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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子曰     蚁贼txt下载     蚁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通史篇 1337-1353

    ,1337年。

    正月,广东增城县民朱光卿起义,石昆山、钟大明等率众响应,建大金国,建元赤符。四月,惠州归善民聂秀卿、谭景山等造军器,拜戴甲为定光佛,与朱光卿联兵反元。七月,起义失败,朱光卿、石昆山、钟大明等人被捕。

    二月,陈州人棒胡(闰儿)利用宗教组织群众起义。胡山花及陈州人棒张、开州人辘轴李等人也起兵响应,被河南行省左丞庆童镇压。

    四月,四川合州大足县民韩法师起义,自称南朝赵王。

    2,1338年。

    四月,河南执棒胡至京师,诛之。

    四月,帝薄暮至八里塘,雨雹,大如拳,其状有小儿、瑰玦、狮、象、鱼卵之形。

    六月,袁州僧彭莹玉、周子旺聚众五千人起义,周子旺称周王,立年号,起义失败,周子旺牺牲,彭莹玉逃亡淮西。

    六月,漳州路南胜县民李志甫,聚众围漳州城,守将绰斯戬与战,失利。贼转掠龙溪,县民萧景茂结乡兵拒之,战败,被执。

    时贼势益盛,诏江浙平章拜布哈发闽、浙、江西、广东四省兵讨之,不克。

    3,1339年。

    四月,申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军器、弓矢之禁。

    四月,镇江丹阳县雨红雾,草木叶及行人衣裳皆濡成红色。

    十月,禁倡优盛服,许男子裹青巾,妇女服紫衣,不许戴笠、乘马。

    3,1340年。

    伯颜被贬往南恩州,半路病死。

    三月,漳州义士陈君用,袭杀反贼李志甫,授君用同知漳州路总管府事。

    五月,禁民间藏军器。

    六月,诏废文宗庙主,迁太皇太后鸿吉哩氏于东安州安置,放太子燕帖古思于高丽。未几,太后崩于东安州,燕帖古思于中道遇害。

    七月,禁色目人勿妻其叔母。

    十月,马札儿台辞右丞相职,仍为太师。以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宗正札鲁忽赤铁木儿不花为中书左丞相。

    是岁,立奇氏为第二皇后。

    3,1341年。

    三月,给还帖木儿不花宣让王印,镇淮西。

    四月,道州人蒋丙等起义,破江华县,掠明远县。彰德有赤风自西北起,昼晦如夜。

    五月,改封徽州土神汪华为昭忠广仁武烈灵显王。

    六月,扬州路崇明、通、泰等州,海潮涌溢,溺死一千六百余人。

    十一月,道州何仁甫等人起义。土贼蒋丙等与之合,攻破江华等州县,溪洞猺二百馀寨亦相率入边抄掠。

    十二月,云南车里寒赛等人起义。山东、燕南,强盗纵横,至三百馀处,选官捕之。

    十二月,复立司禋监,加封真定路滹沱河神为昭佑灵源侯。

    4,1342年。

    脱脱右丞相。

    正月,脱脱开京师金口河,深五十尺,广一百五十尺,役夫一十万。大同饥,人相食,运京师粮赈之。

    四月,金口河工毕,启闸放水,湍急少壅,船不可行。而开挑之际,毁民庐舍、坟茔,夫丁死伤甚众,费用不赀,卒以无功。

    六月,济南山崩,水涌。

    七月,惠州路罗浮山崩。庆远路莫八聚众起义,攻陷南丹、左右两江等处,命脱脱赤颜讨平之。立司狱司于上都,比大都兵马司。

    七月,教皇伯涅的克十二世使节马利诺里来中国,抵达上都,贡异马,长一丈一尺三寸,高六尺四寸,身纯黑,后二蹄皆白。

    九月,大都人民反抗活动四起,京城强贼四起。

    九月,诏遣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巩卜班领河南、江浙、湖广诸军讨道州贼,平之,复平嵠峒堡寨二百余处。

    是岁,杭州大火,烧官廨民庐几尽。

    5,1343年。

    二月,辽阳吾者野人起义。

    六月,回回刺里五百余人渡河,攻解、吉、隰等州。

    七月,修大都城。

    八月,四川上蓬反元起义。

    山东起义军焚掠兖州。

    九月,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巩卜班擒道州、贺州徭贼首唐大二、蒋仁五至京,诛之。其党蒋丙自号顺天王,攻破连、桂二州。

    十二月,卫辉、冀宁、忻州大饥,人相食。

    ,1344年。

    正月,河决曹州,雇夫万五千八百修筑之。又决汴梁。

    三月,特授八秃麻朵儿只征东行省左丞相,嗣高丽国王。

    五月,右丞相脱脱辞职,以阿鲁图为中书右丞相。

    五月,大霖雨,黄河溢,平地水二丈,决白茅堤、金堤,曹、濮、济、兗皆被灾。民老弱昏垫,壮者流离四方。水势北侵安山,沿入会通、运河,延袤济南、河间,将坏两漕司盐场,省臣以闻。朝廷患之,遣使体量,仍督大臣访求治河方略。

    七月,濒海盐徒郭火你赤起义。

    八月,山东霖雨,民饥相食,赈之。

    八月,郭火你赤上太行,由陵川入壶关,至广平,杀兵马指挥,复还益都。

    九月,命中书平章政事贺惟一提调都水监。

    十一月,以各郡县民饥,不许抑配食盐,禁内外官民宴会不得用珠花。保定路饥,以钞八万锭、粮万石赈之。河南民饥,禁酒。

    7,1345年。

    三月,东平路及徐州路大饥,人相食。

    四月,募富户出米五十石以上者,旌以义士之号。

    五月,诏以军士所掠云南子女千一百人放还乡里,仍给其行粮,不愿归者听。

    七月,河决济阴,漂官民庐舍殆尽。

    十月,以中书平章政事贺惟一为御史大夫。故事,台端非国姓不以授,惟一固辞,诏特赐蒙古氏,而改其名曰太平。

    8,1346年。

    别尔怯不花左丞相。

    三月,京畿和山东地区反抗蜂起。

    三月,盗扼李开务之闸河,劫商旅船。骑贼不过四十人,劫船三百艘而莫能捕。

    四月,辽阳为捕海东青烦扰,吾者野人和水达达赵义,万户买住等讨吾者野人遇害。

    五月,盗窃太庙神主。

    六月,汀州连城县民罗天麟、陈积万起义,陷长汀县,福建元帅府经历真宝、万户廉和尚等讨之。

    六月,思可法在云南反,侵夺路甸,命亦秃浑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讨之。

    七月,以辽阳吾者野人等未靖,命太保伯撒里为辽阳行省左丞相镇之。

    八月,命江浙行省右丞忽都不花、江西行省右丞秃鲁统军合讨罗天麟。

    十月,汀州贼徒罗德用杀用天麟、陈积万,以首级送官,馀党悉平。

    闰十月,靖州傜民吴天保反,领靖州等地苗、瑶、侗各族人民起事,攻克黔阳。诏湖广省臣及湖南宣慰元帅完者帖木兒讨之,俘斩数百级,徭贼败走。

    十二月,山东、河南盗起,遣左、右阿速卫指挥不儿国等讨之。

    9,1347年。

    朵儿只右丞相,贺惟一左丞相。

    二月,河南、山东农民起义发展到济宁、滕、邳、徐州等处。

    二月,吴天保进攻沅州。

    二月,以宦者伯帖木儿为司徒。

    三月,云南王孛罗来献思可法之捷。

    三月,集庆花山贼毕四等三十六人起事,镇南王孛罗不花官军万数,不能进讨,反为所败,后假手盐徒成功。

    四月,临清、广平、滦河、通州等地农民起义。

    五月,吴天保克武冈,遣湖广行省右丞沙班统军镇压。

    六月,诏免太师马札儿台官,安置西宁州,其子脱脱请与父俱行。

    七月,吴天保复攻沅州,连克溆浦、辰溪二县,所在焚掠无遣。徙马札儿台于甘肃,以别儿怯不花之谮也。

    九月,八邻部落的哈刺那海、秃鲁和伯起义,切断岭北驿道。

    九月,吴天保二次攻占武冈,波及宝庆府,沙班兵败被杀。

    十月,西番人民起义二百余处,陷哈剌火州,劫供御蒲萄酒,杀使臣。

    是月,徭贼吴天保复寇沅州,州兵击走之。

    十一月,沿江盗起,剽掠无忌,有司莫能禁。

    十一月,吴天保三克武冈,命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尔领兵讨之,继陷靖州,命威顺王宽彻不花、镇南王孛罗不花,以及湖广、江西二行省,合兵进讨。

    十一月,拨山东地土十六万二千余顷属大承天护圣寺。

    十一月,命中书平章政事太平为左丞相。

    十一月,命河南、山东都府发兵讨湖广洞蛮。

    十一月,马札儿台薨,召脱脱还京师。

    十二月,以中书左丞相朵儿只为右丞相。

    十二月,河南盗贼出入无常,分拨达达军与杨州旧军于河南水陆关隘戍守,东至徐、邳,北至夹马营,遇贼掩捕。

    十二月,卫辉路天鼓鸣。

    0,1348年。

    正月,命湖广行省右丞秃赤、湖南宣慰都元帅完者帖木儿讨莫磐洞诸蛮,斩首数百级,其余二十余洞,缚其洞首杨鹿五赴京师。

    二月,诏济宁郓城立行都水监,以贾鲁为都水。

    三月,辽东锁火奴起义,自称大金子孙,水达达路脱脱禾孙唐兀火鲁火孙讨擒之。

    三月,福建盗起,地远,难于讨捕,诏汀、漳二州立分元帅府辖之。

    三月,湖广行省遣使献石壁洞蛮捷。

    三月,吴天保四攻沅州,不克。

    四月,命脱脱为太傅。湖广章伯颜引兵捕土寇莫万五、蛮雷等,已而广西峒贼乘隙入寇,伯颜退走。

    五月,大霖雨,京城崩。

    海宁州沭阳县等地农民发动起义。

    六月,升徐州为总管府,以邳、宿、滕、峄四州隶之。

    十月,广西蛮掠道州。

    十一月,徭贼吴天保率众六万掠全州。

    十一月,台州方国珍为乱,聚众海上,命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朵儿只班讨之。

    是岁,诏赐高年帛,设分元帅府于沂州,以买列的为元帅,备山东寇。

    ,1349年。

    脱脱右丞相。

    黄河决口,贾鲁做都水监,设法应付。

    正月,徭族起义军攻陷道州。

    正月,立山东、河南等处行都水监,专治河患。

    正月,广西猺贼复陷道州,万户郑均击走之。

    三月,黄河北溃。

    三月,陈州麒麟生,不乳而死。

    三月,坝河浅涩,以军士、民夫各一万浚之。

    三月,胶州大饥,人相食。

    三月,命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

    三月,吴天保率部复攻沅州。

    四月,立镇抚司于直沽海津镇。

    七月,监察御史斡勒海寿劾奏殿中侍御史哈麻及其弟雪雪罪恶,御史大夫韩嘉讷以闻,不省,章三上,诏夺哈麻、雪雪官。

    七月,赐公主不答昔尼平江田五十顷。

    七月,罢右丞相朵儿只,依前为国王,左丞相太平为翰林学士承旨。

    闰七月,诏脱脱为中书左丞相,仍太傅;出韩吉纳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以也可札鲁忽赤搠思监为中书右丞,同知枢密院事。

    闰七月,命岐王阿剌乞镇西番。

    闰七月,命知枢密院事亦怜真班提调武备寺。

    十二月,冀宁平遥等县曹七七起义,命刑部郎中八十、兵马指挥沙不丁讨平之。

    十二月,吴天保克辰州。旋天保率苗、瑶、侗义军北上,众至六万,连克潭州、岳州,转战湖北,入河南,一度攻占荥阳。天保后战死,所部多散入刘福通部或徐寿辉、陈友谅各股农民军部队。

    2,1350年。

    正月,以中书右丞搠思监为平章政事。

    正月,立四川容美洞军民总管府。

    正月,陨石棣州,色黑,中微有金星;先有声自西北来,至州北二十里乃陨。

    三月,奉化州山石裂,有禽鸟、草木、山川、人物之形。

    四月,赦天下。

    朕纂承洪业,抚临万邦,夙夜厉精,靡遑暇逸。比缘倚注失当,治理乖方,是用图任一相,俾赞万机。爰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统正百官,允厘庶绩,曾未期月,百度具举,中外协望,朕甚嘉焉。尚虑军国之重,民物之繁,政令有未孚,生意有未遂,可赦天下。

    六月,有星大如月,入北斗,震声若雷,三日复还。

    六月,宁州大雨,山崩。

    十月,南阳路总管庄文昭言:本郡鸦路有上马贼百十为群,突入富家,计其家赀,邀求金银为撒花。或劫州县官库,取轻资,约束装载毕,拘妓女,置酒高会,三日乃上马去。州郡无武备,无如之何。

    十月,南阳、大名、东平、济南、徐州各立兵马指挥司以捕上马贼,然终不能禁。

    十一月,以高丽沈王之孙脱脱不花等为东宫怯薛官。

    十一月,罢辽阳滨海民煎熬野盐。

    十一月,脱脱变钞法,子母钞颠倒了根本。铸至正通宝,准许人民以历代铜钱与至正通宝同时使用。

    以中统、交钞一贯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仍铸至元通宝钱与历代钱并用,以实钞法。行之未久,物价腾踊至逾十倍。及兵兴,所在郡县皆以物贷相贸易,公私所积者皆不行,国用由是大乏。

    十一月,三星陨于耀州,化为石,如斧形,削之有屑,击之有声。

    十二月,修大都城。

    十二月,右丞相脱脱慨然有志于事功,时河决五年不能塞,方数千里,民被其患,脱脱请躬任其事,帝嘉纳之。以大司农秃鲁等兼领都水监,集河防正官议黄河便益事,言人人殊,唯都漕运使贾鲁昌言必当治。

    十二月,命前同知枢密院事不颜不花等讨广西徭贼。

    十二月,方国珍复叛,攻温州。

    江浙行省檄前沿海上副万户舒穆噜宜逊守温州,宜逊即起任其事。已而闽寇犯处州,复檄宜逊以兵平之,以功升浙东宣慰使,复分府于台州。顷之,处之属县,山寇并起,宜逊复奉省檄往讨之,至则筑处州城为御敌计。宜逊,其先辽人也。

    是冬,温暖,霹雳暴雨时行,衢、饶、处等处雨黑黍,内白如粉,草木皆萌芽吐花,大雪而雷电。

    是岁,京师丽正门楼上忽有人妄言灾祸,鞫问之,自称蓟州人,已而不知所往。

    3,1351年。

    正月,命江浙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讨方国珍。

    正月,兰阳县有红星大如斗,自东南坠西北,其声如雷。

    正月,命搠思监提调大都留守司。

    二月,命游皇城。

    初,世祖至元七年,以帝师帕克斯巴之言,于大明殿御座上置白伞盖一顶,用素缎泥金书梵字于其上,谓镇伏邪魔,护安国利。自后每岁二月十五日,于大殿启建白伞盖佛事,与众祓除不祥。中书移文诸司,拨人舁监坛汉关羽神轿及供应三百六十坛幢幡、宝盖等,以至大乐鼓吹,番部细乐,男女杂扮队戏;凡执役者万馀人,皆官给铠甲、袍服、器仗,俱以鲜丽整齐为尚,珠玉锦绣,装束奇巧,首尾排列三十馀里,都城士女聚观。先二日,于西镇国寺迎太子游四门,舁高塑像,具仪仗入城。十四日,帝师率梵僧五百人,于大明殿内建佛事,至十五日,请伞盖于御座,奉置宝舆,诸仪卫导引出宫,至庆寿寺,具素食;食罢,起行,从西宫门外垣、海子南岸,入厚载红门,过延春门而西。帝及后妃、公主,于玉德殿门外搭金脊吾殿彩楼以观览焉。事毕,送伞盖,复置御座上。帝师、僧众作佛事,至十六日罢散,谓之游皇城,岁以为常。

    二月,立湖南元帅府分府于宝庆路。

    三月,立山东分元帅府于登州。

    三月,亲策进士八十三人,赐朵烈图、文允中进士及第,其余赐出身有差。

    是月,遣使赈湖南、北被寇人民,死者钞五锭,伤者三锭,毁所居屋者一锭。

    四月,诏开黄河故道,于黄陵冈掘得石人一眼。命贾鲁以工部尚书为总治河防使,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万,庐州等戍十八翼军二万,自黄陵冈南达白茅,放于黄固、哈只等口,又自黄陵西至阳青村,合于故道,凡二百八十里有奇,仍命中书右丞玉枢虎儿吐华、同知枢密院事黑厮以兵镇之。

    四月,诏加封河渎神为灵源神佑弘济王,仍重建河渎及西海神庙。

    四月,彰德路雨雹,形如斧,伤人畜。

    四月,罢沂州分元帅府,改立兵马指挥使司,复分司于胶州。

    五月,日有食之,颍州妖人刘福通与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复鼓妖言,谓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为乱,以红巾为号,陷颍州。命同知枢密院事秃赤领阿速军六千并各支汉军讨之,授以分枢密院印。

    秃赤者,回回部人也,素号精悍,善骑射,至是与河南行省徐左丞俱进军。二将皆耽酒色,军士但以剽掠为事,剿捕之方,漫不加省。秃赤望见红军阵大,扬鞭曰:阿布,阿布。阿布者,译言走也,于是所部皆走,淮人传以为笑。其后秃赤死于上蔡,徐左丞为朝廷所诛,阿速军不习水土,病死者过半。

    六月,刘福通据硃皋,攻破罗山、真阳、确山,遂犯武阳、叶县等处。

    丞相脱脱议军事,每回避汉人、南人;方入奏事,目顾同列韩伯高、韩大雅随后来,遽令门者勿纳,入言曰:方今河南汉人反,宜榜示天下,令一概剿捕。诸蒙古、色目因迁谪在外者,皆召还京师,勿令诖误。于是榜出,河北之民亦有变而从红军者矣。

    六月,江浙左丞孛罗帖木儿为方国珍所败。

    方国珍兄弟入海,烧掠沿海州郡。孛罗帖木儿兵至大闾洋,国珍夜率劲卒,纵火鼓噪,官军不战皆溃,赴水死者过半。孛罗帖木儿被执,反为国珍饰辞上闻。

    七月,开河功成,又名贾鲁河,乃议塞决河。

    七月,命大司农达识帖睦迩及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浙东廉访使董守悫同招谕方国珍。

    至黄岩,国珍兄弟皆登岸罗拜,退,止民间小楼。绍兴总官太不花欲命壮士袭杀之,达识帖睦迩曰:我受诏招降,公欲擅命耶?乃止。仍檄太不花亲至海滨,散其徒众,授国珍兄弟官有差。

    八月,祭社稷。

    八月,邳县人李二反。

    李二号芝麻李,以岁饥,其家惟有芝麻一仓,尽以济人,故得此名。时江工大兴,人心不安,芝麻李与其社长赵君用谋曰:颍上兵起,官军无如之何,此男子取富贵之秋也。君用曰:我所知,惟城南老彭,其人勇悍有胆略,不得其人,不可举大事,我当为汝致之。即访其家,见老彭,讽以起事,老彭曰:其中有芝麻李乎?曰:有。老彭即欣然从之,与俱见芝麻李,共得八人,歃血而盟。

    是夕,伪为挑河夫,仓皇投徐州城宿,四人在内,四人在外。夜四更,城内火发,城外亦举火应之,夺守门军仗,斩关而入,内外呼噪。民久不见兵革,一时惊惧,皆束手听命。天明,竖大旗,募人为军,从之者十馀万人,四出略地,徐州属县皆下。

    八月,蕲州罗田县人徐贞一,名寿辉,与彭莹玉、黄州麻城人邹普胜等,以妖术阴谋聚众,遂举兵为乱,以红巾为号,沔阳陈友谅往从之。

    友谅,渔家子,略通文义,尝为县小吏,非其好也。有术者相其祖墓当大贵,友谅心窃喜,至是欲从乱,其父普才曰:奈何为灭族事?友谅曰:术者之言验矣。遂从寿辉。

    八月,彭莹玉弟子庐州左君弼响应起义,独占庐州十余年,为天完政权汴梁行省平章。

    八月,命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知枢密院事,及卫王宽彻哥总率大军出征河南妖寇,各赐钞一千锭,从征者赐予有差。

    八月,徐寿辉陷蕲水县及黄州路,威顺王与其二子帅师击之,为寿辉将倪文俊所败,二子被获。文俊,沔阳渔家子也。

    蕲、黄贼造船北岸,锐意南攻。九江、江州路总管李黼,治城壕,修器械,募丁壮,分守要害,且上攻守之策于江西行省,请兵屯江北以扼贼冲,不报。黼叹曰:吾不知死所矣!乃椎牛享士,激忠义以作其气,数日之间,纪纲初立。

    八月,诏以高丽国王不答失里之弟伯颜帖木儿袭其王封,不答失里之子遂废。

    不答失里本名祯,伯颜帖木儿本名祺。时国王王昕无道,祯之庶子也,立三年,遇鸩卒,国人请立祯弟祺,遂从之。

    八月,刘福通陷汝宁府及息州、光州,众至十万。

    十月,立宝泉提举司于河南行省及济南、冀宁等路凡九,江浙、江西、湖广行省等处凡三。

    十月,命知枢密院事老章以兵同也先帖木儿讨河南妖寇。

    十月,济宁路总管董抟霄,奉诏从江浙平章嘉珲进征安丰,至合肥定林站,遇贼,大破之。

    时硃皋、固始贼复猖獗,军少不足以分讨,有大山名寨及芍陂屯田军,抟霄皆奖劳而约束之,遂得障蔽硃皋。官军屯硃家寺,贼至,追杀之。乃遣进士程明仲往谕贼中,招徠者千二百家,因悉知基虚实。夜,缚浮桥于淝水,既渡,贼始觉。贼数万据磵南,官军渡者,辄为其所败;抟霄乃麾骑士别渡浅滩袭贼后,贼回东南向,与骑士迎敌。抟霄忽跃马渡磵,扬言于众曰:“贼已败!”诸军皆渡,一鼓而击之,贼大败,复追杀之,相藉以死者二十五里,遂复安丰。抟霄,磁州人也。

    十月,以宗王神保克复睢宁、虹县有功,赐金带一,从征者赏银有差。

    十月,徐寿辉据蕲水为都,国号天完,僭称皇帝,改元治平,以邹普胜为太师。

    是月,天雨黑子于饶州,大如黍菽。

    十一月,黄河堤成,散军民役夫。四月二十二日动工,七月疏凿成,八月决水故河,九月舟楫通行。

    十一月,江西妖人邓南二作乱,攻瑞州,总管禹苏福擒斩之。

    是月,遣使以治河功成告祭河伯,召贾鲁还朝。超授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赐金系腰一、银十锭、钞千锭、币帛各二十匹。都水监并有司官有功者三十七员,皆升迁其职。诏赐脱脱答剌罕之号,俾世袭之,以淮安路为其食邑。命立河平碑。

    十二月,也先帖木儿复上蔡县,擒韩咬儿等至京师,诛之。

    是岁,括马。

    是岁,北琐红军攻克唐、邓、南阳、嵩、汝、河南府等地。

    是岁,南琐红军攻克均、房、荆门、归州等地。

    是岁,盗蔓延于江浙;江西之饶、信、徽、宣、铅山、广德,浙西之常、湖、建德,所在不守。江浙行省平章庆通分遣僚佐往督师,以次克复。既乃令长吏按视民数,诖误者悉置不问;招徠流离,发官粟以赈之。

    4,1352年。

    正月,南琐红军攻克襄阳。

    正月,竹山县贼陷襄阳路,总管柴肃死之。

    同知额森布哈等惊溃。达鲁噶齐博罗特穆尔领义兵二百人,且战且引,至监利县,遇沔阳府达噜噶齐耀珠等军。时滨江有船千馀,乃纠合诸义兵、丁壮、水工五千馀人,畀以军号,给刀槊,具哨马五十,水陆继进。

    比至石首县,闻中兴路亦陷,乃议趣岳州就元帅特克嘉,而道阻不得前,仍趋襄阳,贼方驻杨湖港,乘其不虞击之,获其船二十七艘,生擒贼党刘雅尔,讯得其情。进次潜江县,又斩贼数百级,获三十馀船,枭贼将刘万户、许堂主等。

    甫止兵未食,而贼大至,与战,抵暮,耀珠等军各当一面,不能救。博罗特穆尔被重创,麾从子玛哈实勒使去,曰:吾以死报国,汝无留此。玛哈实勒泣曰:死生从叔父。既而博罗特穆尔被执,贼请同为逆,博罗特穆尔怒骂之,遂遇害。玛哈实勒帅家奴求其尸,复与贼战,俱没于阵,举家死者凡二十六人。博罗特穆尔,高昌人也。

    是日,荆门州亦陷。

    初,妖贼起,陷邓州,人情恟恟。俄而贼锋自邓抵南阳境,南阳县达噜噶齐喜同,以计获数贼,诘之,云贼将大至,喜同乃悉斩之以安众心,昼夜督丁壮巡逻守备。

    时大司农钱木尔以兵驻于诸葛庵,为贼所袭,死之,贼遂乘锐取南阳,喜同守西门,望见贼势盛,即与家人诀曰:吾与汝等不能相顾矣!但各逃生,吾分死此,以报国也。已而城中皆哭。

    喜同策厉义兵,奋力与贼搏,贼退去,明日复至,与战甚力,杀贼凡数百。贼知无援,战愈急,南阳遂陷。喜同突围将自拔,贼横刺其马,马蹶,喜同鞭马跃而起,手斩刺马者,他贼追之,身被数创,不能斗,遂为所杀。妻邢氏,骂贼见杀,一家死者二十馀人。事闻,赠南阳路判官。喜同,河西人也。

    时富珠哩远调襄阳县尹,须次居南阳,贼起,远以忠义自奋,倾财募丁壮,得千馀人,与贼拒战。俄而贼大至,远被害。远妻雷氏为贼所执,贼欲妻之,雷曰:我参政冢妇,县令嫡妻,肯从汝狗彘以生乎!贼将污之,雷号哭大骂不从,乃见杀,举家皆被害。远,翀之子也。

    正月,徐寿辉遣伪将丁普郎、徐明远陷汉阳,陷兴国府。

    正月,徐寿辉遣邹普胜陷武昌,威顺王宽彻普化、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和尚弃城走。

    先是贼氛日炽,湖广行省平章桑节会僚属议之。或曰:有郑万户,老将也,宜起而用之。桑节乃命募土兵,完城池,修器械,严巡警,悉以其事属郑。

    贼闻之,遣其党二千来约降,桑节与郑谋曰:此诈也,然降而却之,于事为不宜,受而审之可也。果得其情,乃歼之,械其渠魁数十人以俟命。适召入为大司农,桑节去,同僚受贼赂,且嫉其功,乃诬郑罪,释其所械者。明日贼大至,内外响应,威顺王库春布哈、行省平章和尚,皆弃城走,城遂陷。武昌之人骈首夜泣曰:大夫不去,吾岂为俘囚乎!

    有冯三者,湖广省公使也,素不知书;武昌陷,皁隶辈拉三共为盗,三固辞曰:贼名恶,我等岂可为!众怒,将杀之,三遂唾骂,众乃缚诸十字木,舁以行而刲其肉,三益骂不止,抵江上,断其喉,委之去。其妻随三号泣,俯拾刲肉纳布裙中,伺贼远,收三血骸,脱衣裹之,大哭,投江而死。

    正月,刑部尚书阿鲁收捕山东贼,给敕牒十一道,使分赏有功者。

    正月,徐寿辉伪将鲁法兴陷安陆府,知府丑驴战不胜,死之。

    法兴之来攻也,丑驴募兵得数百人,帅以拒贼,败贼前队,乘胜追之。而贼自他门入,亟还兵,则城中火起,军民溃乱,计不可遏而归,服朝服,出坐公堂。

    贼胁以白刃,丑驴犹喻以逆顺,一贼排丑驴下使拜,不屈,且怒骂,贼渠不忍害,拘之。明日,又逼其从乱,丑驴疾叱曰:吾守土臣,宁从汝贼乎!

    贼怒,以刀斫丑驴,左胁断而死。贼愤其不降,复以布囊缠其尸,舁置其家,丑驴妻侯氏出,大哭,且列酒肉满前,渴者令饮酒,饥者令食肉,以绐贼使不防己,至夜自经死。事闻,赠丑驴河南行省参知政事,侯氏宁夏郡夫人,表其门曰双节。

    正月,徐寿辉兵陷沔阳府。

    沔阳推官象山俞述祖,领民兵守绿水洪,城陷,被执,械至寿辉所,述祖骂不辍,寿辉怒,支解之。

    正月,中兴路陷,山南宣慰司同知伊古轮实出战,众溃,宣慰使锦州布哈弃城走。山南廉访使济尔克敦以兵与抗,射贼多死,明日,贼益兵来,袭东门,力战,被执,不屈而死。

    武昌既陷,江西大震,贼舳舻蔽江而下,行省右丞博罗特穆尔方驻兵江州,闻之,亦遁去。总管李黼,虽孤立,辞气愈奋厉。

    时黄梅县主簿伊苏特穆匀愿出击贼,黼大喜,向天沥酒与之誓。言始脱口,贼游兵已至境,急檄诸乡落聚木石于险塞处,遏贼归路,仓卒无号,乃墨士卒面,统之出战;黼身先士卒,大呼陷阵,伊苏特穆尔继进,贼大败,逐北六十里。乡丁依险阻,乘高下木石,横尸蔽路,杀获二万馀。黼还,谓左右曰:贼不利于陆,必由水以舟薄我。乃以长木数千,冒铁锥于杪,暗植沿岸水中,逆刺贼舟,谓之七星桩。会西南风急,贼舟数千,果扬帆顺流鼓噪而至,舟遇桩不得动,进退无措,黼帅将士奋击,发火翎箭射之,焚溺死者无算,馀舟散走。行省上黼劲,拜江西行省参政,行江州、南康等路军民都总管,便宜行事。

    正月,命逯鲁曾为淮东添设元帅,统领两淮所募盐丁五千讨徐州。

    正月,拘刷河南、陕西、辽阳三省及上都、大都、腹里等处汉人马。

    正月,命四川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为总兵官,与四川行省右丞长吉讨兴元、金州等处贼;宣政院同知桑哥率领亦都护畏吾儿军与荆湖北道宣慰使朵儿只班同守襄阳;济宁兵马指挥使宝童统领右都卫军,从知枢密院事月阔察儿讨徐州。

    二月,以河南廉访使哈蓝朵儿只为荆湖北道宣慰使都元帅,守襄阳。

    二月,命诸王秃坚领从官百人,驰驿守扬州,赐金一锭、钞一千锭。

    二月,命西宁王牙安沙镇四川。

    二月,赐镇南王孛罗不花钞一万锭。

    二月,定远人郭子兴,集少年数千人,自称节制元帅。子兴兄弟三人,皆善殖赀产,由是豪里中。子兴知天下有变,元乃散家财,椎牛酾酒,与壮士结纳,至是与孙德崖及俞某、鲁某、潘某等以众攻城。

    二月,邹平县马子昭为乱,捕斩之。

    二月,徐寿辉兵陷江州,总管李黼死之,遂陷南康路。

    时贼势愈盛,西自荆湖,东际淮甸,守臣往往弃城遁,黼中外援绝。贼将薄城,分省平章政事图沁布哈自北门遁。黼引兵登陴,布战具,贼已至甘棠湖,焚西门,乃张弩射之。贼转攻东门,黼救之,而贼已入,与之巷战,知力不敌,挥剑叱贼曰:杀我,毋杀百姓!贼刺黼堕马,黼与兄冕之子秉昭俱骂贼而死,郡民哭声震天,相率具棺葬于东门外。

    黼死逾月,参政之命始下。冕居颍,亦死于贼。事闻,赠黼淮南、江北行省左丞,追封陇西郡公,谥忠文,立庙江州,赐额曰崇烈,官其子秉方集贤待制。

    二月,霍州灵石县地震。

    二月,徐寿辉兵陷岳州,房州贼陷归州。

    二月,诏:徐州内外群聚之众,限二十日,不分首从,并与赦原。

    二月,置安东、安丰分元帅府。

    二月,游皇城。

    二月,郭子兴陷濠州,据之。

    二月,邓州贼王权、张椿陷澧州,龙镇卫指挥使俺都剌哈蛮等帅师复之。

    二月,以御史大夫纳麟为江南行台御史大夫,仍太尉。

    二月,命翰林学士承旨八剌与诸王孛兰奚领军守大名。

    二月,贼侵滑、浚,命德住为河南右丞,守东明。德住时致仕于家,闻命,驰至东明,浚城隍,严备御,贼不敢犯。

    二月,徐寿辉伪将欧普祥陷袁州。普祥,黄冈人,以烧香聚众,从寿辉起兵为元帅,人称欧道人。至是引兵掠江西诸郡县,攻破袁州,焚室庐,掠人民以去,令别将守之。

    二月,命帖理帖木儿以中书参知政事分省济宁。

    三月,徐寿辉伪将许甲攻衡州,洞官黄安抚败之。

    三月,徐寿辉伪将陶九陷瑞州,总管禹苏福、万户张岳败之。

    三月,河南左丞相太不花克复南阳等处。

    三月,中书省臣请行纳粟补官之令:凡各处士庶,果能为国宣力,自备粮米供给军储者,照依定拟地方实授常选流官,依例升转、封廕;及已除茶盐钱谷官有能再备钱粮供给军储者,验见授品级,改授常流。从之。

    三月,命亲王阿儿麻以兵讨商州等处贼。

    三月,徐寿辉伪将项普略陷饶州路,遂陷徽州、信州。

    时官军多疲懦不能拒,所在无赖子乘间窃发,不旬日众辄数万,皆短衣草屦,齿木为杷,削竹为枪,截绯帛为巾襦,弥野皆赤。饶州守臣魏中立,率丁壮分塞险要,戒守备,俄而贼至,达噜噶齐马来出战,不能发矢,贼愈逼,中立以义兵击却之。已而贼复合,遂为所执,以红衣被其身,中立叱之,须髯尽张。信州总管于大本以土兵备御,贼又陷其城而执之,并送蕲水。寿辉欲使从己,二人皆大骂不屈,遂被害。中立,济南人;大本,密州人也。

    三月,四川未附生蛮向亚甲洞主墨得什用出降,立盘顺府。

    三月,以出征马少,出币帛各一十万匹,于迤北万户、千户所易马。

    三月,诏:南人有才学者,依世祖旧制,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皆用之。于是吏部郎中宣城贡师泰,翰林直学士饶州周伯琦,同擢监察御史。南士复居省台自此始。

    三月,中书省臣言:张理献言,饶州德兴三处,胆水浸铁,可以成铜,宜即其地各立铜冶场,直隶宝泉提举司,宜以张理就为铜冶场官。从之。

    三月,以江浙行省左丞相亦怜真班为江西行省左丞相,领兵收捕饶、信贼。

    三月,方国珍复劫其党下海,入黄岩港,台州路达鲁花赤太不花率官军与战,死之。

    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太不花发兵扼黄岩之澄江,而遣义士王大用抵国珍示约信,使之来归。国珍拘大用不遣,以小舸二百突海门,入州港,犯写鞍诸山,太不花语众曰:吾以书生登显要,诚虑负所学。今守海隅,贼甫招徠,又复为变。君辈助我击之,其克,则汝众功也,不克,则我尽死以报国耳。众皆踊跃愿行。

    时国珍戚党陈仲达,往来计议,陈其可降伏,太不花率部众张受降旗乘潮,而船触沙不能行。垂与国珍遇,呼仲达申前议,仲达目动气索,太不花觉其心异,手斩之。即前搏贼船,射死五人,贼跃入船,复斫死一人,贼举槊来刺,辄斫折之。贼群至,欲抱持过国珍船,太不花瞋目叱之脱,起夺贼刀,又杀二人,贼攒槊刺之,中颈死,犹植立不仆,投其尸海中,年四十九。僮名抱琴,及临海尉李辅德,千户赤盏,义士张君璧,皆死之。

    三月,陇西地震百余日,城郭颓夷,陵谷迁变,定西、会州、静宁、庄浪尤甚。

    三月,会州公宇中墙崩,获弩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九尺,人莫能挽。

    三月,改定西为安定州,会州为会宁州。

    三月,诏定军民官不守城池之罪。

    闰三月,朱元璋投奔郭子兴。

    闰三月,以大理宣慰使答失八都鲁为四川行省添设参知政事,与本省平章政事咬住讨山南、湖广等处贼。

    闰三月,徐寿辉伪将陈普文陷吉安路,乡民罗明远起义兵复之。

    闰三月,命工部尚书朵来、兵部侍郎马某火者,分诣上都、察罕脑兒、集宁等处,给散出征河南达达军口粮。

    闰三月,立淮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治扬州,辖扬州、高邮、淮安、滁州、和州、庐州、安丰、安庆、蕲州、黄州。

    诏淮南行省设官二十五员,以翰林学士承旨晃火儿不花、湖广平章政事失列门并为平章政事,淮东元帅蛮子为右丞,燕南廉访使秦从德为左丞,陕西行台侍御史答失秃、山北廉访使赵琏并为参知政事。

    命淮南行省平章政事晃火儿不花提调镇南王傅事。

    闰三月,以大都留守兀忽失为江浙行省添设右丞,讨饶、信贼。

    闰三月,阿速爱马里纳忽台擒滑州、开州贼韩兀奴罕有功,授资用库大使。

    闰三月,湖广行省参知政事铁杰,以湖南兵复岳州。

    闰三月,诏四川行省平章政事咬住以兵东讨荆襄贼,克复忠、万、夔、云阳等州;命江西行省左丞相亦怜真班以兵守江东、西关隘;

    闰三月,命诸王亦怜真班、爱因班,参知政事也先帖木儿与陕西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讨南阳、襄阳贼。

    闰三月,刑部尚书阿鲁讨海宁贼,江西行省右丞火你赤与参知政事朵?讨江西贼;以浙东宣慰使恩宁普代江浙行省左丞左答纳失里守芜湖。命江西行省右丞兀忽失、江浙行省左丞老老与星吉、不颜帖木儿、蛮子海牙同讨饶、信等处贼。

    闰三月,方国珍不受招安之命,命江浙左丞左答纳失里讨之。

    闰三月,也先帖木儿驻军沙河,军中夜惊,军溃,尽弃军资、器械,收散卒,北奔汴梁。时文济王在城头,遥谓之曰:汝为大将,见贼不杀而自溃,吾将劾汝,此城必不容汝也。遂离城南四十里硃仙镇屯焉。朝廷以其不习兵,诏以中书平章政事蛮子代总其兵,也先帖木儿还京师,仍命为御史大夫。

    四月,江西临川贼邓忠陷建昌路。

    四月,以御史大夫搠思监为中书平章政事,提调留守司。

    四月,铁杰及万户陶梦桢复武昌、汉阳,寻再陷。

    四月,江西宜黄贼涂佑与邵武建宁贼应必达等攻陷邵武路,总管吴按摊不花以兵讨之,千户魏淳以计擒涂佑、应必达,复其城。

    四月,四川行省参知政事桑哥失里复渠州。

    四月,诸王秃坚帖木儿、平章政事也先帖木儿讨和州有功,各赐金系腰并钞一千锭。

    四月,荆门知州聂炳复荆门州。

    四月,大驾时巡上都。

    四月,永怀县贼陷桂阳。

    四月,咬住复归州,进攻峡州,与峡州总管赵余褫大破贼兵,诛贼将李太素等,遂平之。

    四月,诏天下完城郭,筑堤防。

    四月,命亦都护月鲁帖木儿领畏吾儿军马,同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知枢密院事老章讨襄阳、南阳、邓州贼。

    四月,陕西行台监察御史蒙古鲁海牙、范文等纠言也先帖木儿丧师辱国,乞明正其罪,诏不允。

    四月,左迁西台御史大夫朵尔直班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蒙古鲁海牙十二人为各路添设佐贰官。

    五月,命龙虎山张嗣德为三十九代天师,给印章。

    五月,命江南行台御史大夫纳麟给宣敕与台州民陈子由、杨恕卿、赵士正、戴甲,令其集民丁夹攻方国珍。

    五月,四川行平省咬住复中兴路。

    五月,四川行平省参政答失八都鲁至荆门,增募兵,趋襄阳,与贼战,大败克之。

    参政答失八都鲁请自攻襄阳,许之,进次荆门。时贼十万,官军止三千馀,遂用宋廷杰计,招募襄阳官吏及土豪避兵者,得义丁二万,遍排部伍,申其约束。行至蛮河,贼守要害,兵不得渡,即令屈万户率奇兵间道出其后,首尾夹攻,贼大败。追至襄阳城南,大战,生擒其伪将三十人,要斩之,贼自是闭门不敢出。答失八都鲁乃相视形势,内列八翼,包络襄城;外置八营,军岘山、楚山以截其援;自以中军四十据虎头山以瞰城中,署从征人李复为南漳县尹,黎可举为宜城县尹,拊循其民。城中之民,受围日久,夜半,二人缒城叩营门,具告虚实,愿为内应,答失八都鲁与之定约,以五月朔日四更攻城,授之密号而去,至期,民垂绳以引官军,先登者近十人。时贼船百馀艘在城北,阴募善水者凿其底。天将明,城破,贼巷战不胜,走就船,船坏,皆溺水死;伪将王权领千骑而走,遇伏兵,被擒,襄阳遂平。

    五月,监察御史彻彻帖木儿等言:河南诸处群盗,辄引亡宋故号以为口实,宜以瀛国公子和尚赵完普及亲属徙沙州安置,禁勿与人交通。从之。

    五月,建昌民戴良起乡兵克复建昌路。

    五月,命留守帖木哥与诸王朵儿只守口北龙庆州。

    五月,命左答纳失里仍守芜湖险隘。

    五月,大名路开、滑、浚三州、元城十一县水旱虫蝗,饥民七十一万六千九百八十口,给钞十万锭赈之。

    五月,红巾周伯颜陷道州。

    五月,修太庙西神门。

    七月,徐寿辉将项普略,引兵自徽、饶犯昱岭关,攻杭州。

    城中仓猝无备,参政樊执敬,遽上马率众出,中途与贼遇,射死贼四人,贼逐之,复射死三人,已而贼来益众,填咽街巷,且纵火,众皆溃去。贼呼执敬降,执敬怒叱之曰:逆贼,守关吏不谨,汝得至此,恨不碎汝万段,何谓降邪!乃奋力斫贼,因中创死。仆田也先驰救之,亦中枪死。

    时董抟霄从江浙平章嘉珲征安丰,乘胜攻濠州,会朝廷命移军援江南,遂渡江至德清,而杭州已陷。嘉珲问计,抟霄曰:贼见杭州子女玉帛必纵掠,不暇为备,宜急攻之。今欲退保湖州,设贼乘锐趣京口,则江南不可为矣。嘉珲犹豫未决,诸将亦难其行。

    抟霄正色曰:江浙,相君方面,既陷而及今不取,谁任其咎!复拔剑顾诸将曰:诸君荷国厚恩,而临难苟免。今相君在是,敢有慢令者斩!遂进兵薄杭州。贼迎敌至盐桥,抟霄麾壮士突前,诸将相继夹击,凡七战,追杀至清河坊。贼奔接待寺,塞其门而焚之,贼皆死,遂复杭州,馀杭、武康、德清次第以平,抟霄亦受代去。

    贼之入城也,伪帅项葵、杨苏,一屯明庆寺,一屯北关门妙行寺,称弥勒佛出世以惑众,不杀不淫,招民投附者,注姓名于籍,库中金帛,悉辇以去。平章嘉珲自湖州统军还,举火焚城,残伤殆尽,诛附贼充伪职者范县尹等,里豪施尊礼、顾八迎敌官军,剐于市,家产并没入官;省都事以下,坐失守城池,罢黜不叙;省官复任如故。

    贼复自昱岭关寇於潜,行省乃假抟霄为参知政事,复提兵讨之。抟霄即日引兵至临安新溪,新溪为入杭要路,分兵守之,而以大军进至叫口,及虎槛,遇贼,皆大破之,追击至於潜,遂复其县治,既又复昌化及昱岭关,降贼将潘大间二千人。贼又有犯千秋关者,抟霄还军守於潜,而贼兵大至,焚倚郭庐舍。抟霄按军不动,左右请出兵,抟霄曰:未也。

    遣人执白旗登山望贼,约曰:贼以我为怯,必少懈,伺其有隙,则麾所执旗。又伏兵城外,皆授以火砲,复约曰:见旗动,砲即发。

    已而旗动砲发,兵尽出,斩首数千级,遂复千秋关。未几,贼复攻独松、百丈、幽岭三关,抟霄乃先以兵守多溪,多溪,三关要路也。既又分为三军,一出独松,一出百丈,一出幽岭,然后会兵捣贼巢,遂乘胜复安吉。贼帅梅元等来降,且言复有帅十一人欲降者,即遣偏将余思忠至贼寨谕之。贼皆入暗室潜议,思忠持火投入室内,拔剑语众曰:元帅命我来活汝,汝复何议!

    已而火起,焚其寨,叱贼党散去,而引贼帅来降。明日,进兵广德,克之。

    七月,蕲、饶诸贼复犯徽州,贼中有道士,能作十二里雾,抟霄引兵击之。已而妖雾开豁,诸伏兵皆起,贼大溃,斩首数万级,擒道士,焚其妖书而斩之,徽州遂平。

    七月,命通政院使答儿麻失里与枢密副使秃坚不花讨徐州贼,给敕牒三十道以赏功。

    七月,湘乡贼陷宝庆路。

    七月,以征西元帅斡罗为章佩添设少监,讨徐州。脱脱请亲出师讨徐州,诏许之。

    脱脱为相,讳言兵乱,哈麻从而媒蘖其短,帝怒,召脱脱责之曰:汝尝言天下太平无事,今红军一宇内,丞相以何策待之?脱脱汗流夹背,自乞督军讨徐州。

    七月,命脱脱为行枢密院使,提调二十万户,赐金系腰一、银钞币帛有差。

    七月,湖南元帅副使小云失海牙、总管兀颜思忠复宝庆路。

    七月,徐寿辉伪将王善、康寿四、江二蛮等陷福安、宁德等县。

    八月,命中书参知政事帖理帖木尔、淮南行省右丞蛮子供给脱脱行军一应所需。

    八月,方国珍率其众攻台州城,浙东元帅也忒迷失、福建元帅黑的儿击退之。

    八月,齐王失列门献马一万五千匹于京师。

    八月,日本国白高丽贼过海剽掠,身称岛居民,高丽国王伯颜帖木儿调兵剿捕之,赐金系腰一、钞二千锭。

    八月,命知枢密院事咬咬、中书平章政事搠思监、也可扎鲁忽赤福寿,并从脱脱出师征徐州,赐金系腰及银、钞、币、帛有差。

    八月,以秃思迷失为淮南行省平章政事。

    八月,脱脱言,皇后斡耳朵思支用不敷,自今为始,每年宜给金一十锭、银五十锭。以同知枢密院事雪雪出军南阳,同知枢密院事秃赤出军河南,皆有功,各进阶荣禄大夫。中书左丞哈麻进阶荣禄大夫。

    八月,命哈麻等提调各怯薛、各爱马口粮。

    八月,诏:脱脱以答剌罕、太傅、中书右丞相分省于外,督制诸处军马,讨徐州。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分官属从行,禀受节制,爵赏有功,诛杀有罪,绥顺讨逆,悉听便宜从事。是日,发京师。

    八月,大驾还大都。

    八月,安陆贼将俞君正复陷荆门州,知州聂炳死之。

    荆门之初陷也,炳出募民兵,得众七万,复州城。既而君正复来攻,炳率孤军昼夜血战,援绝,城复陷,为贼所执,极口骂不绝,贼以刀抉其齿尽,乃支解之。炳,江夏人也。

    八月,贼将党仲达复陷岳州。

    九月,俞君正复陷中兴,咬住领兵与战于楼台,败绩,奔松滋。本路判官上都统兵出击之,既而东门失守,上都仓皇反斗,被执,大骂,贼刳其腹而死。

    九月,中兴义士范中,偕荆门僧李智率义兵复中兴路,俞君正败走,龙镇卫指挥使俺都剌哈蛮领兵入城,咬住自松滋还,屯兵于石马。

    九月,脱脱至徐州。

    有淮东元帅逯善之者,言官军不习水土,宜募场下盐丁,可使攻城,乃以礼部郎中逯曾为淮南宣慰使,领征讨事,募濒海盐丁五千人从征徐州。又有淮东豪民王宣者,言盐丁本野夫,不如募市中趫勇便捷者可用,脱脱复从之。前后各得三万人,皆黄衣黄帽,号曰黄军。

    九月,命知行枢密院事阿剌吉从脱脱讨徐州,赐金系腰一,金一锭,银五锭,钞、币有差。

    九月,脱脱复徐州,屠其城,芝麻李等遁走。

    脱脱知城有必克之势,下令攻其西门。贼出战,以铁翎箭射其马首,脱脱不为动,麾军奋击之,大皮其众,入其郛。明日,大兵四集,亟攻之,城坚,不可猝拔,脱脱用宣政院参议伊苏计,以巨石为砲,昼夜攻之不息。贼不能支,城破,芝麻李遁,获其黄伞、旗、鼓,烧其积聚,追擒其千户数十人,遂屠其城。

    九月,徐州既平,彭大、赵君用率芝麻李馀党奔濠州,脱脱命贾鲁追击之。

    九月,贼攻辰州,达鲁花赤和尚击走之。

    九月,诏加脱脱为太师,班师还京。

    九月,蕲、黄贼陷湖州、常州。

    九月,江西行省平章政事桑节,受命出师湖广,行至江东,更令守江州。

    时江州已陷,赵普胜、周驴等据池阳,太平官军止有三百人。贼号百万,众皆走,桑节曰:“畏贼而逃,非勇也;坐而待攻,非智也。汝等皆有妻子、财物,纵逃,其可免乎?”乃贷富人钱,募人为兵。先是行台募兵,人给百五十千,无应者;至是桑节募兵,人五十千,众争赴之,一日得三千人。乃具舟楫直趋铜陵,克之,又破贼白马湾。贼败走,分兵蹑之。抵白湄,贼穷急,回拒官军,官军乘胜奋击,贼尽殪,擒周驴,夺船六百艘,军声大振,遂复池州。乃命诸将分道讨贼,复石埭诸县。贼复来攻,命王惟恭列阵待之。锋始交,出小舰从旁横击,大破走之,进据清水湾。伺者告贼舰至自上流,顺风举帆,众且数十倍,诸将失色,桑节曰:“无伤也,风势盛,彼仓猝必不得泊。但伏横港中,偃旗以待,俟过而击之,无不胜矣。”风怒水驶,贼奄忽而过,乃命举旗张帆,鼓噪攻之,官军殊死战,风反为我用,又大破之。时贼久围安庆,捷闻,遽烧营走。进复湖口县,克江州,留兵守之。命王惟恭栅小孤山,而桑节自据鄱阳口,缀江湖要冲,以图恢复。

    时湖广已陷,江西被围,淮、浙亦多故,卒无援之者。日久,粮益乏,士卒咸困。或曰:“东南完实,盍因粮以图再举乎?”桑节曰:“吾受命守江西,必死于此。”众莫敢复言。顷有贼乘大船四集来攻,取蒹苇编为大筏,塞上下流,火之。官军力战,众死且尽,桑节之从子拜布哈与亲兵数十人死之。桑节犹坚坐不动,贼发矢射桑节,乃昏仆。贼素闻桑节名,不忍害,舁置密室中,至旦乃苏。贼罗拜,争馈以食,桑节斥之,遂不复食,凡七日,乃自力而起,北面再拜曰:“臣力竭矣!”遂绝。桑节为人,公廉明决,在军中,能与将士同甘苦,以忠义感激人心,故能以少击众,得人死力云。

    十月,蕲、黄贼陷江阴州。州大姓许普与其子如章,聚恶少,资以饮食,贼四散抄掠,诱使深入,殪而埋之。战于城北之祥符寺,父子皆死。

    十月,命和籴粟豆五十万石于辽阳。

    十月,拜知行枢密院事阿乞剌为太尉、淮南行省平章政事。

    十一月,命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庆童收捕常州贼。

    十一月,以星吉为江西行省平章政事,出师湖广。

    十一月,中书省臣请为脱脱立徐州平寇碑及加封王爵。

    十一月,命江浙行省右丞帖里帖木儿总兵讨方国珍。

    十一月,以脱脱平徐功,赐金一十锭、银一百锭、钞五万锭、币帛各三千匹,上表辞,从之。

    十一月,蕲、黄贼番众寇安庆,水陆并进。上万户蒙古绰斯连破之,轻舟追北,中流矢,卒。

    十二月,答失八都鲁复襄阳。

    十二月,诏以杭、常、湖、信、广德诸路皆克复,赦诖误者,蠲其夏税、秋粮,命有司抚恤其民。

    十二月,脱脱言:京畿近地水利,召募江南人耕种,岁可得粟麦百万余石,不烦海运而京师足食。帝曰:此事有利于国家,其议行之。

    十二月,贾鲁以兵围濠州。

    是岁,海运不通。

    是岁,立都水庸田使司于汴梁,掌种植之事。

    是岁,颍州沈丘人察罕帖木儿与信阳州罗山人李思齐同起义兵,破贼有功,授察罕帖木儿中顺大夫、汝宁府达鲁花赤,李思齐知汝宁府。

    察罕帖木儿,系出北庭,其祖父徙河南,为颍州沈丘人。察罕帖木儿幼笃学,尝应进士举,有时名,身长七尺,修眉覆目,左颊有三毛,怒则毛皆直指,居常慨然有大志,及汝、颍盗发,乃奋义起兵,沈丘子弟愿从者数百人,与信阳州罗山人李思齐同设奇计,袭破罗山县。事闻,授察罕帖木儿汝宁府达噜噶齐,思齐知府事。于是所在义士俱将兵来会,得万人,自成一军,屯沈丘,数与贼战,辄克捷。改淮东宣慰司为都元帅府,移治淮西,起余阙为宣慰副使,佥府事,分兵守安庆。时南北音问隔绝,兵食俱乏,阙抵官十日而寇至,拒却之。乃集有司,与诸将议屯田战守计,环境筑堡寨,选精甲外捍,而耕稼于中,属县灊山八社,土襄沃饶,悉以为屯。

    是岁,蕲、黄贼之犯江东、西也,诏江浙行省平章卜颜帖木儿率兵讨之。

    卜颜帖木儿益募壮健为兵,得骁勇士三千,战舰三百艘。贼方聚丁家洲,官军猝与遇,奋击,败之,遂复铜陵县,擒其贼帅,复池州。分遣万户普贤努屯陵阳,王建中屯白面渡,闾尔讨无为州,而自率镇抚布哈万户明安驻池口,以防遏上流,为之节度。已而江州再陷,安庆被围益急,遣使求救,诸将皆欲自守信地,卜颜帖木儿曰:“何言之不忠也!安庆与池隔一水,今安庆固守,是其节也。救患之义,我岂可缓!上流官军中溃,然皆百战之馀,所乏者钱谷、器具而已。吾受命总兵,安可坐视而不恤哉!”即大发帑藏以周之。溃军皆大集,而两军之势复振,安庆之围遂解。

    是岁,蕲、黄二州大旱,人相食。

    5,1353年。

    正月,泰州白驹场人张士诚率盐徒起义。

    正月,用帝师请,释放在京罪囚。

    正月,命中书右丞图图以兵讨商州贼。

    正月,以中书添设平章政事哈麻为平章政事。

    正月,诏印造中统元宝交钞一百九十万锭、至元钞一十万锭。

    正月,方国珍复降。

    正月,中书省臣言:近立分司农司,宜于江浙、淮东等处召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围堰之人各一千名为农师,教民播种。宜降空名添设职事敕牒一十二道,遣使赍往其地,有能募农民一百名者授正九品,二百名者正八品,三百名者从七品,即书填流官职名给之,就令管领所募农夫,不出四月十五日,俱至田所,期年为满,即放还家。其所募农夫,每名给钞十锭。从之。

    正月,答失八都鲁克复襄阳、樊城有功,升四川行省右丞,赐金系腰一。

    正月,知枢密院事老章克复南阳唐州,赐金一锭、银一十锭、钞一千锭、币帛各五十匹。

    二月,中书省臣言徐州民愿建庙宇,生祠右丞相脱脱,从之,诏仍立脱脱平徐勋德碑。

    三月,命脱脱以太师开府、提调太史院、回回汉儿司天监。

    三月,命江浙行省左丞帖里帖木儿、江南行台侍御史左答纳失里招谕方国珍。

    三月,贼众十万攻池州,卜颜帖木儿会诸将分番与战,大败之,乘胜率舟师以进。

    四月,命南北兵马司各分官一员,就领通州、漷州、直沽等处巡捕官兵,往来巡逻,给分司印,一同署事,半载一更。

    四月,特命中书左丞乌古孙良桢得用军器。

    四月,以甘肃行省平章政事锁南班为永昌宣慰使,总永昌军马,仍给平章政事俸。先是,永昌愚鲁罢等为乱,锁南班讨平之,至是复起,故有是命。

    四月,诏取勘徐州、汝宁、南阳、邓州等处荒田并户绝籍没入官者。立司牧署,掌分司农司耕牛。又立玉田屯署。降徐州路为武安州,以所辖县属归德府,其滕州、峄州仍属益都路。辛亥,太阴犯房宿。

    四月,车驾时巡上都。

    五月,江西行省左丞相亦怜真班、江浙行省左丞老老引兵取道自信州,元帅韩邦彦、哈迷取道由徽州、浮梁,同复饶州,蕲、黄等贼闻风皆奔溃。

    五月,中书左丞贾鲁卒于军中。

    鲁攻濠州,同总兵官平章伊撤察喇督战,鲁誓师曰:吾奉旨统八卫汉军,顿兵于濠七日矣,尔等同心协力,必以今日巳午时取城池然后食。鲁上马麾进,抵城下,忽头眩,下马,且戒兵马弗散。病愈亟,却药不肯汗,遂卒,官军解围去。

    五月,濠州围解,军士多死伤,朱元璋乃归乡里,募兵得七百馀人。

    五月,以太尉阿剌吉为岭北行省左丞相。

    五月,张士诚陷泰州及兴化县,遂陷高邮,亲王完者秃泰州阵亡。

    士诚,泰州白驹场亭民也,以操舟贩盐为业。少有膂力,无赖,诸富家陵侮之,或弗酬其直,弓兵邱义屡辱之。士诚怨,欲报之,与其弟士义、士德、士信,结壮士李伯升等十八人,杀邱义及所仇富家,焚其庐舍,延烧居民甚众。自惧获罪,乃入旁近场,招集少年起兵。行至丁溪,大姓刘子仁集众拒之,士义中矢死,士诚益怒,决战,子仁众溃,入海。士诚遂乘势攻泰州,有众万馀,克兴化,结寨于德胜湖。朝廷遣使以万户告身招之,士诚不受。命淮东宣慰司掾纳苏喇鼎以兵捍德胜湖,贼船七十馀柁,乘风而来,即前击之,焚其二十馀船,贼溃去。既而士诚袭高邮,屯兵东门,纳苏喇鼎麾兵挫其锋,贼鼓噪前,乃发火筒、火镞射之,死者蔽流而下。贼缭船于背,尽力来攻,而阿苏卫军及真、滁万户府等官,见贼势炽,皆遁走,纳苏喇鼎知必死,谓其三子曰:汝辈可出走。二子不肯去,遂皆死之。士诚陷高邮,据以为都,僭国号大周,自称诚王,建元曰天祐。

    初,张士诚陷泰州,河南行省遣知高邮府李齐往招降,被拘久之,贼酋自相杀,始纵齐来归。俄而兴化陷,行省以左丞偰哲笃偕宗王镇高邮,使齐出守甓社湖。已而高邮破,省宪官皆遁,有诏赦凡叛逆者。诏至高邮,不得入,贼绐曰:请李知府来,乃受命。

    行省强齐往,至则下之于狱。官军谍知之,乃进攻城。士诚呼齐使跪,齐叱曰:吾膝如铁,岂肯为贼屈!士诚怒,扼之跪,齐立而诟之,乃曳倒,捶碎其膝而剐之。齐,广平人也。

    五月,卜颜帖木儿以舟师与贼战于望江,又战小孤山及彭泽,又战龙开河,皆败走之,进复江州。

    六月,朱元璋还至濠,郭子兴喜,以元璋为镇抚。

    时彭大、赵君用驭下无道,所部多横暴,元璋恐祸及己,乃以七百人属他将,而独与徐达等二十四人南去略定远,中余遇疾复还。闻定远张家堡有民兵号驴牌寨者,孤军乏食,欲来降未决,元璋曰:此机不可失也!

    乃强起,白子兴,选骑士费聚等从行,至宝公河,其营遣二将出,大呼曰:来何为?聚恐,请益人,元璋曰:多人无益,滋之疑耳。

    乃直前下马,渡水而往。其帅出见,元璋曰:郭元帅与足下有旧,闻足下军乏食,他敌欲来攻,特遣吾相报,能相从,即与俱往,否则移兵避之。帅许诺,请留物示信,元璋解佩囊与之,寨中以牛脯为献,令诸军促装,且申密约。元璋还,留聚俟之,越三日,聚还报曰:事不谐矣,彼且欲他往。

    元璋即率兵三百人抵营,诱执其帅。于是营兵焚旧垒悉降,得壮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头,得八百馀人。

    缪大亨以义兵二万屯横涧山,元璋命花云夜袭破之,大亨举众降,军声大振。达,濠州人。云,怀远人,体长大,面铁色,骁勇绝人。

    六月,知枢密院事失剌把都总河南军,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鲁总四川军,自襄阳分道而下,克复安陆府。

    六月,诏以敕牒二十道、钞五万锭,给付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达识帖睦迩,于淮南、淮北等处召募壮丁,并总领汉军、蒙古守御淮安。

    六月,辽东搠羊哈及乾帖困、术赤术等五十六名吾者野人以皮货来降,给搠羊哈等三人银牌一面,管领吾者野人。

    六月,命前河西廉访副使也先不花为淮西添设宣慰副使,讨泰州。

    六月,诏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福寿讨张士诚。

    六月,顺帝立太子,叫太子做中书令兼枢密使,授以金宝,告祭天地、宗庙。脱脱兼太子詹事。

    六月,以立皇太子诏天下,大赦。

    六月,诏皇太子位下立仪卫司,设指挥二员,给二珠金牌,副指挥二员,一珠金牌。

    六月,赐吴王搠思监金二锭、银五锭、钞二千锭、币帛各九匹。以资政院所辖左、右都威卫属詹事院。

    六月,命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达识帖睦迩便宜行事。

    六月,诏淮南行省平章政事福寿讨兴化。

    七月,泉州天雨白丝,海潮日三至。

    七月,湖广行省参知政事阿鲁辉复武昌及汉阳府。

    七月,卜颜帖木儿进兵攻蕲州,擒伪帅鲁普恭,遂克其城。进兵道士洑,焚其栅,抵兰溪口,歼黄连寨贼巢,分兵平巴河,于是江路始通。

    七月,朱元璋率兵略滁阳,道遇李善长,与语,悦之,留置幕下,俾掌书记,语之曰:方今群雄并争,非有智者不可与谋议。吾观群雄中持案牍及谋事者,多毁左右将士,将士弗得效其能,以至于败。羽翼既去,主者安得独存!汝宜鉴其失,务协诸将以成功,毋效彼所为也。善长,定远人也。

    七月,进攻滁阳,花云为先锋,单骑前行,遇官军数千人,云提剑跃马,横冲其阵而过。敌大惊曰:此黑将军勇甚,不可与争锋。遂克滁阳,因驻师焉。

    彭大、赵君用挟郭子兴往泗州,遣人邀共守盱眙,元璋以二人粗暴浅谋,不可与共事,辞弗往。未几,二人自相吞并,战士多死,而彭大亦亡,君用专兵柄,很戾益甚,将图子兴。元璋忧之,遣人说君用曰:公昔困于彭城,南趋濠,使敦公闭壁不相纳,死矣。得濠而据其土,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与耳,其别部在滁者,兵势重,可虑也。君用闻之,心颇恐,待子兴稍以礼,子兴乃得间将万人至滁州,阅元璋所部兵三万馀,号令严明,军容整肃,乃大悦。

    八月,金山人民起义。

    八月,命不花帖木儿袭封文济王。

    八月,车驾还自上都。

    八月,资政院使脱火赤以兵复江州路。

    八月,以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玉枢虎儿吐华、右丞完者不花守镇中兴路。

    八月,左迁平章政事咬住为淮西元帅,供给乌撒军,进讨蕲、黄。

    八月,建皇太子鹿顶殿于圣安殿西。

    十月,以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买住丁升本省右丞,提调明年海运。

    十月,广西元帅甄崇福复道州,诛贼将周伯颜。

    十月,从帖里帖木儿、左答纳失里之请,授方国珍徽州路治中,国璋广德路治中,国瑛信州路治中,督遣之任,国珍疑惧,不受命。仍拥船千艘据海道,阻绝粮运,复遣江浙右丞阿尔珲锡等率兵讨之。

    先是江浙左丞帖里帖木儿议招抚,浙东元帅府都事刘基持不可,曰:国珍首乱,赦之无以惩后。

    左丞称善,进基行省都事,闻之朝。而国珍使人浮海至京,贿用事者,许国珍官,听其降。坐其擅持威福,夺职羁管绍兴,并罢左丞帖里帖木儿。国珍遂不可制。

    基,青田人,初举进士,揭傒斯深爱重之,曰:子,魏元成流也。

    尝入行省幕府,与其长抗议不合,投劾去。寻补浙江儒学副提举,上言御史失职数事,受台抨归,至是又被谪,遂放浪山水间。

    十月,立水军都万户府于昆山州,以浙东宣慰使纳麟哈剌为正万户,宣慰使董搏霄为副万户。

    十月,郭子兴居滁再阅月,惑于谗言,悉夺朱元璋兵;又欲收李善长置麾下,善长涕泣自诉,不肯从。

    自是征讨之权,元璋皆不得与,且日疏远,而事之愈恭。既而官军围滁,有谮元璋战不力者,子兴信之,即令其人与元璋俱出战;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元璋直前奋击,众皆披靡,徐还,了无所伤,子兴颇内愧。时诸将各有所献,元璋所至禁剽掠,即有获,以分下,无所献,子兴不悦。元璋妻马氏知其意,悉所有遗子兴妻张氏,张氏喜,由是疑衅渐释。

    十一月,江西右丞火你赤以兵平富州、临江,遂引兵复瑞州。

    十一月,立义兵千户、水军千户所于江西,事平,愿还为民者听。

    十二月,京城天无云而雷鸣,少顷,有火见于东南。

    十二月,淮庆路及河南府西北有声如击鼓者数四,已而雷声震地。

    十二月,西宁王牙罕沙镇四川,还沙州,赐钞一千锭。

    十二月,大同路疫,死者大半。

    十二月,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颜帖木儿、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及四川行省参知政事哈临秃、左丞桑秃失里、西宁王牙罕沙,合军讨徐寿辉于蕲水,败之,寿辉遁走,获其伪官四百余人。

    十二月,陕西行省平章政事孛罗、四川行省右丞答失八都鲁复均、房等州,诏孛罗等守之,答失八都鲁讨东正阳。

    是岁,徐寿辉部下江西贼帅王善寇闽,官军守罗源县拒之。

    罗源与连江接壤,势将迫连江。宁善乡巡检刘浚妻真定史氏,故相家女也,有才识,谓浚曰:“事急矣,可聚兵以捍一方。”于是尽出奁中物,募壮士百馀,命仲子健将之,浃旬间众至数万。贼寻破罗源,分两道攻福州,浚拒之辰山,三战三捷。俄闻福州陷,众多溃去,浚独率健兵进,遇贼于中麻,突其阵,斩前锋五人。贼兵大至,鏖战三时顷,浚中箭坠马,健下马掖之,俱被获。浚愤,戟手大骂,贼缚浚阶下,先斫手一指,骂弥厉,再斫一指,亦如之,指且尽,斫两腕,次及两足,浚色不变,骂声犹不绝,遂割其喉舌而死。健亦以死拒贼,善义之,舍健,使殓浚尸瘗之。健归,请兵于帅府以复父仇,弗听,健尽散家资,结死士百人,诈为工商、流丐,入贼中,夜半,发火大噪,贼惊扰,自相屠戮,健手斩杀其父者张破四,并擒善及寇首陈伯祥来献,磔之。事闻,赠浚福建行省检校官,授健古田县尹,为浚立祠福州北门外,有司岁时致祭。浚,河南人也。知福宁州王巴延既死,贼时睹其引兵出入。及林德诚起兵讨贼,乃望空呼曰:“王州尹,王州尹,宜率阴兵助我斩贼!”时贼正祠神,睹红衣军来,以为伪帅康将军,亟往迎之,无有也,四面皆青衣官军,贼大败,斩其酋江二蛮,福宁遂平。事闻,赠巴延济宁路总管,追封太原郡侯。

    是夏,蓟州大水。

    是岁,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秋,大旱,溪涧皆涸。

    是冬,彭大之子早住自称鲁淮王,赵君用称永义王。

    是岁,泉州大饥,死者相枕籍,其能行者,皆老幼扶携,就食永春,永春尹卢琦命分诣浮屠及大家使食之,所存活不可胜计。

    是岁,造清宁殿前山子、月宫诸殿宇,以宦官留守也先帖木儿、留守同知也速迭儿及都水少监陈阿木哥等董其役。

    是岁,哈麻及秃鲁帖木儿等阴进西天僧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号演揲儿法,又进西番僧善秘密法,帝皆习之。

    是年,元军大举反攻,天完红巾军连遭挫折。

通史篇 1354-1360

    ,1354年。

    正月,汴梁城东汴河冰,皆成五色花草如绘画,三日方解。

    正月,帝谓脱脱曰:朕尝作朵思哥儿好事,迎白伞盖游皇城,实为天下生灵之故。今命剌麻选僧一百八人,仍作朵思哥儿好事,凡所用物,官自给之,毋扰于民。

    正月,命桑哥失里、哈临秃守中兴。

    正月,答失八都鲁复峡州。

    二月,以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儿为淮南行省平章政事,以兵攻高邮。

    二月,以吕思诚为湖广行省左丞。命湖广行省右丞伯颜普化、江南行台中丞蛮子海牙、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颜帖木儿、参知政事阿里温沙,会合湖广行省平章政事也先帖木儿讨沿**。

    二月,立镇江水军万户府,命江浙行省右丞佛家奴领之。

    二月,诏河南、淮南两省并立义兵万户府。

    二月,遣吏部侍郎贡师泰和籴于浙西。时江浙兵起,京师食不足,故命师泰和籴,得粮百万石。

    二月,建清河大寿元忠国寺,以江浙废寺田归之。

    三月,廷试进士六十二人,赐薛朝晤、牛继志进士及第,余授官出身有差。

    三月,以皇太子行幸,和买驼马。

    三月,命亲王速哥帖木儿以兵讨宿州贼。

    三月,颍州陷。

    三月,中书定拟义兵立功者权任军职,事平授以民职,从之。

    三月,命四川行省右丞答失八都鲁升本省平章政事兼知行枢密院事,总荆、襄诸军,从宜调遣。诏和买马于北边以供军用,凡有马之家,十匹内和买二匹,每匹给钞一十锭。

    四月,御史台臣纠言帖里帖木儿与江南行台侍御史左答纳失里等人罪,以江浙行省参知政事阿儿温沙升本省右丞,浙东宣慰使恩宁普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皆总兵讨方国珍。

    四月,发陕西军讨河南贼,给钞令自备鞍马军器,合二万五千人,马七千五百匹,永昌、巩昌沿边人匠杂户亦在遣中。

    四月,造过街塔于芦沟桥,命有司给物色人匠,以御史大夫也先不花督之。

    五月,安丰、正阳贼围庐州。

    五月,诏修砌北巡所经色泽岭、黑石头河西沿山道路,创建龙门等处石桥。

    五月,立南阳、邓州等处毛胡芦义兵万户府,募土人为军,免其差役,令讨贼自效。因其乡人自相团结,号毛胡芦,故以名之。

    五月,郭子兴以镇抚朱元璋为总管,率兵功全椒,克之。

    五月,诏以玉枢虎儿吐华募兵万人下蜀江,代答失八都鲁守中兴、荆门;命答失八都鲁以兵赴汝宁。

    五月,升湖广行省参知政事阿儿灰为右丞,讨庐州。

    五月,募宁夏善射者及各处回回、术忽殷富者赴京师从军。

    五月,复发秃卜军万人,命太傅阿剌吉领之。

    五月,命荆王答儿麻失里代阔端阿合镇河西,讨西番贼。

    六月,蓟州雨雹。

    六月,高邮张士诚寇扬州,达识帖睦迩以兵讨张士诚,败绩,诸军皆溃。

    六月,诏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奴会达识帖睦迩,复进兵讨之。

    六月,太阴入斗宿。

    六月,彭早住、赵君用陷盱眙县。

    六月,彭早住、赵君用陷泗州,官军皆溃。命刑部尚书阿鲁于海宁州等处募兵讨泗州。

    七月,诏免大都、上都、兴和三路今年税粮。

    七月,命刑部尚书阿鲁于汝宁州等处募兵讨泗州。

    八月,冀宁路榆次县桃李花。

    八月,车驾还自上都。

    八月,诏脱脱以太师、中书右丞相,总制诸王各爱马、诸省各翼军马,董督总兵、领兵大小官将,出征高邮。

    八月,封高丽国王脱脱不花为沈王。

    八月,免河南蒙古军人杂泛差役。

    八月,盖海青鹰房,,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实之,为大喜乐故也。

    八月,禁河南、淮南酒。

    八月,阶州西番贼起,遣兵击之。

    八月,濠州兵陷**县。

    八月,方国珍拘执元帅也忒迷失、黄岩州达鲁花赤宋伯颜不花、知州赵宜浩,以俟诏命。

    十月,诏答失八都鲁及太不花等会军讨安丰。

    十一月,敕: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凡奏事先启皇太子。

    十一月,脱脱领大兵至高邮,战于高邮城外,大败贼众。

    是役也,一切军资、衣甲、器仗、谷粟、薪藁之属咸取具于江浙,平章政事庆图规措有方,陆运川输,千里相属,朝廷赖之。

    先是枢密院都事徐人石普,以将略称,从院官守淮安,诣丞相脱脱面陈取高邮之策,且曰:高邮负重湖之险,地皆沮洳,骑兵卒莫能前。幸与普步兵三万,保为取之。

    脱脱遂命权山东义兵万户府事,招民义万户以行,汝中柏阴阻之,减其军半。初命普便宜行事,及行,又使听淮南行省节制。普次范水寨,夜漏三刻,下令衔枚趋宝应,其营中更鼓如平时,抵县,即登城树帜,贼大惊溃,因抚安其民,水陆进兵,乘胜拔十馀寨。将抵高邮城,分兵三队,一趣城东,备水战;一为奇乐,虞后;一自将攻北门。遇贼,与战,贼不能支,遁入城。普先士卒蹑之,纵火烧关,贼惧,谋弃城走。而援军望之,按甲不进,且忌普成功。总兵者遣蒙古军千骑突出普军前,欲收先入之功;而贼以死捍,蒙古军恇怯,即驰回,遂为贼所蹂践,率坠水中。普勒馀兵血战良久,仗剑大呼曰:大丈夫当死国,有不进前者斩!奋戟入贼阵中,从者仅三十人。至日西,援绝,被枪坠马,复步战数合,贼益至,左胁为贼枪所中,犹手握其枪以斫贼。贼众攒枪刺普,普与从者皆力战而死。

    十一月,脱脱遣兵西平**县。

    遣使求救于滁州,郭子兴与其帅有隙,怒不发兵。朱元璋曰:**破,滁不独存,脣齿也,可以小憾而弃大事乎?子兴悟,问诸将:谁可往者?时官军号百万,诸将畏之,莫敢住,且以祷神不吉为辞,元璋曰:事之可否,当断于心,何祷也!遂帅师趋**,与耿再成守瓦梁垒。

    官军攻之急,每日暮,垒垂陷,官军去之,诘朝复完垒与战。寻以计绐之,乃敛兵入舍,备糗粮,遣妇女倚门戟手大骂,官军错愕不敢逼,遂列队而出,徐引还滁州。既而官军复大集,元璋令再成佯走,诱之渡涧,伏发,城中鼓噪而出,官军败走。元璋恐益兵来攻,谋款其师,乃具牛酒,敛所获马,遣父老送还,告其帅曰:城主老病,不能行,谨遣犒军。城中皆良民,所以结聚者,备他盗耳。将军幸抚存之,惟军需是供。今高邮巨寇未灭,非并力不可,奈何分兵攻良民乎?其帅信之,谓其众曰:非良民,岂肯还马!即日解去,由是滁城得完。子兴无意远略,但欲据滁自王。元璋因说曰:滁,山城也,舟楫不通,商贾不集,无形胜可据,不可居也。子兴嘿然,元璋遂不复言。

    十一月,答失八都鲁复苗军所据郑、均、许三州。

    十一月,皇太子修佛事,释京师死罪以下囚。

    十二月,康里定为左丞相,哈麻为中书省平章政事。

    十二月,绛州北方有红气如火蔽天。

    十二月,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劾奏: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又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章三上,诏令也先帖木儿出都门听旨,以宣徽使汪家奴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诏以脱脱老师费财,已逾三月,坐视寇盗,恬不为意,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安路,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安置宁夏路。

    当是时,丞相督军,将士郊命,高邮城旦夕且破,而忽闻有诏解军,军中皆大哭。

    诏至,参议龚伯璲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师时尝被密旨,今奉此,一意进讨可也,诏书且勿开,开则大事去矣。脱脱曰: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子抗也,君臣之义何在!

    先是大臣子弟领军从行者,哈麻历告其家,阴遣人先来军中白其长曰:诏书且至,不即散者,当族诛。以故宣诏毕,即时解散,其无所附者,多从红军,如铁甲一军入襄阳,号铁甲吴者是也。

    是日,脱脱出兵甲及名马三千,分赐诸将,俾各帅所部以听伊阔察尔、舒苏节制。客省副使哈喇台曰:丞相此行,我等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宁死丞相前!拔剑刎颈而死。

    有上变告龚伯璲劝托克托勒兵北向者,下其事逮问,词连中书左丞乌古孙良桢,簿对无验。伯璲伏诛,良桢仍还为左丞。

    十二月,以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为本省左丞相,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加太尉,集贤大学士雪雪知枢密院事,一同总兵,总领诸处征进军马,并在军诸王、驸马、省、院、台官及大小出军官员,其灭里、卜亦失你山、哈八儿秃、哈怯来等拔都儿、云都赤、秃儿怯里兀、孛可、西番军人、各爱马朵怜赤、高丽、回回民义丁壮等军人,并听总兵官节制。

    十二月,命哈麻提调经正监、都水监、会同馆,知经筵事,就带元降虎符。

    十二月,诏威顺王宽彻普化还镇湖广。先是以贼据湖广,命夺其王印,至是宽彻普化讨贼累立功,故诏还其印,仍守旧镇。

    十二月,命甘肃右丞嵬的讨捕西番贼。

    十二月,答失八都鲁复河阴、巩县。

    十二月,徭贼自耒阳寇衡州,万户许脱因死之。

    是岁,枢密院判官董抟霄,从丞相脱脱征高邮,分戍盐城、兴化,贼巢在大纵、德胜两湖间,凡十有二,悉剿平之;即其地筑芙蓉寨,贼入,辄迷故道,尽杀之,自是不敢复犯。贼恃习水,渡淮,北据安东州。抟霄招善水战者五百人,与贼战安东之大湖,大败之,遂复安东。

    是岁,武昌自十二年为沔寇所残毁,民死于兵疫者十六七,而大江上下,皆剧盗阻绝,米直翔涌,民心皇皇。总管成遵,言于省臣,假军储钞万锭,募勇敢之士,具戈船,截兵境,且战且行,籴粟于太平、中兴,民赖以全活者众。会省臣出师,遵摄省事,于是省中、府中惟遵一人,乃远斥候,塞城门,籍民为兵,得五千馀人,设万夫长四,配守四门,所以为防御之备甚至,号令严肃,赏罚明当,贼船往来江中,终不敢近岸,城赖以安。

    是岁,朱文正、李文忠来归。

    文正,元璋伯兄之子也,先同其母避乱,与季父相夫,至是闻驻兵滁阳,遂来归。姊子李文忠,以母卒随其父走乱军中,几不能存,至是亦来归。文忠年十二,牵舅衣而戏。元璋曰:外甥见舅如见母也。命与沐英同姓朱。英,定远人也,父母俱亡,元璋见而怜之,收以为养子。

    是岁,诏谕:民间私租太重,以十分为率普减二分,永为定例。

    是岁,京师大饥,加以疫疠,民有父子相食者。

    2,1355年。

    右丞相汪家奴,担任两个月右丞相,过渡给康里定。四月,哈麻为左丞相,雪雪为御史大夫。

    正月,辽阳行省左丞奇伯颜不花升本省平章政事。

    正月,徐寿辉伪将倪文俊复陷沔阳府,威顺王宽彻普化令王子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等同湖南元帅阿思蓝以大船四十馀,水陆并进,至沔阳,攻倪文俊,且载妃妾以行。至汉川鸡鸣汊,水浅,文俊用火筏尽烧其船,接待奴、佛家奴皆遇害,报恩奴自杀。妃妾皆陷,宽彻普化走陕西。

    正月,安置脱脱于亦集乃路,收所赐田土。

    正月,河南贼数渡河,焚掠州县。

    中书参议成遵言于丞相曰:今天下州县,丧乱过半,而河北稍安者,以天堑黄可为之障,贼兵卒不能飞渡;所以剥肤椎髓以供军储,而民无深怨者,视河南之民犹得保其室家也。今贼北渡河,官军不御,是大河之险亦不能守,河北之民复何所恃乎?河北民心一摇,国势将若之何?

    帝即遣使罪守河将帅,而防御稍严,命河南行省参知政事洪丑驴守御河南,陕西行省参知政事述律朵兒只守御潼关,宗王扎牙失里守御兴元,陕西行省参知政事阿鲁温沙守御商州,通政院使朵来守御山东。

    正月,滁帅乏粮。

    诸将谋所向,朱元章曰:困守孤城诚非计。今欲谋所向,惟和阳可图,然其城小而坚,可以计取,难以力胜也。郭子兴曰:如何?元璋曰:向攻民寨时,得民兵号衣二,其文曰庐州路义兵。今拟置三千,选勇敢士,椎髻、左衤任,衣青衣,佯为北军,以四橐驼载赏物驱而行,声言庐州兵送使者入和阳赏赉将士,和阳必纳之。因以绛衣兵万人继其后,约相距十馀里,候青衣兵薄城,举火为应,绛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

    子兴从其计,使张天祐将青衣兵,赵继祖为使者前行,耿再成率绛衣兵继其后。天祐至陡阳关,和阳父老以牛酒出迎。会日午,天祐兵从它道就食误约,再成过期不见举火,意天祐必已进据,率众直抵城下,平章额森特穆尔急闭门,以飞桥缒兵出战。再成不利,中矢走,官军追至千秋坝。日暮,收兵还,天祐等始至,适与官军遇,急击之。追至小西门,城上急抽桥,汤和以刀断其索,天祐等夺桥而登,将士从之,遂据和阳,额森特穆尔夜遁。再成败归,谓天祐陷没,俄又报官军入滁,遣使来招降,子兴益恐,召元璋与谋。元璋乃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见子兴,众皆欲杀之,元璋曰:杀之,是速其来也。不如恐以大言,纵使去,彼必惮我,不敢进。子兴从之,急属元璋率兵往,仍规取和阳,至则天祐已据城矣,乃入,抚定其民。子兴于是命元璋总和阳兵。时诸将多子兴部曲,未肯屈服,独汤和奉命唯谨,李善长委曲调护之。诸将多杀掠,城中夫妇不相保,元璋恻然,召诸将谓曰:诸君自滁来,多掠人妻女。军中无纪律,何以安众!凡所得妇女,悉还之!于是各相携而去,民大悦。

    闰正月,上都路饥,诏严酒禁。

    闰正月,命河南行省参知政事塔失帖木尔领元管陕西军马,守御河南。

    二月,刘福通等自砀山夹河迎韩林兒至,立为皇帝,又号小明王。

    建都亳州,国号宋,改元龙凤。以其母杨氏为皇太后,杜遵道、盛文郁为丞相,罗文素、刘福通为平章,刘六知枢密院事;拆鹿邑县太清宫材建宫阙,遵道等各遣子入侍。遵道得宠专权,刘福通疾之,命甲士挝杀遵道,福通遂为丞相,后称太保。

    二月,以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咬咬为辽阳行省左丞相。

    二月,立淮东等处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于天长县,统濠、泗义兵万户府并洪泽等处义兵,听富民愿出丁壮义兵五千名者为万户,五百名者为千户,一百名者为百户,仍降宣敕牌面。

    二月,命刑部尚书董铨等与江西行省平章政事火你赤专任征讨之务,便宜从事,遣使先降曲赦,谕以祸福,如能出降,释其本罪,执迷不悛,克日进讨。

    三月,徐寿辉兵陷襄阳路。

    三月,命汪家奴摄太尉,持节授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玉册,锡以冕服九旒,祗谒太庙。

    三月,以监察御史言,安置脱脱于云南镇西路,也先帖木儿于四川碉门,脱脱长男哈剌章安置肃州,次男三宝奴安置兰州,仍籍其家产。

    三月,官军十万攻和州,朱元璋以万人距守,间出奇兵击之,官军数败,多死者,乃解去,城中复乏粮。

    时太子图沁及枢密副使弁珠玛、民兵元帅陈埜先,各遣兵分屯新塘、高望、青山、鸡笼山,道梗不通,元璋率兵击走之。濠州旧帅孙德崖亦乏粮,率所部就食和州。郭子兴故与德崖有隙,闻之怒,自滁州来和。德崖闻子兴至,即欲他往,其军先发,德崖后。元璋送其军出城,行二十里,忽城中走报,滁军与德崖斗,德崖为子兴所执。元璋大惊,亟呼耿炳文、吴桢,策骑欲还。德崖军先发在道者忿恨,拥元璋行数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张某者力止之。子兴闻元璋被执,如失左右手,亟遣徐达往代,张复谕其众归元璋。于是子兴亦释德崖去,即而达亦脱归。子兴勇悍善战,而性悻直,不能容物,以德崖故,饮恨而终。子兴既卒,众推其长子天叙为元帅,而德崖以宿将欲代统其军,天叙恐不能制,乃以书邀朱元璋为己助。

    四月,常遇春来归。

    遇春,怀远人,刚毅多智勇,膂力绝人,年二十三,为群盗刘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无远图,闻和州恩威日著,兵行有律,独率十馀人归附,请为先锋。元璋曰:尔饥,故来归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夺之!遇春顿首泣曰:刘聚盗耳,无能为也。倘得效力贤者,虽死犹生。元璋曰:能相从渡江乎?取太平后属我,未晚也。

    四月,车驾时巡上都。

    五月,监察御史也里忽都等劾奏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慢功虐民,诏削其官职,仍令率领火赤温,从总兵官、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鲁征进,答失八都鲁管领太不花一应军马。

    五月,倪文俊自沔阳陷中兴路,元帅朵儿只斑死之。

    五月,亳州遣人招和阳诸将,诸将惟张天祐往,寻自亳归,赍杜遵道檄,授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祐右副元帅,朱元璋左副元帅。

    元璋初欲不受,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邪!已而诸将议藉为声援,遂从之,纪年称龙凤,然事皆不禀其节制。时和州西南民寨,次第铲平,而城中乏粮,元璋与诸将谋渡江,无舟楫。

    五月,有赵普胜、俞通海者,拥众万馀,船万艘,据巢湖,结水寨,与庐州左君弼有隙,惧为所袭,遣俞通海间道来附,乞发兵为导。

    元璋谓徐达等曰:方谋渡江,而巢湖水军来附,吾事济矣!遂亲往,与普胜等会,就观水道,以舟出和阳。而桐城闸、马肠河等隘口,皆为中丞蛮子海牙水寨所扼,惟一小港可达,然浅涸不可通大舰。已而大雨兼旬,川谷流溢,素非行舟处,皆水深丈馀,元璋喜曰:天助我也!遂乘涨发巢湖,舟鱼贯而进,至黄墩,赵普胜以所部叛去,馀舟悉至和阳,乃降。舟之未至,遣人诱蛮子海牙军来互市,遂执之,得十九人,皆善操舟者,令其教诸军习水战,命廖永安、张得胜、俞通海等将之,攻蛮子海牙峪溪口。敌舟高大,不利进退,永安等操舟如飞,左右奋击,大败其众。遂与诸将定渡江之计,诸将咸欲直趋金陵,元璋曰:取金陵必自采石始。采石南北喉襟,得采石,然后金陵可图也。

    五月,命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咬住、淮东廉访使王也先迭儿抚谕高邮。

    五月,监察御史哈林秃劾奏脱脱之师集贤大学士吴直方及其参军黑汉、长史火里赤等并宜追夺,从之。

    五月,以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鲁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

    五月,命将作院判官乌马儿招安濠、泗等处,章佩监丞普颜帖木儿招安沔阳等处。

    五月,荆州大水。命湖广行省平章政事阿鲁灰领军,与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蛮子海牙、淮西道宣慰使完者不花以兵攻和州等处。

    五月,命湖广行省右丞孛兰奚攻讨河南。

    五月,以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咬住为总兵官,领本省军马并江州杨完者、黄州李胜等军,守御湖广。

    五月,江浙行省参知政事纳麟哈剌统领水军万户等军,会本省平章政事定定,进攻常州、镇江等处。

    五月,命将作院判官乌马儿、利用监丞八十奴招谕濠、泗,淮南行省左丞相太平助之;章佩监丞普颜帖木儿、翰林修撰烈瞻招谕沔阳,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玉枢虎儿吐华等助之。

    五月,以怯薛丹泼皮等六十名从江南行御史台大夫福寿守御集庆路。

    六月,朱元璋帅诸将自和州渡江,取太平路。自红巾妖寇倡乱之后,南北郡县多陷没,故朱元璋从而取之。

    与廖永安举帆前行,永安请所向,元璋曰:采石大镇,其备必固,牛渚矶前临大江,彼难为备御,今往攻之,其势必克。乃引帆向牛渚,风力稍劲,顷刻及岸。守者陈于矶上,舟距岸三丈许,未能猝登。

    常遇春飞舸至,元璋麾之,应声挺戈跃而上,守者披靡,诸军从之,遂拔采石,沿江诸垒,望风迎附。诸将以和阳匮乏,各欲取资而归,元璋谓徐达曰:如此,则再举必难,江东非我有,大事去矣。因令悉斩缆,推置急流中,舟皆顺流东下。诸将大惊问故,元璋曰:成大事不规小利,此去太平甚近,舍此不取,将奚为!诸将乃听命,自官渡向太平,直趋城下,纵兵急攻,遂拔之,平章杨完者布哈与佥事张旭等弃城走,执其万户纳克楚。太平路总管靳义,出东门赴水死,元璋曰:义士也!具棺葬之。

    耆儒李习、陶安等,率父老出城迎谒,安见元璋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师之发采石也,先令李善长为戒戢军士榜,比入城,即张之。士卒欲剽掠者,见榜愕然不敢动,有一卒违令,即斩以徇,城中肃然。富民陈迪献金帛,即以分给诸将士。

    召安、习,与语时事,安因献言曰: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安天下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以此顺天应人而行呆伐,天下不足定也。元璋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曰:金陵,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若据其形势,出兵以临四方,则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资明公也。元璋大悦,礼安甚厚,由是一切机密,辄与议焉。

    改太平路为太平府,以李习知府事,李善长为帅府都事,汪广洋为帅府令史。时三帅虽共府署事,而运筹决策,皆出自元璋,将士乐战,军民倾向,权归于一矣。

    时中丞蛮子海牙等以巨舟截采石江,闭姑孰口,绝和州军归路。方山寨民兵元帅陈埜先,以众数万攻太平镇,甚锐,硃元璋命徐达、邓愈、汤和引兵出姑孰来迎战,而设伏襄城桥以待之,埜先败走,遇伏,腹背受敌,遂擒埜先。

    陈埜先之被擒也,朱元璋释不杀。埜先问:生我何为?元璋曰:天下大乱,豪杰并起,胜则人附,败则附人。尔既以豪杰自负,岂不知生尔之故?埜先曰:然则欲我军降乎?此易尔!乃为书招其军,明日皆降。

    蛮子海牙、勒呼木等见埜先败,不敢复进攻,率其众还屯峪溪口。

    是夏,大雨,江涨,安庆屯田禾半没,城下水涌,有物吼声如雷。签淮西都元由府余阙,祀以少牢,水辄缩,秋稼登,得粮三万斛。阙度军有馀力,乃浚隍增埤,外环以大防,深堑三重,南引江水注之,环植木为栅,城上四面起飞楼,表里完固。

    七月,右副元帅张天祐,率诸军及陈埜先部曲攻集庆路,弗克而还。

    七月,倪文俊复陷武昌、汉阳等处。

    七月,命亲王失里门以兵守曹州,山东宣慰马某火者以兵分府沂州、莒州等处。

    七月,命知枢密院事答儿麻监藏及四川行省左丞沙剌班、湖南同知宣慰使刘答儿麻失里,以兵屯中兴,招谕诸处,有不降者,与亲王秃鲁及玉枢虎儿吐华讨之。

    七月,命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桑哥、亦秃浑及秃秃守御襄阳,参知政事哈林秃及王塔失帖木尔守御沔阳,如贼徒不降,即进兵讨之。

    七月,升台州海道巡防千户所为海道防御运粮万户府。

    八月,命南阳等处义兵万户府召募毛胡芦义兵万人,进攻南阳。

    八月,车驾还自上都。

    八月,诏淮南行省左丞相太平统淮南诸军讨所陷郡邑,仍命湖广行省平章政事阿鲁灰以所部苗军听其节制。

    太平驻济宁已久,粮饷苦不给,乃命有司给诸军牛具以种麦,自济宁达于海州,民不扰而兵赖以济。又议立土兵元帅府,轮番耕战。

    八月,立吾者野人乞列迷等处诸军万户府于哈儿分之地。

    八月,命亲王宽彻班守兴元,永昌宣慰使完者帖木儿讨西番贼。

    八月,以淮南行省平章政事蛮子海牙与同知枢密院事绊住马等,自芜湖至镇江南岸守御,同阿鲁灰所部军马协力卫护江南行台。

    八月,命答失八都鲁从便调度湖广行省左丞孛兰奚所领苗军,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颜帖木儿守御蕲、黄、兰溪等处。

    八月,和州镇抚徐达军自太平进克溧水,将攻集庆路。

    初,陈埜先之为书也,阳为招辞,意实激之,不意其众遂降,自悔失计。及闻欲攻集庆,私谓部曲曰:汝等攻集庆,毋力战,俟我得脱还,当与官军合。朱元璋闻其谋,召语之曰:人各有心,从元从我,不相强也。纵之还。诸军克溧阳,埜先乃收馀众屯于板桥,阴与行台御史大夫福寿合,为书以报太平,言:集庆城三面阻水,不利步战,晋王浑、王浚、隋贺若弼、韩擒虎、杨素,皆以战舰取胜。今环城三面,元帅与苗军建寨其中,连络三十馀里,陆攻则虑其断后。莫若南据溧阳,东捣镇江,扼险阻,绝粮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元璋知其计,以书复之曰:历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长江天堑,限隔南北,故须会集舟师,方克成功。今吾渡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舍舟而进,足以克捷,自与晋、隋形同势异。足下奈何舍全胜之策而为此迂回之计耶?乃遣裨将习伯容攻芜湖县,克之,置永昌翼,以伯容为万户。

    八月,朝廷遣官移脱脱置阿轻乞之地。高惠以脱脱前不受其女,首发铁甲军围之。

    初,脱脱行至大理,腾冲知府高惠见脱脱,欲以其女事之,许筑室一程外以居,虽有加害者,可以无虞。脱脱曰:吾,罪人也,安敢念及此!巽辞以绝之。

    九月,命搠思监提调武卫。以知岭北行枢密院事纽的该为中书平章政事。

    九月,立分海道防御运粮万户府于平江路。

    九月,倪文俊围岳州路。

    九月,命答失八都鲁移军住陈留。

    九月,郭天叙、张天祐督兵自官塘经同山,进攻集庆之东门。

    陈埜先自板桥直抵集庆,攻南门,自寅至午,城中坚守。埜先邀郭天叙饮,杀之,擒张天祐,献于福寿,亦杀之。二帅俱没,诸将遂奉朱元璋为都元帅。

    陈埜先追袭至葛仙乡,乡民兵百户卢德茂谋杀之,遣壮士五十衣青衣出迎。埜先不虞其图己,与十馀骑先行,青衣兵自后攒槊刺杀之。埜先即死,其子兆走,复集兵屯方山,蛮子海牙拥舟师结寨采石为掎角,规复太平。

    九月,河南行省平章答失八都鲁至中牟,收散卒,团结屯种,贼复来劫营,掠其辎重,遂与孛罗帖木儿相失。会同知枢密院事刘哈剌不花来援,大破贼兵,获孛罗帖木儿,归之,复驻汴梁东南青堽。

    先是,答失八都鲁以兵进次长葛,与刘福通野战,为其所败,将士奔溃。

    十月,立淮南行枢密院于扬州。

    十月,以袭封衍圣公孔克坚同知太常礼仪院事,以克坚子希学为袭封衍圣公。

    十月,立黄河水军万户府于小清口。

    十一月,亲祀上帝于南郊,以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亚献,摄太尉、右丞相康里定为终献。

    十一月,以太不花为湖广行省左丞相,总兵招捕湖广、沔阳等处,湖广、荆襄诸军悉听节制,给还元追夺河南行省丞相宣命,仍给以功赏宣敕、金银牌面。

    十一月,贼陷饶州路。赐高丽国王伯颜帖木儿为亲仁辅义宣忠奉国彰惠靖远功臣。

    十一月,答失八都鲁攻夹河贼,大破之。

    十一月,贼陷怀庆,命河南行省右丞不花讨之。

    十一月,以湖广归州改隶四川行省。

    十二月,朱元璋释万户纳克楚北归。

    纳克楚者,穆呼哩裔孙也,初获时,待之甚厚,而纳克楚居常郁郁不乐。至是元璋召语之曰:为人臣者,各为其主,况尔有父母妻子乎!遂纵之归。

    十二月,立忠义、忠勤万户府于宿州、武安州。

    十二月,以天下兵起,下诏罪己,大赦天下。

    十二月,答失八都鲁大败刘福通等于太康,遂围亳州,伪宋主遁于安丰。

    十二月,立兴元等处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于兴元路。

    十二月,哈麻矫诏遣使赐脱脱鸩,遂卒。年四十二。

    脱脱仪状雄伟,颀然出于千百人中,而器弘识远,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仪状雄伟,颀然出于千百人中,而器弘识远,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至于事君之际,始终不失臣节。惟以惑群小,急复私仇,君子病焉。

    是春,苏州雨血。

    是岁,荆州大水。蓟州雨血。湖广雨黑雪。陕西有一山,西飞十五里,山之旧基,积为深潭。

    是岁,红巾贼势滋蔓,由汴以南陷邓、许、蒿、洛。

    是岁,汝宁府达鲁花赤察罕帖木儿兵日益盛,转战而北,遂戍虎牢以遏贼锋。贼乃北渡盟津,焚掠至怀州,河北震动。察罕帖木儿进战,大败之,馀党栅河州,歼之无遗类,河北遂定。朝廷奇其功,除中书刑部侍郎。

    苗军以荥阳叛,察罕帖木儿夜袭之,虏其众几尽,乃结营屯中牟。已而淮右贼众三十万,掠汴以西,来捣中牟营,察罕帖木儿结阵待之,以死生利害谕士卒。士卒贾勇决死战,无不一当百。会大风扬沙,自率猛士鼓噪从中起,奋击贼中坚,贼遂披靡不能支,弃旗鼓遁走,追杀十馀里,斩首无算,军声益大振。

    是岁,盗起常之无锡,江浙行省议以重兵歼之,平章政事庆童曰:赤子无知,迫于有司,故弄兵耳。苟谕以祸福,彼无不降之理。盗闻之,果投戈解甲,请为良民。

    先是倪文俊质威顺王之子而遣人请降,求为湖广平章,朝臣欲许者半。

    参议中书省事成遵曰:平章之职,亚宰相也。承平之时,虽德望汉人,抑而不与,今叛逆之贼,挟势要求,轻以与之,如纲纪何?或曰:王子,世皇嫡孙也,不许,是弃之与贼,非亲亲之道也。遵曰:项羽执太公,欲烹之以挟高祖,高祖乃以分羹答之。奈何今以王子之故废天下大计乎?众皆韪其论。

    除治书侍御史,俄复入中书为参政,离省仅六日。丞相每决大议,则曰:姑少缓之。众莫晓其意,及遵复入,喜曰:大政事今可决矣!召陕西行省平章搠思监知枢密院事,俄复拜中书平章政事。

    初,搠思监奉命讨贼淮南,身先士卒,而中流矢不为动,及是复为执政。一日入侍,帝见其面有箭瘢,深叹闵之,遂有是命。

    杜遵道相小明王,得宠专权,刘福通疾之,令甲士挝杀遵道。福通遂为丞相,后称太保。小明王徒拥虚名,事皆决于福通。福通每陷一城,以人为粮食,既尽,复陷一处,故其所过,赤地千里。

    是年,天完红巾军复起,连败元军。

    3,1356年。

    右丞相康里定。

    正月,左丞相哈麻罢,御史大夫雪雪亦罢,以搠思监为御史大夫。复以康里定为右丞相。

    正月,倪文俊建伪都于汉阳,迎徐寿辉据之。

    正月,张士诚遣弟士德渡江破常熟。

    时江阴群盗,互相吞啖,江宗三、朱英,分党戕杀。宗三将入城杀英,时英就招安,为判官,州之僚佐无如之何,遂申白江浙行省,云朱英谋反。省差元帅观孙压境,观孙利其货贿,逗留不进。英乘间挈家逃去,过江,求救于士诚,乃质妻子,借兵复仇。士诚初未决,英盛陈江南土地之广,钱粮之多,子女玉帛之富,士诚乃遣士德率高邮兵由通州渡江,入福山港,遂陷常熟。

    二月,搠思监纠言哈麻及其弟雪雪等罪恶,帝曰:哈麻兄弟虽有罪,然侍朕日久,与朕弟懿璘质班皇帝实同乳,且缓其罚,令之出征自效。

    二月,康里定及平章政事桑哥失里等复奏哈麻兄弟罪恶,遂命贬哈麻惠州安置,雪雪肇州安置,寻杖杀之。

    二月,张士德陷平江路,张士诚遂据之,改平江路为隆平府,立省院六部百司。遂陷湖州、松江、常州。

    江南自兵兴以来,官军死锋镝,乡村农夫洊罹饥馑,投充壮丁,生不习兵,乌合瓦解。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睦迩,以便宜升漕运万户托因为参政,统领官军、义民,捍御境上。平江达鲁花赤六十病亡,升松江府达鲁花赤哈萨沙为平江达鲁花赤,领兵出战,除都水庸田使贡师泰为平江总管,巡守城池。

    吴江境上,止有元帅王与敬一军,战败,死者过半,残兵千馀欲入城,城中闭门不纳,退屯嘉兴。与敬,淮西人也。

    张士德众才三四千人,长驱而前,直造北门,弓不发矢,剑不接刃,明旦,缘城而上,遂陷平江路。托因匿俞家园,自刎,不死,游兵杀之。哈萨沙于境外闻城破,自溺死。贡师泰率义兵出战,力不敌,亦怀印绶遁,变姓名匿迹于海滨。既而昆山、嘉定、崇明州相继降。

    维扬苏昌龄避乱居吴门,士德用为参谋,称曰苏学士。毁承天寺佛像为王宫,改平江路为隆平府,设省、院、六部、百司。凡寺观、庵院、豪门、巨室,将士争占而居,无虚者。

    时义军府参谋杨椿守齐门,淮兵奄至,众皆不知所为,椿独谓寇不足畏。明日,城县陷,椿犹跃马呼其子,若有所指授,追者及之,遂并遇害。椿妻求得其尸,亦自经死。椿,蜀之眉山人,徙居吴中教授,强起就小职,卒举家殉义云。嘉定州倅奉印降贼,州吏尤鼎臣沮之,为其将所絷,且诱以官,鼎臣抗不受,杖百,锢于家。

    平江既陷,嘉兴地兴冲要,有司告急,驿使不绝于道。江浙丞相达识帖睦迩兵少,策无所出,檄苗军帅杨完者来守嘉兴,完者取道自杭,以兵劫达识帖睦迩,使升己为本省参知政事,达识帖睦迩遂填募民入粟空名告身予之。

    王与敬抵嘉兴,杨完者欲杀之,与敬遂往松江,谋结水寨于淀山诸湖,令上户供给其军,名曰守御,实恋其地倡女也。达鲁花赤巴图特穆尔、知府崔思诚,皆与之不协,会浙省又命元帅特古呼斯等提兵镇守,二帅抗衡不相下。

    夜,与敬率万户戴列孙等自西门纵火大噪,官僚溃散,与敬自以辎重出西门。不久,杨完者部将萧亮、员成等率苗军突至,与敬遂北走通波塘,降于张士诚。子女玉帛,悉为苗军所有,民亦持梃相逐,列孙等死者过半。苗军在松江一月,焚劫淫掠,死者填塞街巷。

    常州豪民黄贵甫,间道归款张士德,许为内应,寇至,不战而城陷,改常州路为毘陵郡。士德之围常州也,万户府知事刘良,以援兵不至,命其子毅赍蜡书,浮江间道抵浙江行省求救。毅未及还,城已陷,良独不屈,阖门赴水死者十馀人。

    二月,常遇春攻官军于采石,以奇兵分其势,而以正兵与之合战,战则出奇兵捣之,纵火焚其连舰,大破之,蛮子海牙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势遂衰。

    三月,禁销毁、贩卖铜钱。

    三月,朱元璋率诸军取江陵、集庆、镇江。

    自太平水陆并进,至江陵镇,攻破陈兆先营,擒兆先,尽降其众,得兵三万六千人。择其骁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多疑惧不自安,元璋觉其意,是日,令入宿卫,环榻而寝,悉屏旧人于外,独留冯国用一人侍卧榻旁,元璋解甲安寝达旦,疑惧者始安。

    先是集庆尝有警,湖广平章阿鲁灰将苗军来援,事平,还镇扬州。而阿鲁灰御军无纪律,苗蛮素犷悍,日事杀掳,莫能治。俄而苗军杀阿鲁灰以叛,集庆之援遂绝,人心震恐,仓无积蓄,计未知所出,民乃愿为兵以自守。江南行台御史大夫福寿,因下令,民多资者,皆助粮饷,激厉士卒,为完守计,朝廷知其劳,数赏赉之。

    至是太平兵大集,冯国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阵,败官军于蒋山,直抵城下,诸军拔栅争进,遂围之;福寿督兵出战,多败,于是尽闭诸城门,独开东门以通出入,而兵力实不能支。庚寅,城破,福寿犹督兵巷战,兵溃,乃独据胡床,坐凤凰台下,指麾左右,更欲拒战。或劝之去,叱之曰:吾为国家重臣,国存则生,国破则死,尚安往哉!

    达鲁花赤达尼达斯见其独坐,若有所为者,从问所决,因留弗去。俄而乱兵四集,福寿遂遇害,达尼达斯亦死之。又,同时死者,有治书侍御史贺方。方,晋宁人,以文学名。事闻,赠福寿江浙行省左丞相,追封卫国公,谥忠肃。

    朱元璋之取集庆也,克城之日,蛮子海牙走投张士诚,水寨元帅康茂才等各率众降,凡得军民五十馀万。元璋入城,召官吏、父老,谕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纷扰,生民涂炭。吾率众至此,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旧业,无怀疑惧。贤人君子有能相从立功者,吾礼用之;旧政有不便者,吾除之。于是城中军民皆喜悦,更相庆慰。嘉福寿之忠,为棺衾以礼葬之。

    改集庆路为应天府,置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府,以廖永安为统军元帅,命赵忠为兴国翼元帅,以守太平。得儒士夏煜、孙炎、杨宪等十馀人,皆录用之。

    元璋既定集庆,欲发兵取镇江,虑诸将不戢士卒为民患,遂召诸将,数常纵军士之过,欲置之法,李善长营救,乃免。于是命徐达为大将军,率诸将浮江东下,戒之曰:吾自起兵,未尝妄杀。今尔等当体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纵者,罚无赦。达等顿首受命。进兵攻镇江,翌日,克之,苗军元帅杨完者出走,守将段武、平章定定战死。达等自仁和门入,号令严肃,城中晏然。遂分兵徇金坛、丹阳,下之。改镇江路为江淮府,命徐达、汤和为统军元帅,镇守其地。

    三月,张士诚自高邮徙居隆平宫,服御、器用,皆拟乘舆,改至正十六年为天祐三年,国号大周,历曰明时,自称周王。

    设学士员,开弘文馆,以阴阳术人李行素为丞相,弟士德为平章,蒋辉为右丞,潘元明为左丞,史文炳同知枢密院事。其郡、州、县正官,郡称太守,州称通守,县仍曰尹,同知称府丞,知事曰从事,馀则损益而已。士诚以吴民多艰,牧字者非才,悉选而更张之,自令、丞、簿、尉以及录事、录判,同日命十有一人,各赐衣、马、粟、?宁有差。

    初,孙捴奉使抵高邮,士诚不迎昭,既入城,拘捴于他室,欲降之,捴诟斥不绝。及士诚徙平江,捴与士诚部将张茂先,谋遣人约镇南王克日进兵复高邮,语泄,遂遇害。

    三月,徐寿辉复寇襄阳。

    三月,以今秋出师,诏和买马六万匹。

    三月,命宣让王帖木儿不花、威顺王宽彻普化以兵镇遏怀庆路,各赐金一锭、银五锭、币帛九匹、钞二千锭。

    三月,倪文俊陷常德路,总兵官俺都剌遁。

    三月,立行枢密院于杭州,命江浙行省左丞相达识帖睦迩兼知行枢密院事,节制诸军,省、院等官并听调遣,凡赏功、罚罪、招降、讨逆,许以便宜行事。

    三月,朱元璋取镇江路。

    三月,方国珍复降,以为海道运粮漕运万户,兼防御海道运粮万户。其兄方国璋为衢州路总管,兼防御海道事。

    四月,以搠思监为中书左丞相,以资正院使普化为御史大夫。

    四月,以河南行省左丞孛兰奚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答失八都鲁加金紫光禄大夫。

    四月,命阿因班太子与陕西行省官同讨均、房、南阳。

    四月,以陕西行台御史大夫朵朵为陕西行省左丞相,大司农咬咬为辽阳行省左丞相。

    四月,车驾时巡上都。

    四月,张士诚将赵打虎陷湖州,改湖州路为吴兴郡。史文炳率兵自泖湖入古浦塘,破淀湖栅。苗军一矢不发,夜中遁去,松江遂陷。士诚即令文炳镇松江。

    五月,倪文俊陷澧州路。

    五月,贼寇辰州,守将和尚以乡兵击败之。

    五月,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三旦八、参知政事杨完者以兵守嘉兴路,御张士诚。

    五月,朱元璋取广德路,改为广兴府,以邓愈守之。

    六月,建康降人陈保二,诱执詹、李二将,降于张士诚。保二,常州奔牛坝人,聚众,以黄帕首,号黄包头军。镇江既下,遂降于建康,至是复叛。

    六月,朱元璋遣儒士杨宪通好于张士诚。

    书略曰:近闻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吴郡。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国,保境息民,古人所贵,吾深慕焉。自今以后,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

    士诚得书,以此己于隗嚣,不悦,留宪不遣。

    六月,杨完者以数万众屯嘉兴,先锋吕才以七千众屯王江泾,商旅不行,军容甚盛。

    张士德遂不敢取道嘉兴,乃自平望、乌墩直捣杭州。江浙丞相达识帖睦迩,恃杨完者兵强,漫不为备,寇至,城遂陷,达识帖睦迩遁,平章政事遵达实哩战死。居民黄仲起妻朱氏及妾冯氏、仲起弟妻蔡氏,俱自缢死。

    达识帖睦迩遁入富阳。杨完者乃以苗军及官军分为三路:蒋英从大麻塘栖,董旺从硖石长安,身率刘震、朱诚从海盐黄湾而进,吕才、吕升屯守嘉兴。

    士德知杨完者分路而来,遂应接不暇,一败于皋亭,再败于谢村,三败于央城巷,贼水从德清、陆从海盐遁去。遂复杭州,达识帖睦迩乃还。

    六月,董抟霄剿平北沙、庙湾、沙浦等寨,寻进兵泗州,不利,贼乘胜东下,断官军粮道。乃回军屯北沙,粮且绝,与贼死战,凡七昼夜,贼败走,夺贼船七十馀,乃得渡淮,保泗州。时方暑雨,湖水溢,诸营皆避去,而抟霄独守孤城,贼环绕数十里攻之。抟霄坐城上,遣偏将以骑士由西门突出贼后,约白旗一麾即还,既而旗动,骑士还,步卒自城中出,夹击之,贼大败。然贼寨犹阻西行之路,乃结阵而往,翼以奇兵,转战数十合,军始得至海宁。

    初,礼部尚书致仕婺源汪泽民,寓居宣州。时贼数来犯,江东廉访使道通,雅重泽民,日就之询守御计,城得无虞。至是长枪军索诺木巴勒等叛,来寇城,或劝泽民去,泽民曰:我虽无官守,故受国厚恩,临危爱死,非臣子节。留不去,凡战斗筹画,多泽民参决之,累败贼兵。既而贼益众,城陷,泽民为所执,使之降,大骂不屈,遂遇害。

    七月,建康诸将奉朱元璋为吴国公,以御史台为府,置江南行中书省,元璋兼总省事,置官属。以韩林儿自称宋后,遥奉之,文移除授,悉以龙凤纪年。

    是月,秦从龙应聘而至。从龙,洛阳人,初仕为校官,累迁江南行台侍御史,会兵乱,避居镇江,吴国公命徐达访之。达下镇江,得从龙,还报,吴国公喜,即命硃文正以白金、文绮往聘之。既至,亲至龙江,迎之以入,居从龙于西华门外,事无大小;皆与之谋,从龙尽言无隐,每以笔书漆简问答甚密,左右无知之者,吴国公呼为先生而不名。

    七月,张士诚以舟师攻镇江,吴统军元帅徐达等御之。

    吴国公使谕达曰:张士诚起负贩,谲诈多端,今来寇镇江,是其交已变,当速出兵攻毘陵,先机进取,沮其诈谋。达乃帅师攻常州,进薄其垒,且请益师,于是复遣兵三万往助之。达军城西北,汤和军城北,张彪军城东南,士诚遣数万众来援,达乃去城十八里,设伏以待之,仍命总管王均用,率铁骑为奇兵,达亲督师,与战于龙潭。锋既交,均用以铁骑横冲其阵,阵乱,士诚兵退走,遇伏,遂大败。

    七月,张士诚遣兵陷杭州,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左答纳失里战死,丞相达识帖睦迩遁,杨完者及万户普贤奴击败之,复其城。

    八月,张士诚将史文炳,以水师数万攻嘉兴。

    杨完者以大军四伏,使小舟数百十艘饵之。贼樯橹蔽天,排江而下,追至杉青东西岸,多积苇以待,适南风大作,岸上举火,贼舟焚燎,至四十里不止,死者甚众。遂舍舟登陆,进逼城下,战于冬瓜堰,大破之,斩首万七千级,俘者数千,张士信以伏水遁还。

    然杨完者凶肆,掠人货财妇女,部曲骄横,民间谣曰:死不怨泰州张,生不谢宝庆杨。

    八月,奉元路判官王渊等以义兵复商州,升渊同知关商襄邓等处宣慰司事。

    八月,张士诚将江通海降于朱元璋。

    八月,朱元璋以诸将虐取陈保二赀致叛,且攻常州久不下,命自元帅徐达以下皆降一官,以书责之曰:虐降致叛,老师无功,此吾所以责将军。其勉思补过,否则罚无赦!

    八月,贼侵河南府路,参知政事洪丑驴以兵败之。

    八月,倪文俊陷衡州路,元帅甄崇福战死。

    八月,车驾还自上都。

    八月,黄河决,山东大水。

    九月,、朱元璋如江淮府,入城,先谒孔子庙,遣儒士告谕乡邑,劝耕桑,筑城开堑,命总管徐忠置金山水寨以遏南北寇兵,遂还。寻改江淮府为镇江府。

    九月,汝、颍贼李武、崔德等破潼关,参知政事述律杰战死。

    九月,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同知枢密院事定住引兵复潼关,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伯家奴以兵守之。

    九月,潼关复陷,伯家奴兵溃,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复以兵取之,李武、崔德败走。

    九月,贼陷陕州及虢州。

    九月,诏以太尉纳麟复为江南行台御史大夫,迁行台治绍兴。

    九月,察罕帖木儿(时才升中书兵部尚书)复陕州及虢州,复袭败贼兵于平陆、安邑,以功由兵部尚书升佥河北行枢密院事。

    贼既陷陕、虢,断殽、函之路,势欲趣秦、晋。知枢密院事答失八都鲁方节制河南军,调兵部尚书察罕帖木儿与李思齐往攻之。察罕帖木儿即鼓行而西,夜,拔殽陵,立栅交口。陕州城阻山带河,险且固,而贼转南山粟给食以坚守,攻之猝不可拔。察罕帖木儿乃焚马矢营中,如炊烟状以疑贼,而夜提兵拔灵宝。城守既备,贼始觉,不敢动,即渡河,陷平陆,掠安邑,蹂晋南鄙。察罕帖木儿追袭之,蹙之以铁骑,贼回扼下阳津,赴水死者甚众。相持数月,贼势穷,皆溃,以功升佥河北行枢密院事。

    十月,大名路有星如火,从东南流,芒尾如曳篲,堕地有声,火焰蓬勃,久之乃息,化为石,青黑色,光莹,形如狗头,其断处如新割者,有司以闻,太史验视云:天狗也。命藏于库。

    十月,张士诚以兵败于常州,遣其下孙君寿奉书至建康请和。

    言:既纳保二,又拘杨宪,遣兵来逼,咎实自贻。愿与讲和,以解困厄,岁输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二百斤,以为犒军之费。吴国公复书云:尔既知过,归使、馈粮,即当班师,不堕前好。且曰:大丈夫举事,当赤心相示。浮言夸辞,吾甚厌之。士诚得书,不报。

    十月,镇南王退驻淮安,赵君用自泗州来寇;寻,城陷,淮东廉访使褚布哈死之,镇南王被执,逾月不屈,与其妻皆赴水死。

    初,布哈为副使,与判官刘甲捍御淮安,甲守韩信城,势相犄角。布哈寻上章劾总兵者逗挠之罪,朝廷录其功,升廉访使。甲有智勇,与贼战辄胜,贼惮头,号曰刘铁头,布哈颇赖之。

    总兵者怒其劾己,乃易甲别将击贼,欲以困布哈,甲去,韩信城陷。贼因掘堑围淮安,刍饷路绝,元帅吴德琇运米万斛入河,为贼所掠。攻围日急,总兵者屯下邳,按兵不出,遣使十九辈告急,皆不应,城中饿死者仆道上,即取啖之,草木、鱼鸟、靴皮、弓筋皆尽,撤屋为薪,人多露处,坊陌生荆棘。力既尽,城陷,布哈犹据西门力斗,中伤见执,为贼所脔,次子伴格冒刃护之,亦见杀。布哈,隰州石楼人,守淮安五年,殆数十百战,精忠大节,人比之张巡。赠翰林学士承旨,追封卫国公,谥忠肃。

    先是同佥淮南行枢密院事董抟霄建议于朝曰:淮安为南北襟喉,江、淮要冲,其地一失,两淮皆未易保,授救淮安,诚为急务。今日之计,莫若于黄河上下濒淮海之地,及南自沐阳,北抵沂、莒、赣榆诸州县,布连珠营,每三十里设一总寨,就二十里中又设一小寨,使烽堠相望而巡逻往来,遇贼则并力野战,无事则屯种而食,然后进有援,退有守,此善战者所以常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又言:海宁一境,不通舟楫,军粮惟可陆运;而凡濒淮海之地,人民屡经盗贼,宜加存抚,权令军人搬运。其陆运之方,每人行十步,三十六人可行一里,三百六十人可行一十里,三千六百人可行一百里,每人负米四斗,以夹布囊盛之,用印封识,人不息肩,米不着地,排列成行,日行五百回,计路二十八里,轻行一十四里,重行一十四里,日可运米二百石。每运给米一升,可供二万人,此百里一日运粮之术也。又言:江、淮多流移之人,并安东、海宁、沭阳、赣榆等州县俱废,其壮者已尽为兵,老幼无所依归者,宜置军民防御司,择军官才堪牧守者,使居其职,而籍其民以屯故地,练兵积谷,且耕且战,内全山东完固之邦,外捍淮海出没之寇,而后恢复可图也。

    时不能用,淮安卒陷于贼。

    十一月,张士诚将诱降吴兵七千人,因挟之以攻徐达、汤和垒。

    达勒兵与战,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内外夹击,大破之,擒其将张德,馀军奔入城。士诚复遣其将吕珍驰入常州,督兵拒守,达复进师围之。

    十一月,流星大如酒杯,色青白,尾迹约长五尺余,光明烛地,起自东北,东南行,没于近浊,有声如雷。

    十一月,刘福通遣将分略河南、山东、河北,京师大震。

    十一月,河南陷,河南廉访副使俺普遁。置河南廉访司于沂州,又于沂州设分枢密院,以兵马指挥使司隶之。

    十二月,倪文俊陷岳州路,杀威顺王子歹帖木儿。

    十二月,湖广参知政事也先帖木儿与左江义兵万户邓祖胜合兵复衡州。

    十二月,河南行省平章答失八都鲁大破刘福通兵于太康。

    先是朝廷遣托欢来督兵,答失八都鲁父子亲与刘福通敌,自巳至酉,大战数合。答失八都鲁坠马,孛罗帖木儿扶令上马先还,自持弓矢,连发以毙追者,夜三更,步回营中。已而率大军进逼陈留,攻取夹河刘福通寨。

    是日,次高柴店,距太康三十里,夜二鼓,贼五百馀骑来劫,以有备,亟遁,火而追之。比晓,督阵力战,自寅至巳,四门皆陷。壮士缘城入其郛,斩首数万,擒伪将军张敏、孙韩等九人,杀伪丞相王、罗二人,太康悉平。

    遣孛罗帖木儿告捷京师,帝赐劳内殿,王其先臣二世,拜河南行省左丞相,仍兼知枢密院事,守御汴梁。弟识里穆,云南行省左丞,子孛罗帖木儿,四川行省左丞,将校僚属,赏爵有差。

    十二月,宁国路长枪元帅谢国玺寇吴广兴府,元帅邓愈击败之,擒其总管武世荣,获兵千馀人。

    是岁,诏:沿海州县为贼所残掠者,免田租三年。赐高年帛。

    是岁,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驻军于南阳嵩、汝等州,叛民皆降,军势大振。

    是岁,陕西行台监察御史李尚絅上《关中形胜急论》,凡十有二事。

    是岁,命大司农司屯种雄、霸二州以给京师,号京粮。以浙西被陷,海运不通故也。

    是岁,义兵元帅方家奴,以所部军屯杭城之北关,钩结同党,相煽为恶,劫掠财货,白昼杀人,民以为患。江浙行省平章庆童言于丞相达识帖睦迩曰:我师无律,何以克敌!必斩方家努,乃可出师。

    达识帖睦迩遂与庆图入其军,斩首以徇,民大悦。

    既而苗军帅杨完者进右丞,以功自骄,因求取庆童女,庆童初不许。时苗军势盛,达识帖睦迩方倚以为重,强为主婚,庆童不得已以女之与。

    是岁,广西苗军五万,从元帅阿思蓝沿江下抵庐州,淮东都元帅余阙移文,谓苗蛮不当使之窥中国,诏阿思蓝还军。苗军有暴于境者,即收杀之,凛凛莫敢犯。时群盗环布四外,阙居其中,左提右挈,屹为江淮一保障。论功拜江淮行省参政,仍守安庆,通道于江右,商旅四集。

    池州赵普胜率众攻安庆,连战三日,败去,未几又至,相拒二旬始退;怀宁县达鲁花赤伯家奴战死。普胜本巢湖水军,降于徐寿辉,骁勇,善用双刀,号为双刀赵云。

    是年,天完、宋红巾军分头出击,连获胜利。

    9,1357年。

    五月,搠思监继任右丞相。

    二月,朱元璋遣将耿炳文、刘成自广德趣长兴。

    张士诚将赵打虎以兵三千迎战,败之,追至城西门,打虎走湖州;不久,克长兴,获战船三百馀艘,擒士诚守将李福安、达实曼等,义兵万户蒋毅率所部二百人降。

    二月,李武、崔德绕过潼关,夺七盘,进据蓝田,直趋奉元。命察罕帖木儿以军会答儿麻亦儿守陕州、潼关;哈剌不花由潼关抵陕西,会豫王阿剌忒纳失里及定住等同进讨。

    二月,以征河南许、亳、太康、嵩、汝大捷,诏赦天下。

    二月,知枢密院事脱脱复邳州,调客省使撒儿答温等攻黄河南岸贼,大破之。

    二月,刘福通遣其党毛贵陷胶州,佥枢密院事脱欢死之。

    二月,倪文俊陷峡州。

    二月,李武、崔德陷商州,攻武关,遂直趣长安,分掠同、华诸州,三辅震恐。

    时豫王及省、院官皆恟惧,计无所出,行台治书侍御史王思诚曰:察罕帖木儿之名,贼素畏之,宜遣使求援,此上策也。守将恐其轧己,论久不决,思诚曰:吾兵弱,旦夕失守,咎将安归!乃遗书察罕帖木儿曰:河南、陕西两省,互为脣齿,陕西危则河南岂能独安!

    察罕帖木儿得书大喜,遂提轻兵五千,与李思齐倍道来援。入潼关,与贼遇,战辄胜,杀获以亿万计,贼馀党皆散溃,走南山,入兴元。

    以察罕帖木儿为陕西行省左丞,李思齐为四川行省左丞。诏以高宝为四川行省参知政事,将兵取中兴,不克,贼遂破辘轳关。

    三月,义兵万户赛甫丁、阿迷里丁叛据泉州。

    三月,毛贵陷莱州,守臣山东宣慰副使释嘉讷死之。

    三月,徐达取常州路。

    初,常州兵虽少而粮颇多,故坚拒不下。及诱叛军入城,军众粮少,不能自存,达等攻之益急,吕珍宵遁,遂克之。改常州路为常州府。达又与常遇春、桑世杰率兵徇马驮沙,克之。

    三月,毛贵陷益都路,益王买奴遁。

    三月,以江淮行枢密院副使董抟霄为山东宣慰使,从孛兰奚击之。

    三月,毛贵陷滨州,自是山东郡邑皆陷。

    前海南、海北宣慰使王英,益都人也;性刚果,有大节,膂力绝人,袭父职为莒州翼千户,父子皆善用双刀,人号之曰刀王。初,漳州盗起,诏东西行省右丞雅克特穆尔讨之。时英已致仕,平章巴萨里谓僚佐曰:是虽鼠窃狗偷,非刀王行不可。其人虽投老,可以义激。乃使人迎致之。英曰:国家有事,吾虽老,其可坐视乎!据鞍横槊,精神飞动,驰赴其军。贼平,英功居多。

    及益都陷,英时年九十有六,谓其子弘曰:我世受国恩,今老矣,纵不能事戎马以报天子,何忍食异姓之粟以求生乎!水浆不入口者数日而卒。毛贵闻之,使具棺衾葬之。

    四月,毛贵陷莒州。

    四月,京师立便民六库,倒易昏钞。

    四月,以咬咬为甘肃行省左丞相。答失八都鲁加太尉、四川行省左丞相。

    四月,汉中道廉访司纠陕西行省左丞萧家奴遇贼逃窜,失陷所守郡邑,诏正其罪。

    四月,车驾时巡上都。

    四月,徐达取宁国路。

    先是,徐达、常遇春率兵略宁国,长枪元帅谢国玺弃城走,守臣拜布哈、杨仲英等闭城拒守,城小而坚,攻之久不下。遇春中流矢,裹创而战。朱元璋乃亲往督师,命造飞车,前编竹为重蔽,数道并进,攻之,仲英等不能支,开门请降,百户朱文贵杀妻妾自刎死。擒其元帅朱亮祖,属县相继下。

    亮祖,**人,初为义兵元帅,太平克,来降,寻叛去,数败吴兵,诸将莫能当,至是缚亮祖以献。朱元璋曰:今何如?亮祖曰:是非得已,生则尽力,死则死耳!吴国公壮而释之。

    五月,张士诚遣其左丞潘原明、元帅严再兴犯长兴,屯上新桥。吴守将耿炳文出师击败之,原明等遁去。

    五月,命知枢密院事孛兰奚进兵讨山东。

    五月,平章政事亦老温帖木儿复武安州等三十余城。

    五月,朱元璋攻泰兴,张士诚遣兵来援,元帅徐大兴、张斌击败之,擒其将杨文德等,遂克泰兴。

    五月,常遇春谋取池州,克青阳县。

    铜陵县尹罗德、万户程辉降于朱元璋。常遇春率师驻铜陵。池州路总管陶起祖亦来降,具言城中兵势寡弱可取之状,遇春遂谋取池州。是日,遣兴国翼分院判官赵忠、元帅王敬祖等攻其青阳县,赵普胜出兵拒敌,敬祖以数十骑冲其阵,阵乱,乘势疾击,遂破之,克其县。

    五月,吴枢密院判俞通海,以舟师略太湖马迹山,降张士诚将钮津等,遂趣东洞庭山,士诚将吕珍率兵御之。

    诸将仓卒欲退,通海曰:彼众我寡,退则情见,彼益集其众,邀诸险以击我,何以当之!不如与之战。于是身先士卒,矢中右目下,通海不为动,徐令劲者被己甲立船上督战。吕珍不得利,乃引去。

    五月,命搠思监为右丞相,太平为左丞相,诏天下。免民今岁税粮之半。

    五月,以实理门为中书分省右丞,守济宁。

    五月,监察御史脱脱穆而言:去岁河南之贼窥伺河北,惟河南与山东互相策应,为害尤大。为今之计,中书当遴选能将,就太不花、答失八都鲁、阿鲁三处军马内,择其精锐,以守河北,进可以制河南之侵,退可以攻山东之寇,庶几无虞。从之。

    五月,以帖里帖木儿、老的沙并为御史大夫。

    五月,朱元璋取江阴州。

    五月,温州路乐清江中龙起,飓风作,有火光如球。

    六月,朱元璋遣长春府分院判官赵继祖、元帅郭天禄、镇抚吴良略江阴州。

    张士诚兵据秦望山以拒敌,继祖引兵攻之。会大风雨,士诚兵奔溃,继祖据其山。是日,进攻州之西门,克其城,命良守之。

    先是士诚北有淮海,南有浙西,长兴、江阴二邑,皆其要害。长兴据太湖口,陆走广德诸郡;江阴枕大江,扼姑苏、通州济渡之处。得长兴,则士诚步骑不敢出广德,窥宣、歙;得江阴,则士诚舟师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至是悉归于吴,士诚侵轶路绝。

    六月,刘福通犯汴梁,其军分三道,关先生、破头潘、冯长舅、沙刘二、王士诚攻怀庆,深入晋冀,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西取关中,毛贵据山东趣大都,其势大振。

    七月,徐达率兵攻常熟,张士德出挑战;先锋赵德胜麾兵而进,擒士德送建康,遂循望亭、甘露、无锡诸寨,皆下之。

    士德骁鸷有谋,士诚陷诸郡,士德力居多,及是被擒,士诚为之丧气。

    七月,朱元璋遣兵取徽州路。

    元帅胡大海等既克绩溪,遂进兵攻徽州。守将元帅巴斯尔布哈及建德路万户吴讷等拒战,大海击败之,拔其城。讷与守臣阿噜辉、李克膺等退守遂安。大海引兵追及于白际岭,复击败之。讷自杀,属县次第皆下。

    七月,镇守黄河义兵万户田丰叛,陷济宁路,分省右丞实理门遁,义兵万户孟本周攻之,田丰败走,本周还守济宁。

    七月,胡大海进攻婺源。江浙参政杨完者,率兵十万欲复徽州,大海还师,与战于城下,大败之,杀其镇抚吕才,杨完者遁去。

    七月,归德府知府林茂、万户时公权叛,以城降于贼,归德府及曹州皆陷。

    七月,张士德至建康,朱元璋以礼待之,供珍膳,俟其降。士德不食不语,其母痛之,令士诚岁馈建康粮十万石,布一万匹,永为盟信,朱元璋不许。士德以身絷,事无所成,间遗士诚书,俾降元以图建康,遂不食而死。

    八月,张士诚降元。

    张士诚使前江南行台中丞蛮子海牙为书,请降于浙江丞相达识帖睦迩,辞多不逊。杨完者欲纳之,达识帖睦迩不可,曰:我昔在淮南,尝招安士诚,知其反覆,其降不可信。

    士诚使者往返讫无就,乃遣其伪隆平太守周仁亲诣江浙省堂,具陈自愿休兵息民之意。杨完者固劝纳降,乃许之。士诚始要王爵,达识帖睦迩不许,又请爵为三公,达识帖睦迩曰:三公,非有司所定,今我虽便宜行事,然不敢专也。杨完者又力以为请,达识帖睦迩虽外为正辞,然实幸其降,又恐杨完者意,遂授士诚太尉,士德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士信同知行枢密院事。改隆平府复为平江路,士诚迁居府治,虽奉正朔,而甲兵、钱谷皆自据如故。朝廷顾以招安士诚为达识帖睦迩功,诏加太尉。后闻士德之死,追封楚国公,而以士信为江淮平章政事。

    初,达识帖睦迩假周伯琦行省参政,招谕张士诚,及是已降,除伯琦同知太常礼仪院事,士诚留之;未行,拜左丞,士诚为造第宅于乘鱼桥,厚其廪给。

    八月,填星犯鬼宿,太白犯轩辕。

    八月,刘福通兵陷大名路,遂自曹、濮陷卫辉路,答失八都鲁之子孛罗帖木儿与万户方脱脱击之。

    八月,以陕西行台御史中丞伯嘉讷为陕西行省平章政事;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余阙为淮南行省左丞;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杨完者升左丞;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海道运粮万户如故。

    八月,大驾还自上都。

    八月,蓟州大水。

    八月,诏知枢密院事纽的该进讨山东。

    八月,董抟霄安抚济南。

    初,毛贵陷益都、般阳等路,帝命董抟霄从知枢密院事孛兰奚讨之。而济南又告急,抟霄提兵援济南。贼众自南山来攻济南,望之两山皆赤。抟霄按兵城中,先以数十骑挑之,贼众悉来斗,骑兵少却,至磵上,伏兵起,遂合战,城中兵又大出,大破之。而般阳贼复约泰安之党逾南山来袭济南,抟霄列兵城上,弗为动。贼夜功南门,独以矢石御之,黎明,乃潜开东门,放兵出贼后。既旦,城上兵皆下,大开南门,合击之,贼败走,复追杀之,贼众无遗者。于是济南始宁。

    诏就升淮南行枢密院副使、兼山东宣慰使、都元帅,仍赐上尊、金带、楮币、名马以劳之。有疾其功者,谮于总兵太尉努都尔噶,令抟霄依前诏从孛兰奚同征益都。抟霄即出济南城,属老且病,请以其弟昂霄代领其众,朝廷从之,授昂霄淮南行枢密院判官。未几,命抟霄守河间之长芦。

    九月,婺源州元帅汪同,与守将特穆尔布哈不协,以总管王起宗、黟县万户叶茂、祁门元帅马国宝降于朱元璋;不久,江浙平章夏章等亦降于朱元璋。

    九月,命同知枢密院事寿童以兵讨冠州。

    九月,以老的沙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兼兀良海牙指挥使。

    九月,朱元璋遣广兴翼元帅费子贤率兵攻武康,与守将潘万户战,斩首百馀级,遂下之。

    九月,泽州陵川县陷,县尹张辅死之。

    九月,太不花复大名路并所属郡县。

    九月,诏中书右丞也先不花、御史中丞成遵奉使宣抚彰德、大名、广平、东昌、东平、曹、濮等处,奖厉将帅。

    九月,命纽的该加太尉,总诸军守御东昌。时田丰据济、濮,率众来寇,击走之。

    九月,倪文俊谋杀其主徐寿辉,不果,自汉阳奔黄州,寿辉伪将陈友谅袭杀之,并其众,自称宣慰使,寻为平章政事。

    九月,答失八都鲁取沟城、东明、长垣三县。

    闰九月,右丞相搠思监、左丞相太平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闰九月,潞州陷。

    闰九月,贼攻冀宁,察罕帖木儿以兵击走之。

    闰九月,赵普胜同青军两道攻安庆,淮南行省左丞余阙,拒战月馀,贼竟败走。安庆倚小孤山为籓蔽,命义兵元帅胡巴延统水军戍焉。

    十月,陈友谅自上游直捣小孤山,巴延与战四日夜,不胜,趋安庆,贼追至山口镇。明日,遂薄城下,阙遣兵扼于观音桥。俄饶州祝寇攻西门,余阙击斩之,其兵乃退。

    十月,中翼大元帅常遇春,率廖永安等自铜陵进攻池州。

    永安去城十里,而常遇春及吴国宝率舟师抵城下合攻,自辰至巳,破其北门,遂入其城,执元帅洪某,斩之,擒别将魏寿、徐天麟等。官军败走,薄暮,复以战船数百艘来逆战,复大败之,遂克池州。

    十月,朱元璋阅军于大通江,遂命元帅缪大享率兵攻扬州路,克之;青军元帅张明鉴以其众降。

    先是至正十五年,明鉴聚众淮西,以青布为号,名青军,人呼为一片瓦。其党张监骁勇,善用枪,又号为长枪军,暴悍,专事剽掠,由含山、全椒转掠**、天长至扬州,人皆苦之。

    时镇南王孛罗布哈镇扬州,招降明鉴等,以为濠、泗义兵元帅,俾驻扬州,分屯守御。久之,明鉴等以食尽,复谋作乱,说镇南王曰:朝廷远隔,事势未可知。今城中粮乏,众无所托命,殿下世祖孙,当正大位,为我辈主,出兵南攻,以通粮道,救饥窘。不然,人心必变,祸将不测。镇南王仰天哭曰:汝不知大义。如汝言,我何面目见世祖于宗庙耶?麾其众使退,明鉴等不从,呼噪而起,因逐镇南王而据其城。镇南王走淮安,为赵君用所杀。

    明鉴等凶暴益甚,屠城中居民以为食,至是兵大败不支,乃出降,得其众数万。置淮海翼元帅府,命元帅张德麟、耿再成守之。改扬州路为淮海府,以李德林知府事。城中居民仅存十八家,德林以旧城虚旷难守,乃截城西南隅,筑而守之。

    十月,曹州贼入太行山。

    十月,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陷兴元,遂入凤翔,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屡击破之,其党走入蜀。

    关中贼散走南山者,出自兴元,陷秦、陇,据巩昌,有窥凤翔之志。察罕帖木儿即分兵入守凤翔,而遣谍者诱贼围其城,贼果来攻之,厚数十重。察罕帖木儿自将铁骑,昼夜驰二百里往赴。比去城里所,分军张左右翼掩击之,城中军亦开门鼓噪而出,内外合击,呼声动天地。贼大溃,自相践蹂,斩首数万级,伏尸百馀里,馀党皆遁还,关中悉定。

    十月,答失八都鲁与知枢密院事答里麻失里以军讨曹州贼,官军败溃,答里麻失里死之。

    诏遣知院答里麻失里来援,分兵雷泽、濮州,而答里麻失里为刘福通所杀,达达诸军皆溃。答失八都鲁力不能支,退驻石村。朝廷疑其玩寇,使者促战相踵。贼觇知之,诈为答失八都鲁通和书,遗诸道路,使者果得之以进。答失八都鲁一夕忧愤死。

    答失八都鲁既死,其部下察罕帖木儿兵势甚盛,先为刑部侍郎,号长枪侍郎。

    十月,静江路山崩,地陷,大水。

    十一月,山东道宣慰使董抟霄建言:请令江淮等处各枝官军,分布连珠营寨于隘口,屯驻守御,宜广屯田,以足军食。从之。

    十一月,贼侵壶关,察罕帖木儿大破之。

    十二月,答失八都鲁卒于军中。

    十二月,诏淮南知行枢密院事脱脱领兵讨淮南。

    十二月,诏谕济宁李秉彝、田丰等,令其出降,叙复元任;啸乱士卒,仍给资粮,欲还乡者听。

    十二月,徐寿辉将明玉珍率舟师五十艘,进袭重庆路,自是蜀中郡县,多为玉珍所据。

    玉珍,随州人,世农家,身长八尺,目重瞳,以信义为乡党所服。初闻寿辉兵起,集乡兵,屯于青山,结栅自固。未几,降于寿辉,授元帅,隶倪文俊麾下,镇沔阳。与官军战湖中,飞矢中右目,微眇,既而以兵千人,桨斗船五十,溯夔而上。

    时青巾盗李喜喜,聚兵苦蜀,义兵元帅杨汉以兵五千御之,屯平西。左丞相完者都图镇重庆,置酒饮汉,欲杀之,汉觉,脱身走,顺流下巫峡。遇玉珍,时玉珍随倪文俊攻破淝阳,留守城中。讼之,且言重庆可取状,玉珍未决,万户戴寿曰:攻重庆,事济据蜀,不济,归无损也。从之,遂进克其诚,完者都图遁。父老迎入城,玉珍禁侵掠,市肆晏然,降者相继。

    十二月,朱元璋下令释轻、重罪囚,以干戈未宁,人心初附故也。

    十二月,赵君用及彭大之子早住同据淮安,赵僣称永义王,彭僣称鲁淮王。

    十二月,义兵千户余宝杀其知枢密院事宝童以叛,降于毛贵。余宝遂据棣州。

    是冬,张士诚筑城虎丘山,因高据险,役月馀而毕。

    是岁,诏天下团结义兵,路、府、州、县正官俱兼防御事。

    是岁,河南大饥。

    20,1358年。

    正月,赵普胜、陈友谅等陷安庆,淮南行省右丞余阙死之。

    贼之来攻也,初自东门登城,阙简死士,击却之;已而并军攻东、西二门,又击却之。贼恚甚,乃树栅起飞楼临城,阙分命诸将各以兵扦贼,昼夜不得息,贼益生兵来攻。是日,普胜军东门,友谅军西门,饶州祝寇军南门,群盗四面蚁集,外无一甲之援。西门势尤急,阙身当之,徒步提戈,为士卒先;士卒号哭止之,挥戈愈力,仍分麾下将督三门之兵,自以孤军血战,斩首无算,而阙亦被十馀创。日中,城陷,火起,阙知不可为,引刀自刭,堕清水塘中。妻耶卜氏,子德生,女福童,皆赴井死。

    同时死者,守臣韩建,一家被害。建方卧疾,骂贼不屈,贼执之以去,不知所终。

    城中民相率登城楼,自捐其梯,曰:宁俱死此,誓不从贼!焚死者以千计。其知名者,万户李宗可、纪守仁、陈彬、金承宗,元帅府都事特穆布哈,万户府经历段桂芳,千户和硕布哈、新李、卢廷玉、葛延龄、丘卺、许元琰,奏差乌图缦,百户黄寅孙,安庆推官黄图伦岱,经历杨恒,知事余中,怀宁尹陈巨济,凡十八人。

    阙号令严信,与下同甘苦,然稍有违令,即斩以徇。尝病不视事,将士皆吁天,求以身代,阙强衣冠而出。当出战,矢石乱下如雨,士以盾蔽阙,阙却之,曰:汝辈亦有命,何蔽我为!故人争用命。稍暇,即注周易,帅诸生谒郡学会讲,立军士门外以听,使知尊君亲上之义,有古良将风烈。或欲挽之入翰林,阙以国步危蹙,辞不往,遂死于安庆。赠淮南、江北行省平章,追封豳国公,谥忠宣。议者谓兵兴以来,死节之臣,余阙与褚布哈为第一。

    正月,张士诚兵攻常州,守将汤和击败之,获卒数百人。

    正月,朱元璋遣行枢密院判邓愈遣部将王弼等攻婺源州,兵至城西,与守将特穆尔布哈战,自旦至日昃,杀伤五百馀人不下。寻,分兵为三道并进,遂拔其城,特穆尔布哈死之,士卒皆降,凡三千馀人。复遣万户朱国宝攻高河垒,克之。

    正月,田丰陷东平路。

    正月,知枢密院事孛兰奚与毛贵战于好石桥,官军败绩,走济南。

    正月,诏答失八都鲁子孛罗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总领其父原管军马。

    正月,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合兵于凤翔。诏察罕特穆尔屯陕西,李思齐屯凤翔。

    二月,议团结西山寨大小十一处以为保障,命中书右丞塔失帖木儿、左丞乌古孙良桢等总行提调,设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编立牌甲,分守要害,互相策应。

    二月,毛贵陷清、沧州,遂据长芦镇。

    董抟霄将赴长芦,谓人曰:我去,济南必不可保。至是济南果陷。抟霄方驻兵南皮县之魏家庄,适有诏拜抟霄河南行省右丞。甫拜命,毛贵兵已至,而营垒犹未完,诸将谓抟霄曰:贼至,当如何?抟霄曰:我受命至此,当以死报国耳!因拔剑督兵以战,而贼众突至抟霄前,猝问为谁,抟霄曰:我董老爷也。众刺杀之,无血,惟见有白气冲天。是日,昂霄亦死之。事闻,赠抟霄河南行省平章政事,追封魏国公,谥忠定;昂霄礼部尚书,追封陇西郡侯,谥忠毅。

    抟霄早以儒生起家,辄为能吏。会天下大乱,复以武功自奋,其才略有大过人者;而当时用之不能尽其才,君子惜之。

    二月,朱元璋以吴桢为天兴翼副元帅,使与其兄良守江阴。时江阴兵不满五千,而与张士诚接境。良兄弟训练士卒,严为警备,屯田以给军饷,敌不敢犯,民甚赖之。

    二月,朱元璋命元帅康茂才为营田使。

    谕之曰:比因兵乱,堤防颓圮,民废耕耨,故设营田司以修筑堤防,专掌水利。今军务殷繁,用度为急,理财之道,莫先于农。春作方兴,虑旱潦不时,有妨农事,故命尔此职,分巡各处,俾高无患干,卑不病潦,务在蓄泄得宜。大抵设官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饰馆舍,迎送奔走,所至纷扰,无益于民而反害之,即非委任之意。

    二月,中书省臣奏以陕西军旅事剧务殷,去京师道远,供费艰难,请就陕西印造宝钞为便,遂分户部宝钞库等官,置局印造。仍命诸路拨降钞本,畀平准行用库倒易昏币,布于民间。

    二月,毛贵陷济南路,守将爱的战死。

    毛贵立宾兴院,选用故官,以姬宗周等分守诸路;又于莱州立三百六十屯田,每屯相去三十里,造大车百辆,以挽运粮储,官民田十止收二分,冬则陆运,夏则水运。

    二月,山东贼渐逼京畿,诏以太不花为中书右丞相,总兵山东。

    二月,田丰复陷济宁路。寻,辉州陷。纽的该闻田丰逼近东昌,弃城走,遂陷东昌路。

    二月,察罕帖木儿调兵复泾州、平凉,保巩昌。

    二月,王士诚自益都犯怀庆路,周全击败之。

    二月,兴元路陷。

    三月,加右丞相搠思监太保。

    三月,毛贵陷般阳路。

    三月,大同路夜黑气蔽西方,有声如雷;少顷,东北方有云如火,交射中天,遍地俱见火,空中有兵戈之声。

    三月,王士诚陷晋宁路,总管杜赛因不花死之。

    三月,察罕帖木儿遣赛因赤等复晋宁路。

    三月,刘福通遣兵犯卫辉,河南行省平章孛罗帖木儿击走之。

    三月,毛贵陷蓟州,诏征四方兵入卫。

    诏察罕帖木儿以兵屯涿州。察罕帖木儿即留兵戍清湫、义谷,屯潼关,塞南山口以备他盗,而自将精锐赴召。

    三月,毛贵率众由河间趋直沽,犯漷州,至枣林,距大都一百二十里,枢密副使达国珍战死,遂略柳林,人心大骇。廷臣或劝乘舆北巡以避之,或劝迁都关陕,众论纷然。独左丞相太平执不可,帝乃命同知枢密院事刘哈剌不花以兵拒之。战于柳林,官军捷,贼退走,京师乃安。

    三月,朱元璋取建德路。

    先是邓愈、朱文忠、胡大海,率兵由昱岭关进攻建德,道出遂安,长枪元帅余子贞以兵来拒,愈等击败之,追至淳安,降其众三千馀人。遂安守将洪某,率兵五千援淳安,大海与之战,擒将士四百馀人。由是直抵建德,参政布哈、院判庆寿等皆遁,父老何良辅等以城降。改建德路为严州府。

    三月,以周全为湖广行省参知政事,统奥鲁等军,移镇嵩州白龙寨。

    三月,冀宁路陷。

    三月,田丰陷益都路。

    三月,大同诸县陷,察罕帖木儿遣关保等往击之。是时关先生、破头潘分二道犯晋、冀,一出沁州,一侵绛州。

    四月,赵普胜自枞阳寇池州,陷之,执朱元璋守将赵忠。

    四月,江浙行省左丞杨完者以舟师攻徽州,胡大海等击败之。寻,杨完者又攻建德,朱文忠击败之,杨完者遁去。

    四月,陈友谅陷龙兴路,省臣道童、火你赤弃城遁。

    四月,田丰陷广平路,大掠,退保东昌。诏令元帅方脱脱以兵复广平。

    四月,以翰林学士承旨蛮子为岭北行省平章政事。

    四月,陈友谅遣王奉国陷瑞州路。

    四月,车驾时巡上都。

    四月,察罕帖木儿、李思齐会宣慰张良弼、郎中郭择善、宣慰同知拜帖木儿、平章政事定住、总帅汪长生奴,各以所部兵讨李喜喜于巩昌,李喜喜败入蜀。察罕帖木儿驻清湫,李思齐驻斜坡,张良弼驻秦州,郭择善驻崇信,拜帖木儿等驻通渭,定住驻临洮,各自除路府州县官,征纳军需。李思齐、张良弼又同袭杀拜帖木儿,分总其兵。

    五月,察罕帖木儿遣董克昌等以兵复冀宁。

    五月,以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左丞,兼海道运粮万户。

    五月,诏察罕帖木儿还兵镇冀宁。李思齐杀同佥枢密院事郭择善。

    五月,贼兵逾太行,察罕帖木儿部将关保击败之。

    察罕帖木儿欲赴召涿州,而曹、濮贼方分道逾太行,焚上党,掠晋冀,陷云中、雁门、上郡,烽火数千里,复大掠而南。察罕帖木儿留御之,先遣兵伏南山阻隘,而自勒重兵屯闻喜,绛州贼果出南山,纵伏兵横击之,贼皆弃辎重走山谷。遂分兵屯泽州,塞碗子城,屯上党,塞吾儿谷,屯并州,塞井陉口,以杜太行。诸道贼屡至,守将数血战,击却之,河东悉定。

    进陕西行省右丞,兼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于是朝廷乃诏察罕帖木儿守御关陕、晋冀,镇抚汉沔、荆襄,便宜行事。察罕帖木儿益务练兵训农,以平定四方为己责。

    五月,刘福通攻汴梁。

    汴梁守将竹贞弃城遁,福通等遂入城,乃自安丰迎其伪主居之以为都。龙凤政权中央分设六部、御史等诸官属;在山东、江南等地分设行省。

    五月,陈友谅遣康泰、赵琮、邓克明等以兵寇邵武路。

    五月,命太尉阿吉剌为甘肃行省左丞相。

    五月,关保与贼战于高平,大败之。

    五月,陈友谅陷吉安路。

    五月,监察御史七十等,纠劾太保、中书右丞相太不花。诏削太不花官爵,安置盖州。时太不花总兵山东,以知行枢密院悟良哈台代之。命悟良哈台节制河北诸军,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周全节制河南诸军。

    五月,陈友谅兵陷抚州路。

    五月,辽州蝗。山东地震,天雨白毛。

    五月,察罕帖木儿自以刘尚质为冀宁路总管。

    六月,太不花伏诛。

    初,太不花闻有诏,夜,驰诣刘哈剌不花求救解。刘哈剌不花,故台哈布哈部将也,以破贼累有功,拜淮南行省平章政事,时驻兵保定,见太不花至,因张乐大宴,举酒慷慨言曰:丞相国家柱石,有大勋劳如此,天子终不害丞相,是必为谗言所间。我当往见上白之,丞相毋忧也。

    即走至京,见太平。太平问其来故,刘哈剌不花具以告。太平曰:太不花大逆不道,今诏已下,尔乃敢妄言耶?不审处,祸将及尔矣!刘哈剌不花闻太平言,噤不能发。太平度太不花必在刘哈剌不花所,即语之曰:尔能致太不花以来,吾以尔见上,尔功不细矣。刘哈剌不花因许之,太平乃引入见帝,赐赉良渥。

    初,刘哈剌不花之事太不花也,与倪晦者同在幕下,太不花委任晦,而刘哈剌不花计多阻不行,刘哈剌不花心常以为怨。及是知事已不可解,还缚太不花父子送京师,未至,皆杀之于路。

    六月,关先生、破头潘等陷辽州,关保、虎林赤以兵击走之,关先生等遂陷冀宁路,城中死者十二三。

    察罕帖木儿调虎林赤、关保同守潞州,拜察罕帖木儿陕西行省平章政事,便宜行事。

    郡人乔彝,性高介有守,名称重一时,至是整衣冠,聚妻子,家有大井,彝坐其上,令妻子、婢妾辈循次投井中,而己随赴之。贼首王士诚,使人至彝家邀致之,至则彝死矣。贼平,赠彝临汾县尹,赐谥纯洁。有张嵓起者,汾州人也,尝用荐,征为国子助教,居一岁免归。贼去晋宁,复陷汾州,嵓起与妻亦赴井死。晋宁人王佐为贼所获,欲降之,佐诟詈不辍,亦遇害。

    六月,吴左副都指挥使朱文忠率兵攻浦江,下之。义门郑氏,举家避兵山谷间,文忠重其累世雍睦,访得之,悉送还家,禁兵士无侵犯。

    六月,吴中翼左副元帅谢再兴等率兵略石埭县,与陈友谅兵遇,击败之,擒其将钱清等三人。

    六月,孛罗帖木儿自武安由彭城截沙刘二等,败之。

    六月,命左丞相太平督诸军守御京城,便宜行事。

    六月,张士诚兵寇常熟县,吴守将廖永安与战于福山港,大破之。

    六月,汾州大疫。

    七月,周全据怀庆路以叛,附于刘福通。时察罕帖木儿驻军洛阳,遣伯帖木儿以兵守碗子城。周全来战,伯帖木儿为其所杀,周全遂尽驱怀庆民渡河,入汴梁。

    七月,孛兰奚以兵复般阳路,已而复陷。

    七月,吴廖永安败张士诚于狼出,获其战舰而还。

    七月,有贼兵犯京城,刑部郎中不花守西门,夜,开门击退之。

    七月,吴总管胡通海等袭破九华山寨。时寨首鲍万户,有众二千,据险自固,四面设礌石机弩,兵不能进。通海乃引兵潜由磴道攀援鱼贯而上,因风纵火,燔其寨,遂克之。

    七月,刘福通遣周全引兵攻洛阳,守将登城,以大义责全,全愧谢退兵,刘福通杀之。

    全之攻洛阳也,察罕帖木儿以奇兵出宜阳,而自将精骑发新安来援。会贼已退,因追至虎牢,塞诸险而还。

    七月,京师大水,蝗,民大饥。

    七月,江南行省右丞郭天爵谋害吴国公,事觉,吴国公杀之。天爵,天秩之弟也。

    八月,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三旦八遁于福建。

    先是,三旦八讨饶州,贪财玩寇,久而无功,遂妄称迁职福建行省。至福建,为廉访佥事般若帖木儿所劾,拘之兴化路。

    八月,陈友谅兵陷建昌路。

    八月,义兵万户王信以滕州叛,降于毛贵。

    八月,张士诚兵寇江阴,吴守将吴良击走之。

    八月,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睦迩,阴约张士诚以兵攻杨完者,杨完者仓卒不及备,遂自杀,其众皆溃。

    杨完者筑营德胜堰,周围三四里,子女玉帛皆在焉。用法深刻,任意立威,而邓子文、金希伊、王彦良之徒,又悉邪佞轻佻,左右交煽。达识帖睦迩恶之。士诚素欲图杨完者,遣其部将史文炳,往杭州谒杨完者,相见甚欢。文炳大设宴,盛陈乌银器皿、嵌金铁鞍之类,尽以遗杨完者,自是约为兄弟。

    及士诚与达识帖睦迩合谋,文炳率众围杨完者营,杨完者遣吏致牲酒为可怜之意,曰:愿少须臾无死,得以底里上露。文炳报不可。杨完者乘城拒战,十日,力尽,自经死,其弟巴延亦自杀,文炳解衣裹杨完者尸,瘗祭之。其后追封杨完者潭国公,谥忠愍,巴延衡国公,谥忠烈。

    杨完者部将员成等欲为报仇,遣苗军元帅太不花奉书纳款于建康,且言其部将李福等三万馀人在桐庐,皆愿效顺,吴国公命朱文忠往抚之。

    八月,以老的沙为御史大夫。诏作新风纪。

    九月,关先生攻保定路,不克,遂陷完州,掠大同、兴和塞外诸郡。

    关保、虎林赤,以裨将陈明率死士夜劫营,潞州铁骑谷退关先生部数万,由宣副升别驾,虎林赤为副帅。

    关先生屡战,皆不得过,为察罕所扼,遂引还,自塞外攻保定,出掠塞外诸郡,统兵而东,军声大振。

    九月,察罕帖木儿令李惟馨组织义军,驻上党,翼京师。李惟馨,字庭芳,潞州人。

    九月,诏以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庆童为江南行台御史大夫。

    时行台治绍兴,所辖诸道,多为吴所有,而明、台则制于方国珍,杭、苏则制于张士诚,宪台纲纪,不复可振,徒存空名而已。

    九月,中书左丞张冲请立团练安抚劝农使司二道,一奉元延安等处,一巩昌等处,从之。

    九月,诏命中书参知政事伯颜不花、治书侍御史李国凤经略江南。

    九月,关先生攻大同路,不克,陷平定州。

    九月,陈友谅陷赣州路,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全普谙萨里及总管哈纳齐死之。

    时江西下流诸郡,皆为友谅所据,普谙萨里乃与哈纳齐戮力同守。友谅遣其将围城,因使人胁之降,普谙萨里斩其使,日擐甲登城拒之。力战凡四月,兵少食尽,遂自刭。哈纳齐守赣尤有功,城陷之日,贼将胁之使降,哈纳齐谓之曰:与汝战者我也。尔毋杀吾民,当速杀我。遂遇害。

    九月,汪古领地的灭里部发动反抗赵王暴政的起义,起义军攻入王府。

    先是,昔班帖木儿为赵王位下同知怯怜口总管府事,其妻尝保育赵王,及是部落灭里叛,欲杀王,昔班帖木儿与妻谋,以其子观音奴服王平日衣冠居王宫,夜半,夫妻卫赵王微服遁去。比贼至,遂杀观音奴,赵王得免。

    九月,吴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安,复率舟师击士诚于太湖,乘胜深入,遇吕珍,战败,遂为所获,士诚欲降之,不屈。

    十月,朱元璋亲领马步数万众,一马军兼二步军,征浙东,悬金牌镌云:“奉天都统中华。”至是,克婺州,于省门建立二大黄旗,两傍立二牌,旗上书云:“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牌上书云:“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

    十月,吴将胡大海取兰溪州。

    是大海至婺之乡头,擒万户赵伯颜不花等,平其五垒。是日,进攻兰溪,官军千人出战,败之,克其城,廉访使赵秉仁等被执。立宁越翼元帅府,分兵守其要害,遂进攻婺州路。

    十月,吴将徐达、邵荣克宜兴。

    先是达等攻宜兴,久不下,吴国公遣使谓达等曰:宜兴城小而坚,猝未易拔。闻其城西通太湖口,张士诚饷道所由出,若以兵断其饷道,彼军食内乏,城必破矣。达等乃分兵绝太湖口,而并力急攻,遂拔其城。

    十月,监察御史燕赤不花劾右丞相搠思监罪状,诏收其印绶。寻,监察御史答儿麻失里、王彝等复劾之,请正其罪,帝不听。

    十月,关先生陷大同路,达鲁花赤完者帖木儿弃城遁。

    十月,孛罗帖木儿统领诸军复曹州。

    十一月,吴立管领民兵万户府。

    吴国公曰:古者寓兵于农,有事则战,无事则耕,暇则讲武。今兵争之际,当因时制宜,所定郡县,民间武勇之材,宜精加简拔,编辑为伍,立民兵万户府领之,俾农时则耕,闲则练习,有事则用之。事平,有功者一体升擢,无功者还为民。如此,则民无坐食之弊,国无不练之兵,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庶几寓兵于农之意也。

    十一月,以普化帖木儿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

    十一月,陈友谅陷汀州路。

    十一月,田丰陷顺德路。

    先是,枢密院判官刘起祖守顺德,粮绝,劫民财,掠牛马,民强壮者令充军,弱者杀而食之。至是城陷,起祖遂尽驱其民走于广平。

    十一月,吴国公以胡大海兵攻婺州,不克,乃自将亲军副都指挥使杨璟等师十万往攻之。

    十二月,关先生、破头潘等陷上都,焚宫阙,留七日,转略往辽阳。

    关先生、沙刘二、破头潘等由大同直趋上都,焚毁宫殿,入虎贲司,犯大宁。虎贲司去上都二百里,世祖皇帝所立三十六屯在焉。先是,大雪,人迹不通。至是,雪睛,暖气如春。

    关先生等兵向开平,焚宫阙一尽,元主不复时巡矣。既而欲修之,大兴工作,中书省参议陈祖仁谏止之。

    十二月,察罕帖木儿遣枢密院判官琐住进兵于辽阳。

    十二月,朱元璋取婺州路,设浙东行省于金华府。达鲁花赤僧住、浙东廉访使杨惠死之。

    先是,吴国公出师至徽州,召儒士唐仲实,问:汉高帝、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平一天下,其道何由?对曰:此数君者,皆以不嗜杀人,故能定天下于一。公英明神武,驱除祸乱,未尝妄杀;然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吴国公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费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已。然皆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己。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

    又闻前学士朱升名,召问之,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吴国公悦,命参帷幄。

    师进至德兴,闻张士诚兵据绍兴、诸暨,乃取道兰溪以至婺州,遣使入城招谕,不下,遂围之。

    初,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睦迩,承制授浙东宣慰副使石抹宜孙以行枢密院判官,分治处州,又以前江浙儒学副提举刘基为其院经历,萧山县尹苏友龙为照磨,而宜逊又自辟郡人胡深、叶琛、章溢参谋其军事。处为郡,山谷联络,盗贼凭险窃发,不易平治,宜逊用基等谋,或捣以兵,或诱以计,皆歼殄无遗类。寻升同佥行枢密院事。

    至是闻吴兵抵兰溪,且逼婺,而石抹宜孙弟石抹厚孙方守婺,其母亦在城中。石抹宜孙泣曰: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在难而不赴,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尚可立天地哉!即遣胡深等将民兵数万赴援,而亲率精锐为之殿。深等至松溪,观望不能进。

    吴国公谓诸将曰:婺倚石抹宜孙,故未肯即下。闻彼以狮子战车载兵来援,此岂知变者,松溪山多路险,车不可行,今以精兵遏之,其势必破,援兵既破,则城中绝望,可不劳而下矣。

    翌日,佥院胡大海养子德济,诱其兵于梅花门外,纵击,大败之,深等遁去。城中势益孤,台宪、将臣画界分守,意复不相能,于是同佥枢密院宁安庆与都事李相开门纳敌,杨惠、僧住皆战死,南台御史特穆尔赉斯、院判石抹宜孙等皆被执。

    吴国公入城,下令禁戢军士剽掠,民皆安堵。改婺州路为宁越府,置中书分省,召儒士许元、叶瓚、胡翰、汪仲山等十馀人皆会食省中。日令二人进讲,敷陈治道。

    以王宗显知宁越府。宗显,和州人,少攻儒业,博涉经史。于是命宗显开郡学,延宿儒叶仪、宋濂为五经师,戴良为学正,吴沈、徐厚为训导。时丧乱之馀,学校久废,至是始闻纟玄诵声,无不欣悦。

    吴国公发仓赈宁越贫民。有女子曾氏,自言能通天文,诳说灾异惑众,吴国公以为乱民,命戮于市。

    是岁,京师大饥疫。

    河南、北、山东郡县皆被兵,各挈老幼男女避居京师,以故死者相枕籍。资政院使朴不花请于帝,市地收瘗之,帝及皇后、皇太子、省、院诸臣施舍无算,而保朴不花亦自出财贿珍宝以佐其费。择地自南北两城抵卢沟桥,掘深及泉,男女异圹,人以一尸至者,随给以钞,舁负相踵。至二十年四月,前后瘗者二万,用钞二万七千九十馀锭。凡居民病者予之药,不能丧者给之棺。翰林学士承旨张翥,为文颂其事曰善惠之碑。

    天完红巾军连克江西、福建广大地区。

    3,1359年。

    正月,陈友谅遣其党王奉国,率兵号二十万,寇信州路。

    初,江东廉访副使伯颜不花的斤自衢引兵援信,遇奉国于城东,力战,破走之,镇南王子大圣奴、枢密院判官席闰等迎伯颜不花的斤入城共守。后数日,贼复来攻,伯颜不花的斤大享士卒,出城奋击,又大败之。

    正月,吴将邵荣破张士诚兵于馀杭。

    正月,流星如酒杯大,有声如雷。

    正月,关先生、破头潘东攻全宁,焚鲁王府宫阙,陷辽阳,懿州路总管吕震死之,赠震河南行省左丞,追封东平郡公。

    上都之初陷也,广宁路总管郭嘉闻之,躬率义兵出御。既而辽阳陷,嘉将众巡逻,去城十五里,遇青号队伍百馀人,给言官军,喜疑其诈,俄果脱青衣变红。嘉出马射贼,分兵两队夹攻之,杀获甚多。嘉见贼势日炽,孤城无援,乃竭家所有衣服、财物、犒义士以励其勇敢,且曰:“自我祖父有勋王室,今之尽忠,吾分内事也。况身守此土,当死生以之,馀不中恤矣。”

    顷之,贼至,围城,亘数十里,有大呼者曰:“辽阳我得矣,何不出降!”嘉挽弓射其呼者,中左颊,堕马死。贼稍引退,嘉遂开西门逐之,贼大至,力战以死。事闻,赠河南江北行省左丞,追封太原郡公,谥忠烈。嘉之守广宁也,招集义兵数千,教以坐作进退,号令齐一,赏罚明信,故东方诸郡,粮富兵精,称嘉为最。

    正月,察罕帖木儿遣枢密院判官陈秉直、八不沙将兵二万守冀宁。

    正月,方国珍遣使奉书献金带于吴。

    先是,吴国公遣典签刘辰招谕国珍,国珍与其下谋曰:“方今元运将终,豪杰并起,惟江左号令严明,所向无敌。今又东下婺州,恐不能与抗。况与我为敌者,西有张士诚,南有陈友谅,莫若姑示顺从,藉为声援,以观其变。”遂遣使奉书随辰来献金绮,于是复遣使报之。然国珍虽纳款,其实阴持两端也。

    正月,吴取诸暨州。

    先是,吴国公以宁越既定,欲遂取浙东未下诸郡,集诸将谕之曰:克城虽以武,而定民必以仁。吾师此入建康,秋毫无犯,故一举而遂定。今新克婺州,正当抚恤,使民乐于归附,则彼未下郡县,亦必闻风而归,吾每闻尔等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杀人,辄喜不自胜。盖为将者能以不杀为心,非惟国家所利,即身及子孙亦蒙其福。尔等从吾言,则众心豫附,大功可成矣。

    吴雄锋翼元帅王遇成、孙茂先率兵攻临安县,张士诚遣其右丞李伯升来援,茂先击败之,伯升敛兵退守,茂先攻之不下,引兵还。佥院故大海攻诸暨,守将战败宵遁,万户沈胜以众降,遂改诸暨州为诸全州。嵊县万户郝原,请降于吴。

    二月,张士诚复攻江阴,战舰蔽江而下。

    吴守将吴良御之,戒诸将勿轻动。顷之,士诚兵阵于江滨,良命弟祯率一军出北门与战,锋才交,复遣元帅王子明率壮士出南门合击之。士诚不能支,遂败,溺死甚众。

    二月,吴将邵荣攻湖州,屡败张士诚兵,其将李伯升敛兵退守,攻之,弗克,乃还屯临安。

    二月,枢密副使朵儿只以贼犯顺宁,命张立将精锐由紫荆关出讨,命鸦鹘由北口出迎敌。

    二月,叛将梁炳攻辰州,守将和尚击败之,以和尚为湖广行省参知政事。

    二月,贼杨诚由飞狐、灵丘犯蔚州,据之。

    二月,御史台臣言:“先是召募义兵,费用银钞一百四十万锭,多近侍、权幸冒名关支,率为虚数。乞令军士,凡已领官钱者,立限出征。”诏从之,已而复止不行。

    二月,孛罗帖木儿过代州,收山东溃将孟本周诸军,领兵往丰州、云内,与关先生战,关军奔溃。

    二月,诏孛罗帖木儿移兵镇大同,以为京师捍蔽。

    置大都督兵农司,仍置分司十道,专督屯种,以孛罗帖木儿领之,所在侵夺民田,不胜其扰。

    二月,太不花溃散之兵数万钞掠山西,察罕帖木儿遣陈秉直分兵驻榆次招抚之,其首领悉送河南屯种。

    二月,关先生移檄高丽。

    言:慨念生民久陷于胡,倡义举兵恢复中原。东逾齐魯,西出函秦,南过广,北抵幽燕,悉皆款附。如饥者之得膏梁,病者之遇药石。今令诸将严戒士卒,毋得扰民,民之归化者抚之,执迷旅拒者罪之。

    三月,陈友谅遣兵由信州略衢州,复遣兵陷襄阳路。

    三月,吴下令宥狱囚。

    三月,张士诚兵攻建德,吴将朱文忠御之于东门,使别将潜出小北门,间道过鲍婆岭,由碧鸡坞绕出其阵后夹击,大破之。

    三月,方国珍遣郎中张本仁以温、台、庆元三路献于吴,且以其次子关为质。

    吴国公曰:“古者虑人不从,则为盟誓,明誓不信,变而为质子。此衰世之事,岂可蹈之!凡人之盟誓、交质者,皆由未能相信故也。今既诚心来归,便当推诚相与,如青天白日,何自怀疑而以质子为哉!”乃厚赐关而遣之。关后改名明完。

    三月,陈友谅遣部将赵普胜寇宁国太平县,江南总制胡惟贤,命万户陈允同、义士江炳叔率乡兵五千击败之。

    普胜复寇陵阳、石埭等县,佥院张德胜与战于栅江口,复破走之。

    三月,京城北兵马司指挥周哈剌歹与林智和等谋叛,事觉,伏诛。

    三月,诏定科举流寓人名额,蒙古、色目、南人各十五名,汉人二十名。

    四月,汾水暴涨。

    四月,贼陷金、复、盖、海等州,司徒、知枢密事佛家奴调兵平之。

    四月,倭寇攻金州复州,杀红军据其州者,纽的该即奏遣人往赏赐而安抚。

    四月,毛贵为赵君用所杀。

    四月,帝以天下多故,却天寿节朝贺,诏群臣曰:“朕方今宜敬天地,法祖宗,以自修省。朕初度之日,群臣毋贺。”

    左丞相太平暨文武百官奏曰:“天寿节朝贺,乃臣子报本,实合礼典。今谦让不受,固陛下盛德,然今军旅征进,君臣名分,正宜举行。”不允。寻,皇太子复率群臣上奏曰:“朝贺祝寿,是祖宗以来旧行典故,今不行,有乖于礼。”帝曰:“今盗贼未息,万姓荼毒,正朕恐惧、修省、敬天之时,奈何受贺以自乐!”寻,御史大夫帖里帖木儿复奏曰:“天寿朝贺之礼,盖出臣子之诚,伏望陛下曲徇所请。若朝贺之后,内庭燕集,特赐除免,亦古者人君减膳之意,仍乞宣示中书,使内外知圣天子忧勤惕厉至于如此。”帝曰:“为朕缺于修省,以致万姓涂炭,今复朝贺燕集,是重朕之不德。当候天下安宁,行之未晚。卿等其毋复言。”卒不听。

    四月,吴兵复池州。

    初,赵普胜既陷池州,令别将守之,而自据枞阳水寨,数往来寇掠境上。元帅徐达患其侵轶,遣院判俞通海等击败之,俘其将赵牛儿等,普胜弃舟走陆。又擒其部将洪钧等,并获艨艟数百艘,遂复池州。

    四月,吴佥院胡大海率元帅王玉等攻绍兴,军至蒋家渡,遇张士诚兵,击败之,获战舰五十馀。又连战于三山、斗门、白塔寺,皆捷,擒士诚卒五十馀人,恐其叛,悉斩于双溪之上。

    四月,张士诚复攻建德,驻兵大浪滩,吴将朱文忠遣兵由乌龙岭循胥口而上,击破之。

    四月,吴叛将陈保二寇宜兴,守臣杨国拒战,擒保二,槛送宁越,伏诛。

    四月,张士诚复遣兵争建德,据分水岭;朱文忠遣元帅何世明击破其营。

    四月,张士诚兵击常州,守将汤和击败之。

    四月,贼陷宁夏路,遂略灵武等处。

    四月,张士诚将李伯升攻婺源,吴将孙茂先击败之。

    五月,以陕西行台御史大夫完者帖木儿为陕西行省左丞相,便宜行事。

    五月,皇太子奏请巡北边以抚绥军民,御史台臣上疏固留,诏从之。

    五月,察罕帖木儿请今岁八月乡试河南举人及避兵儒士,不拘籍贯,依河南省元定额数,就陕州置贡院应试,诏从之。

    五月,吴国公将还建康,召胡大海于绍兴。

    既至,谕之曰:“宁越为浙东重地,必得其人守之。吾以尔为才,故特命尔守,其衢、处、绍兴进取之宜,悉以付尔。宋伯颜不花在衢州,其人多智术;石抹宜孙守处州,善用士;绍兴为张士诚将吕珍所据;数郡与宁越密迩,尔宜与常遇春同心协力,伺间取之。此三人皆勍敌,不可忽也。”仍命左右司员外侯原善、都事王恺、管句栾凤综理钱粮军务事。

    未几,有三人称赵宋子孙,请再命大海攻绍兴,愿为内应,吴国公知其诈,命法司拷问,乃张士诚使为间,并其家属诛之。

    五月,察罕帖木儿大发秦、晋诸军讨汴梁,围其城。

    察罕帖木儿图复汴梁,是月,以大军次虎牢。先发游骑,南道出汴南,略归、亳、陈、蔡;北道出汴东,战船浮于河,水陆并下,略曹南,据黄陵渡。乃大发秦兵出函关,过虎牢,晋兵出太行,逾黄河,俱会汴城下,首夺其外城。察罕帖木儿自将铁骑屯杏花营,诸将环城而垒。

    刘福通屡出战,战辄败,遂婴城以守。察罕帖木儿乃夜伏兵城南,旦日,遣苗军跳梁者略城而东,福通倾城出追,伏兵鼓噪起,邀击,败之。又令弱卒立栅外城以饵敌,敌出争之,弱卒佯走;薄城西,因纵铁骑突击,悉擒其众。福通自是不敢出。

    五月,山东、河东、河南、关中等处蝗飞蔽天,人马不能行,所落沟堑尽平,民大饥。

    六月,陈友谅遣其党王奉国攻信州,昼夜不息者逾旬,克,江东廉访副使伯颜不花的斤死之。

    伯颜不花的斤登城麾兵拒之。已而士卒力疲不能支,万户顾马儿以城叛,城遂陷。枢密院判官席闰出降,镇南王子大圣奴、该里丹皆死之。伯颜不花的斤力战不胜,遂自刎。部将蔡诚,尽杀妻子,与蒋广奋力巷战,诚遇害,广为奉国所执。爱广勇敢,使之降,广曰:“我宁为忠死,不为降生。汝等草中一盗尔,吾岂屈汝乎?”奉国怒,磔广于竿,广大骂而绝。时义兵陈受战败,为贼所擒,亦痛骂不屈,贼焚之。

    先是,陈友谅弟友德营于信州城东,绕城植木栅,急攻之。伯颜不花的斤日夜与贼鏖战,粮竭矢尽而气不少衰。有大呼于城下者曰:“有诏!”参谋该里丹临城问何来,曰:“江西来。”该里丹曰:“如此,乃贼耳。吾大元臣子,岂受尔伪诏!汝不闻张睢阳事乎!”伪使者不应而去。时军民唯食草苗、荼纸,既尽,括靴底煮食之,又尽,罗掘鼠雀及杀老弱以食,然犹出兵大破贼。

    先是,伯颜不花的斤之援信州也,尝南望泣下曰:“我为天子司宪,视彼城之危急,忍坐视乎!吾所念者,太夫人耳。”即入拜其母鲜于氏曰:“儿今不得事母矣!”母曰:“尔为忠臣,吾即死,何憾!”伯颜不花的斤因命子额森布哈奉其母间道入福建,以江东廉访司印送行台御史,遂力守孤城而死,谥曰桓毅。

    六月,张士诚将吕珍围诸全州,胡大海自宁越率兵救之。

    珍堰水以灌城,大海夺堰,反以灌珍。珍势蹙,乃于马上折箭求解兵,大海许之。王恺谓大海曰:“彼猾贼难信,不如因而击之,可大胜也。”大海曰:“吾已许人而背之,不信,纵其去而击之,不武。”遂引兵还。

    七月,以辽阳贼势张甚,出搠思监为辽阳行省左丞相,便宜行事。

    七月,吴同佥枢密院常遇春攻衢州。

    遇春建奉天旗,树栅,围其六门,造吕公车、仙人桥、长木梯、懒龙爪,拥至城下,高与城齐,欲阶之以登;又于大西门、大南门城下穴地道攻之。守臣廉访使宋伯颜不花等悉力备御,以束苇灌油烧吕公车,架千斤称钩懒龙爪,用长斧以砍木梯,筑夹城以防穴道。遇春政之弗克,乃以奇兵出其不意,突入南门甕城,毁其所架砲,督将士攻围益急。

    七月,诏以察罕脑儿宣慰司之地属资正院,有司毋得差占。察罕脑儿之地,在世祖时隶忙哥歹太子四千户,今从皇后奇氏请,故以属之资正院。

    七月,命国王囊加歹、中书平章政事佛家奴、也先不花、知枢密院事黑驴等,统领探马赤军进征辽阳。

    七月,赵君用既杀毛贵,其党续继祖自辽阳入益都,杀君用,遂与其所部自相仇敌。彭早住不知其所终。

    毛贵部将续继祖、王士诚回益都,杀赵君用,仍奉毛贵之子为总兵,以镇山东之地,朱元璋欲知齐鲁燕冀之虚实,遣何必聚做小毛平章的伙夫。

    七月,霸州及介休、灵石县蝗。

    七月,以张士信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

    八月,倪文俊余党陷归州。

    八月,吴将朱文逊、秦友谅攻无为州,取之。

    八月,察罕帖木儿谍知汴梁城中食且尽,乃督诸将阎思孝、李克彝、虎林赤、赛因赤、答忽、脱因不花、吕文、完哲、贺宗哲、孙翥等攻破汴梁城,刘福通奉其伪主从数百骑出东门遁走,退据安丰。

    获伪后及贼妻子数万,伪官五千,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全居民二十万,军无所私,市不易肆,不旬日,河南悉定。献捷京师,以功拜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知河南行枢密院事、陕西行台御史中丞,仍便宜行事。诏告天下。

    察罕帖木儿谍既定河南,乃以兵分镇关陕、荆襄、河洛、江淮,而重兵屯太行,营垒旌旗,相望数千里。乃日修车船,缮兵甲,务农积谷,训练士卒,谋大举以复山东。

    八月,蝗自河北飞渡汴梁,食田禾一空。

    八月,诏以察罕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陕西行台御史中丞,依前便宜行事,仍赐御衣、七宝腰带,以旌其功。

    八月,大同路蝗,襄垣县螟蝝。

    九月,以中书平章政事帖里帖木儿为陕西行省左丞相,便宜行事。

    九月,吴奉国上将军徐达,佥院张德胜,率兵自无为州登陆,夜至浮山寨,败赵普胜别将于青山。追至潜山,陈友谅遣参政郭泰渡沙河逆战,德胜复大破之,斩郭泰,遂克潜山,命将守之。

    九月,陈友谅杀其将赵普胜。

    初,友谅既忌普胜,又有言普胜欲归吴者。及是愤潜山之败,友谅益欲杀普胜,乃诈以会军为期,自至安庆图之。普胜不虞友谅之图己,闻其至,且烧羊出迎,于雁氵义登舟见友谅,友谅遂执而杀之,并其军。

    九月,以湖南、北,江东、西四道廉访司所治之地皆陷,诏任其所便之地置司。

    九月,禁军人不得私杀牛马。

    九月,吴取衢州路。

    时常遇春围城两月馀,攻击无虚日。枢密院判张斌度不能守,密遣其下约降,是夕,斌潜出小西门,迎吴军入城。宋伯颜不花不知其降,犹督兵拒战。俄而城中火起,遇春等入城,众遂溃。总管冯浩赴水死,宋伯颜不花及院判都尼等被执。改衢州路为龙游府,进遇春佥枢密院。

    九月,吴遣博士夏煜授方国珍福建行省平章,其弟国瑛参政,国珉佥枢密分院事,各给符印,仍以所部兵马城守,候命征讨。

    煜至庆元,国珍欲不受,业已降;欲受之,又恐见制;乃诈称疾,但受平章印,告老,不任职,遇使者亦颇倨。惟国珉开院署事。

    九月,诏遣兵部尚书伯颜帖木儿、户部尚书曹履亨,以御酒、龙衣赐张士诚,征海运粮。

    伯颜帖木儿等至杭州,传诏令方国珍具舟以运,而江浙行中书省丞相达识帖睦迩总督其事。既而士诚虑国珍载粟不入京,国珍又恐士诚掣其舟,乘虚袭己,互相猜疑。伯颜帖木儿往来开谕,二人乃奉诏。

    十月,诏京师十一门皆筑瓮城,造吊桥。

    十月,以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

    十月,吴元帅俞廷玉率兵攻安庆,不克,卒于军。廷玉,佥院通海之父也。

    十月,张士诚兵攻江阴,吴守将吴良遣万户聂贵、蔡显率众间道出无锡三山绝其后,士诚兵遁去。

    十月,张士信大发浙西诸郡民筑杭州城,分为三番,以一月更代,皆裹粮远役,而督事长吏复藉之酷敛,鞭扑棰楚,死者相望。自七月兴工,至是月始毕,僚属为立碑以纪功。

    初,嘉兴通判缪思恭,当张士信来攻,杨完者命典火攻,官军大捷。及是城杭州,士信檄思恭统所属工徒就役,欲乘此僇辱之,俾治西北面数十百丈。思恭每作则先人,止则后众,劳来督罚,殊得众心,视他所筑倍坚好,士信亦无奈何。一日,巡工至其所,日已暮,而工犹未辍,士信曰:“日入而息,何独劳民如此?”思恭曰:“平章礼绝百司,犹日夕敬共王事,况小民,敢偷馀晷!”士信曰:“此人口利如锥,何怪杉青闸畔,烈烈逼人!”思恭曰:“今幸太尉革面,国家借此得成奖顺之典。若念杉青之役,犹恨不力,纵逸平章耳!”士信曰:“别驾好将息,言及杉青,犹使人肉跳不止。”

    十一月,吴取处州路,石抹宜孙将数十骑出走,至建宁。

    初,经略使李国凤至浙东,承制拜石抹宜孙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以守处州。吴国公既定宁越,即命耿再成驻兵缙云之黄龙山,谋取处州。至是佥院胡大海帅师入境,石抹宜孙遣元帅叶琛屯桃花岭,参谋林彬祖屯葛渡,镇抚陈仲贤、照磨陈安屯樊岭,元帅胡深守龙泉,以拒敌。久之,右司郎中刘基弃官而归,石抹宜孙无可与谋者,将士怠弛,皆无斗志。大海乃出军抵樊岭,与再成合攻之,连拔桃花岭、葛渡二寨,进薄城下。石抹宜孙战败,弃城走,将士皆溃散。遂克处州。

    胡大海部将缪美,分兵略定诸县,得叶琛,使谕胡深曰:“吾王,天授也,士之欲立功名者,不以此时自附,将谁与僇力!且去年尔之众战而大败,今年我之师不战而胜,则天意亦可见矣。与其险阻偷生旦夕,何如改图,可以保富贵也!”深然之,乃出降。龙泉、庆元皆平。

    十一月,陈友谅兵陷杉关。

    十一月,红巾军三千余人渡鸭绿江窃而去,高丽都指挥使金元凤匿不报,高丽王遣户部侍郞郑之祥切责,不之罪。

    十二月,关先生遣毛居敬攻高丽。

    十二月,张士诚以分水之败,复遣其将据新城三溪结寨,数出寇掠,吴元帅何世明击破之,斩其将,分水兵溃去。自是士诚不敢窥严、婺。

    十二月,吴国公命佥院常遇春帅师攻杭州。

    杭民尚奢侈,无蓄积,城门既闭,米旋尽,糟糠与米价等。既而糟糠亦尽,以油车糠饼捣屑啖之,饿死者十六七。

    十二月,徐寿辉至江州,陈友谅尽杀其部属,以江州为都,奉徐寿辉为傀儡,自称汉王。

    先是,陈友谅破龙兴,其伪主徐寿辉欲徙居之。友谅恐其来不利于己,遣人尼其行,寿辉不得已而止。至是寿辉复欲往,友谅仍遣人止之,寿辉不听,引兵发汉阳。行次江州,友谅阳遣使出迎,而阴伏兵于城西门外,寿辉既入,门闭,伏发,尽杀其部属。以江州为都,奉寿辉居之,友谅自称汉王,立王府于城西隅,置官属。自此事权一归于友谅,寿辉但拥虚位而已。

    十二月,知枢密院事兀良哈台领太不花军,其所部方脱脱与弟方伯帖木儿时保辽州,兀良哈台同唐琰、高脱因等屯孟州,与察罕帖木儿部将八不沙等交兵。已而兀良哈**引达达军还京师,方脱脱等乃从孛罗帖木儿。

    十二月,皇太子憾太平忤己,以中书左丞成遵、参知政事赵中皆太平所用,使监察御史诬成遵、赵中以赃罪,杖杀之。

    是冬,诏太平子也先忽都以知枢密院事率师往讨辽阳。太平以其年少,数请改命,不允。至则遣将拔懿州省治,盗逾辽河东奔。

    贺太平当相位,奏用其子也先忽都总兵取辽阳。太平意谓关先生等自晋、冀、西京历上都,兵常无留行,其破辽阳,必不能守,可以成功。其子至,则关、潘之军日治战马,一无退意。宿留不前,竟溃而归,昏夜入京,仍升为翰林集贤学士。

    是夏,京师大饥,民殍死近百万,十一门外各掘万人坑掩之,鸱鸮百群,夜鸣至晓,连日乃止。太子问指空和尚,民饥何以疗之。和尚言:海运且至,何忧?

    是秋,福建运粮数十万石至京师。时,朝廷以张士诚内附,封以太师衔,张士诚有粮,方国珍有船,而二人互疑,攻杀不休,而福建尚是王土,京师民由是得活。

    是岁以后,因上都宫阙尽废,大驾不复时巡。

    帝在位久,而皇太子春秋日盛,军国之事,皆其所临决。皇后奇氏乃谋内禅,遣资政院使朴不花谕意于丞相太平,太平不答,皇后又召太平至宫中,举酒申前意,太平终依违而已。太子欲去之。

    4,1360年。

    正月,朔日,太祖于府门亲书桃符曰:“六龙时遇千官觐,五虎功成上将封。”

    正月,察罕帖木儿请以巩县改立军州万户府,招民屯种,从之。

    正月,夏煜自庆元还建康,言方国珍奸诈状,非兵威无以服之。

    吴国公曰:吾方致力姑苏,未暇与校。乃遣都事杨宪、傅仲章往谕之曰:及今能涤心改过,不负初心,则三郡之地,庶几可保。不然,吾恐汝兄弟败亡,妻子为修,徒为人所指笑也。国珍不省。

    正月,大宁路陷。

    贼陷大宁,诏也速往讨之。贼兵次侯家店,也速遇敌,即前与战,自昏达曙,散而复合。也速遣别路统兵出贼后,贼腹背受敌,大败,遂拔大宁,擒贼首汤通、周成等三十五人,磔于都市。

    正月,以危素为参知政事。

    正月,会试举人,知贡举平章政事八都麻失里、同知贡举翰林学士承旨李好文、礼部尚书许从宗、考试官国子祭酒张翥、同考官太常博士傅亨等奏:“旧例,各处乡试举人,三年一次,取三百名,会试取一百名。今岁乡试所取,比前数少,止有八十八名,会试三分内取一分,合取三十名,如于三十名外,添取五名为宜。”从之。

    正月,张士诚破濠州,遣其将李济据之,寻又破泗、徐、邳等州。

    正月,五色云见移时。

    二月,中书左丞相太平罢为太保,俾养疾于家。御史台言:时事艰危,正赖贤材弘济,泰费音以师保兼相职为宜。帝不能从。

    会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倡乱,骚动北边,势逼上都,皇太子乃言于帝,命太平留守上都,实欲置之死地。太平遂往,有同知太常院事脱欢者,太平子也先忽都故将也,闻阳翟王将至,乃引兵缚王至军前,太平不受,令生致阙下,北边遂宁。

    二月,福建行省参政袁天禄,遣古田县尹林文广以书纳款于吴。

    时义兵万户赛甫丁、阿迷里丁据泉州,陈友谅兵入杉关,攻邵武、汀州、延平诸郡县,群盗乘势窃发,闽地骚动。天禄知国势不振,故遣文广由海道来纳款,而福清州同知张希伯亦遣人请降,吴国公皆厚赏之,遣还招谕。

    二月,吴将徐达克高邮,寻复失之。

    三月,田丰陷保定路。

    三月,吴改淮海翼为江南等处分枢密院,以缪大亨同佥院事,总制军民。大亨有治才,宽厚不挠,多惠爱及人,至于禁戢暴强,剖折狱讼,皆当其情,民皆悦之。

    三月,廷试进士三十五人,赐买住、魏元礼进士及第,其余出身有差。

    三月,冀宁路陷。

    三月,复拜辽阳行省左丞搠思监为中书右丞相。

    时帝益厌政,而宦者朴不花乘间用事,为奸利,搠思监因与结构相表里,四方警报及将臣功状,皆壅不上闻。

    三月,命孛罗帖木儿讨上都贼雷帖木儿不花、程思忠,兵次兴和,思忠奔溃。

    三月,孛罗帖木儿攻蔚州贼杨诚,追至飞狐县东关,诚弃军遁,降其溃卒。

    三月,吴征青田刘基、龙泉章溢、丽水叶琛、金华宋濂至建康。

    初,吴国公至婺州,召见濂,及克处州,胡大海荐基等四人,即遣使以书币征之。时总制孙炎先奉命聘基,使者再往反,不起,炎为书数千言,陈天命以谕基,基乃与三人者同至。入见,吴国公甚喜,赐坐,劳之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今天下纷争,何时定乎?”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公称善。基陈时务十八事,且言:“明公因天下之乱,崛起草昧间,尺土一民,无所凭借,名号甚光明,行事甚顺应,此王师也。我有两敌,陈友谅居西,张士诚居东。友谅包饶、信,跨荆、襄,几天下半,而士诚仅有边海地,南不过会稽,北不过淮扬,首鼠窜伏,阴欲背元,阳则附之,此守虏耳,无能为也。友谅劫君而胁其下,下皆乖怨;性剽悍轻死,不难以其国尝人之锋,然实数战民疲;下乖则不欢,民疲则不傅,故汉易取也。夫攫兽先猛,擒贼先强,今日之计,莫若先伐汉。汉地广大,得汉,天下之形成矣。”吴国公大悦曰:“先生有至计,毋惜尽言。”于是设礼贤馆以处基等,宠礼甚至。

    吴国公尝问郎中陶安曰:“此四人者,于汝何如?”安曰:“臣谋略不如基,学问不如濂,治民之才不如溢、琛。”公然之,复多其能让。

    三月,吴国公召常遇春于杭州。

    遇春之出师也。吴国公戒之曰:“克敌在勇,全胜在谋。昔关羽号万人敌,为吕蒙所破,为无谋也,尔宜深戒之。”及攻杭州,战数不利,故召还。

    四月,命大司农司都事乐元臣招谕田丰,至其军,为丰所害。

    四月,佥行枢密院事张居敬复辽阳兴中州。

    五月,日有食之。雨雹。

    五月,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拥兵数十万,屯于木儿古彻兀之地,将犯京畿,使来言曰:“祖宗以天下付汝,汝已失其太半;若以国玺付我,我当自为之。”帝遣报之曰:“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命枢密院知院哈麻剌、朵儿只、秃坚帖木儿、八里达等将兵击之,行至称海,起哈剌赤采人为军,临阵皆脱黑衣,从阳翟王合势追百里,军士皆溃,三知院单马走上都。

    五月,陈友谅遣罗忠显陷辰州。

    五月,张士诚海运粮十一万石至京师,由是方面之权悉归士诚,江浙行中书省丞相达识帖睦迩尸位而已。

    五月,陈友谅兵攻池州,吴将徐达等击败之。

    初,友谅既杀赵普胜,即有窥池州之意。吴国公察知之,遣使谓达与常遇春曰:“友谅兵旦暮且至,尔当以五千入守城,遣万人伏九华山下,俟彼兵临城,城上扬旗鸣鼓,发伏兵往绝其后,破之必矣。”至是友谅兵果至,其锋甚锐,直造城下。城上扬旗鸣鼓,伏兵悉起,缘山而出,循江而不,绝其归路;城中出兵夹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三千馀人。遇春曰:“此皆勍敌,不杀,为后患。”达不可,以状闻。吴国公遣使谕诸将释之,而遇春先以夜坑杀之,止存三百人,吴国公闻之不怿,命悉放还。

    闰五月,陈友谅率舟师攻太平,守将枢密院判花云与朱文逊等以兵三千拒战,文逊死之。友谅攻城三日,不得入,乃引巨舟迫城西南,士卒缘舟尾攀堞而登,城遂陷。

    云被执,缚急,怒骂曰:“贼奴,尔缚吾,吾主必灭尔,斫尔为脍也!”遂奋跃,大呼而起,缚皆绝,夺守者刀,连斫五六人。贼怒,缚云于舟樯,丛射之,云至死骂贼不绝口。院判王鼎,知府许瑗,俱为友谅所执,亦抗骂不屈,皆死之。

    云自濠州隶麾下,每战辄立奇功。因命宿卫,常在左右。至是出守太平,遂死于难,年三十九。妻郜氏,一子炜,生始三岁。战方急,郜氏会家人,抱儿拜家庙,泣谓家人曰:“城且破,吾夫必死,夫死,吾宁独生!然花氏惟此一儿,为我善护之。”云被执,郜氏赴水死。

    文逊,吴国公养子也。瑗,饶州乐平人。鼎初为院判仪真赵忠养子,袭忠职,守太平,寻复姓王氏,至是与云并死于难。

    闰五月,陈友谅杀其伪主徐寿辉于太平路采石,遂称皇帝,国号大汉,改元大义,已而回驻于江州。

    友谅之攻太平也,挟寿辉以行。及太平既陷,急谋僭窃,乃于采石舟中使人诣寿辉前,佯为白事,令壮士持铁锤自后击之,碎其首。寿辉死,友谅遂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称皇帝,国号汉,改元大义,仍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群下立江岸,草次行礼,直大雨至,冠服皆濡湿,略无仪节。

    闰五月,陈友谅遣人约张士诚同侵建康,士诚未报,友谅自采石引舟师东下,建康大震。

    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言决死一战,战不胜,走未晚也,独刘基张目不言。吴国公心非诸将议,召基入内问计,基曰:“先斩主降及奔钟山者。”公曰:“先生计安出?”基曰:“天道后举者胜。吾以逸待劳,何患不克!明公若倾府库以开士怒,至诚以固人心,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举也。”公意益决。

    或议先复太平以牵制之,公曰:“不可,太平吾新筑垒,濠堑深固,陆攻必不破,彼以巨舰乘城,故陷。今彼据上游,舟师十倍于我,猝难复也。”

    或劝自将迎击,公曰:“不可,敌知我出,以偏师缀我,而以舟师顺流趋建康,半日可达,吾步骑亟引还,已穷日矣。百里趋战,兵法所忌,非良策也。”乃驰谕胡大海以兵捣信州以牵其后,而召指挥康茂才谕之曰;“有事命汝,能之乎?”茂才曰:“惟命。”公曰:“汝旧与友谅游,今友谅入寇,吾欲速其来,非汝不可。汝今作书伪降,约为内应,且招之速来,给告以虚实,使分兵三道以弱其势。”茂才曰:“诺。家有老阍,旧尝事友谅,使赍书往,必信。”公以语李善长,善长曰:“方忧寇来,何更速之?”公曰:“二寇合,吾何以支?惟速其来而先破之,则士诚胆落矣。”

    阍者至友谅军,友谅得书,甚喜,问:“康公今何在?”阍者曰:“见守江东桥。”又问:“桥何如?”曰:“木桥也。”乃与酒食遣还,谓曰:“归语康公,吾即至,至则呼老康为验。”阍者诺,归,具以告。公喜曰:“贼入吾彀中矣。”乃命善长夜撤江东桥,易以铁石。比旦,桥成。

    有富民自友谅军中逸归者,言友谅问新河口道路,即令张德胜跨新河,筑虎口城以守之,命冯国胜、常遇春率帐前五翼军三万人伏石灰山侧,徐达等陈兵南门外,杨璟驻兵大胜港,张德胜、硃虎率舟师出龙江关外。公总大军屯卢龙山,令持帜者偃黄帜于山之左,偃赤帜于山之右,戒曰:“寇至则举赤帜,举黄帜则伏兵皆起。”各严师以待。

    友谅舟师至大胜港,杨璟整兵御之。港狭,仅容二舟入,友谅以舟不得并进,遽引退,出大江,径冲江东桥,见桥皆铁石,乃惊疑,连呼老康,无应者,知见始,即与其弟友仁率舟千馀向龙湾,先遣万人登岸立栅,势甚锐。时酷暑,公衣紫茸甲,张盖督兵,见士卒流汗,命去盖。众欲战,公曰:“天将雨,诸军且就食,当乘雨击之。”时天无云,人莫之信。忽云起东北,须臾,雨大注。赤帜举,下令拔栅,诸军竞前拔栅,友谅麾其军来争。战方合而雨止,命发鼓,鼓大震,黄帜举,国胜、遇春伏兵起,达兵亦至,德胜、虎舟师并集,内外合击,友谅军披靡,不能支,遂大溃。兵走登舟,值潮退,舟胶浅,猝不能动,杀溺死无算,俘其卒二万馀,其将张志雄、梁铉、喻兴、刘世衍等皆降,获巨舰百馀艘。友谅乘别舸脱走,得茂才书于其所弃舟卧席下,公笑曰:“彼愚至此,可嗤也。”

    志雄本赵普胜部将,善战,号长张,尝怨友谅杀普胜,故龙湾之战无斗志。及降,言于公曰:“友谅之东下,尽撤安庆兵以从。今之降卒,皆安庆之兵,友谅既败走,安庆无守御者。”公乃遣达、国胜、德胜等追友谅,又命元帅余某等取安庆。德胜追及友谅于慈湖,纵火焚其舟。至采石,复战,德胜死。国胜以五翼军蹴之,友谅与张定边出皁旗军迎战,又败之。友谅昼夜不得息,遂弃太平遁去,达追至池州而还。余某遂取安庆,守之。友谅还至江州,据以为都。德胜,庐州梁县人也。

    闰五月,吴取信州路。

    初,吴国公命胡大海捣信州,大海遣元帅葛俊率兵往。道过衢州,都事王恺止俊,乘驿至金华谓大海曰:“广信为友谅门户,彼既倾国入寇,宁不以重兵为守!非大将统全军以临之不可。今偏师尝敌,设若挫衄,非独广信不可下,吾衢先驿骚矣。”大海然之,乃亲率兵攻信州。至灵溪,城中步骑数千出迎战,大海击败之。督兵攻城,守者不能御,从溃,遂克之。先是招安郡县,将士皆征粮于民,名之曰:“寨粮”,民甚病焉,大海以闻,公亟命罢之。

    闰五月,吴置儒学提举司,以宋濂为提举,吴国公命长子标从受经学。

    濂首以文学受知,恒侍公左右,尝命讲《春秋左氏传》,濂进曰:“《春秋》乃孔子褒善贬恶之书,苟能遵行,则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

    六月,命孛罗帖木儿部将方脱脱守御岚、兴、保德州等处。

    诏:“今后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部将,毋得互相越境,侵犯所守信地,因而仇杀,方脱脱不得出岚、兴州境界,察罕帖木儿亦不得侵其地。”

    六月,吴更筑太平城。

    初,太平城俯瞰姑溪,故陈友谅舟师得缘尾攀堞而登,至是常遇春复太平,乃移城去姑溪二十馀步,增置楼堞,守御遂固。

    六月,石抹宜孙以兵攻庆元,耿再成击败之,石抹宜孙战死。

    初,婺州之失也,石抹宜孙之母为吴将所获,令其弟以书招石抹宜孙,石抹宜孙不至。及破处州,石抹宜孙将数十骑出走,至建宁,聚兵欲图恢复,而所至人心已散,知事不可为,叹曰:“处州,吾所守也,今吾势穷,无所往,不如还处州,死亦为处州鬼耳!”遂以兵攻庆元,耿再成击败之。石抹宜孙众溃,走竹口,欲还福建,道经桃花坑,为乡兵所邀击,石抹宜孙力战死,其部将李文彦收葬其尸。孙炎以闻,吴国公嘉其尽忠死事,遣使祭之,复处州民所立生祠。

    六月,张士诚遣其将吕珍率舟师自太湖入陈渎港,分兵三路攻长兴。吴守将耿炳文亲率精兵击败之,获甲仗船舰甚众。

    七月,命辽阳行省参知政事张居敬讨义州贼。

    七月,孛罗帖木儿败贼王士诚于台州。

    七月,陈友谅浮梁守将于光等以其县降于吴。

    七月,诏孛罗帖木儿总领达达、汉儿军马,为总兵官,仍便宜行事。

    八月,命孛罗帖木儿守石岭关以北,察罕帖木儿守石岭关以南。

    八月,永平路陷。

    八月,诏江浙行省左丞相达识帖睦迩尔加太尉兼知江浙行枢密院事,提调行宣政院事,便宜行事。

    八月,诏遣参知政事也先不花往谕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令讲和。

    时孛罗帖木儿调兵自石岭关直抵冀宁,围其城三日,复退屯交城。察罕帖木儿调参政阎奉先引兵与战,已而各于石岭关南北守御。

    八月,贼陷孟州,又陷赵州,攻真定路。

    八月,关先生复犯上都,右丞忙哥帖木儿引兵击之,败绩。

    九月,孛罗帖木儿攻打王保保,想夺取其驻扎的大同。

    九月,张士诚兵侵诸全,吴元帅袁实战死。

    九月,欧普祥放归陈友仁。

    初,黄冈人欧普祥,故徐寿辉将也,性残暴,所过室庐皆焚荡俘掠无遗,寿辉使守袁州。陈友谅弑寿辉,征兵于普祥,普祥不听其节制,乃以袁州降于吴。友谅闻之,遣其弟友仁攻袁州,普祥与部将刘仁、黄彬击败其众,获友仁,鞭而囚之。友谅惧,遣其太师邹普胜与普祥和,约各守其境,普祥乃释友仁归。

    十月,甘露降于国子监大成殿前柏木。

    十月,以张良弼为湖广行省参知政事,讨南阳、襄樊。

    十月,诏孛罗帖木儿守冀宁,孛罗帖木儿遣保保、殷兴祖、高脱因倍道趋冀宁,守者不纳。

    十月,察罕帖木儿遣陈秉直、琐住等,以兵攻孛罗帖木儿之军于冀宁,与孛罗帖木儿部将脱列伯战,败之。

    时帝有旨以冀宁畀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以为用兵数年,惟藉冀、晋以给其军,而致盛强,苟奉旨与之,则彼得以足其兵食,乃托言用师汴梁,寻渡河就屯泽、潞拒之,调延安军交战于东胜州等处,再遣八不沙以兵援之。八不沙谓彼军奉旨而来,我何敢抗王命,察罕帖木儿怒,杀之。

    十月,命迭儿必失为太尉,守卫大斡耳朵思。

    十一月,黄河清,凡三日。

    十一月,孛罗帖木儿以兵侵汾州,察罕帖木儿以兵拒之。

    十一月,贼犯辽阳易州。

    十二月,广平路陷。

    十二月,吴国公复遣夏煜以书谕方国珍。

    是岁,破头潘、关先生、沙刘二军入高丽王京。高丽王奔耽罗,其臣纳女请降,将士皆以女子配,遂与高丽如姻娅往来。高丽人各藏其马林中,一夕,传王令:除高丽声音者不杀,其余并杀之。沙刘二、关先生皆死,惟破头潘、裨将左李率轻骑万人从间道走西京,降孛罗。已而,又降扩廓。

韩国学者:历史上中国打韩国的原因——抢美女

    韩国学者称:历史上中国中原政权攻打韩半岛,目的是搜罗美女,这也是造成现在大韩民国人民相貌丑陋的原因。

    研究称:韩半岛原居民本身很丑陋,被中国北方游牧的民族征服后,通过民族的融合,优化了种族,所以当时的混血人种一部分非常漂亮。后来中国某一王朝败亡后,有一支后裔残部退入韩半岛,争得一块土地建立政权,从此中原文化进于韩半岛,民族的再次融合,使韩半岛上的居民大都高大漂亮,美女遍地,但不幸的是另一部分则失去杂交优势,变的脸宽眼小,脖子粗短,身长腿短,单眼皮,这也是现代韩国人的基本外型。

    7——9世纪以后,中国中原历代王朝都到韩国来索要美女,并且每次所要都是成千上万,渐渐的韩半岛美女稀有,只剩下基因劣等的丑女,这样一代代繁衍,基因固定下来,就形成今天的韩国人。

    文章接着讲述了韩国之所以美容业发达的原因,目前基因无法改变,只好进行物理改变。

序 千年后的来客

    西元1279年。

    皇宋祥兴二年,忽必烈至元十六年,宋张弘范灭宋于崖山,陆秀夫负帝投海,后宫及诸臣、军民多从死者。七日,浮尸出海十余万人。

    被囚禁在大都的文天祥,宁死不曲,从容就义。死后,在他的衣带中发现了一首诗,是为《衣带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北宋盛时,人口过亿。南宋与金对峙,南北人口合计,亦然过亿,止南宋之民,就达六千余万。历经兵乱,到了蒙元初年,检点天下人口,民之死者半,仅存五千三百万。北地户数、百姓五不存一。

    蒙元既入主中原,划天下百姓为四等。

    蒙古人为第一等,为“国民”,蒙古之姓氏,为“国姓”,蒙古之语言,为“国语”,并创立蒙古文字,为“国文”。西域外来之色目人,为第二等,高踞朝堂,遍布地方。北地的汉人、契丹、高丽诸族为第三等,江南前宋之民,为末等。

    亡国之民,自然没有尊严与地位可言,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然而,崖山之后,便真的没有中国了么?

    蒙元陷临安,不甘压迫的江南百姓,“盗贼不绝”。单从至元二十年到至元二十八年,八年里,大小“盗贼”千余起。虽然,他们都被镇压了,但越来越重的压迫,只会带来越来越强烈的反抗。

    五十四年后,蒙元自忽必烈,历九帝,至元惠宗,又称元顺帝。

    西元1344年,顺帝至正四年,五月,大雨二十余日,黄河暴溢,水深达二丈许,沿河堤岸先后北决,沿河郡邑均遭水灾,河南北大饥,明年又疫,民之死者半。田莱尽荒,蒿藜无人,狐兔之迹满道。

    十一年,河南、北有童谣四起,云:“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四月,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万,诏开黄河故道。河夫们在黄陵冈掘得石人,止一眼,背后有字:“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五月,北系白莲教首韩山童、刘福通聚众三千,杀黑牛白马,誓告天地,以红巾为号,起事颍上。八月,南系白莲教首徐寿辉与邹普胜等亦以红巾为号,于湖北响应。

    中华自古,不缺少豪杰。

    积攒了半个多世纪的愤怒一旦爆发出来,就像是火山的爆发,就像是岩浆的崩裂,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它的怒吼。一时间,黄河内外,赤火燎原。南北英雄,无不闻讯振奋,纷纷揭竿影从。

    天下震动。

    十一年,八月,河北白莲教徒芝麻李、赵君用以区区八人起事,一夜之间,夺重镇徐州。天明,树大旗以募人从军,从者近十万。

    十一月,河南王权、张椿等攻占邓州、南阳,称“北琐红军”,旋又占领唐、嵩、汝、河南府等地”。

    十二年,正月,湖北孟海马攻陷襄阳,称“南琐红军”,旋克房、归、均、峡、荆门诸州。

    十二年,正月,安徽白莲教徒郭子兴与孙德崖等聚壮士数千人,起兵定远。旬月,得众数万。

    十三年,正月,泰州张士诚及其弟士德、士信结李伯升等十八人,以盐徒起事浙西,不数月,连克数城。五月,陷高邮。高邮,位处蒙元大运河之关键地段,是连接南北漕运的要地,地位十分重要。

    高邮一下,大都粮缺。

    海内汹汹,民心莫不思宋。此外,尚有庐州左君弼、怀庆周全、临川邓忠、安陆俞君正、陕西金花娘子、江西欧道人、襄阳莽张、岳州泼张、安庆赵普胜、飞狐杨诚等等,先后起事。各地义军的旗号,何止百数,成千上万。

    而我们的故事,就开始在这样的一个年代。

    就在黄河堤岸决口的前夕,黄河边儿上的一户人家,有一个久病的孩童,从昏迷中苏醒。他浑不顾室内诸人的欢喜,反而惊疑不定地睁大了双眼,一一看过他们,随后,若有所思地将漆黑、澄净的眸子,投注向了窗外。

    夏四月,大雨如注。远处的河水,奔腾咆哮。

1 丰州 Ⅰ

    大元至正十九年,小明王龙凤五年,三月,中书省大同路丰州(今呼和浩特东)。

    奔袭而至的元军,戟枪森立如林,车马络绎如川,在城外有条不紊地布置阵地。前后各军连绵不绝,尽皆缟素,满是白旗。冰冷的阳光之下,这一幕肃杀哀壮的景象,给人透心的凉。从旗号可以看出,带兵的将军是孛罗帖木儿。

    “你大爷的,鞑子这是想死战。”城墙上,邓三这样说道。

    城内的红巾军,多是小明王、刘福通一脉的东系红巾,也有一部分是其他几支已经失败的义军残部,邓三和他们不同。他本非红巾,更不是白莲教信徒,不折不扣的马贼出身。刘福通起事之前,早纵横黄河两岸多年。

    最鼎盛的时候,他有部下数百,人人有马,来往迅捷,元廷称之为上马贼,三四年间不能制。后来惊动元帝,亲下谕旨,在黄河沿岸各城重镇之中,每城专立一兵马指挥司来围剿他们。

    屡次厮杀,兄弟越来越少。恰在此时,刘福通颍州起事,转战到了河南一带,声势浩大,更建国立号称为大宋,便索性带着剩下的百十个兄弟一股脑儿投了新鲜出炉的大宋小明王。就此被编入骑军,他名气虽然很大,终非嫡系,只任了一个千户的职位。

    不久之后,出于战略目的,刘福通派出三路大军北伐,他奉命调到中路军关先生关铎、破头潘潘诚部下。入晋、冀,为元军悍将察罕帖木儿所扼,困于太行山外,接应东路军攻打大都(北京)不成,不得已出塞外,掠塞外诸郡。三个月前,更攻陷了上都(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

    按照关铎、潘诚本意,是想趁此攻占辽阳行省,夺取东北之地,以隔海呼应山东的东路军。但是刘福通连下严令,要求他们立刻南下,再次做出攻打大都的姿态,吸引元军主力,来缓解他在河南一带受到的的巨大压力。

    ——察罕帖木儿等部在击退关铎之后,集结重兵在太行山一线,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南攻河南。

    关先生关铎连派出三波使者,希望刘福通能改变主意,得来的答复只有八个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另外送来小明王旨,刘丞相令:设辽阳行省,任关铎、潘诚及另一个中路军将领沙刘二为行省平章。

    这意思很明显了,你想打辽阳,辽阳给你,但现在你必须回来,尽你大宋臣子的责任。由此也可以看出,河南形势确实紧急。

    无奈之下,大局为重,关先生关铎遂和潘诚分兵两路。潘诚部继续东进,攻打辽阳;关铎部焚尽上都宫殿,南下攻克西部重镇丰州等地,准备攻打大同。

    不料元军行动迅速,他们前脚进了丰州城,元军后脚就围了上来。

    观罢元军军容,邓三转头向城内看去,城墙上下,传令兵骑马飞奔,各色旗帜到处飞舞。充耳尽是各级军官的指挥呼喝,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士卒们一队队拿着武器、抬着防守器械顺着马道奔跑着赶往预定的战斗位置。他们或穿红衣,或扎红巾,放眼看去,宛如一道道红色的洪流,四面八方汇来,直到整个城墙上都被红色染满。

    丰州城不是很大,城内居民本就不多,此时更少,满城看去,除了红巾,几乎没有平民。地主们和大部分有些资产的在红巾军到来之前,都逃亡到了别处。剩下来没走的,都是些叫妇幼老弱及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者。他们也正是红巾的天然兵源。

    城市的西北角,矗立着一座白色高塔,很有名气,叫万部华严经塔,又叫白塔,辽朝时所建。关先生的指挥部便设立在白搭所属的大明寺大雄宝殿内,从城墙上,远远的可以看到殿前扈卫的甲士们手上刀枪闪出的冷光。

    在他们之间,树立了两面三丈高的大旗,迎风一吹,招展飒飒,上面红底黑字写着:虎贲三千,直扫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四十多米高的白塔临时充当了侦察、指挥用的望楼,此时在其顶端伸出了一面黑色的旗帜,这是召集骑兵的意思。邓三整了整胸前的盔甲,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下去吧,骑兵开始集合了。”

    征战多年,一同投军的百十个嫡系弟兄,剩下的不到一半,这会儿跟在他身边一起观看敌情的是他的义子。才十五六岁,按照惯例,跟他的姓,没什么大名,人都称之为邓舍。

    ——元俗,舍,对尊官贵族子弟的尊称。邓三和贵族八竿子也打不着,对其部下们来说,的的确确可是尊官。

    邓舍答应一声,随着下城。

    在这个世界上,他的亲生父亲原为上马贼的二当家,和邓三交情莫逆,一次和官军作战中,为掩护大部撤离,断后战死,当时他只十一二岁。邓三无子,就收养了他,投军后一直跟随军中,随邓三厮杀阵前。年龄虽小,也是个老行伍了,还沾邓三的光,有个百户的头衔。

    头衔虽是百户,手底下的士卒只有四五十人,这还因了是邓三义子的缘故;要知道,邓三所部,最多的时候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五百人出头。

    “谁叫老子不是嫡系呢?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补充兵源都得靠自己招募,若不是你爹往日的名声,就这些人马,还招不来呢。”

    邓三这话说的不错,他的部众还真都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基本上都是混不下去的各地马贼。

    一边给上城墙的士卒们让路,父子两人一边往城下走去。邓舍东张西望,问道:“爹,你觉得守得住吗?”

    “孛罗帖木儿他爹,听说是被刘丞相用反间计给整死的,你没看他满营白衣,这是来报仇来了。他们人多马壮,咱们却立足未稳,我看,得有场苦战。”邓三咒骂了一声,叹口气又嘟嘟哝哝地道,“从咱们投军到现在,五年了吧,兄弟们是越来越少。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这虚名假号的千户,就该变成货真价实的百户了。你这个百户,也该降为十夫长了。”

    邓三的牢骚,邓舍早就听惯,他摸了摸脑袋,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一个千户,当然没无拘无束的马贼生涯好,可眼下的形势,也只有依托大军才可活命。再当马贼?不但元军会来剿,各地的义军也不会容忍有他们在自己的地盘。

    改行从良?处处战火,一片兵荒马乱,看看逃出丰州的百姓就知道了,早上不知晚上事,命都难活。这也是为什么,关先生虽然不管补充兵源,邓三却还一直都能断断续续召来士卒,至今尚勉强维持总共二三百部下的规模。

    白塔上的黑旗,从竖着改为了平铺,这个旗语的意思是一炷香之内,骑兵必须集合完毕,迟到者斩。

    “召的这么急,你大爷的,这城上城下的布置都还没好,莫不成……”邓三掉过头再望眼城外,他们这会儿走到了马道的中间,隐约可见元军大营还没扎好,但瞭望用的巢车已经立好,一队队的骑兵奔驰护城河外。骑兵之后,是十几个百人队在整理抢过护城河所用的飞桥,城西一角,一座座冒着幽光的火炮也快要排好阵列。

    “是想趁孛罗帖木儿立足未稳,先用骑兵冲击一阵。”邓舍替邓三做出了判断。几年行伍,攻城守城不知凡几,再加上前世的知识,这点子常识,他还是有的。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逆行红流,很快到了城下,两个骑兵战士看见了他们,牵着马迎了上来。

    如同闷雷忽然响起,城西角接连发出震天响声。“狗日的鞑子要试炮!”邓三大叫一声。邓舍眼疾手快,伸手拽过他,不顾地上春雪才化,滚入马道下的一个偏角。马道上下的红巾士卒顿时乱作一团,叫嚷喊喝,纷纷扑倒、奔跑,寻找躲避的地方。

    乱马交枪中,前几声,只有炮响,不见动静,显然是距离没调整好,没射到城墙。紧跟着有一发石弹从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狠狠砸入了前方几十米外的一处房屋之上,木梁横飞,烟尘大作,地震一般,石弹直入地三尺。

    接着又连三四炮,都是砸到了城墙上,其中一个顺着马道滚落下来,闪避不及的红巾士卒,压伤砸死了好几个。

    随后城外安静了下来,大约是试好了距离。又等了片刻,邓舍这才松开邓三,一起钻出偏角,还好,那两个骑兵和他们的坐骑都安然无恙。只是有匹才上战场的马受了惊吓,正拼命挣扎,试图挣开绑在石头上的缰绳。

    “快走!”没空理会身上泥泞,邓三奔到自己坐骑之前,一跃而上,拉紧了辔头。牵马的士卒松开了缰绳,邓舍紧随其后,打马一鞭,撞出了乱糟糟的人群,往不远处的骑兵营奔去。

    半炷香之后,白塔上的黑旗由平铺变成了向左斜,风卷旗动,划了一个短促的直线。风变大了,这是要求集合完毕的骑兵,做好出战准备的命令。

    ——

    ,上马贼。

    “上马贼百十为群,突入富家,计其家赀,邀求金银为撒花。或劫州县官库,取轻资,约束装载毕,拘妓女,置酒高会,三日乃上马去。州郡无武备,无如之何。”

    “南阳、大名、东平、济南、徐州各立兵马指挥司以捕上马贼,然终不能禁。”

    “中原上马贼剽掠淮汴间,朝齐暮赵,朝廷不能制。”不但劫掠府库,还抢劫漕运粮船,活动范围大致在黄河两岸。

2 丰州 Ⅱ

    关铎所部骑兵不多,丰州城内三万红巾,骑兵有四个千户的编制,实额两千人上下。

    身为非嫡系的邓三,在这种骚扰、搅乱敌阵吃力不讨好的活动中,当仁不让处在首发位置。他的兄弟们列好队列,两三百人排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方阵;在这个方阵的右侧,是另一个千户黄驴哥的部下,两百来人。

    黄驴哥是刘福通东系红军一脉,汉军军户出身。

    元朝的军户,分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三种,按照政府规定,不能改为其他户计。汉军军户个人要承担前往戍所的路费,军需不足的部分还需要自己出,每年由家中送往军里,称为“封椿”,内地驻扎边关的军户,路途迢迢,加上军官克扣,往往送一耗十。

    虽然朝廷对家中赋税略有减免,但缺口太大,破家成军的比目皆是,因此大批的军户为逃避军籍而舍家弃田成为流民,黄驴哥就是其中之一。流亡途中,全家老小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光杆一个,生计所迫入了红巾。

    世代军户,他本人又骁勇善战,入军还早,慢慢的累功至千户。

    太阳升过了最高点,渐渐偏离西落。头顶白塔黑旗之下,冰寒的早春风,卷起地上、房屋上的残雪落叶,偶尔扑簌到士卒们的发上、盔甲兵器上;一匹匹战马,不安地踏动蹄子,喘着白气,低声嘶鸣。

    几十个剽悍的红巾,围护个盔甲鲜明的将军,从一侧转出。这个将军是骑兵们的最高长官,上万户冯长舅。

    “关平章令:邓三部出北门,务必焚毁鞑子飞桥、巢楼、冲车诸物,且要搅乱敌营,给我军布置争取时间;若能毁其火炮,加功一等,赏百金。”冯长舅黑脸、虬髯,破瓮嗓子,控着缰绳,绕场中转了一圈。

    “接令!”邓三眼睛斜斜望一侧的黄驴哥,听冯长舅继续布置任务。

    “黄驴哥部,随邓三后出,务必突出敌围,往云内、东胜二州。”冯长舅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封蜡封信,“这是关平章给这两州的严令,记住:送不到的话,你也就别回来了。”

    云内、东胜二州,离丰州不远,这三州同是西北部的重镇,辽朝时候号称西三州,此时都被红巾占据了。

    “接令!”黄驴哥下了马,小跑到冯长舅马前,昂首挺胸,接过两信;随即挥拳过头,涨红了脸、高声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他身后的两百人齐声大叫,迫不及防,这叫声吓了邓三一跳,哼哼一声,低骂几句马屁精,他身后的邓舍早也举起了手臂,同声高喊。

    四五百人同声大喝,声调着实不小。震耳欲聋,远处树枝上停的鸟儿,惊飞而去。冯长舅满意地点头笑笑,掉过马头,往大雄宝殿去了。

    “你大爷的,学什么不好,学马屁精!”看冯长舅走远,邓三挥手给了邓舍几个爆栗子,邓舍也不说话,只是嘻嘻一笑。

    五百人马按序进入瓮城,身后的城门慢慢关闭,等待最后冲击的命令。

    “点火把!”

    一人一个火把,瓮城防守的步卒们给他们点着。

    西角元军火炮由静到动,从稀到密,隔着城墙,“杀、杀、杀”的叫喊声,伴随炮响,也传入了众人耳中。元军的第一次攻城,即将开始。白塔上黑旗下落,传令兵高举大旗,冲上瓮城:“关平章令:骑军,出!”

    瓮城开,视野阔。

    护城河外,遍是元军,军旗蔽野,烟尘弥漫。数丈高的巢楼上旗语翻飞,一座座飞桥由壮士们控制着,推到河边,打开折叠,往河上搭去。在他们后边,十几架撞车蓄势待发,再往后,列阵无数步卒,刀枪晃眼,游骑数十人一队,巡弋周边,火炮不绝,擂鼓助阵声响彻云霄。

    “放吊桥!”

    对面的元军发现了他们,一个千人队调到前方,盾牌在前,弓箭掩藏其后。随着军官号令,密密麻麻的箭支铺天盖地而来。与此同时,瓮城上负责掩护的红巾弓箭手,也还以颜色。仅有的两门大炮,布置在北城城墙之上,闷响连连,石弹滚冲出阵,砸进元军阵里。

    “他们连大营都没建好!”邓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纵马到邓三身边,大声喊道。

    邓三恶狠狠吐了口唾沫,他们还在瓮城之内,箭雨危险不到他们,可这种情形,又怎么能冲杀出去?“鞑子要拼命!”吊桥落下,邓三马刀抽出,这一刻,满腹的牢骚早忘掉,记起的,只有满门老少,尽数死在探马赤军刀下的惨景,“那叫看看咱谁的命大,人死逑朝天,不死万万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兄弟们,冲!”

    三百人各种粗口不断,三百人长枪、马刀举起,三百人嗷嗷叫着冲出了瓮城。

    “咱们冲不冲?千户将军。”

    黄驴哥纹丝不动:“等他们过了吊桥,乱了鞑子阵地。”

    邓三一马当先,已经冲过了吊桥。身边的邓舍用力抛出火把,舞动长枪,牢牢护住两人身上,呼吸之间,挡落十几支长箭。有多少兄弟过来了?又有多少兄弟中了箭?此时此刻,再没一丝空闲往后看,只有向前冲,向前冲。

    盾牌后的弓箭手缓缓后退,长枪兵替补而上。透过盾牌的空隙,可以看到,早就准备好的拒马枪,一排排运了上来,而瓮城城门两侧的飞桥,还在继续搭建,有几个,差不多就快要铺好。

    城墙上,开始改射火箭,两门大炮的重点打击目标,也改为了铺建飞桥的元兵。

    近了、近了、近了,数十个火把自邓舍身后,飞舞掷出,摔入元军队中,正对面的几个长枪手被火烧着,吃痛之下,长枪歪成一团。邓舍俯身,邓三反手抽出马上的狼牙棒,挟带风声,重重砸在了面前一人多高的盾牌之上。

    长枪探出,邓舍大喝一声,用足力气,挑飞了邓三砸到的盾牌,顺势前刺,正中盾牌手的胸前。来不及抽出,左手拉出马刀,劈翻一个身上火苗乱窜的长枪手。

    “姥姥的邓老三,还真是凶悍。”观战的黄驴哥骂了一声,抓紧缰绳,“叫兄弟们做准备。”

    “什么时候冲?”

    “等他破了鞑子盾牌阵。”

    刀枪齐举,血肉横飞。惨叫、嘶吼、兵器碰撞、马蹄飞驰,种种声音汇合一起,邓舍的血脉沸腾起来。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年了,由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到现在,可以说,他过去的日子一大半都是在杀戮和争战中渡过的。也曾经茫然不知所措,也曾经偶然雄图大志,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归根到底,还得先解决生存、吃饭问题。

    他已经受够了蒙古、色目人等不把汉人当人看的歧视,也受够了饿着肚皮几天几夜还要亡命天涯的日子。邓三教他:这个世道,官法滥,刑法重,人吃人,钞买钞,贼做官,官做贼。什么是贼,什么是官,一句话说到底,敢杀敢抢的就是老子!

    他深以为然,尤其是每当见到那些个瘦骨嶙峋满眼呆滞任人宰割的百姓们,他更是暗幸自己没有穿到他们身上。

    乱世岂有人间路,宝剑无血不英雄。

    现代的一个在校大学生,就这样被生活改造成了一个马贼思想、强盗手段的红巾义军。

    长枪刺舞,过处血腥淋淋,几个眨眼,邓舍邓三突入元阵数十步。再前十几米,就是拒马枪林。忙里偷闲,四顾而望,远处的骑兵集结一处,静静等他们筋疲力尽。

    “举旗,向西!”邓三果断下令,拨转马头,连杀带撞,邓舍同声高呼:“传令,向西!”浑不顾脸上迸溅的都是血迹,紧紧随在邓三身后。

    “邓三向西了!”

    黄驴哥诧异:“他还真去毁鞑子火炮?”但这事儿,他毫不关心,盾牌阵差不多算是破了,他抽刀下令,“冲!”

    红旗展动,邓舍邓三冲出了盾牌阵,豁然开朗。护城河上有两架飞桥被火箭点燃,熊熊燃烧,更多的飞桥却已搭好,座座都是两三丈宽,大批的元军推着云梯等物,蜂拥城下。

    城头上檑木、大石滚落,有的落到还未展开的云梯上,被挡阻在云梯底部的铁皮车厢之外,起的作用甚是寥寥。这一次,元军来的太快,红巾根本没曾准备太多的防守器械,丰州固然是重镇,但在攻破之前,驻守的元军已经将军械库焚烧一空。

    沿着护城河奔跑,邓三人马少,又是骑兵,速度快,而元军布在前边的多是步卒,一路疾驰,略有交锋,顺利到了城西。

    眼前的景象顿时叫他倒吸一口凉气,起先在城墙上观元军军容时候,没看得全面,那城西一列,足足几百门火炮。处在团团步卒、骑兵的保护中,绵绵不绝集中攻击城西城墙。

    “没得打了。”话没说完,迎面遇上一队专门阻截他们的火铳手,不远处,调动来的骑兵也奔驰接近。

    “退!”

    崩天裂地一声巨响,整个战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短暂的停寂过后,元军欢呼潮水般响起:“城破了!城破了!”

    红巾打丰州,重点就是西城墙,本就受了相当损害,在数百门元军火炮攻击之下,这城墙,短短时间之内就坍塌了。红巾早有准备,临工赶造用来堵截塌陷城墙的行女墙立刻被推了过来,可也正因为临工赶造,这行女墙纯是木头所制,可以预见,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邓三立刻改变命令:“掉头!撤。”

    进城是想都不用想了,当今唯一生路,就是杀出重围,投往云内、东胜二州。

    ——

    ,汉军军户:

    入元后,政府给汉军发冬夏军装,配备武器,按月发放口粮,每人米五斗、盐一斤。服装的不足部分,其他装备和开支需自理。所有这些费用,由本家和贴户凑齐后定期送到军中,称为封椿钱。

    出征军人的开支是相当大的,13世纪末,征戍远方,一兵岁费,不啻千贯,相当于米50-100石,加上路上旅途费用,正、贴军户常常不得不典卖土地,有的军户先有田三十顷,最后甚至沦为乞丐。

    2,几百门大炮。

    元至顺三年火炮的铭文有“至顺三年二月十四日,绥边讨寇军第三百号马山”等字样,绥边讨寇军,是元政府之边防军,第三百号马山,是给这支边防军制造的这批火炮的数字编号。也就是说,就此而知,这支边防军,最少装备了三百门火炮。至顺三年,西历为1332年。

    在元末农民战争中,不说元朝的正规部队,即使在农民军中,火炮的运用也十分广泛。比如,朱元璋“困姑苏”,“徐达领四十八卫将士围城,每一卫制“襄阳炮”架五座,“七稍炮”架五十余座,大小将军筒五十余座,四十八卫营寨周列城围,张氏欲遁,不能飞度。铳炮之声昼夜不绝。”其中,襄阳炮、七稍炮是投石机;将军筒是火炮。

    而苏州城中,“时城围既久,熊天瑞教城中作飞炮,以击我师,城中木石俱尽,至拆祠庙、民居为炮具。”

    可以想象,当时炮仗的激烈程度。

    明朝,洪武三十一年,到正统九年,四十六年间,根据出土火炮之纪年和序号,可以判定,至少造了十三万门火铳火炮。也可以由此,判定出元朝时期火炮的广泛使用。

3 丰州 Ⅲ

    一来邓三所部人马少,影响小,加上马贼出身,人人精擅马技,又只顾逃命,无心恋战,根本不往人多地方去;二来元军大营还没扎好,估计他们也没料到丰州城墙居然连第一波的试探性攻击都没能撑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各个军种来往调动,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城墙上,乱哄哄的,也给了邓三们逃出去的机会。

    饶是如此,到了安全地方一集合,三百个人又折了三分之一,还好老兄弟一个不少,剩下的个个带伤,人人见血。

    遥望丰州城下,西城墙处,大批补救而来红衣和源源不断的白衣两军交缠一处,炮火雷鸣,弓箭漫天,不断有蚂蚁大小的士卒倒下、或者从邻近缺口的城墙上摔下来。一时看起来两方势均力敌,众人心中都清楚,在占据显著炮火、兵力优势的元军疯狂攻势下,丰州彻底完了。

    “哥哥,咱们怎么办?”问话的好一条大汉,七尺身高,膘肥体壮,倒提两柄大锤,合在一起足有百斤上下。

    他本名文四二,邓三旧部,标标准准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偏爱慕斯文。后来当了百户,自觉有些身份,嫌四二这个名字不好听,央人起个大名,唤作华国。

    邓三环顾身边,兄弟们身上、刀枪上、坐骑上都是血污,甲脏发乱,连人带马,个个喘息不定。有几个中在身上的箭支还没拔去,鲜血顺着身体滴下去,嗒嗒作响,染红地上残雪。

    文华国继续说道:“孔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贻,……”

    邓舍打断了他的话:“文叔,这话是孙子说的。”

    ——他在这个世界,幼童时候,也念过两年私塾,所以识文断字,旁人也不奇怪。

    “是吗?咱这些粗人,有学问的还属邓舍。”文华国不以为意,随口夸了邓舍两句,接着说道,“依末将的意思,不知道云内、东胜二州情况之前,咱们不能冒冒失去。只看丰州的情形,那两边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千万别,出了虎口,又掉入狼窝。”

    “鞑子来得紧,云内两州情形如何,咱们虽不知道,但是你看,围城的鞑子有多少人?”邓三边儿上另一个百户提起马刀,指向丰州,问道。

    他个子不高,精壮结实,也是邓三旧部,屠夫出身,叫做陈虎。

    “四面围紧,不下十万。”

    “孛罗帖木儿之父屡败刘丞相手下,他本人也曾被刘丞相抓获,他这次是复仇而来,肯定是想雷霆一击。这些人马,怕就是他的全部家当。”陈虎分析透彻,最后总结,“小人认为,他绝不会分兵云内、东胜。也就是说,那两州现在还太平无事。”

    邓三迟疑半晌,转头问邓舍:“你看呢?”

    “我觉得陈叔说的对。”邓舍毫不犹豫,立刻回答,“不但可以去云内,而且最好挑出快骑,先往云内报讯。城墙破了,丰州的三万红巾还是能抵挡一阵的。只要云内、东胜无事,这两州马多骑兵多,及时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反败为胜。”

    他不是一个喜好表现的人,身边又都是自小认识的长辈,所以每次决策,不是邓三问他,他就不会开口。

    不过他经历战阵颇多,闲暇时候看过几本兵书,又有前世的见识在,邓三等人还都是很看重他的意见。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读了,经验有了,不管怎么说,邓舍小小年纪,在红巾之中,也算的上文武双全,少年俊彦。

    邓三下了决定,挑了快骑,命令陈虎一人两马,先去云内,探看情况、报讯。让其他人下马裹伤、休息片刻,再往云内州而去。

    云内州在丰州西南,距丰州一百多里,从云内再往西南百里,则是东胜州。三州鼎足而立,以丰州为主,若不是孛罗帖木儿来得太快,稍微给红巾一点反应时间,三州响应,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探马游哨,必不可少。即使大胜之后,也不能放松警惕。”夜色降临,邓三等人赶了一半的路程,下马暂作休息时候,邓舍把对今天丰州攻防最大的心得记在了随身携带的本子上。

    从第一次上战场起,记到现在,快满了三大本。邓三曾经问他这是为何,他拿私塾先生的话来回答:“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这是拿读书的劲头放在了战场上,前世上学,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是现在他写日记不是习惯,而是总结经验,为了更好的生存。

    夜色深沉,二百来人藏身找到的一处小树林里,怕被元军远远散出的游骑发现,也没点火,凑着雪水,各个默不作声地吃些干粮。天上没什么星星,月亮也无,乌沉沉的,远近寂静无声。

    邓三眺望了会儿丰州方向,五十里外,尚能看到一点火光,可以想象那里还处在杀声不断的鏖战之中。

    “也不知道陈虎到了没有,云内、东胜二州的情形,真叫人忧虑。”文华国皱着眉头,踱步到邓舍身边,勾头看了会儿他记的东西,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话配上他之前煞有介事的动作和这会儿漫不在意的表情,实在可笑,邓舍不由莞尔。邓三开口骂道:“你大爷的,装什么斯文人。”

    “哥哥又不是不知,我本就姓文。”

    邓三抬脚踢出,邓舍忽然变色,丢下笔记,附耳在地。土地微微震动,杂乱无章的马蹄声,渐渐隐隐可听:“丰州方向,来了一股骑兵!”

    林中众人立刻收拾上马,几个手脚快的,纵马出林,绕出去侦测敌情。

    人马无声,刀枪出鞘,一伙儿人静悄悄立在黑暗之中,个个目不转睛盯着林外前方,只要情况不对,就跃马出林。

    绕出去的骑兵很快回来了,向邓三报告:“黄驴哥的人。”

    众人松了口气,留下文华国整顿部众,邓三叫上邓舍,兜马出林,迎了上去。黄驴哥这个嫡系和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不过大战之后,能见个自己人,终究还是比敌人强。

    黄驴哥一干人比邓三的部下还要惨,出战二百人,剩下三四十个。丢盔弃甲,可能是中了敌人的火箭,黄驴哥的须发眉毛被烧了个干净,浑身血迹斑斑,脸上净是灰污,遮掩不住触目皆是的豆大火燎水泡。

    “黄千户,哪里去?”看见黄驴哥这般惨状,受了红巾嫡系几年气的邓三败军之余,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问道。

    在先前出林的游骑带领下,黄驴哥来到近前,叫停了坐骑,第一句问的话就是:“有没有干粮?”

    他的部下马技、武艺都不如邓三这班职业马贼,突围的时候,慌不择路,为加快速度,连兵器盔甲都有丢掉的,更别提干粮了。苦战后接着连夜赶路,确实饿坏了。

    “城里情况怎样?”

    忍着嘴上火泡疼,狼吞虎咽地吃着邓舍亲自送过来的烧饼,黄驴哥口齿不清,兀兀咽咽道:“不清楚,我们突出包围时,西城墙破了。看白塔上的旗语,关平章调集精兵往北门去,大约是想从那里突围。”

    他从怀里摸出两封信,回身点了几个骑兵:“你们,拿上干粮,先往云内、东胜送讯。”

    “我的人已经去了。”

    “信不送到,我的脑袋就没了!”关铎军令严明,黄驴哥还是把人派了出去。

    邓舍遥望丰州,紧皱眉头:“这火烧了半夜,一直没停,关平章不知道到底突围成功了没有。”

    “你们这也是要去云内?”吃饱喝足,黄驴哥想起正题,问道。

    邓三没回答他,而是和邓舍一同望向丰州,说道:“云内、东胜若是也有鞑子围攻,那咱可就只有回上都了。”

    夜风凄寒,邓舍紧了紧盔甲,盔甲更冰凉。看到黄驴哥部下都吃得差不多了,他轻声提醒邓三:“该继续出发了。”

    夜路漫漫,无星无月。汇合一起的战士们抬头望了望远方,什么也看不到,一团无边无际墨汁似的夜色包裹他们其中。树林枝叶沙沙地响,似乎也在一声声、永不停歇地催促他们:“出发、出发。”

4 奔溃 Ⅰ

    一行人合在一处,邓三人马在前,黄驴哥在后,出了小树林,默不作声趁夜赶路。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经过征战、逃命,虽有短暂的休息,到现在,都很疲惫。陈虎和黄驴哥派出去的几个人都是一人两马,所以这会儿还有一马两人的,速度提不上去。邓三一路行来,不断回头。他总觉不踏实,在丰州胜局已定的情况下,孛罗帖木儿会不会抽调军马,再来一次闪电袭击?

    丰州的火光渐渐看不到了,前后都是一片漆黑,道旁的田地黑黝黝的,很多荒废已久,雪下枯草丛生。马蹄的嗒嗒声,寂静夜里,非常响亮,传出老远。

    唯一还不错的,今年是个暖春。放在往昔,这样的时候,关外、辽东野地里就像冰洞一样,手脚都伸不出。他的兄弟们,有不少没耳朵、鼻子,少几根手指脚趾的,全都是几年征战中冻掉的。

    后半夜出了月亮,云影里遮掩,黯淡淡,死气沉沉。

    最终月亮落入东方,地平线上第一道曙光出现,天要亮了。一夜半天,按照马匹脚程来算,云内州不远了。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如果云内也被包围,周围不会这么安静。就算距离远听不到声音,总是会有些种种异常的蛛丝马迹的。

    比如树梢上的麻雀,比如敌军放出来的哨探。

    邓舍也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打起精神,提醒邓三:“快到了,爹,叫兄弟们做点准备吧。有备无患。”

    邓三点了点头,转头吆喝:“都打起精神,热热刀枪,饿肚皮的就吃点东西。不准下马,也该给马匹喂点草料了。”转回头,他忍不住又回过头,望了望来路,看了看四周,略微不安,“你大爷的,太安静了。”

    包括黄驴哥的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开始热刀。所谓热刀,就是隔着软布,借体温暖热一下刀枪的柄部,再试试刀剑出鞘、入鞘,有弓箭的拉拉弦,活动下革囊里的箭支。关外的天气太冷了,遭遇战、被偷袭时候,不乏马刀被冻住出不了鞘、箭支被夜霜凝成一团、枪柄太冻撕掉一层皮的现象出现。

    黄驴哥打马上前,并排行在邓三身边。

    他从骨子里看不起邓三这股子人,他们不信弥勒不信明王,作风野蛮,打仗是很勇敢,但他们抢东西更凶悍,说到底,还是马贼作风,烂泥扶不上墙。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他也应该稍微放下一点高傲的身段,毕竟,他们也算是共过苦难,而身为嫡系千户的他,也自认为有责任在此时鼓舞一下他们的士气。

    “等到了云内,再联系上东胜州,你看吧,我们在这两州可是还有三四万人马。杀他一个回马枪,里应外合,孛罗帖木儿这个鞑子,还得像在河南一样,接着吃败仗。”他的话没得到邓三太大的响应,很显然,和他的这番话相比,他脸上的水泡更能吸引邓三的目光。

    黄驴哥有点恼怒,邓三的目光让他很不自在。邓舍适时地出现:“饿了吧,黄千户,我这儿还有点干粮,你先吃着。”

    邓舍这个孩子还不错,他接过了干粮,一边吃,一边想,难为他在马贼群长大,没甚么粗野习惯,很懂礼节。

    他赞许地冲邓舍笑笑,点了点头算是鼓励和表扬。邓舍似乎懂了他的意思,回了一笑,兜马向后,对邓三说道:“我去后边看看,别叫有掉队的。”

    想在乱世活命,有一个简单的真理:没人没马,你什么都不是。有人有马,你就是老子第一。

    邓三人粗,从邓舍穿越之后的爹,——那个马贼二当家战死开始,邓舍就主动接了他爹原来的活儿,一向照顾兄弟。人虽小,有前世交际来往的底子在,也还做得不错。年龄在哪儿放着,太小,敬重谈不上,不过倒也颇得兄弟们喜爱。

    整个队伍转了一遍,连黄驴哥的部下都没漏下。没人掉队,疲惫是疲惫,大家精神还不错。检查了伤者之后,邓舍又从自己兄弟手中,调了点干粮出来,分给黄驴哥的部下,看人人有份儿,邓舍这才也吃了起来。

    前方出现了几个游骑,不久,成千上万的骑兵就好像一下子似的,出现在了大伙儿面前。大地震动,千军万马。

    军马丛中,一面大旗,上写斗大个“王”字,是驻守云内的都元帅王士诚部。定然是得了使者报信,整结来援丰州。万马奔腾的气势,铺天盖地,雄武强壮的军威,只一下,就将这二百多人兵败、丰州失陷的阴影驱逐一空。

    他们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是兵败之后,再见到己方的这种大场面,感觉完全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黄驴哥喜极大笑,他想说些什么,那几个游骑已经到了眼前。当下顾不得邓三,一马当前迎上,大叫道:“我们是丰州关平章麾下,突出重围,特来报信的!之前那几个信使,就是我的部下。”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地动一般,附近田地中树木上的残雪、叶子一片片落下,麻雀鸟儿早就惊飞不知去向。雪落光了,连树都在抖,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邓三听见邓舍就后边大叫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他又一次回过头,看到邓舍焦急地拍马冲来,看到后边的兄弟们从喜而慌,看到这慌乱由后而前,波浪一样,瞬间席卷了整个的小小的队伍。

    他立刻又转回了头,马鞭狠狠抽下:“鞑子!鞑子!鞑子!”

    慌乱通过他,传到黄驴哥身上,又传到正和黄驴哥一起的几个游骑身上,滚滚不绝,对面的骑兵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大旗挥舞,主将大约是想列出一个冲击阵型,可来不及了,邓三他们身后,十来里外,元军的大旗由小而大,从模糊而清晰。

    这是一次罕见的大规模骑兵遭遇战。

    一方是急于救援,一方是急于快袭,侦骑都没放出太远,居然在这里突然遭遇。遭遇的地方,并不适合骑兵作战。道路不宽,雪化之后的田地松软难行。

    邓舍知道,云内王士诚的骑兵,算是完了。第一,元军大胜之威,士气高昂;王士诚军救援半途而逢上敌军,本不高的士气更会低落甚至慌乱。第二,王士诚的犹豫排阵是一个致命的失误,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元军根本就没有犹豫,直接加速迎敌。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逝,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他们这些夹在两军中间的人怎么办?

    “往前!往前!”黄驴哥拼命大喊,俯在马背上,他的声音才出口,就被风吹散,消失两军的马蹄声里。

    云内州的军队放弃了列阵,几个军官跃马到了阵前,带领冲锋,从服色看,多是千户,甚至有一个万户。这样往前,必定冲乱己军的冲锋,千户、万户都亲自第一线了,王士诚又怎会给他们让开道,让他们跑入后军?恐怕第一时间,他们就会连人带马被自己人射成一团刺猬。

    怎么办?

    邓舍的额头冒出了汗。他知道该怎么办,可他迟迟不能做出这个决定。向后冲击,对筋疲力尽、负伤累累的兄弟们来说,一样是个死。

    罢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仓促应战的元军,由行军猛然转入作战,漏洞还是有的。邓舍勒转马匹,邓三快他一线发出了命令:“枪!刀!全体向后,冲!”这个时候,帮人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正确选择、下定决心的,不是智慧,而是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辣。

    身后三里外,是云内州援军;面前五里外,是丰州来元军。

    “文老四,跟着我!三骑一列,两人一马的靠后,有弓箭的在前!你大爷的,看准了,往老子脸前头射。”邓三冲到了前边,一边文华国,一边邓舍,他试图把邓舍赶到后边去,但是邓舍坚决地拒绝了。

    身处前后两座泰山之间,即使藏在这二百多人的最中间,又有什么用?也许就要死在这里了,邓舍觉得很可笑,他觉得自己很丢穿越之前那个世界的人的脸。看看自己穿越之后,都干了些什么?颠沛流离、杀人放火,马贼、红巾,先是看亲爹和干爹为吃口饱饭而卖命,现在是跟着干爹为了吃口饱饭给别人卖命,没干过一样有奔头的事儿。

    一个区区百户,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百户。

    乱糟糟的想法,此起彼伏,元军,越来越近了。他前世历史不好,对这支北伐军的下场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小明王、刘福通最后的命运。一个被朱元璋沉到江底,另一个,是怎么死的?总之,没一个活下来的。

    话又说回来,这个世道,自己能做什么?

    邓舍很了解自己。历史不好,科技?别的不说,他连最基本的炸药的配方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一个火铳手那里知道的!从这一点讲,他甚至不如一个古人。

    诗词歌赋是知道一些,可这是什么时代?十等人中,八娼九儒十丐,圣人子弟沦落到只比乞丐强一点的时代!

    如果不是自小在马贼中长大,学会了骑马、射箭、用枪、舞刀,他简直就是废人一个。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割据一方、进而逐鹿天下的本领,他就想过两天好日子。也许,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该找个机会,去南方投奔朱元璋?听闻他在江南风生水起。“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九个字不知道有人献给他了没有,没有的话,倒是个敲门砖。铁蹄雷鸣,越来越近的元军长枪反射点光,邓舍微微闭上眼。

    初生的朝阳,喷薄红日,邓舍发现了另一个对己方不利的因素。他们是面向太阳,而敌人是背对太阳。

    紧紧盯着对面元军的阵型,邓三带领整个队伍在冲刺中不断调整着方向。一来是等待后边的大部队赶上,一来是选择对方的薄弱地带。敌人的箭,射在了马前,到了元军的射程范围之内,这个时候,赌运气了。

    不过还好,孛罗帖木儿这支军队,前身是他父亲在南方组建的地方武装,主力是汉人中的佃户、无赖,和蒙古、色目探马赤军相比,在骑射方面远远不如。阵型也没列好,箭雨的威力大大减弱。邓三、邓舍、文华国身上盔甲不错,虽然不是具装,坐骑关键部位也有点铁皮、牛皮之类的挡护,抵抗力强,有没躲开、挡开的箭矢,造不成大的伤害。

    一根针,刺入了一大块石头之中。

5 奔溃 Ⅱ

    邓三狼牙棒,文华国两柄大锤,都是一等一的重兵器。借助马匹冲刺的速度,他两人大开大合,元军稍一碰到,往往兵器崩飞,连带伤骨筋折。邓舍在一侧护住他们的侧翼,瞬间突入敌阵数十米,手下几无一合之将。

    落马的敌人越来越多,浓厚的血腥味混着马蹄翻起的清晨土壤气息,扑鼻而来。

    邓三闪开一个敌人的铁骨朵,文华国铁锤跟到,将这个元军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脑浆横射,溅起的碎肉贴上邓舍眼皮,他根本没空去管。战事激烈,遍遭都是黑压压的元军骑兵,枪矛如林,横扫直戳。

    他们这一支小队伍完全地冲入了元军之中,马匹的速度降了下来,压力骤然加大。若非久经战场,邓三部下的互相配合、掩护很好,早被敌人吃光了。

    更大的冲撞到来了。和邓三们交叉而过的元军前队都忍不住地开始大喊,他们对面冲来的云内州红巾骑兵也是同样如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积压心中的仇恨、恐惧、一点点奇怪的兴奋都转变成勇气和力气。

    两股更大、更快的力量撞在一起,杀伤力、破坏力当然更大。

    邓三们的压力减轻许多。顺着他们开出的路,几个呼吸的功夫,冲得快的红巾甚至都快要和他们并肩齐驱了。

    邓舍毕竟年岁小,力量尚未长成,丰州鏖战、长途赶路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厮杀了一会儿之后,压力多被邓三和文华国分去,他还是感觉自己就要顶不住了。

    丰州突围时,他的背部中了一箭,恰好钻入盔甲链接的缝隙中。扎入不深,可在眼下疲惫状态下,汗水浸湿,盔甲摩擦,简直钻心地疼。但很快,疼痛没有了,只有麻木。不但感觉不到疼痛,千军万马奔腾、嘶喊、杀戮的声音也变得忽大忽小,飘忽不定,有时消失,有时惊天动地。

    邓舍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过往、现在,今生、前世,杂糅一起,一幕幕如一帧帧的黑白图画,一闪而逝,叫他分不清楚究竟他现在何处。可他手中的长枪依然没停,这一刻支持他的已经是纯粹的本能,有时长枪刺入敌人的胸膛、咽喉,带出一股鲜血,便给他那黑白画丛,添上一抹唯一的色彩:鲜红。

    胯下的坐骑没了力气,脚步歪斜,邓舍的长枪刺空了地方。逃得一命的敌人百夫长铁矛当作棍子使,由上而下砸到邓舍坐骑的脖子上。马悲嘶一声,奋力想直起腿,颤巍巍的,围拢而上的元军乱枪刺出,有的刺人、有的刺马。

    面前的黑白图画甭碎消失,铁蹄、大旗、朝阳,一一回入邓舍眼中。不管前生今世,他现在这个世界之中,他想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他只想活下去。强烈的求生**之下,身体的感觉重回,他感到身上的盔甲在敌人连番重击下,破了,左肋、腿上、胳臂上、连连吃疼。马终于倒地。

    生死存亡激发了邓舍的潜力,他大喝一声,在坐骑将倒地未倒地的刹那,一跃而起,揉身跳到那个百夫长的背后。双腿夹紧马肚,长枪丢掉,邓舍马刀抽出,一手拽住他的头盔,强迫他抬起头来,另一手横着拿刀,干净利索地削下了他的头颅。

    没头的身腔,喷出许高的血柱,淋了邓舍满头一身。他一手提着敌人的头,一手举着马刀,迎着天空,纵声狂叫。还在死战的邓三部下们看到了这一幕,也如同痴狂了一般,个个嚎叫。

    个人的武勇,在如此场面的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红巾在接战之前的那一刻犹豫列阵,直接注定了他们的失败。元军的攻势一波猛似一波,到了最后,还有余力分出后军,侧出两翼,对红巾形成了半包围。中间是主力决战,两侧是游弋射箭。

    绷紧的弦到了尽头,只有断开这一条道路,不知是哪个方向的红巾先败退后撤,随即全线崩溃。兵败如山。

    此时邓三等人早不是冲在第一线了。他们人也没了力气,马匹也没了力气,裹在败退的红巾中,蒙头乌眼,辨不出方向的混在大队之中逃命。

    起先,还有成群结队的元军追击在后,慢慢的,身边的红巾稀疏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由浓而薄。当他们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呼吸着的是冰凉空气时候,天地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安静起来。

    田地上树动草摇,一望无垠。他们逃了出来。

    望了望身后,再看看周围疏疏落落仅剩的十几个兄弟,邓三惨笑一声:“你大爷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还真是命大。”

    众人之中,运气最好的,当数文华国,冲锋在排头位置的他,居然只是在脸颊上让敌人长枪挂了一下。除此之外,毫发无损。邓舍还看到了一个熟人,夹杂在十几人中,赫然黄驴哥。大约是他在发现邓三等人都冲向元军之后,也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改而随在其后了。

    邓舍想冲他笑笑,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醒来时,夜色正深,深蓝的天空一览无云,月光冰澈,几颗寒星挂在天角。

    他觉得脑袋很疼,口干舌燥,身上的盔甲被卸掉了,负伤的地方包扎很好。浑身上下,一点力气没有,胳膊和腿软绵绵的,好像连抬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勉强侧着头,看了看周围。

    他是在一个小山丘下。他看到了邓三,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斜靠着棵树打盹。他的坐骑和邓三的坐骑栓在这棵树上,一匹睡着了,另一匹悠闲地吃着推到边儿上的夜草。

    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百十个红巾,再远处是几个放哨的哨兵。山丘上也有几个放哨的身影,他没看到文华国,想必山丘上的就是他。他想站起来,碰着了伤口,痛哼一声,惊动了邓三。

    “醒了?”邓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的身边。在交战中,邓三伤到了右腿,不严重,也包扎好了。

    邓舍虚弱地点了点头:“爹,这是哪儿?”

    “云内东边,下午过的黑河。本来是想往东胜州去的,被冲散了,入夜时候,派了游骑,元军已经走到前边,东胜,是去不成了。”邓三简单地介绍了目前的位置,麻利地检查邓舍身上的伤处,没见崩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慰邓舍说道,“伤都不是很重。你放心,安养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他拍了拍邓舍的脑袋:“你大爷的,真不愧是你老子的种儿。今天杀的不错,像你亲老子,也像我。”

    “这是收拢的残兵?”邓舍问的是多出来的红巾们,近处能看清脸的几个很面生。

    邓三点点头:“也有咱们的人,一路上收拢的,拢共还有四十多个活的。”他说的是本部人马,加上收拢来的其他败卒,总共有一百二三十人。

    “文四叔呢?”

    “又往河边儿哪儿去了,不死心,还想再拢几个。黄驴哥和他一起,这狗日的比咱们惨,手底下一个人都没了。”

    邓三的口气没有幸灾乐祸,他说的很沉重。红巾不是没有败过,但是像这样一败涂地的惨败,北伐以来,还是第一遭。能逃过黑河的,伤势都不重。能想象,留在河那边的,不但有死人,肯定还有大量的重伤员,等待他们的唯一下场,就是等着被杀死,脑袋砍下当作敌人的功勋。

    邓舍觉得力气慢慢地再恢复,邓三扶着他坐了起来,他问邓三:“底下怎么办呢?”

    邓三沉默了会儿,丰州、云内接连大败,虽然不知道云内和东胜州有没有被攻下,可这一带,显然已经成了元军的势力范围。这次是元军急着攻打云内,没有穷追死打,侥幸逃得一命,但是下一次呢?

    “回上都吧。”邓三说道。

    邓舍也是这样想的,南边通往腹里的太行山一线有察罕帖木儿的重兵,根本过不去;活命的路,满打满算也只有往东北方向的上都去了。

    凌晨,文华国回来了,这次他带回来的败卒不少,三四百人。

    “还有很多缺胳膊少腿的,我没要。”他说道,“听他们说,大部分的人都往云内方向退了,朝咱们这个方向来的不多。”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元军没有死追过来的另一个原因。

    “黄驴哥呢?”邓三问道。

    “还在哪儿等呢。有我在,他抢不到人。”文华国拍了拍悬在马上的大锤,嘿嘿一笑。

    军队溃败之后,失去建制的士卒们,习惯性地会靠拢最高军阶的军官。邓三和黄驴哥都是千户,说起来,嫡系的黄驴哥号召力比邓三大,出头的怎么也该是他。但他打不过文华国,孤家寡人,招拢的对象又是不熟悉的云内骑兵,所以落了下风。

    不管怎么说,大败之后,邓三反而暂时性地又拥有了堪比鼎盛时期的人马。决定好去路之后,他现在需要的考虑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到上都去,而是如何把这四百多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他真的手下。

    这个世道,有人有马就是草头王,没人没马就是待宰羊。

6 奔溃 Ⅲ

    四百三十二个败卒,本部人马四十三人,刚好占了十分之一。除了邓三邓舍和文华国,最大的官儿是三个百户,十夫长还没百户多,只有一个。败卒分别来自十二个千人队,很乱,不过邓三很高兴。

    越乱,越容易控制。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编成五个百人队。邓舍和文华国各指挥一百人,邓三留了五十个人在自己身边充当扈卫,那三个百户每个人指挥六十人上下。给这三个百户指挥权的原因很简单,在互相都不是很熟悉的情况下,是不能贸然将有官职在身的人剥离掉的,这样做了百害而无一利,只会造成其他人的猜忌、不信任。

    十夫长的位置全部都由老兄弟们暂时担任了,这样一来,控制权其实还是在邓三的手中。

    败卒们都正处在仓皇不知所措时候,有几个心中不服的,因为互相不熟悉,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就都暂时默认了邓三的分配和指挥权。

    三个百户之中,一个叫李子简,少林和尚出身,子简是他的法号。他的名气在北伐军中很大,连不是一个系统的邓三们也听过他的外号,——李和尚。他名气大不是因为功勋,而是因为他的部下很有特色,全部都是和尚,也因此他的百人队被称为和尚队。他带出来的兄弟最多,有二十多个,那个十夫长就是他的手下,也是他的师弟,俗家姓孙,法号子繁。

    另外两个百夫长一个叫罗国器,光杆逃出,部下全军覆没;一个叫关世容,外号关二哥,想来是很讲义气的一个人,带了有五六个人。

    邓三把他们的部下都编入了他们队中。面对官职比他们都高,人也比他们都多的邓三,他们也都没说什么,接受了这个安排。但从他们的眼神和小动作中,邓舍很容易地就分辨出来,关二哥无可无不可,罗国器最高兴,李和尚很不服气。

    “千户大人,只顾逃命,兄弟们饿了一天一夜了。从哪儿搞点吃的来?”整编完毕,关二哥关世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随着他的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注视了过来,那几个不服气的,还在队伍中窃窃私语,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当官、有指挥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不把兄弟们照顾好,都吃不饱穿不暖,没钱没装备,谁也不会接着给你卖命。做马贼的时候,邓三就对这个道理深了于心。

    问题是,这地方前不接村,后不接店,荒野之中,又能从哪儿搞来吃食?

    “各位兄弟,你们先互相熟悉一下,有伤的包扎包扎,检查检查马匹和武器。前边儿路上不知道还会不会碰见鞑子,互相熟悉了,做好准备了,在战斗中才会配合得更好,大家也才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邓舍看出了邓三的为难,他勉力扶着文华国站了起来,对还排着队列的士兵们说道:“至于食物,不是问题。咱们这么多人,还能饿死?天大亮,咱们就出发,我知道前边不远有个村子,就算人荒马乱的村民都跑了,总还是有点吃的留下。”

    听了他的话,士兵们安静下来。按照他的命令,当了十夫长的老兄弟们,集合了新手下们,互相介绍,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熟络之后,有些老兄弟故意骂娘、吹牛、讲黄段子,军队中的人,都好这个调调。不喜欢说的,也喜欢听。果然,很快就有更爱吹牛的、讲黄段子的接过了茬儿。凌晨的山丘下,热闹了起来。

    邓三安排好接着放哨的,撒出去几个游骑之后,来到邓舍的身边:“前边村子离这里还有多远?我怎么不知道。”

    邓舍拉了拉他的胳膊,放低了声音:“我骗他们的。”

    一边儿的文华国听见了,拍了拍手,敬佩地看着邓舍:“孔子曰:听见梅子就不渴。邓舍,还是你有一套。”随即他又发愁地说道,“可过河到现在尽是荒芜野地,前边没村子,这吃的又怎么办?四百多人,可不好喂饱。”

    “这里离丰州、云内挺远了,我们拐到驿路上,总能见着个站赤的。”邓舍说道。

    站赤是蒙古语,意思是驿传,也就是驿站,用来传递信件,还有住人的功用。每个驿站都有米仓,大的驿站往往有马几百匹、牛几百头用来骑乘、拉驿车。尽管如今战乱,站赤中肯定没人,牛马也不用想,不过搜检搜检,总还是能弄来吃的。

    邓三对这个毫不在意,他没急智,他有经验。他说:“忘了昨天交战的地方了?那可是就在一片田地上。过河虽没见着田地,估计是怕水泛滥掩着田。文老四,你带几个老兄弟,分开去四周转转,见着村子就回来报。”

    等文华国走了之后,他伸手召来去熟悉部下的那几个百户,毫不客气地点派指使:“李和尚,辛苦你一趟。带几个人,你去河边看看,有没有鞑子追过来。等你回来,咱们就出发。”

    到河边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时辰,他这是给文华国等人争取时间。

    李和尚李子简不太情愿,又不得不接令而去。刚骑上马,邓三又嚷嚷着叫道:“别空着手回来!河里边肯定有鱼,抓几条,先让兄弟们喝点鱼汤热热身,也好有力气再赶路去前边村子。”

    李和尚险些骂出口来,姥姥的怎么抓!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跳下河去抓,不说黑河水急深浅,有些子地方尚结有浮冰。单是这种天气,跳下了河,还不得冰坏人!他们败退过河的时候,可都没下水,是从桥上过的!

    可邓三是当着众人的面喊的,“给兄弟热热身子”这顶大帽子一戴下来,他咬碎了牙,也得认了:“没问题,千户大人,你就等好儿吧。”

    “多好的人。”邓三称赞了声李和尚的爽快,拉着罗国器和关二哥坐了下来,“闲着无事,咱们来聊聊。这是我义子邓舍,看看这伤,一路从丰州突围冲出来的,年龄不大,倒是条汉子。”

    罗国器四十来岁,蓄了一部柔顺、黑亮的胡须,盔甲破烂,但很干净,大概在河边的时候曾经清洗过。他连连点头:“千户大人说的是,千户大人说的是。我在邓百户这个年龄,别说百万军中七进七出,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呢。”

    听他说话带点文气,邓舍问道:“罗百户从军前,做些什么勾当?”

    “说起来有辱斯文。”罗国器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因邓舍的年龄而有敷衍回答的意思,很认真地回答道,“小人是曲阜县人,少年时,家中有些钱,在尼山书院读过几年书。后来参加乡试,屡试不过,钱财耗尽,穷困潦倒。从军前,乃以说书为生。”他笑了笑,“我这骑马本事,还是小时候游戏学会。没料到,如今倒是以之为生了。”

    邓舍不由肃然起敬,他没听说过尼山书院。但他知道曲阜县是孔子故里,也知道孔庙就在尼山之上。忍着伤口的疼痛,他又扶着文华国站起身,拱了拱手:“原来是圣人桑梓,失敬了。”

    “不敢,不敢。”罗国器急忙也跟着站起,还礼,伸手请邓舍坐下,“邓百户身上有伤,小人当不的这份礼。快坐,快坐。”

    有元一代,前五十年科举停废。仁宗皇庆二年,复科举至今四十六年。三年一科,共举行了十二次,每科取士多的百人上下,少的二三十人。其中一半是蒙古、色目,另一半才是汉人、南人。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科举榜上有名的汉人,三四百人而已。

    纵使乡试,每次考试,也只选各地三百人,参加下一阶的会试。所以,邓舍丝毫没有因为罗国器考不过乡试而小看他。能文能武,在读书人匮乏的红巾中,怎么着也是个人物,他有点奇怪:“圣人子弟,怎么罗百户却充当了武职?”

    他没说透,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书院出来的,怎么还要上阵冲锋,还是个小小的百户?

    罗国器神色变得尴尬,他还没开口,关二哥接过了话头:“鼎鼎大名的二楞子罗。咱王元帅军中,谁不知道。专好顶撞上司,听说你是从大营本部,连跌三级,直接掉到百户位置上的?”

    “书生意气。经过这许多血战,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不识抬举,不识抬举。”罗国器连声说道,连连挥手,请关二哥别再说下去。

    难怪他现在变得如此胆小、圆滑,难怪三个百户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光杆。怕不是他手下全部战死,而是他根本没威信,没人管他。不过也难得,在这种情形下,他居然还能接着干下去。

    邓舍猜的不对。

    罗国器从红巾,本来便不是情愿的,而是被王士诚部裹挟,被迫参加。开始他很看不起这群流寇,虽然他在裹挟前,已经沦落到走街串巷说书卖艺的地步,他仍然觉得自己该有读书人的风骨。

    圣人门下,岂能和这些泥腿子们为伍?而且,他们干的还是造反杀人的事儿!几次顶撞、不配合,消磨干净了王士诚的耐性,一脚踢出,叫他“滚到战场去,看看血是怎么流,人是怎么死的。”

    他会骑马,骑军中恰好出缺一个百夫长,就补了上去。

    经过几次血肉横飞的战斗,看够了身边活生生战士战死情景,听够了受伤战士成夜成夜的呻吟惨叫,他吃不下饭,整夜整夜地失眠。为了能活下去,他首先想到的是逃跑,他从大营里被踢出来时候,红巾已到了辽东、上都附近。人生地疏,战乱时节,他实在没地儿可逃。

    也想过投降元军,他反正是裹挟来的,又不是主动造反。可别说士兵们同吃同住,他压根儿没这个机会。就有了机会,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谁又把他当回事儿?没准儿为了省事,手提刀落,便成了功劳。

    几年从军,这种事情,他见得、听得多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很快地改变了自己的脾气。他本就不是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这一点从他毫不犹豫改行当说书人就可以看出。他非常后悔以前自己的做法,他努力地改变着自己。

    他做着种种的事情,王士诚的办法奏效了,他的棱角没了,他开始圆滑,圆滑到甚至懦弱。他开始尝试不再用鄙视的眼光看待自己的部下,因为在战场上他需要他们来保住他的命,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是鄙视他们的。

    鲜血、死亡的刺激下,别说什么风骨,他几乎把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忘掉了,可王士诚也完全把他忘掉了。其间他倚仗自己的学识,也立过几次功。可王士诚不待见他,因此他的顶头上司上报功劳时候,从没他的份儿。就这么着,在百夫长的位置上,他一干就是几年。

7 内斗 Ⅰ

    邓三的判断很准确。

    文华国比去河边打渔的李和尚回来的还早。东边十几里外,有个不小的村子。文华国没有进去,远远得看了看,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我看见了炊烟,还听见了几声狗叫。”他向邓三报告说。

    邓三对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得派几个人,去云内、东胜,瞧瞧能找着陈老八不能。咱们不能丢下他。”

    陈老八就是先前派去云内报信的陈虎,上马贼十个当家,结义兄弟,现在死的只剩下他们三个了。文华国点了点头,亲自去派人安排。邓三又叫过来那两个被挑中的老兄弟:“不管找着找不着陈老八,我们在前边村子里,等你们两天。如果你们到得晚了,一直向东北去,我们在上都见。”

    从当马贼到现在,邓三一直铭记着一条为人处世箴言,他也时常地教邓舍:任何情况下绝不丢掉一个兄弟。也因此,老兄弟们一直都跟随在他身边,除了死在战场上,没一个溜号。

    太阳升得高了,洒下光亮堂了大地。不热,凉冰冰的,带点晨风,卷几声鸟叫。

    李和尚带回来了几十条鱼,身上**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黄驴哥,带了百十个人。黄驴哥这个光杆司令有点急了,收拢残兵,饥不择食,连逃跑跑丢了马、没了兵器的也要,这样的士兵有二三十个。

    邓三倒是意外,他没想到黄驴哥还会回来。黄驴哥其实也没想着回来,他本想收了人就直接去丰州看看情况。只是他收的人实在看着就没什么战斗力,他改变了主意,认为还是跟着邓三一起比较安全。

    邓三皮笑肉不笑得和他打了个招呼,转脸去问李和尚:“怎么样?”

    “没、没见着鞑子,河对岸很、很安静。”李和尚牙齿打架,抱着膀子,跳下马哆哆嗦嗦直往马肚子底下钻,——哪儿暖和。他冷到顾不上记恨邓三,邓三注意到,他的光头冻得乌青。

    “还有咱们的兵没?”

    “没。”他简短得回答道,随着要求邓三,“快生火。”

    匆匆忙忙熬了汤,就着头盔士兵们每人喝了点。身上有了热量,肚子反而更饿了。想起邓舍说的前边村子,四五百人迫切地想及早到达。略微一整队,邓三示意邓舍走在前边。邓舍知道这是邓三在给他在众人面前露脸、树立威信的机会,所以忍着伤口的疼痛、身体的虚弱,勉强支撑着自己,和文华国一起领路而行。

    十几里地,骑马一瞬就到。

    村子里的确有人。村庄规模一二百户,剩下寥寥十几户,多是老弱病残,走不动路,只能留下来听天由命。

    留下了几个哨兵,大概划分一下区域,百户们带队,进入了村子。文华国马鞭一抖,俯身抓住了扎在村口的那条瘦弱土狗,它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尘烟滚滚,笼住了整个村庄。

    战争可以改变一个人,饥饿更可以改变一个人。

    见惯了死亡,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重重的压力造成了红巾在很多时候军纪并不比元军好,甚至更差。尤其是在受到饥饿驱使的时候,不止一次,邓舍亲眼看到红巾亲手造成的十室九空。

    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是三年前陕州(三门峡)大战,军中缺粮半月。他还不是百户,随在邓三身边充任亲兵,在邓三部掳掠一个小村子时,他曾试图制止。

    他动之以理,讲军纪的重要性,他告诉邓三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所以才能百战百胜。他晓之以情,他问邓三难道我们在从军前不是和你们抢劫的人一样?我们是活不下去来参军了,可我们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他们?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汉人啊。

    换来的结果是,邓三两个大耳光,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问他:“你饿不饿?”

    “饿。”

    “你能变出来粮食不能?”

    邓舍不能,所以他闭上了嘴。

    为此他痛苦了很久,抢劫掳掠老百姓,这种事情和他前世受到的教育、他因而形成的道德观、世界观有严重的冲突。最后他想明白了,时代和时代不同,纪律、约束、道德,只能在和平年代找到;而战乱时代,那是奢侈品,你需要选择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活,一个是死。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管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类似情景一再得重演,随着他在这个时代艰难地挣扎生存,他现在再见到这些场景,几乎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了。

    一进村子,他就找了个没人住的院子,搜掠粮食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十夫长。

    院子破旧,泥胚的墙壁,坑坑洼洼,坍了好几个地方。很久没住人了,屋子里尽是蜘蛛网、老鼠屎。邓舍皱着眉头,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一片断砖残瓦的院中坐下。刚刚查看完身上的伤,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叫声。

    他叹了口气,挥手命令两个打扫屋内卫生的亲兵:“去,四处转转。只准抢东西,不许杀人放火。”

    这是他的底线,老兄弟都知道,但他怕收拢的人里有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事的。他见得多了,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不许杀人,又怎样呢?村民的粮食没了,青黄不接、战火纷纷,他们还能活下去?

    也许我可以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战乱的年代?他记起了自己穿越的身份,随即就放弃了如此的想法。知人者,莫过自知。他算是一个能知人的人,他自知。他自认为没有这个本领。

    还是看机会,去投朱元璋吧。他盘算着。他的地盘里,日子总会好过点。不过南下的路被元军封锁,他又不能丢下邓三和老兄弟们,单独潜入。这样一来,似乎只有从辽阳渡海一个办法了。

    “路途千里,中间还要经过元军控制的重镇。怎么觉得,比潜过太行山还要危险。”他嘟哝着,最后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一个亲兵冲了进来:“少当家!”

    ——有的老兄弟会这么称呼他。

    “怎么?”

    “关百户手下,一个士卒杀了人。”

    怕什么来什么,邓舍心陡然一沉。他站起身:“带我去看。”

    院子外,村子里,一片狼藉。道路上红巾来往奔驰,见到院子、房屋就冲进去。翻箱倒柜,东西扔得哪儿都是。路过的一个院子还住着人,一对老夫妻,缩藏在墙角。老头闭着眼,老婆子冲着从面缸倒面的红巾,嘶喊着哭叫:“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但面对明晃晃的刀枪,她不敢冲上去。

    邓舍装着视而不见:“老当家知道了吗?”

    “这会儿该知道了。”

    该怎么处置这个士兵呢?邓舍拿不定主意,放在三年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处死。现在不同了,他第一个考虑的,杀了他之后,会不会军心不稳?会不会使得才收拢的士兵产生离心?

    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改变,他不知道该说自己理智了,还是该说自己变得眼中只有利害、利益。

    关二哥分到的区域在村西头,邓舍赶到时候,关二哥已经到了。邓三也在。两个老兄弟把行凶的士兵按在地上,一侧滚着个女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撕心裂肺地痛哭。

    邓舍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反而松了口气,没死人,最起码他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不用处死犯事者,也因而不必忧虑士卒离心了。但同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叫他感到了内疚,像是给自己找什么安慰似的,他扭头瞪了一眼报讯的亲兵:“人不是没死!”

    “死的在那边。”

    顺着亲兵的手指看去,堂屋里,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脑浆迸裂地躺在哪儿。

    军心、离心,一切后果都被抛到了脑后。邓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到那个士兵边儿,又是怎么抢过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又是怎么一刀一刀继续往死人的身上砍。直到几个亲兵死命地拽住他,拼命地夺他的刀,大声得一遍遍在他耳边高叫:“少东家!”他才慢慢恢复了意识,眼前的通红一点点下去。

    “不能这么下去!”地上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出形状。邓舍丢掉刀,推开拉他的亲兵,对邓三喊叫着,“这是人做的事儿?这是禽兽!”

    邓三、关二哥都没有说话,只有那个女人的哭叫声。

    良久之后,邓三说道:“是不能这么下去。”他见过更多比这惨烈过十倍的杀戮,他考虑的是另一个方面,“再这么下去,谁也管不了他们了。”他命令亲兵,“把这畜生的脑袋挂到树上,集合,老子得教训教训这群王八羔子。”

    “那粮食还找不找?”关二哥同意邓三的做法。

    “训完了,再找。”

8 内斗 Ⅱ

    邓三的集合训话,邓舍没有去。他怕自己会在士兵们面前再次失控。

    回到院子里,他吃了点东西。亲兵收拾好屋子,找来一条还算完整的席子和两床被子,又在火盆中生上火,请他休息会儿。闭上眼睛,惨死的孩童、可怜的女人仿佛又到了他的面前。他痛恨自己的一再退让,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认为他才是造成这一幕惨景的罪魁祸首。

    我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早一点派出人去巡查;往更远说,我如果能在屡次的抢劫中坚持立场,和邓三针锋相对,使得他明白军纪的重要,严厉约束部属。或者,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

    是该改变一下了。结合前世的知识和穿越后的见闻,他深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潜藏着一只野兽。杀戮、鲜血、强势的地位,往往可以使得一个人兽性压过人性,这也是为什么古今中外所有的战争中都会出现很多惨不忍睹的悲剧。

    今天的事情或者只是个例,也许只是在败亡局面下,受不了重压的一个发泄。不过如果不加以控制,任事态继续发展。这一支红巾,迟早沦落为兽兵。这不但和他的道德观冲突,更会使得这支军队走向自我毁灭。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及早促使邓三做下决定。

    但是他又知道,眼下新拢残兵,逃亡途中,无论邓三还是他,都还没竖立起足够的威信。贸然约束军纪,只会出现反弹。

    现在不是时机,那什么时候是时机呢?

    强烈的自责、焦虑叫他翻来覆去,他以为他肯定睡不着。但是伤势、疲惫、冲动后的精神疲乏,这一切让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阳光很弱,他叫醒躺在床边地上睡觉的亲兵:“什么时辰了?”

    亲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挣扎着起来,望了望窗外:“天亮了。”

    邓舍睡了一天一夜。充足的睡眠,让他精神充沛,身上也有了力气。他起了床,到院子里小心地活动身体,大部分伤口已经收口,不是很疼了,痒痒得难受。

    他听见厨房里传出点响动,走过去,隔着窗看见里边捆着个女人。手脚绑定,嘴里塞了团破布,身上搭了条破烂流丢的被褥。依稀眼熟,是昨天那个被摔死孩子的女人。女人没睡,扭动着身体,也看见了邓舍,停下来动作,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邓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亲兵揉着眼睛:“老当家的命令,请少当家随意处置她。”

    邓舍明白邓三的意思,处置,就是补偿的意思。邓三这是在给邓舍减轻愧疚的机会,知子莫如父,虽是义父,从小看到大,邓三还是很了解邓舍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妇人心肠,——你大爷的,小时候读私塾读傻了。”他曾经这么评价邓舍。

    邓舍呆了半晌,逃跑似的避开女人仇恨的眼光:“等我们走了,给她留点粮食。”

    亲兵一边用抢来的粮食弄着吃食,一边答应了。饭里还有点肉:“文四爷搞来了条狗,昨晚上专门给少当家送了点。”

    刚扒拉两口饭,邓三的一个亲兵骑马来到。邓三让他来看看邓舍起了没有,起来的话,就去村头祠堂,参加军事会议。

    “这么早?是讨论下一步行动?”邓舍抓紧狼吞虎咽几口,抓了几块狗肉,剩下的分给了亲兵们。

    “不是。”邓三亲兵说道,“昨儿下午就决定了下步行止,去上都。因为少当家还在睡觉,老当家就没叫打扰你。”

    “哦?”去上都是内定的,邓舍很关心其他人的态度,“别的人都同意吗?”

    “只黄千户有点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大人们,都没意见。”

    邓舍放了心,只要大家都没意见,什么都好办:“那今天开这个会干什么?”

    亲兵牵来了马,邓舍翻身骑上,又伸手要过马刀、长枪。这是在长期战争中养成的习惯,不管去哪里,兵器不离身。这个好习惯在好几次遭遇伏击、夜袭的时候,救了他的命。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但来的时候听老当家骂人,大概是……”邓三亲兵迟疑了下,还是说了下去,他觉得提前让邓舍知道,能让他早做准备,“有几个人在背地搞小动作,拿少当家昨天杀人的事儿做文章。”

    意料之中。

    是谁在私下煽动,邓舍也能猜出。他没说话,催了一鞭,加快马速。杀人之后,他就猜到有这个后果。他再没本事,穿越来的,也到底见过些古人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在他昨晚思考整顿军纪时,就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开忆苦大会。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肯定不成。红巾绝大部分泥腿子出身,想办法引出士兵们的共鸣,他们自然就可以理解。这就够了,长时间的战争已经把士兵们从质朴的百姓改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机器,他不求立刻获得支持。他也没办法立刻获得支持。

    祠堂里坐了五六个人,邓三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正在讲些什么。

    一边是文华国,另一边的位子空着。再往下,是关二哥关世容、二楞子罗罗国器。李和尚李子简没有坐,摸着光头靠在一根柱子上;黄驴哥仰着头,盯着屋角的鸟巢看,好像它比邓三说的话更值得他去注意。

    看到邓舍进来,邓三停下了话。罗国器第一个站起,——所有的人之中也就只有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满是笑容,笑容里带着点谁都能看出来的殷勤和关切:“邓百户,无恙了吧?小人看你,精神可是好多了。”

    关世容对邓舍点了点头,文华国大大咧咧地指着对面的空椅:“坐这儿。”

    黄驴哥本想保持姿势看鸟,但想到了邓舍在他逃命饥饿难耐之时,适时地送上过干粮。堂堂嫡系千户,自然不会把一点干粮看在眼里,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况邓舍往日也颇有战功,又懂上下礼节,算个可造之材。

    所以,他觉得不便把对邓三的不满,加到邓舍的身上。便放下了头,也笑了一笑,表示他有不搞连坐的公正,以及竭力为红巾发掘人才、以报关先生提拔之恩的忠诚。

    他很希望邓三们能看出他善待邓舍的苦心,——他希望邓三能够像邓舍一样讲究上下礼节。可又担忧邓三这个粗夫的智商看不出他隐藏笑容之后的意味,想到这里,于是又调整出庄重的声音:“到底年轻,稍一休养,就生龙活虎。”他加重语气:“我们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邓舍连连谦逊,一一问好,谦让着请黄驴哥、李和尚坐。黄驴哥摇了摇手:“你有伤,你坐。”他很满意邓舍的谦让,决定一会儿事情不可开交之时,帮邓舍说两句话。抛开欣赏一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来自一个系统的。

    李和尚哼了一声,不再摸头,挺直了身子,一眼不瞧邓三,只问邓舍:“小邓百户,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英雄救美不要紧,兄弟们可却因为这事儿,一个个都惶恐不安。四五百人,要是闹起来,只怕……”他哼哼两声,不肯把话说完,以给邓舍留下想象的余地,加深印象;然后摊开了双手,质问,“怎么办?队伍还带不带?咱还怎么往前走?人心都散了!”

    文华国打断了他的话,他嗓门本就大,这会儿更是声震屋梁:“你哪只眼瞧见人心散了?那狗东西就是该杀!实话告诉你,那是我不在场,我若是在场,早把他凌迟八块!罗秀才,你是读过书的,你说,小孩儿都不放过,这还是人吗?”

    “那倒是,那倒是。”罗国器连声称是。

    “我最敬重你们读书人,吐口唾沫砸口钉,你说句公道话!”文华国不肯放过罗国器,锤敲钉子,非要他表态。

    罗国器毕竟是读过圣人书的,但让文华国一逼,总不能说昧心话。何况,因了他得罪过王士诚,平时和李和尚交集不多。偶尔军事会议上见面,李和尚们对他也都是带答不理的,一些趋炎附势的军官还往往嘲讽戏弄。对李和尚,他没好感,对王士诚部,他更加没归属感。

    再进一步,从他本心来讲。他是有点偏向邓三的,他的本部在逃溃途中,死的死、散的散,一干二净。换了李和尚主事,他现在这个百户,肯定是要换一换人的。

    眼下形势,王士诚部虽然占了多数,然而军官少,士兵来自十二个千人队,互相不熟悉,乌合之众。邓三本部虽然只有四十几人,然而团结,从其行走、言谈就看得出来,个个都是久经厮杀的好汉。这两边真要火并起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种种原因,他的圆滑,让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一边,只好说道:“小人的意见,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军中的这股子,……啊,怎么说呢。这股子暗潮,给化解了。”

    “化解?怎么化解!”李和尚对罗国器的回答大为不满,他狠狠瞪了罗国器一眼,转而去问关世容,“老关,你说!这该怎么化解?”

    祠堂争吵种种,关世容漠不关心。他不傻,他知道这背后是两股人在争夺这支拼凑败军的指挥权。从出身讲,他该支持李和尚,可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李和尚争权成功,还能把千户的位置让给他?

    别说千户,百户的这个位置,他也是无可无不可。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举族参军。八年前,诏开黄河故道,朝廷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万,关世容和他父亲俱在征发之列。当年,刘福通聚集民夫起事,关世容的族人也参加了。

    族人约他一起。关世容的父亲时已六十,他只想奉着老父回家,所以拒绝了族人。五月,元廷派阿速军六千并各支汉军讨伐刘福通,惨败。乃杀良民头以冒功,还在回家路上的关家父子,就这样半路上碰着了一小队溃败元军。

    关世容少年习武,拼死护住父亲,逃得命归。回到村中,只见到了满眼火后惨景。全村五百口,死了一大半,遍地烧焦的、没头的尸体,包括他母亲、妻子、幼子。见到如此惨状,他父亲急血攻心,就此归天。

    他为人素来讲义气,在族中有威望,一怒之下,纠集侥幸活着的几十族人,投了红巾。文华国遇到他时,他带着的二十多人,便是一同从军、征战到现在还活着的族人了。

    他现在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杀鞑子,保住剩下族人的命。他不能让他们这一族的血脉,断绝在他的手上。也因此,他毫不在意两边的明争暗斗。

    想起村中惨状,他不认为邓舍杀人不对;李和尚说的也不错,这股暗潮不解决也不行,他想了想,折中说道:“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邓百户,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和尚不屑一顾地瞧了一眼邓舍,嗤之以鼻:“乳臭未干,黄毛小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邓三拍案欲起,邓舍拉住了他。环顾周围,罗国器眼神飘忽,文华国满脸涨红,关世容心平气和,黄驴哥又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地在看鸟。他笑了一笑,问道:“那么,请教李百户,你的意见是?”

    “你去给兄弟们道个歉,做个保证,下不为例。不就完了。”李和尚早就看不惯邓三、邓舍父子,邓三官儿大,抢过指挥权,他忍;可是邓三不该当着几百兄弟的面,叫他大冷天下河捞鱼!和尚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五个百户,三个云内王士诚部;四百多士兵,十分之九是他自己人。即使加上黄驴哥那一百来残兵败将,他坚信,邓三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两声,接着说道:“当然了,年轻人,脸皮薄。你要是不愿意呢,叔叔也还有个办法。你这百户的位置,换个人罢!”

    “这个千户的位置呢?”邓舍咄咄逼人,接着问道。

    邓舍的谦恭,来自前世的教育;当面对一个无法用谦恭解决的问题时,他也会有从这个杀戮、血腥时代,从邓三身上学来的狠辣。就像面对一个箱子,他会先用钥匙;钥匙打不开,他还有锤,索性一下子全打烂。

    此外,他问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用意。他要把置身事外的黄驴哥,拉入其中。

    李和尚果然跳入陷阱:“我本来不想说,既然你问了。我这个人一向直肠子、快言快语,我看,也该换个人了!”

    黄驴哥眼皮一跳,急忙勾头去看李和尚。

    “李百户你看,谁坐这个位置合适?”

    “上都迢迢,路途千里。头雁前飞,叔叔不才,只有一个本事,认路。”言下之意,头雁的位置,便是他了。

    “认路的不但有头雁。”黄驴哥第三次翻眼看鸟,什么东西,也配来抢千户;宁愿邓三来当,也轮不到王士诚的手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驼不动东西的老马。”

    李和尚怒气迸发,邓三哈哈大笑,关世容莞尔,罗国器绷紧了脸强忍笑意。文华国大声叫好:“黄千户说的好!”

    目的达到,邓舍顺势收兵,他站起身:“爹,黄千户,各位百户,我倒是有个主意。”

    ——

    ,阿速军:蒙古西征时,在今高加索一带带来了持波斯语的部落阿速人,阿速人原信奉东正教,后多从军进人中原。阿速人多碧眼卷发,人称“绿眼回回”(眼睛是绿的,元四等级中的地位,比黑眼睛的汉人高),素称骠悍,善于骑射,由他们组成的军队就叫阿速军。

    《元史》:五月,日有食之,颍州妖人刘福通与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咬儿复鼓妖言,谓山童实宋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为乱,以红巾为号,陷颍州。命同知枢密院事秃赤领阿速军六千并各支汉军讨之,授以分枢密院印。

    秃赤者,回回部人也,素号精悍,善骑射,至是与河南行省徐左丞俱进军。二将皆耽酒色,军士但以剽掠为事,剿捕之方,漫不加省。秃赤望见红军阵大,扬鞭曰:阿布,阿布。阿布者,译言走也,于是所部皆走,淮人传以为笑。其后秃赤死于上蔡,徐左丞为朝廷所诛,阿速军不习水土,病死者过半。

9 内斗 Ⅲ

    忆苦大会开得很成功。

    最大的功臣是文华国,他第一个上场,彻底调动了士兵们的热情。站在搭建的平台上,面对坐满整个麦场的士兵,他说:“兄弟们,咱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你们中有很多人,应该已经认识我了。”

    他停顿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兄弟姓文,文人的文。”

    膘肥体壮、样貌粗蛮的人,讲出这句话,很有喜剧效果。场上哄堂大笑。待笑声落下,文华国接着说道:“至正十年,黄河决口五年不能塞,淹了数千里。兄弟家中老小八口,饿死了七个。”

    场上渐渐安静,文华国问道:“不知在座的有没有胶州人?”

    举起了几双手。文华国一抱拳,道:“咱们算是半个老乡。你们知道,兄弟和老当家的,做过马贼,结拜兄弟十个,老十是你们胶州的。”语气转低沉,“不过他已经死了,中了鞑子的埋伏,肚子破了,还在拼命!你们胶州人都是好样的,他和你们一样,很勇敢,是条汉子!”

    全场静默,文华国停了下,抹去眼角泪痕:“我们不说这个。只说至正十年的大水,他告诉我,他亲眼在你们胶州城里,看到街上有人,半夜偷饿死的尸体,煮了吃。可尽管如此,该征的粮一样征,该纳的税一样纳,没粮没钱没关系,卖儿卖女。卖光了,卖完了,卖自己!兄弟们,咱们为什么造反?还不就是因为这狗日的日子过不下去!鞑子叫人没法儿活?”

    几个胶州人戚戚同感,不止他们。关先生的部下多来自安徽、河南,王士诚的部下多来自山东,地方接壤,黄河一崩,受的苦难,大同小异。

    “狗日的鞑子!”有人低声咒骂,更多的人一起咒骂;声音小而变大,震耳欲聋。

    文华国压下骂声:“兄弟们,实话说,从进了这个村子开始。我就感觉很亲切。这个村子好啊,和我老家文家村,哎呀,那几乎一模一样。”

    北方的村子,能有多大区别?差不多所有的士兵,都是连连点头。对文华国说的,深有同感。

    听到这里,邓舍放了心。文老四粗中有细,一味粗野汉般地充斯文,他也活不到今天。上马贼时候,打劫富户,十次有九次都是由他出马踩点,还有几次混入其内,里应外合。让他第一个讲,选对了人。

    文华国接下来不露痕迹地从这个村子代入文家村,回忆父老音容,又放开来,咒骂鞑子;再轻轻巧巧一转,叹息眼前这个村子的破败。三言两语,挑逗得士兵们再次和他同声咒骂鞑子。又峰回路转,遥想文家村现在,会成为什么样子?

    在士兵们纷纷陷入回忆,神思故乡之时,又放回眼下。兵荒马乱,求老天爷保佑,别叫村子糟了兵灾。

    完这些,他就下了台。请下一个人上来讲。士兵们情绪起来,踊跃得紧。上午开完,下午接着开。直到薄暮时分,大家才尽了性,很多都哭得琉璃喇叭似的。而他们看待邓舍的目光,也大不一样了。

    这第一次内讧风潮,看似轻松地压了下去。邓三没口子地夸邓舍脑子好使,开忆苦大会这招儿,红巾中有些将领自发地也用过。但他们开忆苦大会的目的,全是为了凝聚军心,增强士兵们对鞑子的仇恨,基本上没有朝约束军纪这条道路上引过。

    相同的一件事情,自发地去做、和自觉地去做,效果完全不同。但是,邓三和邓舍都知道,李和尚这事儿,绝没有算完。他是这支队伍中,现在最不稳定的因素。就像草丛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跳出。

    该怎么彻底解决?他们两个人都在思考。

    入夜了。士兵们十人一队,排着队去临时挑选出来的伙夫跟前盛饭。十几户村民,被关在了一户较大的院子里,专人看守。邓舍传下命令,叫亲兵给他们也送些吃食。至于邓三送过来的那个女人,也送到了那个院子里。

    夜晚的空气冰凉彻骨,村子道路上的雪在人马的踩碾之下,混合了泥,一脚下去,满是泥泞。道路两边,一边的房子黑黝黝的,另一边在冷的月光下露出些许的轮廓。屋舍的屋檐、飞角,侧影黯淡,夹杂着杂草之类的东西,一刻比一刻显得更为深黑。

    除了士兵们的喧闹、马匹的嘶鸣,再没有任何东西打破这夜的宁静。

    邓舍站在院子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宁静的夜晚了,杀戮、血腥,白天一天的忙碌、勾心斗角,在这一刻,都被夜风吹散,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种沉思之中。想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很享受这种恍惚。

    直到急促的马蹄声把他惊醒。马蹄声从村子外而来,应该是设置在村外的哨兵,或者是放出去的游骑。邓舍侧耳聆听,马蹄声响得很急切,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元兵来了。他抓住了身边的长枪,不待招呼,院内的亲兵手脚麻利给他披挂整齐。

    翻身上马,直接从院子中骑马而出。他看见,邓三、文华国、关二哥,纷纷从自己住宿的农院中,策马奔出。

    月光下,盔甲黯淡,更黯淡的,便是一团团的血渍。他们盔甲上的血渍,包括邓舍的在内,沉淀时间太久了。深深融入盔甲深层之内,再认真的清洗也无法洗去它们存在的痕迹。

    “怎么回事?”邓三一马当先,首先迎向冲进村中的游骑。

    游骑是个老兄弟,马速很快。快到的邓三面前,他才不慌不忙地拉了拉缰绳,熟练地控制着坐骑,快而慢,稳稳停下。他跳下马:“陈八爷回来了。”

    陈虎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不但带来了二百来个骑兵,还带来了一个红巾中重要的人物。

    骑兵和重要人物都留在村外,陈虎单骑入村。来不及讲自己经历,他神色仓促:“老当家!快集合队伍,赶紧走。屁股后边,掉了一个鞑子的千人队!过黑河时,我把桥烧了,最多耽误他们两个时辰。”

    加入红巾之后,他一般都是用“千户大人”来称呼邓三,用“小人”称呼自己。这和亲疏没有关系,他们依然是拜把子兄弟,生不能同生,死可以同死的拜把子兄弟。但内敛、谨慎、严肃、较真的性格,使得陈虎做事,一向丁是丁、卯是卯。如果将来有一天,邓三带着他们又重干老本行,他也会心情不变毫不犹豫地再改回原来的称呼:老当家。

    而现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有在事情万分紧急的情况下,他才会慌不择言似的,叫邓三为老当家,称自己为我。

    邓三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号角吹响,大旗竖起,传令兵奔驰村子东西。没空和陈虎打招呼,只匆匆一笑,邓舍、文华国、关二哥策马急去召集本部。做完了这一切,他才趁着队伍集合的空当,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虎喘了口气,稍稍冷静:“和小人同来的共有二百一十二名骑兵,全是东胜州续继祖续万户部下。其中有一个重要人物,王元帅的夫人。”

    为什么王士诚的老婆会在续继祖的营中?这要从续继祖、王士诚的来历说起。简单点讲,续继祖是王士诚的小舅子,这两人本非刘福通东系红巾,而是出身萧县(元时属徐州,今属安徽宿州)芝麻李、赵君用所部。

    至正十二年,芝麻李为元军所败,战死;赵君用转投濠州,势力较之鼎盛时期大为不济,不得已名义上奉小明王为主,遵从大宋号令。

    刘福通北伐三路大军中的,来自山东的西路军毛贵便是赵君用的部下。而王士诚、续继祖,则又是毛贵的将军。也就是说,王、续二人不是刘福通的嫡系,也算不上是关先生的部下。他们顶多,类似配合作战的客军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祠堂军议,黄驴哥宁愿邓三当千户,也不愿李和尚当千户的原因。

    这些曲折,算是老红巾的邓三自然一清二楚,他没在意这个所谓的王夫人,而是追紧问云内、东胜的情形。

    陈虎叹了口气:“两州俱破,路过云内的时候,鞑子正在屠城。想来东胜城破之后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苦笑一声,“若不是因为忙着屠城抢东西,鞑子没空儿追击,只派出了个千人队,只怕小人,再也见不到千户大人了。”

    “你怎么逃出来的?”

    “小树林之后,我先去的云内,报信给王士诚;接着他派了几个人,和我一起又去东胜。续继祖动作也还快,可鞑子来得更快,军队刚集结出城不久,就遇上了鞑子骑兵。一鼓而溃。当时,我正在东胜州内,续继祖安排我在中军帐休息。

    所以得到的讯息比较早,随着保护王夫人和续继祖家眷的亲兵冲出了重围。我推测,云内、东胜两州既破,丰州怕是救不成了。无路可去,也不知道千户大人身在何处。只好选择去上都。恰好,半路上遇到了千户大人派出来寻我的兄弟,就一路来了。”

    他心有余悸地补充道:“续继祖的家眷没和小人一起,突围的时候冲散了,那支鞑子的骑兵太凶悍了。突围时整一个千人队,现在只剩下了二百来人,现在这支骑兵的最高长官是一个千户,受了重伤,村外担架上,动弹不得,只怕是活不久了。”

    那支击溃续继祖的骑兵,十有**还是邓三们遇到的那支骑兵。

    邓三哦了一声,没在意这条信息:“追你的鞑子是谁的部下?”

    “瞧不出来,没打旗。”陈虎顿了顿,凝重又道,“和他们的前队交锋一次,都是蒙古鞑子,说不准,是探马赤军。”

    ——

    ,至正九年,三月,胶州大饥,人相食。

    2,至正十一年,芝麻李、老彭、赵君用等,以八人而夺重镇徐州。树旗募人,一日之间,得众十万。

    八月十日,伪为挑河夫,夜投徐城。留城中,门卒拒之,曰:“我挑河夫也。借一宿何伤?”其半因突入,其半在外。夜四更,城内爇四火,城外亦爇四火应之。既而复合为一,城内外呐喊相应,城内四人夺军仗斩关,城外四人突入,同声叫杀。民皆束手从命。

    天明,树大旗募人为军,从之者近十余万。造浮桥四出掠地,奄有徐州近县及宿州五河、虹县、丰、沛、灵璧,西并安丰、濠、泗。事闻,朝廷省吏抱牍题曰“谋反事”。脱脱观其牍,改题曰:“河南汉人谋反事。”识者知元不复能有天下矣!河南汉人可尽诛乎!

    3,至正十二年,元丞相脱脱领军亲攻徐州。

    《元史》:明日城破,芝麻李遁去。获其黄伞旗鼓,烧其积聚,追擒伪千户数十人,遂屠其城。诏即军中加脱脱太师,趣还朝。

    ——徐州古称彭城,乃今天鲁、豫、皖、苏四省交汇处的第一繁华之地,人口常在数十万之间,为古今兵家必争之重镇。此次屠城,徐州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以至于十六年过后,大明帝国宣告立国,这里依然是“白骨蔽地,草莽弥望”,残砖废瓦荒草萋萋中,出没着狐鼠豺兔。

    4,赵君用,淮北萧县人,当地社长。1351年从芝麻李起义,后奔濠州,和郭子兴不和。1356年攻克淮安,小明王命为行省平章,纵横淮、泗间数年,1357年称永义王。

    《皇明本纪》:徐帅彭大、赵君用率余众奔濠,德崖等纳之。遇徐州乱雄败,其残雄趋濠梁,合势共守。时残雄势本受制,不料俞、鲁、孙、潘、郭反屈节以事之,事皆禀命,未旬月,众人各受制。

    5,探马赤军。

    从孛罗帖木儿父亲答失八都鲁开始,上溯至其父的祖父,世代为探马赤军军官。进攻南宋的四川,镇压过四川、云南、贵州的少数民族。

    “探马赤”意为“探马官”。可以理解为汉语中“探马”的意思,也就是先锋。似乎也有达官、扈从官的意思。

    蒙古国时期,从各千户、百户和部落中拣选士兵,组成精锐部队,在野战和攻打城堡时充当先锋,战事结束后驻扎镇戍于被征服地区,称为探马赤军。

    也称蒙古军,在北方驻有四大蒙古军都万户府,各统军一、二万军不等,总数在五万人以上。除了蒙古人之外,其成员也包括色目人和不多的汉人。

    顺便提一下:探马赤军的百户,在汉军、新附军(南宋投降的军队)中,可以当千户,他们的子弟则可以做百户。

    有元一代,汉军、新附军作战时才能持有武器,蒙古军、探马赤军不在此例。而即使在探马赤军中,汉人也不能随身携带弓箭军器只有蒙古人、色目人可以凭执照携带。

    蒙古人屡次收缴汉人兵器,交给探马赤军保管,这是对他们的信任。

    若不是元末大乱,蒙古骑兵堕落**的厉害,指不上用处,加入元军的汉人们,除了上阵卖命的时候,还是没拿兵器的机会。

    ——

    ,濠州。

    当时,郭子兴等在濠州。

10 千里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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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伤的骑兵千户是续继祖的叔伯兄弟,亲兵队长。续继祖带兵出城,专门留下他负责王夫人安全。有这层亲戚关系在,王夫人和他可以不必避嫌。所以两个人共处一车,也方便王夫人照顾伤者。

    邓三、黄驴哥、邓舍一干人,骑马带盔,咣咣当当地出了村子,来到车前。一来,王夫人背后有王、续两人,地位悬殊,他们不得不先来拜见,听听王夫人有什么吩咐没有。二来,慰问伤者。

    骑兵千户断了一条胳膊,胸前背后中了四五箭,昏迷之中。车帘都没挑起,王夫人代这千户说话:“诸位将军太过多礼,妾身在这方谢过。夜深路远,敌军又近,见礼不便,妾身就不下车了。不知诸位将军麾下,有兵卒多少?可战者几?”

    声音婉媚,言谈文雅。说的话有条有理,答理过后,镇静不乱,不催走,不问它事,首问兵卒及可战者,不是寻常妇人见识。邓舍微微诧异,转而释怀。听闻续继祖本是徐州大户,家资富实,虽非书香门第,身为其妹的王夫人有这等言谈胆识也在情理之中。

    邓三没来得及说话,李和尚大声跳出。瞥着眼瞧邓三邓舍,他一边气昂昂扯着嗓子道:“谨报娘子,小人李子简,本是王元帅麾下骑军百户。村中骑兵六百,尽皆可战。娘子放心,拼死,小人也定要护得娘子周全。”

    王夫人噫了一声,语气中微带喜悦,稍嫌急迫地问道,——她也曾听闻和尚队的大名:“是吗?原来是李将军,那可太好了。”问过战士,见着熟人,这才问,“李将军知否我家夫君下落?”

    “呃?”趾高气昂顿时化作一片尴尬,突围时候,只顾自己逃命,哪里顾得什么王元帅!这话当然不能直说,李和尚吞吐两声,他是个莽和尚,没甚么急智,无言以对。恨恨略过邓三、黄驴哥、文华国的一脸嘲弄,他求助地看向关世容、罗国器。

    关世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是知道王士诚去向,罗国器一定开口,但他同样一无所知,不愿惹祸上身,给王夫人不好印象,当下低头整理盔甲,故作不见。

    不动声色,邓舍接过话来:“好叫娘子得知。突围关头,鞑子锋锐,属下似曾见到王元帅在亲兵护卫之下,转往西边去了。鞑子虽然势大,王元帅素以骁勇闻名,若非中了鞑子诡计,这一阵也败不了。又有亲兵扈卫,料来定能安然无恙,或去丰州,或往东胜。不管哪里,乱军之中,咱们人马太少,寻怕是不太好寻,娘子只管往上都去。属下推测,关平章、王元帅、续万户突围之后,此地已不能留,必然也会转入上都,再下辽阳。”

    突围时候,他在军中最前,从头到尾,只遇到王士诚军队时,见了一眼王士诚的大旗。向西云云,纯粹满口胡悠。

    从听说陈虎带了王夫人到开始,他就知道,在主力已尽是王、续部下,又来了和两边最高长官都是自家人的王夫人这个情形下,必须尽快和她处好关系。否则,他们这一支小小的马贼队伍,非要成为逃亡途中的弃子不可。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危急时刻的顶缸队,这两样,一个也跑不了。

    所以,李和尚语塞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肯放过。不过,他后半截的话,倒的确是认真推测所得。

    其实,就算他不说话,邓三也是准备开口的。他赞许地冲邓舍点点头,王夫人沉默片刻,看来是接受了邓舍的回答,转而问道:“将军也是我家夫君的部下吗?”

    “属下骑军百户邓舍,和义父骑军千户邓三,以及千户黄驴哥,同为关平章麾下。”轻轻一句,点出了邓三千户的官职,这不是和李和尚比官儿大小。官职高的,正常情况下,比较官职低的,在指挥能力、战功等各方面,都是远远强过的。

    而捎带上黄驴哥,乃是目前形势之下,多一个自己人,总是能多一分决策权,从而多一分让自己人活命的机会。

    王夫人久在军旅,晓得此中厉害。又停了片刻,再次说道:“妾身女流之辈。事情紧急,是战是走,便请邓千户、黄千户、李百户、郑百户做主。”

    这一句话,定下了八百骑兵的指挥权。

    郑百户是和王夫人同来的,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肤色黝黑。就立在车边,他一直没说话,这时向众人拱了拱手:“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他们尽管合在一处,有八百人。但他们是败溃之军,仓促组成;追击的元军是大胜之余,乘胜追击的精锐,这无疑是天壤之别,没办法比的。因此,众人都知,战,是想都别想的。

    随即,不等邓、黄、李接话,望了望其他的几个人,他问道:“请问这几位是?”文华国老大不情愿地报上名来,罗国器、关世容也一一自我介绍。

    郑百户点了点头,以客气而明显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小邓百户,请你带一队人,前边开路。黄千户,李百户,请你们两位各带本部人马,两侧游弋。文百户、关百户,就请你二位跟着邓千户居后断敌。罗百户,你就随在车边,和末将一起居中策应。”

    三言两语,布置完毕,没出色的地方,倒也中规中距。车厢内王夫人一言不发,诸将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想道:“这郑百户来历不简单,定然是王娘子的体己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邓舍和邓三讲了一声,带人奔前。邓三哼哼两下,呼喝文华国、关世容一声,策马带队,奔后去了。黄、李二人,也木着脸,不甘不愿地领命而去。

    郑百户却见到了黄驴哥收拢来的二三十个没马没兵器的,皱了下眉头,叫回黄驴哥:“追来的鞑子都是骑兵。黄千户,你带的人,得精简一下。”

    “这都是王元帅的士兵。”黄驴哥不是不知道郑百户讲的在理,他不满郑百户发号施令的态度,故意放出这个难题给他。

    “护得娘子安全要紧,这些,顾不得了。黄千户,请你多多见谅。”郑百户说道,他挥手召来几个车旁的亲兵,“去给没马的兄弟们,分些银子。想回老家的就回,还想继续杀鞑子的,就告诉他们,我姓郑的,在上都等着他们。到时,歃血为盟,愿和能顾全大局、坚贞信仰、真的好汉们结为兄弟。并愿意向王元帅,禀告他们的牺牲和勇敢。”

    这一手玩儿得实在漂亮,黄驴哥不服不行。如此一来,不但这些没马的会情愿离开,有马的,也不会埋怨郑百户、也不会寒心自觉其危。

    待散完没马士卒,耽误这一阵,夜色更深。

    马车不大,拉车的两匹马,高大俊逸,行走起来,毫不迟缓,一点儿不耽搁行军速度。

    邓舍奔驰在前两三里,连连遣出三股游骑。间隔二三里,各带这两日村中赶制出的五色旗。五色分为黄、白、黑、青、赤,候骑用来通知后边部队道路情况。遇到沟坑揭黄,平坦大道亮白,若有水涧是黑,逢上树林则青,倘有野火为赤。

    今晚月色明亮,道路不熟,急行军,又有马车随行,刚好用得上。

    一行人自村外道路绕过村子,马匹奔跑起来,冷风扑面,甲冰胄寒。头盔、刀柄上的红缨、一些士兵裹在盔甲外的红色披风,迎风飒飒。在夜色中,这红色很显眼。

    邓舍下令:“脱下披风。”他点了一个人,“去后边,报给郑百户。请他参夺,是不是命令全军都不准带太过显眼的颜色。”

    风驰电掣,过了村子。邓舍转头望去,没了红巾的村子安静无声,层次比伏的房屋远处看不出破旧。月色下,泥土、砖瓦搭成的墙屋,傍依无边的田地,线条柔和,伸展舒缓。他转回了头,按下忽然的温柔感触。

    乱世人命不如鸡,他只能希望,已被放出来的那个女人和村民们,都可以再活得长久一点。虽然红巾给他们留下的粮食,很少很少。因为红巾们,包括邓舍在内,他们也都希望自己,可以再活得长久一点。

    ——

    ,娘子。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娘子,……今乃通用妇女之称,故子谓母曰娘。”“都下自庶人妻以及大官之国夫人,皆曰娘子,未尝有称夫人、郡君等封赠者”。

11 千里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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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追在王夫人一行身后的元军将领叫佛家奴,官衔中书平章政事。这次他是奉枢密院命令,带了三千探马赤军,协助孛罗帖木儿围攻丰州。

    孛罗帖木儿三天连克三州,这个功劳真是不小。但却没他什么事儿,因为他没想到战事这么顺利,为了避免攻坚战,路上走得很慢。昨天才到,只碰上了东胜州的扫尾一战。他固然是大大失算,并且在孛罗帖木儿显赫战功的映衬之下,为了不让皇上生气,他更不能立刻打道回府。

    所以,主动请缨,接了追击残敌,打扫战场的活儿。

    起先只想意思意思,没功劳得个苦劳。不料追击王夫人这支军队到黑河岸边,发现他们居然烧了桥。再联系之前在道路上看到过马车车辙,他断定,钓着大鱼了。立刻催促搭桥,改变策略,一路急追。

    探马赤军一般一人两马,多的一人三马。他就不信,前边的这支残兵败将,能逃得过他们的追击。

    后半夜,他们路过了一个村庄。派出候骑前去侦察,发现了红巾驻扎的痕迹。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追击的队伍,在这里得到了另一支红巾的加入。从村民口中,得出这支红巾的数目,也就是说,前后加在一起,敌人差不多有八百人。问完之后,顺便手起刀落,功劳簿上先入账十几个脑袋。

    他浑没放在心上。别说八百人,再加上八百人,他也不在乎。过黑河时,他已经连派快骑,去通知分散往另两个方向的探马赤军千人队速速前来会合。要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集中最优势的力量,务求一击即中,一鼓作气击溃敌人。如狮搏兔、亦用全力。

    有些人笑话他胆小,他认为用谨慎这个词儿,更为妥当。没听说过吗?诸葛一生惟谨慎……

    军旗猎猎,风从北方来。

    耳旁风声凛冽,邓三渐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奔驰中的战马焦躁不安,惊飞的夜鸟久久不肯落下。他甚至可以从空气中,嗅到危险的味道了。和文华国打声招呼,他亲自带了十几个人,兜后散开,远远观察。

    两三点火光乍隐乍现,冻夜之中,让人眼中一暖,心中一跳。由两三点而二三十点,由二三十点而一团一团,由一团一团而成火龙蜿蜒。

    邓三叫喊一声,派了一人立刻给郑百户送信。领着其他的人,快马加鞭,冲回队伍里。

    “哥哥?”看见邓三这般仓急,文华国顿知大事不好。

    “你大爷的,鞑子来了。最多二十里外。”邓三大声咒骂,指派众人,“文老四,带着郑百户发给咱们的铁蒺藜,给老子统统洒下。”他掉头四望,身处平原之地,远近不见山丘障碍,兵无可伏,人无可掩。

    关世容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无奈地一一从自己族人脸上看过:“又到拼命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是死是活,就看兄弟们的胆色和运气了。”

    这么一息功夫,报讯的骑兵拐将回来:“千户大人,郑百户要咱们留截断后,用死阻挡。他说,咱们要是挡不住,不但王夫人要完,前边探路的小邓百户,怕也逃命不得。他还说,只要挡住鞑子,见得王元帅之后,定不会忘了千户大人的功劳。”

    邓三阴晴不定,郑百户讲的不错,若不能阻得鞑子一程,叫鞑子一冲,这支临时拼凑的军队,立时就得土崩瓦解。他的义子邓舍,即使身在最前边,队伍一散,也真是没活命处。

    “你大爷的,难怪叫老子断后,让你老子的儿子前行!”

    又一骑从马车奔来:“郑百户令:邓三部有守无退。”二次下达严命之后,这个骑士放缓声调,“郑百户请邓千户放心,他已经严令两翼黄、李二位将军,拉开距离以作奇兵支援。小邓百户旗语显示,前方三十里外,有树林一座,郑百户将亲自带火铳队,埋伏其中,做为接应。”

    最后,鼓励似的,他说道:“鞑子追了我们一天一夜,远来疲惫。邓千户部休养几天,正是锐蓄精满,只要肯下死战,必然得胜。”

    传完命令,骑士没走,监军般的留了下来。

    事到如今,罢了,罢了。邓三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关老二!你带人赶紧的凿几个小坑,雪后土软,好凿,记住,横着挖!鞑子到来,你的人就赶快后退,老子先冲一阵,你接着来。”大呼大喊,“文老四!文老四!”

    忙着布置铁蒺藜的文华国,闻声而回,手上还提着一串铁蒺藜。

    “抓紧时间,待会儿你跟着老子一起冲锋!”

    邓三本部五十人,加上文、关二部,总共二百五十人上下。人马不多,按道理讲,是不适合再分兵的。可他手下的这些人,互相不熟,面对强敌,一窝蜂地上,反而更容易出现失控局面。干脆分之为二,专冲敌人前队。希望反复冲击、加上黄、李配合,可以暂时打乱一下元军的阵型,从而阻滞他们的行动。

    佛家奴得到游骑报告,十几里外,见着了红巾逆贼的踪影。看情形,他们也发现了探马赤军,在布阵,准备拦截。

    他微微一笑,口里低声嘟哝一句:“自不量力。”他正要下令全军列开进攻阵型,又忽然想到困兽之斗这个词。兵法云:围三缺一,自己若是逼得太紧,会不会反而激起红贼拼命?毕竟,他们也有八百人。

    想到这里,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考虑是不是暂缓追击,等另外两支千人队赶来,再做打算。

    但很快,他放弃了这个无聊的想法,他谨慎,可他绝不胆小:“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盘算,“抓着马车里的那个人物之后,这一趟,也就功成圆满了。希望是个大人物,不至围攻丰州这一趟白跑。”

    调到第一列,成为整个作战阵型箭头的,是两个汉人组成的百人队。说起来惭愧,蒙古五部为核心组建的探马赤军,入主中原区区百年,控弦之士,反而在很多军队里,汉人强过了蒙古、色目人。

    不能否认,这种现象让忠君忧国的佛家奴很是中心忧虑;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冲锋的是汉人,死了也就死了,一则连年天灾,可以省点粮食,二则还能减轻国人的伤亡。”这么一想,就舒服多了。

    佛家奴布的阵型,乃是蒙古人常用的野战阵型。游射在前,两翼展开,大队包围,不胜,则仗着马速,撤退设伏。从狼群狩猎中学来的阵法,简单实用。

    邓三踞坐马上,检查兵器,略舞动下狼牙棒。远处元军火把的光芒越来越盛,大战在即,他紧盯着元军队形,猜测他们可能会摆出的阵型。以此及时调整他的队伍。大战在即,所有的思虑想法,烟消云散;大战在即,他想到的,只有如何战胜敌人。

    他看清了敌人的阵型,正如他所料。他决定,不再更改己方阵型,举起狼牙棒,召回挖坑布铁蒺藜的关、文二人。准备列阵迎敌。

    阵者,战车依山.按照地形来布置作战力量,以求最大发挥己方优势,战胜敌人,是谓阵。

    ——

    ,《元典章》:河南等路探马赤军人内执把弓箭之人多系汉儿人。

    2,有元一代,蒙古人被称为“国人”,蒙古姓被称为“国姓”,蒙古语被称为“国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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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介绍:
元末,红巾起义,英雄辈出。
时人罗贯中作《三国》,不无本人的亲身经历,耳闻目睹。乱世之惨烈,可见一斑。而越逢乱世,人才越容易脱颖而出,当时谋臣之如云,将星之璀璨,亦可谓古今罕见。
时势造英雄,诚哉斯言。他,正为其中一员。
蚁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蚁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蚁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