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六 房地产业的兴起(一)
这招用来对付明朝官府还是挺管用的,明朝官府对地方上的统治最多只到县城一级,县城以下基本就是放任自流,属于乡绅的地盘。一旦乡绅阶层采用“软对抗”方式跟官府作对,后者找不到适当理由,想要杀鸡骇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琼海军的政权结构却和大明王朝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们整天喊着“人手不足”,空有地盘却没人去统治,这可是指的彻底控制基层,包括村镇一级都能完全掌控的状况。如果仅仅是安排一两个人,蜻蜓点水似的飘在水面上做老爷,那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功夫。
而琼海军政权对于“统治”的理想模板,恰恰是赵立德治下的琼州府模式——以琼海军自建的农庄和工场作为骨干,维持政权所需的粮食,物资,财源和人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这些下属部门。
有了这些能自己造血的部门,在琼洲地区士绅和地主阶层虽然依旧存在,数量上也占据多数,但却并不是不可替代的。想要控制威胁地方政权更是纯属白日做梦。你不配合?你软对抗?无所谓啊,反正有别人可以取代你的作用,而之后么……哼哼,秋后算账可是所有官老爷最擅长的技能。
另外,琼海军之所以下定决心,在那段时间推行“三七五减租”和新的赋税制度,乃是因为他们之前完成一件事——第一批老兵的退伍安置完成了。这些退伍兵回到地方上可不是回去做农民的,而是作为琼海军扎根于基层的武装力量存在——在乡村的就担任民兵队长或大队长,在城镇的则成为警察或城管队员,总之仍然是吃的“公家粮”,当然也就继续在为政府效力。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力量的存在,无论文攻还是武斗,无论公开还是私下……琼海军都是胸有成竹,所以才敢于提出更改赋税的新政,就算是大明朝廷跳出来反对都没用,更遑论几个乡下士绅。
更何况所谓“士绅阶层”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内部的倾轧和竞争之激烈远远要超过同心协力对外之时。赵立德也不是那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龙傲天,不会搞一些愚蠢的政策去挑战整个士绅阶层。
他很有耐心的慢慢瓦解分化,扶植愿意向他们靠拢的士绅,对于敌对势力则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击。至于那些不阴不阳,表面上不反对暗地里使绊子的家伙么……哼哼,随后推出的议会制度便是用来收拾他们的。
“——琼州府地方议会是琼海军管理委员会的下属机构……所有议员在参选以前,其代表资格首先要经过琼海军管理委员会的审定和批准。”
这条规则从最根本上杜绝了那些两面派进入议会恶心人的可能性。有没有资格代表本地民众,首先要琼海军说了算才行。而能否进入议会,毫无疑问,将会成为那些士绅阶层内部地位划分的分水岭——就在不久的未来。
通过这种方式,赵立德无声无息在那些士绅脖子上套了一道绳索,至于之后是会变成引导他们向前进的天梯,还是控制其行动的狗绳,亦或是致其死命的绞索……这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
经过这一系列的努力,赵立德率领琼州府的领导班子成功渡过了新政推行的最艰难时刻,之后经过一年实施,就没什么人再敢公然说新政的坏话了——被打击是一方面,但最主要还是因为新政确确实实的降低了老百姓的负担,提高了他们的收入。有这个铁的事实存在,纵使那些反对者再怎么不要脸,也总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赵立德让迟正杰去调查新政措施,已经是经过了这一年的实践,各种矛盾已然大为缓和,各方面基本算是进入正轨之后的局面了。但即使如此,迟正杰下去之后依然是遭遇到许多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现象,跑回来大骂那帮地主老财个个该死……
对此赵立德只能是苦笑相对——这里已经是他们琼海军管治最好的区域啦。所以说让那些整天在委员会里叫嚷的小伙儿过来实地领略一下,绝对是有其必要的。
当然,迟正杰看到的也不全然是阴暗面,琼州府地区毕竟是他们短毛的“统治样板”,经过数年奋斗,这里的一切比起大明朝已经天差地别。迟正杰上次粗粗只坐了次人力车,便感受到许多不同之处。如今定下心来打算长留本地,当然更加能感受到其间变化之剧烈。
“城市扩张的可真快啊!”
这是迟正杰最大的感触——他上次来放养兔子时,很多地方还是刻意选择的郊外荒地,如今再来回访,却已经变成居民区了。琼州府城作为海南岛的州治所在,原本只是一片很小的区域,城墙总共才八里长,包围起来的地方能有多大?
然而现在,从原本的府城所在,一直到白沙港大市场那边,沿着宽阔的琼白大道,一路上全都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这在现代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这里本就是后世海口市的一部分么。但在本地人以及外地过来的投资客眼中,脱离了城墙的保护,却还敢这么大修大建的,短毛还真是对自己的武装力量深具信心!
其实琼海军本身并没有刻意的把财政或人力资源单独向城市建设上倾斜,他们从大陆上搜集来的难民大都是按照集体需求,在各地以建立垦殖农场为主,以及向工矿企业等等生产性部门转移。对于会大量消耗物资的城市本身,只是按部就班搞搞基础建设罢了,并不追求其快速发展。
但是,人类本身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却是无法阻止的。既然琼海军将琼州府搞得比当今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要更加宜居,来自天南海北的安居客自然而然会向这里聚集。尤其是大明本土来的投资客非常多——就好像后世京城大款被人忽悠到海南去旅游,然后就忍不住在那里买了别墅,然后又慢慢追加投资……到最后干脆投资海南经营产业去了。
具体到如今的琼州府,由于琼海大市场的存在,财富的集聚效应使得大批的人群自然而然的开始向这里集中。一开始还只是天南地北的人来做生意赚钱,到后来发现这里很适合居住,那抱着“狡兔三窟”目的,在这里买栋房子作为落脚点。再后来,慢慢的,便将整个家族迁移过来了。
——在任何时代,有钱人总是最敏感的,他们能够觉察到大明王朝逐渐显露出的末日气象,他们也有能力提前为此做些准备。而在琼海军统治之下,宛如一派朝阳,气象格局与大明本土完全不同的海南琼州府,毫无疑问便是一个非常适合移居的世外桃源。
他们中的不少人倒也想去原本琼州府城里买房子,但很快便发现根本买不着——倒不是说那里的房价贵到了天上去,而是根本没人能卖。
本身琼州府城里就没多少民居住宅——“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中国古代筑城墙首先是为了护卫官府,有余力才会建一道高墙保护民居。中原大陆上人力资源充沛,比较容易建立起将平民一并包容的大规模城市。但海南岛上却并非如此,当年官府征集民夫,调动军队辛辛苦苦建立城墙,可不是为了保护普通庶民的财产。
所以琼州府城中大部分都是官地,而琼海军为了避免将来跟大明朝廷为那些土地归属权问题扯皮,也为了节约不必要的拆迁成本,根本就没怎么改造琼州府。新建项目大部分都是放在了城外空地。
反正这个时代的海南岛,别的不多,就是荒地多。买下来花不了几个钱,然后政府投入资金修一条路,造好引水渠,把土地再平整平整……有这两通一平就行了,接下来便可以交给官办的房地产公司,等着客户上门交钱了。至于房子完全可以等到地皮卖出去以后再开建,基本不占用资金。
——这里的房子都是全木构造,庞雨当初为快速安置农场居民设计的几种装配式高脚楼,在这里又被充分发扬光大。到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扩展型号和后续深化内容。但主要构件模块化的基本原理并未改变。
客户只需要在图纸上选定型号,买下相应大小的地块,房产公司便会派遣施工队上门安装,最多十来天功夫就能完成。即使加上需要客户密切配合的装修,粉刷,配家具等等后续工作,一个月之内也肯定能完成。而且做出来的成品非常漂亮实用,布局合理,流线完善,上下水齐全,绝对比传统民居要强多了。
唯二两个缺点:一是防火性稍差,二是木头终究会腐烂。不过前者是通过将厨房等部位单独设置,同时在周围预留足够防火间距,做了最大程度的预防。而后者么……平时小修小补业主自己就能解决。主体结构都经过防腐处理,至少用个十几年不成问题。真要不能用了,更换起来也容易——反正都是通用模块化的。
七三七 房地产业的兴起(二)
而作为商品,最重要一点:这些缺点在木屋的低廉造价面前根本不算什么——本身在销售时就说好的,这种木屋是属于临时性建筑。而在这里购置房产的客户,大部分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投入一笔不算太大的资金,拥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点,而且至少短期内能住得很舒适,那就够了。
至于想要一步到位的,施工队也可以为其建造青砖大瓦房,那个造价就不一样了——反正各种套餐都有,只要掏钱,客户的一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赵立德最初设立房地产公司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政府内部职工居住问题,同时也顺便赚些钱,把修路和市政建设的成本捞回来就成。但是在实际工作展开之后,在经济规律作用下,毫无疑问的,房地产公司立马成为了他手下所有官办企业中利润最高,也是最为诱人的肥缺。这才短短年把功夫,公司赚取的利润非但已经完全弥补了先前铺路造渠的开支,还大大超出,都能跟琼海大市场那边的收益比一比了。
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驱动之下,公司的规模必然大举扩张,内部管理也开始出现种种问题——最初房地产公司是由工程部门代管的,以应荣威为首。他们穿越众内部人员因为算是初步实现了“共产主义”,对于利益问题倒不是很看重,也没必要中饱私囊。但他们手下的工作人员却并非如此,眼看着大把银钱从眼前流过,还能忍得住不伸手的清廉人才,不能说没有,但在任何时代都一样——绝不会多。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闹出大问题,一方面是因为老大不伸手,下面人终究要收敛着些。另一方面,以工程和技术为主的领导团体,纵使有心捞钱,手法也比较粗糙。而琼州府的管理者是赵立德,在穿越众内部也有着“克格勃”外号的男人,那些初级手法在他眼里实在是“图样图森破”,对其进行破解,以及警告当事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赵立德并不想让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关键是他现在手头能用的人有限,那些有捞钱能力的,多半也是些相对来说工作能力比较强的。赵立德可不想因为反腐败反到手下无人可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干出不能容忍的大事以前,先把自家篱笆拢扎实了。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去干那个什么房产公司的头儿?你说我一搞环保的,去干房地产算什么呢?”
——当迟正杰初步完成他的调查工作,听到赵立德给他安排的新岗位时,还是有点不太满意的。不过后者的态度却很坚定:
“这跟你干什么专业没关系。现在应荣威他们实在顾不过来了。而这中间的利益关系又实在太大,不能放到本地人手中。你是咱们自己人,不会为钱动心,你知道房地产业最终能做成什么样的规模,你也知道该如何将其做大——这就足够了。”
“具体的业务,当然是手下去干,你只需要牢牢把握住两件事:一是控制好公司的总体发展趋势和方向,简单说就是把准道路——这个只有咱们见识过后世房地产疯狂程度的穿越众才知道,换了任何一个明朝人肯定想象不出来的。第二点么,便是看好你的部下,别让他们为一点小钱坏了前程。说真的,我先前抓了几个贪污受贿的部下,可自己心里反而很不爽——不值得啊,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把前程搭进去,真是……”
赵立德无奈摇摇头,迟正杰也能理解他的郁闷——他们可都是从区区一个村长就能捞几百上千万的时代穿越而来,眼界高心气自然也大,不要说他们本身已经解决了“财务自由”问题,只要琼海军政权不倒台,他们这一百多人永远不会为生活发愁。就是当真还需要为五斗米折腰,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钱钱动歪脑筋。
“总之,阿杰,队伍是要靠人带的。应荣威他们毕竟属于工程技术口,没有太多精力放在这方面。先前就是因为没人管,才闹出来一些不好的事情。现在你去管理,说实话赚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带出一支管理队伍来,将来在各方面都可以派上用处,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既然赵立德说的中肯,那迟正杰也不矫情,干脆利落接下了担子。
…………
过了个把礼拜,当赵立德再找到他,询问对新工作有何感想时,迟正杰却是苦笑不已,拍着大了一圈的肚子:
“感觉没啥大事,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吃喝喝,接待客人。”
赵立德顿时哈哈大笑:
“恭喜你,终于找到做一把手的感觉了——你要是个普通的商人,那就要绞尽脑汁去讨好别人。要是不怎么重要的官员呢,也没太多应酬。但现在你既然坐上了那么个关键性的位置,那以后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肯定就是要用来应付各种人和各种要求了——好好适应吧伙计,等你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差不多也就是个合格的官僚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的很难想象,现在的海南岛居然已经能吸引那么多富户前来定居……”
迟正杰感慨道,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都是在招待那些从大陆上来到琼州府,准备在此买地建宅的客户。从交流中听到,这些人中许多还仅仅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或是为家族整体迁移打前站的。一旦觉得这里确实适合定居,那马上就是整个家族搬迁过来,那数量可更不得了。
对此赵立德却是毫不意外:
“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别忘了现在的大明朝是什么状态:末世啊!都快要亡国了。但凡有点眼力的个人,或者是底蕴比较深厚的家族,谁不想着谋条后路?历史上他们是没办法,可这个时代却有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势力打出海南岛已经有好几年啦,对外招募移民,宣传我们的政策……做了那么多努力,现在总算能看到些初步成果了。”
说到这儿,赵立德忽然又笑笑:
“其实你接待的客户还不算最多,大部分初来乍到的明朝官宦家族还是不太敢接近我们,他们到这里来主要联系的是老程,程叶高,他现在才称得上是夜夜笙歌,酒精考验呢。不管他本人怎么想,他的胃已经算是先向我们鞠躬尽粹了。”
听到这话,迟正杰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确实,我最近在鸿宾楼里碰到最多的就是他了,后来都有默契了——我的包间他来敬杯酒,他的客人我也要去招呼下……嗯,在他那边确实感觉读书人多,而我这里则是商人为主。”
“所以最近琼州府的地价一直在涨,那些地主宁愿捏着鼻子为不耕种空着的地块交税,也不想卖出去牟利。而那些外来大户想要立足,又总觉得非得在本地有块田才能放心。田价是一涨再涨……琼州府的可售田地早就被抢空,现在远的都买到澄迈,安定等临县去了。”
赵立德轻声叹道,而迟正杰也微微点头:
“确实,在酒桌上谈论最多的还是土地问题……其实海南这里的土质不好,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种植粮食。我跟他们科普了很多次,建议他们搞经济作物,但能听进去的很少。那些表示赞同的也好像只是为了给我面子,象征性的种个几亩而已。”
“这个不成问题,等到他们收获个一两次,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的收入产生对比,他们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关键还是尽量要让他们接受我们的农庄模式,或者和我们搞合作农庄也行。”
赵立德所说的,乃是他们琼海军最新出炉的政策:以前搞农庄,都是从大陆上运来难民,经过编组以后送到安置点,组成一个个集体农庄。从上到下都是琼海军一手组建,当然也完全按他们的要求行事:包括种植哪些作物,生产什么样的产品等等……也正是这些集体农庄,构成了琼海军的地方统治基础。
这项政策本身很好,如今也一直在大力推行之中,只不过从大陆上转送而来的难民人数终究有限,导致建立新农庄的效率也高不起来。所以赵立德打算利用这一波的移民潮,看看能不能将最近那些计划从大陆上移居过来的大家族,其购地需求和他们建立农庄的计划结合起来,进一步加速海南岛的开发进程。
“我们这里有足够的地皮,也有好的技术和项目,唯一缺乏的还是人。如果那些大家族愿意将他们的佃户整体搬迁过来,我们这里可以提供包括帮他们建房子,整地,低价销售口粮,支援铁制工具在内的一系列优惠政策……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没事带他们多去参观参观那些模范农庄,可以坚定他们的信心。”
赵立德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小建议”起到了什么样的催化作用——不久之后,迟正杰便向整个管理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更加庞大,比他当初“暴兔子策略”更加疯狂十倍的计划……
七三八 房地产业的兴起(三)
临高,白燕滩主基地。零点看书.
大会议厅中,难得又一次聚满了人。这是一次临时召开的全体大会,应赵立德和迟正杰的要求而开——这两位专程从琼州府赶回来,包括在那里工作的应荣威等人一起,他们共同提出了一项新提案。
其实以现在琼海军所掌握的力量,以及他们这个政治团体的松散程度,类似于赵立德这样的“地方实力派”如果有什么想法,根本不需要再提交全体大会或者委员会批准了,直接干就是,无非同时报备一下。
需要这样专程开会讨论的,肯定是大事,要整个团体一起群策群力才能干成……可琼州府又不是战区,如今除了战争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委员会集中整个琼海军的力量才能解决的——那些来参加会议的穿越众们心里都是带着几分疑惑的。这份疑惑直到会议开始,迟正杰上台发言的时候也没有解除。
“诸位,我们最近在琼州府搞房地产开发,在此过程中,发现大陆上,明帝国的许多传统世家宗族已经开始向咱们这里派遣考察人员,了解本地情况,试图大量购买田地房产。”
迟正杰并没有说什么废话开场白,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不过也许是因为太过于直白,这话说得在座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好事啊,他们想买房子买地就让他们买好了,但这种事情一个经纪人就能干了,和委员会有啥关系呢?有必要召集大家正儿八经坐在这里讨论吗?
“在和他们的接触中,我发现,当前大明王朝的颓势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明眼人还是很多的,他们想要找一条后路的想法也很明确。当然,和咱们那时候一样——口头上的‘药丸党’听起来不少,但真正愿意为此付出行动,并且有具体实施手段的却并不多。”
迟正杰一旦正式进入“房产公司老总”的角色以后就非常很敬业,市场调查和角色定位等工作都按部就班的展开了。虽然时日尚短,却已经了解到不少讯息。关键那些事实本就存在,只是以前并没有人将其综合起来考量,以及据此提出新的策略而已。
“我们海南岛这几年的高速发展已经在明王朝内部引起了不小震动,这不仅仅是在官场上,包括在商界和民间也有了相当声望。只不过明王朝的消息传播速度还是比较慢,当前也就是在沿海地区,以及北京城那一带,还有沿着京杭运河一线,也就是我们的货物流经之处,对我们有比较切实的概念,在其它地区,‘短毛’还只是个传说。”
“所以,眼下在大明帝国内部,已经隐约有了一点向南方移民的趋势,但目前这种趋势还并不太明显,很多人并不太相信我们这里可以作为一处避风港和桃花源存在,而更多的人,则是完全不知道。来海南这里购产置业的,大部分还是以商人为主。来了之后也只是买一两栋房子,有个落脚点就行,真正愿意把整个宗族都迁移过来的,还不是太多。”
“故土难离,这种人本来就不会太多吧?”
台下终于有了一句反驳的话语,这才是议事厅中的常态——无论上面是谁发言,总会有一番辩驳与争论,大概也就李老爷子和宋老太太两位好一点,大家都给面子,不会跟那两位老人家争论。除此之外,任是谁站在那发言台上,都会享受到被人挑毛病找岔子的待遇。
所以迟正杰也不意外,有个人谈谈说说总比他一人唱独角戏要好。
“正常情况下当然是这样,但这个时代本身就不正常么……在一个王朝即将覆灭的大前提之下,为了逃命,故土又算啥呢?”
“可是能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吧?尤其是我们又刚刚奶了明帝国好几口——根据从北京和山东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们那里的高官和世家大族们最近可都快活得很呢,琼市坊大卖场的热火以及天津港的开发,好像给了他们某种‘这大明朝还能抢救一下子’的错觉……”
这回说话的却是解席,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安心在家陪老婆,顺便学着作一个称职奶爸,不过对于军政方面的关注倒是没放下,无论是北京团队还是山东基地发回的报告,他全都一封没拉的细细看过,有事没事还去找李老爷子以及唐健北纬等人聊天,明显摆出了一副不甘蛰伏,随时准备重返前台的架势。
“所以,这就是我们回来向大集体求援的目地了——光靠咱们琼州府一地的力量,可没法子撬动整个大明,把当前这股移民的趋势转变为流行风潮。”
迟正杰微笑道,而解席则皱起了眉头:
“要给明帝国找些麻烦?”
“不不不,没那必要,虽然还没有去过大明本土,但光是通过跟那些人的交谈,我也能看得出来——以明朝人当前的普遍的心态,哪怕我们给他们再多支持,他们也迟早会把自己玩死的。但我希望那些大明高官,世家元勋,大家族的掌舵人,族长宗老等等……总之就是有决定权的人,在他们对大明王朝感到失望,想要为自家宗族留一条后路的时候,能把咱们海南岛,或者是整个琼海军所控制的地盘作为他们的备选项……如果是唯一的候选项那就更好。”
“说具体点?”
解席明显是感兴趣了,而委员会众人也都听出来苗头来,大家纷纷换了个坐姿,改用一种更加集中注意力的态度听迟正杰讲解。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是通过迁移灾民的方式向咱们海南及吕宋等地搬运人口。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一方面帮助大明帝国减少了不稳定因素,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也得到了快速发展的劳动力。但是明帝国的灾民终究有限,咱们前几次是利用了登莱叛乱以及旅顺口失陷的历史事件,才在短时间内搞到了大量人口,也没引起明王朝的不满。不过这样的机会终究可遇而不可得,灾民流民毕竟不是常态,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吸纳大陆人口的速度总是很不理想。”
“灾民还是有的,陕西河南那边现在闹得可欢实呢,也亏得现任三边总督是洪承畴,镇得住局面,在他手里也不知道杀了多少流民了……今年底,目前的总督四省军务陈奇瑜就会被崇祯撤职,洪承畴将独揽西北军务,那时候杀起来更厉害。”
解席对于大明帝国的政治生态显然非常熟悉——包括“金手指记录”中的历史事件和大陆情报站送来的各种琐碎消息,他都了解得挺多。
“如果能设法弄到海边的话,西北流民将是我们又一个很大的人口来源……不过人总是不嫌多的,阿杰你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支持自己的,那你插啥嘴啊——被解席莫名其妙打了个岔,迟正杰稍稍愣了一会儿,才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搜集人口,并不一定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灾民和难民上,他们的人数毕竟有限。真正构成大明帝国的主体,还是那些被固定在土地上的农民。”
“而另一方面,在如今的大明帝国,拥有完全自主权利的自耕农已经不多了。农民依附于土地,而如今大明的土地却多半掌握在宗族,地主,官僚,军阀等统治阶层手中。”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当然是坏事,但对我们则未必——这意味着只要我们搞定一少部分人,就可以让一大批人跟着我们走。而那些官僚,地主以及士绅阶层,他们‘留后路’的思想才是最迫切的。他们也有这个财力和资源在海南开辟新的农庄或是种植园——只要我们提供必要的条件。”
“你打算怎么做呢?”
台下有人笑道,而迟正杰则笑眯眯的,拿出来几张花花绿绿的小纸片,递给了委员会成员以及旁听者们。
众人接过来一看全都乐了——那居然是一张张小广告,推销海南岛房地产的,当初他们还是背包游客时人人都收到过一大叠这种玩意儿,大部分人是随手扔了,也有随便丢在船上客舱的,这都好几年了,也亏得他还能找出来。
“哈!这玩意儿居然能保存到现在……?阿杰你当真是想要把这房地产公司老总一直当下去啦!”
让宣传广告在众人手中过了一圈,迟正杰才笑眯眯道:
“为什么不呢?只要我们能拿出当年那些开发商的忽悠劲头,还怕找不到人来?当然了,我们这次出售的可不仅仅是房子,还包括庄园,农场,种植园……总之就是复制我们当前的‘定居点模式’,这不过居民由那些想要在这里‘留后路’的大户们自己来组织,建设费用他们也要出一部分。”
“听起来倒是不错,你打算怎么开始?”
下面又有人问道,而迟正杰则胸有成竹的点着头:
“当然是从最近的开始……”8)
七三九 亲人再聚
琼州府,.
大明朝廷新近任命的琼崖参将,张陵张汝恒立在一处高坡之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景象,心头颇为感慨。
——经过短短数年发展,这里已经成了整个南中国,甚至是全亚洲最为繁忙活跃的商业与贸易中心,东西方货物的交汇地。来自中原大陆的丝绸和瓷器,来自中亚的骏马和织物,南洋的香料,美洲的金银……都是通过这处港口上岸,输往紧邻旁边的大市场,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但这里最为核心的竞争力,却还是海南岛本身的“特产”——出自短毛工厂,由琼海贸易公司售卖的各种工业化产品,这才是吸引各地商人们源源不断来到此地的根本原因。其余货物,不过都是他们带来作为交换物而已。
工业化对传统手工业和农业,矿业产品的剪刀差掠夺,在这里也体现的特别明显,往往一件技术含量并不是很高的东西,因为只有这边有得卖,其它地方想仿造都仿造不出来,那价格肯定也是独一份——短毛对于“垄断性产品”意味着什么可是一清二楚的。和技术水平一样,在经济概念方面,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与他们相比。
不过即使如此,各地客商依然是蜂拥而来——同样是出于对经济学理论的熟悉,琼海贸易公司开出来的价格绝对不会杀鸡取卵,反而会让那些客商觉得大有赚头。他们在这里花费的每一两银子,转手就能为他们赚回三倍甚至四倍的利润。
唯一能阻碍他们赚钱的,只有这边的产量,供货速度,折扣优惠,以及跟贸易公司的关系而已——最后一项直接跟前几项挂钩。故此在这里,所有能够跟贸易公司拉上关系的人,都会受到外来商人的热烈追捧。
比如张陵本人,这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到高处张望是多么的不明智了——他看别人方便了,人家看他也同样方便啊。虽然今天因为有私事,穿的是便衣,可依然很快就有熟悉的客商认出了他,然后就源源不断有过来问候,打招呼,约酒约戏……张陵瞬间便陷入到了一大群熟客商户的包围之中。
人家这样讨好他,目的当然也很明确——想要从贸易公司多拿货。尽管张陵在编制上并不算琼海军的人,他如今仍然算是大明朝廷的官员。朝廷也正是觉得他如此坚贞忠诚,才破格提拔,以正五品千户兼任琼崖参将,算是明帝国在海南岛的最高级别武官。
但张陵真正的管理岗位却是在这里:白沙港码头的所有守备力量都由他指挥的,琼海军在这方面还是很信得过他,张陵在这里并不是花瓶,而是真正的统兵者。指挥着白沙港警备营,一个六百多人的作战单位。
尽管跟贸易公司并没有直接隶属关系,但作为港口军事力量的指挥官,没有人敢小看张陵在这方面的权力和关系。张陵平时也不常在港口出现,难得有机会当面讨好,当然不会错过。
张陵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跟着短毛混了好几年,别的不说,至少在为人处世,或者说“三观”方面,自然而然向他们靠拢。已经没有了一般明朝人那种“人分贵贱”的想法。虽然明知道这些商户都是抱着小心思来打招呼的,但也客客气气的一一加以回应。
好不容易,应付走了这一波,张陵赶紧跳下高坡,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然后,只好把自家的亲随打发出去探听消息。如此等待了一阵子,终于有个亲随跑回来,喜孜孜叫道:
“大少爷,来了来了!从福州过来的客船到十七号码头了。”
张陵立刻站起身来,快步朝那边走去。港口格局对他而言自是了如指掌,没过多久便赶到地头,看见船上正在下客。张陵立刻稍稍靠近,和旁边许多前来接人的一样,也是睁大眼睛搜索着从船上下来的旅客。
过了一会儿,却还是他自己先被别人给认出来了。
“哥,哥,我们在这里啊!这里!”
——明明是女孩子,却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大嗓门叫唤的,也只有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剽悍妹子了。因为还留在船上,视野比较好,一眼先认出了张陵。后者立即循声望去,目光落到自家妹子身上,却只稍稍停留了一下,随即却立即转到了她旁边,另一位女性身上。
虽然头上戴着轻纱帷帽,遮住了容颜,但张陵却完全知道在那下面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即使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他依然坚信那必然是天下最美的面容。数年相思,十多年等待,到今天终于能够有了结果,他心里着实激动无比。以至于对小妹子的招呼竟然视若未见,可着实让张小妹生了一通闷气。
张陵心急如火的等待了半天,终于等到她们下船,急匆匆走过来,还没靠近呢,斜刺里却忽然有一人窜出,张牙舞爪的朝这张陵扑过来。后者虽然注意力都在前头,反应却是丝毫不慢,一手招架住,另一手已经握起拳头,以指节凸起为凤眼,迅如闪电般向着对方喉咙凿去。
打到一半才发现不对,赶紧张开五指,削弱力量,即使如此,也已经一把掐住了对方喉咙,只卡的对方直翻白眼,咳嗽连连。
“咳咳……大哥,你现在下手咋这么黑啊。才一招就差没把我给弄死。”
张陵无奈松开手,看着自家兄弟张陆——这个从小最崇拜自己,总是和小妹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混闹的小尾巴,当年离家时还只是个小屁孩子的,如今也长成大小伙子了。
虽然已经事先从电报中知道他这回也跟着过来,此时亲兄弟见面,却还是有几分陌生感,见面就来这一出,更是让他略显尴尬。
不过作为兄长的好处就是——他可以理直气壮教训自家兄弟:
“老六啊,拳脚功夫,本就是用来打人杀人的,不是玩闹之举,以后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妙,万一误伤了,那可是后悔莫及。”
兄长的威严,加上多年统兵自然带来的肃杀之气,登时压得张家老六不敢再开口,只好缩到一边去,口中还低声咕哝:
“不是家里从小就这么教的么,要随时防着人家偷袭,有本事你跟老爹说去……不过大哥这威风,如今可比爹还强了……倒也难怪,官儿都比爹还大了。”
亲兄弟多年未见,一碰面却先无意中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张陵也略感无奈。不过张陆这无意中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跟短毛混久了,但这些基本礼仪可不能忘,于是张陵垂手肃立,正容问道:
“爹娘他们,两位老人家近来还好吧?”
提到父母高堂,自然不能再嬉皮笑脸,张陆也赶紧正色回应:
“都挺好的,就是老爹脾气愈发的大了,尤其是在知道大哥你的官位高过了他以后……啧啧啧,参将哪,咱们老张家可没出过几个。”
张陆的性格跳脱,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跑题,张陵也知道这兄弟正经不起来,又问了一些家里人的近况,得到答复后便也不多啰嗦,眼睛看向了跟着张小妹一起走来的那位女子。
“你来了。”
这声音可要比对自家兄弟温柔多了,而对面也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张陵情不自禁就想要去挽对方的手,但立即想到这里可不是无人之地。短毛这边风气开放,他们陕西老家可不是这样,手臂一时间便悬在半空。
好在旁边张小妹及时开口,解脱了他的尴尬——这姑娘性格爽朗,虽然刚才为张陵没理她生了一回气,但这会儿已经忘掉了。
“没事的,哥哥可以去牵嫂子的手——我已经替你成过亲,拜过堂啦!”
“啊?”
张陵倒给吓了一跳——他这次派自家妹子回去,只是希望能说服家里,以及岳父那边同意让未婚妻来海南岛完婚而已。却没想到家里头居然都已经替他把喜事办过了?他老爹可是一直要求他弃了这边的职位,返回陕西继续为朝廷效忠呢,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心中疑惑甚多,但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也不好多问,先回家去再说。于是张陵再次朝对方伸出手去,这回却是将她拎着的小包裹拿过来提在了手中,并顺便挽起了她的臂膀。
——男女出行,男士要帮女士拎包,这可是如今海南岛上最流行的“短毛规矩”。但在几位陕西来的土包子眼中却都看傻了——他们那里请客吃饭,老娘们儿都不能上桌的。张家老大的性格一向威严稳重,啥时候变得这么……柔和了?
只有在这里上过学的张小妹知道是咋回事,她对于“短毛规矩”当然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以前跟兄长一起出门的时候也都是张陵理所当然帮她拿东西。然而这一回大哥却不理她了,只气得张小妹在那儿直跳脚:
“哥!哥!我的包裹明明更大呢!”
但张陵却压根儿没空搭理她,就在那轻声细语的跟未婚妻……哦,现在已经应该称夫人了……说话聊天。想起还是自己替他拜的堂,张小妹愈发的愤怒了。
四下看了看,张小妹干脆把包裹往她六哥张陆手中一塞:
“帮我拿着!”
“干啥,你自己没手没脚啊?”
张陆不满道,他俩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嬉打笑闹长大的,在家里是张小妹更受宠,可在外面,张陆做为男人地位可要高多了。
然而张小妹却比他更加的理直气壮:
“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既然来了海南,就要守这边的规矩!”
七四零 扶墙而出
可怜的张家老六,从大明朝的陕西那等荒僻之地来到琼州府,虽然在经过内地大城时已经被震慑过几次,但在白沙港这里,远远超过大明本土的繁华热闹,已然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眼前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完全令他目不暇接。
——于是,和所有初次进城的乡下土包子一样,张陆在这种时候就比较怂。嘀咕了两句,却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
而张小妹则恰恰相反,一踏上海南的土地,感觉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立马就变得嚣张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得意洋洋向周围人介绍着这里的一切——其实她已经在来的路上翻来覆去介绍过了很多次,但此时亲历其境,立刻又想起许多新话题来,愈发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在说了一通后,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张陵道:
“哥,我们在福州发出的那个电报,上面只说搭上船了,却没说什么时候到啊。连船老大自己都说不准的,你怎么能这么巧接到咱们啊?”
张陵那边一路上也在和自家夫人窃窃私语,说一些诸如“路上辛苦吗”,“坐船累不累啊”之类的贴心话儿,闻言只是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倒是旁边亲随赶紧替主人表功:
“因为大少爷天天都来这里等啊,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哈,没想到哥也会这么贴心啊……哦,是为了嫂子吧?”
面对越来越跳脱的小妹,张陵无奈转过头来:
“千里迢迢的,从陕西到福建,又坐了好几天船,还不累啊?”
“还好啦,反正一路都跟着镖局子走,他们道挺熟的,一路上朋友也多。就是过湖广河南那一带乱得很,那边也都起了好多大绺子……上了船反而舒服啦,我们一说哥的名儿,那船老大马上把最好的舱房让出来啦。”
张陵看了妹子几眼——这丫头明明从小没见过水,却居然从不晕船,也算异数。再转头问问其他人,却也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毕竟是从武人家庭出来的,经过这么长时间旅行后,竟然都不是很累。
包括他老婆也是如此,反而因为船上伙食不好,大家都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张陵便点头道:
“既然如此,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吧。”
一声欢呼,张小妹跳得比谁都高:
“好啊好啊,奶油蛋糕!我要吃奶油蛋糕!啊,还有三黄鸡粥!面饼卷烤鸭片!过桥米线和气锅鸡!嗯嗯,小笼包子和羊肉泡馍也要!”
张陵微笑看着自家妹子——他非常清楚该怎么让这丫头转移注意力。按照短毛的说法,这丫头就是个地道的吃货。
“羊肉泡馍不是咱们那边的特产么,天下第一碗就在西安城中,你在陕西还没吃腻啊?”
“味道差远了,那边的盐都是苦卤,作出来的菜简直没法吃。而且现在老家那边越来越乱,除了几处大城镇有城墙护着,城外都没人了。城里头也糟透啦!好多老铺子都关张了,开着的也半死不活,既没有羊肉也没有馍……倒是听说乡下有吃人肉的。”
张小妹倒是百无禁忌,张陵顿时愕然:
“那边的情况竟然坏成这个样子了吗?不是说三边总制洪大人很有能力的么,就连琼镇诸君都对他颇为推崇的。”
“洪总督也只能保住几座大城,城外,真的没法儿管。”
张陆在旁边低声咕哝了一句,但这话题实在过于沉重,谁都没有接下去。过了片刻,却是张陵身边,他的新婚夫人低声转移了话题:
“小妹啊,在家里老是嚷嚷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整天记挂着回海南,为此还被太太打了手心……可若不是她那么死命催,我们这次还没这么容易出来呢。”
“就是就是!要不是为了接嫂子,我才不想回去呢。这边的好东西吃习惯了,家里饭菜是真的吃不下去……哥你看我这次回去都饿瘦了!”
得到了嫂子的声援,张小妹立即大声诉苦兼请功,张陵怜惜的看着妹妹——要不是自己实在脱不开身,不敢离开海南岛,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家小妹再次返回陕西。虽然这一次带了几名从人,来去也都是跟着福威镖局的人一起走——这个镖局每年都要定期去陕西往返一次,帮短毛送货物过去,倒是熟门熟路。一路上也安排了许多联络点,算是比较安全的。
可即使如此,要穿过大半个中原,其中还有战乱地区,那种危险毕竟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承受的。
但自己却不能走啊,如今的局面:自己是靠着跟短毛的交情不错,而且从当初被俘以后就始终不曾改口,长期坚持下来的态势,才能以大明武官身份,在这海南岛上仍然统率着一支军队。这也是大明朝廷在海南岛上唯一的武装力量了——至少名义上是。
而一旦自己离开,朝廷再想要安插人手进来,人家短毛可就未必肯接受了。别看短毛同意让朝廷安排文官过来管理民政,可在军事上,“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他们可从来都是公然宣扬的。而几乎全盘接受了他们想法的张陵对此也深以为然。
心中充满了怜惜与感激之情,但张陵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子的脑袋。
“不正好么,省得你再跟那些人学,整天嚷着要减肥……”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张家一行人从码头附近的一家馆子里走出来。
除了张陵和他做为陪客的几个随从没啥变化,该怎样怎样。剩下那十几位刚刚来到海南岛,走了几千里路,坐了好几天船都没什么影响的陕西来客这时候却都有点东倒西歪的。女士们还矜持着些,而张陆等几个糙汉子,这时候干脆就是在扶着墙走路。
——他们都吃撑了。
“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吃饭吃到扶墙,在这处靠近码头的馆子里似乎并不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他们家本来就是附近一带最好的馆子,大师傅是从短毛那边培养出来的,当初说要自己出来创业时连那些“真髡”老爷都惋惜了许久呢,要不张陵也不会专程把人带到这里来。
那边店小二还很热心的过来询问客人是不是要先坐一坐,但却被张陆自己拒绝了——他不敢再留了。其实这顿饭早吃完了,但就是说吃的有点饱,马上走动不太好。于是稍微坐一坐,让小二上杯茶……顺带着尝了尝小点心,然后又忍不住点了一大堆。要不然也不至于一顿饭吃上俩钟头。
那边张小妹倒还好,女孩子么,嘴巴刁,胃口却不大。东西大都是她点的,不过每样都只是略尝一尝,大部分还是进了那些糙汉子们的肚皮。当然汉子们对此很满意,若不是有个小吃货负责点单,面对琳琅满目的菜单他们还真不知道该点啥好——就连张陵也没研究过这些。
而张小妹则仍然在叽叽咕咕的,向她的兄弟和亲戚们炫耀着这里的一切,或者说,是在证明自己的信誉:
“怎么样,在船上时没骗你们吧?别看就隔了一道海,这边人过的日子,比起咱们大明朝真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这里也是大明……所属。”
张陵在旁边赶紧补充了一句——码头上好歹还飘扬着大明日月旗呢,自己那么久以来的坚持不就是为了这面大旗能在岛上继续飘扬?这种“政治正确”别人可以不在乎,他却是一定要讲的!哪怕是自家妹子,也不能乱说话!
但张小妹只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回头又继续吹牛道:
“这家馆子还不算最好的,回头带你们去大市场里头有一家酒楼,他们家的海鲜绝赞;城里头么是鸿宾楼最好,就是太贵;还有琼海山庄的餐厅也挺不错……嗯嗯不过要说最顶尖的,还要数临高那边,短毛老营的食堂,好吃还不要钱!可惜那地方不太容易混得进去……唉,要是他们再多办几回喜事就好了,又可以去蹭吃的啦。”
张陵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小妹啊,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啥?”
“你哥我自己也要办喜事哪。”
“啊?我已经替你拜过堂了啊!”
张小妹愕然回头道,然后便看见张陵满脸无奈的表情:
“谢谢你啊妹子,可我自己的媳妇儿,总还是要自个儿背回家的。”
扑哧一声,这话说的连他旁边“媳妇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随即却见张陵低下头,深情望着她:
“一生中只有一次的事情,绝对不能随便将就的。千里迢迢来这里成婚已经委屈了,仪式上,肯定是要操办一下子的。”
张陵这番话向着某人深情款款说出来,顿时霸镇全场。正主儿自是早就红晕满面,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来。而张小妹则是双手捧心,崇拜的看着她哥,眼睛几乎要化成了星星状。至于他兄弟张陆,以及其他几位刚从老家过来的亲戚随从,一个个更是目瞪口呆。
——张家老大从前在陕西时可向来是以严肃自持著称,人称小学究,比他父亲更为方正的一个人啊,眼前这位还真是他吗?
面对众人诧异的眼神,张陵却是在袖中暗暗翘起大拇指,向着某处大约正在奋力洗尿布的某人点了个赞。
——解老大,你教的招数果然管用,兄弟我承情啦!
七四一 庄园(一)
张陵的婚礼说是要大操大办,其实终究没能搞得很夸张——他在这里没有乡党,没有亲戚,朋友也就那么些,邀请不来多少亲朋。若真是不分亲疏胡乱邀人,那就变成借机敛财了——且不说他自个儿想不想,这里可是短毛管辖的琼州府!
——在那位“赵老爷”眼皮子底下这么干?就算张陵属于大明朝廷的编制,他可也没这个胆子。
不过规模虽然不大,仪式还是办得很隆重。张陵专门请了琼州府中最近刚刚兴起的“婚庆公司”包办这一切,他除了掏钱之外啥都不用管。那帮人果然也不愧是职业的,至少在张陵所期望的,给新娘子的那种重视和宠爱感觉,他们是完全作出来了。婚礼上一些适当的小游戏,小哄闹也恰到好处的渲染出了喜庆气氛。
就是张小妹有点不满足——她一直试图撺掇她嫂子穿上那种西洋式的白色婚纱,这个在婚庆公司里也有租借的。她嫂子确实颇为心动,私底下悄悄试穿了好几回,也花钱租回来了。但是在真正出席仪式的时候,终究还是没好意思穿出去,仍然是换了传统的大红吉服,搞得张陵那套西装也白租了。
当然了,张陵在这里待了好几年,本地亲族虽然不多,朋友总还是交了几个的。别人不说,海南岛上那些大明臣僚,肯定都要给面子来捧个场。文武殊途之说在这里已经不流行,他们在这儿都是大明忠臣,互相联系密切一点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张陵婚礼那天,海南岛上所有的大明文官武将尽数出席,倒也坐满了好几桌。主要是以知府程叶高为首的文官系统来了不少人,武臣的人数就不多,毕竟短毛允许大明派遣文官上岛,武将却受到严格限制。这里除了张陵自己外就一个本地锦衣卫统领周晟——他俩倒是关系一向密切。尤其是周晟的夫人,很快就和张太太成了闺蜜,并且在帮助她适应本地,快速融入到海南岛特有的生活氛围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不过当天在婚宴厅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亲友一号桌——这张桌子上坐着的全是真短毛,为数还不少。不仅仅是原本就在琼州府的赵立德,迟正杰等人,包括琼海军最出名的骁将北纬,也专程从临高赶来给参加张陵婚礼,同时带来了那边朋友的祝贺。
——张汝恒与短毛交好,这个很多人都听说过。他也正是凭此才能以明将身份却还在海南岛上继续带兵。不过这关系真正好到什么程度,还是要这种时候才看得出来。
“替我跟解老大说一声多谢。”
在敬酒的时候,张陵低声向北纬道,后者并不知道解席跟他聊过些什么,不过还是笑着点头答应。之后便是赵立德,迟正杰等人依次上来敬酒祝贺。等到一番行酒结束,大家重新在桌子边坐下后,在迟正杰目光示意之下,北纬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张陵。
“老张,新婚大喜,兄弟们合伙帮你凑了个份子,也算是大伙儿的一片心意。”
张陵接过,道一声谢,正要交给旁边张小妹收起来——今天她负责收红包。赵立德却示意他打开看看。张陵愣了愣,中国人可不太习惯收礼之后当面打开,不过北纬也让他打开。于是张陵打开纸袋,里面却是一整套文件,包括房契,地契,以及一本不动产的清单目录小册子。
张陵顿时有些愕然——这件礼物可有点重。
“一座庄园,或者说是种植园。就在琼州府向东五十里外,作为咱们第一批推出的成套商业地产。现在那里已经有一套现成的房子,以及开垦出来的五十亩熟地。不过庄园本身的土地面积是五百亩,剩下的都还是些荒地,你得自己去找人开垦,平时肯定也要你安排人手去经营的。”
迟正杰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份礼物的实质,而张陵却有些犹豫道:
“可是……我们家在这里没什么人啊,我也不可能跑去乡下务农的。”
“当然不需要你亲自照管,安排管理人员就行了——比如嫂夫人就能胜任。我们提供的是全套服务。卖给客户的不仅仅是地皮和房屋,也包括了后续照管的业务:包括种植园应该怎么经营,种哪些农产品销路最好,怎么种……都会有相应的农场工作队给你们提供服务。”
“前三年的服务费用都是包括在地产售价里头的。一般来说有个三年时间,你们家自己招募来的农户应该也能接手了吧?如果不行的话,你还可以雇佣那些工作队继续干下去,当然那就得付钱了。或者也可以把庄地直接租给农场,让他们定期给你付租金。”
迟正杰这段时间显然没少跟人谈起这些,一番话说的滚瓜烂熟。而张陵果然也和那些客户一样,起先听得两眼放光——这条件确实很不错,更何况他自己还不用掏钱。
只是过了片刻,张陵却低声叹息道:
“我是家中长子,要是在这里安了家的话……爹娘那边如何尽孝啊?”
换了旁人,面对这等好事肯定是毫不犹豫,可张陵毕竟是个相当传统的明朝人,在这里接受了短毛的新思想,但从小养成的忠孝节义观念却不会改变——他是长子,是整个家族的继承人。对家族负有责任的,而他们宝鸡张家的根可是在陕西。
“不是说你已经被家族除名了么?上次你半夜拉兄弟们起来喝酒,闹腾了大半夜,好像就是因为收到家里来信,说你爹亲手把你的名牌扔出宗祠了?”
北纬还真是有够直率,这话说得一点不带遮掩的,张陵苦笑了一下,低声道:
“这次又给放回去啦……悄悄地。”
旁边张小妹也举起手:
“就是我半夜里溜进去放哒!”
“呃……”
众人一时哑然,过了片刻,却还是赵立德笑道:
“这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你在这里有一份产业并不等于将来不回家乡么……过几天先去看看吧,那地方确实很不错的。”
…………
数日之后,在迟正杰等人的邀请下,张陵便带了新婚妻子,弟弟妹妹等一行人,前去踏看那座属于他的新庄园。一行人骑马出行,沿着新修的道路一路往东,倒也十分顺畅。不过半日之后便到了地头。
庄子的规模确实还不算大,图册上画的很大很漂亮,实际上真正开发出来的也就一处核心住宅区域,以及周边的四五十亩地而已。
不过仅仅是这点地方,也足够张陵等人看的心旷神怡了——房子是琼海军那种标准的拼装结构木板房,简便轻巧,实用性非常好。而且排布的非常精巧合理,一看就让人很有入住其中的欲望。
而在住宅区的四周,则按序分布着池塘,果树,鸡鸭棚,猪圈等等设施。小鸡小鸭在院子里到处跑,小猪仔哼哼唧唧的在猪圈里叫唤着,有农场的工作人员在其中照料着,一派农家田园景象。
张陵最近几年都是投身军旅,没再接触过农活。但他兄弟张陆以及那几个刚刚从陕西过来的亲戚乡党可就不一样了,说是将门世家,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和土地打交道,但陕西那边的耕地怎么可能和这边相比?此时看见如此一座小巧玲珑,却又样样俱全,可以在各方面都是远远超出了这些陕西农夫脑海中想象的小农庄,一个个居然都情不自禁欢呼起来。然后便像小孩子似的跑过去,东看看西看看,显得比张小妹都要天真。
张陵倒还算平静,四下里看了看,忽然问道:
“怎么不种粮食?”
——附近田地中种的都是甘蔗,绿油油的正在抽杆。而这个问题也让迟正杰禁不住笑起来——他最近接待的几乎所有客户都会这么问。中国人储粮的习惯当真是刻到了骨子里。
“因为粮食不值钱啊,别人不清楚,老张你直接管理码头的还不知道吗?——咱们每年要从安南暹罗那些地方进口多少粮食啊!市面上最好的暹罗米也不过一块钱一石,折合五钱银子,咱们海南岛土地贫瘠,本就不适合种粮,种出来也卖不出好价钱。就算风调雨顺没出意外,收获下来把人工费税费以及各种成本折算进去也赚不了多少,若是碰上自然灾害,搞不好就要倒亏钱呢。”
“但种甘蔗就不一样了——咱们这边的蔗糖生意有多红火,你管码头的心里肯定也有数。每一千斤甘蔗可以熬出一百到一百二十斤原糖来,市面上一担蔗糖要将近七块钱,差不多三两半银子。而海南这边气候最适合种甘蔗,这里的亩产量可以达到八千斤。就算被糖厂赚走一半,再扣掉税费之类,一亩地每年出产个五六两银子是没问题的——这里五十亩地,每年就是三百两的收入。而且老张,你别忘了,这五十亩才只是示范区而已。只要你找来足够人手,把这五百亩地全部开垦出来……这庄园市价五千,经营好了,只要一两年就能回本。”
七四二 庄园(二)
迟正杰这番介绍话语绝对是专门练过的,叽里呱啦好一通神侃,只听得张陵以及他旁边几个人都是晕晕乎乎,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想起哪儿不对:
“我说,你们这些庄园里都不种粮食吗?那农户吃饭怎么办?”
“可以外购,当然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自己种上一部分。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大部分庄园主到最后肯定会全部种植经济作物的——没人会跟小钱钱过不去。”
说到这里,赵立德也走过来,拍了拍张陵的肩膀:
“老张,这主要还是个观念问题——大明朝因为长期缺粮,农夫们总觉得土地除了种粮食就不该有其它用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你别把这个种植园看成是农田,而是把它和城里那些工场,作坊一样,看成是制造产品换钱的地方,只不过这里的产品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说着,他指了指周围那些工作人员:
“你也别把他们看成是普通的农民,这些人都是咱们农业部门培训出来的工作队,正儿八经‘吃皇粮’的。种地对于他们而言是一门技术活,而不是说光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干的简单事情。事实上他们要教你们的可不仅仅是种地,而是一整套的经营手段……或者用我们的话来说,叫生态农业。”
他再次指了指四周:
“比如你看这周边的鱼塘,猪圈,牛舍,鸡鸭窝棚,以及果木菜园——这些都不是胡乱设置的。而是彼此呼应,环环相扣:我们在果园菜园中放养鸡鸭,可以让它们吃掉害虫,保障收成。而猪牛等大牲畜产生的粪便在经过处理以后,一部分会被用来作为饲料投放到鱼塘中养鱼。另一部分则配置成腐植土用于饲养蚯蚓,蚯蚓又能作为饲料使用。”
“最后实在没用的废土废渣,则可以和鱼塘里捞出来的烂泥一起重新施回到果园菜地中用于催肥……包括鱼塘里的水草,烂水果烂菜叶之类,也都可以拿来喂养牲畜——这整体就是一个循环。”
“而我们作为主人,便可以从中收获到充足的鸡鸭禽蛋,水产肉类,以及水果和蔬菜等等……基本上,有这么一个庄子在,足可以满足一户人家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副食品需求了。如果经营的好,甚至还能有不少剩余,拿出去卖钱或送人都行。”
赵立德一番话只说得张陵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才不太相信道:
“这么好?可我们老家自己也有庄子的,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能有这么多好处的?”
“所以说这是一门很专业的技巧,不是说光有把子力气就能干的——包括如何处理那些粪便和烂水果烂菜叶,才不至于让塘鱼和牲畜吃了生病。园子里该种什么,养什么,才好互相搭配起来。以及该在何时何地适当的使用一些药物,防止病虫灾害之类……生态农业本就是一门很复杂的学科啊。”
“这个……你们都肯教?”
张陵疑惑道,旁边迟正杰哈哈一笑:
“当然,否则咱们这庄园凭啥卖五千两高价?要知道江南地区最好的水田也不过才十多两银子一亩,咱们这边五百亩地,其中四百五是荒地,要自己开垦的。就是因为有了这些附送的设施,以及全面的技术教学许诺,才能让客户们乐意套钱呢——经营园子只是附带。种甘蔗,种经济作物的技术,那才是让人赚大钱的。”
“这个学起来很难吗?”
“还好吧,反正有整整三年时间呢。第一年工作队干,你们的人在旁边学。第二年是边干边学,到第三年就是以你们自己为主了——若仍然学不会,还可以申请延期。农活背后蕴含的知识虽然复杂,但真正落到地头,也就是那些死板活儿。再笨的人,重复个两三年总能会了。然后再有新技术的话,工作队还会来教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张陵心动不已,而他旁边的夫人更是两眼放光,紧盯着那些果木菜园子……然后张陵就感觉到老婆狠狠地捏了捏他的手——这是他们从小形成的默契。那时候一起去逛集市,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这样捏一捏,张陵就会给她买下来。
“这样的话……大概需要派多少人过来呢?”
明白了太太的心意,张汝恒便正儿八经抱着手臂,开始琢磨安排人手的事了。
“前期不用很多,你这五十亩地外带照顾庄园本身,来五六个人就行了。后头么就要看你能找到多少人了,不过五百亩地也不需要一次性开出来,慢慢干的话,有个三五十人差不多就能把这庄子经营的很好了。而且不拘男女,都能做的。”
说到这里,迟正杰还朝周边挥了挥手臂:
“这庄园说是五百亩,实际上周围还有大片荒地,如果你们把地都开出来,还觉得不够的话,可以申请继续买地开荒,价格只有原来一半:五两银子一亩。”
“那也不便宜啊,一般的农田也就这个价了。”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疯完跑回来的张小妹忽然插了一句嘴,倒是让众人都对她刮目相看——这小丫头啥时候也学会关心时事了?
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身上,张小妹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肩膀,低声道:
“来的船上听两个商人在谈论,说海南岛这边地价高到离谱,大明内陆一亩熟田才不过五六两银子,却只跟这边的荒地相当,就记住啦。”
赵立德哈哈一笑:
“因为我们这里的地,除了地皮本身外,还附带其它属性——你们来时的那条路,便是由政府负责铺筑。这些成片土地周围都有引水渠,也是我们工程队建设的……而除了这些以外,咱们海南的地皮,还带一项最重要的属性,那便是安全——在咱们这里,除了天灾难以避免,不用再担心遇到人祸。那些商人大户愿意花钱在这里购房买地,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此啊。”
而迟正杰也继续介绍道:
“当然了,想再开荒地的话动作可要快。周边的庄园都有申购权,先到先得,若是人家先把周边荒地买完了,你可就没机会了——提醒一下:老张你的隔壁邻居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程叶高程大府,他如今把所有族人都招来了,一门心思准备在这里落地生根呢。”
“而另外一边,则是严文昌,王辛芝他们几个人,合伙凑钱也买了一个庄子,将来按股份多少分配收益。这些人全都是本地的地头蛇,家族势力不算大,但胜在人多,招募人手方便,如今也已经热火朝天的开始干了。”
“诶?那咱们也不能落后啊——大哥你肯定不缺人啊,把你手下兵丁派一些过来,不就行了?”
却是张陆也回来了,随口便给他大哥出了个“妙计”,而张陵一听之下却顿时脸色大变:
“你不懂这边规矩,休得胡说!”
用极为严厉的口气阻止住了莫名其妙的张陆,张陵想了想,对旁边妻子道:
“这回跟你一起来的刘伯他们几位,好像还没安排吧?要不先来住几天?”
他妻子欣然点头,而张陵随即又转向自家兄弟:
“老六你也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正好杀杀性子,免得再毛毛糙糙的。”
——他这是吸取了先前教训,先前张小妹来的时候,他把妹子安置在码头附近的旅馆里头,靠热闹城市太近,结果没人管束的张小妹整天就到处闲逛惹事,反而把性子逛野了。
所以如今对兄弟可不敢再放任自流,还是丢农庄里安心点。
而张陆一听却急了:
“别啊,大哥,你不是让我来加入琼海军的吗?要跑这儿还是种地,那我干嘛离开老家啊?”
张陵还没答话,旁边一直袖手不曾开口过的北纬却说话了:
“小陆子你想加入我们琼海军?”
“是啊,北哥,我大哥寄回来的信我可全看了,最钦佩你这样的英雄啦——我也要去打那些西洋夷!”
北纬轻轻一笑:
“那你可知道,想加入我们琼海军,有两个最基本条件。”
“啊?”
“其一,在这里居住超过一年以上。其二,在这里有个家庭需要你去守护——我们琼海军不招流民,也不要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身汉子。因为他们没有牵挂,而一个没有牵挂,不知道为何而战的人,是不会成为一个好兵的。”
张陆顿时愣住:
“还有这规矩?不是说越没有拖累的人越不怕死吗?”
北纬冷笑一声:
“谬论,越是这种人其实越怕死——因为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反而是那些有明确目标,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打仗的人,才有不怕牺牲的勇气。”
说着,他忽然戳了戳张陆的胸口:
“你为什么要加入琼海军?”
“我……”
张陆开口,却一下子愣住,因为他感觉不太好回答。但北纬却直接着帮他说出口:
“因为我们很强大,我们有先进的武器和战术,我们总是能取得胜利——你想要和胜利者站在一起……羡慕强者,并且想要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陆正要点头,却听北纬接下来又来了一句:
“但是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七四三 庄园(三)
“假如我们战局不利,或者需要有人作出重大的牺牲才有可能夺取胜利……有可能牺牲的就是你,到那时候,你还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北纬的言辞尖锐而直指内心,张陆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过北纬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指责或调侃他,而是继续很认真道:
“所以光靠对胜利者的羡慕,对荣耀的向往,并不能支撑起一名军人的信念。琼海军之所以所向无敌,不仅仅是因为武器和战术,还因为每一名士兵都有很明确的信念,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战。”
“为了什么?”
张陆不禁问道,北纬稍稍沉吟了一下,回应道:
“四个字:保家卫国。”
“保卫大明国?”
张陆的脸色看起来非常意外,显然就连他这个陕西小伙儿也知道:琼海军虽然被招安成为大明军镇之一,还为朝廷打败了不少敌人,但对大明朝廷其实并没什么忠心可言。
对此北纬只是嗤笑一声,摇摇头:
“是保卫中国,保卫整个华夏民族——这个概念现在还有点空泛。所以我们通常宣扬更实际的——保卫自己的家庭,保护自己的家人。你若在海南岛……或者吕宋台湾这些地方没有一个家庭需要守护,那我们怎么相信你会在关键时刻还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呢?”
张陆愣住了,他是个很实诚的小伙子,还没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套——说了也没用,在职业侦察兵北纬面前压根儿瞒不过。
“所以我们要求参军者至少在这里居住过一年以上,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真正了解我们的政策,知道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能为人民带来福祉的政权,所以他们才会愿意为此而战。我们要求参军者是本地人,或者在这里组建有家庭,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直气壮的教育他为保卫家乡,保护家人而战。”
“琼海军迄今长胜不败,只不过因为长期以来我们碰到的尽是弱旅。包括大明朝的军队……其实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不过是些武装集团,一群渣滓而已。”
“咳咳……这个,大明的军队也没那么差吧,好歹也是驱逐了蒙元,打败了倭寇的。”
旁边张陵终于忍不住插口道,他跟北纬是老朋友,以前在这方面也有过争论,但那时候北纬可没说过这么激烈的话语。而且谈起大明帝国驱逐蒙元重塑中华,在朝鲜击败倭寇的壮举,他也是明确表现过敬佩之意的。
“大明朝曾经有过真正的军队,当年的红巾军就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可惜等到明朝开国以后,愚蠢的军户制度把军人变成了囚徒,还是永远不能解放的那种,大明的军队从此开始便退化。”
“然而即使如此,中途仍然有过改变的机会。戚继光所建立起的军队,他就明确告诉士兵们,他们是为何而战……可惜戚家军最终是消失了,而在明朝生存下来的,居然是李成梁那种,用义子和家丁取代了正常军队制度,把忠诚系于私人身上,只为了个人恩义和金钱报酬战斗的私兵。”
“如今的大明朝,堂堂国家军队,竟然都被变成了这种私军。而这种雇佣兵性质的武装,在真正为保卫家国的军队面前,只不过是一群武装暴徒而已……欺软怕硬,遇强则逃。友军之间互不信任,上级指挥者对军事一窍不通,更不用说背后还往往有一帮子官僚太监在死命扯后腿……对付这样的敌手,就算我们和他们使用同样的武器,也一样能将其轻松打倒。”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明军这样的废物点心——辽东地区的后金军队,在恶劣环境中磨砺出来的强盗集团;出自你们陕西老家,被天灾人祸逼到走投无路的流民军;还有你们从未见识过的,正处在上升时期的那些欧陆强国,比如英国和西班牙的国家军队……有朝一日,我们将面对这样的敌人。而我们的武器优势,技术优势,到那时候未必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我们也有可能会失败的。”
北纬站定在张陆面前,深深看着这小伙儿:
“小陆子,你想要加入琼海军,这是好事情。我们也欢迎象你这样的有志男儿加入。但是我们琼海军同这个时代其它军队最大的差异,就在于我们有一支有纪律,守规则的部队。胜利并不是琼海军天然拥有的属性,坚强的信念和严格的军事纪律才是我们不同于这个世界其它军队的最大特色,琼海军中,军纪大于天,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他伸出手,拍了拍张陆的肩膀:
“你的哥哥嫂子在这里有一处庄园田产,我们可以将其认可为你在这里有家庭,但是居住一年的规定也必须遵守。这一年时间也可以让你更加清楚的了解我们,以及认清自己。一年以后,如果你仍然愿意加入琼海军,我会亲自来接你。”
北纬这一番话,说的连张陵都是哑口无言,张陆就更不用提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道:
“那……那我还是先在这里干一年农活吧。”
北纬笑着点点头:
“没错,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
既然已经决定在这里安居下来,张陵也就不再耽搁,此后几天便陆续安排了家人住了过来。好在这边距离琼州府不远,从张陵日常管理的白沙港码头骑马过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张陵平时住在军营里,有假期时便过来与妻子团聚,倒也十分方便。
只是一旦住下,很自然的便不想让那些地块都荒着,便开始琢磨招募人手来开荒。然后便发现了短毛的“险恶用心”——在这里其它都好办,唯独雇不到人手。整个海南岛现在基本都处于人工短缺的状态中,各行各业都需要大量工人。就算是种地的也可以直接去短毛的农场中应聘,理直气壮拿工资,何必接受私人雇佣?
张陆一开始还不知道厉害,说大哥你手下不是很多兵吗?调派一些来帮忙种地就是了,结果却被张陵毫不客气敲了一顿脑袋瓜——那天北大哥教你的话全白说了!你以为这边的兵象咱们老家那样是私军啊?即使他们还穿着明军服色,可军饷全是琼海军发的,训练也都是照琼海军的标准来,这规矩么自然也是——我可以带他们上战场拼命,但绝对不可能派他们去干私活!
于是张陆只好乖乖闭嘴,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其它劳力了,想来想去,最后张陵只好苦笑着跟老婆商量,是不是再写封信回去,从老家召集更多人过来?
——陕西这几年连续受灾,流民越来越多,地也没法子种了。以他们宝鸡张家为首,包括他的夫人家里,还有彼此联络有亲的那十几家大户,家家户户都有不少青壮“丁余”闲了下来。当兵的话朝廷没那么多名额,种地却又没收成,整天闲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如果张陵是正儿八经在大明朝廷中仕官,官坐到他这个位置,早就有一大批同乡亲戚过来投奔了,无论做家丁还是亲兵都好安置。但偏偏他是投了短毛,朝廷平反的旨意下达不久,家乡那边还没怎么适应过来——他老爷子把他名牌送回祖祠还得悄悄的干呢。
又是远在海南,离老家几千里的路程,这年头敢于跑到千里之外,飘洋过海去讨生活的毕竟是少数。若不是张小妹回去后把海南生活吹得天花乱坠,又有个一心要去找男人的未婚夫人铁了心跟过来,这一回还未必有人会来投他呢。
但人既然来了,看到这里的一切比张小妹说的还要好,而且真是有庄子有地却没人种,那再继续动员更多家乡人过来倒也理直气壮了——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张陵和他夫人各自给家中写信,建议索性把老家多余的人口全部带出来,几十不怕少,几百也不嫌多。
而就在张陵等人忙着收拾新庄园的这段时间里,果然如赵立德等人所言:这边的庄园极其抢手,经常可以看到有“房地产公司”的人带着新买家过来看地方——迟正杰那是大老板,不是张陵这种好朋友或者超级大客户不会亲自出马的。平时跑腿的更多是一个名叫苏尔泰的小伙子,人很聪明而且相当灵活,就是口音稍微有点古怪。
很自然的,那些新客户们往往会要求进入到沿途这些已经出售了的庄园中,和购买了产业的业主们交流一下,作为了解情况的途径之一。于是苏尔泰便常常来打招呼。张陵不在家时便由张陆出面,两个年龄相若的小伙子很快便混熟了。
在张陆眼里这位“苏兄弟”虽然年纪跟他差不多,为人处世却比他成熟得多,而且还是跟在琼海军大头领身边的人物,各方面都很让他佩服,便有意识想多跟他学着点。而对方在这里好像也比较孤单,乐意交他这么个朋友。
于是两人经常混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起喝酒,都喝多了……
“什么?你是建奴!”
七四四 酒话
张陆一声喊,可把苏尔泰给吓了半死,一点酒水全化作冷汗从额头上飙出来了。
“嘘嘘嘘,轻点声!你想让我被人打死么!”
苏尔泰惊慌失措的样子倒让张陆镇定了一点,觉得眼前这个不是传说中那些青面獠牙的杀人魔王,于是便也冷静了一些。
“你怎么敢……敢到这边来……琼海军可是最痛恨建奴的!”
——短毛对于后金的敌对态度从不遮掩,包括他们组织编纂的戏剧,在茶馆中推行的评书,设立的报纸等等,都是把后金作为残暴和愚昧的代名词反复宣传。张陆虽然才来了不久,却也深受影响。
看着眼前这个“敌人”,张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反倒是苏尔泰比较镇定点——因为他已经多次遇到过这种局面。
“有什么办法,出生在哪一边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自己能决定的,就是长了腿往哪边跑。按照他们短毛的说法:人不需要为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负责。”
“哦……是这样啊……”张陆这才有点平静下来,“那你也不该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啊。”
“切,我要是自己不说,被别人揭穿,那才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啦——我交你这个朋友,才告诉你这件事,要是你不肯接受我的身份那我没办法。但你要是觉得我在骗你,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苏尔泰坦然道,张陆点点头,倒是接受了这种说法。
“那……琼镇的诸位大头领,都知道你的身份?”
“当然,先前就是庞军师和解军门亲自安排我从辽东过来的,又是赵老大建议我把‘乌苏’这个姓给改了……原以为会被派去干谍探之事,甚至还可能会被派回辽东去——毕竟我熟悉后金内情么。对他们最大的用处也就在于此了。”
苏尔泰自嘲般的笑了笑,继续道:
“但赵老大的意思,我没必要背这包袱。海南这边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安心做个公务员就挺好。或者像现在这样,做个房地产经纪人也不错——这一行赚的可真不少。做成一笔生意,奖金都抵得上不少人家一年所得了。”
“他们当真一点都不介意你的身份?毕竟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啊。”
对于张陆的疑惑,苏尔泰却理直气壮道:
“怎么不是一路!按照琼海镇那些先生们的说法,我是满族,你是汉族,民族不一样,就这点区别。但他们连西洋夷人都能接纳,况且于我。而且,听说就连那些真短毛中,也有满族人呢……只要咱们走在一起的,便是一路人。将来我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立业,也就是个标准的琼海人了。”
“啊……好吧,那咱们还是好兄弟……干杯!”
解除了心结的张陆再次举起酒杯,而苏尔泰也很高兴的举杯相应,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诶,对了,听说你们的主子……洪泰那厮颁下了赏格,说只要取到一颗真短毛的人头便能……什么来着?连升八级?有这回事么?”
张陆毕竟年轻,没了顾忌后说话反而轻率起来,苏尔泰笑了笑:
“是给四个前程……不过严格来说洪泰算不上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嗯,前主子,应该是莽古济大格格,洪泰的姐姐。”
“那不一样么?”
“大不一样,我估计洪泰快要对她下手了,到时候三贝勒一系的人恐怕没几个能活下来……嗨,跟你说这些干啥,你根本听不懂。”
张陆脸上果然是一副“我不懂你在说啥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表情,见苏尔泰要停止话题,连忙道:
“别呀,继续说么,就当听个热闹也不错。”
“热闹?”
苏尔泰轻叹一声,摇摇头:
“是啊,在你听来,无非就是热闹而已。可是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那便是万劫不复。”
“不会吧,你可是建……那个后金本族人,难道也会受欺压?”
“切,后金体制,除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亲戚,其余都是奴才。相对于那些被虏掠来的汉人,我算是主子,可在爱新觉罗们眼里,也只是包衣奴才罢了。”
虽然说不想再回忆过去,但苏尔泰还是被引起了谈兴,啜饮两口薄酒,轻声叹道:
“所以说在那种环境下,除非你能爬到上头去,否则永远没有能安心睡觉的日子……不,就是爬上去了也睡不好。三贝勒在世的时候就整天骂骂咧咧的。他死后十贝勒成为了咱们这一系的带头人,也是一天到晚阴着个脸,一副倒霉模样。”
“后来十贝勒也挂了,十六贝勒年纪太小,还继任不了正蓝旗主之位。大格格只好站出来顶上。她原本是个很爽朗明快的人,可自那以后脾气也越来越糟。大格格心情一不好时就要拿鞭子抽人,原本一个月中也就那么两三天防着点便罢了。可是到后来,每月总有那么二三十天,打她身边经过的人都要提心吊胆的……”
“所以你就逃了?”
“嗯,我估摸着她再这么闹腾下去,迟早要把人心给抽散了。况且旁边几旗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盯着呢——他们爱新觉罗家内部杀起来也是毫不容情的。以前老奶妈给我说故事,里面有一招叫‘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跟着学了。”
“哦……原来是怕吃鞭子才溜的,我还以为你真是天良发现,弃暗投明呢。”
张陆嘻嘻笑道,苏尔泰则撇了撇嘴:
“若对外人当然是这么说,可咱们之间就没必要扯那种大话了——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谁知道好坏呢。我以前一直觉得主子抽奴才是天经地义。大格格抽我时最多只想着逃跑。自个儿心情不好了当然也就去抽手下的奴才泄愤……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选择不做奴才的。”
“那现在要是你那位主子还想打你呢?”
张陆好奇道,苏尔泰哼了一声,借着酒意道:
“我会跟她说:爷不乐意做你的奴才了,不服气就来咬我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面前,某个不存在的人影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中指。果然在任何环境下,这类动作才是最容易传播开来的。
张陆被逗得哈哈大笑,连连拍手:
“说得好!让她有本事就来咬!”
——最近在海南岛上,非常流行的几部评书和戏剧之中,大力宣扬的,便是所谓“天赋人权”与“自由意志”。其中主角在面对一个自认为身份高贵,便要求他做这做那的角色时,便理直气壮回复:在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要我不去干坏事,我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可以不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这是我的自由,不服气?你咬我?
这句话立刻在老百姓中间激发起了强烈共鸣,尤其是像张陆这类年轻人,本来就极容易受影响。而苏尔泰这种有过类似经历的,则更是感触极深。
“还是你运气好啊,生在大明,衣冠礼仪之邦,比我们这种化外蛮人要好多了。”
苏尔泰看看杯子里空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同时随口向张陆笑道,但后者却立刻苦笑起来:
“我?运气好?……哈!”
张陆此刻也是酒意上头,说话更没什么顾忌,面对苏尔泰的羡慕之语,却是连连摇头:
“跟你一样,小时候没见过外面,啥都不知道。可出来后才发现,我们老家那地方简直是……别的不提,直到出了陕西,进了湖广地界后我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多种漂亮的绿色!”
“而在我们老家那边,不管山岭还是沟谷全都是光秃秃的,压根儿就看不见几棵树。至于平地么,就算长了树林的也多半早被伐掉,开垦出来种庄稼了。可是也没什么收成,人们永远都是在为没有雨水发愁……一年四季,能吃上白面馍馍的,就已经是最上等的人家了。”
说着,他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和水果——今天是苏尔泰促成一笔生意,拿到一大笔提成,喊上朋友一起庆祝,叫的菜肴比较丰盛。
“不怕你笑话,这些东西,好多都是在到了这边以后,才头一次吃到。上回在船上吃香蕉,连皮一起啃,被小妹嘲笑了好几天——可后来才听大哥说,她自己头一回吃香蕉时也是这样的。说起来我们家在那边还是将门呢,是当地最大的地主,比起下面那些军户,每年收的粮食好歹能吃饱肚子。”
“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样就很好了,都能吃饱了还有啥好念想的呢。现在才明白,他们说的那个什么井底的癞蛤蟆——就是指咱们这类人。”
说起这个话题,苏尔泰也禁不住感慨万分——在这方面,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这样舒服的。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那么丰富多彩,那么自由自在……不管以前在哪儿,到了这边,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新东西。
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所有感慨到最后只化作一句话:
“干杯吧,为了我们的好运气。”
“嗯,干杯!”
两只酒杯再度碰在一起,然后,一饮而尽。
七四五 意料之外的劳动力
随着迟正杰“卖地皮,搞房地产”计划的稳步推行,海南岛上渐渐开始兴起了买地置业的风潮。大批来到海南经商的人士一开始只是抱着“有个落脚点,免得总是住旅店”的想法去买了幢木头房子——在“琼海房地产公司”的大力鼓吹下,那种装配式的木头房被比喻成只是大一点的木头家具而已。而且购买的价格比起传统砖瓦房确实也极有吸引力。
迟正杰又参考后世那些公寓式住宅的做法,很贴心的推出了“代租”服务——客户买下房子后如果自己并不长住,可以委托给房产公司代为管理。房产公司将其作为临时旅馆短期租住出去,一方面保证房子不会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损坏,另一方面客户也能得到一份收益。
——海南岛上如今往来客商极多,人多了机会也多,不仅仅是做生意的,还有那些从乡下集中过来,到城里打工赚钱的。于是和所有新兴城镇一样,对于旅馆民宿的需求自是极大。如今在琼州府,尤其是白沙港附近,只要有点条件的人家,几乎都尽量腾出一两个房间来,租借给那些前来海南的外地人士,有的还顺便包伙食,让家里女人孩子随便操持一下,倒也是一份不错的收入,有时候收入甚至比他们干的主业还高。
——这是对那些小门小户,或者说“中产阶级”的政策,而面对那些抱着“狡兔三窟”心思来海南置产的大户,房地产公司推销的直接就是庄园了。条件大致跟张陵那座差不多:五百亩左右的土地,加上各类配套设施与服务,视地段好坏,价格在三千到五千两银子之间徘徊。反正对于房地产公司来说,完全没开发的荒地,每亩以三两银子售出完全是赚的。
当然从整体概念来说,为这些庄园提供的各类基础建设:道路,水渠,以及庄园内部的各种配套设施……都是要房地产公司支付的。种种成本加起来,利润也就不是那么高了。不过琼海军在意的并非这些投入——之后由于人气聚集所带来的经济繁荣,以及随后的大开发与持续税收增长……这些才是海南岛的统治者们所在乎的东西。
本来他们从各地征募移民,建立移民村,包括修建道路等等基础设施,全都要靠自己掏钱的,现在有了房地产公司的协助,各种投资可以从销售地产的收益中补回一大部分,建设部门在做预算的时候就要轻松多了。
只不过拿了钱,当然也得办事,各种道路规划和基础设施的兴建肯定要优先满足房产公司的需求。好在这家“琼海房地产公司”本身也算是官办企业,种植园和居民区的布局原本就是琼海军建设部自己做的规划蓝图,整体建设跟着规划走,倒也走不了大褶子。
只是和所有的政策一样——完全由政府主导时,效率低下,进展缓慢,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而引入到民间资本以后,固然是活力大增,但种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全冒出来了,很多都是事先根本料想不到的。
——比如最基本的一项:引入人口。原本琼海军设立这项计划,就是希望那些种植园主能够主动,自觉的从大陆上引进人口,以此来作为他们大陆移民计划的补充。
一开始这计划执行得还不错,那些有能力购买本地庄园的肯定都是大户人家,宗族首脑,在发现这里什么都很好,就是很难招募到农民以后,很自然的便会想到回家乡去拉人过来。同族乡党么,在外肯定比随便招来的人要可靠。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劳动力需求的愈发扩大,也开始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内容混进来了……
…………
“什么?有西洋夷人运来了一船黑奴?”
当赵立德和迟正杰等人听到消息,来到白沙港码头上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负责港口治安的张陵不得不安排兵卒临时搞了一条警戒线,将那些过于好奇的看客们拦在外面。
“谁这么大胆?我记得当初胡大姐执政的时候就明确对那些夷人海商宣布过:咱们这里严禁奴隶贸易。违反者非但没收全部货物,本人还要坐牢的。”
赵立德对于前任的政策记得还挺牢靠,事实上这些年来一直有人试图向海南岛上贩卖人口。不过主要是来自安南和暹罗的女性,她们中有些人甚至是自愿被卖过来的。胡雯对此查禁的很严厉,但搁不住民间需要老婆的光棍汉子太多,这种事情总是防不胜防。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一直都没能形成风潮,最多只是一个两个,偷偷摸摸的夹带,从来没有说是整船整船往这儿运奴隶的,更何况还是黑奴。
不久之后,他们在码头的拘留所里见到了那位船主,一个名叫约翰的英国人,果然是头一回来海南。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不知道这边的规矩——所有头一次来到海南的商人在办理入境手续时都会被强制要求听一堂课,告知这里的种种规矩,以及各种忌讳。对外国商人则是帮他们介绍专门的翻译陪同,兼带导购导游等服务,以免因为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等问题惹出麻烦。
这位约翰船主本来也应该照此办理的,只是他下船申报货物时,人家一听他的“货物”居然是活人,便被直接带到拘留所里了,船员也都被堵在船上不许离开,这让他颇为紧张。
一般来说敢走这种远洋航线,而且还是前往从未去过的陌生外国港口,这种人胆子肯定很大。这位约翰船主其实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随身甚至还带着一份英国国王陛下写给中国大皇帝的国书呢——当然是伪造的。不过他早已准备好,若有机会就冒充一下国王的信使——反正只要能混到好处,他甚至连撒旦都敢欺骗!
只是这满腔勇气在在看到逮捕他的士兵以后就消失了,哪怕当时约翰船长身上挂了两三支火绳枪,腰间还有一把上好的大马士革钢剑,在面对一小队明军士兵时,也乖乖举起双臂,束手就擒,丝毫不敢闹腾。
——张陵手下那支部队号称海南岛上唯一的大明军队,最主要便是体现在他们的服饰上:一水儿都是明式鱼鳞细铠,雪亮钢刀。外罩大红锦袍,盔明甲亮,绝对是威风到了极点。
当然真正的明朝军队根本不可能有这么豪华的装备,连张陵自己都常常自嘲说他们老张家做了几辈子的将军,穿的还不如这边一小兵。恐怕就连紫禁城里那些大汉将军们,其衣甲服饰都不如这边码头上执勤的普通士兵来的精致。
——这支部队在码头上起到的作用其实更接近于仪仗队,就好像后世英国佬儿在那些著名地点设置的熊皮帽子卫兵,其主要功能便是供游人合影拍照之用。
但白沙港这边的士兵倒也不完全是花架子,他们身上的装备还是与传统大明军队稍有不同的——每个人身上都配备了一只双管火枪,配备着几种不同的子弹:独头铅弹,小铁皮筒装的霰弹,以及用皮革包裹小木球,同时减少了发射药的木头子弹——前两者都可以用于实战,但平时只装最后一种,用来控制目标而尽可能不杀人。
约翰船长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虽然没见过这种双管枪,但在被指住的时候绝对不会误解其用途。再一看对方穿着那么精良的衣甲,立刻放弃了想要硬碰硬的想法,老老实实接受了被逮捕的命运。
而在进了拘留所以后,负责审问的人又把他给吓了一跳——那些人都穿着锦缎外衣,上面绣着银纹服饰,而那花纹,似乎是中国的龙形图案!
——那其实是飞鱼图形,锦衣卫的飞鱼服,这些人是周晟的部下。大明朝派驻在海南岛上的锦衣卫据点,一开始他们实在没啥业务可做,每天闲得只能喝茶看报纸——琼州府城完全是城管队的天下。
后来周晟去找到赵立德,说好歹给咱们找点事情做做,否则朝廷那边不好交代。然后赵立德便将港口码头这块地盘的治安委托给了他们。反正和张陵都是明朝系统的,两人私交又很好,相互之间配合起来会比较容易。
于是现在,码头治安是属于锦衣卫的管理范畴了,而且和那些士兵一样,别的不管,先把锦衣卫的最大特色:飞鱼服与修春刀也搞得豪华无比。以至于周晟他们每天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弄脏弄坏了这身制服。
但这身的装束看在那些外来人眼中,绝对是够吓唬人的。比如那位约翰船长现在坐在那拘留所的铁笼子里,正在对外面的几名看守者自惭形秽——中国果然是个如同传说中一样富庶的国家啊!竟然连港口的狱卒都穿着锦缎衣服,身上用金银线绣出极为华丽的花纹,连刀鞘上都镶嵌着宝石……又或者自己的运气好到极点,才一登陆就遇到了中国大皇帝的亲卫禁军?
七四六 船长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猜测还真没错——锦衣亲军本就是大明天子近卫,只不过如今承担的工作早就超出了原本范畴而已。
而那些人在把他抓起来以后,只是简单的通过翻译问了几句话,便并没再理会了。约翰对此也不意外——他一看形势不好,就赶紧把那份“国书”给拿出来了,这时候人家肯定要报上去,等更高一级的官员来做出决定。
甚至——约翰船长不无恶意的想,没准儿这帮人会直接上报到中国大皇帝那里呢,到时候自己把坑闷拐骗的本事拿出来,没准儿能哄得的对方给自己封一个公爵什么,虽然是异国的爵位,回到家乡后也可以用来唬住不少人了。到时候是娶个年轻漂亮的村姑,还是找个成熟妩媚的贵妇人呢?恩恩,如果有美丽的中国公主看上自己,那也可以考虑啊!
……正当约翰船长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却见有两个人走到了他的笼子前头。约翰只抬眼瞄了一眼,便又低头做美梦了——那俩货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有地位的,身上穿着普普通通,还没看守他的狱卒华丽呢。头上没戴帽子,脑袋上头发短的只薄薄一层,关键是年龄也不大,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具体办事的人员,估计还是个翻译之流吧。
果然,那两人走到他面前,一张口,叽里咕噜说的却是英语——或者说,听起来像是英语。
但在那两人说了一大通后,约翰却只抬了抬眼皮子,斜了他们一眼——这俩货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大英帝国语言,无论发音规则还是单词,语法,都与正宗英语大相径庭。天晓得是从哪个殖民地的乡巴佬那里学来,象约翰这样的正宗英国本土人士根本羞于承认,干脆装作听不懂,不予理会。
那两人果然有些尴尬的样子,互相嘲笑了两句:
“瞧,我就说吧,这个时代的的英语跟我们那时候还不一样呢。”
“不是说莎士比亚之后英语就基本定型了么?莎士比亚都死了十几年了,英国佬儿的语言习惯还没固定下来么?”
“别忘了我们学的可是美式英语,跟这个时代的英国本土语言肯定相差很大——别自找麻烦了,老老实实找翻译吧。”
“好吧……”
约翰看那两人嘀咕了一阵,终于承认自己语言能力不行,还是挥手招来了翻译。但那两人却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正儿八经坐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对他进行询问。
走过来的翻译乃是经常混迹于港口码头这一带,和西洋客商打交道机会很多,说的英语也不怎么标准,但至少语言交流上没问题。而且有些出乎约翰意料的是,那翻译对这两个年轻人极为恭敬,看来这两个办事人员级别还挺高?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对那两人的态度也客气了一些,对于两人提出的问题,基本上也能做到有问必答——只是他很快便发现那两家伙的言辞极其刁钻,让他拙于应付。
比如关于他的身份,当约翰试图表明自己是来自大英帝国的使者,带来了大英帝国国王陛下的国书时,对面那两人脸上明显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不仅仅是他们,连那些看守,甚至翻译都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在约翰先生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名卫兵从墙角架子上搬来一个木箱子,放到了约翰面前。
——那里全是各种各样包装精美的文件,有羊皮的,也有纸质的,有些还镶了银边,约翰那份“国书”也在其中,显得很寒酸。
“自从这琼州港开埠以来,我们已经收到了至少二十份以上来自各国政府的外交文书。虽然不能说全都是假的……但是,约翰先生,在这里我们要提醒你——如果你继续坚持你的外交使者身份,我们就将会采用各种方式,正式的对此进行核实。如果是真的,这份文书确实出自查理一世陛下的宫廷,那你会得到符合外交礼仪的对待……但如果是假的,按照咱们中国的规矩:欺骗皇帝会被砍头。”
“现在,约翰先生,你还坚持你的官方身份吗?”
那位自称为“密斯特赵”的年轻人从中拿出了约翰的“国书”晃了晃,并向他说出了这番话。约翰船长抹了抹额头冷汗,考虑了十秒钟,果断做出决定:
“……不,不用了,这只是一个……嘿嘿,玩笑,玩笑而已。”
对面那位赵先生微微一笑,将“国书”扔回到木箱中,示意旁人搬回到角落中去。
“好吧,那我们也只将其当作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
二十分钟以后,约翰?特纳船长满头大汗的开始为他的罪状做自我辩护:中国禁止奴隶制,而他正企图往这里贩运奴隶。
“赵先生,我……我不知道这条法律啊……真的不知道!”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以往并不是没有商船来到过这里,我们也把这里需要的货物和应该遵守的规则都告知了他们,你的公司同仁们没有提醒过你吗?”
“这个……我其实并非东印度公司的成员。”
约翰船长支吾道,在他对面,赵立德和迟正杰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显出颇为意外的神色。
——大英帝国的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拥有英国王室颁发的特许状,正儿八经是在印度这一块,包括东南亚都拥有大块地盘和各种特权的。凡是能来到南中国海的英国船,都必然只能是东印度公司的成员。否则那“特许状”还有什么意义呢?
“真有意思,英国商船,居然不是东印度公司的成员,那你沿途是怎么补给和停靠的?难道不怕给东印度公司的人当作海盗围剿?”
约翰船长咽了口唾沫,他发现这俩位年轻人看着岁数不大,却都极为老练,对于东南亚一带,乃至于英国本土的形势居然都很熟悉,想在他们面前装神弄鬼实在太难。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老实交待——他以前其实一直是跑地中海航线的。在伊斯坦布尔和雅典之间跑商,小日子过得挺舒心。但在一次无谓的冲突中,很倒霉的得罪了某位权贵——还是在大英帝国很有能量的一位权贵,把他搞得很惨,在整个欧洲都待不下去了。
于是只能背井离乡,他的选择有两个:要么运送清教徒去美洲,或者去加勒比海一带抢劫西班牙人的运宝船。要么去亚洲,传说中富庶的印度,以及更加神秘的中国。
约翰船长选择了后者,因为他有个朋友在东印度公司任职,虽然慑于那位权贵的威胁,不敢公开招揽他,但好歹能在职权范围内给些方便。沿途停靠,补给之类,便是这样解决的。
但他那位朋友显然对中国,尤其是如今控制了整个东亚海域的琼海军并不熟悉,否则一定会提醒他,不要触犯那些短毛的忌讳……等等!短毛?
由于翻译问题,一直没想到“短毛”这个词和头发有关的约翰船长忽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领悟过来,指着对面那两小伙子的头发。
“你们是……”
对面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只是简单的点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想。然后,那位迟先生却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在伊斯坦布尔和雅典之间,是倒卖绒毯和艺术品吗?”
约翰船长一愣,听翻译又重复了一遍之后,犹豫了片刻,方才摇头道:
“当然不是,绒毯才能卖几个钱啊——还是贩卖……人口。经过阉割和调教的希腊白奴是奥斯曼老爷们最爱的品种。而土耳其人征战四方,捕捉到的人口也有许多是贩往欧洲做苦工的。”
大约是赵立德和迟正杰二人先前的表现惊住了他,或者担心对方随后去船上调查时会露馅,这家伙居然没敢顺势否认,而是老老实实承认了他的职业——贩奴者。
若不是干惯了这一行,这位约翰船长大概也不会在经过非洲时想起来弄上满满一船黑奴来中国。其实在距离更近的印度也能弄到不错的货物——比如布料和宝石,但本着“做熟不做生”的思想,约翰?特纳船长还是选择了他最熟悉的行当。
赵立德和迟正杰二人本来倒是对这位英国船长挺感兴趣的——如今的英国正是那位历史上被砍头的查理一世当政,他们原本还想多问问英国本土的情况呢。
想当初琼海军刚刚崛起时可是跟东南亚这边的西洋联军狠狠干过一仗,但惟有几艘大英帝国的舰船逃脱,还带走了他们的火炮与新式火枪残骸。而这几年来赵立德破获的窃取武器案件中,也要数英国间谍最是活跃猖獗。
他们内部讨论时,曾经开玩笑的说这个时空的英国光荣革命没准儿会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发生变化——比如查理一世的军队使用了新式武器击败反对派,或者克伦威尔的护国军变得比原来更加强大,若干年后英国王室复辟失败……等等。
——蝴蝶翅膀会如何扇动,还真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呢。
七四七 判决
但在了解到这家伙是个老牌奴隶贩子之后,再要说对他有好感是不可能的了,也没兴趣跟他再多罗嗦。只不过这年头能够跨越大洋,千里迢迢从欧洲来到东亚的外国商船大都是这副德行。有机会的话在海上客串海盗都是很寻常的事。琼海军对他们的道德品质本也没什么指望,只要能在琼海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老实点,别闹事,也就行了。
——在这方面的保障主要是靠火枪和大炮来进行,而非教育。所以对于这位约翰船长,最终的判决只是告诉他:船上所有黑奴都将被释放,他对那些人不再享有任何控制权。除此之外,对他本人只是一个下不为例的警告而已。
另外,约翰船长此次在中国逗留期间,官方将强制性的要求他雇佣一名翻译人员随时陪同,一方面确保他在这里不至于再因为“不知道”而违法,另一方面也可以为他提供各种向导服务,免得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吃亏——琼海军对所有初次来到海南的外国商船都有这要求,倒不仅仅是针对他的。
只是第一次强制,以后再来就无所谓了,不过大多数商船主往往会就此和那翻译成为朋友,下次过来还雇他——毕竟他们在这里总是需要翻译服务的,而且大多数翻译的工作都很让人满意。
…………
在经过一番交涉之后,约翰?特纳船长离开了拘留所。他颇为惊讶的发现自己除了在智力上被鄙视了一番之外,居然没什么财产损失。唯一掏出去的钱就是佣金——那位在拘留所里为他提供翻译服务的王先生现在暂时性的成为了他的雇员。
只是在回到码头以后他心疼了一下子——船上黑奴都被带走了。不过这方面损失其实有限,他在非洲买那些黑奴本也没花多少钱。而且一路上在和王翻译交谈以后,他已经找到了好几条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家致富的门道——甚至不用千里迢迢再运货回英国。这一带的商业路线对于运力的要求极大,他有一条吨位不算小的远洋商船,一班还算可靠的水手,光这两样便足以令他有发财致富的本钱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些法律手续需要完成——在那位王翻译的提醒和指点下,约翰船长主动找到码头管理部门,对他船上的所有人员进行了入境申报,同时按照要求进行了防疫处理,实际上就是洗澡……直到所有船员都做完清洁工作,领到了一块木牌子“暂住证”以后,才被允许离开码头。
从这一刻起约翰船长便领略到了海南岛上无所不在的商业气氛——洗澡堂子居然还兼营内衣业务和洗衣业务的。按照王翻译的说法:官府只是强制要求洗澡,但如果洗完了还是换上脏兮兮旧衣服,那清洁效果也有限。所以建议最好把内衣换掉,再把外套洗一洗。
那些内衣按照尺码不同,有大有小,可以自由选择,材质也不一样:丝绸的,棉布的,麻布的,都有。尽管王翻译推荐说棉布的穿起来最舒服,价格也适中,约翰船长还是毫不犹豫给自己买了一整套的丝绸内衣——开玩笑,到了中国不穿丝绸穿什么?棉布印度就有的是!
他船上的水手们也根据自己财力和爱好,各自换了衣服。有些人以前根本没有穿内衣习惯的,到这儿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起来。
待每个人都洗完澡,全身清爽,又换上了一身新内衣,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看着那些洗衣妇帮他们清洗外套——程序很标准的:先是用沸水煮一遍,漂洗两遍,有特别脏的地方就用些胰子搓洗,就算陈年的污迹血渍也都能除去大半,至少是淡化掉。最后再熨烫一遍……拿出来果然是干净挺括,就好像新的一样。
而且那些洗衣妇们衣襟上都插着针线,看见有破损的随手就缝补上。那些人都是做惯了活的,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等客人们洗完澡换好内衣出来,一部分衣物已经是挂在架子上等晾干了,剩下的也只要等一会儿就好——熨烫过的衣裳本来就差不多算是干的,海风吹一吹就能穿。
当约翰船长等一行人干干净净走出洗澡堂时,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觉得好像获得了新生一样。同时也颇为感叹:这钱确实没白花,效果真好。
在此期间约翰还看到了他原本的那些“财产”——大批黑奴正手足无措的站在洗澡堂门前等待,他们也同样需要经过清洁以后才能入境。但那些黑奴显然不象船员那么容易沟通,而无所不能的码头官方似乎也没有能够说那些非洲土著语言的翻译。
于是码头工作人员又找上约翰,反过来要求他提供翻译人员了,在“不提供翻译就不许离开码头”的威胁下,约翰不得不把原打算留着自用的一名黑奴派过去,那是个能够听懂英语的黑奴,属于很珍贵的财产。然而在给中国人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这个黑奴也理直气壮的表示要留在这里,不愿意再为约翰服务了,让他只能干瞪眼。
——当然这是后话,至少最初约翰还是挺满意的,因为中国人居然为借用的黑奴支付了报酬,大致上跟他雇佣王翻译差不多价格。这样除了在码头上洗澡办文件花的一些钱,他在这里几乎没什么开支。
不过之后王翻译带他们去码头附近的市场里转了一圈,约翰船长和他的船员们立即发现,在这里哪怕有再多钱也不够花,因为想买的东西更多。
而在旁边的餐馆里吃了一顿中国大餐之后,他们的这种念头就更加强烈了——在来到海南岛之前,约翰那位东印度公司的朋友曾对他说过:到了这里,就会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但是现在,约翰船长只想说这地方更像地狱——除了地狱之外,还有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诱惑?
酒足饭饱以后,约翰船长跟着王翻译前往港口附设的“仲介所”,那里负责为需要工作的人员以及需要服务的客户之间牵线搭桥。当王翻译询问他需要找哪方面工作时,老约翰斩钉截铁的如此回答道:
“我想现在,就是要我运送死人下地狱都没问题——只要给我足够的报酬!”
…………
当约翰船长正在为他的新见闻而激动不已时,赵立德和迟正杰这边,却仍在为他带来的那些麻烦事而头疼。
——那些黑人虽然是被“解放”了,号称是恢复了自由,拥有了基本人身权利,可这些人本就是来自于原始部落,忽然被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也没有任何谋生技能,甚至没有这种意识,根本无法融入到本地社会中去。说的难听一点:他们除了长得像人,其它各方面跟动物也没啥区别。
对这些人说一声“你们自由了”,然后将他们丢到社会上任其自生自灭……估计能活下来的也没多少。而如果任由他们按自己的方式谋生,那恐怕更是会在这边掀起大乱子了。
所以如今虽然将他们从奴隶船上救出,却暂时只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里而已,怎么处置,还要拿出个章程来。不能任由他们随意流浪,必须要管束起来,这是共识。但具体怎么管理,各人想法就不太一样了。
“要不,就同意那些大户的要求,允许他们各家雇佣,由雇佣者自己教导?”
——海南岛如今正缺乏劳动力,这批黑人在码头上进行清洁和防疫处理时,便有不少人家看见了。自从迟正杰开启了“以地招人模式”以后,大陆民间就开始自发成批成批往海南岛上输送人口。不少大户人家先是从大陆上安排雇工来海南开垦自家的荒地,其间难免出现一次性输送过多,自家吃不下的情况。不过他们很快便发现就算运来的人多了也没事——自家用不了,很快便会被别家雇走。中间还能拿一笔介绍费,利润也不小。
有些头脑聪明的就专门干起了这门生意,虽然暂时还只是以推荐自家的熟人,亲戚,以及主动找上门来的乡党为主,不过在利益面前,相信用不了多久,完全以人力中介作为利润来源的生意就会产生了。
如今有急需招工的大户,就会派人在港口码头上等着,每逢有大批人员下船,便会上前询问是否接受雇佣?——那些移民跟船员或商家不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很容易辩认。这回忽然见到有一大批黑人下船,那些大户却也没什么忌讳的——往来琼州府的外国人多了,红头发绿眼睛的夷人在这里已经不会引起围观。如同黑炭一般的黑色人种也没人会大惊小怪。
况且中国历史上早有记载,唐朝时“昆仑奴”还很受追捧呢,家里若能养上几个黑炭般的小厮仆役,倒也算是某种风雅之事。
故此在听说这批黑人的管理权属是转移到了政府手中之后,那些大户便纷纷找上门来,希望能得到这批人力资源,购买或者雇佣都行。8)
七四八 赵立德的策略
和对大陆上那些官老爷不同,对于短毛们在海南岛上建立起的所谓“人民政府”,本地大户并没有太多畏惧之心——因为短毛是跟他们做生意的。而且因为有了议会的存在,政府的地位似乎反而屈居议会之下,至少也是平齐。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敢于来向政府提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都敢提,反正就算被驳回了,也就是被驳回而已。生意往来么,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正是生意人之间的常态么,大家哪怕在谈判桌上吵得天翻地覆,事后也依然能笑眯眯坐在一块喝酒,不伤和气。这跟在大明本土面对那些官老爷可不一样。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的,在经历了四五年的短毛统治以后,他们已经适应了这种平民地位大大提高,政治上不再以血统而是看财富和能力来决定前途的生活模式。
今天如果再要他们回到明朝的统治之下,这些人一定会跳起来,坚决地跟短毛站在一块儿——造反!他们眼下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迟早会领悟的。
……言归正传,对于那些大户的要求,迟正杰的感觉是无所谓,反正就那么百来个黑皮肤,分散开来,一家一两个,就当训练动物一样慢慢教导,总能教得会。而如果把他们集中起来放到某处农场,可能反而会闹事。
赵立德对于他的想法表示理解,但却担心这些黑奴就此在本地就此生存繁衍下来——他可不想在若干年后,搞得跟太平洋对岸那个国家一样,把优待某个人种变成了政治正确。
“你担心这个?好像有点为时过早吧。这才不过区区一两百人,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达到那个地步的……呃,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广州的警察……”
“汕头……不过也在广州的收容所干过一段时间,所以我知道那些黑人有多难缠。现在是没多少人,可如果再有人不停送过来呢?美洲大陆上那些黑人怎么来的?还不是唯利是图的奴隶贩子们源源不断贩运过去的。但眼下可是咱们这边率先开启了工业化的大门,我们对于人口的需求近乎于永无止尽。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人口贩子为了利润,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非洲距离咱们这边可比去美洲近得多!”
“我们可以用法律禁止这种行为。”
“法律?”
赵立德冷冷一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只要通过了一条法律,它就必然能得到贯彻实施吧?我们现在虽然得到了大多数本地人的支持,但绝不等于我们说什么他们就会照着做!只是因为我们做的事情符合了他们的利益而已,倘若我们的法律会让他们蒙受损失……或者说,让他们赚取的利益变少了,你猜那些人还会不会支持咱们?”
——作为一个曾经的执法者,以及在这里干了一段时间的“市委书记”,基层实践和高层经验都不缺乏的赵立德可太清楚所谓“法律”在本地民众眼中的地位了——只要那些老百姓觉得有利可图,他们可从来不在乎什么法不法的。敢不敢违反短毛的禁令,无非是取决于搞定执法人员的成本而已。
“……还是那句话,我们在搞工业化,我们需要大量人力资源,这是事实。我们现在是大力推行从明朝本土输送移民过来。而那些移民一路上需要照顾,一个壮劳动力身后往往是跟全家老小——这些都要算进移民成本里头的。”
“我们自己来做,无所谓。现在交给了那些民间力量,他们照着我们的方式来做,也没问题——可是一旦,那些人发现从国外,比如非洲之类的地方直接抓人过来,也照样能得到高额利润的话……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干?”
如果是一个本时空人士,哪怕他有再强的头脑,再渊博的学识,也绝对无法理解赵立德此刻的担心,这听来绝对是在杞人忧天。也惟有和他来自同一地方,有着相同经历的迟正杰,才能明白他的担心。
犹疑了片刻,迟正杰回应道:
“现在不是已经有规矩了么,敢贩卖奴隶的一律没收,他们没利润的。”
“哼哼,那是因为从欧洲过来的人贩子还不懂咱们这儿的规则,办事情比较粗糙,傻乎乎的直接承认是在贩奴。可如果换了本地人来操作,把那些人搞成自愿的移民身份又有多难?回头他们收个‘介绍费’,你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赵立德嘿嘿冷笑道,迟正杰一想确实也对,资本家为了利润可是啥都干得出。
“那……你有什么法子么?”
迟正杰两手一摊撂了挑子,而赵立德却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有些人恐怕接受不了。”
“说说看呢?”
“我们可以学习奥斯曼帝国的方式。”
“啥?”
“奥斯曼帝国使用黑奴很多年了,从公元前就有。但在后世的土耳其等地,种族问题并不明显,因为他们使用黑奴往往都会对其进行……恩,绝育。”
“你在开玩笑吗?奥斯曼是奴隶制帝国!我们去跟他们学?”
迟正杰确实被这主意给惊到了,但赵立德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继续详细解释道:
“这第一批人,咱们可以将其送到北京去。送他们进紫禁城里当差。昆仑奴在咱们中国还是挺稀罕的么……就说是送给崇祯皇帝的礼物好了。到时候再在舆论上稍微宣传引导一下,在人们心中形成思维定势:昆仑奴是高级仆人,只是需要‘特殊处理’一下。这样一般人就不会雇佣黑人作为劳动力了,即使再有人送过来,也只是小批量的,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繁衍扩张。”
“我靠,你这法子……我们中大部分人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迟正杰果然表示了反对之意,赵立德则耸了耸肩膀:
“对于这一小批黑人,确实有些残忍。但阻止了今后大批量向这里贩卖黑奴的势头,反而是保护了更多的非洲人。而这一批,如果是被当作高级仆人训练的话,至少他们在生活还能过上比较好的日子……”
但无论赵立德怎么舌粲莲花,迟正杰依然摇头:
“行啦,伙计,你觉得委员会可能会同意我们这么干么?都不需要胡大姐苏律师她们出马,光李老爷子宋老太太那一关,你打算怎么过?”
想到团队中一大批人道主义者,以及那两位老人家可能的反应,赵立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设想确实冷酷了一些,恐怕得不到众人赞同。
无奈摇摇头,他只能提出替代方案:
“如果这样不行的话,那就只好还是通过经济手段下功夫——我们通过对黑人劳工征收重税或者罚款,让那些大户觉得雇佣黑人劳动力不划算。但这还是会涉及到一个执法力度的问题:倘若大户们普遍觉得偷偷雇佣黑人,并且花钱收买执法者或者缴纳罚款的成本仍低于他们正常雇佣本国劳工,那他们依然会选择前者的。”
“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由你我单独决定,向委员会提交报告吧。包括你的建议,也可以发上去,让大伙儿讨论讨论。”
“你不是说肯定无法通过吗?”
“是啊,可就算否决那也应该是由委员会来否决,这样以后我们采取其它控制方式,万一成效不好,这黑锅也不至于要我们来背不是——况且,人多力量大,没准儿那边七嘴八舌的,还真能商量出一个更好的法子来。”
不得不说,官场习气真是很容易传染的——迟正杰原本那么正直的一个人,在干了一段时间政府工作后,居然也迅速学会了甩锅的本事。
既然主要副手这么建议了,赵立德便也不为己甚,回头拟了份电文发回临高,也算给那边的委员会找点事情做做。
……委员会那边的效率挺高,没过多久便回电,果然否决掉了赵立德的第一条建议。同意按照第二点执行——用经济和法律的手段阻止奴隶贩子向海南岛大量输入人口。至于当前这一批,因为数量不大,如何处置无关紧要,琼州同志自行决定即可。
不过在此基础上,委员会的讨论却又发散开来,从黑奴问题扩展到了其它所有外籍劳工身上——实际上随着海南的发展,他们的吸引力可不仅仅只在明朝大陆有效,南海周边一带小国对海南的强势和富裕感受更加深刻。
由于海南岛和周边那些小国家的贸易与经济交往颇为密切——煤炭,稻米,木材,香料,水果……那些地方已经习惯于用大量的初级农产品和生活物资,用来交换海南岛上的工业品,即使没有国家层面介入,这种贸易也已经非常盛行。
在此基础上,大批东南亚人口流入海南岛亦是理所当然,以前海南岛上对此是抱持着无所谓态度,甚至乐见其成——毕竟这些人的加入,确实是弥补了海南日益增长的劳动力缺口,对于大集体发展也是有益的。
但是这一次,借着黑人出现的契机,穿越众里一部分人正式向委员会提出动议,要求对外籍劳工的使用做出限制,以免将来有可能出现的,“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现象。
七四九 新的麻烦
七四九 新的麻烦
“听说临高那边,在例会上又吵起来了?”
“是啊,肖朗伤势渐愈,又开始活跃起来啦——这次就是他领衔带头上的提案。”
琼州府这边,无意中点了一把火的赵立德一点没有愧疚之心,反而兴致勃勃与迟正杰议论着他所知道的消息。
“肖朗的提案么……不用想,肯定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
“嗯哼,但这一次他可学聪明了——他拉拢了解席跟他联名。老解站在他那一边,后面一大堆人就不会反对了。而且既然是我们先提出的黑人问题,我们这边的人也肯定不会反对,加上他自己那一拨子人,议题通过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那他想怎么样呢?完全控制外劳显然不可能啊。我们这里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是调查和统计吧,搞清楚我们这里究竟有多少外劳,以及人口种族的分布——先前只顾着招人进来,在这方面确实有些乱。然后么,就是相应的限制手段了,最后估计会搞个类似绿卡和宣誓入籍的制度吧……反正咱们有现成的例子可以模仿,不是么?”
“嘿嘿,想想若干年后,大群白皮绞尽脑汁往这里移民的景象,倒还真是挺期待呢。”
“用不着等若干年后啦,现在吕宋那边就已经在向这种情况发展——大批西班牙与荷兰的破落户到那儿谋求定居呢。华人在那边快成上等氏族了,而其中最得意的两家,就分别是北纬和陈涛的老丈人家族……”
赵立德虽然“外放”琼州,对于各处的情报消息掌握倒是一点没拉下,不愧是琼海军中搞情报的第一高手。当然这也是因为琼州府的电报房靠临高很近,他们现在仍然使用的是无线电接力方式传递消息,各地向临高总部汇总的讯息琼州府都能收到。赵立德这边又拥有最高权限的密码,自然可以得到和总部那边完全一样的通讯效率。
对于总部那边会如何对待这份提案,赵立德并不在意,就个人感官而言他这一次倒是愿意支持肖朗的——他们辛辛苦苦把海南岛建设起来,终于有了点世外桃源的样子,可不是为了让一帮外族人来摘桃子的。
就算他们愿意接纳其中的部分优秀人才进入这个团体,那也必须是以对方愿意容易融入到他们中间为前提,而非相反。
——两人这番谈话后不久,临高总部那边果然传来讯息,说是肖朗的提案获得通过。要求各处对外国籍,外种族,以及外国宗教人员,做一个全面清查,同时征询大家意见,询问该使用什么政策对外劳进行控制。
琼海军当前控制的几块地盘:山东威海地处中原大陆,完全没有上述问题;台湾岛孤悬海外,也就是郑氏家族陆续迁移了一些倭人上岛,但数量并不多。而且也都是直接受郑家雇佣的,加上倭人的民族性本就是服从强者,倒是很容易管控。
所以其实只有吕宋和海南本岛有这问题。而吕宋那边华人本就是少数,当地土人才是原住民。以前是白人做主,现在则换成了华裔,所以那边的民政负责人史可法,原本就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如何“教化”当地土人融入到中华正统的大业上,根本不需要琼海军另行下指令。
至于当地的白夷么,从本来的主人地位一下跌落到二等公民,成为“客居人士”,心理上肯定不能适应,私下的小动作肯定也不少。不过相应的,对他们的监视观察也从来不曾放松过——这方面乃是锦衣卫统领廖勇等人在负责,他们干这个可谓轻车熟路,在克服了最初因为习俗,人种等问题带来的疏离感后,锦衣卫立即拿出当年为九千岁监视东林党的劲头,几乎在当地每一个白人大户家里都安插了密探……
所以当海南总部的要求送达彼处后,他们根本不用另作安排,直接把日常递交给史大人过目的监视报告交一份过来就行了——本来直送白燕滩就成,跟琼州府没啥关系的。周晟却偏偏亲自上门一趟,把这份报告也给赵立德手上送了一份,嘴上说是“互通有无”,实际上,当然就是为了看看他老赵的笑话。
——这可是锦衣卫系统难得一次在效率上压过了城管队。赵立德对此还真是无可奈何,几块地盘中还就要属他琼州府最乱。关键是这里的人们接受短毛统治时间最长,也最为适应他们的统治方式。这表现出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比较配合,很多事情都在这里先作为试点,成功以后再去其它地方推广。但坏处么自然也有——当地人胆子就大了,很多事情上居然敢跟政府部门讨价还价,在有了议会撑腰后更是如此。
恰如那句著名的话: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便足以让人冒着绞首的风险。何况长期以来琼海军在使用外劳上面并无限制,还不许人家合法赚钱了?
不过如今有了委员会的正式指令,赵立德再采取行动自是没什么顾忌。把几个当地议会,商会的头面人物召来,大家喝杯茶谈谈,话说透了,人家还是愿意配合的。虽说那些大户对于短毛老爷们忽然莫名其妙担心什么“外族血脉混淆我华夏正统”有些不以为然,但既然是赵老爷正儿八经交待下来的任务,他们也都答应回去查一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些问题来——本地确实有人在长期,大量的组织外国人员偷渡入境,在本地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多了!
赵立德得到汇报后自是大吃一惊,心说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有人能这么干?赶紧仔细一查问,却发现这事儿原本差不多是半公开的——无论经手的人还是协助者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自然也就没人上报。而且这些人过来以后很容易隐藏到民间,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因为他们是越南人,跟本地人长的完全一样,连语言上都差不多的。
乃至于主持这件事情的人本身,也差不多拥有半官方的身份——分别是安南阮氏和郑氏长期派驻在海南的使者,在他们各自的朝堂里都有正式官位的,但在大明这边,只能算是寻常商户罢了。
当初为了这个身份问题还掰扯过一段时日——那两家都自称为“正统”,想要琼海军驱逐对方,最后把短毛惹火了,说一声咱们只管经商,不管你们对错,谁再啰嗦谁就滚蛋,然后才总算安静了。
此后他们总算放弃了无聊的名份之争,转而一门心思做生意:越南特产的大米和木料,以及鸿基煤矿的优质块煤都是海南这边亟需的商品,而安南那边对于短毛的工业品需求量也极大。这几年来双方的进出口数额居然基本上可以做到持平,这在与琼海军做贸易的势力中可不多见。
然而现在赵立德才明白这种“贸易平衡”并不仅仅是货物贸易,其中还夹杂了一部分人口贸易——阮郑两家竟然不约而同干了一件事:把他们在战争中俘虏到的人员都卖到海南来啦!
当然在这里不能直接买卖人口,不过安南人的脑子可比西洋人要强得多了——所有劳力在船上就“自愿”和船主签下了一份长达三十年的雇佣合同,到了这边之后无非是把雇佣合同转手一下罢了,新的主家需要付出一笔钱补偿原来雇主而已,这个短毛法律可没禁止。
有人不同意吗?也许是有的,但这种人到不了海南,半途中直接就被抛下船了,能够活着踩到海南岛地面的,绝对都是“老实良民”,至于他们到了这边会不会逃跑,以及新雇主用什么办法防止他们逃跑,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战俘在当兵以前大都是农民,种田种地乃是近乎于天生的技能,到了这边以后很快便能适应,要求又不高,正是当地大户们最爱雇佣的劳动力。而且以这边对劳动力的需求程度,他们也不可能搞得凶神恶煞——这些可都是战俘,没准儿就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真把人逼急了,去官府告状落个鸡飞蛋打还不是最坏结局。平白挨上一刀来个人财两空那才叫冤枉。
所以这边地主对于那些安南劳力,自也有一整套怀柔手段加以安抚:先是好吃好喝给点甜头,然后再找些安南同乡过来宣讲好处,许诺美好未来……等等手段,其中不少还是从短毛难民营里学来的。
这么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大部分人都能搞定。实在有不愿留下的,也无非是退还给卖家而已——这贩卖战俘的买卖一般人可做不了,背后乃是安南那边的两家官府,这边雇主付出的“买断钱”多半是充作了那两家的军费,需要“售后服务”的话,倒也不愁找不到正主儿。
只是这样一来,赵立德倒是有点头痛了——既然关系到两家政权的事情,他可就不能简单下令一禁了之啦。
没奈何,只得下个帖子,找个时间,请那两家使者一起来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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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零 阮郑
安南之国,地势狭长,几乎先天上就有南北分立的最佳条件——若干年后南越北越也是各成一国。而在十七世纪这段时期,安南的局势和后世非常相像。
不过相对于后世南越的腐败无能,此时控制着南方地区的阮主政权倒反而算是比较开明的一方——没办法,阮主势力弱小。对面郑氏可以动用的兵力在十万左右,而阮氏即使竭尽全力,大概也只能拼凑出四五万的军队。平时的常备军更是只有两万左右。也亏得安南地势独特,整个国家非常狭长,阮郑两家的交界处更是狭窄。阮氏在那里修建了几道城墙壁垒,只要守住这些壁垒,便能将地盘给控制住。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除了地理优势外的另外两个条件是军事技术和人,在这两方面阮氏也干得不错——他们和葡萄牙人关系很好,购买了许多火枪火炮用于守城,同时雇佣西方军事专家协助防守,在军事技术上胜过了北方。
而在最为核心的“人”这一条上,如今的阮氏朝中有一位著名军事家陶维慈,这一位生平留下的最著名作品名为《卧龙岗吟》——很明显,他是以越南诸葛亮自居的。而他如今在阮氏政权中的地位和诸葛亮倒也颇为相似:担任着军师之职。阮氏防御北方最重要的两条壁垒便是由他主持建设和防守。
陶维慈如今已经很老了,历史上再过个一年左右便要去世。但这位“越南诸葛亮”却也和历史上那位正版一样,为他所效忠的朝廷留下了一位“姜维”——他的女婿阮有英。精通武艺且善于用兵,其生平志向大约也真是向姜维看齐的——他在主持了阮朝兵权后也找机会进行了几次北伐,不过未能成功。但在防御方面倒也始终没给对方机会,始终把自家地盘守得牢牢的。
正是因为有了西洋技术的帮助和优秀军事人才的指挥,那几条壁垒始终牢不可破,在长达数十年的阮郑战争中,北方郑家一直奈何不得这些“长城”。于是阮郑之争一直持续到百年之后,随着两家同时衰落,才被后期崛起的新势力同时灭亡掉。
阮氏在外交上相当灵活,在琼海军控制海南岛后不久,他们就主动派人前来贸易,虽然短毛拒绝对外出售武器。但却可以大批提供金属工具和农具,其质量比阮氏自己军工作坊里的产品还要好。
于是如今的阮朝出现了一个比较奇特的现象,最先进的都是农业和生活用铁器:锄头镰刀锯子菜刀剪刀以及钢针——这些东西大都从海南岛进口的,钢铁质量极佳,且刃口全部做过包钢渗碳处理,拿这些东西跟阮朝自己制作的兵器硬碰硬,毁掉的反而会是武器。
阮氏朝廷当然曾经试图做过山寨的努力,不过在这方面只有传统打铁工艺的他们肯定理解不了现代铸造工艺,哪怕他们把进口的铁器熔铸以后再做成武器,由于缺乏局部处理的技术和意识,其质量也远不能跟原来农具相比,只是白白浪费材料和金钱罢了。
纵使那位“越南诸葛亮”亲自关注,也没能解决这问题,到后来阮氏也不得不承认技不如人,不再打山寨的主意,老老实实安心购买生产工具,把自家的相关资源节约下来投入到军事上,终究对国力是个很好的补充。
因为对琼州的货物十分渴望,那位阮朝使者一向对赵立德很是恭敬。平时拜访问候,走动甚勤。这会儿赵立德一发请帖,他那边也很快到来。跟赵立德打招呼聊天,甚是熟络。
…………
相比起阮氏的主动灵活,北方郑氏的使者可就要死板多了。历史上郑氏是直到一六三五年才终于明白过来,放弃闭关锁国的政策,转而寻求外国帮助。
原本他们是与荷兰人合作,获得造船和火炮上的技术以抵御南方。不过在这个时空,他们“对外开放”的时间提前了很多,在阮氏与琼州取得联系后不久,便也和海南岛方面有了商贸往来。
不过这种开放并非完全自愿,而是琼海军方面主动派人过去寻求贸易的——因为短毛们需要那边的煤。越南鸿基煤矿即使在若干年后也是东南亚地区数一数二的优质大型煤矿。露天矿脉开采容易,紧靠海岸便于运输……与海南石禄铁矿结合起来,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穿越众若是不将其控制在手中,那绝对是暴殄天物了。
郑氏朝廷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这种带有强制性色彩贸易方式的。然而他们并没有说“不”的资格——就安南人那点武力,琼海军压根儿没出动正儿八经军队,就是凌宁率领海军舰船上配属的陆战队,小小的干了一仗,便直接将鸿基那块地皮给占下来了。
此时的安南军队远没有后世越南游击队的风采,再说琼海军也不想占地盘,并不往内陆去,就在海边矿区这边呆着,对方就是想用游击战术也没法子。再加上琼海军在经济策略上比西方殖民者成熟得多,做事情也足够大气——他们从来没指望无偿的占用这片煤矿。在小小教训了一下郑氏王朝的军队以后,便找了中间人去跟对方谈判,表示愿意为此支付费用,其数目还相当庞大。
郑氏君臣比起南方阮氏来说显得死板些,但终究不缺乏判断力,在确认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过”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每年从短毛那里拿一大笔“地皮租借费”;另外鸿基煤矿产出的每一吨煤,也都会支付给郑氏朝廷一笔购买费用;以及从当地雇佣人员,购买食物等等日常消费带来的收入……鸿基煤矿很快成为郑氏朝廷一项非常重要的财源。收到的钱,正好可以用来购买海南的商品。
而且在和海南岛开始通商以后,他们立刻发现琼州府的商品简直是琳琅满目,然后无论郑氏朝廷是否愿意,他们与海南的经济联系自然而然就变得紧密起来……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原来的那点怨气自也渐渐消失。
唯一让郑氏朝廷耿耿于怀的,便是短毛始终不同意断绝和南边阮氏的关系——琼海军挂着大明帝国的招牌。而按照大明的观点,什么阮氏郑氏,其实全都是乱臣贼子。大明帝国承认的安南正统朝廷乃是后黎朝。如今真正的黎朝君主,黎神宗,可还在升龙府待着哪,阮郑两家理论上都是黎朝臣子,不过一个相当于曹操,一个类似刘备而已。
大明帝国曾在明神宗万历皇帝时代承认过黎朝地位,如今的大明自然也只按这个标准。所以不管阮郑两家打得如何鸡飞狗跳,他们在海南这边的使者都只算黎朝商人,作为外商看待,而非外交人员——短毛对外商可没什么特别优待,反而有不少限制。
郑氏朝廷对此很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不过如此一来,他们派来的使者就难免有些夹生了——这家伙仍然把自己当作一个官儿,而非商人。而且很搞笑的是他在这里还为自己找了个后台——琼州知府程叶高,那家伙自以为他识破了短毛的底细,弄懂了这边的权力结构,只要巴结上了堂堂大明知府,便能压制住那群对于大明朝同样是不速之客的短毛外人。
出于某种考量,赵立德并没有打破这种妄念,反而让程叶高配合着演戏,有时候还故意在这位郑氏使者面前显得软弱一些,对其颇为放纵,以让对方更加坚持自己的判断。
但这反而让对方更加得意起来,大的对抗不敢有,偶尔搞些小手段却是难免——比如这回,面对赵立德发出的帖子,那位郑家使者虽然不敢拒绝,却故意拖延了一阵子。让赵立德和那位阮朝使者喝了一会儿茶,方才施施然到来。
对于这位郑使的怠慢,赵立德和以往一样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他才不会在这类小事上计较。当然无论如何,就冲这态度,这位郑使在他这里肯定要吃点亏,而且绝不会仅仅是面子上的问题——事实上郑氏朝廷派驻此地的使者已经换过一次人了。而那位阮使则从最初一直做到现在,自是明白其中关窍。
所以当他看见郑使一脸傲气走进来时,脸上隐隐现出一丝笑容,那是看傻瓜的表情,即使对方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也完全无所谓——上一位郑使便是因为坚决不肯与阮朝使者处于同等地位,要求双方不能出现在同一地方而被遣返的。新来的这个,虽然摆出一副傲气样子,但在这方面却不敢再硬顶了。因为他的前任已经用自己的前途探明:短毛在这方面绝不会退让。
见人已到齐,赵立德也不拖延,放下手中茶杯,朝着两人笑了笑:
“两位都来了?那咱们就说正事儿吧,主要是关于我们琼州府最近的移民政策,有了些小小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