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交锋
明三夫人刚要开口,身后已传来声音:“四叔。”
明四老爷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长廊那边慢慢走来一个少女。
这个侄女,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子,四老爷记得很清楚。
明三夫人堪称绝色,明七小姐与她像了七八成,单说容貌,家中没一个女儿及得上她。只是她生而痴愚,平日总是木木呆呆的,便是打理得再光鲜,也还是像个木头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失了这份神韵,明三夫人十分的颜色,到她身上只留得五分,也就没那么动人了。
可眼前这个明七小姐……
仪态说不上多优雅,姿容也谈不上多柔美,甚至显得过于随意懒散了,但,整个人好像活了一般,生动起来。
明四老爷这才发现,这个侄女五官虽然像寡嫂多一些,眉峰轮廓实际上更似兄长。
他与兄长一模一样,自然也就像他。
对着这样一张脸,他满腔怒火,被浇熄了一半。
明微走到四老爷面前,低身行过礼,然后说:“是我叫她们推的。”
明四老爷回过神,皱眉:“听说你病好了,这本是桩喜事。这些年,因你有病在身,女儿家该学的功课都没学,正该抓紧时间学着,何故来管这些闲事?”
明微一笑:“我叫她们推了,是因为这墙没用。”
四老爷听得生气:“你懂什么?是你们余芳园自己先闹出来说有鬼,既如此,隔了岂不省心?”
明微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明微道:“要是侄女说懂,四叔信吗?”
四老爷一顿,看着她露出审视的表情来。
明微继续道:“想必四叔已经听说了,我之所以能好,是因为母亲的诚心感动了玄女娘娘。而我遗失在外的魂魄,一直跟在玄女娘娘身边服侍,这些事自然就懂了。”
见四老爷眉头一拧,她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四叔想说这世上并无鬼神吗?”
明四老爷被她截了话,气势便有些不足:“什么神啊鬼的,你是个闺阁小姐,不该管这些事。”
“那谁该管这些事呢?”明微仰头看着四老爷,面带微笑,神态从容,“四叔这些年对我们母女的照顾,母亲与我都牢记在心。可眼下我们母女就快被人逼死了,四叔也做不了什么呢!”
明四老爷先是一怔,再是大怒:“什么逼死?你一个姑娘家,不要信口雌黄、耸人听闻!”
明微笑而不答,回头对明三夫人道:“娘,太阳这么大,请四叔到里边喝杯茶吧。”
明三夫人颔首:“也好。”转头吩咐童嬷嬷,“叫她们先歇歇,下午再干不迟。”
童嬷嬷应是,遣散了众仆,又叫素节和冰心去准备茶点。
明晟终于赶到了:“爹!”
看看他爹,再看看明三夫人和明微,喉咙里滚着几句话,又咽了回去。
气氛有点怪……
突然不敢说话了。
“四哥也来了。”明微神情如常,“那就一起喝杯茶吧。”
明四老爷神情数变,终于还是甩袖哼了声:“我就听听,你能说什么!”
……
余芳园待客的小厅里,明三夫人一边亲自给他们父子斟茶,一边道:“快中午了,你们先用些茶点,可别饿着了。”
明晟不敢受,站着等她斟完,才重新坐下。
四老爷哪有心思用什么茶点,从头到尾,虎视眈眈盯着明微,一定要她给个交代的架势。
明微转头道:“娘,中午我想吃八宝鸭,您到厨房看一看吧?”
这么明晃晃地支开明三夫人,四老爷冷笑一声。
明三夫人眉头一拧,本想拒绝。触到明微恳求的目光,略一犹豫,点点头:“好。”
虽然才过了一天,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女儿和以前不一样了。方才明四老爷那般生气,小七在他面前也没有半点势弱。
这便是她自己,也做不到。
既如此,就信她吧。
明三夫人一走,屋里只剩三个人。
四老爷仍然浑身笼罩着寒意,冷着脸坐在那里。
明晟有点不安,先给明微递眼色,又紧张地盯着父亲。
偏偏明微全无反应,只慢吞吞地喝茶。
茶水都喝过三遍了,还不见她开口,明四老爷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微莞尔一笑:“我还道四叔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呢!”
四老爷冷冷道:“别以为你是小辈,就可以胡闹。你忽然好了这事,还说不清!谁知道真是你遗失的魂魄回来了,还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占了身躯!”
明微讶然挑眉。
四老爷神色变冷:“怎么,我说对了?”
明微不慌不忙:“四叔误会了,侄女只是奇怪,您不是不信鬼神吗?”
“你……”
明微马上续道:“好了,还是先说正事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好留四叔用饭,拖久了饿着四叔可不好。”
“……”四老爷脸色更阴了。到底是谁一直拖着?活像他不肯说正事似的!
没等他摆脸色,明微就接下去了:“四叔想知道,方才我为什么要说,我们母女要被人逼死了吗?”
“哼!”
明微淡笑:“这不是明摆着吗?那么只凶煞,明晃晃地搁在余芳园里,家里又不肯去请玄士,不是要我们母女死吗?”
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来,结果还是这事!
明四老爷沉着脸,尽力压着自己的脾气:“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请不请玄士,自有你二伯决定。围了那墙,也是为你们母女考虑,不要纠缠不清!”
明微看着他笑。
明四老爷被她笑得有点别扭:“怎么,你还有歪理?”
“四叔误会了。”明微轻声说,“侄女只是发现,四叔嘴上说不信鬼神,实际上深信不疑。看来是我误会了四叔,真是对不住。”
明四老爷一听就怒了:“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就信了?”
“没有吗?”明微惊讶抬眉,随即慢悠悠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放到桌上。
这是个很寻常的纸包,只是里头透出一点红色。
明四老爷猛地站起来,指着明微,气得不行:“你……简直乱来!”说着一把将纸包抓起,起身便要出去。
身后传来声音:“四叔是想将朱砂填回去?不必了,其实我没将朱砂挖出来,这是刚刚让童嬷嬷准备的。”
明四老爷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016章 不是
小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明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气氛不对,不好开口。
只有明微,没事人一样,自己给自己倒茶,慢吞吞地喝着。
直到喝完,她搁下茶杯:“四叔,现在您还要说,自己不信鬼神吗?”
明四老爷的表情晦暗不明。
许久,他回身:“晟儿,你出去。”
明晟迟疑着没动。
四老爷没好气:“怎么,你还担心我打她不成?”
明晟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这个爹,指着人鼻子骂得狗血淋头那是有的,打人好像没有过。就刚才这情形,骂人的话小七未必会输……不过,万一气狠了呢?还是在外面守着比较安全。
于是他欣然站起:“孩儿就在外面,爹您有事就喊一声。”
四老爷:“……”
这儿子到底是他生的还是老三生的?
屋里只剩两人。
明微含笑:“四叔,请坐。”
四老爷哼了声,回去坐下。
明微重新给他倒茶:“侄女病了多年,这几天才清醒过来,许多事还稀里糊涂的,刚才若有冒犯,还望四叔不要见怪。”
四老爷嘴角抽了抽。
来之前,他没把明微当回事,以为她是小孩胡闹,这才落了下风。现下见她行事条理分明,脑子已经冷静下来,心知这个傻了十五年的侄女,已经不能当成孩子对待了。
“知道自己没规矩就好。”他说,“你先前病着,年纪又小,不清楚家中事,也是情有可原。这般与长辈语言争锋,不止传出去让人笑话,也坏了家中的规矩。”
明微点点头,很受教的样子:“四叔教训得是。侄女自幼没有父亲教导,您与父亲原是一样的,这份情我与母亲都会牢记。”
她这么说,四老爷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咳一声,与她解释:“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家规,明家禁言玄道巫蛊,这是祖训,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要做到。”
明微含笑低头:“是。”
“至于园子里那只……”他顿了一下,“你二伯已经写信去京城了,你就不要胡闹了。”
明微笑着摇头。
四老爷不禁皱眉:“我已经与你说明缘由,你还不听?”
明微道:“四叔误会了,侄女并不是不听,而是想说,我并没有胡闹。”
四老爷面色一沉:“你还要推墙?”
明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掂起那包朱砂,看似随意地问:“四叔,朱砂灼魂,这阵法是谁教您的?”
“是……”明四老爷一顿,警惕地看向她。
明微并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这阵法过于粗陋,若是凶物没那么凶,倒是合用,可凶物太凶了,反而会激怒它。这么一来,适得其反。四叔,您这灼魂阵一摆,这只凶物恐怕会提前破困而出。”
这些话,可不像不懂的人说的。
四老爷终于正眼看这个侄女,对她说的话,也信了几分。
也许真是玄女娘娘显灵,送她回来的?不然,怎么说得出灼魂阵的名字?
心中思度良久,四老爷终于开口问:“那你想怎么做?”
明微漫不经心:“我现下刚刚回魂,肉身没有法力,收不了它。不过,困住它还是不难的,您放心。”
放心?能放心才有鬼!
又听明微继续道:“说起来,这只凶物怪得很,身上似乎有什么……”
四老爷正竖着耳朵听,见她不讲了,便问:“有什么?”
明微一笑:“我现下还看不出来,只觉得不对劲。”
四老爷没好气,这是逗他玩!
“您那个灼魂阵,也不是不能用。”明微又绕回来,“只需要添加一些东西,就能既牵制住那只凶物,又不叫它破阵而出。”
四老爷知道,话题已经被她牵着走了,可这事他太好奇了,忍不住顺着问:“你要添加什么?”
“一时说不清。”明微注视着他,“接下来几日,我会对灼魂阵进行添改,四叔若是担心,不如过来看着?”
四老爷也回视她。
叔侄二人,目光都带着试探。
“好啊。”四老爷终于端起了那杯茶,一饮而尽,“要是你还胡来,我这个当叔叔的可不会纵容你。”
说完,站起来往外走。
明微起身相送:“四叔走好。”
门外,多福扒着门缝听屋里的动静。
她八岁就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从没离开过。虽说现在小姐好了,可她还是不放心。
后来明晟出来,也跟她一样趴着听。
屋里两人坐得远,说话声音也小,听得模模糊糊,就不知道四老爷要走。
四老爷一开门,这两人没收住力,不由自主往屋里跌。
撞了个正着。
四老爷见明晟这样,怒气上头,指着他:“你多少岁了?像个什么样子!”
明晟自知犯错,缩着头跟个鹌鹑似的。
四老爷气得一甩袖,跨出门就走。
明三夫人也没走远,一直等在不远处,此时笑着迎上前:“四叔。”
四老爷勉强说了句:“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三嫂随意。”
明三夫人诧异。这就走了?
另一边,多福已经迫不及待进屋去了。
“小姐!您没事吧?”
明微“唔”了一声,喝了口茶。
多福上看下看,自家小姐都好好的,才松了气:“没事就好。”
看她这样,明微莞尔一笑。
随即收住笑容,自言自语:“不是他啊!”
多福听不懂:“小姐,什么不是他?”
明微没解释,只说:“我饿了。”
“哦。”多福马上被拉走注意力,“午饭已经好啦,小姐去用饭吧?”
“嗯。”
明微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想。
作妖的人不是这个明四老爷。
如果是他的话,哪会这么简单被她几句话拿住?
真正凶狠的人,不会放在脸上。
他们甚至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
因为,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失去父亲庇护的弱女子。
在这个俗世,一个家庭失去男人,就失去了跟别人同等对话的资格。男人们是支柱,是家主,只有他们,才拥有完整的作为人的权利。
另外,她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这个明四老爷身上的气,和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却和第二次不同。
017章 母亲
午歇过后,明微缓步踏入流景堂。
“娘。”
明三夫人正在叠纸元宝,这是供给玄女娘娘的。
看到她进来,笑着招了招手:“来。”
明微走过去,在母亲手把手的教学下,跟着叠纸元宝。
“你没好的时候,娘每天晚上都会过来这里抄经,从不落下。”
明微笑:“以后我来抄吧。”
明三夫人就问:“你会写字么?”
明微点头:“玄女娘娘什么都教过。”
明三夫人看着她,目光温柔中带着悲伤:“你现在这样,真是娘梦寐以求的样子,再好没有了。”
“真的?”明微捏好一个纸元宝,放到一旁。
明三夫人低下头,一边叠一边说:“坚持一件没有结果的事,难免有寂寞的时候。每每觉得坚持不下去,为娘就会想,我的小七,如果病好了,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爹那么聪明,她一定也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
明三夫人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明微伸手过去,拥住她:“娘,别伤心。以后,您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明三夫人抹掉眼泪,却笑着说:“不,小七,你是什么样子,娘就喜欢什么样子。”
明微默了默,轻声道:“我……怕吓坏了您。”
“还有什么,比过去更悲惨?这样已经很好了,为娘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好。”明三夫人摸了摸她的脸,“所以,你不要担心,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说完,她笑了笑,继续低头叠元宝。
明微静静地看着她。
她自幼丧母,记事起就跟着师父。
也曾问过师父,娘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只说,她是个善良的好女人。
明微也想象过很多回,如果娘活着是什么样子。会给她做衣裳,会在她赖床的时候叫她起来,会在她练功受伤的时候心疼得无以复加……
然而这些都是想象。
现在,她见到了明三夫人。
终于知道了,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尽管她觉得有些对不起明七小姐,可还是想……将这样的爱据为己有。
所以,那些打扰她们的人,通通都要清扫干净。
明微继续叠元宝:“娘,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三夫人道:“你四叔啊,其实人挺好的。别看他嘴里骂得凶,其实待我们不错。我们孤儿寡母,外头的营生,都是你四叔打理的。早年你爹置下的铺子、田地,每年的租金都按时送到娘的手里。但凡有好的东西,也都先送到余芳园来……”
“这么说,他真是个好人了?”
明三夫人目光闪了闪:“至少你几个叔伯里,他是最好的。”
明微点了点头。
她听出了言下之意。
另外几个叔伯,果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娘,我听他们说,当年我们从京城回来,余芳园也闹过鬼?”
明三夫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后来怎么样了?”
明三夫人淡淡笑了笑:“后来就没闹鬼了。”
“突然就不闹鬼了?”
“嗯。可能是咱们园子风水好,那点阴气就散了吧!”
明微不再问了。
母女俩慢慢说着话,直到叠完元宝,外面有人小声说话。
“……八姐,娘才说过让我们不要乱跑……”
“哎呀,你回去不要说,娘怎么会知道?”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闭嘴!”
“哦……”
明三夫人看过去,瞧见两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笑了:“是阿湘和昆哥儿吗?”
“哎呀,被发现了!”这是九公子明昆的声音。
紧接着被明湘拍了脑袋:“都怪你,说话那么大声!”
明昆扁着嘴不敢说话。
“阿湘!”明三夫人嗔怪,“不要欺负弟弟,进来吃点心。”
过了会儿,八小姐明湘带着九岁的明昆,一脸不好意思地蹭进来。
“三伯母……”
明三夫人打开果脯盒子:“你们俩倒是有口福,知道伯母这蜜饯刚开坛。来,尝尝。”
明湘眼睛都亮了。
明家谁不知道,三夫人视女如命,因七小姐爱甜食,特意从南边请了蜜饯师父。南边可是楚国,齐楚划江而治,彼此敌视,来往少之又少,南国风味可不容易尝到。
“嗯嗯,好吃!”
明三夫人倒了两杯茶,柔声道:“可别吃多了,不然晚上吃不下饭,你娘就知道了。”
明湘对她甜甜一笑,一副乖巧样:“好,谢谢三伯母。”
明三夫人回身对明微道:“娘先回去歇着了,你带弟弟妹妹玩一会儿。不要淘气,别离水太近,知道吗?”
“知道了,娘。”
明三夫人收好纸元宝,便出了流景堂。
屋里三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
明微还是那样四平八稳地坐着,慢慢地喝茶,任由明湘和明昆吃得香甜。
最后明湘忍不住了:“七姐,你不是很爱吃蜜饯吗?”
明微笑:“你们吃,我每天都吃得着。”
“哦……”
明湘灌了一大口茶,盯着她看。
她跟这个七姐来往很少。因为有病,总是被保护着,有点什么,大人们就紧张。明湘不是会小心翼翼陪着玩的人,当然不爱来。
现在这个七姐,就更陌生了。
她不再像个稚儿童言童语,反倒如同大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好像看着一个孩子……
“七姐,你真的好了吗?”
明微摊开手:“你看呢?”
明湘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说:“好像是真好了。四哥说,之前我爹气势汹汹跑过来,就是跟你说了些话,回去半点事也没有了。七姐,你好厉害,我爹发火,我娘都得想办法躲。”
明微失笑:“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来的?”
“是啊!”明湘抽出手帕擦沾了糖霜的手,“我爹的脾气可大了,敢在他发脾气的时候说话,简直就是勇士。”
明微觉得有趣:“四叔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反正他也听不着。”明湘兴致勃勃地问,“七姐,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对付我爹?他总是把我训得狗血淋头,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要面子的吗?”
明微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可以,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明湘高兴,“只要我做得到。”
明微顿了下:“你知道,我病才好,家里许多事不清楚。你陪我聊聊,说说家里的事,我就告诉你怎么对付你爹,怎么样?”
“好,成交!”明湘对她伸出手。
这是要……
明微笑了,与她一击掌:“说定了。”
018章 前事
天气暖和起来很快,几天的功夫,阳光就已经带了热度。
余芳园的花草,有不少结出了花苞。
明微干脆带着两小只到外头赏景去。
多福捧来果酒,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然后说:“夫人吩咐了,只能喝一杯。”
明湘欢呼一声,端起琉璃杯。
红色的酒液,装在琉璃杯里特别好看。
“好甜啊!”九公子明昆喝了一大口。
果酒的酒味很淡,还加了蜜,本来就是给孩子们喝的。
明微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甜得发腻,她不太适应。
她出生的年代,已经是北齐最动乱的时候了。
北齐国祚只有百年,太祖之后是文帝,文帝驾崩便是前废帝,然后灵帝,接着后废帝,随后的二十七年间,历经五帝,到末帝五年,由北胡入侵彻底终结这个朝代。
前前后后,在位超过十年的,只有三个皇帝:太祖、文帝、灵帝。
她就是在那最混乱的二十七年间出生的。
那时已经礼崩乐坏,民不聊生。
明微最初的记忆,就是跟着师父,浪迹江湖。
师父当然不会让她饿肚子,只是那样一个时代,稳定是一种奢求。
有时候,他们是王侯的座上宾,钟鼓馔玉不足贵。而艰难的时候,睡野地吃干粮都是常事。
这让明微对于美食有一种理性的冷静。
她当然喜欢美食,但绝对不让自己沉迷。
“三伯母真是太好了!不像我娘,总是管我们管得死死的。”明湘说。
明微笑:“如果变成你娘,说不定管你管得更严。”
“不可能!”明湘挥挥手,“家里三伯母最好了。二伯母总是很严肃,六弟都不敢大声说话。至于六婶娘嘛……”她撇撇嘴,“管六叔屋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够她忙的了。”
“哦?六叔屋里有很多事吗?”
“怎么不多?七姐我跟你说……”明湘兴致勃勃。
明家女孩子不少,可大都是京城两位老爷生的。留在东宁的,除了二老爷已经出嫁的长女,就只有她们了。之前明微病着,明湘在家中并无玩伴,现下终于有了同龄的女孩子可以交流。
“咱们家六叔最风流了,屋里莺莺燕燕多了。而且啊,他还是天香楼的常客,听说连美貌小寡妇都要招惹……”
“八姐!”明昆突然抬头说,“娘说过,你一个女孩子,嘴不要这么碎,这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
突然被幼弟训了,明湘瞪眼。
明微忍笑,一本正经:“嗯,四婶娘说的对,八妹以后不要说了,让别人听到不好。不过,咱们是姐妹,你悄悄与我说,我定然不会说出去。”
明湘脸上阴转睛:“这不是七姐不知道吗?我也只说这一回。”
说着又叹气:“咱家的姐妹,全在京城呢!平时也没个人玩耍。七姐,你现在好了,以后我出门玩带上你?祈东郡王家的桃花林可好看,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发赏花帖了。”
明微的手指轻轻拂过琉璃杯:“祈东郡王?”
“哦,七姐不知道。祈东郡王是今上的侄子,封地就在我们这,他有两个女儿,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平时和我关系挺好的。”
明微记得祈东郡王这个人。
他是太祖次子秦王之子。
元康二十七年,本朝发生了一件人伦悲剧。
太祖三位年长的儿子,太子、秦王、晋王互斗,终致三败俱伤。太子身死,秦王死于流放途中,晋王自尽。
太祖一下子失去三个儿子,悲痛欲绝,只撑了一年就去了。
而后赵王登位,便是今上。
今上仁义,厚待兄长后人,除了绝嗣的思怀太子,秦王、晋王的子女,都封了郡王与郡主。
这个祈东郡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几年后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
此事她是从前人笔记中看到的,写得语焉不详。
不过,一个郡王能被夺去封号,多半是大逆之事。
明家和祈东郡王关系很好么?倒是没见过记述。当然,也有可能是明氏后人不争气,不值得记述。
眼看日头西斜,明湘不敢再留下去,赶紧带弟弟溜回去。
而明微,去柳树那边看了看。
“小姐,这墙拆了,以后怎么办啊?”多福担忧地问。
明微笑笑,拿起一根树枝,围着这株柳树画了一个圈。
“不要进这个圈,就不会出事。”
其实,这墙拆不拆,一点影响也没有。改阵很容易,不过挪几个方位而已。
她要拆墙,只是想试探明四老爷。
现在看起来,四老爷身上有异,却并非主谋。
嗯,要另外想办法了……
……
明湘才提过祈东郡王,第二天,四夫人就为这个事来了。
明微进屋,正好听她说到:“……伯母那天提过,说是小七病好了,该出去走走了,郡王府的赏花宴是个好机会。谁料到会出这个事,明湘也不好去了。”
“娘,四婶娘。”明微出声招呼,又对规规矩矩装淑女的明湘点点头。
明湘一下子精神了,招手:“七姐,我们到外面坐一坐。”
说着,率先到外头去了。
明微跟过去,还没开口,就被明湘扯着抱怨:“亏我期待了那么久,现在可好,去不了郡王府了。”
“为什么?”明微问,尽责地当一个听众。
明湘学大人一样长叹:“因为来了个要命的人。”
“嗯?”
“博陵侯听说过吗?”
明微想了想:“好像是……明成公主的驸马?”
“那是上一代的事啦!”明湘说,“现任博陵侯,是明成公主的长子。”
“哦……”
明成公主,是太祖的长女,早年随太祖打天下,立下过不少功劳,可说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的驸马博陵侯杨望,同样也是一员虎将。
可惜他们的后人没有成器的,并没有值得记述的人物。后世记得明成公主,多半是因为那间传承至灭国的明成书院。
“要命的人是谁?跟博陵侯有关?”
“就是博陵侯府的三公子!在京城很有名的呢!”
明湘语气是抱怨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明微随口一问:“哦?他怎么有名了?”
019章 公子
明成公主与博陵侯杨望,是一对神仙眷侣。
太祖起兵之前,原是一名军侯,膝下子女,明成公主最长。她自幼跟随父亲习得一身好武艺,年仅十三岁,便随父出征,功劳赫赫。
博陵侯杨望亦在太祖麾下效命,多年同袍,终成眷属。
明微那个时代,还有人专门编了一折戏,唱他们的故事。
这位明成公主在战场上勇猛凶悍,私底下却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本朝立国,太祖曾有意封其为国公主,明成公主却不愿意。后来与博陵侯杨望卸甲归田,便不再参与朝政,转而治学,建了一间女子书院。
由此开始,京城有了女子向学的传统。
明微对这位公主很敬重,虽然北齐延续不长,女子到底没能挣脱出牢笼,但是百年间,有不少女子受益,已是无量功德。
“明成公主与驸马在三年前故去了。现在的博陵侯是他们的长子,这位三公子呢,要叫他一声伯父。”
明湘说起京城的事,如数家珍。
“他倒是挺可怜的,还没出生,父亲就出了意外。出生没多久,母亲也抑郁而终。幸好有明成公主这个祖母在,没吃什么苦。听说,公主和驸马在的时候,宠他宠得不得了。所以,性子就养得有些乖张……”
“哦。”明微点点头。一个宠坏的公子哥,懂了。
“他出名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就是他的乖张,明成公主怜惜他,今上敬重长姐,对他也是十分宠爱。就算皇子,在他面前都得退让三分。他这个人喜怒无常,谁惹到他就会倒霉。而且还爱享乐,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最爱美酒美人……”
看到明湘闪烁的目光,明微懂了:“四婶娘说,你也不能去了,是因为这个?”
明湘点点头:“嗯。听说这位杨公子很荒唐,要是中他的意,也不管是谁家姑娘。就算没干出过分的事,让他调戏两句,总归对名声不好。所以,京城有女儿的人家,都避着他走。”
这还真是……荒唐。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的克妻命。”
明微挑眉:“克死几个了?”
明湘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想了想,“确切地说,应该是刑克六亲。父母早亡,兄弟没有,妻子嘛……反正连未婚妻都让他克死了,现在也没人敢嫁他。”
“据说第一个是娃娃亲,那家小姐还没长大就夭折了。第二个是他十岁上定下的,也是没两年就病死了。到第三个,那家姑娘要死要活当姑子去,都快跑上山了,谁知姑子没当成,一脚摔死了……”
明湘说得绘声绘色,明微忍不住笑:“你知道得挺多。”
“这些事,谁不知道?我前年去京城的时候,听得耳朵都长茧啦!”
明微心想,世人多有牵强附会,不知道这位杨公子的克妻命到底是真的还是传的。
“还有第三个原因,七姐你猜是什么?”明湘冲她眨眼。
明微摇头:“猜不出来,是什么?”
明湘嘿嘿笑,小声道:“听说他长得很好看,连宫里的妃子都没几个比得上。所以,今上才会对他一忍再忍,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嘛!”
见她眼睛发亮,似有蠢蠢欲动的意思……
“你想去看看?”
明湘的脸垮下来,挠柱子:“娘不让我去。”
明微道:“这位杨三公子要真的这么荒唐,确实不好去。为了看一眼,坏了名声不值得。”
明湘不是她,将来总要嫁人的,万一影响说亲就不好了。
“我知道!”明湘继续挠柱子,一脸想忍又忍不住的样子,“我只是想看一眼,他到底长什么样。听说他母亲和裴贵妃是姐妹,他肖母,所以长得跟裴贵妃很像。裴贵妃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裴贵妃?明微倒是记得。她是文帝最爱的女子,就连死了,都要与她同棺而葬。
当然,这肯定没戏。
有元后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让贵妃与皇帝同棺?这时候的北齐,还没乱了朝纲。
“忍忍吧!”明微只能这样安慰她,“四婶娘不愿意,你也见不着。”
明湘就哼哼唧唧揉脸,结果被四夫人听见,从里面斥了一句:“安静些,别像个猴儿!”
四夫人说完这事就回去了。
她来这一趟,也是向明三夫人解释一下。
以前,明七小姐有那个病,只能藏在深宅里。现下明微好了,总要叫她出门见人。
明三夫人其实不在意。她已决定将女儿嫁回娘家,出不出门没什么要紧的。
明微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这座宅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随后,明四老爷又来了几次。
他倒是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只站在一旁看。
明微由着他看,正好分辨一下,四老爷到底是自己懂,还是有人指点。
第一回来看,明四老爷似有困惑,第二回又仔细看了许久。
之后,他就不来了。
明微笑笑,看来懂的另有其人。
那人知道她懂,会不会出手呢?
明微没等到那人出手,就先等来了明湘。
“七姐,七姐!”
看到鬼鬼祟祟出现在余芳园的明湘,明微奇了:“你这是干什么?做贼吗?”
躲躲闪闪,不敢让人知道的样子。
“嘘!”明湘把她拉下来,躲到花丛后,小声咬耳朵,“我要出门,你要不要一起?”
明微瞧她这样,灵光一闪:“你不会想偷偷去看那位杨公子吧?”
“哈哈!”被她看穿,明湘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偷偷看一眼,不会跟他碰面,这样就不会坏名声啦!”
“……”
“你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明微觉得还是要多问几句:“你一个人去?到哪里看?会不会被人发现?”
明湘道:“他今天就到东宁了!知府带了士绅去迎接,我爹、二伯也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接人,到附近偷偷看一眼就行。六弟跟我一起,已经在外面等了。”
“……”明微有点头疼。她到底是怎么说服明皓的?他不是老被明湘欺负么?
“七姐!跟你好才叫你的,就算你不去,也不能揭穿我!”明湘见她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赶紧声明。
“放心。”明微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吧。”
免得这两个孩子闹出事来。
020章 茶寮
两人偷偷避开仆妇,溜出余芳园,到后门和明皓会合。
明皓看到明微,下巴差点掉了,质问明湘:“你怎么把七姐带出来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明湘满不在乎:“七姐病都好了,能出什么事?”
“可是……”
“好啦好啦!你别啰嗦,出了事我负责!”明湘拍胸脯。
明皓不情不愿:“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行吧!”明皓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明微跟着他们俩,绕过园子,穿过夹道,最后在一处低矮的墙边停下。
明皓不知道从哪个墙洞里掏出几块砖头,一块块垒起来。
他刚要爬上去,被明湘一把扯下:“让七姐先上去,咱们在下面推一把。”
“哦……”
明皓便要下来,明微出言制止:“不用,你们先上,我可以的。”
“这要翻墙呢!”明湘不太相信地看着她。
“放心。”
大概是她太笃定了,两个小的没坚持。
他们应是翻墙惯了,明皓先上去,扯了把明湘,两人顺利上了墙头,然后齐齐看着明微。
明微试了试墙头的高度,又踩了踩砖头。
“你们让开些。”
探过身来准备拉她的两只对视一眼,迟疑着往旁边挪了挪。
然后,就看到她一蹬砖头,跃起的过程中,手掌在墙体上借了把力,人已经坐上去了。
明湘和明皓一起瞪眼。
“走吧。”明微在墙头转了个身,从另一边跃下。
从始至终,连裙摆都没飘起来。
明皓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七姐好像爬得比我们还顺溜?”
明湘哪里知道?她比明皓还懵呢!
要知道,她的翻墙技术,可是从小练出来的。这个七姐,不是一直关在园子里吗?连阳光都不怎么见,居然会翻墙?
“怎么了?”明微回身看他们。
“没什么……”两个小的默默下了墙头。
“你们说的地方,离家远不远?有车马吗?还是靠两条腿走?”
明皓挠了挠头:“不远。这条巷子外面,有家租驴车的,每次我们出去,就租他们家的驴车。”
“……”敢情这对你们俩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了。
“那就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人发现了。”
……
驴车一摇三晃,载着明家三个孩子往城外驶去。
大约离城三里,有一座长亭,是东宁人送别亲友之地。
此时,长亭里已经聚了许多士绅,一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
明湘远远瞧见,二伯与父亲带着兄长站在人群中,戳了戳明皓:“咱们别过去了,到路边歇着吧。”
明皓也怕被自个儿爹看见,到时候逃不了一顿打,就让赶驴车的停到茶寮旁。
“七姐,我们去喝茶。”明湘说。
明微跟着她进了茶寮,见她熟门熟路要了个雅座。
茶寮建在这里,便是供人送别友人迎接亲朋暂歇的,地方倒是大,档次却说不上高。雅座也只是用竹帘子隔开,甚是简陋。
坐下没多久,临座也来人了,却是几个踏青的书生。
“今日怎么人这么多?都快满座了。”一个身形微胖的书生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抱怨。
他一名同伴调侃:“赵兄,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瞧那边,就知道不寻常了。”
那赵书生伸着脖子,往他所指之处看去,吃惊:“那是府台大人?还有诸位士绅……他们聚在此处,莫非迎接什么人?”
“哈哈!”另一名书生笑起来,“赵兄这是才知道?我们特意绕到这边来,就是为了这个啊!方才我们还在说呢,你竟没听到?”
“赵兄哪里听得到?”先前那位促狭地说,“他啊,这几天为了岁考熬夜苦读,就差没悬梁刺骨了,要不是我们强拖出来,只怕此刻还在读书。”
几人笑闹一阵,终于说到正题。
赵书生问:“府台大人亲迎,却不知迎的何人?”
他的同伴一甩折扇,笑眯眯道:“这个人可了不得。十八岁打马游街,二十一外放为县令,屡破奇案,人称青天。二十七任知府,二十八……”
“不用说了!”赵书生大叫一声,激动极了,“是蒋文峰?巡按御史蒋文峰?!蒋大人居然来东宁了?你们怎么不早说!”
隔座,明微听得诧异。
蒋文峰吗?这却是个流传后世的名臣。
这位蒋大人,在她那个年代,倒比同时代的帝王将相都要出名。因为他的事迹,被说书人编成了话本,叫蒋青天洗冤录。
里面写的案子,多半是说书人创作的,当不得真,但他本人确实是个奇才。
十八岁点为探花,二十一岁外放,因为破案破出了名,调回大理寺,而后一路高升。永嘉十八年点为巡按御史,巡查各府。后来朝廷动荡,他倒是没什么影响,一直做官做到六十多告老。
他的一生,没掺和多少政务,基本就是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打转,专职问案,非常“干净”。
今年正是永嘉十八年,蒋文峰任巡按御史。
原来东宁知府带人迎接的,其实是这位蒋青天?
也对,那位杨公子身份再高,也就是个皇亲国戚,跟文臣不是一条道的,知府怎么会带人迎接他?文臣重风骨,真这么做了,会被人嘲笑的。
明微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
她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这些事一时想不到。
“八妹,杨公子是随蒋大人来东宁的吗?”
“对!怎么了?”明湘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杨公子身上。
明微叩了叩桌面:“你原先提起来,我还以为杨公子是到亲戚家玩的。现下想想……他怎么会与蒋大人同行?”
一个花天酒地公子哥,一个耿介文臣,完全搭不上边。就算遇到了,也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才是。
明皓拖着他的公鸭嗓:“七姐,这位杨公子身上有官职的,好像是……皇城司提点。这次主要是蒋御史奉命巡查各府,圣上顺便派他同行。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就是找个由头出来玩的。”
皇城司提点?明微更诧异了。
这皇城司,可不是普通衙门,而是一个只听命于圣上的私密机构。换句话说,就是皇帝的耳目,专干刺探情报、监察百官的事。
它权力很大,成员却很少现身人前,无论百姓还是官员,对它都是又敬又怕。
而提点这个官职,应该是皇城司的二把手,必然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会把这样一个职位,给一个纨绔公子当门面?
021章 青天
临桌已经绘声绘色说起蒋文峰如何探案的故事了。
明皓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这个蒋大人这么厉害啊!”
明湘对蒋大人一点也不关心,只焦灼地盯着官道:“怎么还没来呢?”
为了看美人一眼,她也是拼了。
明微觉得,如果她生在魏晋,肯定是看杀某位美男子的凶手之一……
时间流逝,茶寮里的人越来越多。
来的早还有座,来得迟就只好站屋檐下了。店家搬了七八张条凳出来,转眼坐得满满当当。
就这样,还不停有人赶过来。
有认识的见面打招呼:“哟,宋大哥,你也来啦?”
对方哈哈一笑:“能亲眼见到蒋青天,怎么能不来呢?”
“咦,”明湘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他们都是为那个蒋大人来的吗?他这么有名?”
明微心道,当然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只注意美人?
“外婆,在这边等一下,蒋青天很快就来了。”清脆的童声,在窗外响起。
明湘探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领着个瞎眼老婆婆走过来。
“哇,眼睛看不见都要来看……”明湘甘拜下风,简直比她还要执着。
明微也瞧了一眼,却皱了皱眉头。
这对祖孙,只怕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喊冤的。
女童身上萦绕着一股死气,却不是来自本身,显然家里才死过人。老婆婆面露悲戚,握拐杖的手攥得紧紧的,别人都是兴致勃勃,只她紧抿嘴角。
这样的两个人,过来看热闹?
“谢谢大叔,谢谢大叔。”却是一个汉子给老婆婆让了座,女童连声道谢。
眼看快到正午,明家三姐弟饿得茶点都啃了好几盘,外头等的人也开始焦虑,官道上终于有了动静。
明湘率先发现,扯明微的袖子:“七姐,你看!”
一行车马,从远处迤逦而来,越行越近。
长亭那边,官员士绅们已经行动起来了,看来确实是他们要等的人。
茶寮外,也有人大声喊起来:“来了来了!蒋青天来了!”
临桌的书生也探头去看,那赵书生惊呼:“哇,竟然是驷车!还有十几辆大车,好大的排场。这真是蒋大人的车队吗?”
蒋文峰出身小士绅家族,家底甚薄。何况,这么奢靡的作风,怎么也不像一位被百姓称为青天的清官。
果然,围观的百姓也议论纷纷起来。
还有人说:“置办这些车马得多少钱?蒋青天不是个清廉的好官吗?”
“是啊!看那辆车,金闪闪的,肯定很值钱……”
先前这些人还大声说着蒋青天如何为民作主,现下话风却变得有些微妙。
在百姓心中,清官是有模子的。必然作风清贫,礼贤下士,与民同苦。
像这种千里巡察,最好是两辆破车,几个护卫,才满足他们的想象。
若是一人一仆,提着个小包裹,骑着头小毛驴,就更好了。
其实,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本朝官员的俸禄并不低,再怎么清廉,也不会比乡间土财主差。
再说,巡按御史出京巡察,手头能没人吗?底层官员利益关联最是紧密,就带几个护卫,别说查案,人家随时都能弄死你。
临桌的书生见他们有怀疑偶像的意思,听不下去了,大声说道:“你们别瞎猜了!这大车肯定不是蒋大人的。这次和蒋大人同行的,是明成公主之孙、博陵侯府的三公子,这车定是他的!”
听得此语,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侯府公子啊,难怪了!”
“竟是明成公主的后辈?当年公主与驸马征战沙场,为国为民,没想到……”颇有后辈不争气的感慨。
便有人插话:“人家是皇族之后,王孙公子,排场大一些不是应当吗?难道也学你骑毛驴不成?”
现场哄笑起来。
也是,公主和驸马有功于国,后人享受遗泽也是理所当然。
“哎呀,停下了!”明湘兴奋地揪着明微的袖子,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觉得不爽,“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七姐,我们去那边看!”
明微按住她:“不用去了,我看这位杨公子,没有下车的意思。”
“不会吧?”
明湘一边嘀咕,一边看过去,果然发现那辆驷车停在路边没有打开,连驾车的车夫都端坐不动。
好大的架子,倒是挺符合传闻中的性子。
众人翘首以待,就见一位穿常服的男子,带着几个护卫,从车队后方匆匆赶到前头,与知府等人见礼。
隔得有些远,瞧不清他的模样,但他身板挺直,风仪极佳,倒是挺符合想象中忠诚君子的模样。
茶寮里鼓噪起来:“蒋大人,那是蒋大人!”
“果然一表人才啊!”
“是啊是啊!”
旁人都探头去看蒋文峰,明微却看着窗外那对祖孙。
老婆婆已经站起来了,女童扶着她,两人往外挤。
她们老的老,小的小,旁人多有礼让,便叫她们挤到前头去了。
那边蒋文峰与众人见过礼,知府便请他上轿。
大约是盛情难却,蒋文峰最后还是上了轿。知府的轿子紧随其后,士绅们要么上轿要么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门行去。
衙役开道,将围观的人群阻在两旁。
随着蒋文峰等人行近,百姓们大声呼喊起来,“蒋青天”“蒋大人”不绝于耳。
明皓羡慕得不行:“要是有一天,我也这样就好了。”
“哈哈哈!”明湘不客气地嘲笑他,“就你?等你岁考拿到甲等再说吧!”
明皓被她揭穿,不服气:“我就是经义不行,死记硬背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可是科举要考啊!”明湘冲他做鬼脸。
明皓忿忿:“你不要小看人!明年我就下场试试。”
“去吧去吧!只要过了县试,我就向你磕头认错!”
“好……”
这边姐弟俩在斗嘴,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喊:“大人,民妇有冤!求大人伸冤!”
围观的民众被吓了一跳,随即兴奋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才说蒋青天断案如神,现在就看到现场版了!
022章 相激
“呔!你这婆子!”挎刀的衙役走过来,指着老婆婆,“要喊冤上衙门击鼓去,今日蒋大人初到东宁,别来捣乱!”
那老婆婆睁着蒙了白翳的双眼,哀求:“差爷,老婆子不是故意来捣乱的,实在是没法子!求差爷给条活路!”
那女童也哭求:“差爷,我娘已经下了大狱,我弟弟还在喂奶,求您给条活路!”
两人说着便跪下来,一个劲磕头。
普通人皆有怜老惜弱之心,这老婆婆不但老朽还眼瞎,颤巍巍来喊冤,众人一见之下,先有了同情之心,又见女童哭得可怜,不免心生不忍。
有村民认出她们祖孙,说道:“这不是蒲家村的米婆婆吗?她女儿毒杀公公被抓起来了啊!”
“是三树村那个吧?听说是儿媳因为口角毒死了公公。”
“来蒋青天面前喊冤,不会真是被冤枉的吧?”
“这可说不好。米婆婆是那蒲氏的亲娘,当然为女儿说话。”
“我姨婆家就在三树村,说蒲氏平日很孝顺,那日因为猪草打得迟,叫她公公说了两句。为了这点事毒死公公,太儿戏了吧?”
“是啊,周围几个村子,谁不说蒲氏为人好?真不像会毒杀公公的人。”
言论一起,便有人大声为米婆婆求情:“差爷,她们祖孙实在可怜,就网开一面吧?”
“对啊!蒋大人巡察天下,不就是为了平反冤案,为民做主吗?”
“就是就是,现在人家来喊冤,怎么能赶走呢?”
眼看蒋文峰的轿子到了面前,米婆婆凄声大喊:“大人,人命关天,求您为民妇伸冤!”
茶寮里,明皓瞪大双眼:“蒋大人会接的吧?他是青天大老爷,遇到有人喊冤,不能不管吧?”
明微道:“他若不管,百姓们定然心生不满。”
临桌的书生也说着这事。却听其中一人叹道:“这事不妙啊!蒋大人还没进城就先审了一桩冤案,不是打东宁官员的脸么?他是奉命巡察来的,如果本地官员先有了对立的情绪,想了解当地实情,就很困难了。”
“是啊!”他的同伴附和,“百姓不知内情,咱们可都知道,当个青天大老爷没那么容易。为民做主是应当,可同僚上峰下属都得打好关系,不然,处处掣肘,什么都干不了。”
明皓听得真,挠了挠头:“是这样的吗?”
明微点点头:“他们说的没错。”
大道上,官轿果然停了下来。
蒋文峰撩起窗帘,交待了护卫几句。
那护卫便走过来,说道:“老人家快请起吧。你家的案子,便是已经判了,按律也是要复核的。大人奉旨巡察,亦会复核地方案件。你就算不喊冤,这案子大人也会审的。”
米婆婆却不肯起,抓着护卫的手,苦苦哀求:“大人,民妇不敢等啊!民妇可以等,我女儿等不得,我那小外孙等不得啊!求大人做主,求大人伸冤。”
祖孙二人连连叩头。
护卫只得安抚:“老人家别急。大人已经到了东宁,明日就会开衙,你们到时候过去就行……”
米婆婆却认死理,怎么都不肯起来。
她们祖孙不肯起,官轿又不能一走了之,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停在了大道上。
这时,一个神态高傲的随护从后面走过来,昂着下巴问:“蒋大人,公子命我来问,何时可以进城!”
轿中传来温和的声音:“有劳公子稍候,遇到了一点突发事件,下官这就解决。”
“你说的解决,就是在这苦劝吗?这要劝到什么时候?”那随护语气冷硬,“这一路风餐露宿,公子为着皇命,一直将就你蒋大人。现在都已经到了东宁,想尽早歇一歇都不成?”
轿中沉默了一息,回道:“是我疏忽了。雷鸿!”
那护卫应声而来:“大人!”
“你将这位婆婆与她的孙女,一起带回衙门。”
护卫刚要应是,后头又缓步行来一个年轻女子。
看她衣着仪态,比之高门千金都不逊色,出口说的却是:“蒋大人,公子命奴婢转告您一句话。”
蒋文峰只得先按下:“阿绾姑娘请说。”
这位阿绾姑娘语气平平:“公子说,您既然号称青天,那应该为民做主才是。既然这妇人号称有冤,您不当众审清,还她一个公道,怎么叫青天呢?”
此话一出,临桌的书生就有人忿忿一甩折扇:“岂有此理!这是拿话逼蒋大人当众审案!”
另一人也道:“太过分了!这位杨公子,我还以为他是忠良之后,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想到也和那些人一样!真是个蠹虫!”
“嘘!”一位同伴忙制止,“好歹是皇族之后,切不可过分无礼。”
劝完了,自己也摇头叹气:“明成公主深明大义,怎么孙辈这么……”
明微的眉头却蹙了蹙。
真是这样吗?
外头的百姓们可想不到这么多,觉得杨公子这位侍女说得句句在理,便有人附和:“是啊!蒋大人,如果她们真的有冤,明天审和现在审不一样吗?”
“对对对,何必劳累她们老妇弱女再跑一趟?”
“没错没错。”
声势一起,再想压就不容易了。
知府这边掀开了轿帘,下来拱了拱手:“蒋大人,既然百姓有求,您就审一审吧。此案是永平县上报的,下官已经看了卷宗,找不到错处。若是果真有冤,您来辨一辨,也免得下官判下一桩冤案,日后留下污点。”
此话一说,轿内传出一声叹息。
百姓声呼,又有知府这般说话,蒋文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轿帘掀起,他亦下轿来。
但见这位蒋大人,比众人想象中年轻得多。他十八岁高中,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官,今年正好三十。然而面容白皙清俊,看起来只有二十多,比知府足足小了一辈。
明微定睛看了两眼,“咦”了一声。
这位蒋大人,身上除了读书人固有的文气外,还有一股不知来由的清灵之气。
“七姐,你也觉得这蒋大人生得好?”明湘兴致勃勃,“还以为杨公子不下车,咱们今天白来了呢!没想到这位蒋大人也这么好看,今天真是来对了!”
那边,蒋文峰在众多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本官承蒙圣恩,巡察各府,查漏补缺乃是本职。原本各处案件,都该一视同仁,待开衙之后一并审理。不过,念在她们老弱不易,又有知府大人请托,只好先审一审了。雷鸿。”
“属下在。”
蒋文峰指了指茶寮:“你去向店家借个地方问案。”
“是。”
店家早就惊动了,蒋青天在自家茶寮问案,这等扬名之事,岂会不允,当即应下。
023章 问案
大堂迅速清了出来,只留了几张桌子,给官老爷们坐。
那些士绅,身份高的还能分到条凳,像明晟这样的小辈,就只能站着了……
幸好明微三人在雅座,倒是不用让出来。
不然被发现,肯定逃不过一顿打……
待蒋文峰、知府等人都进来,那位阿绾姑娘也带着两个侍女进来了。
“店家,我家公子要进来喝杯茶,烦请腾个雅座出来。”她柔声细语。
明湘瞪大眼,一把抓住明微的手腕,压低声音兴奋而急切地说:“七姐!你听到了吧?杨公子要过来!啊,我果然没有白来!”
明微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你不如担心一下,万一人家看中我们的位置怎么办。”
明湘飞快地扫了眼隔着竹帘子的大堂,打了个哆嗦。
幸好这种事没有发生。
那位阿绾姑娘,看中了对面的雅座。
店家过去商榷,那边的客人很痛快地让了位。
阿绾拍拍手,一行侍者鱼贯而入,手中或提或捧。
对面竹帘撩起,侍者们擦桌、清扫,铺上绸布,换上锦凳。而后,自己拿了杯箸出来烫洗——竟连炉子、水壶都是自己带的。
众人看得叹为观止,什么叫讲究,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最后,阿绾亲自点燃熏香。
“不愧是侯府公子,这派头真是开了眼界。”临桌的书生低声交谈。
另一人却嗤笑一声:“穷讲究!”
说话间,驷车的门打开了。
先下车的是两个美貌侍女,她们恭敬地等在一旁。
“啊!”明湘低叫一声,猛地抓紧明微的手腕。
明微一分心:“……还没出来你叫什么?”
“激动。”明湘兴奋得眼睛发亮。
这一打岔,明微转头去看的时候,那杨公子已经下车了。
她不大能认人,但分得出美丑。这位杨公子华服金冠,身段高挑,已是十分的风流。待他转过身来,她听到了明显的抽气声。
“好……好看。”明湘喃喃自语。
确实是好看,无论眉目还是轮廓,都精致完美。而眉心竟生了一点朱砂痣,将这张俊得过分的脸庞,点缀得越发不食人间烟火。更奇妙的是,这样的长相,半点不显阴柔。
简而言之,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明微低头喝茶。
“七姐七姐,你看到了吗?”明湘已经兴奋过度了,迫切地需要跟别人分享。
“看到了。”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人!我现在相信,裴贵妃为什么能宠冠后宫了,杨公子长得像姨母,裴贵妃肯定美若天仙!”
明微的关注点却不在于此。
她发现,这位杨公子看着白皙文弱,实际上步法特别稳。再看他身量、体态,基本可以确定,他习武。
看来,博陵侯府倒不是完全宠着他。明成公主和博陵侯都是猛将,这也算是家传。
随护擎起伞,侍者铺上毡毯。
从驷车到茶寮,短短的一段路,他的鞋连半点尘土都没沾到。
临桌传来低声嘲笑:“这么点路还擎伞,他以为他是女子吗?难怪脸白得跟敷了粉似的。”
这次他的同伴没有制止他了,大概觉得他说的没错。
勋贵们虽然世代享尽荣华,真要说到权柄,还是掌握在朝臣手里。他们这些书生,尽管眼下无权无势,却拥有进入这个体系的资格。他们确实不怎么怕得罪贵人。
当然,表面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因此,杨公子进来时,在场的官员都站起来施礼。
这位杨公子什么也没说,只点头还礼,便进了雅座。
竹帘放了下来,隔绝了视线。
许多人长出一口气,心思才回到蒋青天审案这件事上。
蒋文峰在正中坐下,吩咐:“将人带上来。”
“是。”
米婆婆和她的外孙女被带上来,刚要跪下,蒋文峰抬手阻止:“你们一个老迈一个年幼,不必跪了,站着回话。”
“谢青天大老爷!”米婆婆感激涕零。
蒋文峰没有马上问她们话,而是转头看向东宁的官员们:“此案是何人所审?或者谁看过卷宗?”
一个穿知县服饰的官员站出来:“此案是下官所审。”
蒋文峰道:“你将此案经过一一说来,如何查,如何审,都不要遗漏。”
“是。”这位县令擦了擦额角的汗,开始陈述案件。
这件毒杀案很简单。贺家是三树村的居民,祖孙三代六口人。平日一家和睦,也不曾与人结怨。
那日早上,儿媳蒲氏打猪草迟了些,饿得栏中猪仔直叫。
公公贺大看到,说了她几句。
农家一般用两餐,有重活要干,则会给劳动力加一餐。
下午公公干活回来休息,蒲氏已煮好汤面。
公公吃下汤面,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那县令辩解:“下官接到报案,命仵作验尸,确定是中毒。又查证了当时在场之人。蒲氏的婆婆去了临村,直到案发才归来。死者之子还在田间干活,两个孩子在屋里,大的看着小的。贺家无外人进出,只有蒲氏一人。下官绝对没有草菅人命!”
“那蒲氏怎么说?邻人又怎么说?”
“蒲氏自然不认,说自己没有下毒。邻人说她平日与家人处得和睦,少有争吵。但那日情景,邻人并没有瞧见。”
蒋文峰接着问:“那么,毒又何来?可查过药铺?”
县令额上的汗更多了:“下官……下官查了,并没有人见蒲氏买过药。但乡间多有毒物,蒲氏知道一些,也不奇怪。”
“蒲氏所煮的汤面,你查过吗?”
“也查了。面条是自家做的,水也没有问题,调料、炊具,全都干净。”
“贺大回家之前,可有发生别的事?”
“没有。”县令庆幸,他查证还算仔细,这些问题都答得出来,“贺大早上出去干活,与其子同行,入口之物相同。也没有被别的东西咬过,身上无外伤。”
“蒲氏煮汤面,到贺大入口的过程呢?可有疏漏?”
“蒲氏称,她一直在家中,并没有他人出入。”县令顿了一下,补充,“经下官反复盘问,她才说出,煮好汤面后,曾经放在窗台晾凉,自己回屋拿了双鞋垫。但贺大随即回来,这时间根本不够外人翻墙而入。”
蒋文峰点点头,转头问米婆婆和那女童:“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米婆婆根本不懂如何查案,只哭道:“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的,求大人做主!”
024章 不成
审案当然不能只看卷宗,还要提审犯人,询问证人,另外现场也需勘验。
蒋文峰当即分批派出自己的下属,一去狱中提出蒲氏,一去三树村。
众人无事,便交头接耳,讨论案情。
明微听得临桌的书生谈论:“这案子审得很清楚啊!原先以为,是永平知县草菅人命,现下看来,可能实情就是如此。”
“是啊!贺大从头到尾没接触过别的东西,只能是汤面有毒。没有别人在场,蒲氏如何自证?”
“蒲氏往日再怎么与家人和睦,也不能证明她不会下毒。婆婆只说女儿不会做这种等,哪知道人心复杂!”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下毒怎么也会留下痕迹吧?蒲氏没去买药,这毒从何而来?”
“永平知县不是说了吗?许是乡间毒物,有些花草带有剧毒,不一定需要去买。”
知府听得众多议论,笑着和蒋文峰说话:“下官方才说过,看了卷宗,确实没有错处。根本找不到其他人,不是蒲氏做的,还会是谁呢?不知蒋大人有什么高见?若是大人也找不到,只能维持原判了。”
知府的语气夹着几分收敛的得意。
他知道,辖下十来个县,肯定有冤案存在。蒋文峰奉命巡察,叫他查出来不丢人。
可是,按正常程序复核查出冤案,跟半路拦轿喊冤查出来,是不一样的。
百姓半路拦轿喊冤,几乎是走投无路了。一则说明东宁官员不恤百姓,叫他们无处诉冤,二则显得东宁官员无能,竟然屈打成招。
得知蒋文峰前来东宁,知府就怕出这个纰漏。
别看青天大老爷名声好,其实官员们最怕这种同僚。
为了名声,会撕人脸面。
拦轿喊冤这事一出,知府就怕这位年纪不大的蒋青天义愤填膺,不给人台阶下。还好,他还是懂事的,叫这婆婆明日再去衙门。
可惜那位杨公子好像看他不大顺眼,把他往坑里推。
眼下这情形,他要是查不出问题来,蒋青天的脸面,怎么也要丢一丢了。
跟自己丢脸比起来,知府当然选择让蒋文峰丢脸。
今天要是蒋文峰丢了脸,他还有脸在东宁久待吗?
想到这里,知府瞧了眼垂着竹帘子的雅间。
这位杨公子,身上挂了个皇城司提点的职位,不管是不是门面,他定然是圣上的心腹。
他与蒋文峰有隙,真是件大好事。
蒋文峰平淡说道:“本官现下不好妄下结论,须得提审过后再说。”
“是是是,”知府极给面子,“您放开审。”
他就不信,这样的案子,都能让蒋文峰给翻过来。
且让他威风一时吧!
众人几乎认定,这案子已经没什么好翻的了。米婆婆固然可怜,可是没有其他犯人,蒲氏如何脱罪?
不多时,蒲氏带到,护卫连同卷宗一并拿了来。
“娘!娘!”女童看到蒲氏,哭着扑上去。
“燕娘,我的燕娘!”米婆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儿。
蒲氏身穿囚衣,看到母亲和女儿,哭出声来:“娘!您来干什么?快些带秀儿回去!儿不孝,叫您受累了。”
“不回去,娘不回去!娘知道你是冤枉的。燕娘啊,别担心,有青天大老爷在这里,一定还你个公道!”
祖孙三代放声大哭,现场之凄惨不禁叫人跟着落泪。
临桌的书生叹息:“这一家子真可怜,蒲氏瞧着也不像坏人。”
“是不是坏人,哪里看得出来?”他的同伴道,“就算毒不是她下的,找不到真凶,有什么理由放她?唉!”
赵书生倒是蒋文峰的铁杆支持者,断然道:“蒋大人一定能找出真凶,还她们一个公道!”
祖孙三人抱头痛哭的时间里,蒋文峰一目十行地扫着卷宗,确定永平知县所言与之并无出入。
“怎么样?蒋大人,”知府笑吟吟,“这案子判得没有问题吧?”
蒋文峰淡淡一笑,向下属挥了挥手。
下属上前,分开她们祖孙:“大人要问案了,你们到一旁等着。”
蒲氏重新跪好。
蒋文峰没有剑走偏锋,而是照着寻常问案的规矩,一一审来。
他问得反复而细致,而蒲氏所答与卷宗一致。
待他问完,众人失望了。
照这样子,根本翻不了案啊!
这时,明微目光一凝。
只见蒋文峰袖中,逸出一道清灵之气,往蒲氏身上一绕,又飞快地溜回去。
“灵……”她低喃。
“七姐,你说什么?”明湘问。
明微摇头:“没事。”
她定睛看着堂中的蒋文峰。原来这位蒋大人身上的清灵之气,来自于一个“灵”,却不知道这个灵与他有何渊源。
不知这个灵与蒋文峰说了什么,他眉头皱了皱,开始默默地喝茶。
等不到下文,人群不免骚动。
知府又问:“蒋大人,您怎么说?”
还未答话,雅座已传出阿绾姑娘的声音:“蒋大人,我家公子累了,若是这案子没什么问题,就赶紧散了吧,该进城了。”
蒋文峰温言道:“让公子久候了。只是人命不可轻忽,三树村还没有消息,劳公子再等一会儿。”
里面安静了片刻,阿绾的声音再次传出:“好。公子希望您不要辜负青天之名,千万别强行翻案,反倒放过了犯人。若案子属实,不成也没什么丢人的。”
蒋文峰好脾气地向那边拱了拱手:“多谢公子提醒。”
临桌的书生听得这话,已经恼了,压着声音愤慨说道:“蒋大人翻不了案,对他有什么好处?何至于此!”
“是啊!圣上为何要让他一个纨绔随行?根本就是给蒋大人拖后腿!在京城花天酒地还不够么?”
“我倒希望这案子真的另有隐情了,不然,只怕蒋大人的名声大受影响!”
世人可不会管真相如何,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只会说,蒋青天也不是那么厉害,看,这不就没翻成案。
茶寮中诸人心思各异,终于等来了三树村的消息。
“大人!”护卫雷鸿带着贺家母子到来,向蒋文峰复命,“属下已勘验过现场,请您过目。”
025章 真凶
贺家母子看着很憔悴,畏畏缩缩上前行礼。
护卫雷鸿则带来了许多证物,一一摆在蒋文峰面前,然后交给他一沓纸,禀报道:“这是贺家院子分布图,他家左右皆有邻居,院墙高八尺。从院门进入,第一眼便可看到厨房……”
明微看得真切,那一沓纸,竟是一张张简笔画。
蒋文峰看得很慢,反复看了多遍,才从中挑出一张,问那护卫:“此处证物何在?”
雷鸿托起一块巴掌大的木板:“此物便是从窗台取下,贺家常用来垫物。”
明微便见那个灵再次从他袖中飞出,在上面飞绕一圈,重新回到袖子。
蒋文峰轻叹一声,问贺家母子:“你们二人乃是苦主,可有话要对本官讲?”
贺家儿子“扑通”跪下,喊道:“大人,我、我婆娘不是这样的人,这毒定是别人下的,求大人查明真相!”
蒋文峰又问贺母:“你又怎么想?”
贺母拭着泪:“大人,我儿媳向来孝顺……老婆子实不相信她会下毒。”
蒲氏听得真,哭得不能自已。
蒋文峰点点头:“你们一家情真意切,不枉本官格外问案。雷鸿!”
“属下在。”
蒋文峰示意他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末了道:“此事有凶险之处,万万小心。”
“是。”雷鸿带着几名护卫,大步离开。
其他人看得糊涂,知府忍不住问:“蒋大人,莫非您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蒋文峰淡笑:“稍候便知。”
他这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临桌的书生十分提气,小声而兴奋地讨论着:“看来蒋大人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真是神妙啊!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所以他才是蒋青天。”
明湘支着下巴,看着蒋文峰感慨:“这位蒋大人认真问案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以前总觉得那些当官的,看着像从油里捞出来的,原来也有这么好看的!”
明皓的心思专注在案子上:“凶手到底是谁呢?”
明微却在想那个灵。
所谓的灵,就是世间万物的灵知。比如先前别人埋在余芳园里的那些小物件,就是最低等的灵。
蒋文峰身上这个,明显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算是比较高级的了。
这样的灵,怎么会跟随一个凡人?
茶水喝过两遍,外头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抓到了!”雷鸿提着干瘪的麻袋进来。
蒋文峰并不意外:“将真凶放出来。”
“是。”
雷鸿喝令众护卫,将堂中犯人与家属带到后面去,留出大片的空地。
围观者议论纷纷:“麻袋里有东西吗?这么瘪,装不下人吧?”
“装不下人,总不能是鬼吧?”
这话引得一群人嘘他:“别吓唬人!”
也有人道:“说不定真是呢?贺家又没别人进去,不是蒲氏做的,可不就是鬼?”
这番话说得大家毛毛的,一个个盯着麻袋看。
雷鸿解下绳索。
片刻后,麻袋微微起伏,一条细细的小白蛇从中探出脑袋。
“蛇!蛇!”
“怎么是条蛇?”
明湘一把抓住明微的手臂,头皮发麻:“有蛇啊!”
明皓奇了:“真凶是这条蛇?”
明微眉头微蹙,盯着小白蛇若有所思。
知府糊涂了,问道:“蒋大人,您的意思是,毒死贺大的是这条蛇?不是说他身上没有外伤吗?”
“中蛇毒不一定要咬。”蒋文峰道,“雷鸿,你怎么抓到这条蛇的,告诉吴知府。”
“是。”雷鸿大声道,“属下遵大人之命,去往贺家,发现厨房窗台上有一条缝,便烧了热水,放在窗台上用热气熏。如此数回,终于看到这条蛇探出头,就将它抓了回来。”
蒋文峰望向知府:“吴知府,这下明白了吧?”
那位永平县令苍白着脸:“厨房窗台的缝隙里住了一条蛇,蒲氏将汤面放在那里,这条蛇被热气所熏,滴落了毒液……”
他真的判了冤案!
“究竟是不是,我们可以再验证一下。”蒋文峰道,“且寻一只鸡来,喂它蛇毒,再叫仵作来验,是否与贺大死时一模一样。”
他说罢,雷鸿便打算去抓这条蛇。
他双指如电,一出手便去夹小白蛇的头部要害处。只要夹住了这处,就咬不了人了。
先前雷鸿也是这么抓住小白蛇的,自觉应当手到擒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夹住时,意外突然发生。
小白蛇尾巴一甩,竟然转了个头,朝他手指咬下。
雷鸿大惊,反手一掌。
掌风将小白蛇推开,往另一边甩去。
“啊!”围观的百姓惊呼。
这蛇被甩到另一名护卫身上。那护卫毫无防备,眼看就要被咬中,胡乱舞刀,竟将小白蛇抛向其中一个雅座。
因为抛得高,小白蛇直接抛过了竹帘,从上面落了进去。
“啊!”一声尖叫,明湘跳了出来。
正在堂中观看审案的明晟一呆:“阿湘!”
“啊!”这公鸭嗓属于明皓,他也蹦出来了。
“六弟!”明晟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这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紧接着,明湘的话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七姐,七姐还在里面!”她指着雅座喊。
雷鸿已经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下竹帘,拔刀而出。
“蛇在哪……”
最后一个“里”字,被他吞了回去。
雅座的角落,一名少女端坐饮茶,听得雷鸿的声音,转头向外看过来。
眉如远山聚,眼是水波横。
芙蓉初绽,春色在堂。
周遭顿时一静。
满堂的慌乱,映着她神情淡泊的脸庞。刹时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水墨背景,只她一人,独聚色彩。
“在那里!”
明湘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雷鸿收束心神,向她所指看去,又是一怔。
那条小白蛇就在茶盘中,一根筷子穿头而过,正中要害,将它牢牢钉在一块发糕上。
鲜血流出来,浸红了发糕,蛇尾扭了两下,慢慢不动了。
雷鸿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姑娘,这蛇……是你杀的?”
026章 问名
明微起身施礼,然后回答:“方才这蛇突然掉进来,小女一时受惊,手里正好拿着筷子,便往前一插,没想到插个正着。扰了大人问案,真是对不住。”
雷鸿心道,我信你才有鬼。看这镇定的样子,说自己受惊,别开玩笑了……
那边蒋文峰已然出声:“姑娘无事便好。此蛇虽死,毒腺还在,仍可继续。雷鸿,将蛇尸拿来。”
“是。”雷鸿拔下筷子,取下蛇尸,回到堂中。
审案继续进行,只是被这一打岔,众人远没有先前那样精神集中了。不少人心神不宁,眼前仿佛还留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情形。
这是谁家姑娘?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明湘飞快地扑回去,焦急地问:“七姐,你没事吧?那蛇有没有咬你?”
“小七!”明晟跟着急步上前。
明皓也吓坏了,三人围着明微。
“没事。”明微伸出光洁的手掌翻转两下:“你们看,好好的,没被咬。”
“谢天谢地。”明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要是七姐有事,她一定会被爹打断腿的……
想到这里,明湘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她爹,以及二伯,就在这个大堂上!
完了,她带着七姐偷溜出来的事,被抓个正着……
大堂上,问案继续进行。店家从厨房抓了只鸡试毒,那鸡扑棱了两下,就气绝了。
仵作上来验尸,回道:“回禀大人,鸡之死状,确与贺大一模一样。”
好了,真相大白。
蒋文峰当场结案:“三树村贺大毒杀一案,现已查明,乃意外中蛇毒所致。其儿媳蒲氏无罪,当庭开释。”
米婆婆大喜,摸索着跪下去:“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贺氏母子也是连连叩谢。
只蒲氏还呆呆的,不敢相信自己洗清了罪名。直到女儿扑进怀里放声大哭,才回过神来。
“多谢大人!民妇一生一世牢记大人恩情!”
她不用砍头了,她可以回家了!
拦轿喊冤,终于有了个完美的结果。
临桌的书生感叹:“蒋大人果然非同一般,我们都没看出问题来,他竟能一眼看出真凶所在。”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百姓们心满意足,纷纷散去。
而官员士绅们,也准备登车上轿了。
吴知府的脸色有些难看。
没想到这事居然真让蒋文峰做成了。
换句话说,他和永平县的脸丢定了!
今后再有提起蒋青天之名,必然会加上他吴宏这一段。
这也罢了,不过名声有瑕,他又不是那等极力追求官声的人。
只是蒋文峰一来,就当众平了一件冤案,气势一盛,只怕难以遏制。
巡按御史这玩意儿,天生就是地方官的对头。
他们在地方经营日久,谁愿意来个莫名其妙的人,对自己指手划脚?
“蒋大人真是惊才绝艳啊!”吴知府挤出笑容,恭维,“这案子我们都没审出不对,若不是您来了,只怕真就成冤案了。”
蒋文峰笑笑:“审案不过细心二字,吴大人过誉了。”
“您当得起,毕竟是一条人命!您这样的人物来了东宁,真是我东宁之幸,我等要好好向大人请教才是。还望大人不吝赐教,多教我们几手绝招啊!”
“吴大人太客气了,本官哪有什么绝招?不过多多用心而已。若是判了冤案,死的是一个人,毁的却是一个家庭。只要想到这点,不能不用心!”
“您说的是……”
另一边,明湘缩在明微身后,胆战心惊地看着明四老爷铁青的脸。
完了完了,以她爹的脾气,明湘觉得自己的腿保不住了……
这时,他们听到阿绾姑娘那柔美的声音:“请问,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
明家众人闻言,脸色瞬变。
他们转过头,便见那位容貌仪态不输高门千金的阿绾姑娘,已经出了雅座,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目光不容错辨地投向明微!
他们不由自主想起那个传闻。
杨三公子行事荒唐,好酒好色!
方才那一幕,定然被他看入眼了。
完了,这下才是真完了!
阿绾又问了一句:“请问,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
明二老爷硬着头皮上前,拱手回道:“我等南乡侯明氏后人。”
“原来是明相之后,”阿绾颔首而笑,“果真名无虚立。”
雅座竹帘撩起,那位杨公子跨出来,轻飘飘扫过来一眼:“都说明相不止才华横溢,而且容貌过人,我原不信的,现下倒是信了。”
说罢,他双手背在身后,折扇一下一下随意敲着,目不斜视出了茶寮。
听得此言,在场的士绅不由将含义复杂的目光投向明家诸人。
这位杨公子的名声,知道的人可不少。
看样子,他是瞧上明家姑娘了。
啧啧,真不知道该同情他们,还是该羡慕他们。
明家再落魄,也是开国名相的子孙,断没有将自家姑娘送给一个纨绔做妾的道理。不过,说不准这杨公子被美色迷了眼,愿意娶为正妻呢?
毕竟这位杨公子的荒唐是出了名的。
明四老爷脸色难看至极,原想调侃几句的士绅,见状也不多说了,跟随知府身后离开。
明湘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叫道:“他什么意思啊?”
刚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明四老爷眼睛喷火:“你还敢问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明湘缩着脑袋。
四老爷哪会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性,怒气冲冲:“你们跑出来就算了,还将小七也带出来!好了,现在惹祸了,满意了?”
明湘哭丧着脸:“我哪知道那蛇会掉进来,本来藏得好好的……”
“你还敢说!”四老爷气得想操棍子,打断她的腿!
“行啦!”二老爷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都已经被看见了,再责骂也没意义,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四老爷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得一甩袖,先行一步出了茶寮。
二老爷摇了摇头,对明晟道:“你带弟弟妹妹回去。”
“是。”明晟应下。
等二老爷也离开,他指着明湘。
明湘抢先说话:“我知道我错啦!等会儿回去肯定要挨打,四哥你晚点说行吗?”
明晟只得叹一口气,对明微道:“走吧,四哥送你回去。”
027章 受罚
“跪下!”
“扑通!”“扑通!”
明湘和明皓一个字也不敢说,垂着头挨训。
明微看了看,也在明湘身边跪下来。
四老爷双眉一轩,语气很冲,说出口的话却是:“你不用跪!回余芳园去。”
明湘和明皓偷偷朝她看,眼神羡慕坏了。
明微顺从地起身,向脸色难看的四老爷,以及面无表情的二老爷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明晟等在外头,看她出来,松了口气。
两人听到屋里传来四老爷的喝骂:“你们俩胆子够大的!偷溜出去不说,居然把小七也带出去!不知道她跟你们不一样吗?”
明湘弱弱地反驳:“哪里不一样了?七姐病都好了……”
“你还有理了!”
明湘不敢再说话。
“平日跟个猴儿一样,都由着你,谁知道你越闹越不像话!把六哥儿带坏不说,连小七也拐带上了……”
屋外,明微和明晟对视一眼。
明晟小声:“肯定要打了。”
果然,四老爷将两人训了一顿,吩咐上家法。
接着,屋里传来明湘和明皓的呼痛声。
两人各自被打了十下,又罚跪:“跪到明天早上再回去!”
明湘眼泪汪汪:“那晚饭……”
“你还想吃饭?”四老爷拉高声调,“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知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过两年到别人家去,要还这么闹,不得把你送回来!看六哥儿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你撺掇的?跪着好好反省!”
听到这里,明晟道:“行了,我们回去吧。他们俩活蹦乱跳的,跪一晚上不是什么大事。”
“嗯……”明微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小时候练武学艺,吃过的苦比这个多多了。
两人趁二老爷和四老爷还没出来,赶紧离开祠堂。
“小七。”
“嗯?”
明晟看着她平静的脸庞,不由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明微笑:“当然不一样,我病好了啊!”
明晟想说不是这样,张了张嘴,又吞回去。
现在这个明微,太陌生了,莫名让他有一种不敢造次的感觉,和以前那个傻傻的小七完全不一样。
明明他才是哥哥。
想了想,他说:“你以后别跟着阿湘胡闹,人都不带,万一遇到麻烦怎么办?要是想出去,就来找四哥。”
明微转头看他,问:“四哥不回京城了吗?”
“呃……”明晟在京城进学,这次回来,是放春假,本来早该回去的,是明老夫人舍不得,才叫他多留一阵。
明微就道:“四哥放心吧,我以后想出去,定然禀告母亲。”
“嗯……”
说话间,两人到了余芳园。
明三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看到她过来,快步迎上前。
她一句“娘”还没出口,身上先挨了一掌,然后就是明三夫人的哭声:“你这个孽障,想急死为娘吗?一没留神就偷溜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明微低下头,乖乖认错:“娘,我错了,你罚我吧!”
明三夫人捶了她几下,却又哭着笑了:“我家小七也会偷溜出去玩了,娘好高兴!”
明微又感动又心酸。
都说明湘胡闹,其实明三夫人何其羡慕?她宁愿女儿胡闹些,至少是个正常的、快活的孩子。
童嬷嬷劝解:“夫人,小姐这么些年,从来没出过明府,难免对外面好奇。现下小姐好了,日后夫人可以自己带小姐出去。”
又对明微道:“下次不可如此。中午用饭找不着小姐,夫人都要急疯了。想出去,要跟夫人说。”
“知道了。”明微听话应下。
明三夫人擦去泪痕,对送她回来明晟露出笑容:“晟哥儿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
明晟低头施了一礼:“不了,我娘还在等我呢!”
明三夫人便不勉强,谢过他,领着明微回去。一路嘘寒问暖,问她出去都看了些什么。
明微只说,她与明湘明皓看到了蒋大人,其他的并不多提。
用过晚饭,明三夫人吩咐素节:“叫厨房做一笼鲜肉包,还有肉干……”林林总总数样吃食。
明微问:“娘,才吃过饭,要这些做什么?”
明三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是给你的。”
“我?可我吃饱了呀!”
“阿湘和皓哥儿不是在罚跪么?”明三夫人道,“你带着多福,偷偷给他们送吃食去。要不是带你出门,他们不会罚得这样重。虽说是一家手足,但也要有来有往,这样才能一直好下去。”
“嗯,我懂了。”
慈母之心,明微怎会不懂?先前明七小姐病着,与兄弟姐妹并不亲近,现下好了,总要有几个玩伴。
明三夫人又道:“不过,你也要记住。阿湘性子有些胡闹,皓哥儿拗不过她,与他们一起玩耍,凡事要慎思,像今天这样的事,不能再做第二回。”
“我知道了,以后就算要出去,也会叫娘知道。”明微乖巧回答。
明三夫人笑起来,将她揽在怀里:“好孩子。”
……
眼看外面天黑了,祠堂里越发安静,明湘挪了挪跪得酸痛的腿,揉着饿得咕噜叫的肚子。
“好饿啊!”她双眼无神,看着上面的祖宗牌位。好像芝麻糕哦……
明皓也是蔫蔫的样子。
十三岁的孩子,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最不经饿。他们俩中午就没正经吃,这会儿只能吞口水止饿。
“我要吃糖醋里脊、四喜丸子、炖羊肉、玉带羹、蟹酿橙……”明湘喃喃自语。
“你能别说了吗?”明皓很暴躁,“都怪你!还说有事你负责,结果临到头,还不是我一起受罚?”
明湘心虚:“我就这么一说……”
明皓被坑很多回了,早就麻木了。再加上肚子饿得厉害,只能控制情绪,节省力气:“我不要这么多菜,来两个大肉包子就行。”
明湘对手指:“有大肉包子也行啊!最好还来一碗羊乳,加杏仁煮过,调上蜂蜜……啊,我好像闻到肉包子的香味了!”
明皓讥笑:“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这回我爹和四叔都很生气,我娘和四婶肯定不敢来送吃的。”
说着,他抽了抽鼻子。咦,他也产生幻觉了吗?
明湘也觉得自己在做梦,有气无力地塌着肩:“现在谁要给我个大肉包子,我就叫他爹!”反正自己那个爹凶得要死,换掉换掉!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带笑的声音:“真的吗?”
028章 送食
“七姐!”明湘瞪大眼。
“嘘!”明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吩咐,“多福,你到外面守着,要是有人来了,记得通风报信。”
“是。”多福搁下食盒,转身出去了。
两小只的注意力都在食盒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明微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刚才谁说,给个大肉包子就喊爹的?”
明湘吐吐舌头,脸皮厚如城墙:“我敢叫,七姐你敢应吗?”
食盒第一层,搁着一张白瓷碟,白胖可爱的包子围了一圈,冒着细细的白烟,香气勾鼻。
“算你厉害!”明微把包子拍她手上,“吃吧。”
热腾腾的肉包子,瞬间激活了两个人的食欲,明湘和明皓捧起来就往嘴里塞,活像饿了三天的小乞儿。
充满谷物甜香的面皮,发得刚刚好,一咬一口油的肉馅,咸香适口……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明微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打开第二层,对明湘道:“你要的羊乳,加杏仁煮过,还调了蜂蜜的。”
小巧的碗内,奶白色的羊乳散发着蜂蜜的甜腻香味。
明湘小小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端过来。
唔,好满足……
明微又打开第三层,将肉干、蜜枣、米糕等分给他们:“塞到袖子里,饿了就吃一点,小心不要让人发现。”
“嗯嗯。”这种事,明湘很老练了。
倒是明皓挺不好意思的:“七姐,谢谢你。”
“这件事我也有份,总不能光让你们担责任。”明微剥了颗松子糖放嘴里,“你们以前常受罚?”
“主要是八姐啦!”明皓先告状,“每次都说她负责,最后还不是连我一起罚!”
“那你还每次都听她骗。”
明皓:“……”
“七姐,别听他的。”明湘一边啃肉干一边说,“其实他也想溜出去玩,我只是给他一个理由而已。”
“那还要谢谢你了!”明皓嘲讽。
“你知道就好!”明湘大言不惭。
明微莞尔,他们姐弟,让她不由想起了上一世。
她十岁那年,时局已经很乱了。
师父在战乱后捡到一个小孩,见他孤苦无依,又颇有天分,就收为弟子。
这就是小师弟。
她虽然生在乱世,却有师父从小照顾,除了练功,并没有吃多少苦,难免有些孩子气。
有时候偷懒,就找小师弟当借口。
小师弟总是老老实实替她背锅,虽然每回都会被师父看穿。
后来,小师弟死了。
和师父一起死在贼人围攻之下。
想到那一幕,明微眼睛发红。
不急,她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现在她回到了七十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扭转天下运势,改变历史走向。
师父不会死,小师弟也不会死。
她会将这一切,消灭于萌芽。
“我们不该带七姐出去的。”明皓说,“那个杨公子,问了七姐的身份,还不知道想怎么样呢!”
提到这个,明湘也很沮丧:“都怪我……”
明微倒是无所谓:“他能怎么样?就算要抢,我也不是他想抢就能抢的。”
她祖辈为官,父亲生前为官,家中叔伯也在做官。
正经的官家女,不是随便能动的。
“他要直接抢,我们倒不怕。”明皓道,“怕就怕他使阴招,到时候连累七姐坏了名声。”
“是啊!七姐你不知道,那些阴私手段才防不胜防。”明湘垂头丧气,“大姐的例子在前面呢!”
“大姐?”明微记得,大小姐是二老爷的长女,出嫁多年。
明湘觑了明皓一眼:“不知道六弟还记不记得,这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我们那会儿还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我娘,后来为了警告我,才说的。”
明皓迷糊地看着她:“六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就记得……姐姐在出阁前病了一场,好了就出嫁了。”
“其实大姐不是病了。”明湘低头把玩着手指,“她是……被人轻薄了。”
“什么?”明皓大惊失色。
这是他亲姐姐,虽然出嫁后多年不见,但幼时天天跟他在一块的。
“怎么会被人轻薄了?”明微觉得奇怪,“家里不可能,去外面肯定带着人吧?”
“具体我娘没说,只说大姐去别家玩耍时,中了圈套,被人占了便宜。为了瞒下这个事,大姐回来就称病,然后相了一户人家,远嫁了。”
明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中喃喃:“难怪……”
难怪姐姐嫁得那么远,难怪她从来不回家省亲。难怪娘从来不提姐姐,难怪他有一次听过爹娘为姐姐的事吵架!
说起来,他记得幼时爹娘感情没这么差,莫非就是因为姐姐的事……
明微发现他脸色不对:“六弟?”
明皓狠狠抹了把脸,压低的声音带着杀气:“是谁干的?”
“我娘不说。”明湘安慰,“六弟,你别急。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家里能报仇肯定已经报仇了。”
好半天,明皓才压下情绪:“嗯。”
“七姐,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别人怀有恶意,总能找到机会下手。”一向胡闹的明湘,一脸郑重地告诫。
明微心里暖暖的,柔声应下:“好,我记住了。”
眼看快要落锁了,明微起身:“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天黑,七姐走慢些。”
“放心。”
明微带上空食盒,出去和多福会合。
……
流景堂内,寂然无声。
明三夫人静静抄着经。
自从明微病好,她将抄经时间改到下午,晚上很少到这里来了。
不多时,门被推开,二老爷走了进来。
“你倒是心诚,小七病都好了,还天天抄。”
明三夫人不言不语,直到抄完最后一节,搁笔收纸,才转过身来。
她语气带着嘲弄:“你忽然传信说有要事,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事,在你眼中算得上要事?”
二老爷慢慢呷了口茶,才道:“小七的事,算不算要事?”
明三夫人一怔,随即脸上浮起怒色:“我跟你说过,不要动小七!如果你敢动小七,我们就鱼死网破!”
二老爷轻轻一笑:“看你,急什么?小七是你女儿,也是我侄女,难道我不为她想?就是为她好,才来找你。”
听得中间那句,明三夫人嘲讽之色更浓,冷冷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029章 肮脏
二老爷慢慢转动着手中茶杯:“小七没跟你说,他们去看巡按御史的时候,遇到什么事吧?”
明三夫人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二老爷语气赞赏,却听得人头皮发麻,“她怕你会担心,一个字都不说。先前人人都说你养了个痴儿,再费心教导也是无用。现下看来,小七真是没辜负你这十几年吃的苦。”
“明英!”三夫人厉声呼喝他的名字,“你有话就说,别玩攻心那套!”
虽然看穿了二老爷的把戏,但她的强硬,正说明了内心的恐慌。
二老爷笑了,保养得宜的脸上,细细的纹路更显成熟稳重。
明家人生得好相貌,他虽不如三、四两位俊逸风流,却也是仪表堂堂。初见之人看外表,只当他是个端方君子。
“看你,急什么?我还能不告诉你?”
二老爷欣赏着明三夫人因为发怒而越发明媚的脸庞,暗叹这张脸真是受尽老天偏爱。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但不见容颜失色,反倒比年轻时更添韵味。
“蒋文峰此次巡察各府,圣上另外下了一道圣命,你知道吧?”
明三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前几天四夫人才来过。
想到四夫人的话,她脸色发白:“博陵侯府,杨三公子?”
二老爷颔首:“正是。”
“他看到了小七?”
二老爷注视着她:“小七生得像你,眉毛轮廓却似三弟,虽不及你明艳柔媚,却更显出尘。这人哪,越是清高干净,越容易引人攀折,相信你有很深的体会。”
明三夫人面容有轻微的扭曲,随即闭了闭眼,平静下来。
“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二老爷淡淡笑了笑:“其实这事,你先前就答应过,只是为了小七,你该更用心些。”
明三夫人拧眉:“你先前说的人,就是这位杨公子?”
二老爷颔首:“不错。”
“这倒叫人费解了。先前那些人,哪个不是手握大权?这杨公子虽然颇得圣宠,可博陵侯府早就退出了权力中枢。他有什么分量值得你如此看重?”
她身份特殊,便是二老爷起了龌龊的心思,能见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一年都未必有一个。
二老爷笑了:“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侯府公子?别忘了,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职务,皇城司提点。”
“这又如何?他如此荒唐,难道圣上还真的委以重任?”
二老爷摇头:“皇城司是圣上的耳目,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怎么会随便给人?圣上让他随蒋文峰前来东宁,绝对不是让他找借口玩耍的。”
“照你这么说,这位杨公子深藏不露?”
二老爷淡笑,又用那种温柔到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这一点,就需要你去探听了。”
明三夫人咬了咬牙,忍着气道:“这也太荒唐了。这位杨公子才几岁?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他母亲了,你叫我去……便是我忍得,他也会不喜吧?”
二老爷笑得高深莫测:“你虽才思灵敏,可对男人的心思还是把握不透。对美貌而风韵犹存的女性长辈,谁没点龌龊的心思?孩童时期恋母,待长大成人,多少会在他人身上有所投射……他在京城那般风光,年轻稚嫩的美人见得多了,只怕这样更新鲜。”
明三夫人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下去:“肮脏!”
“哈哈哈哈!”二老爷起身,“男人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都十年了,你还看不透吗?”
他走到门边,停了下:“你与小七形貌相似,若是你做得好,说不定他对小七的心思就淡了。不然,便是不能强抢,亦有千百种方法叫我们吃了亏,也只能咽下去。”
二老爷走了。
烛光明灭不定映着明三夫人的脸庞。
很快,门又被推开,童嬷嬷出现在那里:“夫人。”
明三夫人连忙收起自己的浮思,快步迎过去:“嬷嬷,半夜风大,你怎么来了?”
童嬷嬷看着她:“奴婢担心您。”
明三夫人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再忍忍就过去了。”
童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直说吧。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原就是最亲的人。”
童嬷嬷便道:“方才奴婢就守在外面,您与二老爷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夫人,我们还是尽早进京吧,这明家不能留了!”
明三夫人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只是想走,也得他们愿意放人才行。”
童嬷嬷面露心疼,握着她的手道:“舅老爷的信一到,夫人就借口小姐的婚事,马上进京。小姐现在病好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起什么龌龊心思。”
“嬷嬷说的是。”明三夫人低声,“为了小七,我也不能在明家留下去了。”
……
夜色静谧,二老爷从余芳园出来,进入夹道。
一盏灯笼摇摇曳曳,从那头晃过来。
夹道长而窄,避无可避。
二老爷停在路边,刚刚端出严正端肃的脸,耳边已传来惊讶的声音:“二伯?”
二老爷看着明微主仆走近,多福手里还提着食盒,去了哪里都不用猜。
“给六哥儿和阿湘送吃食?”他语气平稳。
夜灯下的少女羞涩地笑笑,不好意思地偷眼看他脸色,声音清柔:“六弟和八妹都受罚了,就我没有,心里过意不去。二伯您别生气,就这一回,以后不敢送了……”
活脱脱一个以为自己做了坏事,担心长辈责骂的孩子。
二老爷不由想起白天,她面对那条蛇冷静的样子。
或许是刚刚病好,反应还有点迟钝,忘了害怕吧?
也是,傻了十几年,难免和常人有点不同。至于什么侍奉玄女娘娘的说辞……便是她的魂魄真在玄女娘娘那里,又怎么样?不在俗世生活过,又哪里懂得人心?
二老爷温言道:“此事下不为例。以后别跟着他们胡闹,想想你娘,她为了你不容易。”
“是。”
“回去吧。”二老爷让了让,像个关心她的长辈一样叮嘱,“虽是自己家,入夜也要早些回屋。”
“知道了,您也早些安歇。”
明微低头施礼,与他错身而过。
走到夹道尽头,转过弯,她脸上的羞涩立时不见踪影。
她仰头看着天上弦月,目光沉沉。
大半夜的,二老爷来余芳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