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一 陈涛的婚事(二)
而且光看那架势,寻常人也不太敢进的——所有车轿都是在外围便被拦停下来,下来的人穿着打扮一看便非富即贵。更有不少女客在其中,一般人哪儿还敢凑上去呢?
当然这世上永远不乏胆大妄为不怕事的泼皮闲汉,京师里这种人更多,但这回他们想要闹事也不可能。因为站在周边负责维持秩序的竟然是锦衣卫番子和顺天府衙役!甚至如果有人能靠近一点的话,还能看到内圈是绿皮短毛兵在那儿站桩子。客人们只有出示了请帖之后才会被邀请入内,否则只能在外面看看热闹了。
“好大场面……话说这短毛娶媳妇,偏偏跑洋和尚庙里来干啥?”
在场难免有人提出了这种疑问,而旁边恰好有个知道内情的给出了答案:
“说是这家姑娘信奉夷教,按西夷的规矩,成亲要在他们的神仙面前起誓,所以要到这里来举办一个仪式。”
“哈哈,头一回听说有跑和尚庙里成亲的……老咸鱼逗猫,那些洋和尚难道不发火?”
“不,不,他们才不生气呢。他们最爱的是清俊小厮……况且他们主持这种仪式也是有钱拿的,就跟咱们本土的和尚道士去人家丧事上念经打醮一样,属于正常收入,名声还好听得多。”
“诶!老兄可可真是见闻广博,居然知道这么多!”
“好说好说……经常去琼市坊里逛逛,总能听到些很有趣的见闻……”
——这么一帮子没请帖,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热闹的闲人自娱自乐,吹得倒也开心。旁边两位慢悠悠踱步过来的长袍先生闻言,不由得相视而笑。
“哈哈,短毛那些奇谈怪论中,果然还是这类言辞流传最快。”
“那是,短毛自己不也说要学它国之语,最快学到的肯定骂人话么……我就只记得那句,叫什么来着……*********呵呵,养翁可要当心了,这些话可不能在这边说。”
“没事,没事,这是英吉利语。而这边的汤主持听说乃是德意志国人,非是一国,未必能听懂。”
“还是谨慎着些好,今天大喜的日子,莫要为一时口快惹出事端。”
“……竹兄指教的是,还是小心些好。”
说话间,两人已到路口,旁边那些闲人见这两位溜溜达达一路走着过来,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还以为跟他们一样也只是来看个热闹。却不料这两位走到前头衙役看门之处,径直掏出两张帖子来,示意一下,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着实让旁观者大跌眼镜。
如果他们还能看到里面,定然会更加吃惊——进去之后,却是胡雯亲自迎上来打招呼:
“诶,两位先生来啦,欢迎欢迎。”
——陈在竹,钱养先,钱谦益家的两位清客相公,如今都在琼市坊这边挂了个顾问名号的,每月一百块闪闪发光大银元用的那叫一个舒心畅意,这边有事情当然也要勤快帮忙。
这回陈涛的婚事,凡有涉及到跟本地人打交道的事务,他们两位可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得到两张请柬也是理所当然。其实以他们如今的收入,完全养得起一套车马,雇得起一班轿夫了。只是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中产阶级”一样,虽然经济状况已经大为好转,生活上却终究一时还改不了原本的勤俭习惯——就算他们自己想要弄辆车摆个谱什么,家里管着钱袋子的那位不松口也还是白搭。
况且这两位经常出入于钱尚书府和琼市坊,蹭车的机会很多,也就不急于自个儿买了。这一回本来也早就说好,琼市坊中一大早会派车去接的——那些装饰华丽的婚车就是为亲朋好友们准备的。但他们早上在钱谦益家里会合时,却听说阁老家临时又多了几位要去观礼的客人,而且还是女眷,这下子原本安排的那两辆车就有点坐不开了。
做为清客相公,这点眼色肯定是有的——两人立刻说自己一时起了兴致,安步当车逛逛街也挺好的,于是便一路晃悠悠走了过来。
验过了请帖,进入到天主堂的院子中,正主儿还没来,但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能进入到这里的肯定都是和短毛关系密切,但地位又不是太高的——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肯定不会提前过来,甚至都未必来参加这种西夷之礼,回头在正宴上露个脸就算是给面子了。
但琼海军在京城里的交往本就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不太被人看得起的商户人家,在他们却向来是当作同行来平等对待的——陈涛自己还挂着个“明光堂”老板的名义呢。今天陈老板大喜之日,自有许多生意上的伙伴,或者哪怕是仅仅有过些接触的商家前来捧场。这些人做事情都是唯恐不够周到的,此时都早早的赶了来,等候在这里。
胡雯作为今天的总调度,事情繁多,匆匆跟钱陈二人打个招呼便又忙去了,这两位作为阁老家的清客相公身份,跟一班商人也谈不到一块去,彼此见个礼,问声好,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人家倒是想跟他们多攀谈来着,但这两位瞧不上啊——虽说因为短毛的影响,他们对商人已经不怎么歧视。但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终究难免,那些人前来巴结他们也无非是想搭上阁老家或者琼市坊的关系,他们又何必白白做这个桥梁。
于是两人便自顾自的到处转悠,将这天主堂里里外外四下“随喜”了一番。坦率说——没啥可看的。天主教在大明朝属于标准外来户,没受到打压已经是传教士们竭力运作的结果,根本不可能像西方那些国度里,倾尽整座城市之力,花费数百年时间来持续不断地修筑大教堂。
如今的宣武门天主教堂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中国式庭院,只在醒目之处安放了一具十字架算是稍有特色,另外便是房屋造的比较精致——哪怕在京师之中,全部用砖石砌筑的建筑也算是很高档了。而看其成色,修造的时间似乎并不太长——这处天主堂乃是在万历三十三年才开设,迄今房龄连三十年都不到。在百年以上老宅比比皆是的京城里,还真能算是“新屋”。
钱陈二人一边四处观望,一边又在聊天:
“……这些洋和尚的运气倒是不错,以前一直是徐阁老在护着他们。如今徐阁老病重,却又搭上了短毛的边儿。看这架势,这一回怕是捞了不少好处。”
说到这里时,两人不约而同跺了跺脚下地面,脸上都显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他们脚下这条道路看起来也平平无奇,就是一条灰色的硬质水泥地面。这在后世根本没人会当回事——不是硬质的还叫啥路呢。
但在如今的大明朝,硬质铺地本身就代表了高技术,上档次,以及硬实力——别的不说,就是大明皇宫,紫禁城里,至高无上的皇极殿前那片大广场,天子召开大朝会时文武百官站立迎候的地方,铺砖之间的缝隙中依然会经常的长出杂草来,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去拔除呢。
钱谦益作为礼部尚书,如今正分管这一块,所以陈钱二人都知道他们的老板曾经筹谋着,想要从短毛那里大批购买水泥,把整个大广场给铺上一遍。短毛那边倒是答应的极其爽快,但反而是大明朝廷内部在此事上扯皮不已——关键是上一次重修三大殿工程,主持人乃是魏忠贤!
钱谦益主动提出想要修葺殿前广场,就算他本意确实是想为朝廷做些实事,在如今的朝政气氛下却很容易成为被政敌攻讦的借口,包括东林党内部也不会支持他——对于东林党人来说,从天子内库中挖钱出来才是莫大的成绩,岂有主动用外朝经费去帮皇帝修造皇宫的道理?哪怕皇极殿前的那片广场主要是官员们在用,那也不行!
于是,在和幕僚们商议再三后,钱谦益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但作为谋主,陈钱二人倒是对这一块的事务熟悉了不少。此时脚下一踩到那种硬邦邦水泥地面,立即便想起这一节来。
“这脚下道路,虽不起眼,倒还真是不可或缺。听说天津府那边,新建的港口区域全部都将用这种灰泥铺路……那可真是大手笔了。”
“切,这算什么,按王介山所言,海南琼州那边,整座琼州府城中,所有道路差不多都用这种水泥铺筑起来了。琼镇那帮人甚至还修了条水泥路,从琼州府直通到他们起家之地临高……这距离跟咱们京师到天津也差不离了。”
“诶,可惜是修在了那偏远化外之地,若这条路当真是在咱们京师左近……也不求远至天津,只要能到通州,那可真是能起大用的。”
两人正在闲扯,忽然听到外面鞭炮声大作,又有锣鼓唢呐鼓吹敲打一并响起,不知有多少人在同声欢呼。
然后,天主堂院子的大门轰隆一声打开,一辆最为华贵的鎏金大马车停在了门口。一大群琼市坊里的仆役迅速跑来,用一条长长红毯,从院落门口一直铺到了天主堂里面去。
——新娘子到了。
七二二 陈涛的婚事(三)
院落里,原本三三两两分散在各处,各自聊天的客人们纷纷聚在了一起,而且很有默契的沿着那条红地毯,分站成两列。 而此时短毛们的婚车也已经到了门口,那些有身份的观礼客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院落中。
陈钱二人颇为惊异的发现:那些客人中有不少是女性。而且是明显尚未成婚,身份也十分尊贵的年轻女孩子。这可让他们吃惊不小要知道大明朝最重礼法,一般富贵人家的未婚女孩通常都不会出现在有外男的场合,更不用说那些顶级勋贵家族。
按以往习惯,这些女孩子几乎都不出家门的,哪怕偶尔出门上个香拜个佛,也都要提前包下整个场子,出入皆用布幔遮掩,唯恐被外人看了去,以此来表现出自家的尊贵与矜持说起来勋贵世家都是武人出身,可偏偏在这些方面规矩比那些文官家族还要大。
当然这主要一个原因是大明朝的文官集团大都通过科举窜起来,发家很快,可往往败落得也快,一两代人之内没有人再中科举,就难以维系家族权势了。所以文官家族往往是“富而不贵”,并不象勋贵家族那样动不动传承几代,甚至十几代人,有足够的时间支撑起所谓“世家大族”的气派。
陈在竹和钱养先都是小户出身,以往和那些真正高门大族打交道并不多。也就是最近,借着给短毛保媒的关系,跟那些勋贵家族接触的才频繁一些。平时和钱谦益议论起来,也觉得他们在这方面过于苛刻,都有点近乎于禁锢了。纵使再怎么娇贵,一点不经历外面风雨,将来怎么过日子?
可问题是这种生活方式似乎已经成为了那些勋贵人家彼此间竞争的战场,哪一家在这方面做得不够细致,就会被人说成是“家风不好”,“坏了名声”,进而影响到这户人家女孩在婚姻市场的行情……这攀比起来,那可就没个底了。
而今天她们居然集体转性了?还是因为短毛的要求?看起来更像是后者,因为陈钱二人很快便注意到,几乎在每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女孩子身边,都有一个衣冠楚楚,打扮非常正式的短毛男人在陪着。
作为“特聘顾问”,琼海军这一批入京的十几个人跟陈钱二人都打过交道,此时一看不多不少,正好是那九位,心里面顿时便有数了,看来那位胡女士终于确定好了鸳鸯谱。而女方家里能允许自家闺女这样公然与男方一起出游,显然也是认可了这边的选择反正已经“预定”出去,再也不怕坏了名声没人要。甚至想得更深一点:有过这么一次“公开亮相”,就相当于盖了你们短毛的戳儿,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啦。
今天这一场婚礼之后,下面恐怕还会有不少热闹可瞧。
虽然内心中转过这许多念头,不过陈钱二人面子上可都是懂规矩,通人情的守礼之士,见到那几位琼镇朋友过来时,脸上都毫无异色,只是照常行礼问好。而对于他们旁边站着的年轻女孩子,也只简简单单点点头,打个招呼,仿佛他们这样成双成对出现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那几位琼镇短毛似乎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个笑容满面得意得很。但他们身边的女伴显然还一时不太能适应。有带着轻纱帷帽的,也有用团扇儿半遮住脸的。偶尔露出的半张小脸上也满是羞涩表情。在她们身边自然还有一大群丫头婆子跟着的。不过这类下人往往都有一种本事总能让人不自觉就把她们忽略掉。
所以能够让她们鼓起勇气的,主要还是在前排站着的那几对短毛自己的夫妻档。王娇娇和李启含这一对是许多人都认识的。以王娇娇的强大气场,在这种场合下总是能显示出十足的女王范儿。一身大红裙袄简直让人怀疑她今天是不是想夺新娘子的风头。而那经过精心修饰的美貌面容更是没有任何掩饰的暴露于众人面前,脸上那从容的表情,说明她对自己的魅力有着充分的自信。周边人士的毁誉,根本就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然而王娇娇还不是短毛中最吸引人眼球的那一个,另外一对白人夫妇陈钱二人都认识那位名叫安娜的西洋美人,虽然不是“真髡”,但平时出入起居,各项待遇都与那些“真短毛”毫无二致,甚至连其手中掌握的权力也是以琼市坊如今在京师的地位,对于这位代表琼市坊大总裁前来视察的“钦差大人”,京城商圈里想要结交讨好于她的可不在少数。只是稍一打听,什么是个女人?什么还是个西洋婆子?那要怎么投其所好?这才不得不绝了心思。
但此时的安娜却完全没有那种商界女强人的味道,而是展现出十足的女性柔媚之态,正紧紧倚靠在一个高大西洋男子身旁,脸上的幸福与依恋表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小别胜新婚么,老杰克是前两天才从天津赶过来的,继续陪爱妻完成这趟“旅游”。
周边众人还不太在意,最多只觉得这个西洋人个子真高。但陈钱二人却是知道的这位“杰大夫”据说是琼海镇的第一神医,本来早就要来京师,却因为辽东之役被临时急召往旅顺口。就是靠他剖开了那位肖将军的肚子,取出了其中的毒物并又将其缝合如初,方才保住那位琼海镇大将的性命。
听起来仿佛是神话,但中原因为早有三国华佗的记录,故在读书人心目中反而更为可信。此时终于得见真人,陈钱二人心中都满是钦慕之情,琢磨着一定要好好结交下跟神医打好关系肯定是没错的,说不准哪天就要求他救命呢。
当然象他们这样熟悉短毛内情的人可不多,大多数旁观者还是盯着美女看王娇娇和安娜,这两人也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使得旁人对那些勋贵女不太在意。她俩一穿大红一穿宝蓝,都是颜色丰满,最能吸人目光的好料子。而衣裳的式样更是与民间女装大不相同倒不是说如何暴露,穿越女虽然思想开放也没到愿意露肉给土著看的地步,安娜更是保守得很。
只是那些吸收了后世时装风格的“髡式女装”对于人体曲线和身材的衬托,以及在各种小地方,小细节的处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不要说男人们看的目眩迷离,就是那些精通女红之道的富家女们,也一个个乍舌不已,暗暗在心底描画着图样。
而这两位一左一右,也恰好站在了欢迎人群的最顶端,距离天主堂正厅最近的地方。旁边人看到这幕难免有些疑惑这两位仿佛门神似的站在这儿,还打扮得这么引人注目,待会儿新娘子过来了岂不是都要被比下去?
包括陈钱二人,起初也是这么想得,不过,片刻之后,当那辆运送新人的马车准确停在了地毯末端,车门缓缓打开,今天的女主角缓步跨下阶梯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咦……
“新娘子竟然穿了孝服?”
不止一个人脱口而出,但他们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概念错误孝服绝对不可能做得那么繁复精美那些重重叠叠,犹如白云一般铺散在新娘身侧的轻纱;那些用软缎蜀锦扎就,用闪亮钻石拼镶出**花蕊,垂挂在裙裾四边的白玫瑰;以及精美的流苏,蓬松的花边……无一不是撩拨着在场每一个女人心底那最温暖,最柔情的一面。
即使她们从来没见过婚纱,也从没想象过衣裳竟然可以这么穿,但是对爱情的期盼,对幸福的憧憬,依然把她们蛰伏在心底的梦想吹得心旌摇曳。
在庄重的婚乐声中,陈儿手捧花束,慢慢走上了红地毯,八个穿着小西装和泡泡裙的童男童女四个男孩四个女孩,分别位于红毯两侧,帮忙捧着陈儿身后那长长的裙裾,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更衬托了女孩子的尊贵。
“这……恐怕有些僭越了吧?”
虽然大明朝并无此项习俗,但许多人还是一眼看出这分明是在把新娘子当公主在打扮啊。而且就算是大明朝真正的公主,恐怕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但即使是那些提出疑问的人,在最初的疑惑之后,自己也很快就释然了今天这种日子,又是女子,打扮的出格些又如何呢,毕竟,这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机会啊!
于是,当陈儿拖着长长裙裾,缓缓行走在红毯上时,两边站着的人,无论是否对这种婚俗有所了解的,都真心实意的,学着短毛的样子,用轻轻拍手的方式,向她发出了最真诚的祝福。
但陈儿本人,此刻却只是微微低着头,根本不敢向两边看上一眼这套衣裳再怎么保守谨慎,毕竟是婚纱,不可能像普通衣服那样,完全遮挡严严实实的。哪怕她戴着头纱,稍稍遮挡住了面容,却依然十分窘迫。其脸颊红晕的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然而在轻纱遮掩之下,却反而更增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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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三 陈涛的婚事(四)
尽管原本就是陈玥儿自己坚决要求穿婚纱的自从那一次安娜和老杰克举办过这种婚礼之后,大约所有参加过那次婚礼的未婚女孩心中便都存了这个梦想。而且先前在试穿时也是爱到难以自拔,恨不得整天就穿着一身衣服。可如今真正走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她依然感到羞涩无比这毕竟只是个十七世纪的汉家女孩儿,不是后世女子可比。
好在陈玥儿身侧,有她的父亲陈大雷一直在陪着她。为了配合女儿的服饰,陈大雷今天专门穿了一身颇为标新立异的燕尾服,托着女儿的手,就好像小时候带着她蹒跚学步一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直到天主堂的正厅大门之前,方才由新郎官陈涛接了过去。
在短毛的带动下,场中又响起了一阵热烈鼓掌声,即使那些并不了解西洋婚俗的人,这时候也能看懂这一交一接之中的寓意父亲带她走到这里,而从今往后,就要和丈夫互相扶持着,在人生道路共同前行了。
“这西洋婚俗,还真是有点意思哈,其寓意虽然浅显,倒也颇能打动人心。”
陈在竹与钱养先二人低声咕哝着,但随即便看到前面有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回过头来,颇为不虞的看着他们,显然是嫌他们这时候叽叽咕咕的,破坏了现场的美好气氛。一般来说这些贵家千金在外面素来都是表现的娇娇怯怯,何曾有过这样主动惹事的表现?只能说在今天这种环境下,她们还真是与往日里大不同了。
当然陈钱二人绝对不会去跟人家一个小姑娘斗气,更何况那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位穿西装的呢说起来他俩还应该算是对方的媒人,只是并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人家估计也不认识他们。
于是陈钱二人连忙略略低头,向对方表示了歉意,然后便看到那小姑娘满意转过头去,再度用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目光紧紧盯着陈玥儿的婚纱不放陈玥儿自己因为害羞始终低着头,所以没能注意到她这一路走过来,吸引到了多少灼热无比的眼光。
其实就和她自己当初在看到安娜穿婚纱时的反应一个样也许她以后想起这一幕时依然会感到害羞。但毫无疑问,她今天的这一身穿着打扮,必将在京城中引发远比海南那一回更大的轰动。别的不说,就在场的那几位姑娘,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想尝试一下的,哪怕她们压根儿不信洋教。
美丽婚纱对于女人的诱惑力,绝对是超越了时空和文化的阻隔。让自己在这一天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这是每一个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梦想,无论现代女还是明朝女,都一样。
陈涛挽着新娘子,很快便走到了天主堂的正厅门口。到了这里陈玥儿终于敢抬起来,因为旁边有人穿着跟她差不多式样的衣裳呢站在两边的王娇娇和安娜分别向她打了个招呼。在她们鼓励的眼神之下,陈玥儿终于勇敢起来,她昂首挺胸抬起头,在两位盛装美女的陪伴之下,一同踏入了厅堂大门。
“难怪要穿那么鲜艳的衣服……”
这时候围观众人才看出些意思来红,白,蓝,王娇娇与安娜刻意选择的衣服颜色,在最大程度上将中间陈玥儿的白婚纱衬托的无比夺目。当然她们自己也非常亮眼说起来这三位都是带着老公的,但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多半都只放在了女性身上。而站在旁边的先生们……哪怕新郎倌陈涛,这时候也完全成了不起眼的配衬。
跟在新郎新娘之后,大队贺客们一块儿进了正厅。如今的天主堂正厅还只是一座纯中式建筑,面积也不算太大。只有里面的摆设还是按照西方天主教堂传统来布置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连墙壁上的十字架和天主像都是绘画上去而非塑像,供信徒休息的座席也只是长条板凳,连个靠背都没有,可见这处天主堂的开创者利玛窦和如今的主持人汤神父日子都不是太宽裕。
不过这一回,主持婚礼的业务肯定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处墙上挂着许多全新的装饰性织物,显然都是刚刚从琼海贸易公司仓库里搬来的上品。而且这些织物都已经经过剪裁并且绘画上了宗教场所的图案,想必不是临时性的装饰,而是会永久留在这里的。
这对于天主堂来说可是一笔不小收入要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布帛与金银钱币一样是可以作为硬通货使用的。万一将来没钱用了,教堂里光靠这些织物,也能换回足够的生活物资呢。
而短毛为了这次仪式,所花费的可不仅仅只是布料而已事实上大多数进来的人首先注意到的也不是那些布料织物,而是更为鲜艳,更为醒目的大量鲜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无数美丽的花卉根据其颜色浓淡深浅,被精心组合起来,将教堂内部妆点成为一片彩色世界。这让整座厅堂在宗教的严肃气氛之外,更增添了一种喜庆氛围。
“短毛这钱花的……”
无数人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这个季节的北京城还没到花朵盛开的时候,而且这里许多花卉种类在北方也看不见,分明是专门从南方运来的。
鲜花可不是什么方便携带的东西,以这个年代的运输成本,花费宝贵的运力,专程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这些用不了多久就要枯萎的花卉……这行为简直比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还要夸张啊!
如此铺张浪费到极致的行为,如果是哪个大明官僚敢这么干,甚至哪怕是皇家御用,也必然会被朝野舆论批得一塌糊涂。又如果是普通商户人家胆敢这么嚣张炫富,也肯定早被抄家流放明朝的商人天生低人一等,这可是从太祖,成祖年代流传下的规矩!
可偏偏那伙髡人不在此列人家用自己的船,运自己的货,花自己的钱。哪怕舆论管不着他们。而所谓“祖宗规矩”对他们更是一句笑话太祖成祖那会儿可没有能够自建军队的商人不是?
所以对于短毛这种不经意间的露富行为,场中那些旁观者最多只是暗暗在心中腹诽几句,而更多的还是羡慕。尤其是那些年轻女孩子们,她们可没那么多复杂想法,只一心一意盯着那些漂亮花束流口水听说婚礼结束以后这些花束都是可以拿走的!
之后的“我愿意”环节,其实也和这个时代的天主教习俗没什么关系陈涛这次举行的与其说是一场“西洋式”婚礼,还不如说更接近于一场“现代式”的婚礼,很多步骤其实跟宗教没啥关系。
但明朝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啊,而那几位正宗的耶稣会神父他们也许不会说“客户就是上帝”这种话,但至少“出钱就是大爷”这一条规矩还是遵守的。既然客户有要求,又没有违反教义,那照办就是。
所以尽管汤神父把那句“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念得有点结结巴巴,但他依然还算是很尽职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这番新颖却又诚挚的誓词也确实打动了不少人,当陈涛与陈玥儿两人双双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的时候,现场除了陈大雷以外,居然还有好几位观礼客人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当然,都是女性。
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男女双方交换戒指的步骤时,一位专门被挑选出来,圆滚滚胖嘟嘟的小朋友捧着棉垫子,垫子上两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耀耀生辉倒不是找不到钻石,而是以这个年代的技术手段,钻石不太好加工。而且在琼海军控制的地盘上,并没有稳固的钻石产地,这年头又没什么戴尔比斯公司,宣传这个没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红宝石的产地主要在暹罗,缅甸,安南,以及云南等地,都是东南亚这一带,琼海军力量能够辐射到的地方。为了交换琼海军的工业产品,这些地方所能拿出来的土特产品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各类宝石。而贸易公司中从总经理到股东,绝大多数又都是女性,对这些漂亮小东西没什么抵抗能力……于是各类宝石便源源不断销往海南岛。到如今总公司的仓库里,可着实储存了许多珍贵宝石。
陈涛的明光堂下一步便打算从眼镜铺子向真正珠宝铺转化,借着自己婚礼先打个广告,如果能在京城贵族圈子中树立起“结婚必用红宝石”的概念,那以后细水长流的生意可少不了。
广告是否有用还不知道,但至少现场的效果真不错当新郎新娘双手互握,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上,两颗非常醒目的红宝石戒面互相辉映着,可着实引人注目。(83中文网 )</div>
七二四 陈涛的婚事(五)
化素养,也让他们很难接受这么简单,直白,以至于让人感到有些粗俗的方式。
见那位刚刚主持过仪式的汤神父恰在旁边,钱养先不禁凑上去,悄悄问道:
“敢问大师,这难道也是你们西洋的婚俗么?”
中文很好的汤神父先是摇了摇头,但随即却又笑眯眯道:
“并不是,但我觉得这很好啊,很让人感动呢。”
“感动?人家女孩儿怕是被吓死了吧。”
钱陈二人望着人群中那个小姑娘,心中暗自想道。他们原以为那姑娘被这么一逼,接下来肯定要哭闹开了,没准儿连亲事都要黄。
然而现场形势却并未向这方向展,那位刘家小姐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虽然捂住脸,似乎还有些哼哼唧唧的,却听不出是哭是笑。而周围人群,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脸上却也渐渐显示出笑容来。
就连他们自己,不知不觉的,心底居然也隐隐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能够这样毫无顾忌,不怕任何谣言物议,想做啥就做啥的自由行事,不正是短毛长久以来,一直让他们最为向往和嫉妒的地方吗?
“这帮短毛可真会玩儿!”
“……上古之时,《关雎》之唱,想来也无非如此。琼镇诸君倒是颇有古风啊……”
两人低声议论了两句,之后虽然没有跟着起哄大喊,却也轻轻鼓动手掌,打着拍子为那些闹腾着的人群鼓劲,也算是参与到这场颇为有趣的小闹剧中来了。
他们两位老学究尚且如此,其他客人当然更加放得开,不一会儿,大厅中便满是哄闹笑声。都说要收下来,就连陪着刘缳缳一起前来的奶妈嬷嬷,也悄悄站在自家小姐身后,低声念叨着“要不咱就先接了吧,那么多人呢,总不能让姑爷一直跪着吧……”
本来那奶嬷嬷还想自己去把戒指接过来的,但立即被旁边晓事的仆妇拉住,说这哪儿是咱们下人能插手的,肯定只能是姑娘自己接,所以只好在旁边低声相劝。
在现场客人们的集体鼓励和催促之下,一直显得手足无措的刘家二姑娘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她飞快伸出一只手来,将那戒指连盒子一起都抢了去。然后便在大家的笑声和祝福声中,一头扎进到新娘子陈玥儿怀里,深埋着头,再也不好意思抬起来了。
而大伙儿也都围拢上去,纷纷向着新郎新娘以及那对出了风头的新人致以祝福。然而,在这热热闹闹的场景之外,却有一位姑娘茕茕孑立,完全没有上去沾一沾这份喜气的意思——却正是被抢了花球的陈金娘。
“……那是我的花球!”
其实如果是陈金娘自己处在了刚才刘缳缳的位置,以她的内向性格,肯定表现比后者更加羞涩尴尬。但这时候她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只看着那个处在众人包围之中,几乎和新娘子一样引人注目的小丫头,眼泪珠子都要滴下来了。
“怎么,不高兴啦?”
正在悲伤时,旁边却走过来一人,正是郭逸——她的男伴。见陈金娘一脸郁闷表情,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呵呵笑了:
“其实那花球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我们今天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戒指的。”
一边笑着,郭逸从怀中取出一个饰匣,打开后里面果然也是一枚亮闪闪的红宝石戒指。
“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下跪的。”
说着,郭逸便当真作势要跪下来,但立即被女方一把拉住——这时候的陈金娘完全把刚才对刘缳缳的嫉妒想法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而紧张无比的四下观望,唯恐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瞎闹什么啊……你们不怕丢丑,我却……不要呢!”
话虽如此,陈金娘伸出来的手却一直没收回去。直到郭逸老老实实将那戒指放入到她的手掌心中,方才展颜微笑。先前的沮丧与悲伤,全都不见。(83中文网 )</div>
七二五 陈涛的婚事(六)
在这场小小的插曲之后,天主堂的仪式算是正式结束了。如果按照西洋习俗来看,婚礼的步骤其实都已经完成。
但这毕竟是一场在大明朝举办的婚礼,陈儿虽然虔诚信奉着天主教,但终究还是个地道汉家姑娘。陈涛和她在商量婚礼流程时,其实也更多是依据他们现代人所习惯的方式来操办。所以这场婚礼还有下半场中国人的传统项目:宴席。
其实这场宴席从中午就开始了,毕竟已经把客人们请来了,总不见得说您老先回家吃个午饭晚上再来赴宴不是?所以在天主堂举行过宣誓仪式后,客人们便三三两两,或坐车或乘轿,当然也有步行的,向着明光堂那边进发席面开在那里。
比起稀奇古怪,没几个人看得懂的西洋仪式,还是喜宴流水席比较符合广大街坊邻居的习惯和爱好。所以当那对新人以及主要观礼人员还在天主堂那儿瞎折腾的时候,明光堂这里已经是熙熙攘攘,简直比琼市坊还要热闹些。
当然来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大都就是冲着吃好喝好来的比如某位街坊一大早就兴冲冲带着婆娘和大大小小三个娃子跑过来,到门口说上两句吉祥话儿,便兴高采烈去旁边毛毡棚帐里排队去了凑足十个人就开一桌席面。吃完了只要你肚子里还能撑得下可以继续去排另一队,反正大鱼大肉,蔬果酒水管够!
于是当天主堂的大部队来到现场时,他们所看到的便是一幕欢乐景象除了流水席大吃大喝外,居然还请来不少戏班子杂耍艺人在现场助兴……简直就是一场类似于庙会的狂欢节日。
“哈,那边何其太雅,此地又未免过俗。”
陈在竹和钱养先两位这回搭上了顺风车,还是某位短毛老爷的座驾因为其本人帮着去招待客人,车子就让出来载朋友了。这两位舒舒服服坐在皮质沙发椅上,不用再象刚才过来时那样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泥坑,也有闲心思扯些闲话了。
车上还有几位客人,也大都是跟他俩差不多身份,其中一位老者乃是陈大雷的帐房,这回也全程参与了婚事操办的,闻言便笑道:
“这是我家陈老爷的主张,姑爷小姐爱玩那些里胡哨的西洋仪式,那也由得他们。可在咱们老辈儿眼里,终究还是不如这流水席容易积福纳德啊,这人来人往的,每人道一声吉祥,众生之愿护佑,岂不比什么西洋神仙管用得多。”
“只恐费高了些……我看那席面档次不低啊,八珍俱全,去四喜楼里叫的话,差不多也要二两一桌了吧?瞧这架势,一天下来百来桌总要有的。这还是第一天,”
“嘿嘿,我们陈老爷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从小信了那西洋教,拖到如今方才出阁,这等大喜之事,费点怕什么十天流水席,一天不能少!”
车厢中几位客人都是清客幕僚之类身份,在待人接物方面当然都是极熟络的,包括陈钱二人在内,闻言均是点头感叹,大赞陈老爷的爱女之心。
说话间马车已驶入后院,他们这些高档客人当然不会去坐大棚说穿了双方的目标也不一样。人家来只为了混上几顿好的,你把酒席安排好就啥事不管才是最妙,主人家若摆出的气派若太隆重反而会让他们不自在。
但这边坐车的可全都是正儿八经为了人脉关系而来,肯定不能跟那些街坊邻居混作一路。这些客人们在乎的也不是一两顿饭,所以都是直接去了明光堂的内院中,在那里自有更好的安排。
不久之后,陈在竹和钱养先二人便一人端着一只托盘,四下转悠着寻找吃饭地方。托盘里东西不多,也就是一盘子一杯子,分别乘放着一些他们爱吃的东西和饮品在长条桌那儿自己选的。如果在其它地方,这种让客人自己拣选食物还要自己找地方才能坐下来吃饭会被认为是不尊重,不礼貌的表示。但在短毛这里却很寻常陈钱二人曾经多次参加过短毛的聚会,知道他们特别喜欢这种被称为“自助餐”的形式,确实也自在随意,没什么繁文缛节,正符合短毛一贯以来的行为习惯。
当然在善于引经据典的老夫子们眼中,这一切都是有依据的:
“无非分餐而食的魏晋古风……短毛不过稍作变化而已。”
当那二位找到个好位置坐下来后,遍观四周,这里的客人似乎都比较适应这种用餐方式这些大中午就赶过来,并且愿意在这里耗上个一天半天的贺客多半是来自京城商界,和陈大雷或琼市坊有生意上的联系,以及其它一些三教九流,希望能与琼海军拉上关系的人。以前多半都是打过交道,也接受过短毛的款待。
他们按照各自的爱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和钱陈二人一样,两三好友浅酌小聚的,也有十余人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总之都是随性得很。彼此间谈论的内容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比如围在女方家长陈大雷身边的那一圈子,多半都是北京城商圈的人,此时除了一些恭贺话语外,更多就是类似于生意经,商贸交流之类的话题。而另外一边,在上午主持仪式的汤神父四周,则是京师里为数不多的几位西洋夷人聚拢在那里,叽里咕噜说着一些外洋话语。本来也没几个人能听懂,更不会吸引人的,却因为此刻那位“西洋短毛”杰大夫及其夫人坐在那边,却也引了不少人希望与其结交者围拢过去,不管是否对那西洋教感兴趣,都做出一副虔诚好奇的样子,听那位汤神父讲道。
至于其他几位“真髡”周围,自然更是围满了人,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几位正跟某小姐坐一块儿的,就很有眼色的无人前去打扰,就连女方的贴身丫鬟和婆子也都自觉坐开些,以便让他们享受这小小的二人世界。
“给……哈,别害臊了,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刚才盯着看了半天。”
郭逸笑吟吟将一盘子奶油裱小蛋糕放到桌子上,并稍稍朝陈金娘那边推了推。后者脸色晕红的瞪了他一眼,却默默将盘子拉到自己面前。
类似于奶油蛋糕这类精致甜食哪个女孩不喜欢,只是她先前已经夹过几块,终究不好意思往盘子里堆太多。要不回头肯定给那帮女伴笑话她们这些小姑娘相互之间都紧盯着呢。
说起来一个未婚姑娘和男人同桌吃饭,本身便属于大大违反了礼仪的事情,不过在当前这种气氛之下,而且她们这帮来参加婚礼的女孩子都是如此,最主要是家里都默许了,那倒没什么忌讳。但如果在这些小地方被抓住辫子,闺中调笑起来却也难堪。
当然这也要看各人的,如果是刘缳缳那种性子,多半就不会在乎周围的眼光。可惜刚刚才出了那么一个大风头,就算刘缳缳再怎么胆大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能先回家了,不过听说到了晚上还会过来毕竟她仍舍不得错过这场大热闹。关键还能从中看到自家婚事的预演,那可是最重要的。
接受对方的戒指,接下来毫无疑问就要开始“走程序”了,刘缳缳这下可算是吃了定心丸啦。其实自己也是……想到这里,陈金娘小心转动了一下手上戒指,将那鲜艳的红宝石戒面更加转向手心一侧,免得引来别人注目。
之后,正当她专心致志对付那些小蛋糕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一张桌子上传来了小小一声惊唿虽然在这里不讲究什么“不见外男”的规矩了,可她们这些闺阁千金毕竟不可能去跟那些三教九流陌生人挤在一起。所以在各家丫鬟婆子有意无意的引导和隔离之下,这边一块便是她们的专用区域,这些“二人组”都是差不多坐在一块儿的。
此时传出声音的正是旁边一桌男女,女方是永康侯家的千金。陈金娘立刻转过头去,却看见那位徐家小姐正飞快把手缩进袖子里,但哪怕仅仅只是惊鸿一瞥,却也让她看对方手指缝间露出的一缕红光。
“哈,看来今天成功的并不是只有咱们两对啊。”
旁边郭逸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同样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个人准备的红宝石戒指本就是同一批,色泽光彩都差不多。于是他举起杯子,朝那一桌上的伙计遥遥虚敬一下,两人脸上都显出某种得逞大灰狼般的奸诈笑容。
除了郭逸这边,王晨和他的女友……现在又恢复为成国公府待嫁千金的那位朱家小姐也看到了这一幕。这主要是因为女方一直比较在意她的“前”小姑子,毕竟之前是姑嫂,如今忽然要变成类似于妯娌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的。(未完待续。。)(83中文网 )</div>
七二六 陈涛的婚事(七)
但王晨完全不在意这个,事实上他才是第一个把戒指送出去的——前两天就送了。自从上次和胡雯拜访过成国公府后,对方家长就完全不介意他们两个私下见面了。平时接触机会远比其他几对要多。这时候看见那边成功,也只是哈哈一笑:
“瞧,我没说错吧,今天大家差不多都能成的。过两天你就能正大光明把戒指戴上啦。别担心,没人会笑话你的。”
坐在他旁边的那位朱家小姐虽然从原本要禁锢她一辈子的那幢小楼中走了出来,但心理上似乎还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变化,不太想多谈这种话题。闻言并不回应,只把话题岔开道:
“你画的那些画儿呢?再给我瞧瞧。”
陈涛结婚,一帮兄弟们自然各有职司。王晨今天的任务是担任“摄像师”——负责用画笔把今天的场景记录下来,尤其是新娘子的风姿,当然更要重点描述。将来要作成大型油画,准备传诸于子孙的。
具体的细部描绘要等到有时间才慢慢搞,暂时先画了几张神态和场景的定格速写。但朱家小姐偏偏就很喜欢这种风格,尤其是陈玥儿穿着婚纱缓步走入教堂的那一瞬间,那纷繁复杂的曳地长裙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的重重光影变幻,让本就艺术细胞浓厚的朱小姐为之迷醉不已。
更不用说她自己也是个待嫁女,和其她女人一样对于婚纱有着无与伦比的向往和羡慕。此时从王晨那里接过那几张炭笔画,目光灼灼只盯着看,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见她一副着迷的样子,王晨微微一笑,拿起速写本刷刷刷又画了一幅,抬手递给她。女方接过一看,却不由得满面惊喜——其实就是先前陈玥儿的那张人像,但王晨把人脸部分替换了一下,变成朱家小姐自己的。
王晨只是随手为之,但女方接过画儿以后的表现却让他颇为讶异——朱家小姐表情激动无比,竟然连眼眶儿都湿润了。
“多谢你啦,虽然我不能亲身穿上它,能有这么一张画儿,也足慰平生了。”
王晨顿时迷惑不解了:
“你为什么不能穿?”
这下子反而是对方迷惑的看着他:
“不是你说的么,这衣裳代表着新娘的纯洁……所以我……”
王晨顿时一拍脑袋,心说多嘴多舌果然没好事——先前新娘子出场时一身白衣当然是在本地人中间引起了很大波折。而当时王晨为了显示自己的渊博,便在女友面前说了一大堆西洋婚俗,也包括这白色婚纱的涵义——却没注意到女朋友眼中渐渐浓厚的黯然之色。
幸好这时候又提起来,否则回去之后多思多虑的岂不白白伤心。于是王晨连忙又绞尽脑汁的寻来各种实例为她开解……
“这终究只是一件衣服罢了,爱咋穿咋穿,西洋风俗跟咱们其实没多大关系的。”
“咱们那儿的风俗其实只是把这个当作结婚制服,哪怕三嫁四嫁都照样穿婚纱呢……哦,对了,还有专门为孕妇设计的款式,挺着大肚子也一样穿!”
最后一句话终于把对方逗笑了,在说了一句“好不知羞”以后,两人之间总算又恢复到了原本那种艺术家之间相知相得的默契感。而王晨先前一直隐隐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的,这时候也终于找到了原因。
…………
吃吃喝喝,谈谈笑笑……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所有来宾都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随着天光渐暗,日色昏沉,意犹未尽的客人们在迎宾和接待人员的招呼引导之下,进入到了这次婚宴的主厅,也就是明光堂的主展示厅,那座曾经在京师里引起轰动的“水晶殿堂”之中。
所有客人进去之后的第一感觉:哟,气氛变了么!原来那些地方都是按照短毛的爱好,大量使用了鲜花和绿色植物做装饰,纵有织物也多以明亮浅色为主。而在这里,一个个大红双喜字灯笼高高挂起,墙壁上悬挂着的流苏和锦缎也都是最为纯正的大红色,虽然在许多细节方面上还是脱不了短毛特有的那种简洁味道,但整体风格上毕竟还是回归了符合传统的喜庆,富贵,以及以红色为主的审美观。
“这才对了么……任你千奇百怪,到最后还是要回到这条路上来。”
不少客人心头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这种感觉让他们很愉快,就好像看见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年轻人,不管开头时多么离经叛道,到最后终于回归到传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
尤其是那些前来出席宴会的大明高官,更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莫非是某种寓意?甚至是琼海军这整个团体所做出的某种暗示?文人本就多虑,能做到朝廷高官的更是个个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很多事情,哪怕本来只是有一丝可能性的,他们也能硬生生撬出一条缝来,最终将其辟成通衢大道。
心中抱了这么个念头,他们以后对琼海镇的策略自然会更加灵活,更加务实一些……当然这些变化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地潜移默化,此时此刻,恐怕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在这最正式,最隆重的晚宴时间,来的客人们档次也是最高——比如当朝首辅周延儒,礼部尚书钱谦益,以及刚刚官复原职的户部尚书毕自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等一干朝廷大佬,纷纷出现在宴会厅中。虽然只是略坐一坐,说上两句恭贺吉祥之语,却足以体现出他们对琼海军这个团体的亲密与重视。
包括宫廷中的几位大太监,王承恩和曹化淳自己不方便过来,却也遣人送了极重的贺礼。至于一干正在与短毛议亲的勋贵家族,更多半是家里最能做主的老人亲至——未必是袭爵的那位,而往往是老太太,老祖母等最年长之辈。她们可以借此机会对琼海镇这个团体从各个方面再好好考察一下,以真正确定家族是否要迈出这一步。
考察结果自然是很满意的,别的不说,光短毛那令人乍舌的深厚人脉就足以让她们下定决心了。当今天下,除了琼海军这么一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怪胎,还有哪个团体能同时在文官,武将,商人和勋贵中间都混得开呢?在这帮人面前,朝廷官场以往的那些明规则潜规则几乎都统统无效,
则是来自于周皇后赐下的贺礼——作为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之主,她的举动毫无疑问是代表了皇家的态度。陈涛在钦天监有个职位,算是朝廷官员身份,所以周皇后赐了陈玥儿一个孺人头衔以及相应的服饰。虽然只是女性诰命中最低的一档,却也能算是“体制内”人员了。
于是,晚宴的最**,便是陈玥儿穿着全套的凤冠霞帔,与胡雯,王娇娇,朱月月,苏幕雪,安娜等一干闺蜜,还有那八位世家女站在一起,大家同时对着王晨手中的一个小方盒儿大叫“茄子”!
——他们那些现代产品到如今能用的也没多少了。不过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能奢侈一下的。要说光有数码相机没有打印机可怎么办呢?不怕,由王晨负责“人工打印”——到时候他对着照片原样画出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那八位世家女在拍照时全都有意无意的亮出了左手——在她们的无名指上,各自都有一枚亮闪闪的红宝石戒指在熠熠闪光。很显然,除了可怜的林汉龙同学——他所追求的那位英国公府小姐今天压根儿没出来。其余人等,只要是把女友约出来的,全都求婚成功了!
…………
有的地方喜气洋洋,有的地方却是杀气冲天。就在北京城里,琼海军大办喜事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上,却是寒风烈烈,遍地都是死人和死马的尸体。又有无数刀矛箭矢散落于长天碧草之间——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但此时此刻,在现场,却也洋溢着另一种形式的欢喜……
“恭喜大汗!贺喜大汗!”
“我大金万胜!万胜!”
类似的呼号从千千万万人口中迸出,他们中有的人身上还负着伤,流着血,但全然不顾,只挥舞着手中兵器,尽心竭力向着他们的统帅,大金国的天命汗皇太极发出欢呼。
“父汗,从俘虏那里得到消息,虎墩兔那老贼确实死了,大沙海以南,从此都是我们大金的啦!”
年方二十五岁的爱新觉罗?豪格纵马上前,在向着他的父亲皇太极躬身行礼的同时,也禁不住放声大笑——这一战打掉了蒙古最后敢战的力量,而且还证实了老对头林丹汗的死讯。从此草原上再无大金之敌,皇太极的地位愈加稳固。
而作为皇太极最年长,且多次追随其父经历战阵的儿子,自己将来的地位毫无疑问也会更加稳固——父亲的位置将来一定是由自己继承,豪格对此从不怀疑。
七二七 向南
面对着部下的欢呼,儿子的祝贺,作为接受这一切荣耀的中心人物,那位身高体壮,在历史上连原本名字都没留下,却将“黄台吉”这个普通名号变成了自己专属名词“皇太极”的大清帝国开国君主却是沉稳依旧,闻言只转头看向旁边,一个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身上:
“兄长以为如何?”
——当年老汗王努尔哈赤死后,原本定下的体制是四大贝勒共治。经过数年明争暗斗,阿敏和莽古尔泰先后被除去,只剩下了一个代善。皇太极虽然早已确立自己南面独坐的权威,但对于这位诸兄弟中最为年长,而且一向对自己颇为恭顺的哥哥还算客气。
而代善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以及皇太极唯独留他下来的原因。对皇太极的态度极为恭谨,闻言当即躬身道:
“虎墩兔既死,蒙人从此不足为患,草原大漠尽数平定,此皆大汗之功也!”
听代善都这么说,皇太极脸色稍好,但还没等他再开口,旁边却先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可惜只是打败了一群穷鬼,抢到的牛羊牲口也少,还顶不上这回出兵的消耗……若是就这样回去,今年恐怕都过不下去了。”
一听这丧气话,旁边豪格自是勃然大怒,只是当他转过头,看到那个胆大妄为的发言者时,却只是咬了咬牙,居然没敢开口。
——这个胆敢皇太极面前炸刺儿的家伙虽然年纪比他还要小三岁,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可从辈份上算,却是他不折不扣的叔父。而且无论是手中统领的牛录实力,还是在八旗中的身份,都要远远强于他。就连对外作战的功勋上,也素来都能将豪格压得哑口无言。
此人当然就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正白旗主,爱新觉罗?多尔衮。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别的不说,能够在皇太极这种心狠手辣的强势君主手下混出头,不懂得能屈能伸,没有相当的察言观色技巧可做不到。
比如这一回——虽然多尔衮的语气和言辞都不太恭敬,但皇太极居然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而微微点头道:
“墨尔根戴青所言甚是,这一战虽然取胜,我们的困境却并未解除。”
这句话可着实让豪格大吃了一惊——父汗居然没发火?他不敢招惹多尔衮,可不等于自家亲爹不能啊。要知道当年身为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都常常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仅仅是“态度不恭敬”而被父汗罚没牛录丁口。多尔衮的身份虽尊,比起当年的正蓝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可还差点,父汗为何对他如此容忍?
注意到了他的诧异,年轻的正白旗主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冷笑——自己其实是说出了大汗想要表达的意思,在帮大汗搭梯子呢,连这都看不出来,果然虎父犬子!
果然,皇太极接着多尔衮的话题,继续道:
“去年收成不好,攻灭东江军平定辽东的行动又是功败垂成,还折了十贝勒和许多精锐。此后一整个冬天,断断续续的一直不得安宁……无论人员还是兵粮军器,损耗都太大了。”
提起此事,所有在场的后金高层人物脸色都极不好看——皇太极虽然刻意避免提起那个可怕的对手,但他们心中又怎么能,怎么敢将其忽略!
后金向来是以战养战,从敌人手中夺取给养物资,连人丁都是靠抢的,可偏偏在去年的旅顺口,死了很多人不算,还什么都没捞到,这损失可太大了。
“若是不能找地方弥补回来,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一回出兵,虽然平定了草原大漠,可取得的物资却是极少,根本不足以填补我们去年的损失。”
说到这里,皇太极缓缓转过身去,举起手中马鞭,指向南方:
“所以我们要往南边打,只有南边才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再次破关,攻打明国!”
多尔衮紧接着明确喊出了皇太极的下一个目标,显然是早就商议好的。可一众后金将领互相看看,脸上却都显出几分挣扎之色。
——若是从前,听说要进攻南方明国,他们可绝对不会这么犹豫,一个两个跑得比谁都快,惟恐落在后面抢少了。但如今,在经历了那个噩梦般的冬天后,他们变得“理智”了许多。
过了片刻,却还是资格最老,在皇太极面前面子最大的代善低声说出了大家的忧虑:
“明国诸军皆不足虑,可唯独那群绿皮……”
——绿皮太可怕了!这是在场所有爱新觉罗家族成员们的一致观感。要说他们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是大家一起凑份子,出人出兵去给十贝勒报仇的啊!
肖朗在战斗中击毙德格类,对于琼海军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就好像踢开一块挡路石子儿一样自然。但对于后金集团来说,这却是绝不能忍受的奇耻大辱啊——努尔哈赤十六个儿子,除了他们自己内部争斗干掉的,以及意外病死,以往可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有过折损,更不用说是被最瞧不起的明国军队所击杀了。
回忆一下肖朗受伤后,海南总部那边是如何的群情激奋,再结合自从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来与明军作战一直屡屡获胜,十几年常胜不败心气下所培养出的骄横与狂妄,大约就能想象到当时整个爱新觉罗家族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了。
血的耻辱,当然只能用血来偿还。有皇太极这样的强势君主在,八旗中不可能有人在此事中置身事外。各大旗主和贵人都派出了手下最优秀的勇士,共同组成了突袭部队。正面强攻不行,哪怕暗中偷袭,也要将那些可恶绿皮统统杀光!
庞雨和解席等人先前在旅顺口苦熬时,对于后金兵源源不断登岛骚扰的行动深恶痛绝。但他们却并没有深入细想过——那些后金兵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也不是玩游戏,一批怪物死光了还会刷新的。每一个能够出现在旅顺半岛上的后金士兵,其实全都是从八旗中精挑细选出来,有过至少五年以上战阵经验的勇者。
他们明知道去了之后很可能回不来,明知道要对付的敌人拥有极为可怕的武器,先前已经杀死了大批族人和同辈,却依然敢于坐着小划子和独木舟,在最寒冷的严冬气候下,只携带最少的给养和装备,在没有后方支援的情况下前往半岛上寻机刺杀绿皮军统领——这样的勇士在整个女真军事集团中也是属于最宝贵的财富。
——然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回来,就那么白白消耗掉了。琼海军和后金兵在旅顺半岛上玩了一冬天的游击与反游击作战,最终统计下来,前后干掉的敌人数量大约是三四百人。解席还说幸好后金投入的兵力不算太多,还在他们能应付得了的范围。却不知这些人能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本身就已经是经历过了极为残酷的淘汰。
——单舟渡海,遇到个浪头就随时可能倾覆或是被短毛海军巡逻船发现后撞沉的风险;在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中,潜伏在皑皑积雪中却不敢生火取暖,只能硬熬的无奈;以及身体略有生病或受了点小伤以后完全没有恢复条件,越拖越重的凄惨……得不到后方支持,大跃进式的“特种作战”就是这么麻烦!就连北纬所率领的侦察大队,每一次行动时都必须要将后勤保障放在第一位,后金兵敢这么玩,损失不大才怪。冷酷的自然环境和最基本的军事原则可不会因为那些后金兵是本地人而有所宽贷。
——解席他们只碰到三四百人,但各大旗主拼拼凑凑,派出来的突袭者其实至少超过一倍,足有七八百,近千之众!这些人如果用在正规战阵之上,披坚执锐正面强突,哪怕是在萨尔浒之战这种决定性的大会战当中,只要被投入到关键地点,关键时机,也足够改变一场大战的进程了。
然而在这个冬天,他们被派往旅顺口以后,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掉了。也许在文德嗣收到的海军巡逻报告中会记上一笔“某月某日,巡海时撞沉后金小船一艘”,又或者是东江军中某个伐木工人发现在一棵树下倒卧着几具冻僵尸体,啐一口晦气,换另一棵树去砍伐……仅此而已。
人数上的损失不算多,但对八旗勇士们的心理打击却是深入骨髓。先前正面作战是完全打不过,如今发现所谓“本土优势”,“勇士气魄”也都不能依仗,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此刻,听代善公然将“绿皮”二字宣之于口,就连皇太极脸上都显示出一种混杂了愤怒,厌恶,以及虽经努力控制之下,却依然难以完全掩饰的恐惧神情。只是他作为大汗,当然不能在这方面显出任何怯意,于是便又看了多尔衮一眼。
后者果然立即理解了这位哥哥兼主子的心意,当即大声道:
“俗话说‘南人善舟,北人善马’,那些绿皮听说乃是明国最南边的军队,原本也是千里迢迢浮海而来,他们的舟船巨炮果然厉害,可总不能开到陆地上吧!”
七二八 新琼州(一)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原本垂头丧气的后金诸将互相看看,眼中都有了些神采。而多尔衮一看有门儿,当即再接再厉,继续大声道:
“明国边墙之内,亦是一马平川。我们破关攻明,乃是以我大金勇士最为擅长的骑射之技对敌,当今天下,又有何人可挡!那些绿皮不来也就罢了,若是他们胆敢来到这平原之上,正好让他们见识到我大金铁骑的弓马娴熟,叫他们有来无回!”
声嘶力竭的叫喊确实起到了鼓舞气氛的作用,在场的后金高层目光都渐渐闪亮起来。这些开创了大清帝国的二代三代爱新觉罗们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亡命徒,至少在这一时期,他们还有足够的锐气和闯劲,去面对那些看起来强大而不可战胜的敌人。
当年大明帝国就是这样被试探出了外强中干的本质。如今么,那些绿皮的成色,还要再掂量掂量!
“十四叔说的对!平原作战,我们可以用骑兵对付他们,绿皮的火炮不能上岸,其火铳虽利,总快不过我八旗健儿的骏马大刀去!”
——豪格终于也开窍了,知道多尔衮这是在为他爹开路,也顾不得往日恩怨,连肉麻的“十四叔”都喊出来了。而其余将领贵人亦是纷纷点头,表示了支持之意。
只有努尔哈赤的第七子,被封为饶余贝勒的阿巴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表达不同意见——绿皮并不是没跟人在平原上打过,他们的火炮也绝不是只能装在船上发威。当初孔有德不就是因为十几万人马在山东被绿皮一战打崩,这才不得不渡海投了大金?旅顺之战后阿巴泰专门找孔有德探听过敌人的虚实,知道这段事迹。
只是阿巴泰作为努尔哈赤的庶子,在这个集团中地位并不高,平时也都是靠着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才混到如今地位。要他去跟多尔衮和豪格二人唱反调?这种蠢事才不干!
更何况这些讯息并不是只有他知道——大汗皇太极了解的更多更详尽。光阿巴泰所知道的,皇太极将孔有德专程招往沈阳就不下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大金与绿皮作战失败之后,必然是与绿皮有关。
他相信孔有德肚子里那点货肯定早就被大汗全榨出来了,而且大汗还特地嘱咐抚顺额附李永芳特别搜集任何与绿皮有关的消息,其重要程度甚至要超过对明国朝廷本身。
所以大汗是绝不可能轻敌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孙子兵法的精髓。然而此时的皇太极却只是笑眯眯站在那里,看着多尔衮与豪格大声的鼓动着诸将——这意思很明显了,那他阿巴泰当然不会象个傻瓜似的站出来阻碍大汗的意图,所以他虽然张了张口,但也只是张了张口而已。
眼看着场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而且是向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在进展,皇太极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终于,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他站出来,一锤定音:
“既然大家都赞同,那就这么定了——我们继续向南边打,破关,攻明!”
既然高层们都取得了一致,下面的那些中级将领和底层士兵,对于主子们的决策当然就更不会有丝毫怀疑和犹豫了。这种时候,他们唯一的任务,便是高高举起手中武器,扯开嗓门,用最大的声音呼应着主子的意志:
“破关!破关!攻明!攻明!”
滚滚声浪,化作簌簌寒风,飘荡在蒙古大地。
…………
当然了,无论来自蒙古草原的寒风多么猛烈,都不可能刮到海南岛去。烟花三月,仲春时节,正是海南琼州府一年中最为美好的季节。在这个气候越来越冷的“小冰河时代”,就连广东地区冬天时都需要穿皮衣御寒了,也就海南这边还能保持住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南国风貌。
在被琼海军占领并统治了将近五年以后,如今的琼州府已经堪称是大明南方最为富庶,最为繁华,甚至最为奢侈的城市——没有之一。事实上不要说广州,福州,以及肇庆这些南国名城无法与之相比,就连那些从南都金陵,甚至是大明首都北京城来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与琼州府相比,大明治下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成了渣!
别的不说,光是城市道路基本完成硬化或至少半硬化这一条,在如今这个时代就属于绝对的奇迹——除了得天独厚的古罗马人可以借助天然火山灰水泥做到这一点外。古代城市要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只能用大块石板铺筑或者是小鹅卵石慢慢镶嵌,无论哪一种都是极其费工费时,没有大量金钱和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而这种事情通常都与官府无关。修桥铺路么,自古以来都是所谓“善人”们的事情,没有他们的自愿捐助,官府才没那么多闲钱来干这种事情。
但琼海军可从不这么认为,对于现代人来说,主持和领导城市建设,乃是一个政府天经地义的职责。而且对于应该如何建设城市,他们的概念也非常清晰:行道树,公共厕所,经过规划的功能分区,当然还有配属了排水沟渠设施,四通八达的硬质路面……等等。所有这些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不需要任何考虑,自然而然便会照这个去做的基本原则。
而做出来的效果,自然而然便会让那些明朝人大开眼界,觉得不可思议——历史上几百年的城市发展成果,在这里却一下子跳跃到了最为成熟的阶段,这怎能不让人感到震惊呢?
庞雨当初在“十三太保镇琼州”时期,就曾经对琼州府的未来发展做过一个简略规划,但那只是一个很初步的构想,不久之后他本人就跑山东去了。真正将其完善和实现,还是后来经过了林汉龙,陈俊,付羽,应荣威等工程技术人员的不懈努力,以及胡雯和赵立德等前后几任主政者的大力坚持,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而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由此带来的一个最大变化,就是“市民阶层”开始快速发展。其中一个例子,便是人力车的大量出现。
——缓步走出政府大院后门,迟正杰的手还没有完全举起来呢,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棒小伙子,拖着一辆干净整洁的二轮敞篷车出现在他的面前,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标准白牙。
“客人要去哪儿?坐俺的车保证最快最稳。”
“哦?”
迟正杰楞了一下,本来他并不打算坐人力车的,但这个小伙子的热情态度以及这辆干干净净的车子却引起了他的兴趣。小伙儿穿着长袖的白褂子,黑布肥筒裤,手腕脚腕部分都用细绳子扎住。腰间则是一条宽布腰带,愈发显得肩宽腰细。
人透着精神,车子也被打理的极为精细:车上那些诸如铃铛之类的金属构件都被打磨的闪闪发光,而皮质座椅和油漆面则都擦得油光锃亮——这显然费了车主很多功夫。但由此带来的成果,便是原本并不属于“潜在客户”的迟正杰坐上了车。
“鸿宾楼认识么?”
“当然,那地方俺可熟悉,一天要跑好几趟呢。”
“就去那儿,我不着急,不必跑太快。”
迟正杰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种“人骑人”的旧社会交通方式,但那小伙儿却很轻松的哈哈一笑:
“放心吧您呐,肯定误不了您的事儿。”
一口北方口音让迟正杰颇为怀念——他就是北方人,而在海南这边很少能听到正宗北方话了。就算是他们所习惯的普通话,在这里也难免受到本地方言影响,变得有些娘娘腔。
小伙子跑的不紧不慢,当他跑起来时迟正杰就不方便跟他说话了。但那小伙子却居然可以自己调节步伐幅度与呼吸吐气的节奏,依然保持着对话状态。
“听您的口音,您是北方人嘛?”
“是啊,老家河北的。你好像也是那一带人?”
“诶,俺们家以前在通州,后来到了山东,再后来遇上兵乱,家里人都没了……然后就到这儿了。”
很惨的事情,但那小伙儿说起来却是平平淡淡,显然已经完全从中走了出来。当然迟正杰也不会刻意去询问这方面,只随口与他聊一些平常话题。
坐在这种车子上,自然而然便会注意到同类——道路上时不时有其他人力车交错而过,上面基本都有客人,看来车夫们的生意都不错。
“简直不象是在明朝了。”
迟正杰在心底暗自嘀咕了一句——如今的琼州府,除了没有电力供应外,在各方面看起来,其实很有点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民国小县城的味道:街面上到处都跑着人力车。只要有客人在路边招招手,立即便会有戴着大草帽,拖着带篷两轮车的人力车夫出现在客人面前。问明方向,根据路程远近算钱,非常的方便快捷。
七二九 新琼州(二)
曾经有穿越众对于这种最直观体现了“人骑人”的交通方式很是不满,想要通过委员会将其禁止。但李老爷子却建议他先去调查一番再做结论。而调查的结果是:这种车辆其实非常符合时代发展的潮流——在硬化路面和橡胶轮胎的双重支持下,人力车比轿子要快,比骡马车辆要稳当舒服,而最大的一个优势便是非常轻便——只要一个人便能拖动两位客人,车夫的收益当然也比轿夫,马车夫要高得多。
事实上,在如今的琼州府,若是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或社会信用,一般真正赤贫还干不了这活儿呢。别的不说,想做人力车夫,至少先要能买得起一辆人力车,或者出份子钱从行会里暂时租用。
而且在人们的认知中,人力车夫的地位也绝不低,甚至有点类似于后世,改革开放初期的出租车司机,属于绝对的高收入人群——由于琼海大市场的存在,这里的财富流通相当频繁,数量也相当庞大。客人们进进出出往往都是几百上千两的大买卖,在赚了大钱之余,对于随手丢给车夫几个银角子赏钱也不会很在意了。
这样一天跑下来,有一块多钱的收入不稀奇,一个月就是十几两银子,这可比明朝县太爷的工资还要高!一名人力车夫一天辛勤劳动之余,喝点小酒,切点猪头肉,牛下水之类荤菜打打牙祭是很寻常的事情,白米饭白面馒头更是作为日常主食。而这样的伙食水准,在这个时代的北方地区,就连那些薄有田产的地主都未必能经常享受。城市市民阶层的优势,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
老舍先生uu小说的骆驼祥子,其生平最大愿望就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人力车,而在如今的琼州府,抱着这样“美好愿望”,并且最终能够实现的年轻人则比比皆是——比如眼前这位,恰巧也叫祥子的小伙儿。
迟正杰跟他聊了一路,倒是对他们这一行有了更多了解——跟那位骆驼祥子一样,他当初刚进这行的时候也是只能先从车行里租车,每天上缴份子钱。那时候真是很辛苦的,每天的收入至少有一大半要交掉。剩下的还要维持生活,如果社会不够稳定的话,要想攒下钱来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好在琼海军辖下的琼州府毕竟不是军阀控制的民国北京,这里的社会秩序相当安定,除了正常需要缴纳的少量管理费用,街面上也没什么敲诈勒索的黑帮存在——有类似行为的都被送去劳动改造了,矿山里头对于这种劳动力最是欢迎不过——犯人没人权啊,就算不幸出事故死了也没人来跟矿山扯皮的,那些危险性最大的活儿基本上都是让犯人去干。
街面安定了,收入预期可控,人再辛苦勤力些,没什么赌博酗酒之类恶习的话,生活基本就不成问题,如果运气好碰到大方肯给额外小费的主儿,倒也是能攒下些钱来的。
比如这位琼州府的祥子同学,在经过将近一年的辛苦积累之后,便终于存够资金,购置了这辆属于自己的人力车。并从此之后过上了奔小康的美好日子——车是自己的,一天下来所得全归自己所有,这个收入就相当厉害了。如果舍得车子的话,还可以租给别人或者借给车行,人休车不休,那收入更高。
“不过俺可不打算把车租出去,不是自家的车子不心疼啊,那些租车户一个个都死命拉死命跑,才不管你胶皮轱辘坏不坏呢——您问俺咋知道的?俺自己当初也是这样啊。不这样怎么能攒下钱呢。”
看着干干净净的车后座,闪闪发光的金属件,以及一尘不染的皮革件,迟正杰大约能理解祥子的内心——想当年他自己刚拿到新车时也是这么爱惜的,若被蹭掉一小块漆就要心疼个半天。
年轻人思想活跃,祥子的话语很快又转到了其它方面——随着手头活钱的增加,他的选择面也宽了不少。而作为人力车夫,经常跟各种人打交道,见多识广的,想法自然也多。
“差不多再有个半年,俺又可以攒足买辆新车的钱了,到时候再把这辆车借给车行……不好,还是把新买的借出去吧,这辆车还是自个儿留着。”
“嗯,半年攒一辆,以后一年可以攒下两辆车……用不了几年俺也能开一家车行啦。然后就可以托人去向南街的豆腐妹提亲……”
到后来已经不是交谈,而完全是祥子一个人在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了。迟正杰坐在后面含笑听着他的雄心壮志,眼前仿佛能清晰看到这个年轻人是如何从刚到海南时的赤手空拳,到现在略有积蓄,以及将来慢慢积攒起一份家业的奋斗之路——在如今的琼州府,像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很多,很多。
片刻之后,车子便到了鸿宾楼门口,迟正杰下车后除了车钱以外,还额外给了车夫一份小费。
“好好干,祥子,希望你的愿望能早日达成。”
在这座城市中,人力车夫毕竟还只是属于最底层,完全靠卖苦力气维生的人群,连他们都能轻易获得超过一般小地主的生活水准,其他拥有更多文化,智慧,或者是财富积累的人群……他们的谋生手段自然更多,更好。
当迟正杰走进鸿宾楼最大,最豪华的那件包间里时,他所面对的便是这么一帮子——在这琼州府地界上,拥有最多财富积累,当然也是跟他们短毛关系最密切的一群人。
“这位是许议长,莫副议长,于议员,嗯,还有这两位张员外,李员外,都是在咱们琼州府郊区拥有最多田地,家里头雇佣佃农也是最多的大户。阿杰你要做田野调查,找他们配合是最合适不过了。”
包间里头,作为今晚请客的东道主,赵立德笑眯眯向主宾迟正杰介绍着今晚的特邀嘉宾们,而被点到名的那几位无不诚惶诚恐——有机会跟一位“真髡”同桌吃饭,这是外面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啊。更不用说这帖子还是赵立德赵大老爷亲自下的——眼下琼州府名义上仍是大明领地,朝廷委派的知府程叶高程大老爷也不能算完全的傀儡。但琼州上下哪怕连个小孩子都知道——这地方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位赵老爷,其次便是地方议会。至于朝廷官府……不能说一点权力没有,但在“真髡”面前,根本就排不上号。
一行人互相寒暄问候一番,然后便各自落座开宴。在酒桌上谈事情当然是最方便最自在的,几轮敬酒之后,迟正杰便把他的来意向这些地主们说明了——确实需要他们的配合。
迟正杰是来调查他的那个“暴兔子”计划对当地农业影响的。这个计划从一六三三年初开始执行,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应该说是初见成效——兔子肉逐渐与鸡鸭鹅牛羊猪等家禽家畜一样成为本地农民最常见的肉类来源,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把各种兔子制品当成土特产来销售。
不过迟正杰是搞学术出身,做事情比较严谨,对于计划执行的效果并不想用一句“看起来怎么样”糊弄过去。而是要具体数据支撑才行,所以要亲自做调查。暴兔子计划目前还主要在临高和琼州两地推行,迟正杰需要通过这两地的实际调查结果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是继续大力推广呢,还是不必再插手任其自然发展,或者反而要想法子抑制……总之一切要凭数据说话。
在听明白了他的来意后,那些地主们首先却是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小心道:
“这个,迟……先生,咱们那些佃户都是粗人,他们不知道那些兔子其实是老爷们放养的。他们还以为是野生的,抓了也没事的……”
迟正杰一听就知道这些人误会了,连忙笑着摆摆手:
“抓了当然没事,我们放养兔子,本就是希望它们能够给广大群众……嗯嗯,给老百姓增加一些肉食来源。只是你们可能不太清楚,这兔子跟老鼠一样,只要食物充足就会一窝子一窝子的下崽,生得多,长得快。倘若控制不好,被它们泛滥起来成了灾,到处啃食稻禾秧苗就反而成坏事了。故此才要来做些调查……”
听迟正杰这么一说,那些地主们才放下心来,不少人还当场哈哈大笑。
“您这可真是多虑了,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泛滥得起来呢——它们一窝子一窝子下小崽,咱们这边也是一窝子一窝子的掏啊!”
“是啊,咱们那些佃户家里,连小孩子都会的——首先找到所有洞口,留两个口子外其余全堵上,往一头灌烟进去,另外一边摆个箩筐就等着自投罗网了。手法熟练的一天就能掏好几窝,好几十的逮……那帮兔崽子生再快也顶不住这么抓呀!还成灾呢,不给它掏绝种了就谢天谢地啦!”
七三零 新琼州(三)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虽然并不敢奚落迟正杰,但也仗着酒劲把他的担忧给完全扫除掉了。
其实最初在设定这项计划时,迟正杰是考虑用一种大号的竹制“鼠弹弓”作为捕兔用具,让农民放在稻田四周起保护作用,顺便也能抓些兔子改善生活。但现在真正推广开来才发现,广大劳动人民根本不屑于做那种“守田待兔”的蠢事,都是主动出击直接掏兔子老窝的。
尤其在实际操作中,往往都是农民家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带着一帮弟弟妹妹来干这事,既好玩又能补贴家用,那帮小子正是精力最旺盛,头脑最灵活,创造力也最优秀的时候。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捕兔方法层出不穷。
在座这几位陪客全都是大地主,本身绝不可能下地操劳,但即使是他们,也从家人仆役那里听来许多这方面的趣闻妙法。此时在酒桌上当趣闻说出,反让迟正杰目瞪口呆——劳动人民果然是最有智慧的,尤其在搞吃的方面。任你什么强势种族,只要进了中国人的食谱,陷入到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那剩下无非就是珍稀或者濒危两种选择而已
说到后来,迟正杰反而觉得是否有必要在春天繁殖的季节颁布一些保护性条令?否则他的“暴兔子”计划当真有可能失败的——夭折于疯狂的吃货之手。
当然具体事宜还是要等调查之后,有了实际数据才能确定,不过那些地主们都很确定的表示:如果迟先生您真想要把这件善政长久运行下去的话,还是设个保护期稳妥些——为了给老婆孩子多弄一口肉吃,那些佃户农民可真是有能耐把兔子窝掏绝种的。
而作为琼州府议会的议长,许敬许信安就很会作人了,找了个机会,他举起杯子向迟正杰敬酒:
“难怪最近常听家里下人说起:就这年把功夫,乡野田头的兔子忽然多起来了,还都是又大又肥还很容易捉的傻兔子。原以为只是天生地养,年景好而已,没想到却原来还是诸位先生之功……这可真是叫人想不到。”
旁边莫家胖子莫大鹏历来是唯许敬马首是瞻,闻言也立即举起杯子:
“是啊是啊,没想到连这玩意儿都能放养。以前光知道抓野兔子,还真没想过这个也能养,先生之才当真了不得,佩服!佩服啊!”
迟正杰微微一笑,这个胖子明显不太懂,只是单纯拍马屁而已。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跟这帮明朝地主谈论专业问题,只要他们肯帮忙,愿意配合自己接下来的田野调查工作,那也足够了。
迟正杰的事情很快就说定了,那些地主对于有机会帮助一位“真髡”绝对是无比踊跃的,尤其这又不费他们什么事,无非吩咐下去,最多让家里派些人配合也就行了。就算没有赵立德提前请客打招呼,迟正杰直接找上门去,他们也不可能拒绝的。
而这一次赵立德请客,他们有机会过来跟“赵老爷”喝上一杯。俗话说酒桌上面无大小,有些平时不大敢说,不大好提的话,这时候就可以谈一谈了,就算不成,也无非借酒盖脸,事后道一声喝多了胡说八道,也能遮掩过去。
于是之后的时间,大都是赵立德在和他们交流了。迟正杰反而得了清闲在一旁热闹。听了一阵,却也渐渐听出点门道来……
今晚赵立德邀请来的几位都是琼州府这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这些人所关心的当然还是土地,以及收成问题。不过这些大地主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有大片的土地,但是愿意为他们耕种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因为人都去为短毛工作了。琼海军从大陆上招募来大批人手,将他们组织起来建立了许多农场。而在吴南海,李江东,张宇等人领导下,建立起来的农场系统,应该算是琼海军最为成功的体系之一。在这些农场里头,无论种子,技术,还是管理模式,虽然未必能真正重现出穿越众心目中的所谓“现代化农业体系”,但比起这个时代的普遍水准,那绝对是强到不知哪儿去了。
同样的地,同样是种植粮食,短毛农场收成却是本地人的好几倍,还能多种一茬经济作物。这第一年,人家看个热闹,第二年,人家心里嘀咕……到如今他们短毛已经占据了海南岛四五年,那些本地农民就算再怎么迂腐,也都知道短毛的种地本事比他们强太多了。
于是,很自然的,农民们纷纷跑来要求学习,农场方面也不藏私,说愿意学就来呗。这些农民都不识字,也不可能给他们讲课,农场方面培训他们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在技术员的带领下,亲自在农场田中干活,算是农场的雇佣工人。除了付给一定酬金外,收获也按比例分给他们一部分。
这样学了一段时间,教会了,家里自己有地的回去伺候自家田地去了,可那些家里田地少,或者干脆没田,完全靠租种人家田地为生的农民回去一盘算——同样是帮人种地,给地主家做佃户还不如去给短毛农场打工呢。
就算还是作佃户,若去租种农场的田地,短毛老爷不但提供种子,负责技术指导,最后田租也只收四分之一。而地主老爷的田租则至少要收到三成五——这还是短毛官府三令五申,为此不惜灭了几家敢于搞对抗的大户,这才定下来的死规矩。
两厢一对比,应该怎么选择,是个人都知道啦——大约从前年开始,海南岛这边的地主们开始发现一个可怕现象:他们的田没人种了!只要有短毛农场存在的地区,附近佃户们都纷纷退租,改去短毛农场找活儿去了。
——这还仅仅只是农业口内部的转变,然而琼海军统治下的海南岛,对于人口有大量需求的行当中,农业根本就排不上号。无论他们建设什么,发展什么,其首要条件就是需要有流动人口。虽然这几年中琼海军一直在努力从外地引进人口,但比起他们想要追求的那个目标,眼下这点数量,根本只是杯水车薪。
可这么一来,那些地主们可就受不了啦。祖上几辈子辛辛苦苦攒钱买地,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躺在家里睡大觉也有人帮他们种田么。如今有田了,却没人了!大片良田荒在那里没人种,而官府的田赋还是要照常缴纳的,不可能因为你自己把田荒在那儿就免赋的。
这可让那些地主们头疼了,尤其是眼前这几位,都是大地主,每年光田赋就要交一大笔钱。平心而论琼海军定的田赋不算高,收纳标准是按本地平均产量的八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十二点五。而且为了照顾农民方便,交粮食或者交钱都行。
然而这对大户们没什么意义,他们种地肯定是要卖粮的。在其它地方也许还能囤积起来,指望等到荒年卖高价,但在海南岛上根本没这种可能性。就算有这想法的,带他去短毛农场转一圈,看看人家的粮食产量;或者再去海港附近掸一眼,看看从安南,暹罗等地来的运粮船……若还是不愿改变想法的,那就只能祝他好运了。
总之,对于这些大地主来说,找不到佃户,榨取不到劳动力已经让他们感觉损失巨大,还要他们继续向官府纳粮完税……就算以“赵老爷”的威慑力,也压不住这帮人了。
于是之后一段时间,便听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半发牢骚半求恳的,向赵立德表达了他们希望官府能在这方面“松松手”的要求。
而赵立德一直很有耐心听着他们的牢骚,脸上还始终挂着微笑,直到那几个人说完了,方才慢悠悠转动着杯子,缓缓道:
“按照我的理解,你们所提出的诉求,是希望我们能免除掉那些未种植地块的赋税,是这样么?”
几位大地主互相看了看,纷纷点头:
“确实如此,就算不能全免,若能打个折扣也是极好的。”
听到此言,赵立德却嘿嘿笑起来:
“老许,老莫,还有老于,你们几位与我们琼海军合作也不是一两年了。从当初解团长他们攻克琼州府城算起,咱们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几位是帮了大忙的。”
“张,李二位员外呢,虽然以前接触不多,但近几年咱们的土地政策,两位员外也都是大力支持的——当初咱们推行‘三七五减租’的时候,两位员外率先带头施行,在各自村里开了个好头,这个,咱们也都是记着的。”
赵立德忽然说起好话,却让在座几人脸上都显出几分惴惴不安之色来——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当然知道这种话后面多半会跟上一句“但是”……
不过赵立德却没有说出这个词,而是继续道:
“所以呢,在我们的概念中,你们几位都算得上是咱们琼海军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有什么好处,甜头,肯定都是对你们优先开放的,这一点,各位在这几年中应该是有所感受的吧?”
七三一 新琼州(四)
这句话让在座几人都是频频点头,尤其许敬和莫大鹏两人更是深有感触——当初他俩作为琼州府的第一望族以及当地首富,不得不跟推着大炮前来,一天之内就轰破城墙拿下州府的短毛军打交道时,心里头多少还是有点打鼓的——“髡贼”太强,难免为其所欺,可若是太弱了,被朝廷打回来,那他们也少不得背个通匪罪名,一样的家破人亡。
不过当时没什么选择,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下去。好在之后却是一路顺风,这伙短毛的赚钱生发本事可着实让自诩为行商世家的许莫两人大开了眼界,他俩从最初的无可奈何,到中途半信半疑,再到彻底服气五体投地,前后也就是年吧功夫。
这几年死心塌地跟着短毛混,家产翻了几倍不说,在“政治”上也有了极大进步,在不久前新出炉的琼州府议会中当选为正副议长,算是“官场”上的人了,这可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果然,赵立德接下来口风一转,就把话题扯到了关于议会的事情上。
“包括咱们建立地方议会,也是优先邀请了你们几位参加。说起来这议会正式运行起来,也差不多有一年了,这琼州府的大事小情,几位做为议员,参与到什么程度不好说,但至少这个‘知情权’,应该是得到保障了的,这一点没错吧?”
许莫等人立即连连称是,所谓议会就是“共议之会”,按照短毛的说法就是把地方上的贤良方正之人召集起来,共同商讨决议地方上的事务。至于这“贤良方正”怎么确定,则是由地方推举,外加还要由短毛确认才行——但基本上都还是由本地大户,富商,名流,以及还有一些诸如黎寨头人,工人,农民,以及外地商户代表等等组成……按短毛的说法,其“代表性”还是比较强的。
起初时没人把这议会当回事,觉得无非又是短毛搞出来的一个新花样而已。即使是那些被选中担任议员的,也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尤其是当他们第一次参与议会,看到短毛拿出来厚厚一叠子《议会规则》,包括议事范围,投票和表决方式,发言次数,时间,先后顺序,以及议员的出席要求等等……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
第一次议会光听这个就听了大半天,所有人都听得头昏脑涨。几位资格比较老,脾气比较大的议员当即袖子一甩:老夫不干了!反正你们的规则中允许请辞,老夫现在就辞去这个劳什子议员,不当了总可以吧!
短毛那边则是笑嘻嘻:当然可以,您只要写一份辞呈就行——还嫌麻烦?那咱们这儿有现成格式,另有人帮您抄录好,只要签个名就可以啦。
……然后,仅仅半个月不到,那几位全都后悔了,纷纷跑去要求收回辞呈,重新恢复议员身份。但短毛那边却拿出那份《规则》,朝上面指一指:不好意思,按规则咱们已经增补了新议员,您要想重新当选,等几年以后再参与选举吧。
那些人自是难免闹腾一番,但短毛这回可就不理睬他们了。闹得凶了,就同样依据《规则》,叫来安保人员把人拖走,这回可是一点都不客气了。
私底下,据说正是这位赵立德赵大老爷带着冷笑的评价,很快便传遍了琼州府的官场:
“他们以为议会是什么?街头的公共厕所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是官府权力的一部分啊!错过了哪儿这么容易拿回来。”
那些倒霉蛋之所以后悔也正是为此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短毛所说的“共议地方事务”竟然不是虚指,而是实实在在参与进去的。议员们在议会中提出的意见,看法,相关部门如果不能遵照执行的话,至少也要做出正式答复,说明不能执行的缘由和道理。有几条意见,甚至连琼州知府程叶高和短毛首领赵立德两位都亲自来到议会中作解释,这个意义可就大了!
“这简直就是御史台啊!”
“不不,比御史还要厉害!御史台上折子还要皇帝老爷批呢,议员可不用。”
——仅仅在参与了几次议会事务之后,除了那些真正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土包子,比如短毛找来撑门面的黎寨头人,工农代表之类,其余但凡是对于朝廷政务稍有了解的人,都看出了这议会的厉害之处:这个组织可以对本地的任何公共事务发表意见——所谓“监督”之权;还具备相当强的公信力——所谓“公议”之权;而更有甚者,如果某议员提出的议案能够在投票表决中通过,这条议案就将成为地方上的法律!所有地方部门都要遵照执行,即所谓“提案”之权。
——就算是当今皇帝,口含天宪,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罢?京师六道六科,各部御史,哪怕合在一处,拥有的权力也未必能及得上这个小小琼州府议会——当然,只是在琼州府范畴之内,至少在当前阶段如此。
据说那位早就被短毛调教老实了的程叶高程大府台在去过一次议会,向议员们作了一次“情况说明”之后,回到府邸中就大哭了一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向其亲近之人说了一大通醉话。然后,不知怎的,那话居然就传开了——当然只在很小的范围内。
不过许敬和莫大鹏作为正副议长,却恰恰是知道这番话的,他们初听到那话时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觉得程大老爷要完蛋了。
因为程叶高当时是这么说的:原以为短毛是良善之人,没想到他们终究还是一伙反贼,而且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反贼!这议会制度一出,非但琼州府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大明治下了,其它地方也必然会受其荼毒影响。甚至,哪怕这伙短毛以后被朝廷剿灭掉,他们的遗毒依然会长久留存下去,直至将大明王朝彻底吞没!
虽然醉话说的颠倒错漏,但大致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所以听到传言的人全都吓傻了,觉得老程这是要疯啊——这种话就算传到大明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更何况眼下琼州府可是短毛的地盘,在他们的地盘上公然说这种话,那是等着夷三族呢!
短毛还确实做出了反应,同样是这位赵立德赵老爷亲自上门,代表“组织”去跟程府台谈了一下子。这回谈了什么倒是没人知道——程府台清醒过来后,听说其言已经泄出,在万分惊恐之余,却也不忘亡羊补牢,严厉清理了家中仆役,于是没人再敢传小话了。
但谈完之后原本举家待死的程老爷倒是恢复了正常,该干嘛干嘛。官也照当,酒宴也照赴,好像一点没受到这番醉话的影响……嗯,影响还是有一点的:短毛财政部门扣发了他几个月的津贴,理由很有意思,既不是造反也不是谋逆,而是听起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俩字儿——“泄密”。
这则轶事流传的并不广,听到的人也多半只是将其当作一桩笑话奇谈而已。但在那些议员们心中可就不是这样了。在亲身体验了议会所代表的权威,以及议员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便利之后,他们对于程府台的愤恨和郁闷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只不过是从相反的角度。
议会设立的时间还不太长,绝大多数议员还不太了解这个新事物,也就是说他们还不怎么会利用议会这个工具为自己,或者是为自己所代表的集团谋取利益。提出的议案和动议并不算多。
不过,这段时间的经历至少让他们清楚了一点:哪怕其它什么都不干,仅仅光是履行一个“监督”职责,作为议员,他们也可以名正言顺了解本地政务的运行情况,或者说:本地官府所做的一切事情,只要不是涉及到机密的,都需要向他们报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随时可以对本地事务指手画脚,意味着他们本身就已经是官府的一部分!确如赵老爷所说,短毛这是把官府的权威分了一部分给他们,而且还是最重要,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作为正副议长,许敬和莫大鹏两人对此感触尤深。原本他们虽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是传承了几代人的大家族,但类似于他们这样的坐地户土财主,在大明朝比比皆是,只要家里头没人混官场,没有官面上的支撑,那就永远提心吊胆,不要说什么家境殷实,满门富贵,那随时随地都可能易手的。
不要说堂堂四品府台,那对他们而言简直好像天上人一样,就是一个主簿,一个县尉,在他们面前都是能横着走的。甚至,不需要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经制官员,只要是城中任何一个披着官皮的,都可以找上门来敲诈勒索一番。如果不想家破人亡的话,那就只有老老实实破财消灾。否则事情一旦闹大,被那些掌权者找到机会,小麻烦立刻会变成大祸事……多少年来,耳闻目睹,这种事情从来不在少数。
所谓“灭门府尹,破家县令”,灭的破的,不都是他们这种大户么!一般小门小户的,谁看得上呢?
七三二 新琼州(五)
在短毛出现以前,甚至是在大明朝出现以前,之前的几百上千年,从来都是如此。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这种“官府至高无上”的君主制模式之外,还有一种叫做“议会制”的统治方式。
直到短毛把这种模式呈现在他们面前,并让他们亲身体验到其中的妙处,这些大户富商们才恍如醍醐灌顶: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世道,是不用担心会被官府找借口巧取豪夺的,是不必害怕随时遭人陷害家破人亡的,因为在这个世道中,官府本身只是议会的下属机构。而议会,恰恰是由他们这些人所组成!
——官府是他们的下属?这个认知可着实打破了大户们的基本常识。但人类最大的优势就是适应能力,从不敢置信,到战战兢兢,再到食髓知味……这中间其实并不需要相隔太久。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这些议员们充分体会到权力的甜美,这时候如果再要剥夺他们的这份权力,毫无疑问,这些人会死拼到底的。
而赵立德说出这番话来,显然就是为了激发出他们的这种感受,在这几位议员,以及即将成为议员的地主们都表达出了对这个身份的极端满意与向往之后,赵立德又笑道:
“既然是议员,有权力知道咱们这个政府的运行状况,那很多资料你们也应该是知道的——咱们整个琼州岛辖区之内,非农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政府工作报告中讲过的吧?”
见那几位都一脸迷惑的样子,赵立德不得不把话说得再清楚些:
“那些不靠种地过日子的,就是所谓‘非农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决定了政府需要储备粮食的规模。”
“啊……确实听说过……”
那几位终于开窍起来,莫胖子摸着脑袋回忆了一阵,犹豫道:
“好像有……两成多了吧?”
赵立德点点头:
“是啊,百分之二十七,按照我们的标准其实还不算太高,但相对于大明朝已经是数一数二了。也就江南少数地区可以比拟……如果单算咱们琼州府,那更是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七成多的人都吃商品粮了——每一百个人中,有七十几个人是需要购买粮食生存的。就算他们有足够的资金,可粮食本身依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必须要有人种出来才行。”
看那些地主脸上都有些不忿之色,赵立德知道他们想岔了,于是赶紧补充道:
“他们是谁——商人,军队,水手,官员,还有工厂里的工人,也包括我自己——我们都不种地的,我们靠花钱买粮食吃。而恰恰是我们这些脱离了土地束缚的劳动力,才能创造出更多财富,建立起发达的工商业,以及构筑一支强大的军队,保护我们的财富不被敌人掠夺……诸位,光种地是发不了财的,这一点你们应该清楚。”
“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这类标语我们在街头巷尾贴了许多,有机会也到处宣讲,现在琼州府连个小孩子都能跟着唱,估计很多人都听腻了。但按理说,你们几位对工农商业都有涉足,对此应该更容易理解才对。”
说明了这一点,那几位脸上才显出恍然之色,尤其是许敬和莫大鹏——他们既是大地主,也是大商户,这几年跟着短毛,在纺织,糖业等轻工方面也投了些钱,算是股东。
见他们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赵立德随即又道: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既然我们自己不种粮食,但我们又需要粮食维持咱们这个政权的稳定,以及支持对面内陆的大明朝,那我们从哪儿弄粮食呢?从安南,暹罗购买是一条路子。台湾那边也一直在屯田,可是在这海南岛上,琼州府自家境内,难道我们会允许占着土地的人不交粮食?任凭将其抛荒吗?这种破坏政权稳定,跟政府对着干的事情……换了你们能答应?”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座几人立即有些慌神了,连忙摇手申辩道:
“岂敢,岂敢!赵先生,咱们怎么敢跟官府作对。只是觉得,既然都是自己人……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二?”
见他们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赵立德却是哈哈大笑:
“诸位,你们可都是议员啊。如果把这琼州府的政权比作一家买卖,你们也是东家之一,自己挖自己的墙角?你们就不怕把咱们这家铺子搞垮了,换了隔壁大明朝回来,还执行老规矩,那时候你们就能落着好?”
“这个……”
被赵立德这么一说,那几位地主脸上果然都显出羞赧之色来。赵立德这“做买卖”的比喻对他们而言可谓十分贴切。就这家名为“琼海军”的商号而言,短毛确实是在里头占了大头。可平心而论,他们大块吃肉,却也没忘记让大伙儿喝口浓汤。虽然在那议会中说话提建议,各种规矩比较大,但只要符合程序要求,确实也能发挥不小作用的。
不过除了许敬莫大鹏这两位正副议长,其他几位脸上却还不那么信服——这些大户都是很讲究实际的老财主,仅仅一个“议员”的名义,显然还并不能让他们彻底放弃自己的小算盘,全心全意跟着短毛的步调行事。
接下来,却听赵立德不慌不忙,又继续笑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反正有那么购粮渠道,少了你们这几家也没什么?”
这话更是说中了那几人的心事,几个人互相看看,都是苦笑不已——说穿了不就是想捞点便宜么。但这种事情心里头想想容易,真要说出口,还是当着琼州府掌权人的面,那可就尴尬了。
不过赵立德并没有指责他们,而是从容自在的往椅子背上一靠:
“我们那议会的选举流程,都是对外公开的,参选的资格,也是公开透明。只要符合条件的都能参选。先前第一次,很多人对此没概念,或者是对我们还有疑虑,不敢贸然加入。但经过这一年多的磨合,相信不少人都看明白了,马上明年又会有一次选举,相信这回参与竞选的人会很多。”
“这人一多了呢,当选的难度肯定就会大大提升了。参选的要求,我们早就解说明白,条件也是公开固定的,我们不会刻意设置障碍。但在竞选的过程中,竞争对手之间难免会互相挑刺儿,找茬儿,这个肯定在所难免——在座诸位都是老行家了,这种事情以前不多,但今后将会成为惯例。你们应该能料想到,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而如果在那种时候,忽然被人宣扬一下——身为议员,或者是想作议员,却又想方设法的不交税粮……哪怕你们能找出理由来,哪怕我们这边不追究。但对于竞选本身……你们觉得会有什么效果呢?”
赵立德这句话一出,那几位大户们顿时警醒,全身上下都冒出一茬白毛汗来。
——琼州府议会是每两年进行一次选举,每次更换三分之一的成员。议员任期为六年,但第一届的时候是通过自愿报名和抽签等方式,在其中划分出了任期两年以及任期四年的短任期议员。
因为当时大家都没太把这个身份当回事,所以这种划分还算顺利。有不少人还主动自愿的选择了两年短任期——当时他们觉得这不过是给短毛个面子。到时候没准儿议员要承担粮食差役之类的额外负担,早点卸任也算放弃个包袱。
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实际体验,在亲身领略到了议员的职责和权力后,这些人的后悔程度大约也就比那些当场辞任的要好一些。很自然的,他们也找短毛闹腾了一下子,但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短毛用彬彬有礼但却无比坚决的态度表示:欢迎继续参选,您可以争取连任么。
可以想象,明年的议员竞选绝对不会像第一次那么容易了,在这里的几位大户中,正副议长肯定是干满六年,暂时还没必要为此烦心。那位于老爷当初抽签抽了个四年任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没能抽到两年期的——现在他依然觉得运气不好,咋就没抽到六年的最长任期呢!
至于剩下张李两位员外,当时没赶上这趟班车,如今正卯足了劲想要在一年后的选举中弥补前次缺憾呢。所以,当他们听赵立德将交粮纳税与竞选议员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后,立即一改前态,站起来大包大揽,保证足额足量的纳粮完税!
而那几位已经坐在了议员位置上的大户,也是连连拍着胸脯,表示将坚决支持政府的粮食储备计划,一定将此事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酒宴最终是尽欢而散,迟正杰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对于赵立德的口才和控制场面能力深感佩服。不过,当酒宴结束之后,当他与赵立德一起返回宿舍时,迟正杰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向对方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想不到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啊——议会制度,恐怕迟早还是会沦为那些士绅阶层的统治工具吧。” 七三三 螺丝钉
听到迟正杰的感慨,赵立德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转头看了他几眼。但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开口问道:
“阿杰,你这一次作完调查之后,还打算返回临高去,继续搞你的学术研究?”
迟正杰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是啊,你也知道,我学的专业是生态与环境保护,在这个时代用途不是很大,也只有回到白燕滩主基地那边,做一些基础性的研究工作了。”
“然后过个几年,再提出一个类似于‘暴兔子’的方案,给本地农民的餐桌上增加点肉食?”
赵立德用慢悠悠的语气说道,听不出情绪好坏,迟正杰则是两手一摊:
“是啊,以我的专业水平,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帮上忙了。”
赵立德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面向迟正杰,正容道:
“不不不,阿杰,只要你想的话,你能帮忙的地方跟专业可没多大关系——我当初只是个基层警察,但现在在干什么?庞雨是建筑师,但他在咱们这个团队里,起到的最大作用可不是造房子。还有老解,小郭……有没有专业技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些人从小培养出来,领先了这个时代好几百年的眼界和见识,以及大家相似的世界观,共同追求的目标……这些才是我们比本地人最优胜的地方。”
“这里并不是我们原来那个社会。我们在那里只是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但在这里,无论大集体的要求,还有我们自身的素质,都决定了我们能起到的作用绝不仅仅只是螺丝钉,而是顶梁柱!”
“我这里一直很缺人手,不管是具体办事人员还是能独当一面的管理者都缺,尤其是可以绝对信任的自己人——所以,阿杰,来帮我吧。比起什么‘暴兔子’计划,你如果站在管理岗位上,通过常规的经济手段,所创造出的财富和物资将会远远超过那些奇谋妙策!”
面对赵立德的劝说,迟正杰却轻轻笑起来:
“我来之前,主基地那边就有人说过:到了琼州府,就肯定会面临着‘赵书记’的招募,这一年来你好象对很多人都说过这些话了吧?”
提起此事,赵立德却是一脸郁闷:
“切……当初庞雨他们初占这里时,好歹还能凑出个‘十三太保’呢,可这几年中,别看好多人来来往往的,却大都只在大市场和山庄那边临时出入,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干完就走。真正肯踏实留下来的,连十个人都不到,这让我怎么开展工作!”
“他们管我叫‘赵书记’,我现在干的事情确实跟市委书记也差不多——可市长是谁?程叶高,一个明朝的老官僚!而我手底下主要能依靠的几个人——警察局长王辛芝,本地人;城管队长卢劲娄,本地人;政府秘书长严文昌,还是本地人!”
“他们不都挺可靠么。”
迟正杰也听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传闻,事实上关于那些投效者的忠诚问题一直是委员会很关注的方面之一。这些年来明里投奔了他们,暗地里跟大明朝藕断丝连的人不少,当然反过来则更多。
不过琼州府这边一直被认为是“统战工作”做得比较好的地区,赵立德也因此而被评价为是他们琼海军中政治能力最高的几人之一。由他来管理琼州府,委员会还是比较放心的。
不过“赵书记”本人提起这方面,却只是连连苦笑:
“是啊,这些人要么是跟我们在临高就开始合作的,要么是庞雨他们到了这里以后主动靠拢的……用游戏术语来说:忠诚度很高。就连程叶高那个老家伙,嘴上唧唧歪歪说怪话,心里面其实早已接受了他已是‘短毛反贼’的一员。如果现在明朝征召他回大陆,他就会主动辞官……这些人都是铁了心跟咱们走的,安全性可靠性都没问题。”
“可他们的办事能力却大大的有问题——他们再怎么忠诚可靠,毕竟还是明朝人的眼界,明朝人的思维。他们为我们效力的方式,也就只能是‘明朝式’的:下乡收税?顺利也就罢了,碰到敢拖延抵抗的,立马就牵牛扒房。破案子?找个沾点边的嫌疑人,先打半死再问话——你还别说,往往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找到真实线索,剩下百分之五十么,要么破不了,要么就是冤假错案。至于城管大队,在他们眼里干脆就是官方设立的帮会——琼州府里确实没黑社会,因为城管队把相应职能全部接手了。包括收保护费和打砸抢,唯一好处就是受咱们控制,不会乱咬人。”
“咱们不能自己培养干部么?”
“没错啊,一直在培养啊。可你以为‘培养’是什么?咱们得手把手教啊——干部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问题是我们有那么多人手么?一百三十九个短毛,肯在这里安心工作的不足十人,而他们要么是坐镇在军营里头,要么就是和你一样,死抱着自己的‘专业’不肯放手。真正能耐下性子来,沉到本地社会中去,从上厕所开始,一点点教导本地人移风易俗的……一个都没有!”
说到这里时,赵立德深深叹了口气:
“以前庞雨他们团队里,好歹还有个张申岳肯下基层的。可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坚持,非要回陕西家乡去发动群众。郭逸也算是肯在这方面下功夫的,可在海南乡下作泥腿子教师,哪儿有去北京城跟公侯小姐谈恋爱来得快活呢……咱们这些人毕竟都还是‘小资’,安心做社会主义的螺丝钉,不是咱们这代人能接受的啦。”
赵立德在今晚的酒宴上虽说挥洒自如,轻松压服了那些企图提条件的大户,但本身终究也还是多喝了不少,这时候酒意发作出来,半发牢骚,半是解释的,在迟正杰面前倒了许多苦水:
“从前看那些历史穿越小说,总说主人公只要嘴巴一张,各种先进发明就能直接冒出来,骂作者大开金手指。可现在亲身体验过才知道:比起技术上的大跃进,干部队伍的建设,管理人才的培养才是重中之重。没有先进设备,很多事情靠人力也能撑过去,可没有合用的人,就算有再先进的技术,再聪明的点子……没人去实干,都是空想。”
说到这里时,赵立德拍了拍迟正杰的肩膀,终于又把话题拉回了他最初的那句话:
“阿杰,你说我们选择了议会制,是选择了跟地主老财同流合污,将来还是会把统治权交到士绅阶层手中——这话完全正确,但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在如今的大明朝,有能力统治这个国家的,唯有士绅阶层,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你当然可以去发动群众,教育群众——但那需要很长时间,成效也难以界定。因为很多人之所以愿意听你的,学你的,其目的仍然是成为新的士绅。”
“所以,阿杰,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选择——或者说,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跟士绅阶层合作,从他们中间选择合作者,以确保我们的管理队伍能够跟得上我们的扩张速度——但相应的负作用,便是我们要与他们共同分享政治权力,并且,他们的很多陈规陋习,私心杂念,也必然会影响到我们的队伍。而最关键的一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可能失去对政权的主导地位。让那些本世代的精英成为实质性的掌控者——那些整天喊着‘不能与士绅阶层同流合污’的人,他们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这个。”
“那么,如果按他们希望的,保持咱们统治队伍的‘纯洁性’,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又能怎么做呢?——所有关键性岗位都让自己人来担任吗?好,那么首先是军队,按照‘支部建在连上’原则,从连长开始全部用现代人担当——三个步兵团,两个海军陆战团,就算按照最小编制,每个团至少也需要九位连长,加上营级和团级干部,一个团至少需要十五名‘自己人’,五个团四十五人,正好占掉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然后就是对地方上的治理,海南岛三州十县,要保证完全控制,总不能还让明朝人当县令吧——假设每个县只派去两人好了。州府么就按咱们这里的标准,最少十人,不能再少了。这样算下来,至少需要五十个人才能完成对海南岛的有效控制——仅仅是海南一地。”
“好了,现在我们完全控制了海南岛的军事和政治。占用了九十五人,接下来我们最多还能抽出四十四……就算他五十好了。我们将依靠五十左右的人力控制住海南岛上除了军政以外的一切——包括农业,工业,商业,运输业……所有这些方方面面。这还是不考虑性别,不考虑个人选择,假设所有人都甘愿充当螺丝钉,而且所有人都能胜任自己的岗位,才可能达到这个标准——可是阿杰,你觉得这现实吗?” 七三四 议会的作用
“所以,这第二条路,根本就走不通——除非我们愿意接受困守一地,慢慢用个十年二十年时间,从小孩子开始教育,培养出真正符合我们要求的管理者以及基层干部队伍,然后再出兵横扫天下——但这可能么?”
“于是你们建立了议会。”
迟正杰低声回应道,他已经意识到了赵立德说这些话的目的。果然,后者轻笑一声,点点头:
“是啊,于是我们建立了议会——议会里面大都是士绅阶层,这没错。这些士绅肯定会竭力维护他们自己阶层的利益,这也没错。但是首先,在满足士绅的要求之前,这议会必须满足我们的要求——议会首先是我们短毛的统治工具,其次才轮到士绅阶层。”
“那本《议会章程》你看过么?其中开宗明义第一条:琼州府地方议会是琼海军管理委员会的下属机构,设立本议会的初衷,就是为了配合委员会,对本地进行有效管理。”
“……所有议员在参选以前,其代表资格首先要经过我们审定,并得到批准才行;包括已经当选的议员,如果行为举止有不符合作为地方议员的要求——比如公开反对我们,那委员会就有权撤销他的代表资格;另外,如果议会所做出的决议与我方琼海军管理委员会的意图相悖,委员会有权将其撤销;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解散议会,重新选举。”
——尽管这些资料信息先前都已经报送过委员会审阅,但赵立德还是在此重复了一遍,而迟正杰果然也和大多数先前根本对此不关注的酱油党一样,显露出“头一回听说”的惊讶表情。
“这种条件他们能答应?”
迟正杰惊讶道,赵立德却冷笑一声:
“为什么不答应?你以为他们是我们那时代某些被宠坏了的香港人?他们也同样没有选择啊——大明王朝所谓的‘优待士绅’,仅仅是其中最顶尖的一批人,而且仅限于读书人。除了极少数挤上了科举独木桥的进士或举人。士绅阶层本身,在大明帝国的皇家和官僚们眼中也不过就是一群待宰肥猪而已。”
“无论经营有成的富商大贾,还是良田万贯的地主大户,只要背后没个当官的撑着,随时都有可能家破人亡。我们向他们提供保护,让他们免遭各种巧取豪夺,并且愿意与他们共同分享政治权利——哪怕仅仅是一部分,哪怕有着各种限制,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啦!”
“所以至少在当前阶段,我们还不用担心这议会被人利用成为反对我们自己的工具。什么倒插旗帜,宣誓时捣鬼,亦或是顶着议员的身份干反政府的事情……谁敢玩这种把戏,分分钟让他滚蛋,后面等着候补的人一大堆呢。”
赵立德的这番话,让迟正杰沉吟了许久,之后才说道:
“这些话,你应该去在全体大会上说,至少也在委员会上说说啊。”
但赵立德立即轻笑了一声:
“没必要的,我们向全体大会或委员会作陈述,是为了说服大伙儿支持我们的想法。但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不需要说服谁——事实自会证明这是当前唯一可行的路线。哪怕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只要他亲自来干一回,马上就会知道除此之外,其它路都走不通。”
说到这里,赵立德却又是嘿嘿一笑:
“叶孟言那小子,自从出任管理委员以后不就低调多了?——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啊!如果有谁真觉得自己有更好的办法,我绝对推荐他去吕宋或者台湾担任一地主官,在那两处我们除了保持军事存在以外,政治上几乎就是一片空白。现在不得不丢给史可法和郑氏家族管理……只要有人愿意去,哪怕他搞奴隶制呢,我也坚决支持!”
…………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宿舍门口。短毛们在生活设施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这里说起来是公共宿舍,实际格局是一栋栋的小别墅,相当于官邸。而且,按照他们短毛的习惯——造什么东西都是以数量取胜。这片小区中,同样的小别墅一口气造了十几栋。
整个琼州府的管理层,除了程叶高根据大明传统,依然还是住在知府衙门后院以外,其他人等,只要身份地位够得上,在本地没有房产的,在这里都能分到一套官邸。当然只是临时租借,调任或离职就退还的,但已经完全可以满足那些拖家带口官员们的需要。
——说起来这也是赵立德在本地工作容易打开局面的原因之一:大明朝廷只给地方主官一家提供住房,而短毛是把整套行政班子都给养起来了。非但给当官的提供官邸,下面小职员也有集体宿舍,开支虽然大了点,但确实收揽人心啊!
以迟正杰的“真髡”身份,虽然只是初来乍到,且只是临时落脚,却也分配到了一座单独官邸——赵立德为了吸引他留下,下的功夫还真不小。不过今晚还住不了——房子空久了总得打扫整修一下,只能暂时先去赵立德那边凑合一晚上。
走在漂亮的花园小径上,赵立德得意洋洋向迟正杰指点着给他安排的新房子,几名工人还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不过迟正杰的目光却转向了隔壁,另外一栋也正在做装修的屋子上。
——迟正杰这样的“真髡”,享受到的待遇无非是重新粉刷一下,打扫干净而已。而那间屋完全是在重新装修,很多地方都在刻意按照本时代的习惯搞,比如照明采用了宫灯,入口改成了垂花门,这架势简直比赵立德自己住的房子都要好。
“那间屋……?”
注意到了迟正杰的目光,赵立德两手一摊:
“北京那边打招呼,说过段时间又有一批新科进士要来做培训,其中有几位名气还挺大的,值得下功夫培养,我打算到时候留一两个下来在本地工作,看看能不能招募一下。先把宿舍搞好,筑巢引凤凰么。”
“哦?什么样的大才,值得你这样下功夫?”
迟正杰不禁好奇,赵立德嘿嘿一笑:
“跟钱谦益齐名的那两位——江左三大家中剩下那俩。”
“吴梅村和龚鼎孳?这两人都要来?”
迟正杰历史常识不错,随口就报出了那两个比较生僻的名字,倒是让赵立德颇感意外。
“嗯,前者是周延儒推荐过来的,后者属于毛遂自荐。本来还有个张溥,不过那位傲气得很,好像看不上咱们这座小庙,也就罢了。”
“这两位在文学上造诣很高,但要说政治能力,也未必能强到哪儿去吧,值得你这么用心拉拢?”
“政治能力咋样我不知道,但他俩确实很有名气——不仅仅是在历史上,在这个时代的士林之中也已经很有名望。这就足够了。而接下来几年,明末那些著名人物都会逐步出现在士林官场中,比如黄宗羲,顾炎武,陈子龙……以及侯方域,方以智,冒襄,陈贞慧……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很快就要踏上历史舞台了。”
“你想千金买马骨?”
迟正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赵立德则笑笑:
“他俩可不能算马骨了……但是没错,我希望能在那些人心目中,树立起咱们琼海军求贤若渴的印象。如果他们以后想要找人投奔的话,最好就能优先考虑我们这边。”
迟正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吹出来的,南明史本身就是一本烂帐,东林党内部互相吹捧,对外党同伐异,明末四公子纯粹就是靠女人出名的……而且那些人中,后来投降满清的可也不少。”
“确实,这其中肯定有不少浪得虚名的家伙,但我想在明末时局变化如此剧烈,国破家亡,大浪淘沙的筛洗之下,还能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终究比普通人要强些。”
“况且咱们招揽人才,在没有亲自接触了解之前,不是只能根据历史书上的评价来判断么?不信史书还能信啥呢?难道还当真按那些网络恶搞所说,去信阉党不成?”
迟正杰想想也对,便不再说什么了。之后两人一起走进了“市委书记”的小院子——赵立德的别墅有单独院落,这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赵立德兼任军职,身边有警卫班的,平时就驻扎在这儿。
不过两人在进门时,却见门廊前头正有个小伙子蹲坐在那里,似乎是等候了许久的样子。见赵立德出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局长,这份紧急文件需要您的签署。”
——赵立德虽然外号“赵书记”,在这里确实也拥有如同后世市委书记一般的地位和权力,但他在琼海军中的正式官方职务,却只有两项:其一是琼海军第一团的参谋长,属于军职。其二则是安全局局长——委员会终于还是批准建立了这个编制。赵立德也由此如愿以偿的能被人称一声“赵局”。
虽然他平时主要精力大都放在了民政上,但对于安全局这一块还是比较抓的比较紧,毕竟这也算是他的“对口专业”,而且以这个时代的间谍水准,赵立德抽点业余时间和精力,倒也足够应付。 七三五 新规矩与舆论战
那小伙子应该是安全局的员工,工作看起来倒是挺认真负责的,赵立德接过文件,看了看没问题,签字后递给他。年轻人匆匆离去,走路还带小跑的。
不过迟正杰却有些惊诧的看着对方背影——他在委员会内部传阅的资料中看见过那张脸。虽然只是手画的,却也颇为传神。
“他……他不是那个……?”
“没错,他就是那个主动投奔我们的满洲正蓝旗成员,他现在的名字叫苏尔泰。”
“你还真敢用他?就不怕这家伙搞个暗杀什么?”
迟正杰愕然道,赵立德却嗨了一声:
“北纬和我对他进行过好几次测试了,公开和暗中都有,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这小子能把我和北纬都骗过去,那咱们也认了。关键是人才难得。如果不是确认他对我们那时代完全一无所知,我都要把他当现代人看待了”
“……能力确实不错,头脑机敏,而且接受能力很强,各方面都很符合搞情报工作的要求。好好培养个几年,没准儿当真能在这方面接我的班呢。”
听赵立德居然给他如此之高的评价,迟正杰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说道:
“看来你手底下真的很缺人。从东林党到满洲人,来者不拒啊。”
“是啊,要不我干啥跟你扯这么多,不就是想招揽人才么——怎么样,阿杰,考虑考虑?”
迟正杰微微点头,没说什么,但赵立德这样的人精眼光多毒啊,立即看出他其实已经有所触动,当下也不再多罗嗦。各自回房间梳洗休息不提。
…………
此后数日,迟正杰开始他的调查计划,而赵立德也照样处理各种日常政务。不过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尽量让迟正杰参与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同时也将各方面情况向他做出说明。完全就是一副已经把他当作行政助手来对待的架势——顺便也向下面人灌输一个概念:这位是二老板。
迟正杰默认了这种做法,一边继续做田野调查,一边也开始跟着学习起来。不过随着他渐渐开始接手具体事务,迟正杰很快发现,即使建立了议会,所谓“士绅阶层”也并不是自动就会站到他们这一边的。
“他娘的,那帮土豪劣绅,真是杀不完!”
仅仅几天之后,迟正杰就发出了这样的怒吼——因为要下乡做田野调查,赵立德便委托迟正杰顺便也带着做一些农业上的调查工作,主要是关于“三七五”减租制度的落实情况。
——从去年开始,琼海军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全面实行了“三七五制度”。也就是说无论地是谁的,无论属于是官地还是私田,种地佃户最多只需要交纳收成的八分之三,也就是百分之三十七点五的租子。剩下八分之五肯定归自己所有。
这其中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官地租给私人或集体,比如琼海军从大明各地招募移民,建立起来的各种集体村落和农庄,他们分配到的土地算是官府的,这些单位都需要向官府——也就是琼海军政府缴纳其产出的四分之一,百分之二十五的收入作为租税,其余部分归自己支配。
而海南岛上原本那些自己拥有土地的自耕农以及地主,他们的耕地当然也需要向官府缴税,税额是总产量的八分之一,百分之十二点五——如果是自己种地,就只需要缴纳这么多。如果是租给佃户种,那么恰如上文所言:地主最多能收取到八分之三的租子,其中八分之一需要缴纳给政府,自己可以留下四分之一。
除此之外,压在明朝老百姓身上的另外一座大山——每年需要为国家承担的劳役也全部取消,政府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话,将采用花钱雇佣的方式进行,而不再强征人力。
今后琼海军政府辖下居民唯一需要承担的就是兵役:所有十六岁成年男子都有服兵役的义务,服役期为五年。不过允许花钱申请免役。报名应选以后没有被选中也算尽到了当年义务——大部分人其实都选不上。因为琼海军执行的精兵原则,对身体素质要求甚高,人数也要得不多。
原本大明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免政策仍然保留:秀才,举人,进士,根据功名高低有不同程度的免税数额,同时免除兵役。而且琼海军政府在此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个门类:军烈属家庭也同样免税,额度等同于秀才。
——海南地区文风不昌,进士举人很少,秀才也没几个,原本的免税政策其实没多少人能享受到。但军人家庭可就不一样了,这条政策一出,只要当兵就能帮家里免税,加上配套的退伍军人安置制度,当兵复员以后往往就能进入到政府部门工作,吃公粮,算公家人……就算回乡也是担任民兵队长,村干部之类的地方带头人,这导致琼海军辖下的军人地位直线提高。从最初一听到招兵就躲,到后来塞钱给招兵干部想要入选,其间也没相隔多少时间。
…………
规则制定的很明确,也确实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新规则发布以后必然是得到了万众支持,引来一片欢呼感谢了?
——做梦呢。这些规则在刚刚宣布的时候,却是在琼州地区引起过一阵轩然大波——不是支持,而是反对。几乎所有人都众口一词,说短毛横征暴敛,大肆提高了朝廷赋税!什么“三七五减租”,明明是加赋!
为啥这么说——如果仅仅从公开的数字比例上看,琼海军收取的赋税:百分之十二点五,八分之一的比例,确实比大明本土要高了不少——明朝的财税制度到后期基本就是一团乱麻,哪怕后世最翔实的学术性论文也没法子总结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结论。
然而在名义上,大明朝廷收取的赋税,却一直是严格按照“祖制”,也就是朱元璋时代留下的规矩来收:只有十税一甚至更低。后来还经过多次减免,很多地方甚至多少年都没交过税了。
当然实际上,这种低税率也仅仅只有个名义上,后面很快增加了各种各样的名目:什么提编,加派,三饷……以及地方上的黄榜白榜,淋尖踢斛,银两火耗之类,层出不穷。
琼海军的新规矩把这些全都免除了,但那些地主大户愣是能装着看不见,硬是说短毛加税了!而且还是一大帮子人一起喊,一时间倒也声势浩大。
如果是在江南地区,这么闹一下子,没准儿真能搞个民变出来,到时候纵使镇压下去,没准也会有文人写个什么“六人墓碑记”之类的文章纪念一下。日后被纳入到中学课本,被无数学生在考前辛苦背诵云云……
——可惜这些地主弄错了两点:其一这里不是江南,没那么多读书人,“士林清议”在这里没什么市场。海南岛上最近几年确实富起来了,但富起来的大都是商人阶层,而且多半都是跟短毛搭上关系才发财的,他们肯定不会跟短毛作对。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所要对抗的政权乃是由一群现代人所组建,而不是颟顸愚蠢,连基本执政能力都在逐渐衰退的大明王朝。
作为琼州府的实际掌控者,赵立德自是深知掌控舆论阵地的重要性。事实上在宣布新规的同时,他就制订了一系列的跟进宣传计划。报纸,戏班子,茶馆说书的……以及庞雨等人在山东试用良好的“五毛党”,甚至连前往乡下买杂货的小货郎都被他找来做宣传了。
那些大户喊得再响,终究顶不过有正规行动模式和专门宣传资金的政府部门。如果是普通外来户,没什么根底的,那些地主自然有各种办法,可以让那些宣传人员待不下去,或者是干脆“失踪”。明的暗的,软的硬的……多少年来都是这么玩的。
但是在如今的海南岛上,他们可真没这胆子——“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短毛可从来都是公开宣传的,对于那些胆敢公然用暴力手段与他们作对的势力,短毛从来不惮于以武力镇压。只是他们做的很聪明,每次在对付谁之前肯定会找到充足的理由,占据十足的大义,将其与同一阶层的其他人员分割开来,不会引起类似于“兔死狐悲”的共鸣,总之就是把打击面尽量缩到最小,然后才动手。
更不用说短毛在海南岛上可是拥有合法官府的身份,加上领先了几百年的宣传和行动手段,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确实是握有“正义”的一方——即使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降低农民负担也是属于非常大的德政。那些想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地主大户,先天性就处在了社会舆论的对立面。
在最初几家胆敢以身试法的大户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后,海南岛上就没什么人再敢跟短毛玩阴的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那些大户又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方式:咱们不跟你搞对抗了,但有什么要求咱也不配合,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就当你不存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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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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