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章 皇宫
多福被喊声惊醒,习惯地喊了声:“小姐?”
明微从外间进来,解下衣袍:“嗯?”
“您去哪了?”
“起夜。”明微面不改色地说完,躺回床上。
多福哦了一声,躺回去。又听外面似乎有人说话:“外面怎么了?”
明微淡定地回道:“应该是五表哥回来了吧?我听到有人喊了声纪小五。”
“这样啊!”多福想了想,忍不住道,“小姐,五公子好像有点……那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明微无声笑了笑:“没规矩?少年人嘛,不服管教,也是常有的事。”
多福有点摸不透她的心思了,便问:“小姐觉得没什么?那这桩婚事,小姐打算认下来?”
她们主仆历经波折,就连自己的来历,多福都清楚,明微便不瞒她:“婚事我自然不想要。不过,舅舅先前都没有不认,我怎么好一来就悔婚?先看看吧,或许这位五表哥,自己也不想要婚事呢?”
多福由衷道:“小姐这样好,五公子怎么会不想要呢?先前那样闹,也是没见过小姐。”
明微含笑:“婚姻之事,说来复杂,不是对方好就行。我看这位五表哥,应该是真的不想要婚事。”
多福还想再说,她已闭上眼:“睡吧。我们才到京城,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
与她同行回京的杨殊与蒋文峰,此刻还没睡。
云京皇宫中,当今理政的明光殿内,到了深夜还灯火通明。
北齐国君,谥号文帝的那位,坐在正中,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听蒋文峰禀报此行的收获。
皇帝今年四十六岁,正是一个帝王权力最鼎峰的时期。
他是太祖元后所出的幼子,正好出生于太祖登基的那一年。
相比起几位年长的兄长,不曾见过动荡,生来便已承平。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受宠,与父亲之间却少了一份同甘共苦的亲近。
上有三位兄长,谁都没想到,最后坐上宝座的,竟然会是他。
可见人再强,都强不过命。
“好了。”听着听着,皇帝抬了抬手。
蒋文峰停下禀报,等候圣意。
皇帝捏了捏眉心,带着几分倦意道:“既然证据确凿,写了奏章递上来就是。”
蒋文峰恭声:“是。”
“天色已晚,蒋卿一路劳累,还不曾回家吧?先回去歇息,明日再理不迟。”
蒋文峰躬身下拜:“谢圣上体恤,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吩咐身边大太监万大宝:“送蒋卿出宫。”
蒋文峰随万大宝出了明光殿,正好看到几个内侍提着食盒鱼贯而来。
看到他们,领头的太监笑着行礼:“万公公,蒋大人。”
万大宝看到对方,也露出笑来:“是崔公公啊,可是贵妃有事?”
蒋文峰常在皇宫行走,认得这位是裴贵妃身边的崔顺,这大半夜的过来,大概给皇帝送夜宵来的。
果然,崔顺道:“娘娘担心陛下,故而命奴婢送夜宵过来。”
万大宝含笑:“陛下与三公子在里边呢,你叫人通传就是。”
崔顺谢过,又问:“蒋大人这是要出宫?”
蒋文峰点头称是。
崔顺就道:“蒋大人辛苦了,娘娘备的夜宵也有大人一份。既然大人要走,不如一并带走吧?如此方不负娘娘美意。”
蒋文峰含笑谢过:“既如此,本官却之不恭了,还请公公代为向贵妃致谢。”
双方说了几句,便分开了。
蒋文峰带着食盒,上了自家等在宫门口的马车。
他确实饿狠了,便开了食盒。
几样细致小点,绵软美味。
蒋文峰想到准备点心的裴贵妃,不禁叹了口气。
……
另一边,崔顺将一样样点心摆到御案上,含笑说道:“娘娘说,陛下忧心国事,定然忘了进食,故而吩咐奴婢送夜宵来。”
皇帝一直紧绷的脸松下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贵妃想得周到。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早些睡,不要一直等朕。”
“是。”崔顺将一小碗清汤细面放到杨殊面前,“娘娘还说,三公子离京数月,定然想吃宫中的银丝面,故而命御厨准备了一碗。三公子趁热吃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人都回来了,再多事也不急在一时。”
皇帝一听就笑了:“她这是特意为殊儿准备的夜宵,朕才是顺便的吧?”
崔顺闻言并不惶恐,只笑:“哪能呢?娘娘自然一心想着陛下。”
反倒杨殊神情淡淡的:“替我多谢娘娘。今日事忙,赶不及了。待我得空,便去拜见。”
崔顺恭顺应下,服侍他们吃完,才收了杯碗退下。
看着崔顺离开的身影,皇帝挥挥手,命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明光殿内只剩两人,皇帝才与杨殊说话:“你说,是朕做得不好吗?还是对他们不够宽容?为什么一个这样,另一个又是这样?朕不想做个六亲情绝的孤家寡人啊!”
杨殊看着皇帝伤怀的样子,轻声道:“不是圣上做得不够好,也不是不够宽容,而是人心难测又易变。哪怕圣上对他们再好,他们心里埋了根刺,始终不会相信的。”
皇帝面露苦笑:“柳阳已死,祈东再死,朕这个六亲情绝的名声跑不掉了。兄弟四人,三个绝嗣,叫青史如何书写?”
杨殊沉默不语。
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过了一会儿,说道:“他既然起了这个心,断不能活了。朕不想做得太绝,男丁赐死,女眷……就容她们活着吧!”
杨殊抬起头。
皇帝似在自言自语:“十年前那桩,朕想了很多回,当时还是太过了……”
“圣上……”
皇帝对他笑了声:“你身边那丫头,朕会不知道她的来历吗?这么多年,亏你藏得严实。以后不必如此,朕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得约束好她,朕可不希望一念之慈,又多一个仇家。”
杨殊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伏身下拜:“圣上仁慈。”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你啊!明明在旁人面前肆无忌惮,怎么到了朕面前,就这么拘谨了?朕是皇帝,但也是你的舅公啊!”
164章 表妹
皇帝毕竟是皇帝,很快调整回来,问杨殊:“明莘真的没死?早年朕还觉得,他有才气性子好,再打磨打磨,或许派得上用场,没想到他竟然居心如此恶毒。”
“臣已经查证过,是明莘无疑。”杨殊禀道,“他有个双生兄弟,亦确定了此事。”
皇帝叹道:“南乡侯一世英名,子孙却如此不成器。”
杨殊道:“明莘固然居心险恶,其兄弟亦是帮凶。不过明家并非没有良善之人,其弟明菖,其侄明晟,均出力不少,还有其女……”
说到这个,皇帝颇感兴趣:“你们先前说得玄乎,明莘之女痴傻了十几年,不但突然变好了,还会什么玄术。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神奇之事?”
明微寄魂复生的内情,知道的只有杨殊与阿玄阿绾,蒋文峰大概猜到一点,但没有细问。这多少有体贴她的意思,若是他知道内情,出于臣子该有的操守,就得详细禀报上去了。
杨殊禀道:“确实如此。据她所说,她生来痴傻,乃是魂魄走失的缘故。因其母日夜供奉玄女娘娘,诚感动天,故而被玄女娘娘收留,学了一身玄术。”
皇帝是见过玄术的。玄都观上任观主,是本朝的国师,据说太祖打天下时,立过不少功劳。听了这说法,也不疑心,只感叹道:“纪氏当真慈母,可惜了。”
又问他:“这纪氏与东宁几近灭门的纪家是何关系?”
杨殊答道:“纪氏正是出自这个纪家。”
皇帝点点头:“怪不得。纪家极有风骨,可惜运气不佳,几乎被乱军灭门。他家目前可有人为官?”
“有。纪氏长兄纪书,现任国子监博士。”
皇帝当然不记得这样的小官,不过,国子监是一等学府,能当上博士的,学问必定很好。
“看来纪家没有辜负先祖遗风。这样很好,做学问是正事。”
杨殊听得这话,心里一松。
明三夫人的经历,不好公诸于众,多半要在这案子里隐去。而明微又确确实实立了大功,皇帝这么问,便是打算将这份功劳折到纪书身上。
探明口风,他松了口气。
祈东郡王的家眷都能保住,明家妇孺应该也不会被牵连了。
不管如何,皇帝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仁慈之君。
“余下的事明日再说吧。”皇帝含笑看着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再不放你回去,贵妃恐怕要跟朕生气了。”
杨殊面上带出淡淡的笑容:“这是臣应该做的。”
皇帝感叹:“你如今长大了,理起事来处处妥当。可朕还是很怀念你以前胡天胡地的样子,感觉亲近些。”
杨殊道:“臣总不能一辈子胡天胡地下去,不然祖母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了下去。
皇帝想起长姐,也有几分感怀,说道:“你现在这样,大姐定然宽慰。好了,回去休息吧,这些事自有蒋卿去理,你好好歇上几日,再到宫里见你姨母。”
“臣告退。”
杨殊从宫里出来,骑在马上,回看巍峨的宫城,幽幽叹了一声。
……
明微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起来,梳洗妥当,她带着多福出去用早饭。
正堂里,小辈已经来齐了。
纪小五耷拉着脑袋,正被侄女儿嘲笑:“小叔羞羞,肿包包!”
他那张清秀的俊脸上,额头肿了一个大包,纪凌在给他涂药酒。
纪小五疼得呲牙咧嘴,还跟小侄女斗嘴:“多怪你爹,他害我摔跤的!”
刚说完,纪凌用力一按,纪小五“嗷”一声就跳起来了。
小珠儿被他逗得格格直笑,一扭头,看到进来的明微,伸手喊:“姑姑!”
纪小五心想,姐姐回娘家了?谁知抬头一瞧,看到的却不是两个姐姐中的任何一个。
这姑娘……
他眨了眨眼。
董氏的声音响起:“小叔,这就是表妹。昨晚你回来得迟,没见着。”
明微上前见礼:“五表哥。”
纪小五却没应声,眼睛发直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纪凌看他不像样子,就着额头的肿包推了一把:“表妹叫你呢!”
纪小五又是“嗷”一声跳起来,却指着明微喊道:“哥!我昨晚看到的就是她!是她骗我去爬绳的!”
纪凌“啪”一下甩到他额头上,吓得纪小五捂着额头的肿包往后缩。他哥真是没人性,有了表妹就不把弟弟当人了!
纪凌斥道:“你还敢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喝醉了回来,才会搞出这么不像话的事,居然赖到表妹身上。”
纪小五抗议:“我没喝醉!就是跟人喝了两杯果酒,一点也不醉!”
“没喝醉你半夜骑墙上发酒疯?”纪凌一点也不信。
纪小五都要哭了,他昨晚确实有点借着酒劲发疯,但脑子是清醒的啊!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就是这个表妹挖坑给他跳,害他稀里糊涂挂在花架下爬绳子,还被哥哥一声喊给吓得摔地上。
纪凌转过身,柔声道:“表妹,别跟他计较,他就是这么个疯疯癫癫的性子。”
明微含笑:“怎么会呢?想是昨天太晚,五表哥眼花了吧!”
纪小五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这个表妹,长得跟天仙一样,怎么谎话张口就来啊!
这时,纪大老爷和纪大夫人出来了。
小辈们站起来招呼。
纪大老爷看到纪小五的样子,眉头大皱,呵斥:“看看你什么样子!昨天跟你说了表妹要来,为什么那么晚才回?现下还大呼小叫的,连点礼貌都没有。”
纪小五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爹,想告状,张了张嘴,又憋回去了。
算了吧,连大哥都不信他,还指望爹信他?
想到这里,他含怨的目光又瞪向明微。
纪大老爷更恼:“你那什么眼神?跟表妹见礼了吗?”
在他爹面前,纪小五不敢犟,只得憋着一肚子委屈,向明微随随便便行了个礼,拉着脸喊了一声表妹。
纪大老爷还想斥责,纪大夫人知道小儿子是个什么性子,由丈夫再骂下去,早饭都不用吃了,便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先用饭吧!老爷你还要去讲课,小五也得上学呢!”
纪大老爷这才作罢,臭着脸吩咐:“用饭!”
165章 逛街
用完早饭,纪大老爷去国子监授课。
纪凌也在国子监读书,不过他离家数月,有许多事要理,就没去销假。
纪大夫人招呼小儿子:“表妹才来京城,你带着出去逛逛。”
纪小五指着自己鼻子:“我?我要上学!”
纪大夫人鄙夷地看着他:“你哪天正经上过学?不是逃学就是课上睡觉。今天不用上了,带表妹出去逛!”
“……”纪小五一口血,郁闷地看向明微,发现她神情从容,甚至还对他笑了下,柔声说:“有劳五表哥了。”
她不但说谎,还演戏!
太可怕了!
不是说,这个表妹生来痴傻吗?怎么病好了会是这个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纪大夫人丢来一个钱袋,“去车马行租辆车,别叫表妹累着了,不然仔细你的皮!”
没等纪小五开口,明微已道:“舅母,车不用租了,我带车夫来的。”
“哦!”纪大夫人才想起来,“也好,你自家的车夫,更放心些。小五,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
纪小五一脸憋屈,扭头往外走。
他算是看透了,这家里谁的地位都比他高!以前是爹娘兄嫂和小珠儿,现在又多了一个表妹!
耳边还听到明微跟纪大夫人说话:“那案子现下还在审,恐怕衙门会派人传唤,我只逛一会儿就回来。”
他娘越发慈爱了:“别担心,你们昨日才进京,怎么也得过个几日,才会开始问案,只管放心玩去。”
纪小五牙都要酸倒了,赶紧到外院找车夫去。
……
半个时辰后,明微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地往集市去。
“好香啊!”多福深吸一口气。
明微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象。
刚出炉的胡饼,带着芝麻的焦香,一叠叠地摞在案上,烘烤后的麦香尤其浓郁,老远就能闻得到。
纪小五坐在车夫旁,手里拿着马鞭瞎晃,懒洋洋地给她介绍:“于家胡饼,是整个云京最好吃的,先帝当年吃过一回,经常派人来买。”
明微听完了,问他:“就这样?”
纪小五莫名其妙:“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吃了能升仙吗?”
明微道:“既然是最好吃的,表哥就没点表示?”
纪小五脸黑了一会儿,从车上跳下去:“等着!”
不多时,他带着一叠胡饼回来了,自己啃了个,又扔了个给车夫,剩下的递进车厢。
过了胡饼铺,又看到一个老大的油锅架在铺面前。
雪白的豆腐一方方码得整齐,由长筷子夹起,滑入油锅,很快炸得色泽金黄。盛在细白瓷碗中,撒上细葱,淋上辣酱。
“沈家炸豆腐。他们家做这个百年了,前朝就在云京卖炸豆腐,现在还在卖。”
明微已经吃完了胡饼,继续看着他。
纪小五被她盯了一会儿,低咒一声,拍掉手上的饼屑,去买炸豆腐。
于是明微和多福各得了一碗。
走没两步,又看到排得老长的队伍。
“五表哥,那是什么?”
“那是吴记乌梅汤,澄如琥珀,入口酸甜……”
说到一半,看到她的表情,纪小五继续认命地去排队买乌梅汤。
好一会儿,他才带着两碗乌梅汤回来。明微接过一碗,又伸过手去。
纪小五刚举到一半,盯着她的手:“干嘛?我要喝的!”
“多福还没喝呢!”
纪小五怒目:“她一个丫鬟,凭什么抢我的?”
家里一个个排他前面就算了,现在连丫鬟的地位都在他上面了?
明微看着他笑。
纪小五被她笑得毛毛的,想想自己跟个丫鬟抢乌梅汤喝,挺掉价的,就认命地把碗递过来,自己重新去排队。
喝完乌梅汤,看到下一间羊肉铺子,明微还没开口,纪小五抢先道:“你不会又要吃吧?早饭才吃过,这一路吃过来,你肚子都不会装不下吗?”
明微还是看着他笑。
纪小五坚持了一小会儿,扭头去羊肉铺子了。
一路走,一路吃,到后来纪小五都吃得打嗝了,这两个人还是一点事没有。
他纳闷了:“你们俩吃不撑吗?”
多福老实地回答:“怎么会撑?吃进来,法力一运转,就没了。”
纪小五瞪大眼:“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多福重复:“怎么会撑?”
“不是,另一句。”
“法力一运转,就没了?”
“对对对!”纪小五激动,“你个丑丫头,居然有法力?”
多福刚要回答,明微先开口了:“多福。”
“小姐?”
“遇到不懂礼貌的人跟你说话,要怎么做啊?”
多福想了想:“不理他?”
明微点点头:“对。”
于是多福闭嘴了。
纪小五怒了:“我怎么不懂礼貌了?陪着你们逛了这么久,问个问题都不答!”
明微就问他:“丑丫头,很礼貌?”
“呃……”他小声嘀咕,“一个丫鬟而已,至于嘛!”
明微扭头跟车夫说话:“往那条街走。”
“哎!”纪小五忙道,“好好好,算我错了行吗?”说着向多福作了个揖,“对不住了,是我说错话了。”
多福便去看自家小姐,见她点了头,回道:“是啊,我有法力。”
纪小五急忙问:“是那种飞天遁地的法力吗?能不能日行千里?”
明微笑了:“你说的那种法力不存在,多福的法力,也就是驱个鬼镇个邪什么的吧!”
“驱鬼镇邪!”纪小五眼睛亮了,“是不是玄术啊?我听说会玄术的人很少,倒是听说玄都观的人会,但是他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根本不搭理人。我以前在玄都观跪过几天几夜,结果……”
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纪小五急忙收声。
明微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居然还去玄都观跪过?后来怎么样啊?”
见她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纪小五继续道:“别提了,他们理都不理,后来我哥去把我揪回来了。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吗?跪上几天几夜,最好来场大雨,高人就被诚心感动了。”
明微心说,傻子才信这个。想学玄术,天分最高,不入眼的人,跪死了他们都不带搭理。
166章 置宅
逛了一上午,三人带着大包小包回去。
纪大夫人正在拿着一匹布比划,看到小儿子陪着外甥女回来,一改先前的臭脸,有说有笑。
这也就算了,可他说笑的对象,为什么是外甥女身边的丫头?
纪大夫人当然不会以为,小儿子对这丫头有意思。这主仆俩,一美一丑,对比强烈,美的那个还是他未婚妻,纪小五都不爱搭理,怎么会看上丑丫头?
奇了怪了。
她哪里知道纪小五的心理路程。
得知多福会玄术,他就满心以为,多福就是现世的红线女,名为侍婢,实为女侠!
至于昨天晚上的经历,他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既然多福会玄术,教自家小姐一点不奇怪啊!他要学当然要找最厉害的人。
而且,这个表妹太讨厌了,一见面就那样捉弄他,当着爹娘的面又一副纯良的样子。
所以,就是你了,多福!
多福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看小姐的态度,好像不介意她跟五公子说这些事。再说,她一个丫鬟,公子跟她说话,怎么能不理呢?
于是,纪小五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老实得不得了。
纪大夫人向明微招手:“小七,喜欢哪个色?舅母给你做几件衣裳。”
这是长辈的心意,明微兴致勃勃挑起来:“这个挺好,这个料子也不错。”
“那就做这两件。你再看看样式,老大媳妇说,京城的小姑娘流行这样的,你觉得好不好?”
“挺好的,舅母帮我挑吧。”
纪大夫人拍板:“好,就这个了。”
纪家的老嬷嬷笑眯眯地看着明微:“表小姐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到了中午,一家子吃饭。
纪大老爷中午这顿在学里吃,并不回来。
纪凌有事到外头去了。
明微坐下来,目不斜视地用饭。
倒是纪小五,跟着吃了一上午,现在看到饭,一点食欲也没有。
但他要说不吃,肯定会被骂的,于是勉强坐下来扒了几口。
看他噎得直翻白眼的样子,纪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纪小五!你吃的是毒药吗?有没有个样子!”
纪小五只好说实话:“早上陪表妹出去,吃了好些东西……”
纪大夫人气道:“我叫你陪表妹出去逛一逛,你就只顾着自己吃东西?”
纪小五有点懵:“我没有只顾自己啊!是表妹要吃的。”
“你还说谎!”纪大夫人怒不可遏,“你表妹要是吃了,现在吃得下饭?”
纪小五扭头,看到明微一口接一口扒饭,吃得格外斯文,顿时就哑口了。
明微还抬头笑了下,对着他娘柔声细语:“舅母别生气,表哥一直陪着呢!街市上东西好吃,怪不得他。”
纪小五目瞪口呆。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好像默认了他贪吃没顾她呀!
“不吃就滚一边去,晚点你爹回来再收拾你!”纪大夫人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然后他面前那碗饭,就被嫂子收走了。
董氏还对他笑了下:“小叔,既然吃饱了,就跟珠儿一块玩去吧!”
日常不爱吃饭的小珠儿向他招手:“小叔一起玩!买糖人!”
“……”
突然觉得人生灰暗,完全没有光亮。
纪凌回来,看到的就是一脸木然,陪珠儿骑马马游戏的小弟。
他还挺纳闷,这小子今天居然这么乖,没有借着陪玩的机会跑路?
纪凌先跟他娘汇报:“隔壁的宅子还没租出去,就是房东想卖了换另一处,不太想租。”
纪大夫人道:“你好好跟房东说,租金贵一些没事。再不租下来,就来不及了。”
纪凌点头答应:“那明日我再找房东说一说。”
纪家就这么大,明微的屋子临着那边,她耳力又好,听得真切,脑子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多福,你去把大表哥叫来。”
多福答应一声,在纪凌回屋前把他截了来。
“表妹有事?”
明微走到窗前,跟他说话:“表哥想租隔壁的宅子?做什么用?”
纪凌与她相处一路,知道这个表妹是个坦荡的,便也跟她说实话:“你的人不是还没到吗?咱家屋子小,到了就住不下了,所以母亲想赁下隔壁的宅子,宽敞一些。”
明微回身,拿了匣子出来,开锁取出银票。
“方才我都听到了,表哥拿去买了吧。”
“这……”纪凌觉得不合适。
明微道:“是帮我买的。虽说四叔给了我不少产业,但在京城,我无根无基。日后这些产业要打理,还得再添些人,没有自己的宅子不行。”
纪凌想想有道理,便接了过来:“好,我与母亲说去。”
纪大夫人一听,马上道:“那就帮你表妹买下来。她说的有理,既然到了京城,不置宅子怎么行?”
于是纪凌又出去办事。
路过纪小五时,不禁摇了摇头。
小五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唉,他都想替表妹把婚事退了。
表妹这般人才,该说个什么亲事呢?
纪凌眼前浮现出杨殊那张脸,打了个哆嗦。
不行不行,就他那人品,门第再高也不行!
而且还有克妻的名声,订个亲都能出事,绝对不能沾!
……
纪凌再回来,已经与隔壁房东立了契,约好明日去官府过户。
那宅子长年租给别家,环境不是很好。
明微便跟纪大夫人商量:“舅母,我想与你们住一处,不如将两间宅子打通,让下人住到那边去吧?这样一来,外院再修缮一番,五表哥可以搬过去,住得宽敞些。舅舅和表哥也能做个书房。”
纪大夫人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一拍即合:“这样很好,舅母也舍不得你住那边去。”
于是跟纪凌商量如何改装宅子。
等纪大老爷回来,这一摊子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纪大老爷愣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愧意:“舅舅没做好,倒叫你掏钱买宅子了……”
明微还没开口,纪大夫人先说了:“你想着这些虚的干什么?小七一个姑娘家,有宅子傍身才好。便是我们有钱买了,也不如她自己买好。”
167章 野种
第二天去官府过了户,隔壁这间宅子,就在明微名下了。
纪大夫人兴致勃勃地叫人来修整,不但要将两间宅子打通,还想在中间修个小花园,于是一整天都和董氏盘算修缮的资费。
这个明微就没拿钱了。
一则,修缮的钱纪家还出得起。二则,她要是动不动就出钱,反倒让纪家的人不自在。
纪小五一整天都缠着多福问东问西,明微则坐在廊下,状似闭目养神,实则修炼。
小白蛇乖巧地盘坐在她肩上,吸收她散逸出来的法力。
老仇人的出现,让明微有一种急迫感。
她想按部就班修炼,恐怕不成了,得想办法走捷径才行。
而要走捷径,有两条路。
第一条,像多福一样,从别人身上得到法力。
但是,这样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她又不能强行抢夺别人的法力。
第二条,便是用珍贵之物催生。
钱,她现在不缺,可是能催生法力的珍贵之物,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慢慢来吧。
夕阳即将落下,明微睁开眼,看到纪小五蹲在旁边帮她扇风。
时节进入五月,天气逐渐闷热。
不过,纪小五可不是为着她,而是为了讨好多福,从她手里接了这差事。
看到明微睁眼,他撇了撇嘴,放下扇子:“你可真能睡,吃完早饭睡到中午,吃完午饭睡到傍晚。你的人生只有吃和睡吗?”
明微想了想:“不是。”
“还有什么?”纪小五怀疑地看着她。
“还有买买买啊!”她招手叫来多福,取出写好的单子,“叫人去铺子买这些药,年份不够的不要。”
多福答应一声,去屋里取钱。
纪小五目力好,一眼看到上面写的都是人参鹿茸雪莲之类,咋舌:“这些好贵的!你买来干什么?”
“当然是……养颜了!”她笑眯眯,微微昂起下巴,让他看看这让人目眩神迷的美颜。
“养颜要花这么多钱?”纪小五觉得三观要崩塌了,“我看娘和嫂子就是抹点香膏什么的……”
“那是因为家里没有这么多钱呀!”明微怜悯地看着他,“你以为如花美眷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钱,哪有颜?现在知道舅母和表嫂牺牲多大了吧?”
纪小五目光迷茫地蹲了一会儿,问她:“你以后都要这样养颜吗?”
“当然。女人嘛,有条件一定要美到最后。”
“……”他突然站起来往正堂走,嘴里喃喃念着,“我要退婚,养不起养不起,卖了我也养不起!”
明微忍俊不禁。
多福从外院回来,不解地看着她:“小姐,这些药是您用来药浴修炼的,为什么要骗五公子说是养颜的?”
明微笑:“他送上门来,不消遣消遣,岂不可惜?”
正堂里,传来纪大夫人的喝骂:“纪小五,你一天不打就皮痒了是吧?好端端说什么退婚?这是你爹和你姑母定下的婚事,哪有你说话的份?”
……
博陵侯府。
杨殊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锦袍,将他修长的身段衬得分外英挺,没了那种浮夸的公子气,多了几分凝练稳重。
他走过穿堂,正好世子夫人卢氏见客回来,看他衣冠格外整齐,配佩一应俱全,便笑了笑:“三弟这是要进宫?”
“嗯。”杨殊淡淡应了声。
“三弟有贵妃娘娘当成亲生子一般疼爱,真是叫人羡慕啊!”
杨殊却不搭话,只拱了拱手:“时候不早,娘娘还等着,小弟先告退了。”
“路上小心,别叫娘娘等急了。”卢氏一脸笑意,目送他离开。
待他身影消失,卢氏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小野种,倒在我面前摆架子!”
卢氏身边的丫鬟听得这句,惊得左右四顾:“少夫人,小心被人听见!”
卢氏伸手理了理鬓发,懒懒道:“被人听见又怎样?满京城知道的人多了!什么姨母,不是亲妈那样待他?”
丫鬟很是无奈,一路闭紧嘴巴,直到跟卢氏进了屋,没有闲杂人等,才道:“少夫人,贵妃深得圣宠,这个话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要遭殃的!”
卢氏一边换衣裳,一边道:“行了,我知道轻重,看旁边没人才说的。”想了想,还是不满,“我就是气不过,明明他是抱回来的野种,偏偏祖父祖母爱得跟什么似的,连父亲母亲都把他摆在前头,倒叫世子处处忍让。”
丫鬟急死了:“少夫人!野种这两个字能随便说的吗?”
卢氏冷笑:“他明明不姓杨,在杨家不是野种是什么?”
“可他姓姜!”丫鬟脱口而出。
卢氏对着镜子端详:“看看,连你也知道。不过,他就算姓姜又怎样?真龙血脉,出生时必得有宗室在场为证,才能写进玉牒,不然就是个野种。你别看他现在风光,几个皇子被他得罪了个遍,等圣上千秋,有他的罪受!”
这话倒是真的。
“唉!”卢氏看着镜子里的脸,心想,人再强也强不过命。
想当初,家里想叫她进宫。她以为凭自己的容貌,定然能叫圣上看中。谁知道,裴贵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叫她断了念想。
想到那个女人,卢氏沉了面色。
她哪一点不如那个老女人?真以为她的丑事能瞒得了天下人?
当初裴氏只有两女,一女嫁皇长孙,死在那场政变里。一女嫁博陵侯府,为明成公主次媳。
公主次子病亡没多久,侯府就宣称,次媳也病亡了,然后宫里多了个裴妃。
那时杨殊才出生多久?为了荣华富贵,襁褓中的幼子都能抛弃,简直恶毒!
这也就算了。等杨殊越长越大,相貌与杨家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除了像裴贵妃,竟然与圣上也有几分神似。
这就有意思了。
敢情是裴贵妃没进宫前偷人生的!
身为舅舅,偷了外甥的老婆,还生了个儿子扔给姐姐养,自己光明正大把人弄进宫当小老婆,说出去能听?
亏得明成公主那样大度,儿媳被弟弟偷了,居然还把野种养下来了。
也是,到底是她姜家人嘛!
168章 贵妃
杨殊进了宫门,一路畅通无阻。
他先去见了皇帝,得到允准,便去了千秋宫。
崔顺带着小太监等在过道上,见了他,急忙上前迎接:“三公子可算来了,娘娘问了好几次。”
杨殊淡淡笑道:“司里有事,叫娘娘久等了。”
进入宫门,崔顺带着他去玲玎阁。
玲玎阁在千秋宫的角落,是一间两层的小阁。
地面铺的不是金砖,而是木板。
阁内没有隔断,一览无余。
除了角落置物的柜子,便只有一方长案,几张放了花草的香几。
长案上摆着画纸、颜料、笔架等画具。
裴贵妃此时就坐在长案后,埋头作画。
“娘娘。”崔顺小声唤道。
裴贵妃顿住,搁下画笔,抬起头来。
身为一个宠妃,她的打扮可说是十分朴素了。一身家常衣裳,一应佩饰皆无,只头上的衔珠凤钗,显示着尊贵的身份。
但这朴素的装扮,一点也没有让她的容颜失色。
长眉略微上斜,下嵌一双凤眼,鼻梁挺直,红唇丰润。
这是一张美得咄咄逼人的脸庞,倘若盛妆,定然夺人耳目。如此朴素,倒让她显出春水般的柔和。
看到杨殊,她的脸上瞬间绽出光彩,叫人无法怀疑她的喜悦:“殊儿!”
杨殊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姨母。”
裴贵妃喜滋滋地招他在旁边坐下,连声道:“这趟出去好玩吗?看你,黑了好多,吃了不少苦吧?原想叫你留在京城,偏你要出去。听说你这趟差事有不少险恶之处,还受了伤,给姨母看看,伤哪里了?”
杨殊按住她的手,淡淡道:“都是些小伤,路上已经养好了,姨母不必担忧。”
“真的都好了?回头我问阿玄去,可不能撒谎。”
“真的好了。”
裴贵妃便笑:“外面好不好玩?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京,可见了什么世面?”
“差事在身,没怎么玩。”杨殊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过见了许多别处的风景,感觉挺好的。”
“是吗?你在东宁留得最久,就没有出去玩一玩?”
杨殊的目光,落在她画了一半的画上。
画的是宫墙的一角,一株梨树静静立着。梨花纷落,如同下了一场孤独的雪。
他想起那首诗。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虽然诗中描写的宫人,与裴贵妃的处境完全不同,细想却有一种莫名的契合。
他的心就软了。
“东宁有一座宝灵寺,据说是前朝的古寺。它所在秀丰山灵秀雅致,山上还有飞仙石……”
裴贵妃先是含笑听着,又想到了什么,喊来宫女:“这画先挪到边上去,拿新纸来。”
宫女答应一声,很快换了新纸。
裴贵妃执了笔:“你继续说,我看能不能画下来。”
杨殊有心中叹了声,挥手让宫女退下,接过调色的差事,说:“我去的时候,是四月,山上的草还没有那么茂盛,应该是这种绿色……”
皇帝到的时候,他们俩一个说一个听,已经画了大半。
“就知道你们在这。”皇帝笑吟吟,对杨殊道,“你姨母作起画来,废寝忘食的,你也不劝着些。”
杨殊起身行礼:“陛下。”
“免了。”他还没拜下去,就被皇帝一把扶住,跟裴贵妃说,“天都快黑了,你自己不吃,殊儿也要吃的。他正年少,精力旺盛,哪里挨得了饿?”
裴贵妃拍了拍额头:“瞧我,竟忘了这事。陛下可用过了?”
“朕知道你们肯定没吃,自然陪你们一起用膳。”皇帝道,“既然你们都在这,就不必回正殿了,我们到楼上吃吧,正好可以赏景。”
裴贵妃笑道:“陛下想的周到。”
玲玎阁的二楼,要温软许多,完全是女子闺房的样式,只是多了高台,可以观景。
千秋宫原来并没有玲玎阁,这是皇帝特意为裴贵妃建的画室。
楼下作画,楼上观景。
站在这里,可以远眺皇城。
落日的余晖下,宫门内外,都被涂上温暖的橘色。
万大宝传了膳来,皇帝挥挥手:“你们不必伺候了,到下面候着吧!”
“是。”太监宫女们便退得干干净净。
皇帝亲自夹菜:“爱妃,这是你喜欢吃的樱桃肉。”又给杨殊夹,“殊儿爱吃鹿筋。”
杨殊搁下碗筷,又要拜谢,被他拦住了:“好好吃饭,别拜来拜去的。少年郎就该多吃些,何况你还习武。”
他就低了低头:“谢陛下。”
还好皇帝没再给他夹菜,杨殊低头默默用饭,耳边时不时传来皇帝与裴贵妃互相夹菜说笑的声音,他充耳不闻。
用过饭,略歇一会儿,他便告退。
裴贵妃依依不舍:“这就要回去了?你也不常来,姨母还想多留你一会儿。”
杨殊道:“天黑了,外臣不该留在宫中。”
裴贵妃无法,叫宫人拿东西来。应季的樱桃,才贡上来的杨梅,吃的用的玩的,一并送到博陵侯府。
皇帝只笑吟吟看着。
杨殊谢了恩,跟着崔顺出了千秋宫。
走出百来丈,他回望宫门,嘴边讽笑一闪而逝。
这样尴尬的存在,在他面前演什么慈爱和乐?
他本不该活着,就如同他的名字。
殊,死也。
……
千秋宫里,皇帝慢慢饮着消食茶。
“舍不得他?”他柔声问。
裴贵妃慢慢理着画卷:“他越大,越不爱来了。”
皇帝道:“他现在大了,就是外臣,进宫本来不合规矩。”
裴贵妃抬头看着他:“你不喜欢他来?”
皇帝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喜欢呢?他一来,你的全副心思就都在他身上。可再不喜欢,为着你,也会好好待他的。”
皇帝说的是我。
裴贵妃淡淡笑了笑:“陛下一直都是个好人。”
皇帝放下茶盏,握住她的手:“只是个好人吗?”
裴贵妃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臣妾以为不用说的。”
皇帝就笑了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细语:“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别想太多,朕还能活不少时间。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也会把你们安排好的……”
169章 绿帽
杨殊出了宫门,阿玄已经等着了。
“公子,先前世子夫人……”他凑过去,说了些话。
杨殊冷笑一声:“蠢货!知道我掌着皇城司,还敢在家里乱说话!”
阿玄低声道:“阿绾现在很生气。”
“让她暂时别动手,”杨殊冷冷道,“盯着卢家。”
阿玄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是。”
他翻身上马,阿玄紧随其后。
两人默默驰过数个街区,在回博陵侯府的路口,杨殊勒马停住了。
“公子?”
杨殊说:“你先回去。”
“那公子您……”
“我晚点会自己回去。”
阿玄懂了,公子心情不好。
“是。”
阿玄往博陵侯府的巷道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杨殊调转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这条路不是回皇城司,也不是去各大衙门,公子要去哪?
……
夜幕降临。
明微和纪家众人在院中乘凉闲话。
纪大夫人与董氏商量着添置夏衣,纪大老爷跟纪凌探讨明家的案子。
纪小五想跟多福说话,却被小珠儿缠着捉迷藏。
明微看月色正好,干脆攀过墙,去隔壁刚买下的宅子修炼。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纪小五的自言自语:“捉什么迷藏啊,藏这里看你怎么找。”
他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吭哧吭哧攀上高墙,爬到屋顶。
这爬墙的绝技,纪小五很自得。以前他娘总拿锁门来威胁他,回家迟了就不给进门。而这并没能阻止纪小五在外面浪,因为他迅速学会了爬墙。
没事的时候,他也曾自鸣得意,就这手爬墙的本事,应该能当个飞贼吧?
刚在屋顶站稳,猛一抬头,发现盘膝坐在屋脊上的明微,他“嚯”了一声,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
还好及时攀住了瓦片。
“你怎么在这?”
明微没应声。
月色下,她坐得笔直,双手搁在膝上,是标准的五心向天姿势。
因为重孝在身,她穿得极为素净。
风一吹,白衣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升仙。
纪小五差一点就被迷惑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干嘛?”
他绕着明微走了两圈,自己找到了答案:“哦,是多福教你的?哎,我看到的是真的?你跟着学多久了?”
肩上的小白蛇扭了扭,不大喜欢生人的气息。
明微叹了口气,睁开眼。
“你想学这个,做什么用呢?”
纪小五眨了下眼:“做什么?做神仙呀!”
“做神仙有什么好的?”明微说,“如果你当了神仙,家人、朋友,还有这十丈红尘里的恩恩怨怨,都要抛下。你舍得吗?”
纪小五道:“你别蒙我,我读过列仙传的,东方朔、王子乔、范蠡这些人全都在凡间游荡,哪里需要抛弃家人朋友?范蠡当过越大夫,后来又成了陶朱公,享尽人间富贵。还有萧史,不但自己乘龙而去,还拐了个王姬当老婆……”
他没说完,就听明微低笑。
纪小五瞪眼:“你笑什么?”
明微道:“你为什么会相信列仙传?这不过是凡人编的书,你觉得它写的会是真的神仙吗?”
“这……”纪小五挠了挠头,“你说这是胡编的?不可能吧?这本书流传好久了。而且它记载的,全是历史真实存在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明微笑而不语,任他苦苦思索。
这时,小白蛇忽然说:“大人,外面有人,站在门口好久都不走。”
明微摸了摸它的脑袋,说:“你去看看是谁。”
“是。”小白蛇一溜烟地窜出去了。
她的动作吓到了纪小五:“你在跟谁说话?”
他左右四顾,这里还有别人吗?或者说,别的东西?
这时,有人从外头翻墙进来,身影一荡,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
纪小五瞪眼:“飞飞飞……飞贼?”
明微瞟了他一眼:“你家飞贼穿这么骚?”
“……”不是飞贼吗?纪小五定睛看过去,发现这人约比自己大了两三岁,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月光下容色过人,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他有点嫉妒。还在青春期的少年郎,迫不及待希望迈入大人的世界。然而他年纪还不到,虽然身段抽高了,身板却单薄。眼前这人,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刚刚好迈过了这个阶段,看着已经是大人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认识?”
明微点头,然后问杨殊:“大半夜的,跑来干什么?瞧你这样子,刚见完客?”
“嗯。”杨殊应了声,然后盯着纪小五看。
“我表哥。”她说。
杨殊脱口而出:“就是你未婚夫?”
“是啊!”
杨殊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眼神嫌弃。
纪小五不开心了,他不想要婚事是他自己的事,凭什么让人瞧不起啊!
于是他问明微:“这是谁?半夜偷进来干嘛?私会吗?”
明微微笑:“你在这,怎么能叫私会呢?”
没见过当着未婚夫的面,私会男人的吧?
纪小五道:“又不是我领他来的。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明微就指了指:“杨殊。”
“杨……”纪小五想了想,“这名字有点熟啊!”
看着看着,他想起来了:“啊,朱砂痣!你是那个博陵侯府的……”
杨殊道:“劳驾,我有话和她说。”
意即,能回避一下吗?
纪小五眨了下眼,再眨一下,问明微:“你想支开你的未婚夫,跟野男人私会?你们想干什么?没成亲就想往我头上戴绿帽子吗?”
明微转过头,问杨殊:“你说呢,野男人?”
杨殊拧着眉,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大。
他问纪小五:“真的不走?”
纪小五坚决地摇头。
开玩笑,这婚事就算他不要,也不能这样被人戴绿帽子。坚决不走!
杨殊点点头:“好。”
话音一落,他出指如电,往纪小五肩上飞快地点了两下。
“嗯?”纪小五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了。
刚想张口,杨殊又点了两下,这下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最后,他抽了汗巾出来,撕成两团,塞到纪小五的耳朵里。
“……”
夭寿啦,当着未婚夫的面红杏出墙!
170章 往事
“你今天很不一样。”明微说。
杨殊嗯了声,摸了个竹筒出来递给她。
明微闻到了酒味。
她接过,打开盖子,果然是上好的美酒。
“盛记竹叶青,一筒一卖,绝不讲价。”杨殊又摸了一筒出来,喝了口。
明微慢慢饮了一口,尝了尝味,便又盖上了。
明七小姐的体质不算好,为了自己着想,这些东西能不沾还是不沾。
杨殊却是一直没停,一直到饮尽最后一滴,将竹筒往下面一抛,身后一仰,躺在屋脊上不动了。
“我还在腹中的时候,我爹就去世了。”他忽然开口,没看明微,只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一年后,我娘也病故了。我跟着祖父母长大,他们待我很好很好。”
“可我还是会想母亲。每到这时候,祖母就会带我去见裴贵妃。她说裴贵妃是我的姨母,和母亲长得很像,看到她就像看到母亲一样。这些话,我当真了十六年!”
他拿手臂盖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是没有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们偷偷在背地里说,其实裴贵妃就是我的母亲,我父亲还在时,她就和那位有私情。等我父亲一死,她迫不及待改头换面进宫去了。舅舅抢了外甥的妻子,很符合皇室乱来的作风,对不对?”
他停顿了一下:“后来我年纪渐长,相貌除了像裴贵妃,还有几分像姜家人。这其实没什么,我祖母也姓姜。可总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说我其实是裴贵妃和那位私情所生。”
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无事生非。祖父母那样疼爱我,我怎么可能是他们偷情所生?怎么可能不是杨家人?如果我真是这样的存在,他们会这样对我吗?可是,我错了……”
这一次,他停顿良久。
“三年前,祖母忽然生了重病,短短几天就干枯下去。最后一天,她从昏迷中醒来,回光返照,拉着我说话。”
他吸了口气:“她说,知道自己不行了,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的,但是实在不愿意到死都要憋屈下去。她十三岁上战场,半生戎马,杀敌无数,功劳赫赫,却连儿子的委屈都要咽下去。整整十六年,养着一个……野种!”
说到野种两个字,明微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祖母那天很失态,从小到大,她连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可那天却指着我大骂。骂完了,她又搂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后来,她终于冷静下来,告诉我真相。她说我确实不姓杨,而姓姜。宫里那位,也确实是我的生身母亲。她又让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能肖想自己不该想的东西,好好地当杨殊。只有这样,才不枉她十几年忍辱。”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绷紧的绳。
听到这里,明微终于开口了:“所以,你一出生就改了面相?明明是真龙血脉,却不得不改命而活。”
“不这样,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他说,“后族势力不小,倘若让他们瞧出不对,必会费尽心思要我性命。就算是现在,也不能说没有危险。皇后已逝,裴贵妃虽然没有立后,却是后宫之首。哪怕我的身世不能言说,一个手握大权的帝王,真的一意孤行,又有谁能阻止?”
长长的静默后,他继续道:“祖母死后不久,祖父也随她去了。守孝那一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每天浑浑噩噩,只能一天天在练功房里挥霍着汗水,那样还能感觉自己活着。多可笑啊,一直以为自己父母双亡,原来他们都还健在。”
明微无从理解这种心情,不过仔细想想,我父不是我父,我母不是我母,生来就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我都不知道该去恨谁。世人总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不管他们做得再做,都不能恨。难道我要去恨祖母吗?她疼我爱我十六年。”
“祖母是个很善良的人。我这样的身世,她能尽心抚养十几年,当初阿绾她爹出事,也是祖母费尽心思,保她下来……”
明微想了想:“你其实觉得,对不起她吧?她那么好的人,却因为你痛苦了十几年,连恨都不能恨。”
袖子掩盖下的脸,扭了个方向:“我只是想说话而已,不需你安慰。”
明微仰头看天。
这是被说破了觉得难堪吧?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不争了。
“你来找我,就是倒苦水吗?我还记得,当初在东宁,我问你身世的时候,你还说发过誓不能出口。现在突然跟我说了,是有什么决定吗?”
盖在杨殊脸上的袖子终于挪开了,他坐起来:“因为我认清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与其这样煎熬地活,不如……”
“痛快地死?”
“……”杨殊生气,“你是巴不得我死吗?”
明微只有心虚地笑:“我只是接得太顺口了,你继续说。”
杨殊望向她:“我不想再这样天天煎熬了,我想弄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我真是他们偷情所生,那么早在我父亲死前,他们就已经……若是如此,我父亲到底怎么死?都说他病亡,可我查遍了,明明他从小习武,体质极佳,而且关于他的病症全无记录……”
“你怀疑他是被那位弄死的?”明微摸着下巴,“这个可能性很小。你祖母可是开国公主,就算她不争权,铁血里杀出来的威势,岂可小视?还有你祖父也是掌兵大将,真敢这么对杨家,他的宝座还能坐下去吗?”
“我也是这样劝自己的,可是……”
明微懂了。正因为这件事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他才日夜煎熬,没办法放过自己。
“你想怎么做?”
杨殊看着她:“既然死了十年的庚三,你都能问出话来。那死了十九年的人……”
“不行不行!”明微断然回绝,“你想叫我招杨二爷的魂,几乎没可能。”
杨殊蹙眉:“你明明说过,什么样的死人,你都能让他开口……”
“那是我骗你的!”明微打断他的话,“当时的情形,我当然把自己的本事往大了吹。事实上,招魂不但费力,而且成功率很低。魂魄执念不足,根本就不会在世间流连,留下来的其实是少数。十九年,恐怕早就投生去了……”
后面的话,在他阴沉的注视下,慢慢消了声。
这混蛋,她要不答应,不会想办法整治她吧?
171章 命数
“你先别急,我们先来分析分析这个事。”明微马上改了口。
她可是很识时务的。就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杨殊要找麻烦,只能躺平任人宰割。
杨殊瞟了她一眼,没发作。
明微便坐在他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先营造一种关系亲近的错觉,把这只炸毛即将变身的西施犬安抚下来。
“你今年十九,也就是出生于元康二十八年。上面那位,当时还是赵王……”
“差不多就是储君了。”杨殊说。
“好好好,”明微从善如流,“你是遗腹子,杨二爷是元康二十七年过世的?”
杨殊点点头:“祖母说,当时正值太子与二王争位,她因身体不适,去了景山别院养病,事发的时候,是我爹快马把她叫回京城的。可能太紧张了,我爹骑的马在路上摔了,当时没当回事,过后却病情爆发,来势汹汹,就这样没了。”
明微在心中记下,说道:“你看,这里头有问题。如果你爹死在那场政变里,当时你应该已经在你娘腹中了。那位还是赵王的时候,宠则宠矣,并没有什么势力的。”
上头三个兄长太强势了。太子、秦王、晋王年纪相近,比他大了十几岁,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身为老幺的赵王,完全没有存在感。
“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去招惹长姐的儿媳吗?尤其这位姐姐,是掌过兵权,为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你们博陵侯府现在已经退出了权力中枢,但据我所知,在军中仍然很有威望。”
杨殊缓缓点了下头。
当时的明成公主,不要说赵王,就算太子三人,在她面前也是一副乖弟弟的样子。她年纪最长,又是陪着父亲打过天下的,太祖待这个女儿分外不同。
“这就完全讲不通了。当时的赵王,不想活了才去招惹长姐的儿媳,这要让先帝知道,你觉得他会护着谁?”
当然是明成公主。儿子他不缺,感情来说又最喜欢女儿。
“你想说,我娘是我爹死后才……”
“我没这么说。”明微立刻否认,没证据的事,她才不会大放厥词,免得他事后算账,“我的意思是,你认为你爹还没死的时候,你娘就和那位那什么,可能性小到几乎没有。”
杨殊脸上有明显的困惑:“所以我娘后来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为什么我生在杨家?”
“这样说吧,”明微一条条给他分析,“否定掉这个可能,你母亲和他在一起,应该是你爹死后的事。以大概率来讲,你应该是杨二爷亲生的,而不是什么偷情……”
“这不可能。”杨殊摇头否认,“如果这是事实,为什么我祖母临死前会说那样的话?”
“怪就怪在这里。”她说,“强行往自己儿子头上戴绿帽,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不是事实,你祖母可能十几年受丧子之痛,死前昏聩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杨殊摇头否决。他不相信,这太牵强了。
明微也不相信。她对自己观气之术很自信,一早看出杨殊有异,就因为他隐约带了真龙之气。应该来说,只有真正的皇族才会有这样的气运,仅仅拥有皇族血脉,而且还是稀释了两代的皇族血脉,不可能有此表现。
“那还有二。就是你母亲和那位,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往事,阴差阳错才有了你。”
明微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觉得你祖母的态度很奇怪。她既然宠了你十六年,怎么会在死前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故意让你不好受。”
“所以我才要弄清楚。”杨殊道,“后来,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大约七八岁,祖母带我去过玄都观,见了个邋遢道士。他见我的第一眼就说,我竟然活下来了。”
“玄都观?他是个玄士?”
杨殊缓缓点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祖母当时把我扔给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邋遢道士问我,要不要拜他为师。我又不想做道士,当然不肯。他也没强求,教了我一段时间,就走了。”
“他教了你什么?”明微很感兴趣。
杨殊拧着眉:“他本想教我玄术的,但他说,法不可轻传,想学玄术必须磕头拜师,入他门下。既然我不愿意拜师,那就教我一套剑术吧。我大概跟他处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他走之时,祖母来接我……”
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才道:“祖母和他在屋里说话,把我打发去玩耍,我偷偷在窗户外面听到了。那个道士说,他本想把我带走,从此跳出红尘。可惜我与他还是缺了一点师徒缘分……”
“那你祖母是怎么表现的?”
杨殊摇了摇头:“祖母什么也没说,只郑重谢了他,又问他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他说应该是没有了。祖母又问他,我的命数可有什么解法。那道士却说,想活得长久,最好还是不要解,孤独终老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就过得很自在。”
明微一听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你的克妻命?”
杨殊点点头:“祖母存了侥幸心理,后来给我订了亲事,但是结果……”他叹了口气,“害了三个女孩子,祖母良心不安了很久。”
明微摇头:“错了。”
“什么?”
“她们并不是因为跟你订亲才会殒命的,而是本身气运不佳,才会与你订亲。”明微跟他解释,“所谓克亲之命,其实没有那么玄乎。先有命,才有克亲之说。比如一对夫妇气运不佳,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有克亲之命。哪怕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也会倒霉的。”
“竟然是这样?”杨殊想了想,又问她,“那么,我要是找个福缘深厚的,岂不是就解了?”
明微笑道:“命理一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很少算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做任何事,都会影响命理。比如一个命薄之人,如果一直很努力,很可能就扭转了命运。同理,一个福厚之人一直作死,那谁也拦不住他。能决定命运的人,只有自己。”
“你这个所谓克妻命,找个福缘深厚的,未必能解,因为你不能肯定,她的命数会不会发生变化。但也不是说,你这辈子就真的没法娶妻了,你所做的事,也会影响你的命数。”
“既然如此,那道士为什么说不要解?”
明微摸了摸下巴:“以我的直觉,他这个话,可能不是从命数的角度来说的,也许他就是想骗你去当道士呢?”
172章 多谢
杨殊盯着她看了很久,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怎么想帮我?”
明微一顿,打了个哈哈:“怎么会呢?这是你的错觉,我只是觉得这个事不能急。你看这件事都牵扯到什么人?天下至尊,后宫之首,开国公主,还有玄都观的高人。就凭我们俩,想揭出这样一个秘密?”
“……”
看他这样,明微又有点不忍:“你真想查,要做很多准备。虽然你掌着皇城司,可上面还有皇城使吧?如果你用皇城司的人手查这些事,能保证不让他知道吗?皇城司是皇帝的私人耳目,皇城使知道,就等于皇帝知道。你不能想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
“而且我实力也不够啊!”她感叹着说,“现在法力太弱了,单说那几个星宿,我还担心他们什么时候来追杀我呢!自保能力都没有,哪有心思做别的事?”
瞄了眼杨殊,她继续道:“想提升实力,也不容易啊!没有多福那样的命,只能多搜罗一些珍贵药材,要是能找到一些玄门宝物就好了。”
杨殊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想谈条件就说,装腔作势做什么?”低头理了理腰上挂的饰物,“说吧,想要什么?”
看出他不大高兴,明微露出灿烂的笑:“怎么这么说呢?我只是目前有困难而已……”
杨殊冷冷看着她:“到底要不要?”
明微马上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现在实力太低,有些力不从心。如果你能找到玄门宝物,助我在短时间内提升实力,想查出这件事,可能性应该会提高。”
“什么样才叫玄门宝物?”
明微想了想:“可能是一株奇药,也可能是蕴含一些庞大力量的东西。这样的宝物被玄门中人发现,一定会奉为至宝的。我对这个世界的玄门知之不多,如果你能帮忙打听的话……”
“行。”杨殊干脆应下,“我帮你打听。”
明微笑开来:“多谢了!”
杨殊看着她笑得灿烂的脸庞,扭开头,低声说了句:“真是……”
后面的话,明微没听清。就算听清了,她也会当没听到。占了便宜要低调,这个道理她懂。
“对了,你跟蒋大人关系怎么样?”
杨殊警惕地看着她。
明微马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查这件事,皇城司的密探最好不要动用,那就需要别的渠道。查案还是蒋大人最拿手,你说对不对?”
一点也不对!杨殊直觉她没说真话,但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就是心里闷得很。
总觉得,在她眼里,蒋文峰比自己重要。
真是见了鬼了,蒋文峰到底哪里比他强?
“我跟他关系不错,但算不上私交。”杨殊闷闷答道,“他这个人,其实跟谁都不亲近,朝中那些人都说他想做孤臣,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做孤臣,他应该事事以上意为重,但他有些事处理得……总之,我没有信心让他帮我。”
“好吧。”明微有点失望,“那我们更要等待时机了。你掌皇城司不久,论根基远远不如,现在就动这件事,操之过急了。”
杨殊勉强点点头,算是听了她的劝。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她柔声说,“不然阿绾要担心你的。”
杨殊到底还是从了。
站了一会儿,他回头道:“明家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已经答应放过妇孺。”
明微点点头:“谢谢。”想了想,又说,“黎家也牵涉其中对不对?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明微低声道:“他害了我大姐。如果他要死,别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如果他不用死,就让他一辈子当不成男人!”
杨殊随意点了点头:“小事而已。”
“还有祈东郡王,不要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害我母亲也有他的份!”
“这还用你说?”杨殊道,“我早就让人招呼他了。”
明微再次施礼:“多谢你了。”
她这样,倒叫杨殊不自在起来:“平时没见你这么多礼……”
“平时是平时。你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
杨殊扭开头:“说这么多干什么?我走了。”犹豫了一下,递来一根哨子,“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会叫人暗中保护,你若是有事找我,吹一下这个,我的人会过来。”
“好。”
眼看隔壁纪家的人已经在找他们了,杨殊一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僵立了半个时辰的纪小五见他走了,眼珠拼命地转。
要走也把他的穴道解开啊!
不知道杨殊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夜色里飞来一片叶子,打在他的身上。
纪小五只觉得肩上一痛,马上从不能动不能说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了。
他掏出耳朵里的布条,质问明微:“你跟他什么关系?”
明微随口回道:“什么关系啊!”
纪小五一点也不相信:“你当我没眼睛吗?你们坐那么近,他后来还一副很害羞的样子。说,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小朋友,你想得有点多哦!
明微准备回去,却被纪小五拉住:“就算我不要你,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啊!跟你讲,他克妻的,连订个亲都能出人命……”
明微忽然柔声道:“五表哥。”
纪小五被她这声音唤得浑身一麻:“干、干嘛?”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虽然不想要我,心里嫌弃我,打算抛弃我,还是这么关心我。”
“……”纪小五有点糊涂,这句话重点到底是什么?是在谢他关心她吗?为什么听着好像在控诉他无情无义?
“小五,你干什么?”隔壁终于找过来了,纪凌站在墙边,看着屋顶上的他们,“你自己上房就上房,把表妹带上去做什么?又想吓唬人是不是?”
纪小五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嘴:“是表妹先爬上来的!”
纪大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呵斥:“纪小五你又推卸责任!这样欺负表妹好意思吗?赶紧下来!不然晚上吃竹笋炒肉!”
纪小五委屈莫名。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人点了穴,傻愣愣站了一晚上看未婚妻跟人幽会,还得被威胁打屁股?
3月打赏及月票感言
看到更新提示是不是以为是新章呢?哈哈哈,不是啦,更新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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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有点倒霉。肠胃出了问题,并且笔记本阵亡了……
别担心更新,已经借了台老爷机,码字还是没问题的。
新的一月开始了,让我们继续充满力量地前进吧!
173章 出狱
祈东郡王案罪证确凿,经由三司会审,最终定案。
没多久,奏折呈上,经政事堂,再到御前,处决便下发了。
祈东郡王为首犯,赐毒酒,从犯或斩或绞或流。家产抄没,无罪女眷发还。
大牢里,祈东郡王还没听完圣旨,脑袋便“嗡”地一声,木了。
传旨的太监冷漠地看着他:“罪人姜琨,谢恩吧!”
祈东郡王抬起头,看到他们捧进来的毒酒,眼里满是恐惧。
“不、不!”他猛地扑向牢门,却被御前侍卫牢牢按住了。
“蒋文峰!”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你说招供了,圣上会开恩的!”
蒋文峰就站在牢外,淡漠地看着他:“王爷,臣只说过,圣上仁慈。可你犯的是谋逆大罪,圣上放了女眷,已是格外开恩了。”
“不要啊!”被抓住的祈东郡王脸庞扭曲,眼球都要暴凸出来了,拼命地想要挣出去,“本王不想死,本王不想死!这一切都是明三鼓动的,本王只是听了他的骗……”
传旨的太监叹了口气:“罪人姜琨抗旨,来啊,灌毒酒!”
“是。”两个侍卫按祈东郡王牢牢按住,毒酒端过来,掐住他的下巴灌了下去。尽管他拼命地挣扎,那杯毒酒还是入了喉。
侍卫松开手,看着他跌倒在地。
祈东郡王这些日子很吃了一些苦,现下毒酒入腹,如同刀绞,痛苦得满地打滚。
初时他还哀哭求饶,后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活不了了,便大声咒骂。
“姜绍,你自命仁君,却杀尽六亲!先帝元后传下四脉,三支绝嗣,九泉之下,你有脸去见先帝吗?你凭什么坐上这个皇位?当初大伯为何绝嗣?不正是你趁乱……”
传旨的太监一听不好,大喝一声:“堵了他的嘴!罪人姜琨,语无伦次,竟敢诬蔑陛下!”
祈东郡王的嘴迅速被堵住了,很快毒酒发作,七窍流血,“唔唔”叫着,渐渐断了气。
到死,他的眼睛都睁着,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蒋文峰无声一叹,拱手道:“罪人姜琨伏诛,请公公代禀圣上。”
传旨太监客气地道:“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蒋大人,这里有劳你善后。”
这些人退走,黑暗里,有人低声问:“出气了吗?”
答话的却是个女声:“嗯,多谢了。”
“走吧!”他们从暗门出去,外面的阳光洒下来,与门内如同两个世界。
方才的女子将头上兜帽摘下,露出来的正是明微的脸。
杨殊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明三?”
明微摇头:“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在东宁,明三被她施了术,这一路下来,已经折磨得疯了。三夫人母女早就放下一切转生了,她不想再在明三身上浪费时间。
想了想,她又问:“你们从他身上问出什么了吗?”
杨殊道:“这个组织有点门道,我们对明三用了秘药,也只得到寥寥一些信息。”
“比如?”
“据明三所说,他接触到这个组织,是在大比之后。阅卷他本该在前三,揭了名将他排在第十。明三很是失意,便是在这段时间里,遇到这些人。”
“那他们的组织情况和据点……”
杨殊摇了摇头:“他所知道的消息,现在已经失效了。自从他诈死回了东宁,便活得如同死人一般,与组织少有联系。十年时间,京城这这的联络方式与据点,早就更换了。”
“真是可惜……”
“不过,还是问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杨殊看着她,“他们的信物,似乎藏有联络之法。”
明微点点头:“我知道了。”
杨殊挑了下眉:“你这样都不把东西交出来?既然藏有联络之法,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夺回去的,你放在身边很危险。”
明微瞥向他:“你当我傻子吗?就算没有这东西,他们想查我还会查不到?”
“……”
杨殊决定不跟她继续这话题,这人总是以噎死别人为目的。
“明家这边,明二明三都是斩立决。京城的明大和明五,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存在通风报信并且联络案犯的行为,判了流刑。明四知情不报,但有悔改行为,故而允许自赎。剩下人等,与此案无关,一概不论罪,并且发还部分家资。”
明微问他:“四叔交完赎金,他们家是不是就没钱了?”
杨殊颔首:“发还的家资并不多。”
明微叹了口气:“我能问你借人用用吗?”
……
从狱中出来,明晟恍如隔世。
他的待遇并不差,牢房还算干净,每日饭食也是新鲜的。可大牢这种地方,始终阴暗有异味,十几天住下来,身体弱的恐怕要大病一场。
“四哥,我们去哪?”九弟惶惑不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吃力地笑了笑,低头安抚:“我们先等一等娘和阿湘……”
“晟儿!”听得这声音,他扭头看到了母亲。
自从被押解上路,他就没见过母亲和妹妹了。两个月不到,他几乎认不出来她们了。
她们穿了一身旧衣,头发凌乱,面色枯黄。还好精神还过得去,似乎没有受皮肉之苦。
“娘!”明昆已大叫一声,奔向母亲和姐姐。
四夫人抱住小儿子,眼泪就滚了下来。
明晟走过去,四人抱头痛哭。
流了一会儿泪,明晟问母亲:“爹呢?”
四夫人擦着眼泪道:“你爹判了流刑,允许自赎。娘刚刚去找了官爷,将发还的家资充抵了赎金,官爷说,明日就能来接人了。”
明晟点点头:“那我们先找地方落脚吧。我还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窗,先找他们借一些钱,安顿下来了,我便去找事情做。”
出狱后怎么办,明晟已经想过很多回了。他识文断字,有手有脚,就算不能走科举了,也能养活母亲弟妹。
这时,一辆不起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有人从车上跳下,走过来:“敢问是明四公子吗?”
明晟怔了下:“我是明晟,阁下是……”
这人三十出头,满脸带笑,举止恭敬:“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接公子一家。”
174章 落定
明晟疑惑,他在京城虽有交好的同窗,可出狱的时间他们又不知道……
“你家主人是谁?”
看他脸上并无喜色,此人顿了顿,答道:“我家主人姓纪。”
明晟茫然,姓纪的人家?他不记得啊!
四夫人突然明白过来,拉着他低声说:“你三伯母娘家姓纪。”
三伯母娘家,所以是……
明晟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明昆直接就问:“是七姐叫人来接我们吗?”
明晟看对方没有否认,大概没错了。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想到东宁的事,他实在迈不动腿。
刚想出口拒绝,对方又道:“四公子不必怀愧,我家主人说了,冤有头债有主,贵兄妹曾经伸出援手,这只是还报当初的善意。此事一了,再不相干。”
明晟低头看了看虚弱的弟妹,忍愧咬牙:“那就多谢了。”
一家四口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请下车。”
明晟带着家人下了车,却见面前是一间小院。
这人开了门,领着他们进去,将一张契纸交到他们手上:“这院子我家主人已经交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另外厨房有米面,够你们吃用两个月了。还有这串大钱,你们才离了那地方,最好去医馆看一看。巷子出去,就是平安大街,谋生不难。”
明晟没想到对方考虑得这么周详,低头说了谢。
对方笑道:“善心得善报而已,小的先告辞了。”
此人离开,明晟在心中低叹一声,便想叫弟妹先去梳洗安顿,没想到一扭头,看到明湘满脸是泪。
“阿湘,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明湘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珠,摇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七姐……”
那天晚上,她虽然没在场,可在牢里,跟明家其他女眷关在一起,六夫人疯疯癫癫,日夜咒骂,她什么都知道了。
明昆则问:“四哥,我们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七姐了?”
明晟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四夫人低声道:“见不到才好。她在纪家,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还是官家小姐……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
一家四口便烧水洗沐做饭,安顿下来不提。
第二日,明晟去接父亲。
他到了衙门,却听官差说,明四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信纸是皱巴巴的草纸,上面还有洇湿的痕迹,用炭笔潦草地写了一些字。
吾儿阿晟,为父实在没有脸面去见你们,故而先行一步了。
那日于灵堂,你已知为父是何等懦弱之人。小七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在做了这一切后,与你们团聚,一家幸福。
过去这三十多年,为父活得糊涂。从今日始,我将以余生赎罪。
你且照顾好母亲弟妹,待为父挣得钱粮,再寄与你们家用。
父字。
明晟泪流满面,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三伯母死后,父亲每日都活在良心拷问中。他没办法心安理得一家团聚,这样做,是赎罪,也是寻找心灵的平静。
为人子,他只能祈祷父亲在不知道的地方平安。
……
数日后的夜里,明微在屋顶见到了杨殊。
“该处斩的处斩,该流放的流放,这件案子尘埃落定了。”杨殊说,“黎家那个,判了流刑,不过我打点过了,他活不到目的地。”
明微睁眼,向他点了点头:“多谢。”
杨殊掸了掸衣摆,在屋脊坐下:“这些日子,每次见面你都跟我说这两个字,听都听腻了,就不能换一个?”
明微含笑:“那你要我怎么个谢法?”
杨殊刚想说什么,触到她月色下波光潋滟的眼眸,忽然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有点不自在地撇开头,强行转移了话题:“明家的女眷,都被他们娘家接走了,只不过这样的身份,日后会过得很辛苦。四夫人的娘家没什么人了,现在他们一家四口住在一起。”
明微点点头,这些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他借她的人办完事就来禀报了。
“明四没回去,我叫人打探了一下,他到城外谋生去了。干的活很辛苦,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安之若素。”
云京是一座大城,城郊比一般城镇都要繁荣,是谋生的好地方。
他继续道:“你那四哥,找了个账房打下手的活,辛苦是辛苦一些,不过够养一家了。”
明微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了,不用你再说一遍。”
“……”
“你大半夜的跑过来,就是说这些?”
杨殊低下头去,闷不吭声。
他这样,倒叫明微心软了。大概又是心情不好,来找她疏散的吧?回了京城,他心情不好的频率太高了。
“你不想说别的,那就听我吹一会儿箫?”
杨殊默默点头。
于是明微取了箫出来,凑到唇边。
箫声呜咽,散入夜风,清幽的曲调,似有情似无情。
杨殊听了许久,眼看乘凉的人都回屋了,她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回了,身体却忠诚地告诉他,并不想回去。
挣扎良久,杨殊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我走了,你叫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一旦有具体消息,就来通知你。”
明微点点头:“好。”
他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明微从屋顶下来,看向花架阴影里的人:“听够了?”
纪小五哼了声:“你能不能有点做人未婚妻的自觉?怎么总是半夜私会?”
明微低笑。
纪小五不满:“有什么好笑的!再这样我就告诉爹娘去!”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纪小五卡住了。
明微就笑:“五表哥,你真是个好人。”
纪小五脸色发红,白了她一眼:“有病!”
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娘说明天带你去书院,别起迟了。”然后一溜烟回去了。
明微含笑看着他走远,转身回屋。
书院啊!
京城的女孩子都读书,她今年才十五,又有孝在身,论不得婚嫁,舅舅和舅母就想让她去读书。
这样也好,去读书就能出门,自由多了。
175章 入学
明微没想到,舅母带她去的,是明成书院。
这间书院,乃明成公主所建,七十年后,仍然声名赫赫。
明成公主故去,山长便由儿媳继任。
博陵侯夫人当然不可能天天在书院办公,具体事务还由下面的教授负责。
纪大夫人领着明微,带着束脩,求见书院教授。
一位姓贺的教授见了她们。
这位贺教授,其夫生前是位翰林,自身亦出于书香门第,颇有几分才学。丈夫在世时,她只是兼课,后来丈夫去世,家务都交给儿媳,干脆专心治学了。
明成书院的教授、博士等,几乎都是这样的。有家累的兼课,无家累才能像男人一般专注事业。
嗯,可见男人这东西,就是阻止女人创造世界的。
明微心思浮游,人却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上,听着舅母与贺教授说话,迎接对方时不时的打量。
因纪大老爷与其夫曾经共过事,纪大夫人与贺教授勉强算得旧识。两人寒暄一番,纪大夫人便说明来意。
贺教授道:“书院开门授业,令外甥女想来就学,自然欢迎。不过今年的入学考,三月份的时候已经考过了……”
纪大夫人恳求:“她极是聪明伶俐,我们不愿送她去别的书院将就,还请贺先生通融一下。”
贺教授想了想:“倒是有个学斋,还能进人。只是学员多数是勋贵家的小姐,不大好相处……”
纪大夫人忙道:“我这外甥女,性子柔和稳重,懂事得很,定不会与小姐们争执的。”
贺教授反倒更犹豫了。她怕的不是明微与别人争执,而是争不过……
只是纪大夫人连连说好话,想到纪大老爷,她便松了口:“也罢,明日你带她来考试,看看程度。”
又告诉她们考什么内容。
明成书院所学,与寻常书院大致相仿,又略有差别。经义、算学、德育是必修,诗词、书画、乐理还有骑射等是选修。
必修必考,选修择其二。
明微默默记下,又听贺教授说:“还未恭喜夫人,纪大人此番高升了。”
纪大夫人怔了下:“贺先生此话怎样?我家老爷……”
贺教授惊讶:“夫人还没得到消息吗?纪大人升了司业。”正因为如此,她才这么好说话,指不定哪天求到人家头上。
纪大夫人大吃一惊。
纪大老爷先前是博士,只管授课。他又是个性情板正的,越发吃亏,在国子监没什么存在感。
司业却是掌了训导之则,只在祭酒之下。这不只是升官,还是越级升官!
贺教授笑道:“告身已经下发了,想必夫人回家就能收到消息。”
纪大夫人谢了她,领着明微回家。
果不其然,纪大老爷回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用梦游一般的声音,说了自己升官的事。
纪小五第一个跳起来:“爹升官了?四品?我也是高官子弟了?”
“从四品。”纪凌纠正。
纪小五叉腰大笑:“不管不管,从四品也是四品!爹,你争取当上祭酒,有生之年我也能做个纨绔了!哎哟!”
他摸着被大哥敲出一个包的脑袋,眼泪汪汪。
纪大老爷没理会不着调的小儿子,跟妻子长子说话:“就是有点奇怪,近日无事发生,怎么突然就升官了呢?那司业之位,已经空了半年之久,怎么算都轮不着我。而且,还有人透露于我,这是上面直接发下来的,根本没让国子监荐人。”
纪大夫人也纳闷,纪凌却隐约悟到了什么。
他看向明微,却见她蹲着跟小珠儿猜枚,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东宁的事太过惊险,纪凌怕吓着父母,只说了个大概。
晚上,他翻来覆去良久,都没睡着,干脆叫醒妻子,将这事说了一遍。
董氏纳闷:“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睡不着?”
纪凌试图表达自己的担忧:“表妹的人际关系其实有点复杂,我怕爹娘知道了会……”
“那就不说。”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表妹来往的人再复杂,她都没往家里带不是?反而让咱们沾了光,叫爹升了官。不然以爹的性子,八百年都当不上司业。”
纪凌愣了下:“有道理……”
董氏打了个呵欠:“纪老大,你就别杞人忧天了。一件简单的事,过了你的脑子,就多了八百个弯。睡吧,有空想这事,不如把脑力留着明年大比……”
然后就睡着了。
“……”纪凌只好清空自己八百个弯的脑子,找周公去了。
第二天再去书院,明微顺利通过了考试。
选修她考的是乐理和骑射,授课的先生十分满意,当下将她录入名册。
于是,她就这样成了明成书院的学生,分到了凌寒斋。
书院共有十二学斋,取名挺有意思。含英、照影、曲水、梅雨……
明微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依据是十二月令。一月百花含英,二月杏花照影,三月曲水流觞,四月梅雨连绵……而凌寒指的是十二月。
谁叫她来得晚,只能分到凌寒斋了。
去上学的那天,她看到站在门口,一脸生无可恋状的纪小五。
“五表哥,你站这里做什么?”
纪小五懒洋洋:“等你啊!”
明微道:“有多福陪着,我不需要送的。”
纪小五嗤了一声:“你当我想送你啊?是娘说,我们书院就在隔壁,就一起走好了。”
明微大为惊奇:“明成书院隔壁是国子监呀,五表哥你在国子监上学?”
纪小五抓了抓头:“怎么可能……”
本朝国子监,入学相对严格,要么高官子弟,要么学业优异,纪小五哪样都沾不着。
“我在秀山书院,就在国子监旁边……”
明微没听过,便问:“秀山书院是个什么来头?”
纪小五含糊道:“什么来着,不就是一家书院吗?你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我迟到倒没什么,你迟到可不好看,听说明成书院很严的。”
于是两人带着多福,相伴去上学。
明微原以为,秀山书院既然在国子监旁边,应该也是间有来头的书院。后来才知道,确实有来头,只是这个来头和她想的不一样……
176章 读书
“纪小五,纪小五!”
快到书院了,后头传来喊声,几个少年嘻嘻哈哈追上来。
纪小五回头怒视:“叫谁纪小五,我没名字的吗?”
叫的人轻轻打嘴:“好好好,纪维,你今天怎么记得来上学了?不是被你哥撵来的吧?”
还真是了解纪小五……
纪小五懒洋洋道:“我去上学有什么奇怪,交了束脩的。”
“谁不知道你……”这人刚想嘲笑,就被同行的伙伴轻轻拉了下。
几个少年挤眉弄眼,终于推出一个问他:“纪小五,这是谁?你怎么跟个姑娘一起上学?”
纪小五看了眼一尺外的明微,再看到这几人一直偷眼去瞧,怒了:“不许看!这是我表妹!”
几个少年听他这么说,连忙端正神情,向明微见礼。
明微便也回礼。
看他们脸红的样子,纪小五狠瞪了几眼,朝明微挥挥手:“书院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明微再施一礼:“是,五表哥。”然后十分规矩地带着多福,往明成书院去了。
看她这柔声细语的样子,纪小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忿忿。只会在人前装模作样,人后老是挖坑给他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尊重他这个表哥呢!
果然,几个同窗少年都是羡慕不已的模样,还有人说:“表哥表妹,近水楼台啊!纪维,你可真有福。”
纪小五冷笑一声,不想跟人说明微的事,转身往隔壁书院走:“少说这些不着调的,我几天没来学里,姓赵那家伙有没有闹事?”
咦,纪小五这么个人,居然说别人不着调。不过,说到姓赵的,几个少年顾不得别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他前天把许仲的作业给换了。”
“昨天还告诉学谕,我们偷偷打牌。”
“还说我们是缩头乌龟,要跟我们约架!”
纪小五捋袖子:“反了他!约架就约架!”
……
进了书院,明微先去报到。
贺教授和颜悦色,叫来负责凌寒斋的学谕,带她去上课。
学谕姓陈,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不知是哪家女眷兼任。她带着明微去学舍,一路说道:“凌寒斋的学员,多出自勋贵之家,性子有些傲。你不要与她们争执,若是有事,便来寻我。”
明微一听,马上猜出话里隐藏的意思。
看来凌寒斋的同学,不大好相处啊!
说话间,她们到了学斋前,就听里面传来莺燕之声。
侍女不准入内,多福被留在外面。陈学谕推开门,带着明微走进去。
一屋子青春正好的少女。
明微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姑娘凑到一起,略数了数,有二十多个。
看到她们进来,二十多双眼睛齐齐盯在明微身上。
有人好奇,有人皱眉。
陈学谕道:“这是新来的学员,今后与你们同窗学习。”又叫明微,“跟学友们打个招呼。”
明微低身行礼,含笑报了姓名。
陈学谕招手喊来一位姑娘,说:“这是斋长孙蔚,课业有问题,你只管找她。”又叫孙蔚照应新同窗。
孙蔚看着冷冰冰的样子,并不多话,只点了点头。
陈学谕指了最后那张书案,安排她坐下,便离了学斋。
明微在书案后坐下,施施然取出笔墨纸砚及书本等物。
她不是没看到这些千金小姐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似乎不怎么友善,不过,她又不是正经来上学的,管她们呢!
不多时,有助教来上课了。
明微面上认真听讲,实则神游天外。
就这么上了半天课,便散学吃饭了。
明微在饭堂寻了个位置坐下,多福去打饭。
她正闲坐,一个圆脸少女在对面坐了下来:“那是你的丫头?”对方很自来熟地问,向多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是啊!”明微随口回答,认出这位也是凌寒斋的学员。
“你是谁家的,这么丑的丫头,怎么好意思带出来丢人?”
明微的目光凝在她脸上,过了一会儿,淡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文,单名如,我伯父是承恩侯。”对方带着几分骄矜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后族的小姐。
“文小姐,”明微慢条斯理,“我是谁家的,跟你没关系吧?带着个丑丫头,反正丢的是我的人。”
她语气平淡,话可不怎么客气。文如面色一寒,冷声道:“来问你不过是客气客气,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家的?满朝文武,姓明的只有刚刚倒台的那个,也不知道你怎么脱身出来。哼,罪官之女,好意思充大家小姐?”
明微并不生气,只笑道:“既然知道,还跑来问什么?这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文如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能说这么粗鲁的话?”
明微满不在乎:“反正说的是你。”
文如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脸色涨红,大怒:“你敢辱我?”
明微看到多福已经打饭回来了,便道:“我要吃饭了,文小姐,请吧!”
文如狠狠瞪了她一会儿,扭头走了。
多福回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姐,您与那位小姐说什么?她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没什么。”明微端饭布菜,“反正是不重要的人。”
下午是选修课,明微换了骑装,提着马鞭,在校场溜达。
她上学只是为了自由进出,不是为了交际,自然懒得应酬这些千金小姐。且先装两天样子,让舅母放心,过后便可以学纪小五,有事没事逃个学什么的……
“明微!”
听得喊声,她转头看到孙蔚。
“斋长。”她点点头,招呼一声。
孙蔚仍是冷冰冰的样子:“你过来一下。”
明微挑眉:“斋长有事?”
孙蔚道:“先生叫你。”
“哦。”她点点头,跟着孙蔚往僻静处走,“先生找我何事?”
孙蔚闷头不答。
眼看两人越走越偏,已经到了围墙边,明微道:“斋长,不是先生叫我吧?”
树丛里呼啦啦出来七八个少女,将她后路堵住,其中之一就是文如。
“三姐,那些话就是她说的!”文如愤然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