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章 打架
明微惊讶。
这群千金小姐,也会打架不成?她还以为,她们顶多排挤她呢!
有点意思,忽然觉得上学好玩起来了!
文如喊话的少女,与她生得有些像,不过是鹅蛋脸,更美貌几分。
她带着几分厌恶,看着明微的脸。
她面上的惊讶,就被解读成了惧怕。
“是你骂我四妹的?”
明微惊讶完了,蹙着眉,很不解的样子:“文三小姐何出此言?”
文如抢先喊道:“你说我脱……那个什么什么,不是骂人是什么?”
她实在说不出脱了裤子放屁这句话。
明微更不解了:“什么什么?文四小姐这么多什么,我听不懂呢!”
文如气得跺脚:“你还装蒜!明明是你亲口说的,放那个什么……”
“哦!”明微恍然大悟,“文四小姐想说的是,脱了裤子放屁?”
听她说出这句话,这些千金小姐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
还有人跺脚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粗俗的话也说得出口。”
明微一脸惊奇:“怎么不要脸了?诸位是没有裤子,还是不会放屁?莫非你们都是天上的仙女,餐风饮露,不吃饭不如厕的?”
文如目瞪口呆,只能向姐姐告状:“三姐,你听听她的说什么!”
文三小姐阴沉着脸色。
一个黄衣姑娘抓住机会道:“文三姐姐,也怪不得她。听说她爹妈都死了,可不是有人生没人教么?”
另一个姑娘插嘴:“何止啊,听说她爹是谋逆重犯,才刚刚被砍了头的!”
“她是罪官之女,不是应该入教坊吗?居然还能站在这?”
“谁叫陛下仁慈,宽宏大量,轻轻放过了女眷。不过,也是她脸大,别家女眷都偷偷躲起来怕丢人,她还敢混进明成书院。”
“她这样的出身,先生怎么也不逐她出去?与她同窗,倒叫我们丢人。”
“就是!回头告诉先生去,这样的人也让她入学,坏了书院的名声!”
明微笑吟吟听着。这些千金小姐,骂人也没多少花样,真是不疼不痒。
她现在就比较好奇,这个文三小姐,看起来像是个领头,把她骗过来想怎么样呢?
小姐们骂完了,文三小姐终于出声:“本小姐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跪下给我四妹认错,磕三个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文三小姐冷笑一声,阴冷的目光盯着她浑身上下,“这样一身好皮肉,多几个洞可不好看!”
这此一出,千金小姐们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好几个盯着她的脸,狠不得扑上去挠两把的样子。
一个下贱的罪官之女,生这么漂亮做什么?真是碍眼!
“选吧!”文三小姐说完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
四周陷入短暂的沉默。
明微看了眼校场。
这里偏僻,又有草丛挡着,没人看得到。
小姐们带来的侍女,又都被留在外面了。
嗯,挺好的一个地方,打起架来应该不会被发现。
就是有点担心,她们身上要是有伤,不好跟书院先生交待呢!
小白蛇从袖里滑出来,蠢蠢欲动:“大人,我可以现形了,我来收拾她们吧?”
咦,这个主意不错。小白蛇修炼有成,已经有了形体,也能施放简单的术法。既不会留下痕迹,又能叫她们……
沙沙的声音凌乱传来,似乎好几个人踩着草丛往这边过来了。
紧接着,响起声音:“哟,这不是纪五公子吗?今天居然来上课了?真是稀客啊!”
少年的声音,隔得不远,似乎是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的。
几个少女互视,先是一懵,随后明白过来。
明成书院前头邻着国子监,后头与秀山书院分了同一块跑马地,墙的另一边,当然是秀山书院的学生。
这里偏僻,不止明成书院的少女们喜欢在这里欺凌弱小,秀山书院的学生也喜欢在这里约架。
不过,撞到一起还是第一次。
随后,明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大咧咧地说:“哪比得上你赵大公子啊!天天来上课,好像上次岁考还是不及格?”
纪小五。
明微抚额。
隔墙的少年哈哈笑了起来,有人说:“赵大,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底气跟五哥比。就你这草包样,老老实实混个结业不就好了?”
“就是啊!你眼红纪维不来上课没人打屁股是不是?谁叫他比你聪明呢!不来上课也比你强!”
纪小五一副谦虚的口吻:“兄弟们太客气了!不过这也是事实,人聪明,没办法!哈哈哈哈!”
那边赵大应该是被气到了,声音都变了:“纪小五!你算哪根葱?就你爹那芝麻小官,也好意思显摆?”
纪小五懒懒道:“谁显摆了?我好像从来没把我爹的小官挂在嘴上,李举,你听到了吗?许仲,你呢?”
“没有啊!五哥从来不提这些,哪像某些人,天天说他爹是御史。啧啧啧,还好意思提,京城这地界,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死个三品官,一个小小的御史算个屁!”
“对了,御史是不是才五品?”纪小五左顾右盼。
“对对对!”
他就笑眯眯:“赵大,真是不好意思。我爹才刚刚升了官,国子监司业,品阶不高,就丛四品而已。你瞧,正好比你高了半品……”
“哈哈哈哈。”一众少年大笑起来。
那赵大却也有同伴,听得此言,也跟着闹起来:“国子监司业了不起啊?教书匠而已!”
“呸!破御史又有什么了不起,天天编排这个编排那个,三姑六婆样!”
“你说什么?敢说我爹是三姑六婆?”
“说你又怎么样?要打架吗?来啊!”
“打就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呸!我才几天没来,你就占山为王了?脸真大!今天本公子就让你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转眼,那边闹哄哄的,就打起来了。
明微听了一会儿,确定纪小五没吃亏,转头看自己这边:“不好意思,我不想磕头呢?给我身上开几个洞?”
178章 有蛇
少女们听隔壁打架听得热血沸腾,这话入耳,不由露出凶光。
“文三姐姐?”有人蠢蠢欲动了。
凌寒斋的女学生,大多是勋贵家的小姐。她们出身将门,先祖早年跟着太祖混出来的。
打架这个事,对她们来说不稀奇。凌寒斋之所以让明成书院的先生们头疼,不就是因为常搞这些事么……
明微这个样子,倒叫文三小姐迟疑了一下,再细想想,又没什么可惧的。
这个新来的同窗,祖上虽然也是开国功臣,却是文官出身。那些文官家的小姐什么样,她们还会不知道吗?
就说孙蔚,她家就是文臣,平时瞧着冰冷冷的,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被她们教训了几回,不就乖乖听话了?
她现在这么嚣张,是以为她们不敢打吧?
哼!就让她看看,她们到底敢不敢!
文三小姐使了个眼色,几个少女当即转身向明微扑去。
明微甩了甩马鞭,发现她们学过拳脚,其中有两个功夫还不错。
不过,就连虚日鼠那样的高手,短时间也打不到她,又怎么会怕她们?
她脚下一扭,在几个少女的合围中,以诡异的姿态闪身出来,同时拍了拍肩膀:“去!”
“是,大人!”小白蛇一扭身,法力激发,现形而出。
它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飞快地窜到一个少女身上,张嘴一咬。
那个少女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手臂一疼,还没反应过来,已听同伴大叫出声:“蛇!蛇!”
她低头一看,就见一条小白蛇附在自己手臂上,浑身白皙的样子极是好看,可张开的嘴里露出的毒,更是可怕。
其实,小白蛇失了蛇身,已经没有毒性了。
可这些小姐们不知道啊!
越是稀罕的蛇,越是有毒,这蛇漂亮得过分,看着就是剧毒。
“啊啊啊……”这少女大叫起来,尖锐的声音惊到了隔壁打架的学子。
纪小五刚把那赵大摁在地上揍,听得尖叫声,吓得一哆嗦,差点以为赵大变成女的了。
低头一看,赵大还是赵大,就是被他打得脸肿了一圈。
“怎么回事?怎么有女人?”
“五哥,好像是隔壁传来的。”
“隔壁?”纪小五悟了,“是明成书院的啊!”
他心还没放下,就听那边好几个声音叫起来。
“你敢放蛇?打她!”
“啊啊啊,不要把蛇往我这边丢啊!”
“啊!它钻进来了!”
纪小五本以为,是明成书院的女学生,发现他们在这打架,被吓到所以尖叫。可听这声音,又觉得不太对。
“柳姐姐?柳姐姐晕过去了!”
然后是女子的哭腔:“柳姐姐肯定被蛇毒死了。”
纪小五莫名其妙。明成书院里怎么会有毒蛇?在那读书的都是官家小姐,每一寸地都有人定期清理。他在秀山书院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毒蛇。
而且听她们的喊话,蛇还是别人放出来的。
女学生们也打架吗?而且还放蛇?好凶残!
纪小五松开打成猪头的赵大,啐了一口:“服不服?”
赵大脸都肿了,含糊了两句,虽然听不清说什么,看起来好像没有再继续打的意思了。
纪小五就踢了踢他:“今天本公子打尽兴了,赶紧滚吧!下次还敢犯贱,不跟你客气!”
赵大一伙人,爬起来就滚了。
他们心里也奇怪,两伙人常打架,虽说纪小五他们很难对付,但己方也不是一直处于下风的,向来有输有赢。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纪小五跟吃了药一样,打都打不着。
这些人哪里知道,纪小五这些天围着多福转,学了几句口诀,练得正热乎。他的法力还没生成,身体却一天天在改善。
隔壁叫得更惨了。
“柳姐姐,你不要死啊!文三姐姐,怎么办啊?”
“快,找先生去!”
“蛇毒发作起来怎么办?我们抬柳姐姐一起走。”
“对对对,快走!”
“纪维,隔壁在干嘛?”一个少年凑上来。
纪小五刚想说话,就听隔壁的女学生放狠话:“明微,你给我等着!”
明……我了个去!
纪小五一把揪来两个同伴,抓着他们的手搭到一起:“站稳了,我爬上去看看。”
“五哥,那是明成书院。我们偷看被抓到,后果很严重的!”
秀山书院,其实是国子监延伸出来的一间书院。国子监是国学,收学生十分严格,要么学业优异,要么是三品以上高官子弟。而且,就算父祖是高官,名额也是有限的。
开国那些勋贵家生的孩子多,国子监给的名额怎么也不够用,剩下的孩子得有地方去吧?哪怕当公子哥,也得认几个字!所以有了秀山书院。
秀山书院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科举而建,学风怎么会好?这里说是纨绔聚集地,再恰当不过。但凡有一点想上进的,绝对不会往这边送。
纪小五原本也不是这里的学生,只是他太皮,纪大老爷无论送他去哪个书院,没过多久都会被劝退。
送来送去,最后实在没地方可送,只能将他送到秀山书院来,好歹给他找点事儿做,别真的成了个二混子。
明成书院和秀山书院的性质差不多,但明成公主管得严啊!几十年下来,两者风评完全不一样。明成书院倒有女学中的国子监之称。
秀山书院这些纨绔,别的都可以惹,明成书院的小姐绝对不能惹。
不然,明成公主派来守卫书院的女兵,可不会对他们客气。
纪小五踩着他们的手往上爬,嘴上道:“我就看看怎么回事,那边好像是我表妹。”
说完,他爬上了墙头,果然看到明微站在树丛间。她右手伸着,有个白影子飞快地一窜,进了她的袖子。
刚才那群少女,已经跑不见了,只有一个瑟瑟发抖,缩在不远处的树后。
纪小五有点困惑,朝下面喊:“哎,刚才你在打架吗?”
明微仰头,朝他灿烂一笑:“表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打架?”
纪小五道:“我听到了,你不要狡辩!”
明微说:“那是表哥听岔了。是她们想打我,但是被吓跑了,我可没动手。”说着,她朝树后的孙蔚展颜一笑,“对吧,斋长?”
179章 先生
孙蔚吓懵了。
她把明微骗来,就躲开了。
一方面,她掺和不来,另一方面,这种场面她看着难受。
只是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反而是文如她们被吓跑了。
孙蔚躲在树后,反而看得真切。
那蛇是明微放出来的。而且,文如她们打不到她,是因为她的步法很奇怪。
孙蔚胆子小但不糊涂,这个新来的同窗,不是个好惹的。
听到明微唤她,孙蔚脑袋就是一懵,害怕地往后面躲。
看到明微过来,她更是尖叫一声,急急后退。
裙子拌脚,附近又都是花草,孙蔚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
这下子,跑也来不及了。
明微俯身看着她,笑吟吟:“斋长,你会为我做证的吧?”
孙蔚脸色都吓白了,拼命地摇头。
“不肯吗?”
孙蔚伸出手臂,挡在脸前,无措地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明微讶异地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趴在墙上的纪小五道:“看看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还敢说没打架。”
明微没理会他,只问孙蔚:“她们打过你?”
孙蔚缩在手臂后面,不敢接话。
明微朝校场看了两眼,道:“会打人的,可不是止她们。如果我今天从你嘴里听到不该听到的,你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刚说完,纪小五就喊:“快快快,你赶紧走,来人了!”
校场那边,快步走来不少人。除了先前聚众打架的少女,还有几位一脸严肃的先生,和披甲挂刀的女兵。
明微瞟了一眼,脚下一拨,一颗石子飞起。
“哎呀!”纪小五额上一痛,身子后仰,立马趴不住了,从墙头摔下去。
“五哥!”
“纪维!”
秀山书院的少年们围拢过来。
“嘘!”纪小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顾不得疼痛的额头,趴到墙上听。
另一边,明微已经改俯为蹲,伸手抓住孙蔚,做势欲扶。
“先生,就是她!她竟然带蛇进书院,还放出来吓我们!”文如抢先告状。
明微半拖半拽,将孙蔚拉起来,转向师长同学。
“先生。”她行礼。
来的先生有两位,一个就是陈学谕,另一个则是学正。书院里有好几学正,明微没费心记她们的气,也认不出是哪位。
学正掌训导之则,她看了看孙蔚,才将目光放在明微身上:“她们说你放蛇咬人,可有其事?”
明微面露惊讶:“这从何说起?蛇……学生怎么会带那样的东西。”
一脸嫌恶的样子,表情特别真诚。
其实学正也不大相信。凌寒斋这些大小姐,她还不清楚什么性子吗?每每闹事,也不知道管教了多少回,也没见收敛。她们欺负别人还差不多,被别人欺负?
可刚才那个姓柳的女学生,确实昏迷了,才送到院医那里去。
文如叫道:“你还敢狡辩,我们都看到了!”
“对!我们都看到你放蛇出来。柳姐姐都被咬了,铁证如山!”
说着,其中有胆小的竟哭起来:“柳姐姐不知道怎么样,要是有事,你九条命都不够赔!”
陈学谕刚才被吓得够呛,便也出声:“明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学正在这里,你要老老实实回答,真的伤了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千金小姐,伤到了哪个,她都担待不起啊!
“不错!”学正严声道,“咱们明成书院,是讲理的地方。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说来。若是你的错,自己坦白才能宽待处理。要是拒不交待,定要重罚!”
陈学谕想着她第一天来上学,又柔声道:“你好好说。如果不是你的错,学正也会为你做主的。”
明微看看孙蔚,又看看文如她们,露出为难的表情:“学生、学生不知道该怎么说……”
学正将眉一轩:“什么叫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相是什么就说什么!”
“我说了,先生不会怪罪?”
“你不说才会怪罪!”
明微便露出无奈的样子:“那学生也只能说了……就在刚才,学生在校场活动筋骨,孙斋长突然喊我来,说是有事找我……”
她倒是半点不客气。把孙蔚怎么喊她来,文如几个又怎么堵了她,说得清清楚楚。
“先前在饭堂,学生对文四小姐有所冒犯,文三小姐便要我磕头赔罪。赔罪便罢了,这磕头学生怎么能应?天地君亲师,跪者唯五,哪能随便向别人磕头呢?学生就不答应。她们……她们就扑过来,学生正害怕,突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几位同窗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乱跑起来……”
明微抬起头,睁着无辜的眼睛:“事情就是这样。学生现在还糊涂呢,她们方才的样子,好像被附身了似的,孙斋长都被吓得摔倒了。”
学正拧起眉头。
前头说得还像话,这确实像是文家姐妹干得出来的事。但后面是什么鬼?附身?乱七八糟的!
“孙蔚,是这样吗?”学正严声问。
孙蔚刚想说话,却见明微低头看着她,嘴边威胁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吓得一哆嗦,脱口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明微就道:“先生您看,孙斋长也被吓到了。方才那样子,实在太吓人了,好像她们集体发臆症似的。”
“你胡说!”文如喊道,“什么集体发臆症,这种话能信吗?柳珍儿还躺着呢,你赖得掉吗?”
学正也是这样想的。别的事都好说,但有个学生被咬伤了,这是明摆着的。
“她真的被咬伤了吗?”明微一脸被吓到的表情,“不可能啊!她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先生,要不您再去看看?”
“这还能有假?”文如气愤极了,“她都躺倒了!你还狡辩。”
这时,却听明微看着外面,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不是柳小姐吗?”
众人听得此言,扭头往校场看,果然看到刚才抬走的柳珍儿,在一个女学生的陪伴下走过来。
“柳珍儿,你没事?”文如大惊。
柳珍儿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我,我不知道……”
180章 乌有
学正当场拉起柳珍儿的衣袖,手臂上好好的,一个疤都没瞧见。
文如傻眼了:“我明明看到……”
明微在心中暗笑。小白蛇是灵,它那个有剧毒的蛇身早就没了,化出来的形体可不带毒,怎么可能毒得死人。
柳珍儿确实被咬了,不过,一个只有魂魄的灵,攻击的当然也是人的魂魄了,哪里找得到伤口?
刚才她们看到伤口什么的,只是幻觉而已。
好了,查无实据。
学正拉下脸,冷冷地看着文如等人。
她虽然知道这次的事有猫腻,可凌寒斋这些千金小姐,不是第一次闹出欺负人的事了,让她们吃个亏也好。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先生……”文如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姐姐掐了一把。
文三小姐道:“大概真是我们看花眼了吧!”
学正点点头。这个文三小姐,倒是知道进退。
“放蛇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你们无事生非,今天回去抄十遍学规,明早交上来。”
“先生!”
学正目光一厉:“怎么,不服?”
能当明成书院的学正,那也是有家底的女眷。几个千金小姐被她瞪得低下头去,只能怏怏应了:“是。”
“还站着干什么?散了吧!”
“是……”
少女们纷纷散去。临走前,那位文三小姐冷冷看过来一眼,嘴边露出个森寒的冷笑。
这笔账,她记下了!
明微视若无睹,只向学正施礼:“谢先生还学生公道。”
学正盯着她看了良久,等文家姐妹等人走远,才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这里是明成书院,不许闹事!”
明微笑道:“先生放心,学生向来与人为善,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学正淡淡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陈学谕倒有几分担忧,想了想,交待了她一句:“往后避着她们一些,你也别惹事。”
明微低头应下,极为乖巧的样子:“是。”
一墙之隔,纪小五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少年一脸纳闷:“纪维,那个是你表妹?她刚才放蛇咬人了?”
刚说完,就被纪小五拍了脑袋:“什么放蛇咬人?这是她们诬陷我表妹!”
又冲墙那边喊:“喂,你下学了没?”
那边传来明微的声音:“表哥要回家了吗?且在书院门口等我。”
“谁要等你!”纪小五嘀咕了一句,却又对小弟们挥挥手,“走,下学了!”
听得那边少年们的笑闹声远去,明微低下头。
别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孙蔚。
孙蔚被吓傻了,战战兢兢地不敢看她。
“刚才不错,没把我招出去。”
谁知道,孙蔚听得这句,竟大哭起来。
“她们不会放过我的,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她们?”明微饶有兴致,“你说文三她们?”
孙蔚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手臂,害怕极了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孙蔚也是个官家小姐,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
她便也蹲下去,问她:“她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居然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是斋长吗?想来先生们应该很信任你才对,她们欺负你,你找先生不就好了?”
“你根本就不懂!”孙蔚喊了起来。
明微拍了拍她的头:“我是不懂,所以才问你呀!”
孙蔚抖了半天,才道:“她们把我按在水里,我快要憋死了,才把我拉上来,又按下去……”
明微皱了皱眉,这帮小姑娘,居然玩得这么凶残?简直是酷刑折磨,而且还不留痕迹。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她们说,不把你叫来,就……呜呜呜……”孙蔚埋头大哭。
“那你为什么还上学?你又不考科举。”
孙蔚抹着泪:“我们家世代书香,进了明成书院,又被退回去,让别人怎么看?”
“……”明微无语了。有病吧?名声重要到这个程度?
说到这里,孙蔚又打了个冷战:“她们肯定又要想办法收拾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明微看着她:“本来呢,你今天当了帮凶,我不想理你的。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帮你一把好了。”
孙蔚愣愣地看着她。
明微左右看看,起身折了一根柳枝过来,拿出小刀,做成一根简易的柳哨。
她掐起指诀,施了个法,将几道法力封存其中。
“喏,以后她们再想欺负你,就吹响它,会有神仙来帮你。记住,你有三次机会。”
孙蔚握着这柳哨,整个人都傻傻的。
明微拍了拍她的头:“别随便乱试啊,用一次少一次。”
说完,往校场外走了。
她眯起眼,看着逐渐下落的夕阳。
孙蔚是斋长,负责记录品行,以后逃课想不被家人知道,少不了她的遮掩……
她换好衣裳去找多福,发现多福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了。
“你这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吗?”
“小姐……”多福怯生生的。
“有话就说。”
多福差点要哭了:“奴婢可能给您惹祸了,我、我把那些小姐的丫鬟打了……”
明微托住差点掉下来的下巴,问她:“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是她们想打你,对吗?”
多福含着眼泪点头。
明微就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好啦,我知道了,我们回家吧。”
多福惊呆了:“小姐,没、没事吗?”
“哦。”她表扬,“打得好。”
在书院门口和纪小五会合,两人带着多福,慢悠悠回家。
“我回来了。”纪小五有气无力地推开门。
纪大夫人正在指挥下仆挪花盆,抽空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瞪着纪小五目露凶光。
“纪小五!你又打架了?”
纪小五拍了拍有点脏的衣服,很镇定:“没有啊!蹭了点灰而已。”
“你还狡辩!”纪大夫人揪着他的衣领,“这是什么?哪来的血?”
纪小五低头一看,顿觉大事不好。
是赵大的鼻血,不小心沾到了!
头脑一懵,他脱口而出:“又不是我一个人打架,表妹也打架了!”
纪大夫人看了眼衣裳整洁的明微,更凶了:“你能不能省点心?自己惹事还拖表妹下水?你好意思吗?”
纪小五喊出来纯属直觉反应,这会儿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娘不会信的,他干嘛要说出来,让自己挨更大的骂?
181章 琴课
明微推开学舍的门,屋里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过来。
明微从她们面前走过,将这些千金小姐的表情收入眼底,很容易发现她们分了三派。
一派就是文如她们,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愤恨。一派和孙蔚一样,垂着头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没兴趣。最后一派跃跃欲试,很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明微谁也没理,只管回自己的位置坐好,等着先生来上课。
早上照例是经义、算学或德育。
明微走着神听完了。
下午选修,想上什么课就去哪位先生的书斋。
明微背着琴,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忽有一名少女喊她:“哎,你也上乐理课吗?”
她依稀记得在凌寒斋看过这位,便点了点头:“是啊!”
她就笑道:“正好,我们也上乐理课!”
明微淡淡点头。
少女倒是自来熟,凑过来小声道:“听说你昨天得罪了文莹她们?”
文莹?是那位文三小姐吧?
明微漫不经心道:“大概是吧。”
“那你要小心了。她们承恩侯家,仗着太子的势,很是嚣张。”
明微笑着点了下头。
少女看她谈兴不高的样子,心里知趣,就报了个名:“我姓魏,名晓安,家里有个银青光禄大夫的虚名。琴室到了,先进去上课了。”
说罢,便和几个同伴进去了。
银青光禄大夫是个散官,没有实职,一般用来加恩赏赐。这魏晓安,应该是长辈立过功劳,赏了这么个散阶官衔,难怪她没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
教乐理的先生,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青年。
明微看到他从后头出来,愣了一下,才知明成书院不是只有女先生的。
看到他出来,一屋子少女齐齐起身问好:“宁先生好!”一个个眼睛发亮,极是兴奋。
明微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非是她不喜男先生,而是这人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感觉。
但见这位宁先生一身极有魏晋之风的长袍,身姿清逸,极是潇洒。面容英俊而淡漠,仿佛世间事皆不入心。
而他的年纪,应该二十五往上,未到三十,正是男子有了成熟魅力,却又年轻朝气的时候。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风姿,难怪这些千金小姐,兴奋成这样。
这位宁先生在琴案后坐下,问:“上次教的曲子,都会了吗?”
一屋子少女齐声应道:“会了,先生。”
宁先生点点头,指了最前头那个少女:“弹来听听。”
“是,先生。”那少女脸颊带了两抹红晕,将自己的琴小心地放在琴案上,拨了两下试手,便慢慢弹奏起来。
几个音符弹出来,明微忽然心口一跳。
这曲子她识得。
曲名叫做绝弦,是师父最爱的一首曲子。
少女弹完了,羞涩地抬起头:“请先生指点。”
宁先生神情淡淡:“练得不错,只是有几处指法不对。”细细说了哪里不对,还演示了一遍。
这位宁先生看着冷淡,教学生倒是细心。
说完了这个,又叫下一个,一个一个指点过去。
明微坐在后面,最后才轮到她。
明微拂了拂琴弦,弹奏起来。
初时,她的指法有些生疏,但对这曲子极熟,弹奏如行云流水,转音十分圆融,很快一曲终了。
宁先生看着她,却没有评判。
他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屋里的少女都面露不安,才开口:“这是你第一次来上乐理课。”
明微低头行礼:“是,先生。”
“你识得此曲?”
明微含笑:“早年听人弹奏过。”
此话一出,琴室里的女学生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嗯?有什么不对吗?
宁先生盯得她更紧,口中吐出的字毫无温度:“如果你上一堂课有来,就该知道,此曲乃我所创。”
明微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宁先生袖着双手,缓缓走到她身侧:“说吧,你怎么会弹?”
明微想了想:“也许,学生所听到的,就是先生弹奏的呢?”
宁先生神情更冷:“我二十出师,行遍四方,直到年前才入京城。”
明微马上道:“学生也是才入京城,先前一直居于东宁。”
“我不曾去过东宁。”
“……”好了,编不下去了。
宁先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居高临下,垂目而视,一定要个答案。
眼看屋里这些少女好奇起来了,她只得道:“学生……记忆过人,凡听别人弹过的乐曲,很快就能学会。方才听了这么多遍,复弹出来并不是难事。”
“为何先前不说?”
明微道:“学生新来,不想出风头。”
宁先生又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收回目光,回去了。
明微松了口气,不免好笑。
她说实话,没人相信,说的假话,倒是信了。
宁先生低头弹了几个调,刚要说话,就见方才这女学生开口了:“先生,您还没有评判过学生的琴技。”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之琴技,何须我来评判。”
这话听得女学生们又惊又疑。
什么意思?是说她弹得很好,不用教了吗?
宁先生已经不理会这个问题了。
下了课,明微收好琴,出了琴室。
魏晓安追上来:“你真厉害,宁先生很少夸人的!”
明微奇道:“先生夸我了吗?”
“当然,都说不用评判了,就是你弹得很好,不用再教的意思啊!何况,我也听得出你弹得很好。”
明微有自知之明。她在乐理上天赋不算很高,只是常年累月的,技艺还过得去。
但她对宁先生很好奇,魏晓安凑上来,正好向她打探打探。
魏晓安极是热情:“你说宁先生啊?他叫宁休,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年前来到京城,在折桂楼一曲成名,然后就被博陵侯府请去了。没多久,就来书院授课了。”
明微若有所思。博陵侯府?那杨殊知道吗?
两人回了书斋,收拾东西准备下学。
出去时,正好孙蔚回来。看到明微,她垂下头去。
擦肩而过时,明微听到了她细如蚊呐的声音:“谢谢。”
明微淡淡一笑,孙蔚身上有一丝她的法力,这是用过柳哨了。
182章 七夕
明微在书院的生涯,似乎进入了正常的轨道。
借由魏晓安,她识得了几个同窗。而孙蔚的情况也在慢慢地好转,偶尔也会跟她说几句话了。
奇怪的是,文氏姐妹明明厌憎她到了极点,却没来找麻烦。
明微不认为,她们是被吓住了。要真被吓住,怎么会屡屡用阴沉的目光看她?大概还在找机会吧?
时节就这样进入了七月。
七月七,鹊桥会。
如今天下承平,云京更是繁荣富庶。一个小小的七夕节,各商家竟也争先恐后挂出彩灯来,弄得热闹无比。
纪大夫人喜滋滋地备了瓜果、针线、小盒等物,与董氏说:“自从三妹四妹出嫁,家里好久没过七夕了。”
董氏笑眯眯:“再过几年,珠儿也能过了。”
珠儿还小,穿针引线自是做不来。但她爱学样,见明微和多福拜织女,也跟着拜。然后瞪着果盆上的瓜果,连声问:“娘,什么时候能吃?珠儿想吃了。”
董氏摸摸她的头:“等喜蛛结网就能吃了。”
“那喜蛛什么时候结网?”
“这个要问你小叔。”
纪小五认命地从竹床爬起来:“行了行了,我去抓。”
多福连忙拿了个小盒递过来:“五公子,抓一只给小姐。”
纪小五撇撇嘴,勉为其难接过来,心里却想,就她那样子,哪怕盒子结满了网,针线也好不了。
不多时,纪小五抓了两只喜蛛回来,一只放在盒子里,给明微应巧,另一只用来作弊,假装它自行爬到了果盆里,于是一家人愉快地分食瓜果。
吃到一半,下仆来报,说有人找表小姐,却是魏晓安等人想请明微出去玩。
明微不是很想出去,纪大夫人却很高兴:“小姑娘就该跟小姑娘一起玩,去吧去吧!”又叫纪小五,“陪你表妹一起去,晚上人多,可要顾好了。”
有理由出门,纪小五也很高兴:“知道了,保证表妹全须全尾地回来。”
纪小五陪着她们走到巷口,正好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也来了。
他们都是高官之后,里头还真有几个与明微这边的小姑娘认识,还带着拐弯抹角的亲戚。
于是两拨人会合成一拨,热热闹闹去游街了。
魏晓安说:“我们去长乐池,那边好热闹的!”
纪小五这边的公子哥笑得合不拢嘴,背后偷偷挤眉弄眼。
明微耳力好,听到他们交头接耳,说长乐池今晚有花魁会。
长乐池是个大湖,湖上常年游弋着许多画舫,里头丝竹阵阵,美人无数。
而水边座落着许多大酒楼,那些富商才子就坐在楼里,兴致来时,推开沿湖的窗户,叫住路过的画舫,点上一支歌舞。
若是歌舞够好,便会有无数的赏钱从酒楼的窗户里扔出来。由此催生了一个职业:水里捞钱的。
他们一行人随着人流慢慢逛过去,到达长乐池时,正好看到一艘巨大的画舫在湖中央停下了。
无数的彩灯与鲜花,将画舫妆点成一个硕大的舞台。
花魁会要开始了。
湖边人挤人,几乎没地站。就有个公子哥说,自己在折桂楼定了位子,可以去那边坐。
被挤得叫苦不迭的千金小姐们哪会不允?当下带着仆妇,浩浩荡荡进了折桂楼。
折桂楼的包厢不小,中间隔一座屏风,正好摆得下两桌。佳肴美酒流水般送上来,一边用美食一边观歌舞,极是享受。
明微不由想起多年后。
她也曾见过长乐池这般盛会,可惜没过几年,就国破家亡,成了废墟。
万般不过,历史轮转。
少年男女们玩得开心,忽听门外脚步纷沓,有人克制不住激动地说道:“那是太子?真的是太子?”
“当然了,能让承恩侯家的公子那般礼敬,除了太子还有谁?”
明微目中掠过异色,不多时,便有一群人经过他们,去旁的包厢,其中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表哥,折桂楼的荔枝膏可好吃了,别处吃不着的。”
然后是个温和男声:“表妹说好吃,等会儿就尝尝。”
明微还没说什么,魏晓安已露见鬼一样的表情:“那是文三的声音吧?”
其中一位小姐道:“文三在我们面前又高傲又冷漠,居然也会这样……”
刚才那声音,甜得能腻死人啊!
另一位露出不屑的表情:“你们方才没听到吗?她表哥是太子吧?在太子面前,与我们怎么一样?”
其他人点头称是。
居然就这样碰到了太子?明微在内心感叹,这可真是,老天自有安排。
她要改变未来的第一步,便是阻止后来的前废帝登位。
不过,前废帝并不是现今这位太子。
今上有五位皇子,现在成年的三个。太子是元后所出,既嫡又长,今上登位,便理所当然立为太子。
二皇子的生母是惠妃,既不受宠,身世也寻常。
三皇子是宫人所出,更加没有存在感。
是以,尽管皇后已经薨逝,太子的地位却很稳固。
谁叫宠冠六宫的裴贵妃无子呢?
然而,就在几年后,这位太子不知道怎么的,酒后失德,大闹后宫。皇帝一怒之下,将他废了。
最后登位的是二皇子,也就是前废帝。
这个二皇子,没登位前是个老实人,登位后才真相毕露。残暴不仁,荒淫无道,因为臣子劝谏了一句,他就直接杖毙。天天在后宫嬉戏,甚至强占文帝的后妃。还想把剩下三个弟弟全都弄死。
三皇子见机快,赶紧逃回封地。为了自保,他竖起了反旗。
这时的北齐,兵力仍然强盛,也是前废帝做得太绝,许多文臣武将投了三皇子。
这场夺位之战很快结束了,三皇子登位成了后来的灵帝。
前两年,他还像样。没过多久,他也开始荒唐度日。
这次可没有弟弟来推翻他,大臣们见他比前一个好一点,只能忍了。
忍着忍着,不知不觉十八年过去,北齐的国势一蹶不振,就这么玩完了。
历史证明,二皇子和三皇子绝对靠不住。明微便想看看太子如何,如果这个真正的储君可以托付,就把那两个昏君干掉了事!
183章 突变
“铮铮铮——”忽有金戈裂石之声响起,却是花魁会开始了。
游弋在长乐池的众多花船,全数熄了大灯,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烛火,围绕着大船一圈一圈地漫行。
远远望去,好像舞台落入星河一般。
十来个正当韶龄的美貌女子,各持丝竹管弦,在画舫中央的舞台就座。
云鬓花颜,羽衣翩翩,乐声响起,仿若一场视听大宴。
原本嘈杂的长乐池忽然安静了,不止酒楼,就连湖畔那些看热闹的,卖小食的,也都静了下来,只有乐声在夜风里回荡。
直到一曲终了,各处才爆出热烈的喝彩声。
那些花船重新点亮大灯,往岸边驶来。
待花船临近,众人纷纷将金银财货、荷包瓜果等物抛掷到船上。少不得有人扔不准,那些捞钱的便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因为喝了两口酒,有些闷热,明微便站在窗边吹风,不想正好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杨三公子方才好像没有打赏?这倒是稀奇了,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怎么跟着蒋文峰出去了一趟,就转性了?”
接着是杨殊的声音,半真半假地回道:“先前被圣上教训了一顿,说我闹得不像话,再这样下去要娶不着媳妇了。为了不打光棍,可不得收敛着些?”
听他这么说,众人哈哈笑出声,却听太子说道:“这样想就对了。偶尔出来松快无妨,万万不可沉迷。”
杨殊含笑回道:“殿下说的是。”
明微没想到这么巧,他居然也在隔壁。想想许久没见了,便跟魏晓安说了一声,出了包厢。
她叫住一个送菜的伙计,递去哨子:“麻烦将此物给一位姓杨的公子,就说有人在外面等他。”
伙计瞅了眼她的面容,艳羡不已,口中说道:“小姐稍等。”
不多时,包厢里响起哄笑声,杨殊出来了。
看到明微,他侧身往楼上走:“随我来。”
明微跟着他又上了两楼,才发现这里不待客,甚至有人把守。
“这是皇城司的产业?”她想起东宁那座酒楼。
“嗯。”杨殊领着她进了一间房,与下面的包厢一样的格局,只是没有那些花哨的摆件。
他推开窗,夜风带着湖面的湿气吹进来。
“你怎么会在这?”他把哨子递回来。
明微收起哨子,说道:“正好与几个同窗出来玩,就在你隔壁。”
“……”杨殊道,“我还以为你有急事。”
“有急事的话,来找你的就是暗卫,而不是我自己。”她哪里知道他的行踪。
“若是无事,就算碰到了,你也不会特意把我叫出来,应该还是有话要说吧?”
明微看着他。
“干什么?”杨殊莫名其妙。
“这话应该我问你,从我入学,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杨殊更加不自在,又装作若无其事:“我为何要去找你?你是我什么人?”
明微原本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蹙眉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该不会……”
杨殊飞快地截断她的话:“有话赶紧说,我还得回去。要是被人看到我们在一处,你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这是心虚了啊!
明微感觉有点新奇,瞅着他看,一直看得他脸色泛红,才道:“你叫人送来的东西,我收到了。效果不错,这些天我功力大进,便是遇袭,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杨殊板着脸点点头:“说完了?那我回去了。”
“哎!”
刚拉了下他的衣袖,就被火速甩开。
明微越发肯定,他真的有事。
不会真是她猜的那样吧?
“这么急干什么?我还想问你点事。”
“什么事?”
明微原本有许多事要问。
其一,她来了京城,自然要问一问玄都观的事。原有的历史走向,玄都观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按她原有的计划,应该从玄都观入手的。
其二,自然是太子的事。在她的年代,许多史料散佚了,这个太子到底怎样,她需要从身边人开始了解。
正在斟酌从哪里开始问起,忽然听得一声尖叫,接着“扑通”落水声响起。
两人转头一看,却见湖心画舫上,那些歌姬舞伎慌张乱跑,还有人喊:“水怪,有水怪!”
话音刚落,他们亲眼看到一道影子从水里掠起,飞快地卷住一个来不及跑的女伎,跃回水里。
明微面色一变:“邪物!”
她飞快地抽了条帕子出来,将头脸蒙住,而楼下的窗口已经有人飞掠而出。
大袖飘飘,身如流云。
明微不需要看脸,便已经辨出他的身份。
宁休!
“那是邪物?”杨殊问她。
明微点点头:“还来得及救人。”
说完这句,她扶着窗一跃,借力往中心画舫掠去。
杨殊自然紧随其后。
楼下的包厢里,纪小五听到喊水怪,怔了一下,趴到窗边去看。亲眼见到水里飞起的影子,他急忙喊:“多福!多福!”
不用他喊,多福已经过来了。她的面色顿变:“妖邪!”
“真的是妖邪?我们怎么办?不能见死不救吧?”
刚说完,耳边响起惊呼声。
他们探头一看,接连数人从酒楼里、岸上跃出,施展轻功往画舫掠去。
纪小五眼尖,发现一个身影很熟,刚要张嘴,多福已经扯了他一下,低声说:“那是小姐,别喊!”
纪小五傻傻的。
多福以为他搞不清状况,便道:“走,我们去借船,好接应小姐。”
纪小五跟着她跑出酒楼,急步奔到租船处,跟船公说话。
直到上了小船,他才想起说什么:“多福,你怎么不飞过去?”
多福一边摇橹,一边回答:“我才开始学,武功不行。”
纪小五看了看画舫,困难地问:“你都不会,那表妹怎么会飞?”
多福奇怪地看着他:“小姐当然会啦!”想了想,掏了个东西给他,“这把匕首小姐施了术的,如果真遇到水怪,记得拿来防身。”
纪小五有点懵。多福不会飞,表妹会飞,这好像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184章 救人
这么盛大的花魁会,不会一点背景也没有。
除了明微他们,还有背后组织者请来的护卫,以及维持秩序的官差,正好在长乐池的民间高手。第一时间跃上画舫的,共有**人。
也是巧了,那名官差恰是他们的熟人,先前护送蒋文峰一起去东宁的侍卫之一,名叫高焕。
看到杨殊,高焕过来行礼:“三公子。”
杨殊点点头:“你这是高升了?”
高焕笑道:“下官现在在府衙做事,正好领了这件差事。”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蒙面的明微,心领神会。
他们这些去过东宁的侍卫,都知道这位明七小姐不同寻常。只是人家毕竟是闺门小姐,又长了那样一张脸,这样的场合,不好露面。
高焕明着问杨殊,实则问明微:“公子,真的是水怪吗?是否直接下去救人?”
明微已经开了眼,目光扫着黑漆漆的水面,寻找水怪的位置。
花魁会的护卫看到高焕,打了个招呼,原想问问他的意见,忽然瞧见最后跃上来的那位,穿的是件格纹长袍,深深浅浅的蓝色格纹,形如水田衣,极是飘逸出尘。
护卫眼睛一亮,过去行礼:“敢问可是玄都观的仙长?”
这人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俊朗,飞扬的眉宇带着傲气,答道:“不错。”
护卫大喜:“有仙长出手,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在下君莫离。”
玄都观极是神秘,护卫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这不妨碍他恭敬对待:“原来是君仙长。救人如救火,还请仙长指点,要如何救人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护卫大惊:“又有人被卷下去了?”
“不是,”他的手下道,“是一位背着琴的公子,跳下去救人了。”
护卫先惊再怒:“此人怎么如此鲁莽?那是水怪,没有仙长指点,出了事可怎么好?”
一个藏在大鼓后的歌姬,战战兢兢说道:“樊爷,那、那是宁公子!”
这樊爷愣了下:“什么宁公子?”
手下马上道:“樊爷,您不记得了?就是先前在折桂楼曲惊四座的宁公子。”
樊爷想起来了。
是那位宁公子啊!上次来折桂楼,可是东家相陪的,听说后来还被博陵侯府请了去。
这位的话,可不能让他出事。
他忙向君莫离讨主意:“君仙长,您看……”
君莫离道:“待我看看水怪在……”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扑通”一声。
樊爷气急:“又是谁?”
手下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是高大人……”
高焕原是御前侍卫,出于勋贵之家。现在调到府衙,那也是有品阶的职官,掌的是刑曹事。别说樊爷,就算花魁会的东家,也得客客气气的请他照应。
樊爷那口气不得不再次咽回去,看向君莫离:“仙长……”
君莫离满脸不悦,他原以为自己一出马,这些人都会听他的,哪知道一个两个全不理会。
可他又不能拂袖而去,那样不但显得自己气量小,还会让人以为玄都观见死不救。只得按下恼怒,说道:“待我开了天眼,看看水怪在何处,免得这样没头没脑的,不但救不出人来,一不小心说不定反倒喂了水怪。”
“您说的是。”樊爷也怕他生气,更加恭敬了,“该如何救人,您发话就是。”
君莫离稍稍顺了气,掐起指记住,释出法力,抹过额前。
天眼一开,他将目光投向水面,一寸寸地寻找水怪的位置。
他却不知,明微早就找到了水怪。
她刚寻到水怪,就看到宁休毫不犹豫跃下湖,目标正是水怪的位置。
明微马上意识到,宁休不但身负玄术,而且是个高手。
难怪先前在书院,她一看宁休就觉得熟悉。一个玄门高手,哪怕隐藏了功力,多多少少还是有同类的气息泄露出来。
“明姑娘?”高焕一看有人跳下去了,心急之下,顾不得遮掩。
明微取出几张灵符:“你也下去吧。这张吞下去,护你不受邪气侵袭。这张激发潜能,让你五官更加敏锐。这张收好,如果有异常,我会以此传音于你。”
高焕一一接过。
“小心些,要是不行,别逞能。”
高焕称是,紧了紧护手,便跃下水。
杨殊问她:“我要不要也下去?”
明微摇头:“暂时不用。宁休是个高手,有高焕帮他堵住水怪去路就可以了。”
杨殊听得她唤名字,马上问:“你识得那人?”
“那是我在书院的乐理课先生。”她奇怪地看着杨殊,“听说他与博陵府有关系,我还想问问你,他是个什么来历呢!”
杨殊摇头:“我不曾见过他。怎么回事,他跟博陵侯府什么关系?”
“据说他年前到的京城,在折桂楼一曲成名,然后被博陵侯府请了去,后来便在明成书院教授琴艺了。”
杨殊想了想:“这应该是我离京之后的事。他是我伯父请去的,还是我伯母?”
明微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君莫离也找到了水怪的位置,指挥樊爷等人下水。
就在这时,众人听得“哗啦”一声,一个东西抛上来,落在画舫上,却是那个被卷走的女伎。
“小曼!”那歌姬喊道。
明微上前,俯在她胸腔听了听,说道:“没事,还活着。”便动手解开女伎的衣领,抱起她的腰腹,头朝下开始倒水。
过来救人的江湖人里,有一位也是女子,便也过来帮忙。
君莫离本想大展身后,没想到他还没出马,人就已经救出来了,脸色僵了僵。但他很快恢复,说道:“人虽然救回来了,那水怪却不能放过,不然还会有下次。”
樊爷忙道:“君仙长说的是。”
君莫离面色缓和了些,继续指挥他们:“下水吧。”
“扑通”数声,樊爷及他的手下,还有一个江湖人都跳下湖去。
君莫离叫人抢了风头,有意显摆,一拂衣袖,跃入湖中,却没有落水,而是脚尖一点,仿佛立在水面一般。
这等轻功,引得画舫上的女伎惊呼不已。
与明微一起救人的侠女感叹道:“好轻功!玄都观名不虚传。”
185章 追击
明微看了眼君莫离,抿嘴一笑。
哪有直接立在水上的功夫?他下水前,抛了个东西下去,是借着浮力站稳的。
当然,轻功练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厉害了,盛传的凌波微步,也不过如此。
这位玄都观的仙长,如此年轻就有这么厉害的轻功,应当是真传弟子。
她打量君莫离的时候,别人也在打量她。
与她一起救人的侠女看着明微,感觉极其古怪。
这位看装扮似乎是哪家小姐,可这救人的动作十分纯熟。京城的小姐,也会教这个吗?对了,她也是踏轻功上来的,莫非也是江湖人?
那女伎水都吐尽了,终于咳了一声,幽幽醒来。
明微将她放回去,擦了擦沾湿的手,对迎上来的妈妈道:“好了,把她带下去,换身衣裳,再喝碗姜汤,去去邪气。”
那妈妈连连道谢,招呼人将这女伎抬下去了。
明微站起来,看着水面。
杨殊无所事事,便问:“要怎么看邪气?”
“你想开眼?”
“能教我吗?”
明微抓起他的手,指尖凝聚法力,点在他手心。
被她握住的一瞬间,杨殊直觉想要抽回,好不容易克制住了。他心里纳闷,这又不是第一回,怎么就……
“我已经暂时封住你的阳气,可以看到那些阴邪之物了。若是你想自行开眼,可以问阿绾,我教过她口诀。”
杨殊也知道她教过阿绾,只是他清楚江湖规矩,没有师徒之名传下来的功夫,一般是不能外传的。现在得她允许,便可以叫阿绾直接传授了。
天眼已开,他凝神看向湖里。
漆黑的湖水下,有个模模糊糊的阴影。另有几个小点围着阴影攻击,数了数,正是刚刚下水的那些人。
只是,水下本来就影响视线,何况现在是夜里,画舫上这些烛火,根本照不亮水深处。他们几人围攻,多数是在做无用功。
君莫离飘在水面上,传音指挥这些人。
但是没有视野,指挥也没有用。
“真的不用我们帮忙吗?”杨殊再问。
“不用。”明微盯着其中一个影子,“他有能力将这邪物逼上来。”
他?杨殊忍不住瞟过去。
“铮!”一声极低的嗡鸣,从水底传出来,更显沉闷。
水下一荡,波涛骤起。
“铮!铮!”又是两声。
“哗啦!”有个东西冲破水面。
君莫离就站在上面。他反应倒快,翻身一跃,避开此物,探手一拔,佩剑出鞘。
“叮——”剑身长吟,似有淡淡的光芒亮起,向水怪斩去。
明微赞叹:“这位玄都观的高徒,虽然行事有些……本事倒是不错。”
杨殊实话实说:“能拜入玄都观门下的,都不是普通人。”
“哗啦!哗啦!”又是数声破水,刚才跳下去的人跟着跃上水面。
其中一人,正是宁休。
但见他一手抱琴,一手拉弦,“铮”的一声,音波凝聚,直攻水怪。
杨殊凝神一看,奇道:“这……不是只乌龟么?”
水怪背上有个硬壳,确实像个大乌龟,只是它的头极其凶残,又像一条怪鱼。
正因为有这么个硬壳,他们的武器砍上去,没什么效用。
杨殊是出来玩耍的,自然不会带兵器,当下飞身而起,掌风直取这只水怪的头。
君莫离也看出了关键,当即变招,剑气一横,刺向水怪的眼睛。
然而,杨殊出招在他之前,他的剑招来势汹汹,却是完全没考虑会不会误伤,逼得杨殊不得不中途变招。
杨殊收了掌,看向此人。
君莫离根本没注意到的样子,一心一意对付这只水怪。
杨殊冷笑一声,干脆不出招了,站在这只水怪的背上,见它有下潜的意图,便去攻击四足。
君莫离大概是要一雪刚才被抢风头之耻,闷不吭声,专心出招。他在水面飘来荡去,剑影翻飞,煞是好看。
但这水怪不容易对付,头一伸一缩,在水里十分灵敏,始终打不中。
他这么出招,倒叫旁人不好插手。
除了头部是软的,别的地方不是硬壳就是硬膜,攻击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片刻后,宁休忽然出声:“你要拿它没办法,就让一让。”
君莫离一怔,脸色涨红。
刚才的风头,已经叫宁休抢了,现下还被他这么说,自己要是灰溜溜让位,岂不是丢了玄都观的脸?当下心中发狠,招式一变,全身法力灌注剑身,削了下去。
这一剑倒是打中了,只是手下触感不对。
君莫离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的剑被这水怪咬住了。
锋利的剑身划破了它的嘴巴,让它凶性大发,“咔”一声,君莫离一个踉跄,跌往水里。
他的剑被咬断了。
“呜……”低低的咆哮声,从水怪嘴里发出,像鱼一样凸出来的的双眼,染上血色,突然四足一挣,掀起巨浪。
围着水怪的数人,都被这巨浪掀翻。而水怪四足狂舞,倏然化为一条水线,向远处奔逃。
都已经将它逼出来了,又怎能叫它逃了?
“追!”众人施展轻功,向水怪追去。
可水上无处借力,这样追不远的。
明微正要找条船来,忽听多福喊她:“小姐!小姐!”
看到多福撑了一条小船,明微大喜,跃下去:“快,去追水怪!”
“是。”多福一句废话没有,聚起法力,用力一摇橹,小船如同离弦的箭,飞快往前窜去。
那些人里,轻功差一点的,都落回水里,只能提气继续追。
“杨公子!”多福喊了一声。
杨殊回头,看到他们驾船而来,明微已向他伸出手。
他握住她的手指,便被拉上船去。
余者往这边看了眼,高焕倒是挺心动,但是看到他们已经有四个人了,再上去得翻船,只能继续划水。
转眼,追在水怪后面的只剩三拨人。
他们这艘小船,君莫离,还有宁休。
君莫离脚下好像踩了一件东西借力,而宁休的手法更是潇洒。
一旦势尽,他便伸手拨弦,音波爆出,击在水面上,借着这反弹之力继续往前。
水怪一气冲过桥下,进入玉带河。
186章 桥洞
长乐池连着玉带河,往东进入长河。偌大的云京,上百万的人口,就靠这条长河运送物资。
如果让水怪进入长河,难捉不说,日后这条航线就不太平了!
“别急,”杨殊道,“玉带河与长河之间有匣门,入夜便会关闭,它出不去。”
谁知,那水怪还没游到匣门,就往下潜了。
明微开着眼,看着那水怪一直潜到桥下,慢慢不动了。
小船靠岸停了下来。
不多时,宁休与君莫离追到。
宁休一跃上岸,目光搜索一番,拱手问:“几位,水怪潜到何处去了?”
杨殊瞅了两眼,指着桥洞:“在那里。”
宁休凝神看去,果真黑漆漆的桥洞里,隐约有个暗影。
君莫离仍然漂在水面,脸色十分难看,说道:“恐怕那里是它的巢穴。”
几人互相看了看,最后仍是宁休开口:“我也这样想,你们可要下去一探?”
君莫离道:“自然要下去。既知这里潜着只水怪,不将它做掉,日后还会有人遇险。”
宁休点点头,将琴负到背上。
“等等!”明微稍稍变声,说道,“既然是它的巢穴,下水会更危险,不如先做点准备。”
“要做什么准备?”君莫离不悦,“拖久了叫它跑了怎么办?”
宁休倒是没说什么,只看着她。
明微道:“这里这样昏暗,下了水便是一片漆黑,出个意外都不好救援。我们是要捉水怪,不是来送命的。”
宁休点点头:“那姑娘有什么建议?”
明微抬头看着远处:“稍等等,援兵马上来了。”
远处灯火越来越近,却是高焕带人追来了。
看到他们几个好端端的,他松了口气,忙问:“水怪呢?”
“在桥下面。”杨殊看了看他身后,“只有这么多人吗?”
高焕道:“下官已经派人通知禁军了,他们马上就到。”他跟杨殊说话,看的却是明微,“三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殊扭头看了一眼:“等人到了再说。”
待禁军赶到,明微四人已经从小船下来了。
纪小五全程一言不发,七月的天,他嘴唇发白,冻得直抖。
多福好心问了一句:“五公子很冷吗?要不奴婢把外衣给您?”
纪小五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就是风吹的,一会儿就好。”
从个丫头身上扒衣服穿,他还要不要脸了?
以前总想着,学会玄术,镇恶驱邪,潇洒地游戏人间。今晚真的碰上妖邪了,真够刺激的……
赶来的禁军指挥,也是他们认识的,叫狄凡的那个。
这些御前侍卫,跟着蒋文峰出了趟差,回来都升官了……
“三公子。”狄凡行礼,“听说出了水怪,下官特来听候调遣。”
见他对杨殊如此恭敬,宁休和君莫离不禁多看了几眼。
君莫离不识得他,只猜他是哪位高官家的公子。宁休却若有所思。
杨殊已得了明微的话,说道:“事不宜迟,就不与你们客气了。你们速去准备几样东西……”
他要的不是什么难得的,狄凡和高焕分了下工,各自叫手下去准备,没一会儿就拿来了。
“两位,下水吧!”
君莫离左右看看:“就我们?”
杨殊已将外衫脱下,接过高焕递来的布条,将袖子和裤管系好。
“还有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和高焕。
明微一笑:“我会在岸上辅助你们。”
君莫离撇了撇嘴。岸上怎么辅助?一个女人,反正他没指望过。
杨殊借了狄凡的剑:“走了。”
他跃了下去。
高焕紧随其后。
宁休一句话不说,跟着入水。
君莫离没办法,只得抛弃风度,纵身一跳。
那边狄凡已经将水性好的挑出来了,过来问:“明姑娘,下面要怎么办?”
“分队堵河。”明微道,“他们四人,足够对付那只水怪,别让它跑了就行。”
“是。”狄凡指挥着手下兵丁,分成数个小队,各自拿着渔网,占据两边河道。
火把照耀下,桥洞很快泛起了浪涛。
他们已经动上手了。
明微一边盯着桥洞下的阴影,一边跟多福说:“这水怪阴气很重,应该吃了不少尸体。它那怪样,多半是异生的品种,十分凶残。以后遇到这种东西,不必超度,可以直接斩杀。”
多福应是。
水中传出“铮”的一声闷响,是宁休动手了。
他的琴音威力不凡,浪涛翻得更急。
明微抽出别在腰后的箫,凑到唇边。
“呜……”箫声没有曲调,只有平常的一声。音波传入水中,与宁休的琴音相合。
“铮——”琴音仿佛放大一般。
明微静静听着。
琴音传出,她便以箫声相合。音波久久不散,在水面盘旋,慢慢的,桥洞出现了一个旋涡。
“铮!铮!”
“呜——”
旋涡越来越大,浪涛更急。
忽然有血色翻上来,她转头道:“留心!那水怪要逃了。”
狄凡喊道:“快快!准备好堵截。”
“是!”
话音才落,就见一条水线从桥洞激射而出。
“锵锵锵锵!”锣声四起,尖锐刺耳,水怪猛然受到惊吓,返身便逃。
杨殊从水中跃出,剑身一振,弹动不止,以诡异的角度削在水怪的脑袋上,再次划出一道伤痕。
宁休握弦的手一顿,看向他。
水怪带伤逃出没多远,那边又有埋伏。锣声再起,渔网逼近,它返身再逃。
这一来一去,包围圈又小了。
再加上杨殊四人时不时给它添道伤口,水怪力气越来越弱,终于被渔网缠上。
狄凡立刻指挥手下,渔网缠了一层又一层,将水怪困得动弹不得,拖上岸来。
杨殊揉了揉鼻子,一边拧着**的衣服,一边吩咐他们:“派人下去看看,下面好像有东西,我晃了一眼,看不真切。”
狄凡答应一声,叫那几个水性好的潜到桥洞下面。
不多时,派下去的禁卫上来禀报:“大人,下面有个洞,里面好多骸骨!”
高焕皱了皱眉:“该不会这些年落水找不到尸骨的,全都在那吧?”
那禁卫却道:“大人,好像不对。有些尸骨,好像生前受过伤。”
187章 尸骨
一顶官轿在桥头落下,官差掀开轿帘:“大人,到了。”
明微转头一看,笑了。
这下轿的官员,不是蒋文峰又是谁?
“你笑什么?”杨殊冷眼瞅着她。
明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蒙着面你能看到我在笑?”
他哼了声:“眼睛都眯起来了,不是笑是什么?”
“……”阴阳怪气。
“大人。”高焕和狄凡过去见礼。
蒋文峰点点头:“什么情况?”
高焕在刑曹,这是他的职责范围,便将事情说了一遍:“……水怪我们已经抓住了。然而桥洞下面,发现了好多尸骨。有些尸骨生前受了伤,并非全是溺水之人。”
蒋文峰先去看水怪。
这水怪有一个乌龟似的大壳,生有四足,脑袋却又像只怪鱼,牙齿锋利。
“蒋大人。”
蒋文峰听得声音,看到并行而来的杨殊和明微,颔首:“公子,明姑娘。”
对明微蒙面的行为,他没什么反应。京城的流行一阵一阵的,一会儿流行穿男装,一会儿流行梳高髻,谁知道是不是又开始流行蒙面了。
明微奇道:“为什么你们都能认出我?”难道她脸盲不止是认不出脸来?
蒋文峰笑道:“与公子同行的,除了姑娘还会有谁?”
“……”这认人方法,真是简单又粗暴。
明微问:“大理寺还管这些?”
雷鸿正好从桥洞下面回来,笑着说:“明姑娘不知,大人已经调任京兆尹了。”
京兆尹,即京师府尹,比别的知府品阶高,地位也更重要。有了这层履历,后面多半要高升。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的不是,没有向大人道贺。”
蒋文峰摆摆手,问她正事:“依明姑娘所见,这水怪有没有危害?”
明微道:“离了水,它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大人尽管处置。”
蒋文峰表示了解,叫雷鸿去处理水怪。
高焕道:“此番能顺利擒下水怪,多亏了几位义士相助。”然后向他介绍宁休和君莫离的身份。
蒋文峰便过去道谢。
宁休道:“举手之劳,不敢当谢。”
君莫离心里却有些酸,他看蒋文峰一来,杨殊和明微就去打招呼,显然是认识的。心想,难怪这些衙役禁军,对他这个玄都观传人不冷不热的,倒是对他们恭敬有加。
他自持身份,淡淡回了礼,便道:“既然水怪抓住了,在下就告辞了。”
蒋文峰又谢了一遍,客客气气将他送走。
君莫离既走,宁休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便也告辞而去。
杨殊问:“蒋大人,我们能旁观吧?”
蒋文峰含笑:“玉带河里发现水怪,要是不让公子旁观,等会儿圣上问起来,如何作答呢?”
杨殊也就是凑趣问问,玉带河环绕皇城,就算他没碰上,皇城司也是要过问的。
狄凡过来禀报:“大人,已经准备好,可以下桥洞了。”
下桥洞之前,明微过去跟纪小五说话:“五表哥,我怕是要过会儿才能走,要不你先回去?”
纪小五摇头:“不行,我答应过娘,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你留在这,我一个人回去会被打死的。”
明微想想也是,就说:“那你在这等会儿?我下去看看,如果没事马上就回。”
纪小五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桥洞,凑过去低声问:“会玄术的是你,不是多福?”
明微道:“多福也会啊,你想学可以跟她学。”
纪小五挠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微拍拍他的肩:“有事我们回去再说,那边还在等我。”
“……哦。”
纪小五看着她走向人群,半天没回神。
多福不放心,推了推他:“五公子!你是不是还冷?要不奴婢去借件衣服?”
“啊?”纪小五连忙摇头,“没事,我不冷。”
“那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就是突然……”纪小五想了一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
明微跟着下了桥洞。
水里竟有个隐蔽的洞口,下半部分淹着水。雷鸿举着火把,照着角落:“大人,这里有散落的骸骨。”
桥洞角落,几根白骨静静搁置在那里。河水起伏,早就将上面的肉碎冲刷得干干净净,被几根水草缠绕着。
衙役趟过去,拾起白骨,送到蒋文峰面前:“大人。”
蒋文峰用细布托着白骨,就着火把的光亮细细观察,又摸了摸上面的水草。
“这是人的腿骨,看这长度,极可能是个女性。先收起来。”
衙役应是,拿布袋子装好。
众人趟着水往里走了一阵,地势慢慢变高,逐渐露出地面。
这洞并不大,却很深,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一路散落着白骨,越往里越多。
最后,他们站在一座白骨堆前。
众人相顾失语。
这么多白骨,简直触目惊心。
仵作上前检视这些白骨。
“这么多,死者最少有几百个。”杨殊低声道。
除了负责烧埋的漏泽园,想在京城看到这么多死尸可不容易。
“这具尸骨,曾被痛打过。”仵作说道,“骨骼多处碎裂,皆是死前所伤。”
“这些被啃噬了,无法辨清。”
“这几具没有生前伤,不确定死因。”
“这些……”
大致检视了一遍,仵作禀报:“大人,这些尸骨,大部分都是女性,还有一些幼童,只有极少部分是男人。”
蒋文峰点点头:“这么说,并非溺尸。”
京城河道众多,每年都会淹死不少人。女子甚少外出,若是溺尸,性别比例不对。
“先把这些尸骨搬回府衙。”蒋文峰吩咐完,看向深处,“继续往里查探,看看这洞通向哪里。”
雷鸿答应一声:“是!”
明微无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洞顶。
“在想什么?”杨殊问她。
“在想,这个京城的阴暗处,有多可怕。”她轻轻说,“我们的头顶,便是平安大街,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可谁能想到,一丈之隔的地下,会是这样一幕?”
是啊,繁华之侧,阴影随行。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们生前,是否曾经努力想回到仅仅数尺之外的光明里?
188章 师弟
从桥洞出来,明微向蒋文峰交待:“洞里虽然阴气很重,但没有人为的痕迹。这只水怪,应该是长期食用腐尸,产生了妖性。大概最近没有尸首可以吃,它才会游到长乐池。”
蒋文峰点点头:“这么说,我们只要照章办案就可以了。”
“是。”
“辛苦姑娘了。天色已晚,本官派人送你回去吧。”
明微笑道:“不必了。我与表哥一道,走一走就到家了。”
蒋文峰不强求:“好,若有什么需要,姑娘尽管开口。”
另一边,阿玄找来了。
“公子,您这不声不响闹消失,害得属下好找!”
杨殊心情不是很好,抽出扇子扇风,结果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玄道:“虽说是七月,可您才下过水,扇什么风啊!哎,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给公子拿斗篷来!”
博陵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旁边了,小厮连忙取了斗篷下来。
杨殊一边揉着鼻头,一边由着阿玄给自己披上斗篷,说道:“我这不是冻的,是刚才闻到了不太好的气味,鼻子受了刺激。”
阿玄面无表情:“是,您说的对。天晚了,咱们回吧?”
“嗯。”
主仆俩上了马车,驶了一段路,看到并肩而行的三个人。
杨殊敲了敲车门,示意他们放慢速度,自己掀开窗帘:“上来,送你们一程!”
明微瞟了一眼:“男女有别。”
“大半夜的谁知道?再说,不是有你表哥在吗?”
“小姐。”多福戳了戳她,示意她看纪小五。
纪小五此时一脸茫然,仿佛梦游一样。
明微想了想:“好吧。”
于是纪小五稀里糊涂跟着她们上了车。
博陵侯府的马车很大,上了四个人,仍然宽敞。
杨殊将身上的斗篷扔给她:“吹了一晚上凉风,回头病了看你怎么办!”
明微想想这具身体是有些弱,便没拒绝。
多福看车上有热茶,就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你说那个宁休,与我们家有关?”杨殊问她。
明微道:“他在明成书院授课,肯定是你伯父或伯母的邀请。”
杨殊却道:“我倒觉得,他和你有些关系。”
“哦?”明微挑了下眉。
“他以琴御气,我总觉得,与你的路数挺像。”
明微淡淡道:“不是所有用乐器的,都是一路的。”
……
马车在巷口停下。
明微下了车,将斗篷还他:“你今天下水沾了邪气,记得回去用姜汤洗个澡,驱驱邪气。”
“知道了,赶紧回吧!”
看着马车辚辚驶离,三人沿着巷道回家。
纪家宅子里,纪大夫人不知道第几次问了:“他们回来了吗?怎么还不见人?”
董氏安慰:“母亲别急,有小五在,出不了事。”
纪大夫人道:“他在我才急,谁知道这浑小子会不会半途丢下小七,自己玩乐去?”
纪凌插嘴:“娘,你也太瞧不起他了。小五虽然爱玩,但他什么时候胡闹过?他知道轻重的。”
“可是人还没回来,怎么放心得下。”纪大夫人碎碎念,“方才隔壁戚大嫂回来说,长乐池出现了水怪,乱了好一阵。你也知道那些拐子,最喜欢趁着过节掳人。小七生得那么好,万一被他们盯上呢?”
从东宁到京城,纪凌可是亲眼看到自己这个表妹,有多深藏不露,所以他是一点也不担心。
这话倒是勾起了董氏的回忆:“我有个远房表妹就是这么被拐走的,元宵节出去看灯,人太多挤散了,回头就找不着了。”
说得纪大夫人更担心了:“不行,我去外边看看。”
“娘!”纪凌喊都喊不住。
纪大夫人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三小只站在门外,正要敲门。
“娘?”纪小五还懵着,“您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哎哟,我的祖宗!”纪大夫人抚着胸口,“可把你们等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隔壁戚大嫂一家早就回来了。”
纪小五呵呵笑:“不就多玩一会儿嘛,有禁军巡夜,您担心什么?”
“听说今天长乐池乱成一团,能不担心?”纪大夫人拉了明微进来,“怎么手这么凉?赶紧进去泡个澡。”
明微乖巧极了:“知道了,舅母。”
她扭过头,与纪小五视线一对,挑眉暗示。
纪小五扁了扁嘴,表示自己知道,绝对不多嘴。
……
马车在博陵侯府门前停下,杨殊下得车来,阿玄伸手欲接。
“干什么?”杨殊盯着他的手。
阿玄低头瞧了瞧他怀里的斗篷:“属下帮您拿。”
杨殊抖开斗篷,又披上了:“从门口到院子那么长的路,你想冻死我吗?”然后率先进去了。
“……”阿玄也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半天才收回。
现在是七月天,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还要披斗篷?刚才是下过水,都在马车里暖那么久了,装什么弱不禁风啊?
杨殊一边走,一边嫌弃地把阿玄打发走:“不用跟了,你回去休息吧。这么点路,能有什么事?”
阿玄心道,刚才不知道是谁说,从门口到院子那么长的路。他算是看透了,当主子的都是没脸没皮的。
嘴上答得干脆利落:“是,属下告退。”
杨殊一路走一路神思散漫。
那么多尸骨,到底哪里来的呢?有尸骨就得有人,难道是……
突然,他脚步一顿,瞬间拔身而起,握在手里的扇子挥开。
“铮——”一声嗡鸣。
音波爆处,杨殊挥扇一挡。
“铮!铮!”又是两声。
杨殊反手一转,明明手里只是扇子,挥动间却仿佛剑气森森。
气浪与音波相会,如水波般一层层荡开,杀机四伏。
杨殊立在墙头,看着屋脊上抱琴而立的男子,笑了一下:“好身手。博陵侯府的守卫,对阁下而言,有如虚设啊!”
宁休淡淡道:“三公子过奖。非是守卫没有发现,只不过,我是客。”
杨殊打开扇子挥了挥:“既然是客,这样对主人,是不是太失礼了?”
宁休道:“客人对主人这样,确实失礼。不过,若是师兄对师弟,就不失礼了。”他背上琴,对杨殊点点头,“小师弟,初次见面。”
189章 师兄
沐浴过后,多福被打发去睡觉,明微坐在窗前提笔凝思。
她想了一会儿,在白纸上写下宁休两个字。
这个名字她是第一次听说。七十年后,宁休大约百岁,已经换了一代人,自己没听过倒不奇怪,只是……
她又在另一边写下绝弦。
这首并非流传很广的琴曲,她只听师父弹过,宁休却说这曲子是他所作。
更奇怪的,就是他的功法。
先前在马车上,杨殊有一点说对了。
以琴御气,宁休的路数和她很像。
不过,他的琴音是武功,以杀伤力为根本。她的箫音却是以气御法,重在驱邪。就像一棵树上开的两朵花,根底很像,走的路子又不同。
她倒是知道有几个门派修的音波功,可没有哪个门派,和她的功法这么接近。
这两个因素,足以说明,宁休与师父存在某种关系。
按说,非师徒之名,功法少有外传。
然而,她知道师祖的名字不叫宁休。
命师这一脉,曾经失传过很长的时间。直到师祖寻获镇魂牌,命师之名才重新现世。
算算时间,师祖现在还是个普通的玄士,代表命师身份的镇魂牌,目前还处于失踪状态。
这就是她敢自称命师的原因。
明微搁下笔,叹了口气。
她早年性子跳脱,不喜欢听师父讲古,所以,师祖的生历事迹,知道得泛泛,也就无从推断出,宁休与师门存在何种关系。
嗯……或许,她可以从宁休入手,先一步找到师祖?那样的话,命师就有可能提前现世。
……
杨殊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从墙头跳下来。
“什么小师弟?我又没有师父。”
宁休也从屋顶跃下,跟在他身后:“不管你认不认,你的剑术都是师父所教。”
杨殊嗤笑一声:“教过我的人可多了,除了祖父祖母,还有骑术师傅,枪法师傅,兵法师傅、经史师傅……这要谁都管我叫师弟,我可喊不过来。”
说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
宁休不与他争辩,只跟在他身后。
“公子!”等在屋檐下的小彤看到他,欢喜地迎上来。刚要说话,猛然瞧与他身后的宁休,“公子,您有客人啊?”
杨殊不置可否,问她:“阿绾呢?”
“阿绾姐姐今天好忙,回来就睡下了。”
杨殊点点头:“你也去睡!”
小彤眨了下眼:“公子您待客的话,不要奴婢奉茶吗?”
“他算哪门子的客。”杨殊嘀咕了一句,拿扇子拍了拍她的头顶,“屋里缺你一个人?以后回来晚了,你也别等,小孩子要多睡才长得高。”
小彤不情不愿地去睡觉了,走之前看着殷勤迎上来的丫鬟们,哼了一声。
宁休冷眼看着丫鬟,都是花一样的年纪,个个穿得花枝招展。
“公子……”
一句话没说话,就被杨殊打断了:“走走走,不是早说过了吗?没叫你们就别出现!”
打头的丫鬟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是,阿绾姐姐不在,公子总要人服侍。”
“我是没手还是没脚?”杨殊冷下脸来,“不听话趁早给我滚!”
见他发怒,丫鬟们噤若寒蝉。
“还不走?”
丫鬟们只得屈了屈膝,退下了。
杨殊火大地打开折扇挥了几下,大步进了书房。
宁休跟进来,不紧不慢地道:“京城的人都说,博陵侯府三公子贪花好色,日日纸醉金迷,在女人堆里打滚。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火气?”
杨殊懒懒道:“我需要向你解释吗?”
宁休不以为意,在他对面坐下,继续说道:“年前初到京城,听得这些流言,我不信师父选的人会是这样,便又打听了一番。原来三年前,博陵侯府三公子还不是这样的名声。长公主与博陵侯管束得紧,除了娇纵些,并无大过。其后,长公主与博陵侯先后故去,一年的孝期过去,杨三公子就成了风流的代名词。”
说到这里,宁休停了下来:“你能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杨殊本来就不开心,这会儿心情更烦躁:“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师兄,什么都管啊?那老道不过教了我一套剑术,一走就是十来年,这会儿倒来管闲事了!”
“你这是埋怨师父不管你?”
“诶!”杨殊拿扇子指着他,“你别瞎说,我可没有拜过师,哪来的师父?”
宁休淡淡笑了笑:“你认也好,不认也罢。师父临死前,叫我来京城看看你,若是有什么不好,我这个当师兄的不能不管。我听从师命,你认不认都得管。”
杨殊刚要端茶,听得这话,差点没端稳:“你说什么?那老道死了?”
宁休颔首:“师父年前故去的,所以我才来京师。”
看他垂眸的样子,又道:“你不必伤心,师父是寿尽坐化的,生死轮回,天地至理。”
杨殊嘴唇抖了抖:“谁伤心了?我不过与他处了几个月,都十来年过去了,早就忘了他什么样了。”
宁休却点点头:“不伤心就好。”又道,“师父说,当年你若是跟他走,便什么事都没了。但你不走,仍旧在这红尘,与我们的缘分便浅薄了。与你多来往,对我们双方都不好。所以,我到现在才来。”
杨殊低声道:“谁要他管!”
宁休静静看着他:“先前在长乐池,你本可以不管,但还是挺身而出了,可见本性不坏。这些年,你的武艺也没有丢下,不算辱没了师门。”
“哼!”
“那些丫鬟,是长公主和博陵侯逝去后添的吧?看来你确实过过一段荒唐的日子。”
“你别瞎说啊!”杨殊道,“什么叫荒唐的日子?我一个侯门公子,身边丫鬟成群有什么不对?不用丫鬟,难道用老婆子不成?”
“这么说,你只是用她们服侍,并没有做……”
“喂喂喂!”杨殊打断他,“做什么做?跟你有关系吗?就算有又怎样?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你年纪还小……”
“小什么小?人家在我这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
杨殊一下子静了下来。
宁休就道:“你别跟自己置气,有什么难处,与师兄说。”
190章 帮你
师兄?师父?
杨殊嘴边露出一丝讽笑。
如果真的在意他,为什么早一点不来?他最难的时候,连人影都看不到,现在终于熬过去,倒来说什么同门之谊。
“我没什么难的,就算有,也已经过去了。”他**地说。
宁休神情平静,点了点头:“过去了就好。”
杨殊差点被茶水呛住,指着他:“你有没有一点诚意?”
宁休不解地看着他:“是你说没有难处的。”
“……”杨殊烦躁地抓了抓头,“那个老道教出来的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宁休想了想:“你说没有难处,我不管又生气,所以,你是在闹别扭?”
“喂!”
宁休继续道:“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杨殊极其郁闷,什么人啊,全程都在自说自话。
宁休接话倒快:“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需要你告诉我。”
“……”杨殊无语了一会儿,“我没什么好说的。老道叫你来看我,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宁休看着他若有所思。
“干什么?还有什么事,一次说清楚!”
宁休道:“师父说,你不好,我就得管。现在我觉得你的情况不太好,所以……”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怎么就觉得我情况不好?”
“因为你的日子不正常。”
杨殊让他气笑了。这个不正常的家伙,反过来说他不正常?
“你想管我的事,好歹把自己的事说清楚。”
“我?”宁休没明白,“我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在博陵侯府?怎么跟我伯父勾搭上的?还跑去明成书院教书,到底想干什么?”
宁休道:“我自然是来看你的。不过,师父说你与侯府关系复杂,所以我没提起你,只拿着长公主的信物上了门。至于去明成书院教书,是我觉得应该找个营生,侯爷便介绍我去教授琴艺。”
杨殊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他真的一五一十答了,而且,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那老道都说了些什么?我跟侯府关系怎么复杂了?”
“师父没说什么,只说长公主和博陵侯不在了,你的处境可能不太好。并且,你命格特殊,难有姻缘。孤身一人的,恐你行差踏错。”
果然,老道没说他的身世。
杨殊便道:“那你来又能改变什么?给我讨个老婆吗?”
宁休摇头:“我主修武艺,玄术有所不及。既然师父无法破除你的命格,我自然也不行。”
杨殊心道,明微一眼就看出他气运有异,这个便宜师兄却没看出来,到底是他太水,还是那女人太厉害?
在东宁还跟她打过赌,看他能不能找到个更厉害的玄士。那老道是他见过最厉害的玄士,连他的弟子都不行,看来真是找不到了?
宁休不知他的心思已经拐到那边去了,还在认真地思索:“不过,你也别丧气,命格并非一成不变,真想娶妻的话,或许可以找个会玄术的女子,那样有什么差错,她自己就能化解……”
杨殊被他说乐了:“娶不到就娶不到呗,我看起来有这么饥渴吗?”
“你不想娶妻?”见他没回答,宁休道,“你先前说什么孩子,我还以为你为此事伤神。”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师兄一根筋,不说明白是不会懂的。
杨殊叹了口气:“我不能娶妻,并不是命格的原因,而是……”
“是什么?”
杨殊说不下去。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可能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有了家累,局面会变得很复杂?文家一直很警惕,只要稍微有点迹象,说不定就会动手,到那一天必会置他们于险地。
“总之,我没有纠结这件事。先前名声不好听,是我故意的,为了让某些人认为我没有威胁。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准备恢复正常。屋里那些丫头,近日就会打发出去,日后也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
宁休一动不动。
杨殊没办法:“你到底怎么才肯相信我?我真的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宁休道:“为了让某些人认为你没有威胁,这么说,你的处境果然不太好。你有敌人?”
杨殊抹了把脸:“我的敌人可多了。你应该知道,我在皇城司任职,专干刺探情报的事,因为我被抄家灭族的人多了去,这你能帮我?”
宁休没说话。
“人在官场,不可能没有敌人。就说你,行走江湖,不可能没有仇家吧?”
宁休慢慢点头。
看他认同,杨殊松了口气:“所以,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宁休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
“不对,三年前你还没有迈入官场,觉得你有威胁的人,不是官场的敌人。你在蒙我。”
“……”
他走回来:“小师弟,不确定你没事,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你现在不说,早晚也会被我查出来。”
杨殊绝望了。那老道收的什么徒弟?能不能有点人性!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眼珠一转:“你真要帮我?”
“当然。”
杨殊就道:“我正在为一件事情苦恼,你能帮我解决吗?”
“说。”
杨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父亲是意外身亡的。”
宁休点点头。
“但是近年来,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他的真实死因是什么?”
宁休思索了一下:“师父说过,你是遗腹子,也就是说,你爹死了至少十九年。要查这么早以前的事,不太容易。你有什么线索吗?”
看他真心想帮忙的样子,杨殊便收了全身的刺,问他:“你知道元康二十七年废太子的事吗?”
宁休点头:“知道。”
“我爹就是那时候死的。祖母说,他是摔马而死,但我总疑心,他的死和当年废太子的事有关。”
宁休道:“你详细说来,我帮你查访。”
半个时辰后,宁休走了。
杨殊往椅背一靠,把腿翘到桌上。
“平白无故多了个打手,不错。”他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心情愉快起来。
191章 走失
第二天起来,明微还没到大堂,就听到纪大夫人喝骂:“纪小五!你昨晚又干什么去了?”
纪小五有气无力:“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顶着这么大个黑眼圈?跟痨病鬼似的!”
明微诧异,昨晚他们回来还不到亥时,不算晚啊!
踏进大堂,果然看到纪小五一脸萎靡的样子,说像痨病鬼夸张了,没精神是真的。
“舅母,五表哥。”
纪小五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昨晚睡不着……”
“好端端的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你又搞什么花样了?”
纪小五精神恍惚:“因为昨天太震惊了……”
董氏从外面进来:“是被水怪吓到的吗?听说差点吃了人。”
纪大夫人被点醒,亲眼看到水怪吃人,被吓到太正常了。到底是自己儿子,又心疼起来:“这样啊,那去煮点压惊的茶。”
随即想到明微:“小七是不是也……”一扭头,看到明微坐在那里淡定地喝水,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她抬头一笑:“水怪吃人的时候,我正好嫌热到外头去了,没看到。”
纪大夫人欣然:“还好你没看到,不然吓病了可怎么办?”扬声喊,“嬷嬷,叫范婶煎碗压惊茶。”
纪小五抽了抽嘴角。
她会吓到?要不是怕湿了衣服回来不好交待,指不定自己下水去了。
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表妹会是这个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小时候,真的是傻傻的,什么都不懂。难道多福说的是真的?是玄女娘娘收留了她的魂魄,所以……
“哎呀!”想着想着,纪小五脑袋挨了一记,却是纪凌过来了。
“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个傻弟弟。平时不是胆大包天吗?一遇事就吓傻了?看看表妹,你羞不羞?”
跟着爹爹进来的小珠儿刮着脸颊:“小叔羞羞。”
“呵呵!”纪小五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
多福捧着放喜蛛的盒子走过来:“小姐,快来看喜蛛结网了没。”
小珠儿立刻跑过来:“结网,蛛蛛结网!”
董氏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这是姑姑的喜蛛,你忙什么?”
小珠儿笑嘻嘻:“娘,蛛蛛会不会结好多网?”
董氏抱起女儿,坐到膝上:“当然会呀!姑姑手那么……”
最后一个巧字还没说出来,卡住了。
小珠儿眨了下眼:“娘,蛛蛛呢?”
纪小五探头一瞧,从盒子角落捡出一具喜蛛的干尸:“哇,表妹你好厉害,喜蛛给你应巧都会死。”
明微飞快地抢过喜蛛干尸,扔到他嘴里,托起他的下巴一合:“正好给你压一压惊啊!”
纪小五猝不及防,直到吞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就绿了。
他一手掐着喉咙,一手指着明微:“你、你……”
多福还补了一句:“五公子,喜蛛没毒的,你放心。”
“哇!”纪小五忍不住了,跑到树下大吐特吐,偏偏他早饭还没吃,什么也没吐出来。
珠儿小手揪着母亲的袖子,担心地问:“娘,喜蛛能吃吗?”
“当然不能吃了。”明微冲她眨眼,把喜蛛干尸放回盒子,“吓吓你小叔的,别告诉他。”
她只是弹了道指风,让纪小五以为自己吞了东西进去而已。
董氏先是愕然,然后忍俊不禁。
原来表妹这么促狭的。
小白蛇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探出来:“大人……”
明微瞟了它一眼。
“我、我太久没吃活物了,昨晚一不小心……”把喜蛛吸成干尸了。
……
吃过早饭,授课的去授课,上学的去上学。
明微进入学舍,发现气氛不太对。
看到她,一名女学生喊出声:“明微!”
发现她的到来,昨晚一起去长乐池的女学生围上去,七嘴八舌:“你没事太好了。”
“昨晚怎么突然不见了?害我们好找。”
“就是,连你表哥也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也走失了呢!”
“也?”明微抓住这个字。
几个少女同时沉默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明微问。
一个叫方锦屏的女学生说道:“你不知道吗?昨晚突然出现水怪,乱哄哄的,丢了几个人……”
“丢了……”她目光一扫,“魏晓安呢?”
几个少女都是一副快哭的表情:“就是晓安不见了。”
明微心里一咯噔。
“什么叫不见了?究竟怎么回事?”
方锦屏和魏晓安最好,这时说道:“昨晚闹水怪,长乐池很乱,我们出去的时候被挤散了,晓安就不见了……魏家的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给挤到水里了。”
“是啊,听说昨晚淹死、踩死不少人。”
“听说文如也不见了,文家的人也在找。你们看,今天文莹就没来上学。”
明微拧起眉:“报官了吗?”
“肯定报了。”方锦屏说,“听说官府在捞浮尸,真害怕晓安她……”
明微拍拍她:“别担心,有那么多人在找,肯定能找到的。”
这天的课上得稀里糊涂。
下午的琴课明微没去上,她到老地方翻墙,果然看到纪小五在树下睡觉。
“醒醒!”纪小五被她推醒,莫名其妙,“你怎么在这?”
“下午不上课了,我们走吧。”
纪小五摸不着头脑:“不上课干什么去?回家我娘肯定会打我。”
“找人。”
“啊?”
明微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
纪小五摸着下巴:“淹死的可能性很小,都是站在水边的被挤下去,才会淹死。你朋友从折桂楼出来,离水有一段路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决定去找找。”
“你怎么找?”纪小五摇头,“昨晚乱成那样,很可能是被人拐走的。这样的拐子,都是有幕后组织的,没头苍蝇似的,到哪找?”
明微道:“我不是问你意见,是问要不要跟。反正我要去找,你不跟的话,就继续睡好了。”
“……”纪小五撇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娘肯定要打我。”
“那就别废话,走吧!”
两人翻墙出了书院,叫人递消息进去,让多福出来,便又去了永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