中只隐约见得一剑刺来吓得彦小子险些当场尿了裤子。
好在他机智之下扑往一侧堪堪躲过此剑,可饶是如此仍撞上木墙摔得鼻腔脸肿,眼冒金星,好半晌都站不起身来。
也正是这极其蹩脚的躲闪令那怪人收了剑,认出他只是个小屁孩将其丢出房屋。
彦小子却是不死心,仍似找到心爱的娘们儿那般整日想着往其身边凑。
好在他也不傻,许是天赋的关系总能抓些鸟雀一类的蒸煮后送到那怪人门口,敲敲门就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鸟雀这般的飞禽在怀荒可是稀罕货,怪人吃人的嘴短,也默许了彦小子进屋。
几次过后两人渐渐熟稔起来,却也发现屋中除了一架烂床其实什么也没有。
倒是这怪人有趣得紧,时不时地总能说出些彦小子闻所未闻之事。
此刻彦小子进屋后不待怪人开口,已是自顾自找了处较为干净之处席地而坐,一边轻轻揉着耳朵,一边小声喘着气道:“老娘不准俺去应征青壮……
哎,俺虽然也能偷偷跑去,可实在是做不到逆了老娘……
可这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为俺爹报仇啊!!!”
怪人不语,依然喝酒。
彦小子不小心揉到了痛处顿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龇牙问道:“诶,你有啥办法能缓缓吗?”
他指着通红的耳朵,对那怪人问道。
怪人动作顿住像是在思索了会儿才将手中酒囊抛了过来。
彦小子一把接住后不疑有它,当时就朝着耳朵淋了上去,可下一刻他却是疼得大叫起来,哇哇直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