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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子曰     蚁贼txt下载     蚁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16 千里 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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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华国两人冲杀一阵,元军四散逃命。机灵的绕过后阵,有条生路;蠢笨的,东躲西藏,终免不了头上一刀。佛家奴真是好耐性,硬是干看不动。郑百户怕杀得恼了,逼急元军救援,挥动旗帜,主动退兵。

    佛家奴马鞭前指:“看,看,岂有占便宜的反而后撤?此中定然有诈,好在没有听你们的话,贸然出击。”

    一个经过几次战阵的百户,忍不住说道:“大人,区区八百人,有什么诈?小人看来,是红贼胆怯,怕咱们掩上,一股脑儿包了饺子。”

    “言之有理。”听了这话,佛家奴寻思片刻,砰然心动;他极目眺望,远处的红巾阵营,清清楚楚,中间大阵,两侧游翼,似乎的确是不见得有什么埋伏。捋了几下胡须,昨夜的大败,实在给他太多阴影,正在攻和不攻之间,委决不下的时候,红巾阵中,先前突刺的小将军,再度驰骋而出。

    只见他阵前耀武扬威,手提弓箭,对准逃溃的元军先锋,连射连中,一气射倒三人。又丢了弓,挽着长枪,奔腾两军之间,大呼邀战。

    “八百人岂敢如此气壮?”佛家奴立刻做出决定,且先稳一稳,暗忖,“莫非,红贼是又遇上了哪处败兵,合而势大起来?”乃传令,散出游骑,打探周遭看有无敌情。

    “李广故智。”那百户说道,“大人,请下令出击,红贼这是虚张声势。”

    佛家奴哼哼两声,斜斜瞧了这百户一眼,连你都知道是李广故智,本大人岂能不知?那红贼又岂能不知?兵者,虚虚实实,虚则实也,实则虚也。难道红贼一定就是虚张声势,而不会是静待我军入彀?喝斥道:“低浅!退下。”打定主意,先弄清楚远近形势,再做打算。

    那百户愤愤不平,又无计可施,只得不甘退下。两眼瞄着阵前,看那红贼将军,来往奔驰。

    邓舍挑战再三,元军没一人出面。马力渐嫌不足,又捡起弓,劲射几箭,这才打马回阵。几个军官,都聚在郑百户身边,商量下步举止。王夫人也立在一侧。

    邓舍跳下马,等候的亲兵拉走他的坐骑,自去照顾。又有人奉上食物清水,给他补充体力。从昨夜到现在,他还一点东西没吃过,胸中淤气在冲杀中散开之后,腹中感到饥饿。也就接了过来,没去郑百户们边儿上,他和赵过一起坐在十几步外,就着水吃。

    他已经从悲恸中清醒过来,当理智回到身上,他首先感到的,是如悬崖边上一脚踏空的那种感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从他穿到这个世界开始,虽杀戮不断,生活艰难,可先是有他的亲爹,后是有邓三,一直地在照顾他,或者可以说,一直在保护他。

    他们不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保护者,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领路人。

    当他们在的时候,他不用考虑以后的路怎么走。即使偶尔他有所考虑,看看十几岁的身体,想想对这段历史的一无所知,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会很快放弃掉那些他自己都认为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可现在不同了。

    从他这个身体的血缘、家族意义上讲,他成了无依无*;从他后世而来的精神世界来讲,他感到孤独空虚。他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甚至,他不但是想活下去。

    十几年的见闻,目睹种种汉人受到歧视、摧残的事例;使得同为汉人的他,也和这些红巾们一样,痛恨鞑子。

    更何况,他的亲爹死在鞑子手上;几百个他认识的、关心他、呵护他的上马贼老兄弟,也死在鞑子手上;而在邓三同样死在鞑子手上之后,那对鞑子的痛恨、仇恨到达了顶峰。

    这不但是一种痛恨,这甚至是一种极度的羞耻感。汉人们自古生活、祖祖辈辈延续至今的神州大地上,被称为国人的,却不是汉人。

    这是一种耻辱。也因此,他想再度看到汉民族崛起、屹立的狂热、迫切,是如此的强烈,尽管这是他自己的情绪,却强烈到叫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所以,他也想,为其中,贡献一点他这个汉人的力量。

    复仇、汉人衣冠,他的这两个想法其实是一致的。怎么才能实现?像郑百户所说“求王士诚帮忙”?只看看邓三是怎么死的,就知道,权力不在自己的手中,别说其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邓三死了,因为他不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郑百户没死,因为他是这支部队实际上的指挥官。当然,也许最后这一支红巾,谁也逃不脱元军的追击。可是,他敢肯定,到那个时候,死在最后一个的,一定是郑百户、王夫人。

    “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想起做马贼时,听过的这支曲子,说得真对!

    正想得出神,一点香风荡来。邓舍抬头去看,王夫人袅袅婷婷走近过来。下了马车,近处细看,王夫人身段不高,大约是常年随王士诚军旅而行的缘故,肤色些黑。眉细鼻挺,俊俏清熟。

    她蹲踞下身,提起裙角,福了一福。邓舍慌忙站起,拱手还礼:“娘子这是做什么,属下不敢当。”

    这是王夫人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邓舍,邓舍的年轻使得她微微惊讶。她很好地掩盖住了这份吃惊,没有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她从上到下打量了邓舍一番,方才说道:“一则,为谢邓千户,他因我而死,这份大恩我铭记不忘;二则,谢小邓将军,今日冲阵,若无将军,必不能胜;适才叫阵,将军武勇,鞑子胆寒,为我军赢得宝贵缓冲休息时间。”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亮中带着滑腻,就像是从舌尖上滚落下来的一般;又如玻璃球弹动在香薰胭脂里,澈而娇媚。

    邓舍自觉身上汗气、血腥味、尘土味太过难闻,退了几步。避而不谈邓三之死,只说今日冲阵,他道:“娘子谬赞。今日冲阵,第一功当数郑百户用人得当;第二功是陈百户临阵调度;第三功,属下亲兵赵过,万军阵中,单骑擒鞑子大将。郑百户,整军之勇;陈百户,举阵之勇;赵过,悍将之勇。属下,皆不能比。”

    王夫人粲然一笑,指着邓舍边儿上跟着站起的赵过:“这位就是你口中单骑擒鞑子大将的悍将吗?”赵过交俘虏给郑百户的时候,她见过一面,不等赵过回话,摘下裙上一个宝石坠子,“宝剑赠英雄。待回到上都,再给你补上。这块儿回回宝石,赏给你吧。”

    赵过年岁也不大,二十上下。他的父亲是上马贼的老兄弟,十年前战死,邓三主动接过抚养赵过的责任,和邓舍两人,是从小一直玩儿到大的。

    他赶忙在身上擦了擦手,涨红了脸,接过坠子。他性讷言,不会说话,讲了声谢,就只傻笑。

    王夫人目光没在赵过多过停留,转回邓舍,郑重说道:“小邓将军功劳太大,无以赠送。且等见着我家夫君,功名富贵,任将军取。”

    邓舍当然不会把她这句话放心上,更不会因这句话就把命卖给她,表面没露出丝毫端倪,恭恭敬敬送她满意离开。回过身,他对赵过说:“走,去听听军议。天尚未午,方才军前叫阵,怕糊不了鞑子太久,看看下一步,是战,还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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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严忠济,《天净沙》

    2,回回宝石:来自中亚的宝石。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17 千里 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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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议的结果是主力防守,小股骚扰。红巾大部分没体力,持续攻击是不可能的。越是如此,越要虚张声势。

    文华国很稳重地说:“鞑子怯战,昨夜一哄而散,今日三千人如龟般缩。”他对郑百户道,“本将和老罗,上午接替冲阵,两百人驱赶一千人如牛羊耳。斩获甚多。我们应该继续这样的策略,叫鞑子不敢露头。”

    ——元军的正规军,战斗力往往远逊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这种义军。文华国所说的策略,相当程度上,算是北伐军对付势大元朝正规军的老套路,屡试不爽。

    陈虎话语不多,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支持。

    黄驴哥这个千户,虽然更多是出于表现出来的忠心因素升上去的,毕竟经过许多战阵,眼光也不差。他也同意文华国的意见。罗国器、关世容附声赞和,连李和尚,都没有说反对的意见。

    郑百户说道:“大家都没意见,就按这个策略办。只要能熬到晚上,咱们的选择余地就大多了。”

    文华国一翘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老郑,我的意见,熬到晚上,咱们就趁夜而退。”

    “退到哪里呢?”郑百户举目望敌阵,看到他们游骑四出,点派几个善射的亲兵,再去挑战一回;安置妥当,问文华国,“文百户有何提议?”

    陈虎插嘴道:“末将看,不如往东方去。从三岔口中间一条,前行百里,有座城镇。咱们从上都来时,关平章曾派一支分队,去过此城筹粮。守卒俱无。咱们只要能进了这座城,鞑子就算再度追上,也没奈何咱们了。——他们都是骑兵,没带攻城器械,攻不得城。待其无粮,三两日,鞑子必退。”

    郑百户请示王夫人,王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通往兴和、上都的那条道路,犹豫不答。罗国器瞧出了她的心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娘子,往上都的路不止这一条。我们往东去,绕个圈,请娘子放心,一月之内,肯定能见着王元帅。”

    王夫人这才点头,想起车中受伤千户:“也好。城镇中不知道有没有大夫,续千户的伤势,拖延不得了。”

    得了王夫人首肯,郑百户下达命令:“黄千户、李百户,请你们二位,带着人,一个正面叫阵,一个侧面掩伏。做出要偷袭鞑子的样子,务必要做得隐蔽、更要让鞑子发现。鞑子一发现,你们就立刻回来。”

    这是改变叫阵的方式,以免单调,引起元军的怀疑。

    他又命令罗国器:“罗百户,请你带着你部,游弋两翼。鞑子放出的游骑,一个不许放过,叫他们有得出,没得回。”

    说完,郑百户叫亲兵指挥他本部有火铳的一百多骑兵,列在最前,举铳向天,连着射了三枪。烟火弥漫,这一百多人,跳下马,散坐一地。面对对面的元军,有的辱骂、有的脱了裤子撒尿,有的索性躺倒睡觉。

    邓舍见郑百户点派出战的,皆是冲阵时,没怎么出动的部队,知道他是想要冲阵的部队多做休息。当下吩咐本部解散,原地休息。想起还有件事没做,提了解腕尖刀,走到捆缚旗杆上的元军千户面前。

    那千户被绑多时,早先还大骂不止,这会儿没了力气,垂头丧气。看到邓舍提着尖刀过来,心中恐惧,叫道:“你做什么?”鼓足丹田之气,大喊,“我乃大元陕西蒙古军都万户府千夫长……”随即压低了声音,央求,“你放了我,给你们将军说,我家蒙古带功世家,有钱、有权。只要你放了我,必有厚报,必有厚报。”

    陕西蒙古军都万户府,邓舍知道。前年,听闻红巾北伐三路军的西路军李喜喜、白不信部,包围过他们的大本营所在地凤翔,可惜被增援的元将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人击败。

    文华国嗤之以鼻:“败军之将。”邓舍手起刀落,削掉了这个千户的鼻子。

    那千户痛叫一声,邓舍不紧不慢,再割掉他一个耳朵。郑百户急忙跑过来:“小邓百户,先等一等。”拉邓舍到一边,小声说,“问完了云内、东胜的情形,再交由你来处置。”

    没了鼻子、一只耳朵的千户,为了保住性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内、东胜城破之后,元军将军孛罗帖木儿下令,屠城三日。红巾战死数万,好在孛罗帖木儿志在夺城,丰州等三部红巾,突围都还算顺利。

    探马赤军到的时候,续继祖部已经突围成功,连同王士诚部,往丰州方向去了。大约是想会合关铎部,至于他们具体的去向,这个千户不知道。但孛罗帖木儿十万大军,得了丰州更是如虎添翼;南下又有察罕帖木儿阻挡,除了去上都,关铎等人,又能去哪里呢?

    问清情况,郑百户放了心,他们选择的逃跑路线没错。

    那千户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说了,我都说了。没一个假话!将军大人,就求你饶了小人的狗命。”

    郑百户笑了一笑,对邓舍道:“血淋淋的不好看,我去请娘子上车。”

    看到邓舍又靠了过来,那千户绝望呼号,声音凄厉,远远传到元军营中。

    派出去的游骑,没一个回来,尽被红巾斩杀。得不到情报,佛家奴更是惊疑。一个将官按捺不住,上前请命:“大人,蛮子将军功勋世家出身,若不去救他,怕日后朝廷责备。”

    兵者,凶危之大事。不谨慎怎么能行?冲动,只会让全军陷入绝境。红巾这明明就是试图激怒本大人,……想起云内、东胜城内城外红巾死尸枕藉、血可流橹的惨景,佛家奴寒毛倒竖,第二次警告自己:不可轻举妄动,怒叱:“糊涂!退下。”

    那千户的惨呼时断时续,一直延续到入夜时分。从中午时的中气饱满,渐渐到下午时的有气无力,又到入夜后声若游丝,再到湮然无声。夜籁人静,听得一清二楚。元军个个胆寒,人人自危,士气大落。

    入夜不久,红巾又组织了一次攻势,较之前两次,声势浩大。旗号轮转,看样子是全军出动,八百人攻击元军三千人圆阵,佛家奴以马、车为墙,坚守苦战。半个时辰,红巾方才缓缓而退。

    岂有面对强敌,而全军尽出,如主动赴死一般地不留余地?佛家奴坚定了红巾必然有诈,很可能汇聚了其他败军的观点。严词拒绝属下要求反击、夜袭的提议。好容易等到天亮,前阵将军气急败坏赶来报告:“红贼,红贼跑了!”

    佛家奴大吃一惊,犹不肯信,亲自登高远望。果然,十几里外的红巾营地,人马皆无,只留下了一地马粪、一杆旗杆。

    远远望去,旗杆上,一架白骨,朝阳光里,森然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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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义军:元朝士绅组成的地主武装,一般身着青衣,被称为义军。他们是和红巾作战的主力。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18 千里 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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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自己上了红巾大当的佛家奴,怒不可遏。堂堂中书平章政事,从一品的大官,三千名骁勇善战的探马赤军,居然被区区八百红巾败贼戏耍于股掌之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着那具被剐成骨架的千户尸体,大冷的天,他脑门冒汗。这事儿要是被皇帝知道,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当今圣上,可不是善茬儿。看似沉迷酒色,这些年中,不动声色里死在他手上的大臣官员不知凡几。

    当即下令,全军上马,加速追击。

    这一路穷追不舍,却因为晚了一晚上的路程,直到百里之外,遥遥望见一座城镇,还没追上。

    红巾早过了这座城镇。按照本来计划,是想占据这座城镇,静待元军退兵。但到了之后,却发现,大概是因为上次关铎来此借粮的缘故,当地的地主联合一起,组织了一支青衣义军。

    后有追兵,郑百户不能冒险,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远远地绕城而过。游骑不断来报,惹恼了的元军紧追不舍,一夜半日的急行,马力不逮,这种情形下去,早晚要被追上。如果再次开战,元军肯定不会像昨日那样好糊弄了。

    郑百户殚精竭虑,每逢路口,都会派出一支部队,各条道路上都践踏一遍。期望以此能稍微延缓一下元军的追势。

    邓舍变得沉默了很多。李和尚有时的挑衅行为,他也视若不见,还总是制止文华国的愤愤不平。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不想再和郑百户他们一起行动,元军羞恼成怒,绝对不会轻松放过他们。

    除报仇之外,元军追击他们的另一个目的,应该是王夫人。马车是一个很显眼的标志,逃命途中,非尊贵亲眷,谁能乘坐马车?没准儿,元军还会以为,马车中的,是某个受伤不良于行的指挥官呢。一路颠簸,顺着马车缝隙可是洒下了不少续千户的血。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文华国、陈虎。两人深以为然。一则他们马贼出身,投入红巾迫不得已,没有明知死路还要自蹈的道理;二则加入北伐军后,就在关铎麾下,和王士诚、续继祖部没太多交集,自也没甚义气可讲。

    三人一拍即合。

    “鞑子一人两马,咱们却没马可换。不出两天,鞑子就会再度追上咱们。”文华国人粗心细,其实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全盘抛出了自己的意见,“我看,舍哥儿,不如咱们直接给老郑提出。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道。”

    “老兄弟只剩下四十来人。”陈虎说道,“咱们离开,对郑百户来讲,可以起到分散鞑子注意力的作用,他一定会同意。难就难在,怎么能多带走点兄弟。为了更好地保护王夫人,郑百户是不会给咱们一个人的。”

    邓舍没说话,听他们俩讨论。这是他前世、包括这一世一直保持的习惯,先听别人的意见,再说自己的看法。这个习惯,让他在兄弟们中颇有“少年老成”的评价。

    文华国瞥了护在马车边儿上郑百户一眼,哼了两声:“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把马车带走。”

    “什么?”

    “郑百户在意的,只是王夫人的安危。其他人如何,他尽管口口声声结拜兄弟,大家却都看得出,他根本没放心上。”陈虎缜密地分析郑百户的行为,说道,“所以,我们干脆主动把最危险的任务,承担过来。这样,我们以吸引鞑子为借口,能多带走兄弟;他则可以化整为零,更安全地保护王夫人到上都。”

    文华国几乎准备跳到陈虎的马上,掐他的脖子了:“陈老八,你脑袋让马踢了!一向精明的人,怎么突然变傻了?……把鞑子全吸引过来,咱们怎么办?与其这样,还不如四十几老兄弟一起走,还能保住命。”

    邓舍却点头同意:“陈叔说得对。依我看,郑百户万万没胆子拿王夫人的安危冒险。如果是他自己,也许他会把全部人马都交给我们,单骑而逃。可有王夫人在,即使咱们愿意带走马车,他能让咱们带走本部人马,就算不错了。所以,大头儿还在他哪儿了。”

    文华国立刻明白,只要大头儿还在郑百户哪儿,那么,如何让元军相信他们追击的主要人物在哪支队伍里,就看各自的手段了。

    他犹豫着说道:“老郑会相信我们?”

    陈虎沉默不语,邓舍说道:“我和赵过留下来不走。你们去和他说,以卫护我安全的名义来说。这样,他肯定信。”

    “那怎么行!”文华国脸红脖子粗,他甚至感到了愤怒,“你把老文看成什么人了?你叫我怎么去和老当家交待?”

    “你们一走,我和赵过两人而已,什么时候走都可以。”邓舍坚决地说道,“生死在此一举,文叔,你莫再多说。就按我说的办吧。”

    他一向不用命令似的语气说话的,忽然这么一说,文华国很不适应,张口无词。明知邓舍说的对,仍然难以决定。陈虎改变称呼,轻声说道:“四哥,就按少当家说的办吧。”

    少当家三字,是肯定邓舍接替邓三的位置。

    陈虎深知,蛇无头不行。这四十多人,人虽少,却是他们在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目前从各方面来讲,除了拥戴邓舍之外,还真没第二个合适人选。

    邓舍尽管年龄小,但是一向口碑不错,稳重、照顾兄弟、作战勇敢、颇有智数。更且上马贼之中,邓三的威望无人能比。十来年的老兄弟,服的只邓三一人。再有邓三、邓舍的亲爹,都是为掩护大家断后而死。感情上加分不少。

    所以,他这句话也是在变相提醒文华国,邓舍不再是以前的邓舍了。

    文华国半晌无语,他不是不能接受邓舍做他们这支队伍的头领,邓舍,他看着长大的,如他子侄一般,他当然愿邓舍好。他是不愿意邓舍身陷险地。盘桓再三,他也想换他留下,但这样只会引起郑百户的猜疑。无奈之下,只得点头:“舍哥儿,我们会在前路等你。”

    计议已定,陈虎拍马前去找郑百户说话。

    正如他们所料,郑百户假意劝阻两句,当即同意。除了他们本部二百五十人外,额外又拨给他们一百人。恰好是剩下红巾军的一半人数,他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更好地迷惑元军。

    转身向王夫人报告、请示,王夫人不善骑马,但怎么说也是骑兵统帅的夫人,不至于不会骑。她一下就想透了其中厉害,毫不犹豫答应了:“车中续千户,就交给你们了。”

    她穿着裙子,不方便,命郑百户剥下昏迷中续千户的衣物,也不嫌弃,当即换上。她模样本就俊俏,男装一穿,虽不合身,倒也趁得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

    又解开拉车的两匹神骏良马,一匹骑,一匹备用。至于马车,另换上两匹就是。反正前夜、昨日和元军交锋,缴获了点战马。

    风冻如刀,郑百户将只着内衣昏迷不醒的续千户搬回马车。出来又见着王夫人换马,略显尴尬,他对周围红巾、文华国们解释:“这两匹马,王元帅所送。睹物思人,娘子用出感情了。”

    真的如此吗?文华国不屑一顾。如果不是邓舍暂时还不能离开,他肯定忍不住要说几句讽刺话的。强忍了回去,拉邓舍到偏静处,他再三叮嘱:“不必等到入夜。见着机会,你就溜。”

    “两位将军忠心耿耿,邓千户泉下有知,一定欣慰。你们放心,我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会保得小邓百户周全。”临别之时,郑百户慷慨说道,他满脸敬佩,“两位也要爱惜身体。待到了上都,斩雄鸡,烧黄纸,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19 夫人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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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华国、陈虎带走了所有的老兄弟,继续向东;郑百户、王夫人转而上都方向。路上,郑百户挑了些精干亲兵,以陪同聊天为名,将邓舍牢牢看守。竟是无机可走。

    黄驴哥、罗国器、关世容三人,时不时也会来陪邓舍一会儿。私下里,黄驴哥对郑百户防贼似的防邓舍,极不满意,很是发了几句牢骚。

    他这是真心而发。要知他身为嫡系一贯自视甚高,连日来,因了手下没人,却先是不得不看邓三眼色,接着又听命郑百户。邓三倒也罢了,和他同出关铎麾下,职位也相当;郑百户是什么东西?一个娘们儿家奴而已!杂牌旁系,区区百户,居然也敢对他颐指气使。

    他早就不忿。

    要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是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更关键的,要不是他的本部也尽是云内、东胜残军,他岂会忍到现在。

    所以,看到文华国等人舍身引敌,而郑百户却还如此防范邓舍,他气不打一处来。几次自告奋勇要去和郑百户理论,邓舍阻止了他。

    “小邓百户,真好气量。”黄驴哥佩服极了,自认不如。

    罗国器、关世容两人微微一笑。和邓舍接触时间不长,但他们两人还是很欣赏这个稳重谦虚的少年。话说回来,欣赏是一回事,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另一回事。从本身安全来讲,他们不反对郑百户这样做。

    太阳逐渐西沉,跌落了地平线。一弯月,攀上枝头。风卷来了云,遮掩月光。乌黑的天上,不见一颗星。

    他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黑洞洞夜色里,三三两两的树木,直到近处才可看见,一闪而逝。迎面的寒风灌入口鼻,盔甲冰冷,几个受了伤强自支撑的士兵,马上摇摇晃晃。

    一骑游弋,自后方奔来。到王夫人、郑百户身边,言语几句。王夫人面露喜色,郑百户勒住缰绳,到邓舍诸人身边。

    他一拱手:“小邓百户,文、陈二位忠心报主,以身饲虎。高风亮节,热血义气,叫本人钦佩不已。”神色轻松,按捺不住的兴奋他表露在外,“游骑适才来报,一直追在后边的鞑子,没了。”

    黄驴哥轻哼一声,罗国器松了口气,关世容拍拍邓舍的手臂以示安慰。邓舍心中一紧,他不需要伪装自己的心情,越不伪装,才越能让郑百户相信其中无诈。一句话没说,打马一鞭,他离开了众人。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郑百户收拾起兴奋,目送邓舍离去,做出沉痛的表情,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他对众人说,“连续作战、疾驰,马匹早就累了,军中粮食也所剩无几。我记得前边有个站赤,规模很大,不如去那里休息一下,顺带寻些粮草。诸位,如何?”

    没人反对。

    按照商量好的计策,文华国、陈虎会先主动引走元军,给邓舍溜走创造机会;随后,丢下马车,做出明显痕迹,让追击的元军知道,他们追错了人。虽然知道这些步骤,邓舍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他同时感到时间的紧迫性,他必须及早离开,会合文、陈二人,尽快实行下一步。不然,若真的让元军追了上去,可就弄巧成拙。

    马蹄哒哒,王夫人靠近过来。

    没办法继续躲在马车里,严寒冷风,刮得她脸颊通红。裹着几个士兵的披风,在马上缩成一团。穿裹虽多,她身材娇小,不显臃肿,反而有种楚楚动人的味道。

    她平时骑马,兴致所到,兜两圈就罢;今日长途跋涉,急行军,硬邦邦的马鞍磨得她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生疼,勒缰绳的小手带了郑百户的手套,不合手,也是很疼。

    这么冷的天,她一点儿不想说话。可又不得不抚慰一下邓舍,她怕邓舍一激动,寻个空子跑回文华国那里去,再把元军给放回来。顺带的,也好让士兵们知道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

    她冷得嗓音都变了形,说道:“小邓百户,你义父的两位兄弟,真是义薄云天。你不必难过,吉人自有天相。见到我家老爷,我一定会把他们和你的功勋报上去。”

    邓舍深深厌烦。

    第一次见面,他对这个女人还是颇有好感的,以为她智勇双全;谁知道,她的智勇,都是为她个人利益服务。这本来也不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你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手段太过低级。否则,徒惹人嫌恶。

    昨日他冲阵回来,王夫人对待他和赵过,态度截然不同。对他,略显巴结的恭维、利诱;对赵过,勉强敷衍的“赏”个小玩意儿。他和赵过固然地位不同,一个百户、一个亲兵。但一个能万军之中生擒敌酋的士卒,岂能以寻常士卒看待?

    而冲阵之前,王夫人车上激励诸人之举,现在看来,也只是为了让士兵们为她卖命而已。如果真的当时战败,她被俘,邓舍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自杀的勇气。

    再到上午,王夫人毫不犹豫地弃马车,剥掉为保护她冲出重围受伤昏迷、她叔伯兄弟续千户的衣服,拿驽马换掉拉车的良马。种种等等,邓舍看在眼里,鄙夷内里。

    邓舍是个深沉的人,很好地掩盖住了不满,勉强一笑:“娘子千金之躯。只要保得娘子安全,属下们死又何妨?”

    王夫人喜欢听这种话,她漂亮、高贵、有地位,像邓舍这种人理应为她生,为她死。她满意地夸奖邓舍几句。心思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天冷风寒,不知道前边站赤之中,能不能寻来辆马车。”

    邓舍简直要勃然大怒,兄弟们缺衣少食、伤痕累累,便是他自己,身上伤处,也是裹了又裂,裂了又裹。这女人,居然只去考虑马车挡风!他压下了怒火,心知肚明放在往日,他面对这等情形最多一笑而过;此时多半是焦虑文华国等人,迁怒在王夫人身上。

    虽然瞧不起王夫人为人,迁怒他人之事,他也不屑为之。当下他施了一礼:“属下愿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呼啸赵过,策马急奔。郑百户派来的十来个亲兵,慌忙跟上。站赤在前边二十里外,距离不远,稍瞬即到。

    乌云尽数掩住了月,乌暗暗的天色,三米之外看不到人。风更加冷冽,一个亲兵缩了缩脖子,咒骂一声:“这狗天气,难道又要下雪?”

    邓舍伸手制止了他说话,赵过嘡啷一声抽出*。那亲兵吓了一跳,转马回身,去摸挂在马上的铁鞭:“做甚么?”他的伴当“嘘”的一声,也抽出了马刀,指着前边:“看。”

    半里外的站赤,黑黝黝矗立野地。占地方圆数百米,前边驿站旅社,后边圆通通高耸了座粮仓。几点灯火,明灭其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兵荒马乱,这荒废已久的站赤,怎会住的有人?郑百户亲兵们面面相觑,拿铁鞭的那个,立刻拨马回转,去通知后边的大队。

    邓舍和赵过互相对视一眼,他两人发小,总角之交,了解对方就像是了解自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赵过跳下马,漆黑夜色中,悄悄挨近站赤旅社窗口。

    邓舍小声命令那十来个亲兵:“探探情形,再作打算。”

    一行人散开来,留了三四个看马,做后备军。剩下的默不作声,两人一组,跟在赵过身后。站赤内隐隐传出声响,一个人正在唱歌。口音古怪,尖利如枭。邓舍微皱眉头,一个亲兵低声说道:“是个火者。”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内宫的太监?听得吱呀声响,来不及寻思其中蹊跷,邓舍连忙注目去看。一个人嘟嘟噜噜从站赤中走出,大约是要方便,束着手,揣在怀里。恰好和赵过碰个照面。

    那汉子一愣,赵过手起刀落,鲜血四溅,险些将他劈为两半。临死前,那汉子痛叫之声,传出极远。站赤中歌声顿停,一不做二不休,赵过抬脚踢开开了一半的门,将那汉子的尸体扔入,惹出一片惊叫。

    他闪身入内,转眼又退了出来。一把拽上门,回身大叫:“百、百十个,青,青,青,……”

    他一急,有结巴的毛病。邓舍听出意思,门内有百十个青军。一个机灵的亲兵马上再去报告郑百户。邓舍加紧脚步,要奔到门边,支援赵过。

    ——

    1,火者。

    ——时俗,称皇帝身边的太监为火者。

    本为波斯语音译,是伊斯兰教对有威望人物的尊称。该词原为波斯萨曼王朝的官职称谓,后演变为对权贵和有身份之人的尊称。

    元时,火者之词盛行一时,除了称呼太监外,很多达官贵人也用火者作为其名,不少大臣和将军都用此名,显示其地位显贵,比如元成宗时的一个大臣就叫迷里火者。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0 夫人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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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军皆是步卒,一时被赵过堵在门内,出入不得。邓舍赶到近前,听里边几个领头的,呱啦啦大叫,不是中土口音。

    赵过奋起千钧力气,死死拉住旅社的门,额头、脖子上青筋迸起,如条条青蛇一般。邓舍见这站赤旅社,有两三扇窗户,破败不堪,几个青头巾的脑袋晃动着,眼看要爬出来。当下长枪掷出,贯透一人颈子,那人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将下来。那几个青头巾脑袋,顿时缩了回去。

    吩咐跟上来的亲兵们:“分几个人,守在窗边、后门。莫放了人出来。”又转头看来路,黑压压一片援军,显出在里许地外。

    他抽出马刀,示意赵过松手。三四个亲兵,俱都丢掉长兵器,换上腰刀、马刀。准备妥当,赵过松手跳开,俯身拾方才扔下的*。两三个拉门的青衣士兵收势不住,向后跌倒;门内乱了片刻,四五个人冲了出来。

    带头的,五短身材,口中呱呱叫嚷,举着一柄朴刀,直扑邓舍而来。邓舍闪身让过,马刀回削上挑,干净利索地砍掉了他的脑袋。郑百户派来的亲兵,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兵,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斩瓜切菜般,三两下料理了剩下的几个青衣士兵。

    守后门的亲兵去得晚了,招架不住,倒退回来,大叫:“他们冲出来了!”

    十几个舞刀弄棒的青军追赶在这个亲兵身后,叫嚷着邓舍听不懂的语言,气势汹汹。邓舍唿哨一声,拉着赵过,向后便退。此时,郑百户的援军已经冲过了他们留放马匹的地方,咫尺之遥。

    那些青军,也看到了这冲卷而来的大批骑兵,脚下一挫,掉头逃跑,后门、前门涌出了更多的青军。看到骑兵之后,前边的想往后跑,后边的不知底细,往外涌。前后乱做一团。

    邓舍甚至还有空去捡了自己的长枪。

    冲在最前边的,是李和尚。李和尚一马当先,二十几个亲信紧护身侧;他们光秃秃的脑袋,夜色中煞是显眼。几个善射的骑手,拉开弓箭,距离近射得准,青军士兵惨叫连连。

    邓舍和赵过奔回了自己坐骑所在,一跃上马。负责看护他们的亲兵,有的落在后边,有的返身冲击,还跟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原先留下看马的几个人。

    邓舍抬眼观察,郑百户驻马一个距离站赤几百米远的小高地上,指挥黄驴哥、罗国器、关世容等人左右包围。他大声呼喝:“不要靠近,弓箭手在前,一个不要放出来。”招呼李和尚的师弟李子繁,“火把呢?快点,快点。”

    他们之前急行赶路,为不引起注意,没点火把。邓舍知道了郑百户的用意,他是要火烧站赤。

    青军大约也猜测出了红巾的企图,突围强度加大。窗边竖立起盾牌,组织了些弓箭手,盾牌掩护下,向外射箭。其中一人,箭术甚精,拉强弓,开硬箭,连连射落两三个红巾弓箭手。造成了不小的慌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邓舍大叫一声:“冲上去,砍了他!”催马一鞭,直奔过去。瞬间混入绕站赤打转的数百红巾之中,打一个忽闪,甩掉了大部分跟着他的郑百户亲兵。只赵过和另一人紧追身后。绕到站赤后边,脱了郑百户视线,乱马阵中,没人注意他们。

    赵过闷声不响,和那个亲兵一并马,伸手揪了他过来,刀未送入他胸口,恰一支敌箭射来,随手拿这亲兵挡住。箭矢斜斜刺入那亲兵臂膀,他张口大呼,全身麻痹,到死半点声音发不出。

    赵过奇怪,摘下箭头鼻边嗅了嗅:“有,有毒。”随手丢下这亲兵,邓舍和他,二人就待转出大队,投往东去。就在此时,蓦然听见站赤前边,传来一阵惊乱呼叫。随即,李和尚破锣嗓门响起:“郑百户!郑百户!”声音渐远,从站赤前奔回了小高地。

    邓舍心念电转,情知必是郑百户中了箭。从刚才死掉的亲兵可以看出,箭上毒性猛烈,郑百户怕是活不成了。车中负伤的续千户,也不在这个队伍之中。群龙无首,王夫人一介女流,她之前的自私表现,就邓舍所知,士兵们也有很多都不满意。

    如果能将这三百多血战得生的精锐老卒,收归手下,再去会合文华国、陈虎的话,即使后边的元军甩不掉,也能多一点活命的机会。若是元军已经被甩掉,也无需担忧他们再顺着自己的踪迹追上,现在后无追兵,时间充足,他自然有办法消掉军队过往的痕迹。

    先前,之所以他决定和王夫人、郑百户分道扬镳,正是因为有郑百户在,他们没指挥权。而现在,罗国器、关世容、黄驴哥、李和尚,这四人的性格脾气,电闪过邓舍脑海。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带马回奔,随着红巾,转到站赤之前。

    径直到郑百户身前。郑百户躺在地上,大腿中箭,王夫人手足无措立在一边,一个亲兵正紧急救治。伤创处乌黑一团,流出的血都是乌黑色。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虚弱地看着周围,神情焦虑。看到邓舍到来,脸上不由一松,他绽出笑意。——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怕邓舍脱身跑掉。

    他勉力挣扎坐起,去拉邓舍的手,气力不足,说话断断续续:“小、小邓百户,务、务必请你护住娘子,到、到上都。”

    邓舍不忍他死前苦痛,点头权当应是。

    郑百户大喜,像是放掉了一桩心事,身子一软,滑落地上。手还往上举着,嘴唇开启,说着些什么,低不可闻。邓舍附耳去听,听他说道:“小邓百户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必当相共八拜,结为兄弟。”

    邓舍啼笑皆非,看他声音渐渐细无,却也佩服他的忠心耿耿。乃恭恭敬敬给他施了一礼,起身请问王夫人:“郑百户归天去了。娘子,你来吩咐指挥吧。”

    王夫人眼圈一红,泪垂欲滴。她倒不是为郑百户伤痛,而是忽然少了这么一个长期以来,什么事儿都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奴才,一下子若有所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李和尚鼓声向前:“娘子莫要悲伤。小人在此,一样可以护得娘子安稳。”

    郑百户之死,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闲暇里,他早注意王夫人二百亲兵多时。除了郑百户一人,从没见过第二个发号施令的头目。听那些亲兵平时说话,可知,这二百人中,只有十来个,是和郑百户一样,一直跟随王夫人从云内到东胜、又突围活到现在的。其他的,包括那一百来火铳手,皆是续继祖出城之前,临时拨给王夫人的。

    郑百户活着,他不敢想。郑百户死了,他为什么不能顶替郑百户的位置?一举两得,他可从没有指挥过三百个人!而且,最重要的,若是巴结好了王夫人,成了像郑百户一样的亲信,他相信,他从此就平步青云。

    说完了这句话,他没理会邓舍和围拢过来的黄驴哥。他甚至连罗国器也不想理,他还记得村中军议时候,罗国器不肯支持他拾掇掉邓三、邓舍的做为。但考虑到大局为重,还是对他点点头,笑了笑。

    他一头喝令李子繁,速速拿火把分给诸军,投入站赤之内;一头向关世容叉了手,道:“关老哥,我要在此照顾娘子。就麻烦你带队包围。”又殷切表示关怀,叮嘱,“记住,谨慎那几个弓箭手,别叫他们临死反扑。”

    关世容一言不发,自去了。李和尚又请王夫人退后一点:“莫叫流矢误伤了娘子,就请娘子静看小人如何破敌。百十个青军贼子,剿灭他们,如反手耳!”

    王夫人应声退后,她不是性格软弱的人,从失态中很快恢复过来,欣慰道:“你很好,李将军。”

    一时光头簇拥里,左顾右盼。邓舍、赵过默然无声,黄驴哥、罗国器分立两侧。得了王夫人一句赞扬,李和尚顿感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1 夫人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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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投入两三个火把,青军就从窗口竖出了一面白旗,齐声大呼:“愿降,愿降。”

    红巾恼其毒箭伤人;李和尚一心为郑百户报仇,才好使得他接替郑百户名正言顺,岂肯轻易答应?火把如龙,接二连三丢入。熊熊大火直烧了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其间青军做困兽斗,组织了两拨冲锋,皆被红巾弓箭手射死。

    门内惨呼号叫,时不时有火人慌不择路自门中奔出。

    红巾驰奔不绝,烧死的不理,烧得半死的补上一刀。轰然巨响,烧到最后,墙壁倒塌,仅剩的四五个命大青军夺路奔出,其中一个出了门即伏地叩头,其他的四散而逃。

    李和尚亲自取弓,射狐兔般,将四散的一一射倒。伏地叩头之人仓急大呼:“爷爷,莫杀小人,小人有用!爷爷!祖宗,小人有大用!”

    这个人声音尖锐,正是前番唱歌的那个火者。

    李和尚弓箭回来,接过亲信递来郑百户所中毒箭,大笑道:“果有大用,刚好拿来为郑大人报仇!”搭箭要射,邓舍上前拦住。李和尚鼻腔里拉长音恩了一声,双眼圆翻,就要发飙。

    邓舍温声说道:“李百户且慢。”

    他掉回身,请示王夫人:“娘子,属下之见,不如先听听此人要讲些什么,也好让咱们知晓为何此地会有这么一股青军?探探前路风声。这阉人口音古怪,问清了内情,好做打算。”

    事关生死安危,马虎不得,王夫人点头称是:“正该如此。”

    李和尚眼翻改眨,立马放下弓箭,大喝:“带上来。”

    关世容因指挥攻击的缘故,便在这火者不远。听到邓舍等人议论,他赞同邓舍意见,见王夫人同意,当下也不说话,兜马过去。扬起马鞭,他抽打着火者,催促到小高地前。

    火者不敢起身,身上挨着鞭子,匍匐在地,脑袋挨着地,屁滚尿流窜行到李和尚等人面前。一身连泥带土,衣服烧了大半,发焦脸黑,又是连连磕头砰砰直响,他颤抖着声音道:“小人河光秀,见过各位爷爷。”

    邓舍躬身站在王夫人身侧:“请娘子问话。”

    王夫人不由一怔。大营时候,王士诚对她宠溺非常,却从没叫她参预过军机。战场征伐男儿事,王夫人纵然好强,也半点儿没想过自己要像一些红巾女将一般,号旗令下,万千男儿为之赴死。

    相反,她甚是瞧不起那些个女将。

    女为悦己者容。打扮自己、小意男人,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从而问心无愧地享受夫君可以给她的雍容华贵、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因夫之荣。她向来以为,这才是女人该做的事儿。

    转念一想,续千户、郑百户一走一死,如今自己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了。把命放在外人手中,总是不太保险。正如昨日车上举刀一般,她事急从权,果断接口,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这火者,哪里来?”

    火者道:“小人高丽棒子出身,从辽东永平来。”

    他这话一说,在场诸人尽皆明白。原来不是内宫火者,而是个自宫阉人。

    元朝向来有高丽宦官弄权的传统,就比如当今元帝,从他登基到现在,十数年中,先后擅权的两个大太监,都是高丽人。一个是引荐奇氏给元帝的高龙普,一个是奇氏同里朴不花。——奇氏,高丽权臣奇澈之女,第二皇后,深得帝宠。

    因此大批高丽低贱、残诈之徒,往往挥刀自阉,寄侥幸在入宫得帝宠。然而自阉的人实在太多,能进宫者十不有一。大部分进不了宫的,处处遭人白眼,生活悲惨。

    本地住不下,便有很多游荡到辽东、上都一带,以他人对自己残缺身体的好奇来谋生。

    辽东一带,元初世祖忽必烈攻打高丽时候,高丽人洪茶丘带部投降,引了大批高丽人移居到此。之后,高丽归降,百十年中,偷渡、移居辽东者,更是多不胜数。以至造成高丽国内青壮不足,人口减少现象严重。为此,元帝多次应高丽王请求,遣送高丽人回国。

    和这个阉人河光秀一起的那些青军,就是居住在永平(秦皇岛西)的高丽移民。

    知晓了河光秀的来历,围观诸人皆现出鄙夷神色。王夫人啐了一声,袖掩秀口琼鼻,闪避邓舍身后:“和这等污秽棒子说话,没得污了妾身清白。小邓百户,你来问吧。”

    邓舍当然不会谦让,问道:“永平距此,数百里之遥。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河光秀战战兢兢:“小人们,出身卑贱,藩国属奴。战乱之世,谋生不易。一时狗油蒙了脑袋,想的岔了,想学上国大人们,自组义军,……”周围人哼了声,他立刻改口,“狗腿子,叫你好的不学,偏去学做狗腿子,该死!”

    伸手打自己耳光,啪啪作响,毫不留情,没两下,他就脸皮肿起,嘴角血流。邓舍制止了他,问:“你说你有大用?什么用处?”

    河光秀一抹嘴边血迹,谄媚笑道:“小人有重大军情禀告。听说,鞑子狗皇帝诏令岭北行省诸王,派勤王师。”

    这个消息实在惊人。黄驴哥哎哟一声,抬脚踢翻了河光秀:“你一个阉人棒子,怎会知道这等重大消息?”

    河光秀不敢叫疼,翻个身,爬起来,狠狠叩头,叫道:“小人同乡,……”他指着站赤之内,“已经被爷爷们烧死的那个,向来在永平大官人家走动。小人们来此之前,他才从官人老爷口中得知。小人半句不敢欺瞒。”

    黄驴哥信了消息真实,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岭北和腹里接壤,诸王皆是蒙古世家功勋,其部属臣民和中原不同,仍然按蒙古千户、百户的制度管辖。元帝诏书一下,可以想象,千万铁蹄南下,越漠北而长驱直入,首遭其锋的,定然是北伐诸军。

    如此一来,再投上都方向,何异自投虎口?他环顾四边二三百人,这点子人马,怕还不够塞了鞑子牙缝。

    李和尚也没了主意,仓皇气闷,只抽出刀,要砍河光秀。河光秀屎尿迸出,乱不择言:“小人愿做内应!小人愿做内应!”

    “甚么内应?”邓舍二度拦下李和尚,问道。

    河光秀在永平时,卑贱之体,穷困潦倒。偶有良善人家使用他,他又垂涎人家财货,常常偷说虚实给高丽同伴,夜去打劫。这会儿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他爆竹仗似的说道:“永平人马空虚,又一直没遭兵灾,城池怠守。爷爷们若要攻取,小人人熟地熟,愿冒死潜入,为爷爷们内应。”

    说得顺口,思路捋顺,他竟忽然发现自己的计策甚是可行,想起城中富庶,他壮了胆气,吐沫四溅:“永平大城,粮米溢仓,军械山积。钱币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耀人眼目。家家富庶,百姓如织。”

    他洒眼看遍三二百破破烂烂的红巾,咽口唾沫,继续道:“爷爷们若是能和小人里应外合,得了此城,真是如虎插翅。”

    他说的是实情。红巾出塞外、入辽东以来,着眼点都在有政治意义的军事重镇,如上都、辽阳之类;永平是连接迁民镇(徐达后在此建山海关)和京师的要冲,据守不易。所以奇迹般的,十数年战火连天,永平居然一直安然无恙。

    久未说话的罗国器噫了声,质问:“永平,大城。你单身一人,卑贱之极的身份,如何做我内应?遮莫看我等好欺瞒,在说假话吗?”

    河光秀叩头不止,额头上鲜血横流:“借个豹子胆,小人也不敢。爷爷不知,城中颇有小人同乡,向来羡慕城中富庶的。只要小人回去,三两句话,必能打动他们,一起取来为爷爷们效力。”

    邓舍怦然心动。

    芝麻李、赵君用八人里应外合夺取重镇徐州的事例闪过他的脑中;当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比起事之初,城市荒殆城防。但芝麻李只有八个人,他们可是八百人;而且永平不是重镇,如果计策得当,也不是没攻取的可能。

    最重要的,他根本就不想再回上都。

    北伐军注定覆灭的局面,他为什么还要陪他们一起死?邓三死后,他痛定思痛,幡然醒悟,命,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攻下永平,借助其粮草百姓,他就能从朝不保夕的一个小小百户,成为王士诚、关铎一样的方面将领。

    即使攻打不下。

    他退一步想,也可以由永平到濒海浮海而去山东。山东、河南,红巾势盛,到那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失据。而是进退由心。至不济,还有朱元璋可以投奔。

    罢了,富贵险中求。他下定决心,只剩两个问题,如何说服王夫人;如何会合文华国、陈虎,彻底甩掉追踪的元军。

    ——

    1,棒子。

    《辽左见闻录》:朝鲜贡使从者之外,其奔走服役者,谓之“棒子”。其国妇女有淫行,即没入为官妓,所生之子曰“棒子”,不齿于齐民。鬓发蓬松,不得裹网巾;徒行万里,不得乘骑;藉草卧地,不得寝处火炕。盖国中之贱而劳者。

    不知元朝时候,有无棒子这个阶层,以今推古,料来此是一脉相承。

    2,高丽宦官。

    征选高丽宦官是元朝的一种固定的国家制度。

    高丽宦官在元朝宫廷的势力远过汉人宦官,形成了一股盘踞元朝中央政府内部几乎无处不在的强大政治势力,乃至高丽每有奏请,必赖其力。

    “至正二年,秋,御史大夫言宦官太盛,当减宦官额并宫女,时宦者多高丽人为之也。”不但宦官,宫女很多也是高丽贡女,“至正以来,宫中给事使令,大半为高丽女。”

    因为这些原因,“残忍侥幸之徒,转相慕效,父宫其子,兄宫其弟,又其强暴者,小有愤怒,辄自割势。不数十年间,刀锯之辈甚多。”

    自宫的不但有投机之辈,“崔世延,怒其妻悍妒,自宫为阉。时宦者宠盛,人皆歆慕,多自宫者。”

    3,高龙普。

    “龙普在帝侧用事,天下疾之。御史台奏曰:龙普,高丽煤场人。席宠用势,作威作福,亲王丞相,望风趋拜,招纳货赂,金帛山积。权倾天下。”

    4,元朝皇后。

    元朝后宫,不止一个皇后。“自正后之下,复立两宫,其称亦曰二宫皇后三宫皇后。”成吉思汗时,诸斡耳朵(帐篷宫殿)中,多达十几个皇后。

    成吉思汗家族只和弘吉剌氏、亦乞烈思等氏族通婚。

    元帝的第一皇后,也就是正宫,皆是出自弘吉剌氏、亦乞烈思氏。尤其弘吉剌氏,在成吉思汗时期,是黄金家族的忠实盟友,出了很大的力。成吉思汗定下的旧制:弘吉剌氏有女为后,有男尚公主。生女世以为后,生子世尚公主。

    5,农民起义中的高丽军队。

    高丽做为元朝的属国,派出了许多军马,帮助元朝镇压红巾。

    如至正十四年,“时丞相脱脱奉诏讨张士诚,征兵高丽,王命其将李权,柳翟等帅两万三千人以行,十一月,从攻高邮不克,权等六人战死。”元军高邮大败后,柳翟继续在黄淮一带征讨义军。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2 永平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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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士卒拖走了河光秀,李和尚彷徨无计,关世容默然无声。黄驴哥来回走动,罗国器低头陈思。王夫人柳眉蹙起,俏脸含忧,问道:“诸位将军,听了这棒子言语,有什么打算?”

    李和尚吭吭唧唧,摸着光头,半晌挤出一句,道:“也许这阉人胡言乱语,一个卑贱之人,说的话不能当真。小人意见,还是照旧,投上都去。即使漠北诸王真的应狗皇帝令南下,咱们几十万大军,还怕了他们不成?”

    关世容冷笑一声,罗国器吞吞吐吐,说道:“也不尽然。岭北百姓,俱是蒙古鞑子,蛮性未除,和中原鞑子不同。若果然他们南下,倒是个劲敌。”

    李和尚焦躁起来,这二楞子罗,处处和他作对,怒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小人的意见,咱们不如暂且东去。辽阳之地,在我军手中。若能到的辽阳,就能稳妥许多。”罗国器目光游动,看到王夫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又道,“也请娘子放心、从辽阳到沿海,大部郡县都在我们手中。娘子要是想念王元帅,咱们尽可以浮海而去山东。王元帅本是山东毛平章爱将,毛平章定能照顾娘子周全。避过了鞑子势大的风头,王元帅,娘子还不是想见就能见。”

    邓舍顿时明白,这才是罗国器真正的目的。罗国器是山东人,久离家乡,再则山东目前的形势远远强过辽东,所以,他有了奉王夫人回山东的念头。

    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罗国器的话,是王夫人从没想过的。她楞了会儿,问邓舍:“小邓百户,你看呢?”接触这些时,邓舍给她的印象,体贴、忠诚、稳重、机智;所以犹豫关头,一群人中,她忍不住第一个想要询问的,却是年龄最小的邓舍。

    邓舍不肯说出自己想法,转而问黄驴哥、关世容:“黄千户、关百户,你两位怎么看?”

    委实难以决断。黄驴哥认为自己第一个该考虑关铎安危,可一个掩不住的念头一下一下地冒头:回了上都,真的遭到漠北铁骑的围攻,究竟几分胜算?他猜不出来,又不愿意说出不回上都的话,选择了沉默。

    沉默,代表默认,也代表弃权。

    关世容没甚么顾虑,他只想保住族人,自然越安全的地方越好。哪里安全?还用想!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俺以为,东去为好。”

    两个人赞同,一个人弃权。李和尚敏锐地感到了形势的转变,他急忙去看王夫人。王夫人神色微微有些松动,他抢在邓舍之前,表态:“小人仔细琢磨,罗百户说的也有些道理。娘子,去山东也好。较之上都,路途远近,也没差多少。”

    王夫人坚持询问邓舍:“小邓百户,你说呢?”

    邓舍这才说道,他的语气有些夸大:“岭北诸王,麾下何止百万。严寒苦地,善战之民。一旦挥师南下,马蹄涌涌,奔腾如潮。而上都距离岭北,不过三四百里,一蹴可到。且,我军分散辽阳、腹里各城,关平章离上都赴丰州前,又毁城墙而焚宫殿,属下以为,上都难以守卫。”

    他顿了顿,目光从诸人脸上一一走过,接着道:“罗百户所言,精深周密。不过以属下之见,送娘子去山东前,不如先至永平。方才那阉人言道,永平富庶,城防懈怠,里应外合之策颇是可行。从此东去,会合文百户、陈百户部,勒兵衔枚,轻骑急行,甩掉鞑子探马赤军。四五日内,可到永平。果真能得高丽内应,骑兵冲入城。一鼓而下,山积军械,十万仓粟,尽入我手。到那时候,娘子还记得徐州李大王一日纳十万众的故事?”

    凭几百败军、一群棒子去夺永平,众人都被他的大胆惊震。罗国器喃喃自语:“这,这也太过险着。”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邓舍不动声色,稳稳说道,“即使攻克不下。一击不中,我等皆是骑兵,当即便可远走。永平再去三几十里,就是海边。一样能浮海去山东。”他加重了语气,“娘子,不入虎焉得虎子?以惨败之军惶惶而去山东,或是以十万之众煌煌而救上都,尽在娘子一念之间。”

    他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把去山东、还是去上都这个选择,转变成了去山东、还是夺永平。

    众人皆是无声,考虑他的计策是否可行。李和尚目瞪口呆,望向邓舍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王夫人为他所描绘的将十万众入上都的场景迷惑,她对怎么攻永平没兴趣,但是她对声威宣赫地入上都很神往。

    如果这个场景可以实现,她敢肯定,她一定会成为上都城中所有达官妻妾的敬仰、讨论对象。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的心跳得快极了。而且,邓舍说的也不错,即使攻打不下永平,半日内就可到海边,最多死几个攻城的士卒,对她而言,没什么损失。

    她几乎可以听到入上都、两侧万千百姓的欢呼了,她决定了,她说:“小邓百户,虎胆将军。妾身,愿将身边二百亲兵,交由你来指挥。”

    李和尚第一次没有对邓舍博得王夫人欢喜感到嫉妒、不满;这个方案比直接逃到山东更容易给黄驴哥不去上都的借口,他完全支持;一直无可无不可的关世容,感觉到身体中有一股从军时候的血气在邓舍大胆计划的激励下,逐渐地重生,他再三重复邓舍说过的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罗国器魂不守舍,不停说道:“这得好好谋划,这得好好谋划。怎么甩掉鞑子?怎么里应?怎么出其不备?”

    意见只要能统一,事情就好办。

    邓舍叫士卒把河光秀拖回来,仔细询问永平内情。李和尚甘愿跑腿,指挥士兵拉出青军放在粮仓里的粮食,分发诸人。王夫人放弃了找马车的打算,黄驴哥去收集青军射出来的毒箭以备后用。关世容负责掩埋郑百户和中了毒箭而死的几个士兵。

    最后,部队集结,一起在郑百户等人坟头前,告别离去。转往东去,一路疾驰,留了一队人,在后边清理路过的痕迹。第二天天亮,邓舍找到了文华国给他留下的记号,——做马贼时的暗号。

    不过,邓舍自然不会让王夫人们知道这些记号的存在。

    避开村镇,找了偏僻地方,众军休息两个时辰,接着赶路。道路上马蹄纵横,应该是文华国、探马赤军留下的痕迹。

    午时,路边见到了王夫人的马车,歪歪斜斜停在路边。邓舍亲自去查看,车里躺着续千户,已经死了,尸体冰凉,没了脑袋,可能是被元军割去了。抛下续千户是邓舍和陈虎商量好的,一来可以加快速度,二者希望元军在得到这个重要人物之后,可以放弃追击。

    邓舍有些焦急。道路上的马蹄痕迹,比开始更加密集了。

    连着追了两天两夜,马蹄从密集变得稀疏。这些变化,使得众人都迷惑不解。要说是元军歼灭了文华国部,可前边还有马蹄印;隐约猜到也许是元军退了,又不能相信文华国以三百人击退三千人。

    第三天入夜时分,前头探马来报,见着了文华国部。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3 永平 Ⅱ

两处人马相见,自有一番热闹。邓舍三言两语讲清路上发生种种,问文华国元军去向。文华国、陈虎也是纳闷:“追到半截腰,鞑子主动退了。或许是见了续千户尸身,没了继续追击的动力?又许是没了粮食,不得不撤?”

    众人猜疑纷纷,摸不清头脑。但不管如何,这总是件好事。连着被这股探马赤军追击了几天几夜,大家不由轻松。

    陈虎向王夫人道歉,言辞诚恳:“续千户伤势恶化,找不来大夫,……本想带了他尸身走,鞑子追得紧,掩埋都没空。小人们照看不利,但随娘子见责。”

    王夫人怎会为这等小事,责备他们?反而好言好语,安慰几句,又万福行礼,多谢文、陈引走元军。她穿着续千户的衣服,男装而行女子之礼,眉眼俊俏、身段宛转,十分可爱。

    为保险起见,两军又赶了半夜路,寻处山岗,扎营安歇。路上,邓舍说知了打算,做了十几年马贼的文华国素来胆大包天,自无不赞同的道理;陈虎思量了一路,觉得里应外合之计可行。

    邓三战死,上马贼老兄弟只剩四十来人,他们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或许就是另一片天地。

    请王夫人去歇息罢,诸将聚合,命河光秀跪在他们面前,详详细细把永平城内城外的虚实讲个透彻。河光秀在永平住了三五年,平时走街串巷,卖身求食;三街六市、兵马驻防,十分熟悉。虽不识文字,难得手脚轻便,他请来纸笔,绘成图案,送上邓舍等人观看。

    邓舍等人观看图画,文华国却对河光秀极感兴趣,他还从没见过阉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几番,带河光秀到一边,他命令:“你这厮,脱下裤子。让爷爷看看,没鸟的人,是甚么鸟样。”

    这要求毫不过分,河光秀就是靠这个吃饭。他脸上堆着讨好笑容,也不爬起,轻车熟路地裤子扒掉。文华国看得仔细,吐了一口,一脚把他踢翻:“没廉耻的猪狗。”周围聚拢的士兵们,哄然大笑。

    邓舍注意到这边闹剧,命赵过过去制止。叫河光秀穿上裤子,带到眼前,他温声道:“文百户人粗心善,你不要见怪。”用人之际,他虽看不起河光秀人品,话不得不说。

    哪知,河光秀棒子出身,从生下来,本国人就鄙视不把他当人看待;自宫后,更是辱骂殴打,只当家常便饭,地位连只野狗都不如。而过了鸭绿江,汉人却多有上国风范,不愧礼仪之邦。大多只是像文华国这样,看一看,顶多笑骂两句,完了还有赏钱。对他而言,对比往昔,不啻天堂。

    所以,邓舍温言说话,他反而浑身不自在,一收喜笑颜开。他惶恐道:“文爷爷爱护小人,是小人的福气。爷爷这般说话,才是把小人当猪狗看待。”

    邓舍料不到世上还有这等人物存在,呆了呆,才道:“如此,如此甚好。……我且问你。永平城中,你同乡有多少人?都做些什么勾当?”

    河光秀道:“千人上下。大半和小人一样,卖艺谋生。不争气的,乞讨求活。家户殷实者,四五十人,多是女儿为大户婢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高丽女白皙而美,且婉媚,善事人。在中国各地很是吃香。许多大户人家都以有高丽侍婢为荣,这也成了很多高丽人在中国最好的出路。邓舍了然地点点头,取过画图,问道:“你说永平城内,驻兵不足五千。这个消息,可*?”

    “小人同里的女儿,便是永平驻军千户的外室。蒙他看得起,有时宴请千户那颜官人的时候,也叫小人前去助兴。席间常听他们谈论军事,故此知道。”

    “郡守才能如何?”

    “达鲁花赤官人,……狗达鲁花赤是色目人,不通汉文,素不管事。总管为汉人老爷,精干聪慧,有青天之名。”河光秀老老实实答道。

    邓舍皱皱眉头,郡守能干,需得小心从事。众人各自歇去后,他辗转不能眠。夜阑人静,地虫啾啾。天依然黑沉沉的,云层很厚。这是邓三死后,他单独从事的第一件大事。上马贼老兄弟都很支持,但更让他感到沉重压力。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他警觉地握刀回望,见是陈虎。

    “睡不着?”

    “陈叔,事关重大,八百兄弟的性命。一着错,全盘错,不能不仔细计较。”邓舍给陈虎让了点位置,请他坐在铺陈地上的披风之上。

    陈虎坐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邓舍观风看夜。

    夜渐逝去,微微明亮。浓厚黑云压顶欲摧,远处站岗哨兵,手中长枪红缨随冷风飘动,连同身侧骏马,被晨光剪影成一个阳刚、坚强的形象。

    陈虎站起身,拍了拍邓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尽了力去做了,无论成败,无须后悔。”说完了,爆句粗口,“人死逑朝天,舍哥儿,只管去做。”

    这和他平时形象大不一样,邓舍莞尔一笑,风虽冷,心很热。

    诸军用头盔烧了点水,就着吃些邓舍带来的干粮。半夜休整,马力、人力精神许多。邓舍当仁不让,奉王夫人命,指派分令。陈虎前锋游骑,文华国带部断后。黄驴哥、罗国器、关世容、李和尚,随大队而行。又提拔赵过,把王夫人给他的二百亲兵,分了一半给他。

    有条不紊,径投永平。

    元朝的地方行政规划,行省之下,为路府州县四等。永平府,乃是永平路治所在地,接临辽东,遥望大都,位属腹里管辖。河光秀所讲达鲁花赤、总管等官员,便俱为永平路长官。

    在上中下三等之分中,永平路是下等。本为府,后升平滦路,又以水患改名永平,取其永远太平之意。领县四州一,州又领二县,州县也俱为下等。太平时,全路三四万人。迭经战乱,却因一直没被兵,路中人口不减反增。大批的流民拥挤而来,河光秀估计,但只永平府人口,目下就不下三万。

    一行人走小路,远城廓。晓夜行军,碰上两三股青军。大股的躲开,小股的歼灭,剥了衣裳,留待后用。行军闲暇,邓舍和罗国器、陈虎等人,又再三询问河光秀,反复推演,一再计算。务求做到一击而中,万无一失。

    太行、长城内外,元廷布有重兵。他们舍近求远,由兴州(今承德东西部)而入辽阳行省,再从辽阳行省折往南行,过大宁路(今内蒙古宁城大明城),而重回中书省境内。

    兴州、大宁二地,都还在元军手中。尤其是兴州,驻扎了虎贲侍卫亲军都指挥司的一个千户翼。虎贲侍卫亲军都指挥司是三十四衙宿卫亲军中的一支。宿卫亲军号称“天子之禁兵”,宿卫在内,镇戍在外,称得上精锐二字。

    为了不引起惊动,邓舍他们选择半夜而过。又行不数日,卢龙在望。

    卢龙,永平府属县,倚郭而建。

    ——

    1,高丽女子。

    “高丽女白皙而美,大胜中国。”且高丽女子“婉媚,善事人。”

    “京师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北人女使,必得高丽女孩童。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

    元人诗云:“恨身不为高丽女,车载金珠争夺取。天下承平近百年,歌姬舞女出朝鲜。”

    2,高丽贡女。

    贡女制度和征选高丽宦官一样,都是当时元朝的基本政治制度。奇氏就是高丽贡女。除此之外,仁宗、泰定帝的皇后也是高丽贡女。

    向高丽索要贡女的,不仅中央政府、地方政府,还有宗室藩王、贵族官僚等各种势力。

    高丽贡女不足,乃有人将汉人女童送往高丽,学习高丽语言音乐,回来假称高丽女。“女儿未始会穿针,将去高丽学语音。教得新番鹧鸪曲,一声准拟值千金。”

    为解决对元贡女来源问题,高丽发布了管制处女法令:“良家处女先告官,然后嫁之,违者罪之。”并对禁婚令一再加以重申:“女年十六岁以下,十三岁以上毋得擅嫁,必须申闻而后许嫁,违者罪之。”

    有一些高丽官吏主动献女给元朝官吏,以此来借机提高自己的官职地位,有很多如此卖女之人,然而元朝的官吏却不一定会接受,而是要看对方是否名族出身。

    讲个小故事:元朝驻高丽达鲁花赤脱朵儿为子求妇,要求“必出相门”,选中一家。其家主上朝未还,其家求“待以礼成,不听,径自取而去。”而这个堂堂高丽“相门”,竟是无计可施,忍让罢了。

    不过,肯和高丽官员联姻的,多是蒙古族,也有回回等族,汉人贵族基本没有。一方面汉人地位地下,高丽官员看不上,一方面汉人对高丽女子还是很排斥的。

    3,元朝地方行政。

    “唐以前以郡领县而已,元则有路、府、州、县四等。大率以路领州、领县,而腹里(中书省)或有以路领府、府领州、州领县者,其府与州又有不隶路而直隶省者,具载于篇,而其沿革则溯唐而止焉。

    “凡路,低于省一字。府与州直隶省者,亦低于省一字。其有宣慰司、廉访司,亦止低于省一字。各路录事司与路所亲领之县与府、州之隶路者,低于路一字。府与州所领之县,低于府与州一字。府领州、州又领县者,又低于县一字。路所亲领之县若府若州,曰领县若干、府若干、州若干;府与州所领之县,则曰若干县,所以别之也。”

    4,达鲁花赤。

    先引一个数据:“元朝中期官员共有22490人,30.12%为蒙古、色目人,69.88%为汉人、南人。比较族群人口比例,可见悬殊,且,汉人、南人之任职,多为州县小官,所谓牧民官,元朝是不得已而为之,因蒙古、色目人多不解汉文,无法管理。”

    达鲁花赤和总管并称“长官”,是路的最高官员。达鲁花赤是监治官,掌官府印信,位在总管之上,文献中常称为“监”。也就是专门负责监看地方。

    至元二年下诏:“以蒙古人充各路达鲁花赤,汉人充总管,回回人充同知,永为定制。”

    实际操作上,达鲁花赤原则上由蒙古人担任,其次以色目人担任,“汉人任是官,故事所不许”。

    而蒙古人、色目人充任总管及总管府官员不受限制。总管“掌判署”,处理赋役词讼及一切政务,亦称“管民长官”。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4 永平 Ⅲ

邓舍等人到达的时候,天色已晚。

    卢龙县城不大,兵荒马乱时节,早早关了城门。红巾一路潜行,半个人影也没碰着。县城外肥田腴地,清水流溪,大树成林。向西远望,苍茫夜色中,远山如线,连绵起伏。

    邓舍命诸军停在县城外十数里之外的一处荒野林中。下令:不得生火,人马衔枚,禁止交谈。从林中,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永平府高耸巍峨的城墙,灯火点点,城中居民还未曾安睡。

    叫来河光秀,邓舍和颜道:“想来永平这会儿,城门已关。你可以进去?”

    事到临头,河光秀居然一点儿不紧张。他略带自豪,说道:“爷爷尽管放心,永平守城门的士卒中,有小人熟识。也知晓小人随狗腿子青军出城的事儿。换作他人不敢保证,小人去叫门,肯定开。”

    邓舍凝目看他半晌,奇怪他的轻松表现。疑问在心,没问出口,他点了点头,道:“时间仓促,你一人进城,我怕你顾不过来。给你派几个伴当,助你成事。”召来赵过,道,“阿哥,挑拣二三十不怕死的好汉,带几个老兄弟,换上青军衣服,只充高丽青军。你随他一起进城。”

    又请来文华国,当马贼时,他就是里应的老手。进城的人中,他是领头的。

    赵过应是而去。河光秀自知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没甚异常,拍着胸脯表达忠诚:“赴汤蹈火,小人拼死也断断不敢耽误爷爷的大事。跟随小人去城的爷爷们,还请爷爷吩咐,城门守卒问话,不要回答,都交给小人打发。”

    他语气、动作,纯出自然,半点不带勉强,较之方才,甚至更为自在。诸将无不生疑,文华国两步到他面前,他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泼才!你怎么这般轻松,敢不是有甚异志?”

    一句话吓得河光秀软了脖项,叩头如擂鼓,焦急自辩:“爷爷这话怎么说!真是屈煞小人。小人身残,却非随风使舵的人,也敢自夸一句志坚。爷爷们兵强马壮,肯收留小人,小人一片欢天喜地还来不及,怎敢再做二心?只恨不能剖出心来给爷爷们看!”

    文华国恶狠狠威胁:“老老实实办事,老子赏你口饭吃。敢有什么不轨,剥皮抽髓老子也是行家里手!”

    入城的士卒,早就选好。赵过过去,一一招呼,齐齐换上青军服色。又打出一面旗,却是按河光秀描绘的他们使用的旗帜样子所制。

    河光秀说的永平城中有高丽人千人,后来经过邓舍细细追问,才知有些夸大,他说的是整个永平路的高丽人数量。不过,大部分俱在永平城中。之所以高丽人会这么多,是因永平距大都不远,富庶安全;不少想去大都发财、或者从大都失意回辽东的的高丽破落户,都聚集此地。

    文华国、赵过等临走前,邓舍叮嘱:“此番进城,须得万事小心。文叔,一切以你为首。事成之后,引火为号,得失成败,在此一举。”

    文华国大大咧咧:“此等事,早做得顺手。舍哥儿,你安心等好儿吧。”

    入城联络高丽人,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八百人隐蔽在外,殊不容易。故此,邓舍和他们约定,后天夜间子时动手,选择的突破点为最虚弱的西门。

    送走文华国等人,邓舍觉得这片树林不是适合的隐蔽场所。遣探马,寻找更好的地方,顺便摸清楚周围地形。永平城外二十里有座小山,不高,林木不多。胜在山下临水,周遭没什么人迹。听了探马回报,邓舍当即带人,夜行上山。

    上得山来,先选块背风地方拾掇干净,用缴获来没用完的青军衣物大旗厚厚铺垫一层,悬挂树上,理出个遮蔽帐篷,请疲惫不堪的王夫人安歇。接着差遣游骑,布置岗哨。最后才分出区域,给陈虎各部按扎。以及分放干粮、派人取水。

    十几天风尘仆仆,王夫人憔悴许多。邓舍再照顾,戎马跋涉也让她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耳朵冻了,*纤手,磨出好几个通红的水泡。

    一躺下来,她就觉得浑身酸疼,尤其两条大腿,马鞍的摩擦,使得火辣辣地疼。东胜州破开始,她就一直没洗过澡。自己嗅嗅,身上的味道连香囊中的香料都遮掩不住。

    明明很困,一下子安歇起来,她又睡不着。一忽儿想总算可以在攻城前好好休息两天;一忽儿可惜自己娇嫩的肌肤;一忽儿想到陷了永平之后,该如何补偿这些日的劳累;一忽儿憧憬十万众入上都的场景。

    夜色渐深,帐篷外众军军令之下,安静无声。山下溪水细细碎碎的流动声,伴着风,传入她的耳中。她身上痒了起来,很想洗个澡。克制了这个冲动,她可不是那种不以大局为重的女人。

    她隐约听到邓舍在和几个百户低声讨论攻城的细节。

    又不由想到,邓舍一路上对她的体贴,——或者称之为忠诚。她对邓舍简直处处满意,不止忠诚体贴,而且和她鄙夷的文华国这类卤汉子不同,言谈举止很有点文雅气息。这是邓舍前世教育抹不去的痕迹,她当然不知,归结为邓舍幼时读过私塾的缘故。

    可惜,他不是我家的家奴。最后,她遗憾地这样想道。

    不过,回了上都,倒是可以央求夫君大人,收他为奴下。想到这里,她心情愉快起来,不久,她就睡着了。——邓舍会不会同意?她根本没考虑。在她看来,只有傻子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日升日落。

    两天里,邓舍只睡了三个时辰。随着约定日期的到来,压力越来越沉重。他担忧文华国、赵过的安全,他忐忑攻城顺利与否。

    紧张的不止他一个,黄驴哥、罗国器比他还紧张。中午饭时,黄驴哥和罗国器正在地上来回演算攻城过程;邓舍亲眼看到,他二人放着手里大饼不吃,面对面,吃掉了两块右手中的土坷垃,还都没有察觉。

    陈虎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的冷静,让邓舍很羡慕。最放松的,当数李和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说来奇怪,自定下攻取永平的计划之后,李和尚安分很多,没再像以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针对。对答说话,偶尔还有点恭敬的意思。

    邓舍知道不能把自己的不安显露出来。王夫人支持下,名义上,他目前是八百人的最高长官。他的不安,只会动摇军心。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斜靠大树,闭目养神。

    第三天。

    下午,邓舍派出游弋,往永平城外打探。城中平静如常,没有异样。城外务农的居民,互相开着粗鲁的玩笑,三三两两荷锄而归。战乱时候,城门关得早。未到黄昏,城门关了。

    邓舍吩咐众军吃干粮、整刀枪。耐心等到天黑,留下几队人,保护王夫人。较之子时,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

    近处看,永平城墙显示才增高增厚没多久,新鲜的土质同老城墙截然不同,分成两种颜色。城外有河,绕城而过,不深,人工加得很宽。城楼上,一面大旗高挂垂落,风里缓缓卷动。满座城漆黑一片,鸦雀无声。

    伏在城外两三里,邓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城门。

    寒气薄人,几个火把在城墙上时隐时现,经过了西门,渐渐走远。是巡夜的守卒。八百个兄弟,一声不出地和坐骑一起半蹲地上,偶有马匹轻声地喷气,立刻被其主人轻声安抚。

    月上正中,子时。

    邓舍身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松开,又握紧。陈虎就在他的身边,没说话,帮他挡风。

    子时过了一刻,城门黑黝黝的,依然无声。

    李和尚抬头看了看密集天空的乌云,缩了缩脖子,喃喃咒骂:“阴沉了一路,这鬼天气。要下,就快点下,也好过这般折磨。”

    似乎有声呼喝从城门内传来,听不真切。邓舍凝神再听,呼喇喇一声巨响,几百人一起大叫。间随些临死惨叫之声,那城门,咣然而开。城门内,先是一点,接着一片火把。亮堂堂,一条大道展出永平城内。

    邓舍此时,反倒镇静下来。他一跃而起,上马,举枪,回首,高喝:“夺了城,大庆三天。酒肉钱财,人人有份。”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5 破城 Ⅰ

数里之地,须臾即到。

    按事先部署,关世容领三五十人,冲在最前;接应城门内鏖战的文华国,牢牢把住城门不失。

    邓舍引黄驴哥、罗国器、李和尚,大队在后,呼啸大喝:“阿威威!”同关世容一错而过,斩瓜切菜也似,撞开阻挡元军,杀入城中。

    而陈虎,领百人队,绕行城周。军令:有大队元军溃散,轻轻放过;富户大家出逃的,一概拦下。

    寂静城市,随着邓舍等人入城,惊惶起来。睡梦中惊醒的居民,第一时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烟尘滚滚,鸡飞狗叫;小儿啼哭,大人恐惧。纷纷扰扰,灯火亮了又灭。小户人家紧锁房门,胆大的探头观望。殷实富户,狼狈跳起,驱奴赶婢,收拾细软,掩藏金银;机灵的赶制顺民之旗。

    城门口,邓舍接住文华国、赵过、河光秀。他三人指引着大队,兵分三路,一路邓舍指挥,直扑本城驻军大营;一路黄驴哥带队,前往路府官衙,并在河光秀引领下捕拿在家的大小官吏;一路赵过领军,剿灭另一座城门守军,攻占粮仓、库房等地。

    永平两个城门,一个东城、一个西城。

    大营在两城门之间,被城中骚乱惊动。两队步兵,刚出营门。文华国冲锋到来,他用惯大锤,马刀不合手,索性丢弃不用,抢过一个元军的铁骨朵,放开了抡扫。他力气足,人高马大,过处元军无不人仰马翻,一片鬼哭狼嚎。

    三两下冲垮这两队元军,留一队人斩杀。剩下的,冲入营中。对手促不及备,骑兵没上马,步卒很多没武器。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就宣告结束。五千元军,死了一千多人,余下的尽数投降。邓舍留下罗国器,连同他本部,给了他两百人,负责看守俘虏。

    这才帅大队,回官衙。东、西两城门相继来报:城门尽落我手,守门的鞑子,一个也没逃掉。

    接下来当急之务,乃是安抚城中,镇静百姓。邓舍选派几个老兄弟,各带一个十人队,来回驰奔,大声宣读罗国器预先起草的安民告示。城中渐渐安静,偶传来几声兵器相击、惨叫、求降讨饶的声音,是巡逻的士兵碰上了漏网之寇或趁机作乱的奸民。

    值得庆幸的是,永平城不大,邓舍人马不多,又都是集体行动,没发生扰民之事。

    月往东沉,坐上官衙大堂,邓舍回想攻城种种,不敢相信如此顺利。又不由后怕,夹杂喜悦、放松、攻城该做些什么的寻思,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

    火把排排点起,灯火通明。堂上诸将,堂下红巾,硝烟满面,个个喜笑颜开,纵声欢乐。望向邓舍的眼中,不由都带了尊敬,没人再因他的年龄而有甚么小看。

    一阵喧哗,由远而近。

    黄驴哥抓住了绝大部分路府官员,跑了两三个末流小吏,料是混入了民家,待天明细细搜索就是。当先第一个,官职最高的永平路达鲁花赤,垂头丧气,穿件小衣,冷风吹来,浑身哆哆嗦嗦。

    黄驴哥命这二三十元官,排队站好。瞧见堂上邓舍甲犹带血,两边将士刀光剑影,森然一团杀气,胆小的腿一软,跪倒一大片。

    “邓百户,狗官们如何处置?”大人他不愿称,舍哥儿他不屑称,名字他不能称,所以,黄驴哥折中选择,直呼邓舍官职。

    达鲁花赤虽是回回,留了个蒙古人的发式。头顶剃光,露一片明晃晃头皮;两条小辫,蔫不拉唧垂在耳后。邓舍厌恶地挥挥手:“拉下去,剐了。脑袋留着,悬杆示众。”

    达鲁花赤不通汉语,从邓舍表情、动作猜出意思,鼻涕横流、瘫成一团,嘴里喊着些听不懂的蒙古语。几个红巾拖着他下堂去了。

    其他官员,除两三人,无不两股战栗,跪不稳当。又呼啦啦,趴伏一大片,哀声求饶。邓舍上下打量昂然站立的两三人,站起身,拱手道:“请教,哪位是刘总管?”

    他听河光秀夸奖永平路总管有青天之称,料其必是个有骨气的人,——总管姓名,也是从河光秀处得知。果然,其中一个哼了哼,道:“本官便是。”

    邓舍命人搬来椅子,请他并另两个站立不跪的人坐下。这三人没一个搭理他。左边一个面白长须,儒士打扮,呼喝:“要杀要剐,快些说来。坐你这红巾贼寇的椅子,白白污了老爷们的尊臀!”

    “大胆,跪下!”一侧红巾大呼。

    这人骂道:“我膝如铁,岂肯跪贼!”

    踞坐一边的文华国勃然大怒,跳将过来,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左右开工。止两个耳光,那人鼻血横流,经受不起,跌倒地上,嘴都肿了,呜呜囔囔,口中兀自咒骂不止。

    邓舍挥挥手,也不问他官职:“给他个痛快。”

    这人被拖出去,很快,没了声息。堂外,绑在柱子上的达鲁花赤,惨叫声越来越大。

    刘总管右边的人,脸色变得刷白,偷眼看邓舍,又看一眼刘总管。邓舍看在眼里,却不理会,只温声对刘总管道:“久闻总管令名,永平百姓,无不称道青天。常思一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刘总管喟然叹息:“虽有好名,落入你等贼子耳中,不免受污。”

    邓舍不愠不怒,制止文华国等人的怒喝恐吓,道:“你我本皆汉人,今我主公大宋小明王,徽宗后人,当为中国主。你饱读圣人文章,华夷之辨的道理,想必十分清楚。何不就此弃暗投明,拥我正统,也不枉你一场圣人门生,做个名教信徒。”

    刘总管嗤笑道:“乳臭小儿,也谈华夷。可笑。你可知,用中国法,治中国事,便是华。”他放缓声音,“大元立国宋、金未亡之先,非承宋、金而有国。若论正统,大元自成正统。”他反过来劝邓舍,“你年纪尚轻,一时走错,趁早回头,犹未晚也。只要肯归顺,我上奏朝廷,定能赦你无罪。”

    举前年张士诚投降的例子,他又道:“想必你也知闻,江南张士诚千里之地、百万之众,犹知天命所在,一朝降我大元。今上宽容,非不以罪,反以太尉之官任之。我听你说话,颇知诗书,何不效而从之?我朝用人之际,文武之才,必堪大用。”

    邓舍听了,默然无语。

    刘总管说的华夷之辨、正统论,有元一代,极是流行。他们认为,种族、国家这些概念,远远比不上文化上的认同。只要蒙元肯以中国之法治国,他们就拥护这个政权。他们认为,华夷的文化实际是相通的,华可退化成夷,夷可进化成华。

    究竟是包容,还是可恨。

    邓舍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认为不能用近世中国才形成的成熟的民族、国家观,来要求这些古人。但不管是包容、还是可恨,在面对同胞蹂躏蒙元铁骑之下,非但不起而逐之,反投身以荣。这,就该死。

    邓舍不想再和刘总管这类人讲话,第三次挥了挥手:“拉下去,留个全尸。剥光了,挂上城楼,写非我族类四字在身上。以儆效尤。”

    刘总管右边的人,终于站立不住,软倒地上。

    邓舍只当没看见,一一点出官吏中留蒙古发式、穿蒙古服装的人,无论蒙汉,一律拖出去就地处死。完了,也不再审问其他官员,统统交给刚回城的陈虎处理。

    陈虎不走,问道:“听说俘虏鞑子三千多人,大人,有何打算?”众人面前,他一向称邓舍为大人的。

    “收缴兵器,圈禁营中。我已请罗百户,专门看守。”

    “我部人马数百人而已,得永平城,侥幸之举。”陈虎不同意邓舍的方案,他沉声说道,“夜色慌乱,鞑子不知我底细。待到明日,城内城外俱知我军人少,大人,一旦猾民里外勾通,全城哗乱,二百人岂能看住三千人?立刻就有倾覆之危!”

    邓舍沉吟道:“我是想等天明之后,选其愿降者补入军中。”

    “如果有一千人愿降呢?如果三千人都愿降呢?选择其中一部分纳降,那么纳者和不纳者都会生疑。”陈虎摇了摇头,道,“如果皆纳其降,客强主弱,变生肘腋。”

    邓舍明白了陈虎的意图,他得承认,陈虎考虑得很周到,说的不错。一声令下,三千人头落地。他犹豫不决。

    适才冲营,他注意到,元军只有千人上下,大部分都是青军。就他本心而言,他还是能理解这些以自保为目的之青军的。元军、红巾所到之处,时人评价“如蝗”,要是再没了这些保境的青军,百姓一天活路都没有。

    但如果不杀,还真是养虎为患。孰轻孰重?罢了,满堂将士注目之中,邓舍艰难做出抉择:“黄千户,你再辛苦一趟。领你本部人马,协助罗百户,以免生乱。”

    众人哪知他心中抉择。看在眼里的,是他杀伐果断,不动声色连用三种方法杀死三个官员,又毫不犹豫下杀降之命,尊敬之外,添点畏惧。

    不过比起陈虎,他还是小巫见大巫。陈虎剐人头、吃人肉,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现在又首提杀俘,不少人心中嘀咕:“狗日的,不愧屠夫出身。”

    ——

    1,阿威威。

    朱元璋部“临阵之际,齐声大喊阿癐癐,以助军威。”癐,念wei。

    2,小明王。

    小明王,名韩林儿,其父韩山童,自称宋苗裔,为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韩山童死,刘福通拥小明王,建国大宋,臣下皆称其主公。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6 破城 Ⅱ

想彻底占领一座城池,有很多工作要做。

    好在邓舍并不打算在永平待太长时间。永平地处腹里、辽阳接壤地带,由此西下,数日可达京师。朝廷不会弃之不管,他估算,最多半月,元军就会到来。所以,他顶多有十天时间,来完成既定目标。

    第一个目标,筹粮草军械,当天晚上就完成了。赵过顺利攻占了粮仓、军械库、库房等地。邓舍派了几队老兄弟,接替驻防。从黄驴哥手中的官吏中,找到管理这些地方的官吏,用了半夜时间,盘点清楚。

    带上缴获的,军械足供万人使用,除了刀枪盾弩,火铳三百具,大炮两门,另有毒箭、火箭、铁蒺藜、留客住、毒药烟球、霹雳火球及防城器械无数。此外,还得到军马八百匹。

    粮仓中粮粟十万,库房里金银、钱币无数。

    除此之外,李和尚带队,搜捕城中富户,拷掠而得的粮食、金银,甚至比粮仓、库房里缴获的还多。

    邓舍忙了一宿,次日一早,亲自带队,往山上迎回王夫人。早占据了城中最豪富人家的庭园,请她入住。众军簇拥,耀武扬威,长驱入城。王夫人深感满足,美中不足,街道上百姓不多。敢在城破次日,就游荡街上的,除了无家可归的乞丐,便是试图投机的游侠无赖。

    看到人马进城,他们俱跪拜道上,头不敢抬,大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王夫人很想告诉他们,她不是将军,而是娘子。遗憾地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男装,她决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裙。

    安置妥当王夫人,邓舍马不停蹄,赶回官衙。

    亲兵来报,诸将等候多时。忙碌一夜,大家虽没休息,精神很好。三千俘虏杀个干净,尸体都丢在城外沟里,洒了石灰卖掉,防止瘟疫。他们要商量第二件大事,招兵。

    永平一下,卢龙自降。其他下辖州县,还没得到消息,邓舍派了关世容带队,前去劝降。不降者,不用理会。反正那些州县小而人少,何况永平的收获已经够大了。

    招兵旗帜悬上城头,在刘总管尸体之侧。除了河光秀煽起的高丽人和一些好勇无赖,还没人来应征。黄驴哥的意见,遵红巾故技,强征丁壮,裹挟入军。

    邓舍不同意:“不同心,裹挟千万,又有何用?陈百户昨夜讲的变生肘腋之危,黄千户忘了?”不过,没人来应征也是个问题。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河光秀,盘算,不如千金买马骨,树个例子,给众人看。

    和颜悦色叫河光秀起来,他说道:“你昨晚做得很好。城破到今,一直忙碌,没顾上奖赏你。”叫来赵过,“取钱五十贯,赏。”

    河光秀受宠若惊,天可怜见,从没受过夸奖赏赐。他红了眼眶,语不成声:“为爷爷效命,是小人的福分。爷爷恩赐,不敢受。”

    邓舍笑了笑,叫赵过帮他收起,河光秀推让两下,顺势收了。邓舍询问:“夜来没曾问你,同你一起助我的高丽人等,有多少?”

    “四百人上下,死了百十人。”

    “每人赏钱五十贯。战死厚葬,有家人者,赏百贯。”邓舍下令道,又问,“这些人可愿从军?”

    “爷爷若肯收留,无不以死为报!”

    不从军,这些高丽人,还能往哪里去?里应红巾,等红巾退走之后,也是个死罪。邓舍等的就是河光秀亲口说出,当下说出和陈虎等人商量好的任命:“既然都愿从军,就编成一个千户吧。你来任千夫长,挑五个百户,我再给你派五个,各管三十人。”

    河光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被任命为千户?还有权挑选五个百户!回想往日,低贱没人看得起,一下子青云直上,也是个将军了。涕泪纵横,他欣喜若狂,伏地不起,激动感激,深深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正确。

    他真心实意地用力叩头,哽噎:“爷爷厚恩,小人,小人,自此就是爷爷脚下一条狗,让咬谁,就咬谁。刀山火海,爷爷手指头指指,小人便跳!”

    邓舍实在看不起他这副奴颜婢膝,替他寒碜。看在马骨的份儿上,他勉强保持笑容,勉励几句,吩咐他下去。

    众人商量决定,再等一天,看看这些例子,有没有作用,再做其他打算。

    第三件事,下求才令。这是邓舍提出的,红巾多不识字,读过书的凤毛麟角。无论是从军队后勤等管理,还是出谋划策,求才令都是必要的。

    请罗国器起草,结尾引用曹操求才令的语句:“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由刘总管,就可以看出,自命清高的文人,肯定不会理睬他这个小小的贼人百户。所以,邓舍索性学曹操,只求才,不求德,甚至,只求有才无德之辈。

    他不指望立刻有人来投,这是不切实际的。但他需要做出这么一个姿态,让永平百姓知道,他并非只知杀戮之徒,以此安民;也让看过求才令的人,对他有一种尊文重儒的印象,来造舆论。

    第四件事,赏赐将士。

    此一战,重伤、战死三十几人。伤者延医治疗,死者隆重掩埋。生者,每人赏银五十两,由赵过亲自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要让这些士兵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赏赐。永平城富庶,少不了青楼妓院,邓舍一股脑儿将之尽数征入军中,交给士兵玩乐,省得他们饱暖思*,扰乱百姓。

    有识趣的,取来达鲁花赤、刘总管等官吏的妻妾侍婢,请邓舍享用。他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这些!微微看了几眼,莺莺燕燕一大群,楚楚可怜,瑟瑟发抖,如任人宰割的牛羊,有些不忍,又知这是惯例。正值笼络人心关头,他也不愿在这等事上扫了诸将兴致。

    暗自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心肠越来越硬了。这能怪谁呢?世道如此,人人都只是命运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随便挑了一个,以示和众将同乐。拣了两个模样周正的汉儿奴婢,送给王夫人使用。其他的,分给诸将。包括陈虎、赵过在内,没一个人拒绝不要。文华国口味独特,不要美妾,只选正妻。要知,那达鲁花赤、刘总管,可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

    众人迷惑不解,他振振有辞:“你们知道甚么?元配,好比大军元帅;妾婢,将官小卒。大床一摆,两军交锋,哪里有舍大取小的道理?”邓舍以下,无不大笑。

    四事毕,轮派守城、巡逻之人,又远散游骑;点拣辎重、财货,及早做好撤退准备。这时,堂外亲兵来报,有人自荐,来投求才令。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7 破城 Ⅲ

邓舍大为诧异,才贴榜半日,没指望的事儿,竟真有人来投。急忙请入,一看面熟,却是昨日夜间,起先三个站立不跪之人中的最后一个。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看守他的红巾士兵。

    一个禀告:“将军大人,这厮不知从何处听闻了大人召才纳贤的将令,叫闹不休,折腾半日。没奈何,只好带来。”

    邓舍大失所望。他固然求才不求德,可前倨后恭的虚伪小人,比河光秀纯粹真小人,更令他嫌恶。千古艰难唯一死,这种人,看似铮铮铁骨,满口忠义道德,屠刀面前,马上打回原形。

    本想看热闹的文华国等人,都没了好奇。脾气好的,视而不见;脾气燥的,嘲弄几句,纷纷呼喊亲兵,带着选定的女子,自去快乐。

    邓舍强打精神,只当这是第二块马骨罢。他起身欢迎:“昨夜见先生,文质彬彬,就知先生腹内锦绣。今日来投,使我如虎添翼。还没请教,上下尊讳?”

    听了邓舍这两句话,那人脸上一红,有点羞愧的样子。勾了勾头,又鼓足勇气抬起,刘总管及三千降兵之死,给他震动太大。方才进来,柱子上达鲁花赤白惨惨的骨头架子,更让他腿脚发软。

    他原以为,死很容易。刀架到脖子上,才发现,活着,比什么都好。

    而且,邓舍昨晚说的也很对,小明王宋室苗裔,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还真是天命正统。即使朝廷,不也是以为宋、金、元各成正统?找到了借口,他稍微气壮。

    “尊讳不敢,小人姓吴,贱名鹤年。”他跪倒说话。

    “居何官职?”

    “伪元本路同知。”

    同知为佐贰官,地位次总管,协助总管处理政务。也就是说,此人是永平路中第三号人物。元朝定制,同知一般由回回担任。偶有例外,无非两种,或有根脚,或才干突出。

    邓舍怎么看,一个主动投贼,称元为“伪元”的人,也不像是有跟脚的。那只有第二个可能,此人极有才干。他提起了兴趣,命亲兵:“请吴先生坐。”

    吴鹤年犹犹豫豫,不敢坐。可不坐,又怕邓舍恼怒。莫看邓舍此时温言雅语,昨夜他杀刘总管时候,不也沉静如水?说杀人就杀人,说翻脸就翻脸。不但杀,还杀得恶毒。剥光了示众非我族类四个字。

    他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摸到椅子上,坐了一点屁股;欠身喃喃:“长者赐,不敢辞。”

    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称为长者。邓舍几欲喷笑,他忙咳嗽一声,问吴鹤年:“汉人而居同知之位,可见先生大才。请问,先生何以教我?”累了一夜,不曾合眼,他困倦上来,不想过多废话,直奔主题。

    这个问题问得太广泛。云山雾罩,一个何以教我,换作别人大约就会瞠目结舌,不知所答。吴鹤年确实有才,再则,他闹了一上午,也琢磨了一上午,见着邓舍,该用什么话来打动他,让他看重自己,不杀自己。

    有备而来,他自然不慌,说道:“小人愚钝。斗胆猜测大人忧虑之事。一则抚民,二则筹粮,三则招兵。”

    猜中这三个,算中人之才。邓舍颔首听他继续说。

    “筹粮事小,永平富庶,库内存粮,足够大人使用。且说抚民,刘总管任职伪元,不识时务,愚民中却素有青天之名。”吴鹤年顿了顿,偷觑邓舍,见他没不豫之色,才敢继续说道,“大人将他处死,悬尸城楼。依小人之见,却是,却是,……”他咬了咬牙,不说是个死,说了没准儿还能活,“大人却是错了。”

    “哦?”邓舍本聪明之人,顿时知晓吴鹤年意思。不由懊悔,百姓无人投军,这,或许就是其中一个原因。他困意顿消,追问,“那你说,该怎么补救?”自己补充,“我立刻派人,放下他的尸体,厚葬。”

    忽然想起件事,邓舍急匆匆站起,喊赵过:“快去,问文百户要回来刘总管娘子。你亲自去,护送回家。她家现在住着谁?”

    “黄千户。”

    “请他搬走,另择大院。”邓舍叫回领命而去的赵过,“先去把刘总管尸体放下,通传百姓,暴尸是因他忘了汉人根本,以作惩罚。惩罚已够,现在我要为永平路百姓感谢他平时体念,厚葬之。还有,刘总管妾婢,有几个?尽数要回,送回去。”说完了,坐回位子,问吴鹤年,“这样够不够?”

    吴鹤年先提刘总管,除了为邓舍谋划的成分,有私心所在。多年同事,一朝遭难,刘总管清廉爱民,是个一等一的好官。他再无良心,也不忍看其死后受辱,妻妾不保。因之,一举两得,假公之名,达成私愿。

    听完邓舍安排,吴鹤年暗暗佩服。瞬息间能想到理由,把暴尸和厚葬毫不牵强地联系一起;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还给人爱惜百姓的印象。非有急智不可。

    一炮打响,他心中大定:“大人聪智,远胜小人。这么安排,十分妥当。抚民是足够了,至于招兵,还稍嫌不足。”

    “先生请说。”邓舍聚精会神。

    “永平内外土著,多为有田之家。伪元在城北数十里的迁安一带,设有屯田。虽战乱之际,全路四五万人,不曾受到过饥饿、兵乱的威胁。大人招兵,自然一个人都不肯来。”吴鹤年口才便利,分析透彻,邓舍醍醐灌顶,立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办法就从高丽人身上来。“永平流民几何?”他问。

    “目前全路五万四千三百二十四人,土著止两万两千一百三十人。”什么时候说话,讲自己的观点;什么时候闭嘴,聆听上官发挥;吴鹤年任官二十年,一清二楚。

    流民无田,吃穿用度,皆是从土著身上来。只要想个法子,让他们没的吃,没的用,兵源就不用愁了。想出一个法子不难,想出一个法子不让流民知道却难。邓舍沉吟半晌,试探问道:“谣言?”

    “正是!”

    这番对谈太畅快了,简直惺惺相惜。吴鹤年心中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念头一闪,意识到自己已改换门庭。赶忙提醒:牢记身份,伪元,伪元才是贼。

    散谣言街坊中,大宋选定了永平为屯兵之地,不数日,百万大军即到。准备从此地,攻打京师。这谣言一戳即破,知点时局的,都不会相信。但三人成虎,人口相传,不信,也变得信了。

    信也好,将信将疑也好,不信也好。

    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备什么?粮食。家家存粮,仓库之粮又尽在红巾之手,如此一来,流民没了吃食,只有投军。不投军,兵荒马乱,还能流到哪里?想再找一个类似永平一直没被兵灾的城市,难之又难。

    兵乱之中,人人自危,这种谣言是最常见的。任谁也想不到,会是红巾散发出来的。

    解决了这个最头疼的问题。邓舍心怀大畅,一改对吴鹤年的看法。虚伪小人,和有用的虚伪小人,还是大大不同的。他起身伸个懒腰,派人去请陈虎,陈虎素来谨慎,这件事交给他来办,最合适不过。

    闲等无事,瞧见吴鹤年扎马步的坐姿,邓舍一笑:“先生何必拘谨。你既然投我,就是自家人,随便最好。总是这样,我怕先生身体吃不消。”

    吴鹤年尴尬蹭蹭身,往上爬了一寸,反倒又滑下两寸。为了掩饰不安,他没话找话:“此城定不可守。大人下步行止,要去山东?还是要去高丽?”

    邓舍一惊:“高丽?”

    吴鹤年诈身而起,邓舍的语气吓了他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伏地不起:“小人该死!小人降官,实不该问此等军机大事。天地为证,方才和大人一席对答,小人实已顿生恨晚之意。大人英明神武,小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志。”

    邓舍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起来,坐下说话。”

    吴鹤年战战兢兢,坐了回去,较之刚才,又滑下两寸。

    “你刚才说高丽?”

    “小人上月听闻,关平章传檄高丽,故此随口说出。实非小人本意,小人胆大包天,妄猜国家军事,该死!该死!”

    关铎传檄高丽,在往丰州之前。那会儿还在上都,邓舍也知道。他如梦初醒,十几日来一直忧虑的另一个重大问题,就此得到解决。

    山东之地,毛贵、田丰经营多年。部属若只八百人,去也无妨。而今,数万人转眼即可招来,想想他这一世的亲爹、邓三两人之死,又怎肯再去寄人篱下。并且,毛贵、田丰二人的名字,他在穿越之前,连知晓都不知晓,可见最后也是覆败结局。

    那又和投上都,自蹈死路有什么区别?所谓投朱元璋也一样,八百人时可去。数万人就不同。首先毛贵、田丰,就不会放他们通过。

    与其把命放在别人手里,何不拼一拼。便在这乱世之中,吃人时代,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一回!也尝尝其乐无穷的滋味?

    上都不可去,山东不可去,江南去不成。

    辽东也不可留。

    不提漠北诸王、东西道诸王,辽东接壤腹里,两省交界线绵延千里,站赤驿道四通八达,腹里集结的重兵随时可以入境。行省境内无山川之隔,南北贯通,大批元军分占重镇,行动方便。这也是关铎北伐军被迫一直流动作战,攻城殊少守据的一个原因。虽占据了辽阳等一些重镇,也只能集中兵力固守,打不开局面。

    不是不想守,更非不知道没有立足之地,就是流寇,没有太多发展空间的道理。而是根本不能守,占一城,元军八面来援,兵卒少了,守不住;兵卒多了,粮不够。元军一围,孤城怎么守?所以只能全军集中一起,流动作战。

    面对这种情况,传檄高丽的决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若不是救援河南,赶赴丰州,怕这会儿,邓舍早已随军到高丽了。

    高丽,自辽朝以降,二三百年间,屡经入侵。王权旁落,权臣专权达百年之久;到蒙元建国,数度征伐,掠取人口。两征日本,皆令高丽供钱供物、打造大批船只,其国内又有三别抄之乱,国力、民力早就空虚。如腐朽之树,不堪一击。即使这样,还应蒙元要求,征调了数万军队入中原协助镇压红巾,其国内目下形势,可想而知。

    从地理环境说,高丽悬海外,同辽东之间,鸭绿江天险阻隔。隔海相望山东、河南江北,这两地俱为红巾势力范围,海路直达,通行无阻。攻下高丽,便可互相通达,徐以后图。

    邓舍想到此处,不喜反而焦虑。没兵在手,一切都是空谈。

    他唤来亲兵,肃容敬声:“给先生茶。”

    ——

    1,根脚。

    元朝官员任用首看根脚,根脚指一个家族和蒙元的渊源,渊源越深,根脚越大,则其弟子入仕机会越高,前途越广。最高阶层官职几为数十大根脚家族占据。其中有蒙古、色目,也有少数汉军世家。元朝政府人事的变迁,不过是这些根脚家族的人易椅而坐的游戏。南人之中并无大根脚家族,因此入仕艰难,欲求高职更难得。

    最有根脚的家族,是成吉思汗的“四杰”,这种根脚,被称为老奴婢根脚。老奴婢者,成吉思汗之奴婢也。其门下往往占据大官十之八九。

    “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惟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南人“年年去射策,到老犹儒冠。”蒙古、色目根脚子弟“不用识文字,二十为高官。”

    2,传檄高丽。

    二月,移檄高丽:慨念生民久陷于胡,倡义举兵恢复中原。东逾齐魯,西出函秦,南过两广,北抵幽燕,悉皆款附。如饥者之得膏梁,病者之遇药石。今令诸将严戒士卒,毋得扰民,民之归化者抚之,执迷旅拒者罪之。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8 定策 Ⅰ

先是细谈招兵之事,又从招兵引出来,听吴鹤年讲永平路所辖州县的具体情况。再扩展到沿边诸路,人口多寡,物产如何,可用者有几,须注意者是什么。在邓舍刻意鼓励之下,吴鹤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管民官,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吴鹤年行家里手。加上他记性也好,每讲到数字,甚至几年前的粮食收成,也能精确到个位。

    此人的确是个干才。邓舍心中暗下判断。一直讲到中午,亲兵送来饭食,才停下话头。邓舍自然请他一起用饭,吴鹤年诚惶诚恐,推辞不得,斜签着身子,一顿饭吃得满头大汗。

    饭毕。邓舍没再留他,叫人打扫一处干净房舍,请吴鹤年歇息。吴鹤年在城中本自有宅院,可一来早被红巾占据,二则此人虽有才,却无德,不放在眼皮子底下,邓舍无法放心。

    和吴鹤年谈过之后,他精神旺盛。料来文华国诸人休息也够了,命亲兵前去通传,只叫文华国、陈虎、赵过三人,要和他们商量往高丽一事。

    有言道,好事成双。

    文、陈二人未到,去招降诸县的关世容回来了。借达鲁花赤那一颗没了皮肉的头颅架子之威,一州六县屁滚尿流,尽数投降。各州县的官儿们,在看守之下,也都全数带到。

    “按将军命令,向他们讲的是降者不杀。”关世容汇报,“现在他们俱在院外等候,将军见是不见?”自王夫人放权给邓舍之后,关世容、罗国器等人,和黄驴哥、陈虎一样,都改了称呼。

    邓舍无暇理会这班虾米:“着人看守就是。”他问,“诸州县居民土著,还算安稳?咱们的招兵旗、求才令,都下到了罢?”

    “末将在各处,都留了人,专门负责。州县里风平浪静,没甚么不妥之处。”

    邓舍满意地点点头:“关百户辛苦,快请先去休息。路中各官妻妾,我已经命赵过,选了几个好的,送到关百户住处了。”

    关世容一笑,拱手而出。恰好同文华国、陈虎、赵过三人撞个对面。打个招呼,他自去了。文华国衣襟歪斜,头发蓬乱,显然是才从床上爬起。瞧见邓舍,他嚷嚷着问道:“舍哥儿,大中午的,饭才下肚,还不曾消食儿。把俺们叫来作甚?”

    邓舍起身,从案后绕出。

    门外院中,天气越发阴沉。几棵大树旁边,石板地上站了十几个红巾,跨刀提抢,权做守卫。他叫来领头的,也是上马贼的一个老兄弟,吩咐他带着人,退出院外,不得放一人进来。

    见他如此谨慎,陈虎问道:“大人,敢是下边州县,有了甚么异动?”

    “我有大事,要和两位叔叔相商。”邓舍请他们坐下,赵过不肯坐,转立到他的身后。

    “甚么事?”

    “不知两位叔叔,对咱们下步行止,有何打算?”

    “就这事儿?”文华国大失所望,他不以为然,“不是都说好了?招完兵马,就去山东。”

    陈虎精细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猜出邓舍另有了打算,他沉吟道:“愿先听大人之见。”

    “适才同吴鹤年对谈,为之触动,我有了个不成熟的想法。上个月,关平章传檄高丽的事儿,两位叔叔还记得吧。”自家人,无须绕圈子,陈虎既然问,邓舍便如实说。

    陈虎大吃一惊:“大人,你是想,……”这震惊一闪而过,他很快控制住了外露的情绪,神情凝重。

    “不错。”陈虎表现,在邓舍意料之中,他紧张地追问,“怎么样?”他尽管已有决断,可兹事体大,众人身家性命,尽在此一念之间,他当然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陈虎皱着眉头,盘桓再三。不到考虑成熟,他一般不发表意见。

    文华国反应过来,他张大了嘴,哑口无言。他是胆大,可还没胆大到这个份儿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不是反对,只是没思路。他半晌才道:“兵马,是不是少了点?”

    “上午时候,陈叔已把谣言放出。只等四散开来,到一路惶惶之时,多不敢说,从数万流民中,招致万人,料来还是有几分把握。”邓舍向文华国解释。

    “万人,……”

    “有此万人,鼓动向东。沿路城市,多在我手;即使有尚在鞑子手中的,只要咱们不去撩拨,想来他们也不会主动出击。顺顺利利到达鸭绿江边,估计没甚么问题。”邓舍细细剖析,自有此打算之后,他已经将整个运作,统统想了一遍。

    “到江边之后呢?”

    “自辽至今,几百年来,高丽境内战火不断,元气早就大伤。民稀军弱,俱无斗志。辽、元铁蹄,轮番蹂躏之下,虎狼敢战之士,早已不存。剩下的,猪羊成群。看河光秀之流,便可窥斑知豹。而我等,皆战乱余生,挣扎求活心切,必可势如破竹。我们不求多,先夺一两城镇,稳住脚跟。之后,以之为基,操练军士,整修兵戈。又有辽阳红巾在前,替我们抵挡鞑子,我们大可以视事态之变化,徐徐图之。”

    邓舍讲的简单,陈虎提出两个重要问题:“人生地疏的,语言也不相通。”

    “咱们虽不会高丽话,但,高丽人会汉话的,着实不少。而且,高丽无文字,所用者,皆是汉字。”说到这里,他记起文华国等人皆不识字,转开话题,“文叔难道忘了?咱们投军之前,纵横黄河两岸,见到的来求学、求经的高丽秀才、和尚们少了?更别提高丽商人,络绎不绝。只这永平一路,就有千人。由此可知,高丽国内,通晓汉话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语言一关,不是问题。

    “至于人生地疏,辽东高丽流民,所在皆是,不下三四十万。甚多如河光秀一般出身的细民奴婢,尽可以粮饷、还乡、富贵为饵,诱之为前驱。往高丽,路经辽阳路,听河光秀讲,那里高丽流民甚多,我们可以一路相召,能得两三千人,便足够使用。”

    陈虎思忖多时,缓缓点头:“行不行,试试才知。”

    文华国听邓舍分析得头头是道,楞了会儿,找不到可以反对的地方。既然找不到,那就是可行,他和陈虎不一样,向来丁一卯二,一拍桌子:“自古船多不碍路,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舍哥儿你既然盘算已定,但等兵马招足,这嘴边的肥肉,咱们便去尝一尝。”

    邓舍一口气松出。

    有他两人支持,其他诸将的意见,可以不做考虑。府库金银,都在他的控制中;没金银就没兵马,有金银,那来投军的人,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做主的。人马在手,黄驴哥等人,也就无关轻重了。去也不多他们,不去也不少他们。

    只不过,陈虎问道:“王夫人怎么办?”

    他的话没说完,潜台词很明显。人马一到,她肯定嚷着去上都。答应过的事儿,不好反悔。还不能得罪她,王士诚红巾大将,得罪不起。

    ——

    1,辽东高丽人。

    当时,沈阳路的大部分和辽阳路的一半居民都是高丽人。一直到明初,辽东的民族构成,“华人十七,高丽、土著、归附女真野人十三”。

    有被蒙古人掳掠来定居辽东的,这部分占很大比重,仅1254年一年,高丽被掳男女即达二十万。

    也有投降蒙古的高丽军人,这部分大概几万人。镇守大都的镇戍军中,有一个高丽人组成的万户府;蒙元在辽河、庆云等地,有高丽屯田军人;在沈阳设有高丽女直汉军万户府,由高丽人、女直人组成,是辽东三大万户府之一;另外,在上都、河北、山东、蒙古等地也都有高丽军人。所谓的汉军,并不是只代表汉人。所谓汉人八种,当时,除了北方汉人,高丽人、女直人,也都被称为汉人。

    第三个重要来源,是为了逃避差役、摆脱奴婢身份,而逃到中国的高丽人。高丽王为此专门给元帝写信:“比年间,本国州县当役人民并官寺奴婢人口逃往辽阳、沈阳、双城(今朝鲜永兴)、女真等处,躲避差役,散漫住坐。”由此可见,一则高丽政治黑暗,较之蒙元统治之中国还不如;二则,逃到中国的高丽人为数很多。不然,高丽王也不会因此而去惹烦宗主国。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29 定策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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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舍想来想去,没什么好主意。陈虎提出个办法:装病,对王夫人避而不见。一切事体,交由他和文华国出面处理。王夫人若去山东,礼送过海;想回上都,同样对待。

    这是个办法,可不是好办法。很容易弄巧成拙,搞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落一个虚伪狡诈的名声。不到无计可施,最好还是不用。

    第六日头上,河光秀来禀告,他在城门盘查过往生人之时,抓着了一个兴州(今承德中西部)来的奸细。经过审问,邓舍他们攻下永平的消息,三天前就传到兴州了。辽阳行省佥行枢密院事张居敬,目前正在兴州,这个奸细,便是他派来的。

    据奸细讲,张居敬还派了人前去大宁,联络大宁路达鲁花赤世家宝。至于他的目的是为了呼应世家宝部以此保境,还是为了联合大宁军队来攻永平,奸细不知道。

    大宁、兴州,都是辽西重镇。

    去年年底,关铎、潘诚陷上都。驻扎在上都附近的虎贲亲军都指挥司起兵往援,一战即溃,都指挥使阵前战亡。

    关铎顺势席卷周边,亲自坐镇上都,分兵两路。一部由平章潘诚率领主力北上,自全宁(今内蒙古翁牛特旗)入辽阳;一路由上万户毛居敬帅三万人南下,取道大宁入辽阳。

    潘诚部战无不克,旬月之间,破懿州路,据辽阳城,震动辽东。南路的毛居敬却出师不利,被困在大宁、兴州城前,半月不克。最后师老粮绝,不得不无功而退。

    随后,毛居敬跟从关铎西下丰州。辽西一带,竟然因此保全。自此,兴州张居敬、大宁世家宝,两人的大名传遍了北伐军中。

    听完这个情报,邓舍很快看到其中有利有弊,利小弊大。

    利为王夫人这个麻烦,迎刃而解。去上都,必过大宁、兴州,张居敬、世家宝既然有备,完全可以借此夸大威胁,断绝王夫人的念头。不去上都,转而求其次,她必去山东。所召兵马,尽辽东土著,搪塞一句水土不服、卒不愿往,拣选三二士卒,礼送她过海便是。

    弊在张居敬两人麾下军精器良,皆为久战之军;他们一有备,势必就给还在招兵买马的自己,造成强大压力。

    夸奖、赏赐了河光秀,令他先行退下,院外候命。邓舍派人去找陈虎等人,商议对策。

    正当薄暮,天空铺满乌沉沉的黑云,压在房顶,仿佛伸手可触;院中地上白色的石板路,幽暗无光。扈卫亲兵,穿着红衣红巾,在门外低声说笑。邓舍眺望门外,诸将迟迟不来。

    想到张居敬、世家宝的声名,他有些坐立不安。展开吴鹤年献上的永平路地图,却看不下去。他感到自己心跳很快,手心也出了汗。从军虽早,一直以来,他甚少独立做过什么决策。应对敌人的大方针大政策,上有关铎潘诚,下有邓三临阵指挥。

    需要他做的,上阵冲杀而已。纵有危险,一向也是顾好自己,顶多加上邓三及本部人马就足够了。可以说,夺永平是他独立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

    一战成功,给了他不少自信。可也正如穷极了的赌徒,一搏成功,再面对赌局,往往顾虑得失,不如先前的决断。面对这次突发事件,他有一点紧张。

    地图边缘,被他掌心汗水浸得透湿,随手丢开。不经意看见摆在案上的笔记,翻开的地方恰是这些天来他对略取高丽的一些筹划。区区两军人马就风声鹤唳,还谈甚么高丽三千里江山?思及到此,他不禁自嘲一笑。

    低声念了两句从军前邓三的教导:“逢林莫入,逢事气沉。”他沉下心,细细思量。

    时局如何,一清二楚。沉静下来的他对形势做出了判断:无论张居敬、世家宝目的何在,永平都不能待了,得及早离开。连身在辽西的大宁、兴州都有了异动,可想而知,距离更近的腹里各城怕更是早就蠢蠢欲动。

    马靴橐橐,诸将络绎到来。

    较之逃亡途中,各人气象大不相同。个个吃得油光满面,尽皆换上了永平库藏的崭新盔甲。一时之间,大堂之上,刀剑撞响,盔闪甲亮,一扫堂内阴霾,明晃晃照成一片。

    最夸张的,当数文华国。头顶包金盔,他指戴金戒指,一条极粗极长的金链子,缠绕腰间。浑身上下,金光耀眼,甚至,连他手不离身的两柄大锤,也寻来工匠,包了一层金箔。两个亲兵扛着开路,尾随其后,他摇摇摆摆走入大堂。

    诸人无不侧目。

    黄驴哥轻蔑一笑,李和尚目瞪口呆,罗国器忍俊不住,慌忙转身。和文华国一道负责城内治安的关世容,虽不是头回见他这身行头,依然不禁莞尔,起身招呼他就坐。

    文华国一有钱就恨不得全挂在身上的性格,邓舍和上马贼的老兄弟素来知晓,见怪不怪。陈虎最后一个到来,他管的招兵,比较忙。

    看众人到齐,邓舍传来河光秀,命他把奸细带上,细细讲述一遍所得敌情。当着诸将的面,他又反复把奸细盘问,确定无疑之后,挥手令河光秀带下砍了。问众人意见之前,他先问陈虎:“陈将军,招兵之事如何?”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谣言,说我北伐大军,将有百万来此。城县粮紧,人心惶惶,四五日功夫,投军八千人。这两天,投军之人尤多,今天上午就有两千人。”邓舍、陈虎、文华国约好,散布谣言一事,就他们三个知道。也叮嘱了吴鹤年,叫他不得说出。以免口杂,泄露出去,反而不美。

    邓舍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张居敬、世家宝两人的名字,想必各位都有听闻。大宁鞑子不多,世家宝仅凭青军,固守孤城半月,使得毛万户无功而还。着实是个强劲对手。兴州虎贲军,也不容小觑,乃是鞑子虎贲亲军都指挥司中,唯一保存至今的千户翼。事已至此,诸位将军,有何对策?”

    大堂一阵沉默。

    向来第一个发言的文华国闷着头,一言不发。陈虎、赵过也不做声。他们都和邓舍一样,感觉到了情报中内藏的玄机,集中精力,分析利弊。

    李和尚紧皱眉头,取下头盔,搓着光头,喃喃道:“鞑子善战老卒,我新编之军。他真要来攻,永平,俺看守不住。”

    罗国器左顾右盼,见半晌无人开口,方才面带忧色道:“将军大人,李百户所言极是。大宁、兴州,实在非同小可。毛万户三万精锐,尚尤不能破城。况且我军,新军才编伍,莫说战阵,操练也未曾。称得上精兵的,八百人而已。这进退停留,……”他飞快地瞧了眼邓舍神情,又看陈虎脸色,欲言又止。

    邓舍道:“罗将军无须顾虑,有话直说。危急之秋,正该同策同力。”

    罗国器连连称是,他的主意早就说过,到永平以来一直不曾断绝,他道:“小人以为,不如暂避鞑子锋锐,扬帆渡海。有此八千之众,兼且护王夫人之功,山东毛贵平章,敢不委将军以重任?”

    黄驴哥哼了一声:“畏敌如虎!上次军议,你就提出去山东。而今敌踪未动,又想鼠窜!置上都何地?置关平章何地?”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置王夫人何地?”

    黄驴哥起初默认来永平,是因为势孤,若是漠北诸王果真南下,身边无兵无卒,一死而已。如今招兵进展顺利,他自然不愿舍上都而去山东。去山东,身不由己,处处须看邓舍眼色;回上都,他有十成把握,这八千人,关铎会交给他来统辖。

    何况攻克永平以来,他憋足了气。

    文华国放肆之极,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陈虎阴阳怪气,成天吊着个冰脸;赵过小小亲兵,大模大样和他平起平坐;府库金银成箱,落到他手里的,区区百两。

    再说权力分配,招兵的是陈虎,管治安的是文华国、关世容,看库房的是赵过,安抚百姓的是罗国器,巡查诸县的是李和尚。轮到他,貌似谦恭地请他堂上共议,可除了像现在这种集体军议之外,邓舍甚么时候找他议过了?

    最过分的,邓舍小儿,前几天,为了鞑子总管的老婆,竟把他堂堂大宋千户,从刘总管府邸赶了出来,丧家犬也似,满大街再找住处。虽然事后,邓舍向他做了解释,但这一口气,怎生咽得下去!

    以前瞎了眼,枉自把他当讲礼好人!越想越恼,黄驴哥怒火填膺,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下去。还不到发作时刻,待到了上都,拿你等好看。

    他听到关世容开口道:“回上都,亦无不可。唯一可虑大宁、兴州居处去上都的道路要冲,别叫碰个正着。让鞑子笑话咱们有城不守,自蹈死路。”

    “道路又不是只这一条,大可以绕过大宁,走远路。”黄驴哥没好气道。

    对关世容几人,他一样看不惯。

    罗国器天天跟在邓舍屁股后头,巴结谄媚;关世容对他带答不理,偏同文华国打得火热。李和尚一向顶牛邓舍,他本来十分欣赏。谁知打下永平以后,这秃驴变了个人似的,一点儿火气也没了,邓舍说什么,他就去办什么。

    话才落口,关世容就反驳道:“带着八千新军在老虎嘴边绕来绕去,总是不太保险。”

    “那你说怎么办?”黄驴哥压住的火气又腾腾上冒,冷了脸,问道。

    关世容沉吟良久,找不出解决之道,思量罗国器之言,似有道理。他向邓舍拱手:“还是听将军之意。”

    邓舍咳嗽一声,去看陈虎:“陈百户久未说话,必有所得。我愿洗耳恭听。”

    他这边暗号轻轻递上,陈虎心领神会:“各位所讲,皆有道理。比较而言,山东较之上都,似乎更加稳妥。如关百户讲,引八千新军走虎狼之道,太过危险。”他吸了口气,忧心忡忡,“而罗百户所讲,去山东。依照末将看来,稳妥是稳妥,却只能是暂时的稳妥。”

    “此为何意?”邓舍问道,诸人目光都投放到陈虎身上,听他解释。

    “到了山东,便是客军身份。属下所虑,咱们人少力单,后爹不亲,后娘不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成了替死鬼。”他这话不假,功劳没分,送死第一,上马贼这么多年,苦头吃的不少。

    他一言既出,罗国器、关世容、李和尚同样心有戚戚。他们就是北伐军中的客军。拿这次打丰州来说,攻丰州的先头部队,是他们;夺下丰州,关铎部入城占据,他们却还得继续奔驰百里,攻打云内、东胜。

    虽然算起来,他们该属毛贵部,可几个人一则加入北伐军多年,山东没熟人;二则官职不过百户,他们知道毛贵,毛贵不知道他们。贸然而去,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真不好说。

    “此言甚是,此言甚是。”李和尚连声附和。山东去不得,上都行不得,关世容问道:“陈百户的意思,莫不是坚守永平,待敌所动?”

    陈虎摇了摇头:“待敌所动未尝不可,守城,万万不能。士卒皆无经验,又都是从当地流民中招来。鞑子一围城,人在困中,必然有变。”

    “走,走不得;守,守不得。陈百户生生把眼前说成无路可走的局面,究竟什么意思?”黄驴哥质问,“难道,你想投降不成?”

    陈虎闻言起身,正色道:“兄弟们皆知,末将从军以来,杀的鞑子没一千,也有八百。冲锋陷阵,向来不敢避死。黄千户,投降这两个字,你提也莫提。”

    黄驴哥哼哼两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虎缓了口气,转身对邓舍说道:“属下斟酌再三。唯一生路,在东北。”

    “东北何地?”罗国器见陈虎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一阵失望;听他说得古怪,强打精神,问道。

    陈虎环顾四周,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吐出了两个字:“高丽。”

    之所以邓舍和他绕这么大圈子,不肯直接说出打算。是顾虑万一处理不好,罗国器等会动摇八百老卒的军心。罗国器、关世容、李和尚、黄驴哥几人固然去留自便,可这八百老卒,邓舍却从没想过放走。约束编伍,操练部队,关键时刻冲锋陷阵,没他们,怎么行?

    话已到此,再笨的人,也该明白陈虎说的,正是邓舍的意思。大堂之中再度陷入无声,没一个说话,重演了计议攻取永平时候的场景。

    邓舍不急不躁。天色渐晚,大堂内渐渐昏黑。院中起了风,卷动枝叶,飒飒作响。寒气逼人。邓舍招手唤来亲兵,令点上了烛台、火把。光线为之一亮,跳动的火苗给这空阔的堂舍,添了些许暖意。

    文华国焦躁上来,跳起身,腰间的金链子嘡啷嘡啷地响。高声大气,他叉着手道:“老陈的意见,本将军看,好,很好!高丽弹丸之地,土著懦弱无胆,我有八千人马,岂能连块立足之地都拿不下来!”

    他催自己的亲兵:“去,去把河光秀那个棒子叫过来,让他说,是不是?看看俺说的对不对?”又圆睁怪眼,喝斥众人,“一群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东西,无胆匪类,犹豫个鸟!老关,俺看你还算个汉子,表个态!”末了,翻黄驴哥一眼,骂骂咧咧,“甚么东西!”

    邓舍制止了文华国叫河光秀,耐心向众人讲了一遍他的全盘谋划。

    关世容听得满脸通红。文华国一句软如鼻涕脓如酱,把他刺激得不轻。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邓舍说过的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成功夺取永平,长了他的胆气。保全族人自然还是第一目的,但在这个前提下,若是能发展壮大,何乐不为?而听邓舍所言,攻取高丽,确实可行。

    他一拍大腿,正要说话,李和尚猛地站起,转到堂中,哗啦啦拽出腰刀,插入地上缝隙,顶着颗光头,高声道:“俺虽然是个和尚,却不是尼姑。服有胆量有本事的好汉。将军大人,此去高丽,俺愿做先锋。”

    四人之中,两人同意。罗国器犹不死心,他期期艾艾:“王夫人,会肯去?”

    文华国大马金刀,坐回位子,轻描淡写道:“不愿去时,拣几个人,送她过海便了。”

    “既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罗国器表态,“小人没甚么意见。”

    大势已去,回上都转眼成空中楼阁,泡影破灭,黄驴哥失望、恼怒,两种情绪羼杂一起,几乎拔脚要走。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留下,名义上还是个千户,一走,就成光杆司令。其中厉害,他怎不知?他恨恨道:“既然大家都赞同,我也没意见。”

    人在屋檐下,暂且先低头。他心中盘算,但凡世上人,钱财动人意。那百两白银,好歹总能派上用场。

    邓舍扶案起身:“计议已定。诸位将军,鞑子纵然来攻,仓促之间,也来不了。咱们再招两天兵马。”顿了顿,接着道,“八千新兵,虽已编伍,长官尚且未曾任命。我的意见是,关、李、罗、赵四位将军,各领千人;文、陈二位,辛苦一点,各带两千人马;黄千户,请你屈尊,便做这八千人的副万户吧。”

    不等众人说话,他继续道:“各位目前本部兵马,就请先交给我,暂充亲兵。新兵名册,都在陈将军手中,士卒如何分配,请陈将军负责。”最后他问道,“这么分配,不知道诸位将军,以为妥当不妥当?”

    这个方案,是他和陈虎、文华国商量好的。如果诸将留下,就这么安排。

    一来,他们手头没那么多有带兵经验的人,攻取高丽,还得倚仗他们;二者,既然他们自愿留下,再不公正对待,徒然令之寒心,也让别人觉得自己度量太小。反正,他们只有三千人,大头还在自己掌握之中。

    而且,分配兵卒之时,也尽可以在不致引起关世容等人不满的情况下,多给自己分点年轻力壮的。又一举换回最有战斗力的八百老卒,称得上两全其美。

    只不过,关、李、罗好安排,黄驴哥却不然。他本是千户,职位众人之中最高,又自居嫡系,陈虎认为,不管给不给他实权,他都不会平衡。所以,干脆,任命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高位。邓舍深以为然。

    任命一下,众人无不欢喜,千户能统千人,这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关世容三人自无疑义。黄驴哥再也压抑不住怒火,黑着脸转头就走。

    文华国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吐出一口浓痰。这狗日的连日来耷眉扫眼,他早看不顺眼;方才军议,又连连揣歪捏怪,冷嘲热讽,要不是爷爷姓文,斗大的拳头岂能饶他!

    邓舍很能理解黄驴哥的愤怒。他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既然大家都不反对,便请回去熟悉部伍。大后天一早,准时出发。”

    ——

    ——

    1,行枢密院。

    管军机构,元初在一些行省设有行枢密院。平定天下之后,行枢密院基本上都撤销了。

    世祖忽必烈想以行枢密院来以分行中书省的权力,大臣竭力反对,作罢了事。各行省驻军的调动指挥权,重归行省平章。无皇帝特旨,平章以下官员,无权管理军政。平章大多由蒙古人担任,少数有色目人,汉人不能担任。

    元末战乱,元廷又开始在各行省设行枢密院。

    2,辽阳行省佥行枢密院事。

    正三品。

    3,元朝军队数目。

    元朝的军队总数大约在一百万人左右,具体数目无从知晓,因为“以兵籍系军机重务,汉人不阅其数”。“虽枢院近臣职官军旅者,惟长官一二人知之”,元朝百年,“内外兵数之多寡,人莫有知之者。”

    “天下兵马数目,皇帝知道,院官儿里为头的蒙古官人知道”,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枢密院的官儿和地方上的小官儿不一样,汉人是绝对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的,甚至在枢密院中无人,没什么军情时候,也是如此:元帝避暑上都,“旧制,枢府官从行,岁留一员司本院事,汉人不得与”。

    ——元帝到上都避暑,每年都去,去的时间很长,一般半年。自关铎陷上都,“焚宫阙一尽,元主不复时巡矣”。

    4,千户。

    元制:上万户府统七千人以上,中万户府统五千人以上,下万户府统三千人以上。千户、百户也分三等,皆如万户统军数目。百户之下设牌子,编兵十人。牌子头又叫十户长,又叫十夫长,也有叫九夫长的。朱元璋充郭子兴亲兵时,担任过这个职位。

    按实际管军数,宿卫亲军各卫指挥使和驻防各地的万户府万户,官阶是正、从三品;千户从四品到从五品;百户为从六品到从七品。

    各地义军的军队编制,大体和元制相同。

    5,散官。

    元制,武官无正一品,最高的是枢密院长官,为从一品。按照正、从,分九品十七级。

    每一品秩都有一定的名号,即“散官”,五品以上称将军,六品至八品称校尉或副尉,九品均无散官名号。

    ——也就是说,千户以上的,都可以称为将军了。

    每一品散官,又分为二至三阶,自二品至八品,共有三十四阶。如:武官正二品,分为龙虎卫上将军、金吾卫上将军、骠骑卫上将军,共三阶。

    不过,元的散官和职不全对应。

    6,岁收。

    “金入三百余锭,银入一千余锭”。

    一锭五十两,一年的白银收入五六万两,高的时候,也不过七八万两。1298年,右丞相完泽言:“岁入之数,……银六万两,……”

    不过立国百年,加上继承前代存银,以及窝阔台时期的“扑买”,很多西域人、回回,用一定的银两,买下地基、水利、酒课、盐税甚至天下河泊、桥梁等等,交给汗廷的银两前后计算,几百上千万两。

    因之,储银的数目还是不少了。世祖忽必烈曾使人带黄金十万两,赴西域买药。忽必烈死,成宗即位,“诏诸路平准交钞库所储银九十三万六千九百五十两……”。

    7,百两白银的价值。

    已经很多了。

    自元朝起,中国开始采用以白银为价值的尺度,并逐渐发展为以白银为流通手段。

    元发纸钞,即是银本位。元初,一两白银值钞两贯,一贯千钱;至正年间,通货膨胀,四贯钞换不了六分银,一两银换将近七十贯钞,一百两就是七千贯,七十万钱。这还是官价,民间黑市的价格更高。

    这是因为纸钞的购买力很低,相较金银,没人愿意要。至正十年,脱脱变钞法,发新钞,江南米每石为旧钞六十七贯。至正十九年冬,杭州米价卖到二十五贯一斗。

    8,元宝。

    元宝者,元之宝也。

    中国式元宝之开始,自元朝起。至元十三年,元兵征服南宋时,世祖忽必烈把从征将士搜集来的散花银,熔铸成元宝的形状,通称银锭,取名元宝,分赐有功将士。

第一卷 乱世岂有人间路 30 定策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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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晚,邓舍亲自去见王夫人,给她解释目前处境。

    一心想神气十足回上都的王夫人,听完邓舍的话,倾下半桶冰雪来,心凉身寒。较之别人羡慕,不用说,保命更为重要。她迟迟疑疑地问道:“将军有何计议?”

    邓舍不肯说自己打算,推到众将身上,他道:“得知此情报之后,属下紧急约见诸将,商谈去留之计。大家一口同声,大兵即将压境,敌众我寡,城不可守。然而,上都危急,属下等身为关平章麾下,自当同赴危难,绝不能怯战而逃。所以,众将决定,两日后撤出永平,游击往东北方向,伺机赶赴上都。”

    他瞧了眼强作镇静的王夫人,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赴死男儿事;此行危险多多,娘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属下认为,兵凶战危属下等一力担之即可,娘子若愿意,一帆渡海,尽可先去山东。”

    王夫人心中满意邓舍安排,显露出来故作犹豫之态,邓舍再三恳请,她才点头同意:“小邓将军忠心耿耿,妾身敬佩万分。”三言两语,敲定出海日期,约在后日一早。入永平以来,邓舍送上、王夫人索要了甚多珠宝绫罗玩物用具等等物事,她得用一天的时间来收拾。

    急切之间寻不到大船,扈卫止拣选了三二十人,多为王夫人身边旧人。之前送来的两个婢女,也一起带上。又应王夫人要求,邓舍从府库取来银百两,以壮行囊。

    安排妥当,踏着夜色,邓舍告辞回府。回想起来,半夜对话,王夫人竟把大半时间用在了提各种要求之上,一语不曾问及还留在辽东的王士诚。

    他晚上回去还不能睡,太多准备工作要做。

    首先发军械,其次给士卒开三个月的粮饷,稳定军心,还得找一个借口,告诉他们行军的目的地。不能直说,也不能假说,这个任务,交给了吴鹤年。吴鹤年不负所望,“永平乏粮,高丽粮多”,招募的新军饿怕了的,八个字足够了。

    除此之外,当务之急,是凝聚战斗力。邓舍挑出三百名会使用火铳的老卒,把从永平得来的火铳分给他们,加上原有的一百火铳手,合计四百人。另外除了缴获的八百匹战马,几日来,又自各地城县豪门大户中,搜集了百十匹,凑够九百,配上会骑马的九百个新兵,组织起了一支骑兵千人队。

    火铳队和骑兵队,邓舍一并带到身边指挥。至于剩下的四百老卒,以亲兵的身份,下到文、陈、赵三人军中,暂任百夫长,好在行军路上训练士卒。

    两天之中,又召来四千多人。邓舍自带两千,拨给赵过一千,剩下一千人,平分给关、李、罗。第二天,送走了王夫人,邓舍就像胸口搬走了一块大石一般,神清气爽,轻松自在。

    万事具备,第三天一早,陈虎带前锋先行,关世容、李和尚分做两翼,赵过押运辎重,文华国断后。罗国器、河光秀等,随同中军。人马逐次开拔。

    大宁、兴州位处永平西北。邓舍决定绕开它们,取道东边的瑞州总管府,向北直走,横渡大凌河,转折东去,过辽阳,直达鸭绿江。总计行程,六百里上下。

    出得永平城,邓舍高坐马上,回头观望。阴森森天空下,远处城池巍峨,山林耸峙。近处大旗飘扬,戈戟丛立;前后人欢马腾,烟尘飞荡。不禁感慨,十天之前,仓皇奔命,转眼之间,坐拥万人。

    忽然想起王夫人种种表现,鄙薄之余,为之警惕。

    穿越以来,所闻所见,白骨山积血成泉。如此世道,这般人间,生死百态寻常见,王夫人的行为,说起来不值一晒。短短十年间,多少英雄起了,多少英雄败了?

    想当年,芝麻李、布王三,南、北琐红军偌大的声势,两三年风消云散。数十万众分崩离析,本人落个献首大都的下场。时也?命也?邓舍转回头,低头沉思,丝毫不像身边河光秀诸人那般踌躇满志。他举步维艰。

    但不管前程如何,路,一步步还得走。

    路该怎么走?大江南北烽火遍地,任谁都看得出,大元朝摇摇欲坠。然则,蒙元毕竟立国百年,又有全国各地豪门大户的支持,再不济,收拾他这一支小小队伍的力量,还是有的。环顾四周,他深深体会到了周公之所以吐哺的原因,人才太难得了。

    数遍周身,可用之人,寥寥无几。陈虎谨慎有余,只能谋一域;赵过勇武,一个将才;文华国粗中有细,脾气太过暴躁;罗国器等人不用说,吴鹤年贪生怕死,不堪重用,河光秀之流,犬狗罢了。

    求才令挂满城县,言辞恳切;吴、河两块马骨抛砖在前,可来投的文人士子,依然一个也无。面对这种情况,他辗转反侧,束手无策,也动过招揽前世所知的那些名将名臣的念头,转念一想,并非可行之道。

    他前世知道的名臣名将本就不多,大乱至今,估计大部分也早都各有其主,找也无处找。最重要的,他根本不相信遍天下就那么几个人才。

    历朝历代,开国元勋基本都是皇帝发家前的老乡、熟人。难道真的就是天地灵气钟在一地?无非因为老乡、熟人,才是掌权者最信任的人罢了。与其说天降星宿辅佐真主,不如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转念一想,古人云:十人中的第一为杰,百人为豪,千人为雄,万人为英。如今,他的麾下也有万人之众了,说不定,其中便隐藏着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邓舍精神一振,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六亿神州尽舜尧。”

    河光秀耳朵尖,虽不识字,倒懂得什么叫诗,没口子地称赞:“好诗,好诗。大将军文武全才,直听得小人屁滚尿流。”

    邓舍没笑,罗国器先笑了。一个阉人棒子,人模狗样学人文绉绉说话,邯郸学步,狗屁不通,这简直就是对圣人文字的侮辱。换在平日,他还不立刻就勃然大怒?只是如今王士诚把他操练得转了性,一笑而已。他按住马鞭,指向远方,向邓舍说道:“将军,走得快时,今天便能进入辽阳界面,明日晚间,就能扎营六股河畔了。”

    邓舍望了望天,道:“天气不好,士兵又只经过草草训练,走不了太快。”接连两天,没见着大宁、兴州的动静,他有些不安。正思量间,一骑快马从前边奔来,认得马上骑士乃是陈虎的亲兵,邓舍心中一紧。

    那骑兵飞驰到前,滚落下马,冲到邓舍马前,急促报告:“将军,前方十里,我部接触到一小股鞑子游骑。陈千户手边止二三十个老兄弟有马,追赶不及。”

    “鞑子奔哪个方向去了?”

    “一部奔大宁方向,一部游弋左右。”

    这是在观我军容!邓舍心念电转,传令:“各部,高举大旗,严令各位将军约束部伍,务必整齐行列。”这些年他费尽心思,颇寻来了几本兵书,也曾细细研究过。兵家有云: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

    邓舍命令陈虎亲兵:“拨给陈千户两百骑兵。鞑子游骑,一个也不许放走。”再问,“除了游骑,鞑子的大队人马见了没有?”

    “三十里之内,没有敌踪。”

    邓舍凝神静思,他们才出永平不远,元军纵使攻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可虑者,这股游骑究竟是从大宁来的远探,还是元军来攻军马的前锋。

    罗国器喃喃道:“鞑子若真来攻,这一万新兵,……”

    “怕的不是他们来攻。”邓舍打断罗国器的话,“怕的是他们不来攻。”

    “将军是怕鞑子……?”

    “在前道设伏。”

    邓舍咬了咬牙,再度传令:“命令陈千户,游骑再放三十里,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许放过!”他犹豫一下,打消了立刻召回下放各军老卒的想法,为时太早,现在做了,只会引起新兵们的不安。

    他冲罗国器拱了拱手:“罗千户,等鞑子真来了,辛苦你一趟,带两百个人,去后军替下赵过。其他的,暂交我来指挥。护运辎重的担子,暂且交托给你。战乱若起,没我的命令,你无需参加,保好粮草就是。”

    罗国器毫无不豫,爽快接令。

    冲锋陷阵,他自认不如赵过。而且,临阵交托,不也正是信任的一种表现?山东没去成,他有想法;可是对邓舍的慷慨大度,他还是十分佩服。不说别的,换成他,就不一定舍得把几千人马交给才相识个把月的外系统领。

    “人在粮在。”他简短地道,又问,“要不要请来文、赵诸位,商讨一下军情?”

    邓舍摇了摇头:“鞑子要来,早晚要来。无非战、守两策。退回永平守城,百害而无一利,只会造成军心浮动,仓促成伍,更是大忌。如此,战而已。”他又解释,“突然之间,把他们都叫过来,一样会引起士兵疑虑。自乱阵脚。”

    微一沉吟,他第三度下令:“传令,徐徐行军,过午即停。各营结寨,一定要把营地扎好。壁垒沟堑,旗帜警鼓,统统不能少。”

    “也好。挖筑工事,权当练兵。”罗国器苦中作乐。

    连下三道命令,邓舍仍觉不足,吩咐河光秀:“去请黄千户、吴先生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刚才他紧张发令,无暇注意河光秀,此时才发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联系河光秀去永平做内应时,也是这般自若神色,邓舍和罗国器对视一眼。两人想法类似,表达不同。一个想:真是个怪人。一个想:狗胆包天。

    邓舍请的是两个人,只来了一个。黄驴哥推说人微言轻,够不上“相商”的资格;吴鹤年来得很快,他不会骑马,邓舍专门给他找了辆车。虽然如此,天寒风冷,一样冻得不轻。

    吴鹤年缩着脖子,鼻涕横流,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行军打仗,他没接触过,邓舍也没指望他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谋划。他想问的,是吴鹤年对张居敬、世家宝两人的了解。

    “张居敬管行枢密院的,那是军事;小人任职伪元的是地方,和他不搭界,没什么了解。”吴鹤年绞尽脑汁地回忆,说道,“世家宝倒是略知一二,接触过几次。这个人至正初年进士出身,善言论,有城府。会说汉话,懂汉字,对咱们的书史甚有涉猎。文质彬彬的,姿容丰整,州县中很有人望。”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邓舍通过他的描述,大概勾勒出了世家宝的形象,简而言之,一个汉化的蒙古人。这就不太好对付了,他读你的书,读你的史,他了解你的文化,他可以猜到你的思维方式;反过来,你却很难猜测他的思维方式。

    邓舍皱皱眉头,注意到吴鹤年脸色刷白,长颈高喉,不住地吞咽唾沫。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这倒提醒他想起了一件事,叫过来几个亲兵:“保护好吴先生,寸步不离。他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吴鹤年听出意思,情急惶恐,顾不得冷,一伸头,要表忠心。一骑快马,又从前方奔来。

    “报将军,陈千户亲自指挥二百骑,包围了鞑子游弋。”

    “鞑子几人?”

    “三十人。”

    “战绩如何?”邓舍追问。

    “尚在激战。”

    邓舍直起身子,遥望前方。苍茫雄厚的大地之上,枯草泛青;乌云压顶欲摧,笼罩着长蛇一般的行军队伍。冷风刮甲,卷动各色旗帜翻飞不定。却看不到前方战况。士卒们纷纷给又一拨从前边奔回的快骑让开道路,注视着,窃窃私语。他们感到了异常。

    “报将军,激战正酣。鞑子骑射两精,前后追逐,至二十里外。陈千户亲自取弓。”

    昔日上马贼中,陈虎有一个外号,唤作“神箭养叔”。养叔,说的是东周列国时期的养由基,以善射闻名。连陈虎都亲自上阵,可见敌人骑射,的确厉害。罗国器下意识去扶腰畔马刀,邓舍一言不发,凝神望前。

    再一骑迟迟不来。

    足有两刻钟,前边军卒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先欢呼一声。随即,前呼后应,欢呼喝彩之声,一路波到邓舍这里。随着欢呼声,陈虎驰骋到来,左手高举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身后十余骑,俱都鞍旁悬首,右手举刀,同声大呼:“陈千户神箭无敌,十射十中。来犯鞑子,无一生逃!”

    罗国器长出一口气,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喜笑颜开:“报捷,报捷。”

    邓舍却心中一沉,陈虎身后跟从,皆是亲兵,没一个新派去的。陈虎奔马到来,人头举过马前,大声报道:“启禀将军大人,末将幸不辱命,鞑子尽数全歼。人头在此,请将军观。”打马近前,和邓舍并行一处,大风卷盔,他俯身低语,“二百新骑,阵亡半数。”

    ——

    1,芝麻李。

    一说未死,兵败之后,遁入山林,出家做了和尚。这个说法和明末李自成出家的传说何其相像,大约是当时百姓不忍闻这等英雄之死,以讹传讹,聊作安慰而已。

    2,南、北琐红军。

    芝麻李、南、北琐红军俱为起事较早的义军。皆在起事次年失败。击败他们的是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都鲁。

    “参政答失八都鲁请自攻襄阳,许之,进次荆门。时贼十万,官军止三千馀,遂用宋廷杰计,招募襄阳官吏及土豪避兵者,得义丁二万”。

    用青军就可以剿灭这两支义军,一方面大约是因为义军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但一方面,用青军却不用正规军,也可见当时大部分元军的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

    兵败之后,南琐红军的残部,一部分加入了刘福通部,一部分加入了朱元璋部;北琐红军大多加入刘福通部。壮大了这两部的力量。

    3,六股河。

    瑞州总管府北,小凌河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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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介绍:
元末,红巾起义,英雄辈出。
时人罗贯中作《三国》,不无本人的亲身经历,耳闻目睹。乱世之惨烈,可见一斑。而越逢乱世,人才越容易脱颖而出,当时谋臣之如云,将星之璀璨,亦可谓古今罕见。
时势造英雄,诚哉斯言。他,正为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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