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加剧
镇将府,张宁房中。
烛火明亮,张宁伏于案上认真复盘。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普通人。
同时作为一个初次身居高位的人而言,想要将怀荒镇紧紧握在手中他起先是没有任何头绪的,唯能根据脑海中的些许记忆,加上来自后世的一些认知竭力而为。
譬如以势压人,施恩于民,凭借一张大饼将一众官吏和豪强围拢在自己身边。
张宁不敢想象当这张饼被众人分食殆尽时,当自己再拿不出能够填饱他们的食物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们会一口咬在自己的脖颈上,吞噬自己的血肉吗?
张宁摇摇头将这些幻想尽可能抛在脑后,他在“粮”字一事上重重画下一个圈,又在“豪强”一次下打上一个勾。
如今在这张密密麻麻写满了简体汉字的纸张上,怀荒镇已经分出了数个箭头,有“三戍”,有“镇军”,有“官吏”,更有“营户”与“镇户”。
张宁认为在这些箭头所指向的名词中,至少得打上一半的勾才能勉强使得自己掌控怀荒,像个真正的镇将那般,而不是如现在这样靠着一张张大饼去催动。
“镇军”与“官吏”如今都面临着相同的症结,自己控制着这两者的权力来源于朝堂,而非各人的效忠,这点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尤为重要。
其中卜苏牧云与褚行如同两根尖刺般插在自己的两肋,一个态度暧昧,一个公然发难。
自己眼下看似正占据上风,可他们都是怀荒老人定然是有着深厚影响力,真要是发动起来说不得……
想到这张宁忍不住嘿了一声,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要是一介草民就好了,煽动那些镇户营户们加重对镇军的抵触情绪,再适时的吼上一句:杀狗官,开仓吃粮!!!
这大事不就成了么?
先占怀荒,再自封个北天王,等着跟其他贼…哦不,是跟其他义军来个大聚义,必定是风起云涌啊!
可偏偏是个空降的镇将,不但要安抚民众避免被推翻,还得一步步夺取攥紧权力,以民政和军事为臂膀去控制全镇,这未免难度也太大了些?
还是当个光脚的好啊!!!
那营户…阿…阿留苏就很适合嘛……
等等,我想他做什么?
张宁一皱眉,猛地坐起身,冷汗淋漓。
不会吧?!!
……
戍堡下。
众人围成一圈盘膝坐下,虽仍有丝丝寒风从木板缝隙处卷入但比之方才已是不知好过了多少。
见郁英郁平两兄弟正目露期待的望着自己,阿留苏也不多言语径直取下绑搭在肩头的布囊准备打开。
“等等!”
一旁,与阿留苏同来的汉子突然轻声阻止:“这里人多眼杂我看还是晚些再说,不急这一时半刻。”
说着他扫向四周,尽管没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可心里却隐隐有着不安。
只是听到这话两名女眷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不满。
怀中的幼子早已是焦躁不安,她们可正等着用食物以作安抚。
郁平见状收回正揉着孩子脑袋的手,也忍不住开口道:“兄弟你是不是有些小心过头了,咱们这里有木板挡着,又刚赶走那几只羌狗,谁会来招惹咱们!”
有了郁平发话,两名女眷立时顺着说道:“是啊,后面就是戍堡,也没人真敢在这里惹事生非!
刚才那些羌人不也是老实走了么!!!”
“就是,再说了孩子都饿了……都已经快半天没吃到东西了!!!”
唯有郁英蹙眉不语。
感受着一双双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汉子登时倍觉压力不由缩头回去。
他此前可没想到将要面对的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不过他仍不打算改口只是定定望着阿留苏。
阿留苏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远超自己,只要他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一切便不成问题。
然而阿留苏犹豫片刻后却是继续打开布囊,他掰下半块面饼递给两名女眷又撕下几块干牛肉各塞入几人手中,嘱咐众人别发出声音后这才开口:“就算走也得吃饱喝足,有把子力气才行。
至于……”
可话还没说完众人身后突然传来“砰”得一声巨响!直将众人惊得浑身一抖,孩童登时吓得大哭起来!!!
郁平愤怒地转过身正要喝骂却发现挡在后方的木板已是被人一脚踹倒!!!
羌人光头大汉正恶狠狠的指着众人冷笑道:“老子就知道你背的东西不简单,两块糠饼……嘿,你打发叫花子呢!”
见此众人心里皆是一突,谁也没想到这几个羌人竟会去而复返,连忙收起干粮戒备着起身。
可这边光头大汉已是在挥手示意同伴将众人围在中间的同时,放声大吼道:“快来看啊!这里有吃的!他们有吃的!就在这两人背着的布囊里!!!”
光头大汉手指阿留苏,神情阴冷得意。
一听他的喊声周围早注意多时的镇民们立刻围了上来,他们也不管光头大汉和阿留苏这两拨人间有什么仇怨,只齐齐看他肩头的布囊,双眼放光。
不等山胡兄弟开口辩解,眼尖的已是一眼瞧见了孩童嘴角的面渣子。
一时间喧嚣四起,团团聚拢的镇民们将几人牢牢围住,不断有人开口索要食物。
面对这一幕郁英兄弟神情铁青心头说不出的懊悔,悔恨自己没有听从劝说。
可当下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只能是咬牙死死盯着跟前的光头大汉,想着一旦动起手来定要了这人性命。
两名女眷更是显得面色苍白,缩在郁英郁平两人身后不敢言语。
“阿留苏大哥,是我兄弟和女人连累了你,没听你的劝!”
望着汹涌的人群郁英面色难看,他冲着阿留苏低声道:“你放心,就算我郁英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送你冲出去!
郁平,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说着他抓起一块烧焦的木板一脚踩断,寻出两块尖利些的与弟弟郁平各持一半。
第三十二章 怒杀
“嘿!哥,我明白。”
郁平紧握着半块木条,整张脸都被狠色占据,他狞笑一声:“谁他妈敢往前迈上一步,老子就要他的命!”
郁平郁英两人本就身材高大,此刻凶色毕现下还真没人敢再往前逼近一步,镇民们大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前。
阿留苏也没埋怨两人及其女眷,他皱着眉环顾周围一圈后见众人都没先动手的意思,便不敢耽搁赶紧开口大声讲道:“众位,大家都是怀荒人!
不说昔日的情谊哪怕是在今天蠕蠕来时,我等四人亦有挺身而出抵挡劫掠!”
说着他举起手臂亮出手臂的伤口:“我们不敢讲对大家有恩,可至少也帮大家保全了一条性命!如今只想请大家让开条道,不要与我们为难!
这都是我兄弟几人平日里存下的口粮!
大家都是苦命,何苦相互为难!
军府每日发粮难道还不能少了大家的吗?
何况当众抢劫粮食财物难道就不触犯大魏律令吗!难道大家也想和蠕蠕一样亡命戈壁吗!”
阿留苏不知道这话会有几分效果但却明白一点,那就是此刻众人没有直接上来抢就是因为他们都还将自己认作是镇民而非是流民强盗。
还有着最后的底线,那就是大魏律令的约束。
尽管边关六镇已是糜烂不堪,军备松弛,可至少此前还没生出过什么大乱子。
果然,当阿留苏话音落下众多镇民们立刻是面露犹豫,不少人都忌惮地看向戍堡城头,心中嘀咕似乎这个青年也说得没错。
镇军仍在大魏律令仍在,蠕蠕劫掠是一回事,但此刻当众抢夺粮食财物可是重罪啊!
见此情形阿留苏几人微微松了口气,唯有那随阿留苏来的汉子目光奇异,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不和谐的声音却是再度响起。
“谁不知道堡里的那些镇将镇军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生死,他们要是愿意放粮早就放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光头大汉望着怯步的镇民们急切吼道:“看看四周,根本没人愿意管我们!你们难道都想要饿死在这里么?!”
光头大汉竭力煽动着众人,可除了偶有人露出意动之色外大多都仍旧选择观望。
见此他一把从腰间掏出柄明晃晃的匕首,吐出口唾沫叫道:“妈的,你们想等死老子还不想!”
言罢便朝阿留苏扑了过去!
尽管阿留苏一番话成功吸引了镇民们的目光,引得众人瞩目,可先到一步的光头大汉却明白只要打倒阿留苏抢了他裹在布囊中的粮食就能引动众人!
“小心!!”郁英见状急声提醒,周遭镇民则是一片惊呼。
好在面对扑来的光头大汉阿留苏反应迅速,一个侧身便躲开了对方刺出的匕首,随即与光头大汉扭打起来。
郁英三人有意上前帮忙却忌惮光头的同伴和周遭镇民,只能无奈地保持现有的对立状态。
好在阿留苏身强力壮,光头虽出手狠辣可几番缠斗下来阿留苏仍是占得了上风,光头只靠着手中短匕方才勉强支撑。
一时间颇有些谁也不能奈何谁的意思。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僵持光头就越是急切。
体力快速流逝间一个动作稍慢露出破绽就被阿留苏抓住机会踹中胸膛狼狈倒地,匕首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阿留苏没有趁机再上前而是侧头冲着几人叫道:“我们走!”
此刻无论是山胡兄弟郁英郁平还是其家眷都清楚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成为众人的目标,谁也不敢保证饿极了的镇民们会不会一拥而上不顾一切的抢夺。
谁知阿留苏话音刚落,郁英刚想迈步这一刹那,倒地的羌人大汉突然捡起匕首爬起身就已是再度朝着阿留苏捅了过来!
阿留苏见状目光一闪,整个人向前扑出的同时腰部被一刀刺中!
匕首在众目睽睽下没入阿留苏的身体!
“啊!!!”
阿留苏一声痛呼,旋即做出最后反应一拳打中光头大汉下颌,随后踉跄倒地!
突然的变故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唯有满嘴是血的光头大汉和郁英同时做出反应。
光头大汉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狞声招呼同伴:“抢!”
郁英则是来不及多想弯腰抓起地上被踩断的木板片就朝着光头大汉扑去!
光头刚招呼完同伴只感觉身前一黑,回过头来只看见一个郁英正满脸凶色的朝着自己扑来。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格挡但郁英哪儿给他这个机会!
电光火石间郁英紧抓着木片,使尽浑身气力就朝着光头大汉的脖颈插了进去!
噗嗤!
随着一声尖锐刺入皮肤的闷响,光头大汉整个人顿时极为滑稽的猛地一弹,随即剧烈颤抖起来!
这几乎是与方才光头偷袭阿留苏如出一辙!
只是比起前者,郁英更狠!
眼见一击得逞郁英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拔出木片而后再度狠狠刺入。
这一次浑身剧烈颤抖的光头大汉停了下来,他先是死死瞪大双眼,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呆呆望着郁英,接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已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咳出大量的血沫!
最终他无力侧头,瞳孔涣散!
“呼~”
感受着身下这人逐渐失去温度,郁英轻轻出了口气,而后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已是呆滞的四名羌人冷冷道:“怎样,你们是想要为他报仇吗?”
羌人回过神来,表情复杂的互视一眼,极为不甘但又极其忌惮。
而周遭不少镇民妇孺已是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打架抢粮是一回事,持械杀人可又是另一回事!
同样堪堪回过神来的郁平和大汉也再顾不得其他,一人连忙察看受伤的阿留苏,另一人则迅速上前与郁英并肩站立,以防四名羌人突然发难。
只是他二人也都难掩眸光中的震惊。
片刻犹豫后,其中一名羌人用较为晦涩的汉话嘶声道:“你杀了人!违反了律令!”
这话一出各色目光再度齐刷刷聚集在了郁英的身上,就连他自己也暗暗咬牙。
他方才之所以第一时间选择不顾一切的要击杀光头大汉,就是为了震慑在场众人。
因为阿留苏一倒就意味着自己等人会在接下来同时面对跃跃欲试的镇民和穷凶极恶的羌人!
唯有用绝对的凶狠才能震慑住他们!
可羌人的回答也无疑提醒了郁英,正如他说的那样,这是重罪!死罪!
第三十三章 逃遁
“走!”
不待郁英回过神来,缓缓起身的阿留苏已是发出一声爆喝。
几人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哪儿还敢在此多留,立时扶着妇人抱起小孩朝着一片漆黑的街巷冲去!
羌人们尚且不敢上前,镇户营户们又哪儿愿阻拦。
只得眼睁睁看着几人的背影逐渐消失。
阿留苏等人一路狂奔,奔行间回头望去只隐约瞧见城头火光晃动,想来已是惊动了镇军更是不敢停留,直到将喧嚣和火光都远远甩在身后了这才狼狈停下。
“阿留苏大哥……都怪我们兄弟连累了你!”
郁英颤抖着跪倒在阿留苏跟前,忍不住泣声连连。
仅是片刻就从大魏顺民沦落为了杀人的罪犯,几人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难以置信又恐惧异常。
“都是不被魏人瞧上眼的猪狗,说这些作甚。”
阿留苏靠在墙下不断喘着粗气,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郁英郁平两兄弟闻言立时是怒恨交加。
营户们对于元魏天然就没有好感,对军镇更是恨之入骨,如今听得这话恐惧立即变为怨恨。
若不是魏人从始至终都将他们视作奴隶,以非人的手段对待,他们又怎会为走到这个地步呢?
咬牙切齿间只听阿留苏又道:“而今留在镇中唯有一死,与其被魏人宰杀不如逃走!”
郁英有些发愣还没得来及开口,郁平已是附和道:“阿留苏说的对!老子宁愿找蠕蠕拼了也不要死在这儿!”
“可阿妹和小娜仁……”郁英回头瞧了瞧满脸泪痕的妻儿,心头异常苦涩。
“都带上!”
阿留苏撕开衣衫,一边包扎一边斩钉截铁道:“蠕蠕?嘿,我们的血可不是为魏人流的!
咱们去找马贼!”
“马贼?”
郁英兄弟异口同声,满是惊讶。
“既然都是命贱的人不如比比谁更狠!”
不知不觉间阿留苏的话音中已是染上了血色气息。
郁英兄弟互视一眼,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郁平兴奋道:“阿留苏大哥,不如给巷子里那些兄弟们都说说,定然会有人随我们去的!”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阿留苏思索片刻后咧嘴笑道:“此时夜深镇军必不会兴师动众,
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营户间的私斗罢了!
你快去快回就行!”
郁平重重点头转身就窜入了小巷中,郁英瞧了瞧弟弟远去的背影终究没再说些什么,转身蹲下安抚起了女人和孩子。
见状一直未曾开口的汉子走到阿留苏身边,刚想开口阿留苏已是抢先叹息一声:“我们去后面吧,不要扰了他们。”
说罢阿留苏起身转入角落,将自己的身体尽数藏入阴影中。
汉子却仍是能无所阻碍地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阿留苏,你骗了他们。”
“我没有。”
“他们愿意随你冒险出镇是以为我们背着米粮肉干,是以为跟着你不会饿死!可我们根本没有!”
汉子竭力压低了声音,可任谁都能听得出他在颤抖着。
“原由在于他们杀了人。”
“可那是因为你!”
“那就是我们一起杀了人。”
“如果…如果你当时让我把塞满衣服和石块儿的包袱给那羌人瞧,就…就不用杀人的!”
“羌人没给我机会,你也没主动给他。”
“我…你是故意被那羌人刺中的吧…总之我们本不应该这般,我要告诉郁英实情,我们没有粮食了!”
阿留苏终于从阴影中显出半张脸来,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冷酷:“你不愿和我走吗?”
“我…当然是愿意的。”汉子的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嘶哑:“可他们还有妻儿,他们应该自行选择!而不是…而不是……
再说我们没有刻意杀人,或许还有余地……”
阿留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你去吧!”
汉子转身便走,阿留苏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郁英抬起头对着阿留苏疑惑道:“于夫力呢?”
阿留苏手背着衣服后擦了擦血迹,抿着嘴道:“他认为自己没有杀人带着所有粮食走了,我视他为兄弟不忍杀。”
……
当张宁得知发生在戍堡下的流血事件时已是次日清晨。
“营户敕勒人阿留苏、山胡人郁英郁平、氐人于夫力当众杀羌人姚生,而后携家眷及各族营户近百人连夜出镇。
出镇前口中大喊:他日若遂凌云志,定让魏狗遍地死!
这话一出又有百人相随。
另…另有今日巡逻军士在镇中发现氐人于夫力尸首,疑似贼寇内讧所致。”
听着邹炎一字一句的禀报,张宁先是震惊随即恼怒最后只得无奈叹息。
“营户出逃乃是重罪,当鞭笞四十,遣人去抓了么?”
“已知会卜苏军主出动一什骑军出镇向北搜寻。”
卜苏牧云这厮还能听令?
这倒是出乎意料!
张宁手中拿着鸡蛋正剥着,闻言摇了摇头:“他恐怕不会向北的。”
邹炎一愣:“将主指的是敕勒人阿留苏?”
敕勒人?怕是现代人吧!
而今他已是有八成确定这阿留苏也是一位穿越者,而且还是当初与自己一同玩桌游狼人杀的其中一位!
此时细细想来他初见自己时的异常神色与举动,还有那张几乎是同一位置的胎记,自己居然没能意识到也是真够蠢的!
否则他怎可能有胆子逃向镇外!
自己呢!自己当初怎么就只顾着看妹子了呢?
可桌游要是不猎艳又有什么意义呢!
倒是那即将散场时出现的突兀强光,本以为自己离奇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看来凡是被这光照到的应该都穿越了!!!
嘿……
当时是有多少人来着……十…十三人吧!!!
是都在这怀荒镇?
如果不是的话,那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些……
这也能撞上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他日若遂凌云志,定让魏狗遍地死”这话改的可真没气势,难怪只鼓动了两百人相随。
看来也是位没怎么好好学习的铁子。
嘿。
张宁甩甩头强迫自己暂时将此事抛在脑后,重新望向邹炎:“昨夜为何不遣人抓捕?
在堡下当众杀人,影响未免太恶劣了些。”
不过话一出口张宁就后悔了,因为他那明显能从邹炎的表情中瞧出疑惑与不解。
显然在邹炎这般的本土镇军眼中根本就没将几名营户斗殴,以及其中一人身死放在心上。
在他们的眼中只需次日斩其凶手即可,却没想到这阿留苏不是一般人,反倒是带着上百营户出逃,这才将事情的严重性翻了几倍。
第三十四章 军务
一念及此张宁摆摆手示意邹炎无需回答。
比起一板一眼的邹炎,王彬甚至是切思力拔其实更能领悟张宁的想法。
若是两人负责扼守戍堡城门,那定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皮底下。
归根结底还是洛阳强宗与代北武人的价值观不同。
一个将营户视为奴仆私产,一个将其当做癣疥之疾。
相信如果不是阿留苏走前留下的那句蹩脚诗颇有几分反义,恐怕镇军连主动的搜捕。
这可不好。
“为何独独是卜苏牧云派军出镇搜捕。”张宁稍稍沉吟后再度开口:“你等麾下新整之军当真如此不堪?”
这话不单单是问邹炎,连同王彬也一并在内。
邹炎闻言立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倒是王彬很是坦然:“禀将主,没马!!!”
若非王彬如今当属自己首席心腹,张宁当真是不会相信这话。
眼见张宁神色,两名军主不由相视苦笑竟是生出几分共情来。
“禀将主,确实如此。
不但我军无马,就连…就连卜苏军中军马也不过五十匹。”
邹炎终究还是扛起了重任,将张宁所不知的军中现状娓娓道来。
自汉武后骑兵的多寡以及精锐程度就一直是衡量一支军队是否强大的标准,而其中极为关键的一大组成部分自然就是战马。
不同于驽马种马田马等司职其他的马匹,光是战马一类就有三六九等之说。
毕竟是要上战场的家伙,说是骑士的伙伴或是第二条性命也毫不过分,因此喂养打理战马也是耗费巨大的。
就元魏军马制而言,光是规定其所食的豆料草料就是一笔开大的开销,足以与生活优渥的中等人家齐平,更遑论还有日常的打理。
这不但是最低标准,更是出身草原的鲜卑人摸索战争所得出的经验。
若是低出这一标准就会自然而然地影响到战马的寿命与奔跑、耐力等,大大降低其作战能力。
可想而知似这般的开销,怀荒镇在兴盛时自是能够做到,没落后却是难上加难。
放眼整个怀荒镇也不过只维持着十余匹战马,只供镇将军主一类的显赫人物骑乘或是作为通往三戍的必要工具。
哪怕是三戍之中负责马场的广牧也是因此早已荒废多年。
若非蠕蠕一部这次在张宁和卜苏牧云的齐心协力下尽数覆灭,卜苏牧云甚至连那一什出镇搜捕骑军都凑不齐。
听到这张宁几乎将刚塞入嘴中的鸡蛋一口喷出,那模样饶是侍立在侧的狗儿也看得默默退后几步,生怕受到波及。
好半晌才将可恶的鸡蛋用力咽下,又狠狠朝着嘴中灌了口茶水的张宁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哭丧着脸道:“这么说,那一日本将错过了取得战马的最好时机?”
王彬两人哪儿敢接这茬,只得闭口不答。
张宁却是再重重叹了口气。
数十皮膘肥体壮的草原骏马啊!
怎得就便宜卜苏牧云了?!
也怪当时没人提醒自己,谁能想到那些马才是此番击退柔然人后最重要的战利品啊!
根本就没有这概念嘛!
张宁悲愤异常地瞧着王彬二人:“哪儿还能找来合适的马匹?”
真正的战马不敢妄想,但若有可供骑乘的良驹张宁还是愿意付出代价去得到。
毕竟想要在未来的北疆立足绝对不能缺了骑军。
哪怕是先用普通马匹练练手呢?
面对提问,邹炎不假思索:“或可寻卜苏军主一问。”
王彬则是森然一笑:“屠马贼而夺之!”
由于怀荒地处北疆与草原交界的缘故,这里从来都是贩马者的天堂。
一匹草原骏马经过倒卖至元魏各州郡,往往身价可番上十数倍堪称暴力。
而这也自是催生了马贼的诞生。
这伙人常年游走在元魏和草原之间,武装力量不足的商队,规模稍小的部族都是其目标,是当之无愧的悍匪。
要是真能寻其杀之,那么自是不会获缺优质马匹。
“可有办法寻到马匪踪迹?”
“北地戈壁沙漠交错,能够藏人养马的不外乎那么几处。”
“唔…这么看倒是个法子,敢问王军主麾下已有镇军几何,可能与悍匪一战?”
“禀将主,末将麾下现有军士一百七十三人!若将主有令定能取马贼首级铸为京观,以扬我怀荒威名!”
王彬面不改色朗声作答,下一刻却是被一块面饼狠狠砸在脸上。
他倒也不恼,抢在面饼落下前一把接住塞入口中:“谢将主赏赐!!!”
“呸!”
眼见这黑熊如此厚脸皮,说得竟是天经地义一般张宁忍不住啐上一口唾沫。
“你那百余人多少镇户营户,哪有甚得战力?看见马匪能不当场尿裤子就算烧高香了!”
他可不愿王彬走上遇见厮杀就只晓得闷头向前冲的路子。
冷兵器个人的勇武尽管重要,但若没有真正领兵打仗终归还是走不远。
因此他毫不留情的予以了打击:“给你半月的时间足额募军五百人,平日里务必好生操练,本将会定期亲自检阅,最迟两月若不能成军……这军主就换个人来作。”
张宁直视着王彬,没有丝毫说笑之意。
军队是自己立足的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作为自己的心腹,亲自任命的军主,张宁早已被自己的要求告诉王彬。
更确切地说王彬需要负责前期的募军成军,而到了操练演练时,他这位镇将也必定会深入其中。
王彬闻言立时神色肃然击胸应诺。
张宁随即望向邹炎:“邹军主的要求也是一般无二,可有异议?”
邹炎轻喝:“定不负将军所望!”
对于两人的态度张宁十分满意,他微微颔首后又道:“招卜苏军主来一趟镇将府。”
这话自是对门外的切思力拔所说,见其抱拳离去张宁也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挥手遣退王彬二人。
只留下他自己独坐于厅堂中等待卜苏牧云到来。
本想着暂时与其保持互不相扰,但此刻看来镇中一些事偏偏是绕不过他的。
那么就需要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第三十五章 开诚布公
卜苏牧云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宁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首先他是一名鲜卑军人,年轻有为且不缺乏才能,享有着军士们的拥戴。
更是击退蠕蠕的功臣之一。
这些都注定了空降至此,先前一直保持着酒囊饭袋本色的张宁暂时不具备与其翻脸的资格。
除非张宁脑子抽了,想让怀荒镇再乱上一场。
同时卜苏牧云又与张宁间保持着一种独特的,奇怪的,冰冷的关系。
两人共同击退蠕蠕,其中虽是坑了张宁一把,但终归是并肩而战。
面对张宁的军令他屡屡遵循,但却又从未主动禀报,既是从属又似独立。
在张宁的计划中他将循序渐进的逐步拿回镇中权力,同时掌控军队赢得民心,介时再一一处理褚行、卜苏牧云等问题……
可现在一切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时代存在其他穿越者已是不争的事实,料想彼此之间恐怕也做不到勠力同心,相互扶持。
甚至不敢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而选择隐藏在芸芸众生之间!
阿留苏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
张宁相信若非自己偶然撞见阿留苏,并在知其勇力后当众生出招揽之意,让这厮以为已经身份暴露。他恐怕会选择继续蛰伏,直到六镇之乱真正到来之时才暴起生乱。
这么看来自己倒是在无意间除掉了一个隐藏的定时炸弹?
可话又说回来,相较于于其他人,自己这个本该已是死去的怀荒镇镇将无疑就是最明显的穿越者!
且比之阿留苏实在显眼太多!
一念及此张宁当时就冷汗直下,只是当着王彬几人做出了很好的掩饰罢了。
此刻深思他更是不禁悚然,自己是怀荒镇将,阿留苏却是区区一名营户,这说明穿越后每个人的身份都是随机不定的,这也意味着其中可能出现朝堂高官、军中将领、甚至是皇族之人,张氏族人!
一旦其注意到自己后,谁又能知道是敌是友呢?
这令张宁更是紧迫!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有自己不可动摇的基本盘!
沉思间卜苏牧云已是龙骧虎步迈入厅中。
“我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明白你与褚行不同。”
待到见礼后张宁示意卜苏牧云自行落座,而后笑道:“卜苏军主可知不同点在何处?”
卜苏牧云鄙夷道:“末将何敢与一狗彘并论。”
张宁闻言脸上的微笑霎时化作难以自己的狂笑,直是不住跺脚拍桌,好半晌才略有缓息指着卜苏牧云道:“我本以为你是一冷面人,却不想还有如此一面。”
自张宁在王彬等人跟前斥褚行为老狗后,这一称呼就逐渐从王彬等人口中流入军中,随即传遍怀荒。
时至今日怀荒人皆知军府中有一户曹老狗,唤作褚行。
对此张宁自是不以为意,相反他正是要借此瞧瞧褚行会有何等反应。
然而令他遗憾的是褚行听后似乎并未太气急败坏。
这老狗倒是挺有城府的!
未曾想到卜苏牧云竟也在得知后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卜苏牧云神情不变:“本是如此。”
张宁颇为好奇:“卜苏军主不怕褚从事听得这话后怀恨在心?”
卜苏牧云又道:“狗彘之流又能如何?”
“这么说你等不似一路人?”
张宁眸中陡然绽出精光,他本想略作试探不料这卜苏牧云直率得厉害,甚至像是在刻意为之。
倘若不是曾与其并肩而战,张宁真就会这般以为。
但一位敢于率军阻击柔然铁骑,又愿身陷重围只求一线胜机的铁血军人定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既是如此,或许原因只剩下一个。
“官与军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卜苏牧云嗤笑一声:“想来将军多虑久矣。”
张宁脸不红心不乱:“北疆纷乱军镇疲敝,谨慎不是坏事。”
“哈,将军难道不认为我怀荒之乱就在于您吗?”
“……”
张宁闻言一顿,疑惑地瞅着跟前这位几乎与自己同样年轻的鲜卑军主:“你一直都这么勇敢么?”
这次轮到卜苏牧云不明所以:“将军何意?”
啪!!!
张宁重重一拍桌子横眉怒斥:“汝就不怕厅外伏有五百刀斧手,只需本将摔杯为号便会一拥而入将你碎尸万段么?”
“哈,将军麾下怕是还凑不够五百人吧!”
卜苏牧云怡然不惧,挺身而立竟是显出几分不可直视的正气:“况且军械库不曾打开,将军又何来的五百柄手斧呢?”
“竟还有军械库一说?”
“你竟不知?!”卜苏牧云拍着额头,难以置信道:“我北镇军械库向来为军司马掌之,然则怀荒并无军司马,因此…暂为镇将本人所掌……”
元魏军制有中外之分,中军是皇帝的禁卫军,即羽林虎贲一类。
当然禁卫军远不止于此,据魏例“武人本挽上格者为羽林,次格者为虎贲,下格者为直从”。
其中饶是本列为第三等“直从”仍是在历次征战中威名赫赫。
而除此三者外还有由拓跋宗室子弟组成的宗子军、庶子军等。
外军则是负责震慑地方与对外征战,分别是镇戍军和州郡军,其中镇戍军指的就是镇军这类部队。
由于镇戍军的来源多为世代军户以及少量的罪犯,流放人员,因此朝廷只为其授予弓刀一副,其余甲、槊、戈弩等都不予配备,只有在大规模战争爆发时才会酌情发放一部分。
这也导致怀荒镇中几乎所有的镇兵都没有真正的甲胄,有的用皮革缝制,有的则干脆不戴。
就连张宁从洛阳带来的亲军以及卜苏牧云这样的军主级别将领都只有普通的皮甲,可以说放眼怀荒竟是没有一位能够被称作甲士的存在。
张宁本以为这全赖军镇疲敝,但听卜苏牧云这么说倒是自己的问题了,空守银山而不自知?
想到这儿张宁再也无法安然而坐,他霍然起身朝卜苏牧云笑道:“这本将倒是忘了,卜苏军主可愿陪同本将走上一遭,一同清点库中刀具兵甲?”
“遵将令!”
卜苏牧云微微一笑,双方再不见先前的半点剑拔弩张。
第三十六章 铠甲
“本将曾有言若有需要,可随意抽调城头军士,为何不见卜苏军主有所动作呢?”
行走间张宁只微微超出卜苏牧云半步,以便让其为自己带路。
他一面朝着本是匆匆经过,却在见到自己而不得不躬身施礼的官吏点头微笑,一面发出自己的询问。
卜苏牧云冷着脸像是没有瞧见周遭同僚:“按军制镇军者只得从军户中挑选。”
张宁闻言瞧了一眼卜苏牧云,多少算是品出了一些意味。
这是一名军人,很纯正很纯粹的那种。
为了职责敢于螳臂当车迎击柔然铁骑,为了胜利敢于身陷重围以镇将为饵,为了荣耀可以不假辞色叱骂褚行。
他兢兢业业,勤军练兵,超出职责范围的事丝毫不碰。
他还有自己的傲气,不愿在镇户营户这类看不上眼的人中挑选军员。
显然在他看来军人就是军人,农夫苦力这些无法成为军人。
难怪你麾下的鲜卑人占据了足足九成之多!
张宁闻听此言暗暗感叹一声。
这位年轻军主虽然是位纯粹的军人,但也并不傻。
他知道何时该做什么事,当自己对他有所不满,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和戒备时,他主动说出了军械库所在,这就是聪明人啊!
想到这儿张宁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狗儿张麒麟,心中苦笑:老子身边的聪明人只有半个,也就是你这半大的小屁孩儿了!
穿过热火朝天的校场,在一片叫苦不迭的训练声中一行人转入宽敞的青石板道。
道路两侧尽是军府中吏员的公办之所,左为军事,右为民务。
从中穿过方才看到三座巨大的库房,左一,左二为粮库,右一为军械库。
张宁清楚将粮库与军械库修建在这里为的就是安全,无论是米粮还是军械,出库入库都需从军府一众官吏的眼皮下经过,能够最大程度杜绝奸猾之辈作恶。
想来正因如此,张宁才会对军械库的存在没有丝毫记忆,毕竟本主是一个只知放浪行乐之辈,怎会往众多官吏机构的所在之处挤呢?
行至库房之下,张宁抬头望去颇有些脸红。
在连续几日的放粮施粥后,粮库已是敞开大半,空空荡荡。
从某一角度而言这粮库可也是他这位镇将老爷的底裤啊!
好在由李兰刘臧令二人牵头筹集的粮食将会在今日入库,方才令军府中人安心不少。
如今一伍军士正在邹炎的指挥下进行打扫驱鼠,为新粮入库做最后准备。
张宁满意地收回目光,只见狗儿几步快走到自己跟前躬身掏出军司马印章和军械库钥匙。
亲卫队主切思力拔在张宁的授意下接过钥匙,领着几名亲卫开锁推门,让已是尘封许久的军械库再次暴露在眼泛绿光的怀荒军人跟前。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抗拒军械的诱惑。
这句话放在千年的南北朝亦是如此。
大门打开的瞬间,张宁能够明显听见身后的卜苏牧云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喘息。
尽管仅是片刻后他的呼吸便重新沉稳有力,可那一刻的失态却是骗不得人的。
“速速清点入册。”
张宁也不废话,发下命令后上前察看起来。
切思力拔一众亲卫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时一头扎入库中。
军械库极大,目测之下如若满载,武装整个镇军是绰绰有余。
但这样的美好幻想只能发生在太武、文成两帝之时,如今军械库藏具不过一半,其中大半还是兵戈一类的物品。
这显然便是迁都洛阳,军事重心南移所导致的。
好在军械库作为最高等级的武备,哪怕军镇衰落历届镇将仍是不敢将其视作贪腐的目标。
“将主,发现了五副筒袖铠!”
正感叹间切思力拔从手捧一副军铠从库中窜了出来,前后不过几息间他已是灰尘污面,可饶是如此仍难掩笑意:“另有马铠一具!!!”
张宁闻言也是一喜,急忙上前察看。
铠甲从自古至今皆为军之重器,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哪怕张宁这种前来怀荒赴任的中原强宗子弟亦是不能拥有。
尤其在如今的南北时期不仅马镫等马具完善,马铠亦在此时迅速发展,而随着以鲜卑为主的游牧民族入主北地,骑军也逐渐成为了军中的武力担当其中又以具装骑兵为最。
实际上早在秦汉时就已有马铠的记载,根据宋人修的类书《太平御览•魏武军策令》记载在官渡之战中,袁绍军就装备了马铠。
曹操曾言:“袁本初铠万领,吾大铠二十领,本初马铠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见其少遂不施也,吾遂出奇破之。”
这里反映了一个问题,即袁绍有“铠万领”,马铠“三百具”。而曹操有铠“二十领”,马铠“不能十具”。
显然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人铠的数量都远高于马铠,这也应该是当时的普遍情况。其次这也证明虽然汉末群雄战争中沿用了马铠,但其数量不能与后来的南北朝时期相比。
两晋之前的马铠有两个主要特点:其一,西晋之前,马匹非常贵重,战争中仍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有限,以至于马铠并非主流;其二,当时马铠以皮制较多,如今则以金属为主流。
这些对于熟知历史的张宁而言早已牢记心中,因此在得知军械库中竟有筒袖铠与马铠时根本无法抑制兴奋之情。
《宋书•殷孝祖传》有言:“御仗先有诸葛亮筒袖铠帽,二十五石弩射之不能入。”便是记载了筒袖铠的厉害之处。
筒袖铠为汉末名士诸葛亮所制,是南北朝极为盛行的一种甲胄。
这种甲胄胸背相连,有短袖,由小块鱼鳞纹里片或龟背纹甲片编缀而成。
与之前的汉甲相比筒袖铠有个明显的特点是不开襟,穿时就像穿现代的T恤衫那样直接从头部套入。
这样一来整个铠甲就没有薄弱环节。
而筒袖铠之所以能够“二十五石弩射之不能入”,除了形制上被改造外,材质上也采用了东汉以来较为先进的百炼钢。
这种将薄钢片反复折叠的百炼钢技术使钢铁技术飞跃发展的同时,也让甲冑防御力迅速提升。
这种百炼钢技术打造的甲胄堪称坚硬无比,从三国到南北朝时期的甲胄,皆以此技术为主流。
第三十七章 具装
张宁小心翼翼地从切思力拔手中接过筒袖铠,冰冷的触感立时令他平静下来。
手指轻抚过甲叶,小块的鱼鳞纹里片刻有细致的纹路,片片相连下如同海荡波纹使人心神摇曳。
见其不语,周遭众人也不敢多言尽数屏住呼吸。
只是张宁那不似作伪的温柔模样却是看得几人惊愕异常,就连狗儿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张宁却认为这并不过分,因为有如此甲胄在身战场防护能力可提升数倍,与身披普通皮甲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相比其优异的防护能力,制作成本和平日的养护也是靡费甚巨。
如今倾尽整个怀荒镇也不过有这几副罢了!
“收入府中,令遣人每日养护不可懈怠!”
张宁自是不会允许如此军伍重器落入他人之手,当他回过神来后立刻作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五副筒袖铠必须保证给到自己的每一位心腹!
更能作为赏赐使这些军汉们牢牢围聚在自己身侧。
毕竟如此精良的甲胄足以成为军伍世家的传家宝,简直是平白多出了一条命!
切思力拔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憧憬与希冀:“诺!”
处于身后的卜苏牧云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相较于筒袖铠,马铠更为厚重组成也更加繁琐,哪怕张宁也得进入库中才能一窥究竟。
对于这玩意儿他虽是早已耳熟能详,但归根结底仍是极为陌生的。
此刻切身一瞧,不禁原地生出一股寒意。
若说筒袖铠给予的是安全感,那么这副静静躺在角落箱子里马铠给人的就是浓郁的血腥与杀戮气息。
率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副森然铁面,张宁凝神打量间不觉想起了未来那些响彻华夏大地的无匹铁骑。
比起它们,元魏引以为傲的具装铁骑反倒并不那么威名赫赫。
可具装铁骑真就那般普通吗?
凝神思索间张宁不由微微蹙眉,卜苏牧云见状只以为跟前这年轻镇将不甚满意,他显然无法接受于是挺起胸膛骄傲道指着具装一一解释起了其作用。
原来张宁所见的这副森然铁面是用以保护马头的“马胄”又称“面帘”,其自上而下将马面尽数覆盖,仅留下两眼处的孔洞,竟似凭白显出一股狰狞之气。
马胄两侧依次摆放着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荡胸”,保护躯干的“马身甲”以及保护屁股的“搭后”。
这些部位分别以铁销相连,不影响马匹活动。
护唇、护颈、护颊部分则以甲片铆合而成。
这样一套完整的马铠将战马保护得严严实实,仅留眼、耳、鼻、口、四肢及尾巴暴露在外,结构严实而紧密,无愧“具装”之名。
在这个时代具装铁骑就是几乎陆上坦克般的无敌存在,各国无不争相倾力打造组建。
史载西晋永嘉六年十二月,王昌、阮豹率军进攻后赵石勒,结果反被后赵军打得溃不成军,后赵大将孔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余里,获铠马五千匹”,震惊中外。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战争中晋军将领段末波被石勒俘虏,段部首领段疾陆以“铠马二百五十匹,金银各一簏”为赎金换回了段末波,也从侧面反映了马铠甲当时在军事上的重要价值。
到了东晋十六国时期,史籍中出现的马铠更是数以万计。
隆安四年,后秦国君姚兴及其大将姚硕德率军五万,从南安峽向西进攻西秦。此役一举灭亡了西秦政权,更是取得了“降其部众三万六千,收铠马六万匹”的傲人战绩。
“只可惜此具装必是历任镇将聚兵检阅时所用,明珠蒙尘啊!”
末了卜苏牧云悠悠一叹,颇有几分意兴阑珊之色。
张宁哪儿不知这厮是触景生情,连带着对自身的境遇也有所感慨。
他却视若罔闻,反而问道:“哦?不知这是何以见得?”
卜苏牧云指着箱子角落晒然一笑:“搭后还附着寄生!”
“搭后”即马臀部的护甲,而“寄生”……
想必就是其上附着的长羽毛装饰!
眼见此景张宁不由摸了摸鼻子,确实挺骚包的,一看就不是真上战场的!
“如此杀器不知数千骑驰骋奔腾时会是何种场景!”
许是为了转移话题,张宁忽然也发出了一声感叹。
当初巷道鏖战中仅是柔然百骑就已有着足够的冲击力,在短短几息内直接凿穿了镇军军镇,瞧得张宁是寒毛倒立。
倘若将所骑军马换做具装铁骑,将其数量扩大十数倍,那又该是怎样一个场景呢?
“昔年世祖太武皇帝以五千具装铁骑为锋,先后攻灭胡夏、北燕、北凉,又征伐山胡,降伏鄯善、龟兹、粟特等西域诸国!”
卜苏牧云的声音适时响起:“西逐吐谷浑,北驱蠕蠕,南击刘宋,即便傲如刘宋亦称:英图武略,事驾前古。
想必就是如此了。”
这位鲜卑军人挺着胸膛一副与有荣焉之色。
张宁微微一顿,心中了然,他似乎找到了与这位卜苏军主打交道的最好方式。
同时他也从这话中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转头笑道:“卜苏军主有意效仿世祖太武皇帝驱逐蠕蠕于万里之外?”
卜苏牧云摇摇头:“当掠其牛羊,灭其种类。”
“嘶~”
饶是早有所料张宁听得这回答仍是倒吸了口凉气,好重的杀气。
卜苏牧云目不斜视:“我代北武人历代与蠕蠕厮杀不止,军民死伤无计,不因其是否入朝听封朝贡而改变,早已是不死不休,不知将军可有这等觉悟?”
这就是历朝历代北地军人的现状,无论草原民族与中央政权是战是和,哪怕是在其俯首称臣的年代,小摩擦与小规模战斗仍是这里的常态。
也许就在京师众臣为皇帝歌功颂德之时,就在不可一世的帝王接受着草原使者进献贡礼之时,就在宦官手拿圣旨念出双方缔结万世之友邦时,驻守在北地的军人仍在与来自草原的掠夺者厮杀战斗!!!
第三十八章 军伍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由苦难与鲜血铸就……”
张宁不禁默念出声,直到此刻他方才恍然自己太过于在乎未来将要面对的危机。
尽管这本没有错,但如果自己一直如此,哪怕能够成功度过危机恐怕仍是难真正收获卜苏牧云以及其身后北地军人们的忠心。
因为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们!
根本就不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这群人不同于以自己所想为目标的亲卫,不同于想要一展才华的民政官吏,不同于只求活下去的镇户营户,更不同于期望借此机会保全家族基业,攥取利益的镇中大族富户。
他们要的是复仇,要的是雪耻,要的是北击柔然!
旁侧卜苏牧云听到张宁的喃喃自语眸中瞬间绽出精光。
不错!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的确都是由苦难与鲜血铸就!
对于他的质问狗儿怀麟跃跃欲试却被张宁压下,他肃然道:“守城保民固然是我等职责,但北击蠕蠕雪我怀荒军民之耻,洗我之恨亦是我所志!”
随即他不等卜苏牧云回答又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六镇疲敝,军伍中滥竽充数之辈数以百计。
本将有意整顿遂招镇户、营户入伍却效果寥寥,不知卜苏军主可愿助某一臂之力?”
“将军之刃?”
“斩尽不臣之辈!杀尽草原贼寇!”
“固所愿也!”
张宁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成今日所说的“不臣之辈”,但想来在这之前至少无需再忧心卜苏牧云。
在他眼中这绝对是堪比发现五副筒袖铠,甚至更大的喜事。
当下张宁再不多言大笑着转身走出军械库,只留下切思力拔带着一众亲卫紧张清点。
当天晚些时候浑身疲惫却又满脸兴奋的切思力拔将清点后的军械册交到了张宁手中,其中有筒袖铠五副、马铠一副、锁子甲两百件,刀弓戈槊合计三千有余。
这是足以武装两百甲士,过千名军士的军备!
甲士啊!
当张宁拿到这份清单简直差点泪流满面。
尽管这份库存与六镇巅峰时相去甚远,甚至不到十之一二,可对如今的怀荒镇军,对他张宁而言仍是不亚于雪中送炭!
锁子甲顾名思义是用细小金属扣环互相套扣而形成的甲胄,通常其每一环与四环相扣,层层叠加,形同连锁。
这种甲有两大特征:一是密度高,足够坚固;二是柔软性非常好,如同武俠小说中刀枪不入的软猬甲,可以像衣服一样穿在身上,外面再套上衣袍不易看出。
锁子甲来自西方,是中世纪时期流行的主要铠甲,在汉末魏晋之际传入中国,主要是北方政权的军队使用。
《晋书》中对锁子甲形制有这样的描述:“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
锁子甲传入的最直接途径是战争,前秦君王苻坚派遣大将吕光征伐西域大获全胜。吕光在与西域军队的作战中缴获了大量战利品,其中就包括锁子甲。
随后中原地区也逐渐掌握了锁子甲的制造技术,让这一新式甲在华夏推广开来。
只是时至如今锁子甲仍算不得主流,同时也仅小范围流行,因而并不受到重视,怀荒械库得以有所存留。
当下张宁再不犹豫,他于三日后召开军事会议,王彬、卜苏牧云、邹炎、李兰、切思力拔等人尽数参加,最终确定了两百甲士,一千军士,三百弓弩手以及二十名骑士的整军计划。
其中王彬部辖两百甲士,三百军士;卜苏牧云部辖五百军士;邹炎部辖三百弓弩手,两百军士,三部三军合计一千五百人。
军主以下幢、队、什、伍各级军官部分由张宁亲卫担任,其余则由各军主自行简拔。
至于本属于卜苏牧云部的军马则被张宁厚颜无耻地尽数划到了自己亲卫军中,组成了二十名亲卫骑士,以切思力拔为队主。
那副马铠自然被张宁自己保留,而作为亲军队主的切思力拔则获得了与张宁本人及三位军主各分得一副筒袖铠的殊荣。
这位匈奴汉子在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立时是跪倒在地,指天发誓痛哭流涕要誓死效忠张宁。
再看其余众人,除去卜苏牧云尚且较为淡定外,王彬和邹炎无不如此。
李兰更是羡慕异常。
可以说完全达到了张宁想要的效果。
若说当日在城头的一番任命是确立了王彬与邹炎的统军之时,那么今日军府中便是授予了其统军之名。
元魏军队的基本编制分为军、幢、队、什、伍,在正常编制中一军应有千人,所谓“千人军将”的称呼正是从此而来。
尽管数十年来由于六镇衰败下的不断拆解,一军已是默认仅五百人,可军主仍为从七品之将。
此刻确立镇军计划后狗儿立时端捧着一面印刻怀荒,一面印刻军将的铜牌行至二人跟前,再由张宁亲自交予。
至于答应褚行将会送往洛阳的任命书则根本就是张宁许下的空头承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将此事拖到凛冬来临,一切就将是板上钉钉之事。
接下来的半月里整军计划有条不紊的展开,其中卜苏牧云部防区城西,邹炎部防区城东,王彬部则居中扼守戍堡,整日里喊杀操练之声不坠。
张宁也每日勤加打磨武艺不敢有丝毫懈怠。
期间怀荒镇数次派出探哨,北地虽仍有小股蠕蠕肆虐,但其大部已然退回草原。
不过通往三戍之道仍受封闭。
与此同时张宁还尽遣镇中铁匠打造兵戈弓矢,工匠修造推车大斗,又命谘议参军李兰招募辎重、伙头等辅兵六百,其中多为镇中各富户家奴军纪涣散。
时至九月中旬,镇中毁坏民房尽数修复完善,虽然碍于人力物力有限无法按照心中规划推倒重建,但他已是十分满意。
两月整军后他如约进行检阅,见王彬、卜苏牧云等三部皆有所成,遂大喜犒军。
当夜从事史吴之甫忧心忡忡找到张宁,言明镇中米粮所剩无多不可靡费。
张宁不以为意,次日三百辎重兵携二十余驾大车装巨箱过百一路往南大张旗鼓而去,夜宿于黑山之下。
第三十九章 黑山寨
黑山地处怀荒以南,因其树木枯败背阳而得名。
此时夜色沉沉,除一伍值夜士卒外其余辎重兵或是拥坐于篝火间,或是早已闷头呼呼大睡。
若是细细瞧去便能瞧出这三百名辎重兵竟是隐隐分成五拨,颇有几分泾渭分明互不相扰的意思。
如此拉帮结派的举动放在寻常军伍中自是大忌,可偏偏在这支辎重军中并不令人意外。
因为任谁都知晓这些辎重兵哪儿是什么正经军士,而是镇中大族富户的豪奴家仆!
他们天然以族为圈互相敌视,能勉强捏合一处已是耗心费力,相比之下又有谁会在乎这些微末呢?
李氏一族的豪奴们无疑是其中最庞大最得意的群体,自辎重军建立以来尽是以鼻孔视人。
对此其余诸族奴仆虽是颇有微词可终究没人敢真的招惹触怒。
谁让人家兰公子被军府任命为谘议参军,又奉命一手组建了这辎重军呢?
没看到两名队主之一的王可根本就懒得稀罕管这些破事儿,早早就倒头睡了么!
倒是出自李氏的队主李二正在众奴的簇拥下一边饮酒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荤话,不时引得众奴坏笑不止。
许是光靠过嘴硬却没法子亲自动手操练的关系,半晌后李二等人也对荤笑话失去了兴趣,只见他眼珠儿一转指着眼前的黑山嘶笑道:“你等可知这黑山上有什么玩意儿?”
众奴中捧哏者不在少数,立时有人应和道:“莫不是哪只骚狐狸?那可得让哥哥好生操弄一番才是!”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心照不宣的污秽笑声。
李二鄙夷道:“你们这些腌臜货色满脑子都是些下三路的东西,爷爷告诉你们,这上面可是有一伙马贼!”
他似乎浑然忘了就在之前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闻听此言众奴顿时一片寂静,面面相觑下片刻后方才有一人状起胆子大:“二哥,您是在说笑吧……这怎么……”
那人话到一半已是因为恐惧声音嘶哑的说不出话来,再望向月光下的黑山只觉得是那般的阴森可怖。
李二挺起胸膛很是骄傲的样子:“老子会与你这种奴婢说笑?
实话告诉你们这黑山上有伙马贼常年盘踞于此,做的是抢掠马匹而后贩往东边的买卖!
嘿,不单是朝廷,就连蠕蠕都恨透了他们!”
“这…这怎么可能?!”
李二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回答,不得不说这些奴仆们的眼界和胆量真是低得可怜!
倘若不是见到他们一个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很是受用,他真不愿多跟这些杂碎们多说半个字。
当下他轻轻咳了一声,从一个很有几分眼神的奴仆手中接过酒囊,狠狠灌下一口后这才将自己所知的娓娓道来。
原来这伙马贼多数是由六镇中不服军纪管教的叛卒以及有把子气力的流民组成,其极善弓马奔袭,常年做着抢马贩马的买卖
虽然大魏国的边关守将和柔然各部落都想要将其除掉,可始终未能如愿。
因为这伙马贼非常滑头,时常往来于两国边境,一旦其中一国想要倾力围剿,他们就会远遁入另一国疆界。
哪怕有着据点也是如同跟前黑山这般易守难攻之处。
凭借着这种几乎是无赖的方式,马贼不仅在魏军和柔然的数次绞杀下活了下来,听说还活得挺滋润的,甚至有了自己铁匠,开炉祷刀造箭大有要将这里好好经营一番的意思。
“那…那这伙马贼不会来打咱们的主意吧……”
有人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对此李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嘿,你个怂包可别忘了咱现在的身份!咱现在是镇军,堂堂怀荒镇军!
还是三百人!
给那马贼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劫咱!
况且你腰间不是挎了柄刀子么!还能怕他不成?”
“是…是!哥哥说的是!”“我二哥威武盖世,神勇无敌,别说是马贼了就是蠕蠕来了也不怕!”
李二这话倒是给众奴仆吃了颗定心丸,当即又七嘴八得朝他奉承起来。
在众奴看来李二所言非虚,马贼一样也是贼,而是贼就得怕官!
一朝从奴仆变为官军他们自是视所谓的马贼如无物!
这位队主也是十分受用,得意洋洋地又喝起酒来。
饶是其中有奴想大胆问上一句那些个大箱子中装得是何物,也是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正当众奴说得火热之时大地却是毫无来由地颤抖起来,惊愕间循声望去只见黑山那些枯败的林木在刹那间摇动起来,竟像是活了一般!
多数奴仆瞧得这一幕直是目瞪口呆惊地吐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一片黑骑如水银泻地般从山头冲下众奴才回过神来,惊恐叫道:“马贼!是马贼!”
绝望地叫喊声在瞬间弥漫了整个驻扎地,本是为豪族奴仆的他们哪儿见过这种阵仗?
片刻的犹豫后竟是不约而同选择了扔下大车四散而逃!
哪怕有寥寥几人想要举刀迎击也是立时被人群冲散。
可双腿哪儿跑得过战马?
几息间黑骑已是冲入营地之中,血色与哀嚎成为这片天地的主题,数十名辎重兵甚至没来得及逃出营地就已是身首异处。
狞笑着的黑骑却仍不愿停息又朝着四周冲杀一阵方才缓缓退回营地中。
残存的辎重兵们只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再不敢向后探去一眼,只得凭借依稀月光竭力分辨方向朝着怀荒逃去。
“你真是怀荒镇军?”
营地中一名浑身带着浓郁腥臭的魁梧汉子策马来到李二跟前笑眯眯地问道。
此刻的李二哪儿还有方才的半点威风,整个人伏倒在灰土中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魁梧汉子见状朝着左右骑士咧嘴一笑:“这是个哑巴,杀了吧!!!!”
周遭众人轰然大笑间便有人准备行动。
“别杀我!好汉别杀我!我是…小人,小人是怀荒镇军!!!!”
李二听到此言立时再顾不得恐惧抬起头来叫嚷不止,似是在拼命证明自己并非是哑巴。
魁梧男子哈了一声,正要说话旁侧一人驱马上前兴奋道:“大当家,箱子里尽是些金银宝贝!”
这话引起周围众马匪的一阵轰动皆是朝着大车所在之处望去,堆叠在最上层的大箱子已是被全部打开,满载的金珠银饰勾的众贼再挪不开半分目光。
第四十章 满载而归
饶是早已见了不少大场面的魁梧汉子在瞧见如此之多的金银时也是不禁心神失守。
好在身为山寨大当家他自是还有几分克制力,立时呵斥着让人关上箱子不得打开,并派出心腹严加看守。
最上层的箱子里就已是装满金银珠宝,下方的那些有着什么也就无需多言。
这次是结结实实干了票肥的!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回过头冲李二冷喝道:“说说吧,这些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又要运往哪儿去。”
在其如刀般的目光下李二哪儿敢再有丝毫犹豫,身体再次抖若筛糠:“回…回大当家的话,这都是那张镇将的库藏,让小人等军兵运往关内!”
“张镇将?哦,我听说了…就是来个从洛阳来的小白脸!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珠宝?”
大当家笑了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眸中却是有着几分警惕。
怀荒镇早被历任镇将刮了不知多少层油下来,怎可能还有如此之多的珠宝?
这令他颇为怀疑李二所说,对他这样的悍匪而言只此一项就已足够落刀斩杀此人。
李二也是心思玲珑之辈,否则也断然无法从一众奴仆脱颖而出成为队主,心知性命就寄托在接下来这番话中立时咬牙道:“大当家明察!!!
这其中不仅有张…张小白脸的私藏,还有其逼迫镇中各族富户强捐出珠宝!为的是……
为的是……”
由于畏惧的缘故李二结结巴巴好半晌也未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大当家见状也不恼而是笑着丢出酒囊,待到李二手忙脚乱地抓起喝下一口又是引得一阵剧烈咳嗽,磕磕绊绊道:“为的是求平城王都督网开一面,放张小白脸和一众富户入城!”
“嘿!果然和爷爷我想得一般无二!”
大当家不屑一笑:“蠕蠕来说像只缩头乌龟,蠕蠕一走却比兔子还跑得快!这位张镇将可真是个保命的行家里手!”
左右马匪听得这话又是一阵哄笑。
可马匪们笑着笑着却逐渐停了下来,目光尽数聚焦在李二的身上。
李二见状眼珠子一转,挤出笑容讨饶道:“大当家英明,还…还请大当家开恩放俺一命!”
“哦?你且说说某家为何要网开一面呢?!”
“此处…此处这些金银不过只是部分……”李二喘着粗气,尽可能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晰:“只要向镇中放出假消息,说…说平城王都督已是应允…那…那些富户不日就将携带全部家产迁往平城……
大当家介时大可带着众兄弟再做上一笔!!!”
“你以为老子能够信得过你?”
“小人…小人虽是队主可实际只是李氏一介奴仆,动辄遭受拳打脚踢,时常仍受凌辱……若……”
李二顿了顿索性咬牙道:“若大当家杀了那李氏族人后能烧掉小人奴契…再赏小人一口饭吃……小人自是愿意为内应!”
大当家闻言大喜,警惕之色尽去,周遭马匪也是喜形于色叫道:“如此说来大当家可饶他一命!”
“请大当家不要放过这好机会!”
“这怂货有点意思!”
见众兄弟都在起哄,大当家也颔首笑道:“好!收拾东西推上大车,咱们回寨!”
李二当即叩首连连:“小人自此愿为大当家鞍前马后!”
当晚黑山马匪寨中灯火通明,酒气弥漫,肉香四溢,一众马匪喝得是天昏地暗。
就连新投效的镇军李二也是被众人灌得七荤八素,直往桌子下缩。
大当家见状亲自上前接连好几次给他拎起来,可都抵不住这厮扯着鼾往下缩的势头。
无奈之下大当家也不再管他,转身跟众人划起拳来。
可那李二倒是有趣没睡一会儿又突然清醒,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跌跌撞撞走到角落狂吐起来。
那是吐得昏天黑地,叫苦不迭。
众马匪见状又是一阵爆笑,鄙夷连连,旋即又大喝起来无人再注意那怂包李二。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那众人口中的怂包却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
“呼…呼…呼……”
后山处一人喘着粗气快步行进着,浓郁的酒气弥漫在四周可他的目光却是异常明亮。
这人正是方才消失的李二。
他很快便摸至一处偏僻的破旧马厩前,这里早已荒废寻常无人接近,但今日哪怕前山正举行着盛大的庆功宴,可此处仍是驻守着四名体格彪悍的凶徒。
李二缓缓吸了口气右手微微一抖,一柄短匕就已是滑入掌中。
他不擅长大开大合的正面酣战,可如今夜这般的偷袭刺杀他却是此中好手。
仅是几息间那四名凶徒就已是倒在血泊之中!!!!
李二嘿嘿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他两步跳至厩中一把掀开铺在其上的稻草一个个巨大的箱子顿时进入视线之中。
对此李二是毫不意外反倒是加快了速度一一将其打开。
令人诧异的是除去最里的几个箱子装着金银外,其余的箱子一打开却是立马从中窜出人影来!
“娘的!真是憋死爷爷了!”
切思力拔跳出箱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贪婪的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直到闻到丝丝血腥气才冲着笑意盎然的李二赞道:“没想到这事真成了!你可真够厉害的!
俺还以为你此行必死,咱们这些人还得等到将主亲自率人攻山时才能逃出生天呢!”
李二没有回答反而朝着周围看了圈,发现几乎所有的军士都在大口呼吸着空气时才蹙眉问道:“凡有军士埋伏其中的箱子不都专门钻了小孔么?”
切思力拔闻言没好气地砸了李二胸口一拳,叫道:“你去试试连续几个时辰都用一只鼻孔喘气?!
行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剩下的由俺们来!!!”
“你行??”
李二微微蹙眉。
切思力拔不屑道:“杀几个马匪还不是手…手……”
“手到擒来?”
“对!就是手到擒来!”
切思力拔咂咂嘴,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冲着李二道:“将主说了,这番折腾下来山里的战马都得归我们亲卫,这是无本买卖!
你可别来掺和!!!”
说罢他不再理睬李二,拎起长刀对十余名军士道:“跟俺来!”
第四十一章 无本买卖
十余名亲军在身负刀弓的切思力拔带领下转眼便窜入夜色中。
许是其杀气太盛,顷刻间四面劲风乍起,树动枝摇哗哗作响,直叫人心颤不已。
李二对此视若不见,他利落的堆起杂草用抬脚压了压这才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忙了一天演了一天,也是该歇息歇息了。
山寨厅堂处酒宴依旧,大当家坐于上首两名环伺左右的娇艳小娘子看得众匪眼热不已。
他自然早已瞧见众匪的灼热目光,畅快大笑间当即将其中一人推向今日斩杀最多作战最勇猛的手下。
正欲享受其吹捧他突然感觉一种模糊却异常强烈的紧迫感猛烈袭来,如同常年豢养在毒坛中的蛇蝎狠狠刺中他的心脏!
这种从天而降的危险感令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时抓起身侧仅剩的小娘子挡在跟前!
噗!
就在这刹那间一根劲矢已是扑至,直刺入娇艳小娘子喉头!
小娘子光滑如鹅绒般的脖颈顿时炸得血肉模糊,失去骨骼支撑的头颅无力地向后仰倒,呈现出诡异的垂直。
唯余一双明眸直勾勾盯着大当家。
可这甚至没令他有一丝一毫的触动,下一刻整个人已是如猎豹般向着左侧扑出!
啪!
正有一箭射来堪堪擦过他右脸脸颊!
火辣辣的疼痛与愤怒折磨着这名北疆悍匪,厅外的切思力拔眼见杀招不中也未有片刻停留,仅是冷哼一声就朝着远处奔去。
与此同时黑山之上火光冲天,一条暴烈的炎龙席卷四方!
前一刻还行酒作乐的马匪们见状无不惊愕失措,唯有十余人抽刀怒吼嚷着要将那敢于袭杀自家大当家的卑鄙之徒碎尸万段。
怒吼声令还在呆愣的马匪回过神来,纷纷随之鼓噪唯恐落于人后。
那大当家却不慌不急冷喝道:“都闭嘴!”
冷冽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厅堂中刹那寂静无声。
“刘麻子,你带两队弟兄去把藏在寨子里的老鼠给揪出来!”
他顺手将小娘子的尸体抛在一边,狰狞道:“要是两炷香的时间还没办妥,老子把你头拧下来当尿壶!”
一个满脸麻子的瘦杆越众而出也不多话,点出十余人后就抽刀而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大当家早已注意到新投效的李二消失不见,再加上突兀出现的陌生箭手他哪儿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不就是想把咱引走么?
咱偏偏不让你如愿!
大当家冷笑一声正欲再度开口,一阵号角声却是传遍整个山寨。
这是……
大当家蹙眉无言。
这号角声那么熟悉可偏偏又没有半点雄壮浑厚之意,反倒是夹杂着几分难言的苍凉,让他一时间难以记起。
可正是这苍凉的号声反倒是唤起了潜藏在众匪记忆深处的恐惧!
“是军号!是大魏官军!官军来了!!!”
匪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其余马匪方才如梦方醒。
没错,这是魏军的军号!
他们怎可能不熟悉?!
短暂的恐惧和慌乱后,马匪们将目光齐齐投向大当家。
他们皆是凶悍的亡命之徒,怎可能束手就擒?
在这片贫瘠土地上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血腥厮杀方才能存活至今,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即便是勇武如今时的大当家,也是历经无数次残酷考验才崛起于微末的。
他依靠着个人勇武以及昔日的袍泽,姻亲关系牢牢掌握着众多匪徒,为他马首是瞻。
他满意地点点头,纵横北疆数载自负见过无数风浪,莫说怀荒镇军可能已是冲破寨门,哪怕逼至这厅堂中又如何?
更凶险的局面他也是经历过的!
念及于此,大当家用阴鸷的眼神扫过剩余众匪,直到其一个个噤若寒蝉后方才咧嘴一笑:“关内的官军不会管关外的事!号声必是来自怀荒镇军!
他们都是什么货色咱们岂能不知?
都给老子听好了咱们就守在此处,至多两个时辰带兵的将领一定会知难而退!
没人会愿意将安身立命之本折在这里!
只要杀退了镇军,今日缴获的金银人人均分!”
众匪听得这话呼吸皆是重了不少,无不欲欲跃试。
其中一人疑惑道:“大当家的,为何不让人牵马来?
咱们兄弟一旦上马那些个怂货镇军如何能挡?”
“你以为那些老鼠潜入山寨为的是什么?”
大当家冷冷道:“他们一定会在马厩前死死拖住咱们,一旦被缠住……”
他说到这儿忽然一刀将那询问者斩死,猩血一滴滴自刃尖垂落。
他继而朝着众匪吼道:“一旦被缠住死得就是咱们!
而今还有人要质疑老子吗?!”
众匪皆是不敢与其目光接触,纷纷抄起兵刃等待号令。
大当家对此十分满意,在他的号令下寨中两百余匪徒顿时合在一处扼守厅门。
仅留下少数心腹分别前往各处要点看守。
马厩处切思力拔已是遭遇刘麻子一众,恶战立时爆发,两名预先躲在一旁的亲卫见再无更多匪徒,在竭力吹响口哨后也加入战团中。
……
“将军,是切思队主的哨声!”
山寨门下李兰微微蹙眉,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按照前番制定的谋划匪贼大部应当正于切思力拔所率亲卫激战于马厩前,亲卫们需要用且战且退的方式竭力缠住对方,以便由张宁亲率的镇军大部入寨夹击。
然而此刻的局势却并未按照预演的那般发展,虽说已是攻破寨门可转眼间一场夹击战反倒变为了实打实的攻坚,这如何能行?
匪众凶恶善战,双方一旦杀作一处孰胜孰败恐难预料!
对于李兰的忧心忡忡,张宁只是摆摆手一边整理甲胄一边说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指的就是眼下的情景。
我们固然觊觎匪徒的米粮马匹,甚至是被其掳去的各色匠人,可能打下这片立身地的人又怎会是寻常之辈呢?
如今箭在弦上,剩下的唯有倾力一战。”
张宁随即侧头看向邹炎:“此番本将率一百甲士拔寨,余下弩手皆由你调配。”
邹炎仔细瞧了瞧几百步外的人头攒动的匪贼厅堂,沉吟片刻道:“将主接战前将有三波弩矢开路,接战后再有两拨弩矢抛射,此后卑职便只得在两百步处为将主掠阵。”
第四十二章 厮杀
此番袭剿黑山寨,为避免被其眼哨发现怀荒镇军只得轻装简行,出动两百余人远远吊在辎重兵后。
若论人数只堪堪与黑山匪齐平,但这两百余人中却有一百甲士,一百弩手,其余皆是亲卫,已是怀荒之精锐。
对张宁而言如果这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黑山寨,那么势必将是对自己威信的重大打击。
因而哪怕切思力拔未能如谋划般引动大部匪徒,他也没有过多的其他情绪。
就像是他方才说的那样,如今之计唯有竭力一战!!!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支新生的镇军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威严,植入自己的信念。
这是哪怕忠诚如王彬也无法代劳的事。
正因如此此行他只带了邹炎、切思力拔、李兰三人!
他早已在内心深处做足了上阵厮杀的打算。
对于邹炎的回答张宁点头示意自己认可。
弩箭不同于普通弓矢,不仅杀伤力极大而且还有破甲之力,若进行不分敌我的覆盖式打击,介时包括张宁在内的一众甲士定会死伤惨重。
因此哪怕是接战后的两轮抛射已是冒险之举,而这也是邹炎能做的全部。
定下临战应对后张宁从仅剩的亲卫手中接过兜鍪,旋即厉声吼道:“进军!!!”
百名甲士经过操练已有令行禁止之态,高举大盾缓缓向着寨门逼近。
张宁与亲卫则一左一右紧紧吊在侧翼。
残酷的冷兵器时代将是兵之胆,自己固然在击退柔然人的战斗中大放异彩,可张宁亦是清楚这仅限于小部分人所知。
更多的怀荒镇民对他认知仍停留在只会整日寻欢作乐之上,哪怕如今因放粮未使怀荒之人饿死而多出了一个良善的名头。
此刻那些怀荒镇民被编入军中,体格过人者纳为甲士,在其日常操练中张宁时常出现监督,以一种无声的行为彰显自己的存在。
而这一战既要检验练兵的成果,更要在军中彻底确立自己的武名。
让自己的名字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深入军中,进而影响整个怀荒!
所以他需要战斗,用源源不断的战斗促使军士们拜服,效忠!
今日,黑山寨,只是他的第一战!
他的双眸同时充斥着万丈雄心与无尽杀意!!!
终于,伴随弩机齐整的弹射之音密集的箭矢开始向着匪贼厅堂猛烈倾泻,所落之处赤红的血花朵朵爆绽。
数十名匪贼甚至还为来得及宣泄出自己的怒火就已当场暴毙!!!
而更多的匪贼则将身子隐藏在墙桌之后,不时引弓还射,如同正承受着暴雨洗刷的礁石,坚固有力。
推进的军阵中几名倒霉蛋不幸被射中脖颈等脆弱处惨呼倒地,引得周遭甲士一阵混乱。
张宁见此索性挤入军阵补上空缺,面色不改的不断呼喝:“稳住!继续前进!!!!”
他的作为给予了甲士们勇气,在他不断施加的吼声中甲士们终究没曾停下一步,转眼已是逼近厅堂。
箭羽开始向着张宁集中,最初零散的几支射在质地精良的筒袖铠上只如同蚊蝇叮咬一般,可随着箭羽增多片刻之后张宁竟已如同刺猬一般。
可他仍视若无睹不断为甲士们鼓气。
远处的李兰瞧见这一幕吓得浑身颤抖,他不敢想象若张宁死在黑山寨中自己家族的命运将会如何,脸色再三变换下他咬牙拔剑欲要上前助力。
可方迈出一步他的手臂就被邹炎紧紧拽住,这位于危机中投效张宁的怀荒武人在此时异常沉着:“还不到时候!!”
说罢他一挥手,第四轮箭雨齐齐射出!!!
李兰瞪大了眼睛旋即身子一软竟是瘫坐在地,他清楚这意味着前方已是交战!!!
……
“杀!!!”
没有更多言语,再无鼓动人心的激昂,双方如同急速滚动的木桶突然相遇,发出沉闷又令人心颤的撞击之音。
可随即这股子沉闷便如同被针尖戳破的鼓胀气球炸裂开来,咒骂声和哀嚎交织在一起直让人头昏脑胀,不时溅起的鲜血更令人眩晕。
张宁高高举起长刀随即毅然挥下,刀锋所过之处大蓬的血雨和断裂的肢体随即飞舞起来,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接连倒下!!!
浓烈的血腥气不断升腾,呛得人面红耳赤。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只要维持住最前方的阵线,就能以此为基础步步推进,将敌人彻底压垮。
可是哪怕如此仍少有人能在这里多坚持哪怕一个呼吸!!!
马匪们自是有着足以令其嚣张的理由,论起厮杀技艺他们虽不敌朝廷正规军,但比起张宁麾下这些仅编练数月的镇户营户却无疑要高出不少。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群北地莽汉有着足够多不能退不能怂的理由!
他们犹记得趁着夜幕上山前那位年轻镇将说的话,这一战不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大魏,而是为了抢夺粮食,为了他们自己!更为了他们的妻儿!!!
一念及此他们的眼眸中怒火喷涌,难以抑制。
他们怒吼着,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将手中的武器击向匪贼们!
这一刻他们哪儿还是曾经那待宰的羔羊!!!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尽管厮杀技艺不敌,可凭借着甲胄与悍勇,战局逐渐陷入胶着,面对面的拼杀下马匪们根本讨不得好!!!
犬牙交错的第一线中张宁大开大合异常凶悍,他有着一种更强烈的宿命感,心中更是有着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他憋闷得太久了!!!
他曾经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房贷,车贷,婚姻,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如今钢刀在手,他相信再没有任何人敢忽视自己的存在。
从最初的恐惧但后来的为生存而战,时至如今他已是开始享受厮杀!!
“放!!!”
邹炎再度放声大喝,侧头望去百名弩手已是精疲力竭,只有少数人还能勉强保持站立,可他们此刻也只得在胆战心惊中不断虔诚祈祷。
北朝信佛,在这一刻人们都期望慈悲的佛主能够显灵庇护自己再度危机!!!
第四十三章 黑山血战(一)
寒风呼啸,大片枯败杂树猛烈晃荡发出如同厉鬼哭嚎般的怪异声响。
浑身染血的切思力拔依靠着马厩立柱大口喘息,偶有烈风灌入胸肺就好似利刃在其中搅动。
可他仍是不断竭力拉弓引弦,一支支利箭飞射而出,在混乱的战局中虽做不到百发百中箭箭毙敌,但也能为亲卫们缓解极大的压力。
他向来自恃实力,行事粗野,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这条命或许便要交待在这儿了!
此番切思力拔等十余亲卫身负奇袭重任,只得轻装上阵,哪曾想匪贼竟如此凶恶悍勇!
双方短兵相接下一众亲卫竟是被牢牢压制,此刻已是损失泰半!
‘可笑本将此战视作晋身之阶,可如今情形……嘿……实在有负将主所托!唯……唯死而已!’
身为亲卫队主,切思力拔对于自家将主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眼见众亲军摇摇欲坠,他一把丢弃长弓猛喝道:“匪贼大部不曾出动,乃是我等之过!亲卫军之耻!
既是如此应当为将主献上这批战马方能不负将主!
诸位,死战罢!!!”
言罢,切思力拔弃弓出刀扑向前方展开最后的血战。
无独有偶,切思力拔心心念念的将主张宁此刻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哪怕其麾下甲士个个悍不畏死,可到底只是操练数月的青壮,并非真正死不旋踵之辈。
短暂的僵持后起初被打蒙了的马匪们渐渐展现出刀头舐血的本色,开始凭借娴熟的搏杀技巧逐步拿回优势,并且有意识的冲乱甲士们的阵型。
此法顿时立竿见影,转瞬间就连续有数名甲士倒在血泊中。
于厮杀间歇瞧见这一幕的张宁心中立时一沉!!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局面。
他很清楚己方虽有甲胄之利,可自始至终没曾获得压倒性的优势。
此刻当战局陷入胶着后相比起有着充足战斗经验的马匪们,被冲乱阵线的怀荒甲士们只能是各自为战,没有过多战斗经验的缺陷便暴露无遗。
更为致命的一军之中众甲士共同进退有如整体,每位独立甲士的信心与战意都将因此集体而被数倍放大,哪怕只是临抓来的壮丁也会变为敢战之士!
可这集体一旦被打散,甲士在孤立无援下立时将会胆气丧尽!
若非立军之初便有自己调入的亲卫充当伍长、什长一类的低级军官,引为此战支点,甲士们恐怕早已崩溃。
即便如此张宁仍已是左支右绌,越来越多的尸首出现在周遭,连带着能够辗转腾挪的区域也缩窄不少。
就连李兰与邹炎也已是带着几名尚有余力的弩军军士加入厮杀场,可这对于如绞肉机般的战场而言仅是杯水车薪!
如此情形令张宁异常羞恼,心中似有万丈怒火升腾。
在躲开一记劈砍后,他脚弓猛然撞出直接是用暴力无比的侧踢让这名敢于偷袭自己的匪贼长刀掉落,顺间失去战斗意识!
他远非膂力绝伦之辈,可在厮杀场上仍是犹如凶神一般!
此刻眼看着局势开始向自己极其不愿看到的方向滑落,张宁双眉一立突然做出了一个谁也不曾想到的决定。
他反手一把抓住这个偷袭自己的匪贼脖领,而后狠狠一脚踹向对方的膝盖。
只听“啪”的一声马匪的膝盖骨应声断裂,整个人哀嚎着半跪在地!!!
不过张宁没有着急杀死他,而是将长刀夹在他脖子上后,抬头向着周遭看去。
“谁敢和我打?!”
他突然大声吼道。
此时穿过布满尸首,横亘着无数血流的土地,众人纷纷迅速朝着张宁望去。
视线中只见一名目露寒光的青年男子正冷冷望着自己,顺着其手臂望去一把锋利的战刀正压在一名浑身鲜血,面如死灰,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的马匪脖颈之上。
匪贼们当然知道这年轻汉人就是怀荒甲士们的主心骨,怀荒镇军中的某位骁将。
杀了他固然可以结束这场血腥厮杀,但这个提议令人心动也让人警惕。
深谙生存法则的匪贼们可不认为有人会做出引颈受戮的傻事,倘若其没有自信的身手,绝不会如此叫嚣决斗。
同时这个年轻男子虽身处伏尸满地的厮杀场上语气却是那样的淡漠,好似正在和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那语气那神情看在众人眼里饶是凶悍无比的匪贼也禁不住眼皮一跳。
战斗是惨烈的,它会使有的人疯掉,使有的人癫狂,但有一种人却是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
他们像是为了战场而生,而战阵厮杀则更像是他们一步一步登上野望的阶梯。
毫无疑问在此刻众多北地汉子们的眼里,跟前这个年轻汉人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他似乎已经具备成功者的大部分因素,谋略,果敢,和即将再次展现出的勇武。
“杂碎!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后悔!!!”
黑山寨大当家推开挡在自己身侧的同伴阴沉着脸说道,他正在用言语来打消身后匪贼们心中方才浮现出的一丝恐惧与忌惮。
他很清楚在这个年轻人出现的那一刻给在场众人所带去的震撼。
他也更是在试图激怒对方!
对于一位老道的匪贼而言,个人荣辱并非最重要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拥有一切!
然而这一次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当家失算了!
还没等他说完那男子便突然将他打断,接着嘴角忽地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见到这一幕黑山寨大当家心头一跳。
他立时想要再度出声可没等他真正开口,那男子便手起刀落一把将受其所制的匪贼斩落首级。
难以置信与痛苦并存的脸庞在鲜血覆盖的大地上足足滚了好几圈才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停下来,短暂的寂静后一名右掌齐腕断裂的甲士强压疼痛率先发出欢愉的呼喊。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紧接着怀荒甲士们尽皆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稍远些的李兰愣愣立在原地,他定定望着张宁的侧影似乎正在重新认识这个年轻镇将。
相较之下黑山寨大当家的面色已是阴沉到了极点,他狂喝一声举刀向着张宁冲去!
“我一定要砍下你的脑袋,然后做成夜壶!!!”
第四十四章 黑山血战(二)
跑动中的黑山寨大当家发出令人生畏的咆哮声,张宁的举动深深触怒了他!
尤其是那满是漠视的,冰冷的目光!
场中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战斗,无论是怀荒甲士还是一众匪贼此刻都意识到这场惨烈厮杀的胜负将由二者的决斗分出!
面对暴怒的敌人,张宁脸色仍旧挂着交织冷酷与不屑的笑容,不过内心却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
接二连三的搏杀经验告诉他,决斗中激怒敌人虽然是个好办法,可也会在侧面提升对手的战力。
如若不能顶住其暴怒下的三板斧,那么等待自己的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
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在如此硬碰硬的短兵相接中,裸露在空气中的部位无疑是双方重点招呼的对象。
刀刃划过皮开肉绽的声音不断在空气中响起,弥漫的血腥味刺鼻难闻,但此时张宁却没有心情在乎这么多了。
一头冷汗的他举着长刀抬手挡开迎面而来的劈砍后脚步急促地退出几步,眼中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对方身上,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彼此两人。
他完全没想到这匪贼头目会如此强横,只是仅仅几个回合就让自己的身上陡然多出了数道伤痕。
数十斤重的甲胄更是如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平日里凭借自幼打熬的体格他自是可以身披甲胄操练无碍,然而眼下经过几番惨烈的厮杀后他的体能已是降至冰点,这甲胄反倒成了束缚!
浸血的伤口更是与甲胄内衬粘连在一起,稍有挑动便会一起撕裂般的疼痛。
‘还以为这种将对将的戏码只有三流小说里才会出现,可没想到我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的主角!’
战斗间歇他吐出口中带血的唾沫,心里涌起几分无奈。
他缓缓绕动着手臂尽可能地缓解疼痛与阵阵酥麻感,而另一边的黑山寨大当家眼看这小子竟然又挡住自己一击后,心中诧异的同时已经再度扑了上来,眼中满是嗜血之色不愿给张宁丝毫喘息的机会。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你他娘的!’
自知退无可退的张宁大吼一声,他也咬着牙不甘示弱的冲了上去。
一旁的李兰看到这一幕心惊肉跳,邹炎更是紧绷着脸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着在必要时刻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扑杀这匪贼头目。
他已经管不得所谓的规矩,因为他知道只有张宁活下来,他们才能活下来!
邹炎比谁都更看得清楚,经过惨烈的厮杀后众甲士已是真正将张宁视作了主心骨!
再没有什么能比做一个在战场上令袍泽可以依靠信任的人更具说服力!
倘若此刻张宁死于那匪贼头目手下,维系甲士间的微弱士气将会在顷刻间崩塌!
而另一边的匪贼们则是喜形于色。
在他们看来斩下这年轻汉人骁将的人头拿下这场死斗,对大当家来说已是唾手可得。
大当家自己更是作此想。
在张宁的臂肘和腿部接连留下数条伤痕后,这名北地悍匪眸子中闪现出难以抑制的狰狞和得意。
眼前这个汉人的动作较之先前已是慢了好几拍,他如今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递出致命一击!
当下他挑开张宁反击的突刺,一脚狠狠踹向其胸膛!
不等张宁狼狈倒地已是再度欺身而上,准备结束这场战斗!
一众匪贼见此登时欣喜若狂!
只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张领的求生欲!!!
哪怕在这绝境中他仍不认为自己向着悍匪发起挑战的行为是作茧自缚!
‘拼了!’
眼看着即将靠到墙角再是退无可退,张宁心头再次发出怒吼。
他早已通过血淋淋的教训清楚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就是搏杀经验,危急之间脑中霎时灵光乍现,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的刹那他突然弯下腰就地滚了一圈而后将手中的长刀一下子狠狠刺入了黑山寨大当家的腹部!
场面瞬间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震惊的,难以置信的,惊恐的,愤怒的,喜悦的…等等!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竟然在一瞬间局势完全变了!
本来占据绝对优势的黑山寨大当家突然就遭受到了致命伤!
“噗!”
他的眼球骤然凸出口中喷出鲜血模样极为骇人,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会利用身材相对瘦小作为进攻手段!!!
这样犀利阴狠的进攻手段,真是一个年轻人能够使出来的吗?!
黑山寨大当家的脑海中还有着无尽疑问,不过他却再也无法得到答案了。
在刀刃刺入自己腹部剧痛袭来的一刻,他无比后悔但旋即眼神中所有的神采便尽数消失,身体颓然向后倒去。
“呼...呼...呼...”
将长刀从对方腹部拔出,用衣袖擦了一把被溅满鲜血的脸后张宁大口喘着粗气,不禁感叹原来在战场上决定生死真的只是在片刻之间!!!
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却是有着无限的畅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做到了,用一己之力结束战斗!
前一刻还激烈混乱的厮杀场在刹那中陷入寂静,众人望着场中那个独自站立的身影竟是一时无言。
这副身躯的主人本不过二十出头可现在却隐隐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
众人中唯有邹炎透出几分慨然,他明白这是只有在经历血与火后才能历练出的东西,也是一个成功的领袖所需的必备。
李兰更是兴奋地牙关咯咯颤栗,似乎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不过张宁却没空再想这些,他回过身望着剩余的马匪们露出一丝笑容,举刀轻轻说道:“下一个,是谁?!”
饶是一众马匪皆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狠角色,却哪儿再愿意上前半步?
谁都不想和这个冷酷的年轻人打上一场!!!
眼看着其身后的怀荒甲士们有再度围上来的趋势,众匪贼再无死战的气势,有人立时调头想要窜入夜色却被甲士所阻,有人想要勉力厮杀却也被众甲士围杀!
最终除去不足八人存活外,余者尽灭!
此战大局已定!
第四十五章 黑山血战(三)
寒风吹来,带起厅前大片血腥气,浓烈的焦糊味混杂其中刺鼻异常。
张宁在李兰以及十余名甲士的簇拥下快速向着马厩赶去。
不同于后山那处废弃已久的破烂处,匪贼们如今歇养战马之地就在山寨大厅东侧两里外,平日坐此即可隐约听骏马嘶鸣。
先前两方各自酣战,无论是镇军亦或匪贼皆无神无心顾及其他。
此时厅前战事方毕,张宁还未来得及多作歇息便被脸色难看的李兰告知,马厩处厮杀声停息久矣!
他心中一沉,只得吩咐久在军中的邹炎暂且收拾局面扫荡山寨其余区域,自己则带着几名甲士心急如焚地快速赶往马厩。
切思力拔所领亲卫与刘麻子一众悍匪人数合计虽仅有数十,可厮杀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厅前半分。
此刻马厩前尸首横亘,残肢断臂满地散落,仅余一人撑刀垂目盘坐屹立不倒。
不是切思力拔又能是谁?
李兰见状暗道不妙,只得悄然吩咐甲士们散开搜寻察看又还有无其他存活者。
若是放在平日,李兰既是怀荒大族少主又任军府谘议参军,自是有着一番威严,驱使出身本镇的军卒甲士不在话下。
可眼下甲士听其所言却无动于衷,只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张宁。
比起这位战时躲藏在后的谘议参军,他们更服膺于与自己等人一同厮杀力斩匪首的年轻镇将。
对此李兰先是一愣,随即只得于心中长叹。
如能许自己以兵员,他未尝不能练出一支强军,上阵厮杀对他这般北疆子弟也不算难事,他方才难道就没有持刀杀入战场与匪贼一战么?
他当然有!!
还亲手格杀一人!
可军中就是这般,真正经历过浴血厮杀的军卒甲士眼中都只有袍泽与主将,哪儿会注意旁人在乎旁人?
他现在倒是能凭借参军的身份将众甲士呵斥一番,强行命其按令行事。
可仔细想想这不正是那位镇都大将所渴求的局面么?
既是聪明人,宁愿此刻难堪也不愿去触其霉头。
抱着如此想法李兰再不出声,倒是张宁背对众人颔首道:“照参军交待的办,如若匪贼中尚有活口一律就地格杀!”
说罢便在众甲士的应诺声中大步走向切思力拔。
闻听跟前响起脚步声切思力拔勉力抬头晃了晃身子,似是想要站起可最终却只得颓然强笑道:“卑职厮杀脱力无从见礼,还请将主责罚!”
张宁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染血的匈奴人,见其兜鍪散落一旁,右耳半只耳朵齐根断裂,左手尾部两指无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蔑道:“本将看你是勇力欠佳,对付些许马贼都如此狼狈。”
饶是满脸血污切思力拔仍罕见的脸色一红,好一阵剧烈咳嗽后才呐呐道:“俺等亲卫多少能觉出将主心思,晓得将主瞧上了这黑山寨中的百余马匹…
眼见…眼见匪贼来得不多,就起了将其杀净为将主夺马的心思。”
张宁闻言一滞,方才抬头瞧向马厩。
这是一处占地足有十数亩的新建马厩,一眼扫去马匹过百,优良战马不再少数着实出乎预料。
在张宁此前的想法中黑山寨众贼虽名为马匪,可元魏北疆凡能养马之地皆为军用,以其物力财力又断然无法大量喂食豆料,因而战马数量应当在数十之内,其余掠来马匹则会快速卖出脱手。
前番众匪黑山下袭击辎重兵也似乎印证了张宁的猜测。
可眼下一瞧却是令他吃了一惊,看来这黑山寨比他猜测中更有些值得探究之处。
念及于此张宁心中大为振奋,如若能够探查出黑山寨能饲养如此之多马匹的秘密,并将其引为自己所用那么在三戍之地依旧被隔绝的情况下,怀荒镇仍能组建起一支人数近百的骑军!
他收回目光正要夸赞切思力拔,然而却在瞧见满地尸骸后忍不住道:“可这代价未免太过惨重了些!!!”
切思力拔亦是黯然,可旋即又咧嘴道:“将主说过这次是无本买卖,抢粮抢人抢马!
俺怎敢让将主本钱都搭进去!
嘿嘿,那儿还躺着几个蠢货,俺每每要昏睡时就会叫他们的名字,几个蠢货亦是有答!
咱亲卫军可是一直得守着将主才是!!!”
张宁寻着切思力拔的眼神望去,果然有几名负伤倒地的亲卫正竭力抬头以便让自己瞧见,眼见此景张宁不由眼眶一热。
沉吟片刻张宁轻声问道:“尚能引弓否?”
切思力拔举起残缺的左掌瞧了瞧,思索良久后方道:“起初应当不甚习惯,过些日子自会适应。
俺就这些本领,可不能忘了!”
张宁温言:“那就安心养伤,本将晓得你的心思,伤养好后自会安排一个好去处。”
切思力拔哈哈大笑却猛地呛出几口血来,他怕张宁忧心立时伸手抹去这才道:“那俺便谢过将主了!”
……
“从左边那屋子拐进去,寨里抓来的匠人都住在那里,负责监管他们的是一个叫做巫日合云的铁匠。”
寨子另一侧邹炎等人押着一名匪贼向着黑山寨所谓的“牢房”行进。
之所以将其称为所谓的牢房,是因为黑山寨虽然在历次劫掠中掳来了大量工匠,并将其统一关押。
可为了令其尽心竭力为山寨打造所需兵刃箭矢,维护马蹄马镫,修建山门拒守,对这些匠人还是优待有加。
随着其人数的增多,昔日简陋的牢房逐渐扩张演变为了一个小型的聚居点。
作为此战既定的重要战利品之一,邹炎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带人前往,以防仅剩的马贼狗急跳墙毁杀匠人与米粮。
暮色沉沉,抬头望去黑暗的苍穹上连一颗星星也不见,唯有众人的脚步声响彻。
行至转角那被押着的马贼凑到邹炎跟前,手指向前方一处亮着微弱灯火屋子可怜巴巴道:“军爷,就是那儿!!”
邹炎竭力望去见其所指处的确似是匠房,火炉铸铁器等一应俱全,当下是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