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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全文阅读

作者:准噶尔刀王     明月出祁连txt下载     明月出祁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刘家九郎

    何景灰溜溜地返回了大营,找上面投诉不成,反倒又挨了刘仲武的一通训斥。这货心里还是不服,竟然又写了封信,把这事捅到了童贯那里。

    不过童大帅现在没功夫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烂事,他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紧盯着河湟那一块的战况——刘法这厮在占领骨古龙城之后,居然已经开始逼近西夏人在祁连山以西最后的据点仁多泉城,迫使李察哥不得不与他进行正面决战。

    这老家伙确实是猛人一个。

    李岘当然也是没功夫再搭理何景这种烂人,他现在正站在刚修好的南城门上,在手里拿着一把角弓,亲自测试着边墙的防御效果。弓是还是一石弓,李岘可比不了西军中的某些猛人,据说那位兰州知州何灌就能开两石以上的硬弓。即使是只能开一石弓,李岘现在这水平在西军中也能算得上是中上了。

    一石弓在抛射时能射三百步远,但是直射的有效杀伤距离也就是九十步,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一百米左右,所以城墙上每隔150步都会修筑一个突出的垛楼,用于弓箭手在防守时向侧面的城墙射击。

    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先辈们在春秋时代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由于六边形的城墙圈地的面积比较大,每个城垛的防御距离更大,另外就是城门箭楼的面积要比垛楼大得多,所以李岘这种来自于西方城堡形状的的改进还是有很大的作用。

    李岘所使用的扳指是用象牙做的,与大多数喜爱玉石扳指的武将不同,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象牙扳指的透气性要比玉石好一些,戴在手指上感觉要舒服一些。这种想法也从来都没经过验证,只是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喜好。

    可能是有些居高临下的好处,李岘今天成绩还不错,左右开弓射完一壶十二枝箭后,居然命中了九发,有些超水平发挥。他将手中的角弓交到身后跟着的李贵手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准备晚上吃一顿涮羊肉,犒劳一下自己。

    高用也跟着试射了一轮,这个老兵油子的箭术明显要比李岘要好很多,居然十二支全部中靶,实在让李岘顿感面上无光,所以他准备在晚上吃涮羊肉时不叫这厮过来。

    可能是笃定整个筑城工程能够提前完工的原因,最近李岘显得很悠闲,不时会带上几个人骑着马到处转转,在河边钓上半天鱼,偶尔会进山里打打猎。河对面有时能看到党项人派出的斥候,可是他们也不敢过河来,双方就这么隔着河互相打量一番,偶尔也会对骂几句。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到了六月。头顶上烈日炎炎,天气已经变得很热,关川河和祖厉河的河水也变得浅了。由于军卒们能够随时到河里去洗澡,军营里的帐蓬中那难闻的气味也淡了许多。

    河滩两侧的树林几乎都被砍光了,原来生活在林子里的野兽也都跑没了。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些野兔还有河里的野鸭,原本生活在这里的野鹿、獐子还有羚羊等大型野生动物则早就不见了踪影,不是被人捉了吃掉就是被迫迁徙到了没人的地方。

    李岘即然想把这两条河谷两岸的谷地都开垦成良田,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护一下河流两侧的山林,于是就花了五万多贯钱买下了会川城西关川河两侧的三千顷河谷荒地和十多座荒山。专程来为李家办理土地出让手续的敷川县主薄张松觉得李家十七郎可能头脑出了些问题,否则也不可能花费六万多贯来购买这么一大片没人要的土地和山林。

    这里可是边地,党项人的骑兵随时都有可能跑过来进行劫掠。

    可是李岘却从不这么认为,会川城里平时本身就驻有大军,在六角城和静胜堡建好之后,这两座堡城里肯定也会有驻军。他不认为小股的西夏人胆敢跑过来抢劫,况且前面还有刘仲武目前正在修筑的马连城。

    三千顷河谷地面积很大,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李岘的管家李梁陪着张松和几名敷川县的小吏转悠了三天还没有丈量完。原野空阔,林木稀疏,李岘决定先到自己未来的领地里去打几只野兔和野鸡、野鸭之类的解解馋。

    可他刚出营地就正好碰上了一小队骑兵,唯首的是个一脸郁闷模样的年轻小将,身材粗壮,穿着一身拉风的亮银甲。

    只见那年青小将在马上抱拳对他喊道:“来者可是李县尉。”

    李岘仔细地分辨了一下对方的服饰,发现这厮居然还是个副将,军衔居然比自己还要高两阶,这么年青就能在军中做到这个位置,基本上都是将门之后。于是他也回着礼笑道:“我就是,不知副将有何吩咐?”

    那年轻人拱手道:“我是刘锜,刘经略是我父亲,他叫我过来找你,是因为家事。”

    李岘打猎的兴致顿时就没有了,无奈地转回到军营里,带关刘锜走进自己的帐蓬,这个身材粗壮的家伙可算是他记忆里有些印象的一位历史名人。

    他从壶里倒了一碗煮好的凉茶给刘锜,看着他几大口就喝干了,然后就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木榻上。

    “刘大帅有何吩咐,九郎请说。”刘锜在家里排行老九,刘仲武这老货还真是能生,家里头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个娃,老大刘锡今年都四十多了,而他最小的闺女如今才不到五岁。

    “父亲听说你在会川城附近买了好几千顷河谷地,他也准备在城外买上一些荒地建个庄园,请李兄帮着挑块地方。”

    刘仲武这老货看样子是准备粘上李岘了,要跟着李岘建座庄园。

    “城北祖厉河边上那块地就很不错,不知刘帅要买多少?”

    “我家可不象你家趁那么些钱,父亲准备先买三百晌荒地,这回仗打完有些军功,可能朝廷也会有些封赏,父亲准备也要成这里的荒地。”

    李岘眯着眼看向刘锜:“九郎准备管这片庄园?”他有些心虚,自己要是把刘锜这位历史名将整成了在家守着种地的老财主,这玩笑就开大了。

    好在刘锜摇了摇头:“父亲是准备让五哥过来打理,我的目标是成为李轻车。”李轻车就是李广的从弟李蔡,汉代著名的轻车都尉,以善射闻名于世。

    李岘瞅了瞅刘锜身后背着的一张大弓,不由叹息了一声:“这是两石弓?”

    刘锜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石七斗弓,两石弓我只能开十多下,还不能在马上运用自如。”

    “听说有人能开四石的硬弓?”

    刘锜想了一下,然后摇头:“四石弓都赶上神臂弓了,那玩意可是射弩,人力绝不可为,不过我倒是亲眼见到过有人能开两石五斗的硬弓。”

    “那是谁?”

    “那人叫周同,原来是保安军刘经略手下的一个都尉。”刘锜说道,保安军刘经略就是保安军统帅刘延庆,以后的另一个历史名将韩世忠目前也正是在他的手下。

    “你还在长身体,也许将来也能用上两石五斗的硬弓。”李岘笑着说道:“不过想作李轻车可没那么容易,那得要有驱逐匈奴的战功才行。”

    刘锜怒道:“我偏偏就是要做李轻车,杀光党项蛮子,收复河西。”

    李岘耸了耸肩:“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入汉家……志向倒是不小,但这事难办啊,需要打败整个西夏,收复河西甘凉二州才能被世人称之为李轻车呢。”年轻人有抱负有理想才好,可惜的是有宋一代,包括凉州在内,整个河西都一直被西夏人所占据,那里的汉民后裔到现在怕是都已经忘了自己曾是华夏子孙了吧。

    “好,我这辈子就是立志收复整个西夏!”刘锜站起身来,挺起胸膛,象是在发表宣言。

    李岘想告诉他,这大宋国恐怕用不多少年就要玩完了,你这一辈子恐怕都都见不到这种机会。可是他只是又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年轻人总该要有些梦想,不是么?

    ……

    会川城这一带目前归秦凤路第五将将主任凤主管,但负责筑城的一千六百多号厢兵和临时征召的乡兵却是由李岘一个人说了算。老刘在战事闲下来后也到这边转了一圈,除了一句军中无戏言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一带的筑城进度还是相当满意的。

    筑城的黏土里需要混合着石灰一起夯制,这一带山上石灰石倒是也有不少,也建了几座石灰窑,但是李岘所期待的水泥却一直没有烧制出来。李岘不得不从自家庄园的水泥窑调来了几名有经验的老师傅,找出来的原因是石磨不行,磨出来的生料不够细。

    工地上的事李岘已经不怎么操心,现在他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自家三千顷地的规划上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先牧后农才是正确的屯垦方式。这三千多顷河谷地也没办法一口气都开垦出来,只能是一片一片先来,其余的地方先随便撒些苜蓿种,和杂草一起混在一起随意生长。

    这一带想要做到自给自足,还需要好几年的功夫。

13、青贮池

    西军大将刘法在湟河一线的攻势在进入七月后也停止了。由于李察哥率领西夏右厢军及时增援,他没能打下仁多泉城,又退回到了古骨龙谷在那里修复和扩建古骨龙城。朝廷已经把骨古龙城重新改为震武城,并新设立了震武军。

    李岘知道,接下来,政和六年的这场战争到现在恐怕就要结束了。

    秋天就要来了,秋收过后,陇右的天气就会骤然冷下来,不再是适合用兵的时节。

    到时候,恐怕大家就只好是各自回兵,等待来年寻机再战。

    新筑的静胜堡城和六角城已经基本完工,筑城的清水厢兵和会州、秦州的两营乡兵就驻扎进了城里新建的营房。大部分的乡军在九月就要遣散回乡,而厢军则会在冬天留下屯住。李岘却准备在遣散的乡兵里招一部分人到自己的庄园里,他现在也缺乏人手。

    李家在关川河谷的新庄园也快修好了,只不过人太少,缺乏必要的生气。

    李岘准备从秦州和巩州自家的各处庄园抽调一批人手过来,初步的计划是二百家庄户。由于切身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骑兵的重要性,他特地吩咐调来了五十户从羌人和土蕃人部落那里赎回的部奴,他发现这些羌奴已经几乎不怎么会说汉话了,但却是天生的骑兵,他准备从这些人家里招募一些少年,好好地训练他们。

    李家修筑庄园的三百多名庄丁大部分被派了出去,沿着河谷两侧林草茂盛的地带在收集过冬的饲草,一部分人则留在庄园里挖坑,于是李家的庄园里就多了十数个长六丈,宽一丈半的大土坑,那些庄户们正在卖力地将坑底和侧壁夯实,并用青石砌成池子。

    那些工匠们看样子对这样的活计已经很熟悉了。

    被刘仲武派来监修刘家庄园的刘家老五刘铺则一脸迷惑,“你家少爷挖这么多大池子干什么?难道准备养鱼?”他问在一旁陪着他的李贵。

    “存青饲草,李家的牲畜在冬天能不掉膘,还有养了那么多猪和鸡鸭,就全指望这东西呢。”李贵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家少爷的吩咐,还是老实地回答说。

    “青饲草?”

    “对呀,这青饲草比干草水嫩得多,到了冬天牛羊也爱吃。”李贵说道。

    “新鲜的牧草?如何能贮存到冬天不坏?!”刘铺惊讶地张大了嘴。

    “当然能,我家少爷胸有万机,这就是他教会的秘法。”李贵一脸的骄傲。

    “真的么?能否将制法告诉于我?”

    “这个……你得去问我家少爷。”李贵当然不想把秘法示人,这是这个时代人们的习性。

    李岘则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不光向刘铺解释了青贮饲草的制备方法,甚至还派出几名工匠来指导刘家的青贮池建造。

    刘仲武这老货公器私用,却丝毫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下令已经驻进会川城的两营乡兵全部出动,一营收集牧草,一营免费替刘家劳作。这老家伙为了向李岘示好,居然还调拨了两都役夫到李家帮忙。

    现在李家的庄园里到处凉晒着刚刚收割回来的牧草:狗尾草、蒲公英、野苜蓿和羊茅草,混杂在一起。由于密封条件不够,现在只能制作成半干的青贮草料,收割回来的这些牧草需要凉晒两、三日才能开始切割。

    半干的饲草用铡刀切成只有一寸多长,被添进那些沏好的大池里,每半尺厚还需要用碌碡来回压实,再洒上一遍用米粉和麦麸发酵制成的酸汤,之后再填充,压实……

    “青贮草要比干草多保存将近一半的养份,这样同样的草料就能饲养更多的牲畜了。”李岘对前来进行观摩的刘铺说道,他现在已经不用亲自进行指导了,有些庄户甚至比他更有经验,而且也做得更好。他只是开了个头,有许多工序都是这些庄户们自行完善的。

    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永远也比那些不识五谷的儒生们强千百倍。

    新开的庄园一般刚开始时都是以畜牧为主,其后再慢慢开垦荒地,大概四、五年后,粮食才能达到自给自足的水平。

    李家庄园的发展速度要快一些,但在今年想开荒种地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六百只羊和百十头奶牛从清水的李家庄园赶了过来,同时还有七十多头已经喂养了三个多月的半大八眉猪,这些牛羊和肉猪就在已经打过草的河边散养着,看得会川城中一众兵将直流口水。仔细一想,大家自出征以来,四个月的功夫,那些军卒兵才总共只吃过两回肉。

    这个年代陇右的气温要比后世低一些,比起北地的气温来,也不算是特别冷。

    在后世,兰州一带冬天的最低气温也就是零下十七、八度,很少有过零下二十度的时候。可现在,据李岘估计,冬天的最低气温应该前世稍低一些,不过平均气温也就在零下十四、五度左右,但他到冬季还是喜欢把牲畜放在暖棚里。

    这需要大量的柴炭或是煤,而且李岘在冬天也很喜欢烧煤来取暖,这主要是因为省木材。

    会川城附近有几座小煤矿,不过每处煤窑的储量都不大,但要维持这一带的生活用煤却也是绰绰有余。

    但李岘却知道从靖远城出发,只要向东走不到三十里,就是一座超大型煤矿,后世包括兰州、白银在内几乎整个甘肃南部的工业和生活用煤大部分都出产自于那个叫平川的大型煤矿区。

    所以他一直在鼓动着刘仲武东渡祖厉河,一举拿下靖远城和那一大片地盘,把西夏人地举逐出黄河南岸。

    在今年的军事行动中,刘法在古骨龙城一役大破李察哥所率领的西夏右厢军,斩首近万,声名大振。与之相对的,刘仲武的表现只能说是用平平来形容。西夏大将梁厄诩所指挥的西夏卓罗和南军司兵马本来就不是夏军主力,只能勉力与宋军周旋。但双方之间一直没有发生大的战斗,刘仲武部所获得的军功有限。但他毕竟把战线成功地推进到了黄河南岸一线,同时构筑威德城、静胜堡城和马连城、六角城四座军事城寨,也能算是有很大的功劳。所以这货丝毫不肯冒险,就这么隔着祖厉河一直与梁厄诩的夏军对峙着。

    主要是因为去年在臧底河城的失败让他不敢再出什么意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公平地来说,童贯的整体战略到目前为止还是十分出色的,最少看上去宋军全面占据着很大优势,西夏方面基本上处于全面被动挨打的状态,甚至在横山地区一些重要的战略据点也让种师道所部给占领了。

    如果横山一线失守,那么宋军就能居高临下,冲视着西夏人老巢的河套平原,那样的话恐怕用不了几年,西夏就会被大宋灭国。

    现在总体的形势相当乐观,大有一举击垮西夏国的架式,但李岘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再过上十来年,这大宋朝就会开创中国历史上最耻辱的一幕: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统治这个国家的文官集团们为了保全自身,居然打开城门投降,把两位皇帝都送出去成了俘虏。其后为了推缷责任,又把罪过加在了两位皇帝的“昏庸”上。

    想到这,李岘确实有一种“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感受,他倒不是很关心那两个成了俘虏的倒霉皇帝,而是出于一种华夏之国陷于夷虏的愤懑。

    可是自己一个花钱买来的九品小武官,地位卑微,又能改变了什么?

    有时候事情知道的太多反而是一种痛苦。

    刘仲武已经上报朝廷准备恢复秦凤路第三将,而且李岘因为修筑静胜堡城、六角城和扩建会川城的功劳,被正式举荐为第三将副将。大宋军制,每将官兵大约在三千人左右,这副将的级别是校尉,算是从八品的军官,等于是升了两级。

    只不过老刘和高俅给兵部的报告到现在还没有批复下来,估计有高俅在其中运作,这中间并没有多大问题。

    李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并不是很了解,但并不妨碍他弄明白大宋国的军制。这西北边军也是属于禁军编制,一般称之为屯驻禁军,有别于长期驻扎在东京周边的中央禁军。加入边军,也等于是成了体系内的正规军,待遇要比厢军中好的多。

    现在李岘管辖的两营清水厢军和陇城厢军对于编入秦凤军第三将表现的很热切,但这对于李岘来说是无所谓,他又不指望这点俸禄过日子。

    夏秋之交,天地苍茫,从巩州出来的几群牛羊沿着官川河谷一边放牧,一边游走,陆续抵达了会川城西南的李家庄园。筑城的工程只剩下了一些收尾的活计,李岘现在是完全撒手不管,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自家庄园的建设方面。

    至于未来什么样,他看不清,也不愿想得太多,只是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至少要让跟着自己的人都先能吃上口饱饭。至于跑到那些大人物面前指点江山、纵论天下之类的事情,他也干不来,而且这样做的后果有很大的概率是会被别人看成一个疯子。

    他现在已经很耀眼了,至少在整个陇右都很有名,但却不想被人当成一个怪物。

14、童大帅

    刘仲武在修筑完马连城之后,留下秦凤路第二将七千人马守城,就开始了撤军。

    这时才刚刚进入到八月。

    童贯也于八月中旬开始从兰州回师。

    他带着大军从金城走到定西城,却又停了下来。

    刘仲武和高俅只得带着属僚从会州专门赶来向他汇报战事情况。

    不知什么原因,童贯这回选择的是从兰州到定西城也就是后世309国道兰州通往天水的这条路线。童大帅现在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今年对西夏的这场大战基本上算是“大获全胜”。有可靠的消息说官家准备在他带兵回到东京后将加升他为少傅,知枢密院事,官居一品。他终于为后辈们留下了一个“榜样”,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当上了宰相的太监,也算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说实在的,自从王韶开边,陇右、河湟一带的陇州、熙州、河州、洮州、巩州、会州、兰州和湟州、西宁州、积石军等数万平方公里的地盘,基本上都是在李宪和童贯这对宦官师徒的率领下得以收复的,但是两人的功绩在历史上这些功绩却丝毫没有人提及。

    只因为这两人是太监出身。

    文过饰非,颠倒黑白,大宋朝这帮文人们的无耻程度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就比如说王韶之子王厚,这次在臧底河城大败,损失的主要是他手下的人马,最后被朝廷下令撤职夺官。可是这厮的后人在编族谱时故意把他的卒年写成了政和二年,搞得后人在考据时一头雾水。你看看,臧底河城之役时俺家王厚都死了好几年了,那打败仗的家伙可是和俺这王厚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恰巧同名罢了。

    李宪和童贯任何一人所取得的开边功绩如果换作是位文臣,早就在史书里被吹上天去了。比如说那位写过“四面边声连角起”的范老爷子,一辈子在延安时就没怎么打过什么胜仗,都差点被后人吹成了盖世名将。

    童贯这人差不多一辈子都在军营里度过,执掌宋朝军事大权二十余年,替大宋国五征西夏,南平方腊,就是因为最后在跟辽国作战时吃了一场大败仗,却得以名列《宋史》奸臣传前列,与秦桧、朱勔等人为伍,想想也觉得有些可笑。

    就因为他是太监出身,而且由于皇帝的原因,自然就是站在了那些文臣们的对立面。

    不容于文人,那在文人们写的书里还能有好么?

    宦官领军,本就是大宋国皇帝为了牵制那些文臣所搞出来的手段,自然让那些自认为代表了“正义力量”的文官集团的深恶痛绝。

    童太尉现在悠闲了下来,开始批阅一些前面留下来的密谍奏报。

    何景的告密信他看了,所以他准备亲自看一看新筑的威德城和静胜堡城。这与李岘无关,他只是想借机敲打那位不太听话的刘仲武和高俅一番。

    另外还有一个让他感到最头疼的事,那就是准备发还从各州征用的战马和役马时,手下都在叫苦不迭,说是今年跟随大军出征,但储备的过冬饲草粮料都不太够。

    这是伯件大事!

    因为他明年还准备在西北进行几场大战,至少要把西夏人给打服了,解除后顾之忧。当然,如果能灭了西夏,一举收复兴、灵等府州,以功封王,那自然是最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冬天草料不足,春天再重新征召来的战马和役马大都羸弱,不堪驱使,那耽误的事就有些大了。

    童太尉坐镇西北多年,北地河北路、河东路边军及所有的西军都归他节制,他手上掌握着大宋国最强大的一支军队,但正因为这样,他才对马政败坏,军中缺马的情况有着切肤之痛的认识。由于朝中文臣党争激烈,朝令夕改,而武人又对政务没有什么发言权,导致国内马政日渐废弛,如此下去,只怕不出十数年,军中已无可用之战马。

    正是如此,在他的一力坚持下,再加上在当初还算是政治盟友的蔡京支持下,总算是在政和二年又重新恢复了给田牧马之法。由于这一政策推行得力,好歹让宋军中缺少马匹的情况得到了一些缓解,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西北之地险恶,西夏人如虎狼在侧,与西夏人十数年的交战经验告诉童贯,对付草原民族,骑兵是必不可少的利器。关中到陇右本就民风剽悍,并不缺少血性的西北汉子,能征善战的官兵,宋军唯一的弱点就是战马。

    这是宋军一直以来的痼疾。

    在神宗年间本来经过王安石变法之后,国内马政已经恢复得不错,国内北方诸军已经有了将近十五万匹军马。可是到了哲宗年间,经过司马光为首的文臣们又一折腾,宋境内马政彻底败坏,及至政和年间,整个北方军队堪用的军马已不足四万匹。

    真是的败家容易的攒钱难啊。

    若是没有了骑兵,整个西军再对上党项人之后,只能龟缩城池,任由羌蛮的骑兵在田野里纵横劫掠,却没有任何办法。

    童贯在思考着在当地如何安置禁军多出来的五千多匹战马和役马,顺手拿起了一份弹劾信,信中大概的意思是现任清水县尉李岘趁去冬今春土蕃叠州各部落遭受严重雪灾之际,落井下石,凭借威胁和勒索等手段,巧取豪夺,从土蕃部落手里抢夺了一块叫阿班的牧场。现在有蕃官告状,恐引起纷争边患云云。

    他看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边地蛮族势大,朝廷处置又多以怀柔笼络为主,在陇右河湟之地历来都是蕃官土著欺压汉民,这回却颠倒了过来,咋成了吐蕃人告状了?!

    这都是咱家当初立下的功劳啊!

    他准备回京后把这事当个笑话给当今官家和那班朝堂里的文人官僚们听听,这李岘有点意思啊……咦?李岘?!

    童贯的记性很好,他又往前翻了几份密谍,把何景告状的那一份给抽了出来,稍一对比,不由得乐了:“这家伙看来是个惹祸精啊……到了哪里也不安生。”童贯摇了摇头,“来人,把秦州录事参军和巩州司户叫来!”

    秦州录事参军曹晖是跟着刘仲武一起过来的,而巩州司户参军赵璋则一直在定西城里操持着童贯大军的过境和后勤补给事宜,倒也是随叫随到。

    “我看定西城北面的河谷地就不错,适合当作牧场,兰州和巩州、会州的禁军军马冬天就留在这里吧。”童贯先对赵璋说道,这个赵璋是刘法的副手,熙河路副招抚使赵隆的儿子。赵隆本身就是童贯在西军中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之一,再加上这次古骨龙城之战时带领援兵从侧翼及时杀到,刘法能大败李察哥,赵隆功不可没。所以童贯平日里就高看了赵璋一眼,而且态度和蔼。

    能得到大帅的青睐,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这让一旁站着的曹晖看的有些眼红。

    赵璋的表现却很平稳:“大帅说的不错,但巩州和会州本身人口稀少,粮草却不足以养活五千多匹军马,还需从别处调拨足够的草料,也需要留下足够的牧卒牧养。”

    童贯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等会儿你做一份牧场的规划出来,我好向地方上要地。”他这才转向曹晖,“那个清水县尉是怎么回事?你把他的情况说来。”

    这时赵璋正要告辞,听童贯这么一说,却是抱拳说道:“启禀大帅,这清水县尉李岘和在下却是同乡,两家在秦州城里也隔了不远,先前打过不少交道,我对此人还算了解。”

    童贯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留下,然后把目光转向曹晖,让他先说。

    曹晖是录事参军,主管着刘仲武的军务和军司,自然对属下的军官们比较熟悉,何况李岘主管着会川城周边的营筑,曹晖也曾亲自视察过几回。

    于是曹晖天口说道:“这李岘出身秦州李家,原是本地富户,不过他家这些年来生意越作越大,已是陇右有名的巨贾。这李岘本被保荐为武学舍人,不过去年因响应朝廷号召,主动捐纳了十五万束牧草,蒙陛下破例恩典,实授为清水县尉一职。这次他筑静胜堡和六角城城有功,论功当得以升迁,刘相公已经把他的功劳报了上来。”

    “噢,就是这个李岘?”童贯有些了然,纳官实授这件事原本是他一手推动的,无非是为天下的富户们树立一个榜样,好多筹措些钱粮,为日后征辽作大战的准备。

    “大帅,那李岘胸有机巧,听说李家织呢布的工坊就是他弄出来的,另外在巩州和熙州一带推广种植棉花也是他的首倡,说起来在下的功劳也有着他的一份。”赵璋在一旁开口补充道。宋代棉花种植面积还很小,棉花的供应不足,朝廷在冬天分给每个大臣的冬衣棉花也只有十几斤,而士卒的冬衣棉花供应甚至还不到一斤。今年巩州棉花产量骤增,为此主导此事的赵璋受到表彰,还得到了童贯的亲口夸奖。

    “哦?!这倒是很有意思,这李岘当初进武学是谁保荐的?”

    听童贯的口气,似乎是有意笼络此人,于是赵璋抢着说道:“是原秦州知州何常何大人,还有……王厚大人。”现在不示人以好赵璋就白混了,不过王厚现已被革职,所以赵璋却不再提起他原来的秦凤路副招抚使一职。

    童贯听后笑道:“原来也是可怜的,攀了王大人的门路,不想树却倒了。也罢,你派人叫他过来,我有件事要叫他做。”他对曹晖说道。

    曹晖领了帅令出去,一面赶紧派人去会川城把李岘叫来,一面又向刘仲武报告。

15、挨坑

    刘仲武在接到曹晖的报告后有点担心童贯会抢他们的合伙生意,于是就找到了高俅,把这事给他说了。

    高俅听后却笑道:“无妨,童太尉喜专权,却不太喜好财货,我还担心他会使绊子,咱们报了李安国调任秦凤第三将副将不会被批准呢,这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刘仲武说道:“我是担心他是在拉拢李家小郎。”

    高俅却在摇头:“那李岘我也跟他说过几回话,貌似恭敬,可内心里却最是骄傲无比,言辞里就是连蔡相国都有些瞧不上,你想把他当成自己人,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想童太尉也无法笼络住此子,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只当是伙伴岂不更好。”这点刘仲武确实服气,高俅能从一个苏门小吏而得到当今天家的眷顾,在察颜识人方面自然有过人之处,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不由得刘仲武不服气。

    刘仲武只得叹了一口气,高俅是官家的人,自然不容于那些把持朝政的文官集团,而军方里那些将门也瞧不上他的出身,在官场上也算是孤家寡人,只有官家可以依靠,也不知自己与他合作究竟是福是祸。

    好象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跟着他沾了不少官家的光。

    李岘赶到定西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也顾不上吃口午饭,饿着肚子就直接被带到了童贯的中军大帐里。这童贯倒也是长得相貌堂堂,面色黑红,而且腮下生着几绺长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个宦官来。

    这童太尉在他进了帐内只是瞧了他一眼,却没说话,然后就把他晾在了一边,继续自顾自地坐在长案后批阅公文。

    李岘对童贯这种拿捏作派嗤之以鼻,没事你叫我来做什么,现在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思!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咱是人家的手下做事,就这么干站着呗。因为昨夜接到信就动身了,一夜都没休息,全身疲惫不堪,就这么站着站着,居然还打起盹来。

    “哼!”迷迷糊糊中突然听童贯一声冷哼,李岘一个激灵突然就睁大了眼睛。

    他见童贯正斜眼看着自己,只得抱拳说道:“大帅勿怪,昨夜接到大帅的军令就立刻动身了,这连夜赶路,一宿没睡,卑职确实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童贯一脸严肃,凛洌的目光扫过李岘的身体,让他直接心里一哆嗦,这货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个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产住,你说我这当官又是何苦来哉。

    只听童贯肃然说道:“军务时偷睡,按律当杖责三十,这回暂且记下!”

    李岘心里这个委曲,这只是打个磕睡好不好?怎么就成了偷睡了?!好吧,你头顶的帽子大,说的话就有道理!

    看着童贯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李岘只能暗自叹气。

    “你父母何人?”童贯沉声问道。

    “家父李振,家母赵氏,都是寻常出身。”李岘答道。

    “祖上可曾作过官?”

    “曾祖当年曾作过成州主薄,家祖却非嫡子。”李岘回答,自己的祖父李尧臣以庶子的身份却能创下很大一份家业,也确实不容易,所以他感到很骄傲。

    童贯点了点头,他已经对李岘有过一些了解,李家在最近几年内急速爆发扩张,据说都是此子在背后谋划。但这小家伙却是没什么背景,背后所恃的不过是秦州的李氏宗族势力,这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他点了点头:“李家小郎年岁应当不大吧?”

    李岘只得再鞠躬,这是回答长者问话的礼仪:“卑职今年刚满十八,不过前年就已经行了冠礼。”他这说的是虚岁。

    “表字为何?”

    “卑职不才,上安下国。”

    “李安国,呵呵,不错,安邦定国。”童贯笑道,不过他转眼脸就变了:“李岘,有人告你趁火打劫,谋夺蕃人牧场,意欲挑起边患,有不轨之心,你可怎么说?”

    李岘张了张嘴,差点没脱口喷出脏话:“是谁?汉人还是蕃官?”

    “怎么?你还想杀人么?”童贯瞪着他。

    李岘目光里闪过一丝狠厉,但却闭口不答。

    这种阴狠表现让杀伐果决的让童贯感到很满意,慈不掌兵,没股子狠劲哪能上得了战场!不过他却转过了话头:“听说你还是有些手段,整治的那些蕃官们都服服帖帖,大都与你称兄道弟,亲热得很哪。”

    李岘的目光有些闪烁:“只是些生意往来罢了,家中工坊需要的羊毛众多,卑职原来不过是与他们打交道多些,却不敢真的把他们当朋友。”

    “哦,这是为何?”

    “卑职尝与宗喀王子卓仁饮酒,这厮有一回喝多了,说如果其部若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只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就应当先拿朋友的头颅来祭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卑职还想脑袋安安生生呆在脖子上面,所以不敢真的把他们当成朋友。”李岘说道。

    “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有这个认识就好。”童贯笑道,他把那封投诉信递给李岘:“是个蕃官,你自己好生处置。”他倒是想看看李岘还有什么本事,也不嫌事闹大,朝廷那帮文人们拿这些蛮子当祖宗,可他老童砍的这些人的脑袋可也不少。“你弄那些羌人和蕃人的牧场在手里干什么?”

    李岘叹了一口气:“卑职家里有几处庄园都离他们很近,这些部落逐水草而居,夏天哪都可以去得,但到了冬天,却非回冬牧场不行。卑职弄得都是些冬窠子,也是为了便于控制,省得这些蠢货到了冬天没东西吃又出来抢劫。”

    “控制了冬牧场就容易控制这些民族了么?”

    “只是好一些,主要还是大帅军威赫赫,让他们不敢乱来。”李岘不着痕迹地拍了童贯一记马屁,“那冬窝子却是牧人的命根子,除非他们远走他乡,否则一般不敢乱来。卑职曾放出话去,如果他们敢抢李家庄园,就派人四处放火烧光这些牧场。到了冬季天干物燥,这草场上若是火势起来,还真不容易扑灭,那些蛮人就最怕这个。”

    “哼哼,你这法子倒也是恶毒。”童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却是在心里盘算,这办法是不是也能用在西夏和辽人的身上?

    别说,这小混蛋吓唬这些蛮夷们还真有一套!

    想到这,童贯捋着胡须,笑吟吟地看着李岘说道:“李县尉这回筑静胜堡城有功,刘经略在军报中奏请升你为第三将副将,某家是觉得你年纪青青,所以就叫过来专门看看。”将是地方禁军编制,人数大约在三千到一万不等,主将一般是正七品的武职担任,副将是八品官,李岘调任第三将副将并不算多大的升迁。在臧底河城之战中,王厚手下的秦凤路第三将近万人全军尽墨,刘仲武和高俅两人想尽快恢复这支军队来,手下人多,作战时不慌啊。

    只听童贯又继续说道:“今日一见之下,李家小郎的能力还算不错,本官却打算另外再交给你个任务!”

    这已经是明显的暗示了,李岘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所以赶紧双手抱拳:“卑职多谢大帅的提携!”

    童贯见李岘很懂事,心中也很高兴:“刘仲武保你为秦凤路第三将副将,某在这里就准了,不过他举荐的庞峰出任主将战功不够,在我这里却通不过,所以某家就不准备给第三将设主将了。”他看了李岘一眼,我是把这个位置给你留着,下面就准备替我分忧吧,“秦凤路第三将允自募兵马,驻会川城和静胜堡城,另外老夫还准备把巩州马场交由会川城代管,你要尽心尽力把这事去做好。”

    “巩州马场?那是在哪?”李岘一脸懵逼,没听说过啊。

    “马上就有了,就在定西城北十多里地。”童贯开怀一笑,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麻烦。

    “棚圈、牧舍、粮草可齐备,共要养多少马匹?”李岘追问。

    童贯暗自点头,能问出这些,就不是外行啊,哈哈!这小子还可以。

    “这些都是你的事,粮草只能拨付一个月的,棚圈、牧舍共拨钱三百万,共有五千一百八十匹军马。每匹军马月拨付粮草钱三千,由巩、会、兰三州分担。”

    李岘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遍,每匹军马每月人工饲料加起来需要四贯多,于是立刻跳了起来:“大帅,这钱不够啊!”

    “那是你的事!”童贯恶狠地说道:“记住,马不能少,而且还不许养掉膘了,如果明年开春让我看了不满意,别当老夫是真不敢砍你的脑袋!这是军令,你这又想升官发财,还不想吃亏,那有这样的好事!”

    人家都说的这样不要脸了,李岘只得叹服:“好好,卑职听令。反正咱这官也是买来的,咋的也是花钱,这一辈子恐怕是要一路地买下去了。可是马令和牧卒在哪?”

    “清水厢军充作牧卒,属吏老夫随即让人从军中给你调去几个,不足的你自行招募。”童贯倒是很干脆,“这事干好了,明年春天老夫就升你做第三将主将!”童贯现在主掌大宋军政,若说是任命经略招抚使这样的大吏因为还兼着文职他需要玩些手段,但一个地方军的一军主将,他还是可以一言而决的。

    李岘苦着脸回到了刘仲武住的地方,他仔细算了一下,这五千多匹马差不多一个月要亏六千多贯,到明年开春,差不多是五个多月,自己接管这巩州马场,差不多要亏损三万多贯钱粮在里面,也就是说吃了回大亏。

    特么的,童贯这老贼这是在坑我!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16、牧监

    刘仲武看到满脸抑郁的李岘走进来,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童大帅召你可有急事?”

    “P,他叫我替他养马!”李岘一脸愤懑地将童贯见自己的情景原原本本给说了一遍。

    一旁的高俅听后大笑:“你这回帮了童太尉个大忙,这份人情将来他总归是要还的,并不算吃亏。”

    刘仲武也说道:“原本还担心他会在恢复第三将上找麻烦,这回倒安心了。既然他把这个主将位置许给了你,咱们正好顺水推舟。不过将军算是地方屯驻禁军,钱粮待遇可比不上东京禁军,兵员招募不易,这还得你自己多想些办法。”

    “可以招募那些蕃兵么?”李岘突然问道。

    “可以,但不易过多,否则难以控制。”刘仲武告诫他说,“另外副将的话允许你招募一百部曲。”部曲就是由将官的家仆所组成的亲兵,可以说是私兵家将。军中将领允许自带部曲,否则无法镇压军中那些骄兵悍卒,但也有一定规制,不可过多。象刘仲武这样的一方大将,则允许拥有一千部曲,这已经是到头了。

    军中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规定只是在禁军才有,在地方军中则并不存在这一情况,大部分厢军都是由武将自行招募和管理、训练、指挥的,所以西军有些将领手下的厢兵战斗力并不亚于禁军,甚至还有过之。象刘法、刘仲武、赵隆手上都有这样的部队,更不用提象种家、折家和姚家等那些有名望的世代将门了,这也是为什么西军战力强悍,会成为大宋国内目前仅有的一支强军的原因之一。

    三人就谈了一会儿重组秦凤路第三将的筹备事宜,由于李岘还得操心那现在连马圈都还没有的巩州马监,所以就匆匆告辞了。

    新任的巩州马丞杨钊很不开心,他觉得童太尉把他从禁军中调到这个位置是等于把他给流放了,实际上童贯还给他升了两级,把他从天驷监无品阶的马官擢升为正九品的马监少丞,也算成了在编的正式官员。但离开繁华的东京到边地就职,还是让他感觉是受委曲了。

    这些年来上面来回折腾,大宋国的马政基本上就彻底荒废了,连天驷监里都充斥着劣马,根本不合战阵之用,即便是这样,数量也帐面上也差了许多。天驷监的官虽小,但在马料方面上下其手,油水还是很丰厚的,可是到了这种穷乡僻壤的苦地方,甚至连草料都不齐备,哪里还能再捞到半点油水。

    杨钊就这样一脸苦闷地带着十几个手下在从童贯大营里分出来的几顶营帐前迎接着同样一脸阴郁的年青上官。

    本来象这样地方上一州监牧的重要职务应该由巩州知州或是通判来兼任,童太尉却不管这个,直接就把锅甩给了李岘。

    李岘在与自己的十几个下属见面之后,就进了帐蓬,然后就对杨钊吩咐道:“先把几个马圈的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你这几天带着人先选好地方,场监就设在离定西城近一点的地方。这里不太安全,离城近些有好处。”

    五千多匹军马肯定不能搁在一起放养,需要分群,一群顶多放四百匹马。李岘却要求分成一百五十匹的小群,只是场监总部这里留一群大的,大概有四、五百匹左右。

    李岘却担心自己的安全,于是他又专门去找童贯,希望能把部分禁军马军也留下来。

    “大帅,骑军在冬天也不能断了训练啊,而且卑职一直认为这战马需要骑手亲自喂养和调教才好。”李岘站在童贯面前,倒也显得很从容。

    “这是为何?”童贯扔下手里的公文,抬头看了他一眼。

    “马通人性,骑手和战马疏离了,到战场上则难以驾御。”李岘说道,“而且这军马散放上一个冬天,性子也会变野了,也需要不时的让人骑训。”

    童贯沉默了一会儿,他在军中多年,哪有不明白这事情的道理,但是赵官家对禁军管控严格,不可能允许几千骑军留下,否则就会遭致天家猜忌。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你回去罢,这事绝不可能!不过某家准你手上的第三将官卒可以利用这些军马训练骑术,不过若有损伤,还需要你自己想法补齐。若是训练好了,第三将想升格为骑军也并非没有可能。”

    李岘还想坚持,但童贯双目一瞪,将手一摆:“你回去赶快把马圈弄好才是正事,三天后军马就开始陆续进驻马场!”

    李岘只能躬身告退。

    他回到帐蓬,立刻找到杨钊,交待他在选好营地后,先找童贯要人用木桩隔出一些临时栏圈出来,军马隔几天就会入驻。在交待完事情之后,他就立刻动身,去会川城去调乡军过来,天就要快冷了,自己得赶在上冻之前,把马圈和住舍修起来。

    李岘并不怎么喜欢上战场,但乱世就快要来了,他需要有起码的自保能力,也想让自己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庙堂天高太远,至于上书建言之类的事情就算了吧,军国大事,那不是自己一个人微言轻的低级武官所能够掺和的。这个年代武人地位低下,即使是到了童贯这个地位,依然在朝堂上都没多少发言权。

    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所以,李岘自从童贯离开了定西城之后就一直很忙很累,做起事来也很用心。

    刘仲武给第三将定下的饷额是三千人,为了尽快成军,这货居然直接就调了四营厢军到静胜堡城充数,剩下的只能靠李岘自己去招募。

    另外就是巩州马场,杨钊居然从定西城以北十三里开始,沿着关川河谷两岸,稀稀拉拉建起了三十多个棚圈,一直延伸到了会川城李家庄园的地头,两地居然相隔了一百多里地。这也没有办法,由于牧草准备不足,只能用扩大牧场范围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到了冬天非惹出事情不可。

    但李岘看着地图上犹如一条长蛇般的牧点设置,感觉十分的不安。

    如果西夏人知道这里有几千匹军马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过来抢夺。

    别以为西夏人就不会缺少战马了。

    草原民族对于战马的渴望要比宋人强烈的多。

    九月初,秋高气爽,草木枯槁,漫山金黄,蜿蜒的关川河谷在清晨时渐渐变得寒雾弥漫。

    李岘在这个时节,带着第三将两营人马,开始巡视整个马场。一是为了进行军伍的长途拉练,另外就是准备开始分批轮换着进行骑术训练。会骑马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想要练好骑术却不是那么容易。

    他现在对马场的运营,也已经算是摸索出了一些门道了。

    马场的日常事务由马丞杨钊主持,而且牧卒全部是由原来的秦安厢兵所充,李岘待大家不薄,所以对李岘还算忠心,所以他也不怕杨钊在中间搞什么鬼。

    大宋国的马政制度已经很完善,只不过是执行起来偏差过大而已,所以李岘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却改变什么。

    但整个马监的人事调配权都掌握在李岘这个监牧的手里,如果他不点头,杨钊想调动个牧卒都没有任何可能。在这方面,李岘表现得极为霸道。

    如果你不得到我的信任,你甭想从我手里拿到一点权力,如果是自己信任的人,比如李家的一些庄园和工坊,他基本上就会交给主管去打理,一般很少过问。

    权力这种东西,会很快地腐蚀人心,而且每个人本身就是贪婪的,如果李岘认为自己不能控制某个人或是有足够的手段来惩处对方的过错,是不会下放手中的权力的。

    没有威慑,就无法制止贪婪。

    李岘要做的事情就是贴钱为马场准备足够的过冬草料,尽可能让这里的牧卒生活的好一些,另外顺便让自己的第三将军卒轮换到这里进行一些骑兵训练。

    这些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十分困难的事情,在李岘这里都变得很简单。

    无非就是钱的问题。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他看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时不时从庄园里拉上几头肥猪或是牛羊送到军营里犒赏一番,改善一下伙食,那些寻常根本见不到什么荤腥的军卒们训练热情就会顿时就会暴涨。但做这事是有个限度的,不能随便派发钱粮,否则就有收买军心的嫌疑。

    李岘从不认为自己身边没有告密的人。

    偶而发些奖励或是以李家的名义送些犒劳之物到军营可以,但经常这么做,恐怕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就呆不下去了。

    至于马场,他也不需要做的多出色,只要能平平稳稳,安安全全地把这些军马养活到明年开春,对童贯能交待过去就足够了。

    这些军马,是注定不可能会属于他手上的第三将的。

    杨钊把巩州马监部办公地点修得跟衙门似的,看来很些有当官的愿望。

    李岘现在就坐在大堂通常是县令审案子的位置上,二十多个马场的大小官吏则分坐两侧,其中一半多是原来秦安厢军里他的手下,也属于亲信,还有七人是童贯所派来的马官,这其中就包括杨钊。

17、匠户

    李岘居高临下瞅了瞅左右两侧自己的手下,有点象县令发号施令的样子,这种挺拉风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他先拍了拍桌子:“冬天快要来了,各牧点粮草差不多也准备齐了。接下来我要强调几点:一是山里的狼不少,白天散牧时每群至少得有五人一起同时出去放牧,不得偷懒,二是每个牧卒的冬衣需要配置齐整,注意保暖,皮袍、棉衣、棉裤和毡靴等物不可短缺,若是出现冻伤死病,我只会找各牧点马令的麻烦。三是冬天第三将的训练还会继续,但训练完之后,牧卒每日要注意给战马进行保暖,裹马匹的毡衣这几日就会有人送到各牧点去。四是晚上必须有人值更,如果马匹让人偷了去,大家都知道军法是怎么回事。咱们现在都算是一家人了,这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别怪军法无情。好了,大家还有什么说法,尽可能都现在提出来。”

    杨钊首先开口,“各处厩监的报表还是每旬都报一次么?”

    “这个必须这样,大家冬天都辛苦些,要不时下去巡查。”李岘点头说道。

    “都监,咱这有个问题,马场共有牝马二千三百余匹,今年都过了配种期,还根据报告还是有些牝马现在开始发情,我们还进行配种么?”主管兽医的卢马监看着一份报表说道。

    李岘看了他一眼:“有多少?”

    “大概有三百多匹。”

    “呃……配,为什么不配。”李岘说道,马的发情期一般在三月到八月,孕期是将近十一个月,但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军中没有儿马,骑兵用的公马都是骟马,所以根本没法配种,“种马的问题我来解决。”

    “可是都监,这些军马明年春天还要征用。”杨钊拦阻道。

    李岘摆了摆手:“无妨,到春天买些骟马把孕马换下来即可,我们只要补齐数量就没问题。”童贯留下来的这批军马大都是河曲马和辽东马,品质还算不错,不繁殖有些可惜了。

    为了让秦凤路第三将尽快成军,李岘把手伸向了自家庄园的庄丁,这募兵的效率一下就高得多了,到了九月末,第三将的三千人马总算是招募齐备了。李岘则堂而皇之地长期派出两营人马,进驻到巩州马场内,轮流进行训练。

    借着马场的便利条件,第三将差不多每天都要进行一个时辰的马术训练,在几处训练场里来回奔驰。

    李岘并不太喜欢骑兵冲阵之类的战术,所以第三将军卒所练习的大多是后世蒙古骑兵最擅长的战术——骑射技能。

    只不过他也知道,一只真正的骑军,没有几年的时间是根本训练不出来的。但是这种事,他目前还没有能力办到。

    只能慢慢来吧。

    九月下旬,这搁在后世差不多已经到了阳历的十一月,早晨起来,地面上已经能够看到晚上残留下来的冰霜了。

    第三将的募军计划已经接近尾声,招募的军卒除了李家的庄丁之外,大都羸弱不堪。

    没有办法,这个年代,一但成为军户,则脸上要被刺字,标记出军藉和兵种,就跟在军马屁股上打上烙印一般。

    这是一种防止军户逃脱的办法,李岘从本心非常反感这种方式。这对人格是一种侮辱,可以想象一个在脸上刻着一行青字的“怪物”以心里哪里还会剩下多少荣誉感。根据他的估算,仅仅是这一点,就能让大宋军队的士气下降两成。

    所以这件事他就一直拖着没有办理,也就是说,第三将的军卒是没有黥面的,看起来跟寻常的乡兵一样。

    在大宋朝,士兵的来源是招募的,可以想象,除了那些犯罪的配军,寻常人家子弟但凡能吃饱饭,就不会跑来当兵,因为一但当兵,差不多这一辈子就要老死军营了。正是因为吃不饱饭,宋军羸弱,大多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

    李岘是个好官,这是公认的,他从来不克扣士兵的粮饷,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另外他还想法帮那些军官们的家属安排一些赚钱的生意,让他们家里的日子尽可能过得好一些。这在现代是一个老板必须做到的基本事情,却让许多人对他感恩戴德。在这个年代,普通人的要求真的很低,并不要求你能平等地对待他们,只需要跟着你能吃饱饭,就会变得十分忠诚。

    秦凤路第三将和巩州马场的官兵都能吃饱饭,而且每隔五天还能吃上一顿肉食,这种事情居然还能引起驻守在定西城、会川城和威德城里禁军们的羡慕。

    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普通的军卒如果一个月能吃上一回肉食都算是不错的了。

    李家庄园的养殖成本要比寻常人家低三到四成,在李家工坊作织工比在自家织布的收入要多好几倍,李岘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破坏着陇右原本安定的小农经济,并将李家的势力缓慢地向汉中和关中两个方向延伸着。

    李岘把巩州马监的位置定在了关川河和钩子河交汇的地点,这里距定西城大约不到四十里地。由于缺乏安全感,李岘一直在申请在这里修建一座堡城。

    根据李岘的经验,修筑一座周长二里的土城,大概需要钱五百到六百贯,另外乡兵的伙食大约要一千石左右的粮食,也就是说总花费大约在一千贯左右。这种事情需要报枢密院和骐骥院批准,不过在上面的批文还没有下来之前,李岘就已经开始动工了。

    不就是一千贯么,只不过是一百多匹呢布,如果上面不批,他只当是捐给马场了。

    驻会川城的五营乡兵要被遣散了,李岘却把大部分人招到了手下当做民夫,因为他想在钩河上修一座拦河水坝,装上几台水轮机之后,就能建一座新的织布工坊。关川河上的水流太大,李岘无法保证拦河水坝的强度,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水坝修在这条支流上。

    管家韩湘回来了,从熙州和岷州搜罗了几十户衣衫褴褛的工匠回来。

    工匠在大宋国基本上算是最低一等的平民,他们没有土地,是最初的一批无产者,官府视之如流民。工匠们的生活艰难,作为一个现代人是无法想象的。

    但韩湘却知道自己家的小官人却是最为重视工匠,甚至认为这些工匠要比那些读书人有用得多。在李家庄园,匠人们的地位很高,反正比庄丁的待遇要好得多。自己这回收罗了如此多的匠人回来,小官人的奖赏一定不少。

    李家的工坊基本上都是建在河边上的,修筑水坝需要很多石匠,因为需要安装水轮机的缘故,涵洞里有许多精巧的设计。

    韩湘已经与这些匠户们讲好了工价,管吃管住,每人每月有一贯的工钱,如果做的好,主家还有另外的赏赐。这让这些匠人们都喜形于色,冬天基本上没什么活计,往年一到天冷之后,大家都是生活无着,在这个冬天大家终于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

    这些人大都是世代匠户,靠着手艺为生,但辛苦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置起二亩薄田,依然只能以此为生。

    水坝的选址是在一处山口外,再往里是一处峡谷,李岘估算了一下,如果修筑一道三丈高的水坝的话,大概能蓄水数千立方,已经差不多能支撑数百亩河谷两岸农田灌溉所需用水。象巩州和会州一带,适合修筑这样蓄水坝的地点实际上有很多。

    中国古代修筑水坝的技术已经很完善了,除了缺少钢筋混凝土,结构和设计都与现代差不多,坝体和涵洞材料以石料为主。

    这就需要大量的石材,李岘想用爆破的方式采石,可惜的是手中的火药数量实在有限。

    火药在大宋朝已经在军中有很广泛的应用了,但威力太小,而且产量也不足。

    这主要受限于土硝的来源和纯度。

    宋地只有一些小型的硝酸盐矿,火硝的来源主要是川硝、盐硝和土硝,川硝来自于自贡盐井,盐硝主要出自山西的盐池,而土硝的来源也就是用厕所、墙角和野地里泛起的碱土熬制而成的,其纯度不高,所以一直限制着火药的威力提高。

    这让李岘十分渴望得到现如今西州回鹘人所占据的那一大片地盘,要知道哈密-吐鲁番盆地周边地区可是世界上第二大硝酸盐矿资源地。在人工合成铵制造出来之前,硝酸盐矿基本上是人类能够大规模制备工业用硝酸的唯一原料来源。

    现在的李岘也只能采用土硝与草木灰混合溶液熬制的土办法来制备火硝,也就是硝酸钾,春秋两季洗硝霜是李家庄园里庄丁们必干的活计。幸好大宋国并没有禁止民间制造火药和烟花爆竹,否则李岘就只能冒险犯禁了。

    巩州马监差不多已经成了一座军堡,和大宋通常的军堡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大一些。城内的营房、粮库、草料场、校场、训马场、农田等设施一样不少,还多了两处大马厩。马监规制中的马厩面积过大,足有两千多平方米,李岘则认为这样大的马厩很容易发生马匹互相撕咬、蹬踏等事故,所以要求都改成了小厩,每间厩棚内只安置二十五匹马。

    黄土夯筑的城墙防御性能一般,但城门、射台、角楼和护城河等防御设施却一样不少。

    在这个秋天,李岘十分忙碌,甚至都无法回家一趟。

18、没落的文明

    人类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种,自从秦州第三将进驻会川城和静胜堡城之后,关川河两岸原本很常见的大型野生动物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几乎绝迹,甚至连狼群都跑得没了踪影。李岘带着十多个手下骑着马钻了一下午山林,最终只猎获了五只野兔和三只山鸡,另外还有一头半大的野猪算是象样一点的猎物,这让一时兴起的李岘最终只得悻悻而返。

    初冬季节的椴树林里空气清新,李岘下决心回去之后要禁猎封山,毕竟这一大片山林已经被他买了下来,别说山林里的野兽,即便是作为柴禾的枯枝也是李家的私有之物。

    李振也算是个很开明的老爹,他和李岘的长兄李峦经营着李家的产业,总会把每年的利润一分为三,其中的一份给他这个坐享其成的老二,而自己只留三分之一。李岘估计老爹会把他的那份家产最后大部分都会留给老三李岩,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老李家目前唯一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老爷子在李岘整出水力纺机和织机的第一年就被水利工坊产生所带来的巨大利润吓坏了,立刻选择了分家,省得兄弟几人日后会为了争夺家产而闹得不可开交。

    现在李岘怎么折腾自己名下的庄园和资产家里的老爷子一般都不怎么过问。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光很能挣钱,而且也不会胡乱花钱。

    李岘购买的庄园和牧场实际上都在他的名下,那些庄丁们大部分都是佃户,也有一部分是签了身契的庄仆,还有就是李岘这几年从蕃人和羌人手里换来的几百户牧奴。李岘给这些牧奴换了身契,身份变成了庄仆,实际上还相当于是奴仆。但这些人却觉得身份提高了,对他这个主人表现的很感激,至少主人现在没有权力随意处死他们了。

    现在河谷两边还到处都是李家庄丁的身影,他们依然需要收割那些已经枯黄的茅草,作为冬天的饲草,没有什么休息的日子。

    李岘需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否则就会被掌握这个社会话语权的地主阶级们所排斥。他不会可怜这些庄户们的辛劳,而且也不会白给粮食吃,给他们交纳的地租和得到的酬劳也与其他的地主们大致相当。

    李岘一直认为不劳而获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李家的庄丁们吃得基本上都是粗粮和没有筛去多少麦麸的黑面粉,只不过李岘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挨饿。

    仅这一点就让李家的庄丁有资格去嘲笑别家的庄户了。

    李家的庄园里堆了很多木头,各种各样的,松木、柏木、杉木、桦木等等,还有一些六盘山麓很少见的红榉。这些木材会在这个冬天里被工匠们做成一件的生产和生活工具,甚至还有一些武器。

    对于这个时代工匠们的技巧,李岘还是很佩服的,只要你提出要求,他们就会为你制造出一件件精美的器物,有些东西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比如说水车、水磨和水轮机,这些工匠们所造出来的实物就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巧实用。

    当李岘到东京时有幸参观了前尚书右仆射苏颂所主持制造的水运仪象台之后,就被这座三层楼高自动运行的宏伟天体观测仪给惊呆了,整座机器的运行和零部件之制作精妙完全都超乎了他的想象,这也颠覆了他原来对于古代科技水平的认知。

    很难想象,中国人在这个年代就能够制造出如同钟表一般运行精密的水力机械设备,这水平应该足足领先欧洲有五百年的时间。

    是什么原因让中国的科技水平过了几百年后反而退步了呢?

    这一点让李岘十分不解,仅凭一句异族入侵来解释恐怕有失偏颇。

    李岘一直认为,自从南宋所谓的理学兴起,加之明朝的科举考试只限于几本儒家典籍,天下的读书人皓首穷经,远离了算学、机械、炼丹等“奇淫技巧”,在其中占了很大的原因。孔子要求读书人须具备“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可到了明朝,在所谓的“理学”熏陶下,天下的读书人除了会逛窑子,大多变成了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了。

    确实也是如此,自从金兵南侵,南宋理学兴起之后,这个文明领先了整个世界数百年的国家再也没有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惊世的发明,中国人最后一项值得骄傲的发明是北宋仁宗年间工匠毕升所发明的活字印刷术。

    中国的工匠们大多不会读书识字,但却并不妨碍他们世代心口相传,运用自己的才智把中华文明带到整个世界的高峰。但自汉代铁器官营以后,身份低微的工匠们除了打造农具外就很难获得生铁,除非你是匠作监下属的如同官奴一般的终身匠户,才有资格接触打造兵器,自己的才能也只能限制在打造兵器上面。

    大多数中国的工匠们只得被迫使用木头来制造工具和机械,也可以说,中华文明,就是这些匠人们用木头制造出来的。但木头是容易腐朽的,不易保存和传承下来,我们的文明最后也伴随着这些木器的腐朽而没落了下去。

    这确实是有感而发,现在由于官府的禁令,李岘只能靠着走私来勉力维持着李家庄园对于生铁的需求。

    没有读过书的工匠们只是缺少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只要略加指点,就能不断地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就好象现在,那些工匠们对水力纺机和水力织机已经做了很多的改进,这些林木质的机械已经变得李岘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大部分的扭杆式传动装置已经被精密的齿轮装置所代替,甚至还有皮带轮,真正用牛皮做的皮带。李岘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用木头做的齿轮也能被制造得如此精密。

    这些以水轮机作为动力的磨坊和工坊,就是李家实现初级工业化生产的基本保证。

    河水回落,两架巨大的水车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河水中央,已经停止了转动。在水车两侧的河滩上荒地上,已经被平整出了两大块足有数百亩的农田,原来灌木和杂草丛生的地方,长出了一些纤细的苜蓿。李家的牛羊就在这些田地里散放着。

    在西北地区开荒,大都是以这样先牧后农的方式进行。

    苜蓿的种植需要到两、三年后才能达到丰产期,在这之前,一切都急不得。

    匆匆忙忙地扩大牧群只能是在冬天眼看着自己的牛羊冻饿而死。

    在这个时代,能够引水浇灌的农田就都能算作良田,家有良田千顷,就算是迈入了大地主阶层。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岘早已就跻身于这个阶级了。

    他当然需要去按照这个阶级的标准去行事。

    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确实慢得令人发指,李岘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在初春季节由于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在与金国作战中大败,辽国东京裨将高永昌趁机反辽,攻占了辽国东东道五十余州割据,自称大元国渤海皇帝。

    天庆皇帝派大军讨伐高永昌,这位渤海皇帝向新兴的金国求援,完颜阿骨打以增援为名,趁机占领了辽国东京地区。四月末,完颜阿骨打占领辽国东京,杀高永昌,辽东五十四州遂归于金国。

    女真人在得到契丹人的立国根本之地后,其兴起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

    而在东京汴梁,大宋国一帮当权者却不知死活,正在积极地筹备“联金灭辽”。

    李岘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感觉是无可奈何,其后就是觉得时间变得紧迫起来。

19、部曲

    李岘从来没指望第三将这些老弱残兵能在战场上给自己带来什么功劳,也不指望能够得到这些人的效忠。他估计如果上了战场,只要西夏铁骑一个冲阵,自己手上的这支部队就会立刻四散而逃。大宋国的军卒和低级军官的忠诚度是很低的,这也是赵宋官家很乐意看到的局面,除了自己的交响曲,没有多少人会去为了上官而拼命效死。

    那些大将们在战场上杀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手上的亲军。

    这些私兵才真正是和家主荣辱与共,命运被绑在一起的。

    当然,那些大将们对待自己的部曲也十分优渥,这反而让那些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的普通的军卒心里更不平衡,也就更不愿为其卖命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第三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围墙里面守城吧。

    李岘亲自从庄户里挑选出一百名十五到十七岁的少年,权来充作自己的部曲和亲兵。

    他固执地认为只有那些签下了卖身契的庄仆子弟会更加忠诚可靠一些,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情。这些家仆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依靠主人而活,一但被赶出家门,则会沦为流民,生活无着,下场大多凄惨。

    这个年代陇右征战频繁,造成人烟稀少,除了秦州人口较多外,巩州丁户加在一起才两千多户,会州则更少,只刚刚过了一千二百户,也就是说整个会州总人口加起也只有不到一万人。兰州金城的情况比会州要稍好一些,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军卒及家属。

    李岘现在名下共有五座庄园,加起来有丁户一千三百多户,实际上他出面招募军卒,要比州府征募要容易得多,这是目前大宋国的现实。在北方,官僚和地主勾结在一起,土地兼并严重,近半土地和人口都沦落到这些豪门大族手中,已经达到几乎可以掌控朝政的地步,这也是王安石改革之所以失败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大宋的改革派们多出自江西、福建,因为南方的读书人家里山多地少,他们不能理解这些北方的大财主们的贪婪程度,想要触动北方象以韩家、吕家还有无数的皇亲勋贵这样的大地主阶层利益,能不遭致激烈的反抗么?

    司马光、苏轼一伙保守派官僚们就代表着这些北方豪门大族的利益,在他们眼里,家族利益是第一位的,什么国家民族,统统抛在脑后。至于女真人一来,大家一起争相开门献城,照样当着大齐国的官儿,至于百姓的所受的苦难和灾祸,又关我何事?

    新党和旧党,这就是大宋国的两大文人官僚集团。

    当然,李岘也想努力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迈入统治阶级。

    好吧,现在庙堂太高太远,可不是他一个小军官能关心的事。

    在大宋,只有做到了七品的文官或是五品的武官才能称之为大夫,刑不上大夫,说的是这些人的事,与普通人无关。

    刘仲武又升职了,高俅调任殿前都指挥使,也就是首都卫戍司令,终于可以称其为太尉了,这比小说《水浒传》里要晚了好几年。刘仲武也一起升官,调任东京禁军殿前步军副都指挥使,也许是沾了高俅的光,也许是受到了童贯的排挤。

    当初司马光一脉的元祐党人干将之一孙觉家中的老二孙竢成了新任的秦州知州。

    这是一个信号,不过李岘搞不懂这孙竢算是升迁呢还是贬谪?如果是升迁,那么蔡京的相位就不太保险了,毕竟这货在皇宫里面立了一块元祐党人碑,如果元祐党人复起,他也绝没有好果子吃,至少也得落个奸佞的下场。

    大宋的文人不要脸的程度可以说是已经登峰造极,比如现如今的资政殿大学士许冲元就在文章里公开诽谤说章惇要挖司马光的坟墓,以鞭尸泄恨。这事听着都不靠谱,章惇就算再无耻,也不可能想着要去扒司马家的祖坟吧,刑不上大夫,活着都没办法在人家身上抽鞭子,况且是逝者?

    您还别说,这事还真能给写进史书里,你们这些后人们多想想吧,章惇这人是多么狠毒呐,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于是这位章宰相在《宋史》里妥妥地就被归进了奸臣传里。

    还有这位许大学士造谣生事,被御史弹劾,官家的处罚结果是官降一级,从大学士贬为学士,贬知河南府。等到元祐党人重新上台,这位“立场坚定”许大学士同志至少也能重归朝堂,很有可能混上个六部尚书当当。

    造谣的成本如此之低廉,也难怪有宋一代文人们所留下的文章可信度极低。

    再比如这位刚被撤职的环庆路经略使王厚,原来打仗还算不错,但在臧底河城一战也确实是给他的老子王韶脸上抹黑。这货做得更绝,留下的文章是老子现在已经早死好几年了,这打了败仗的王厚不是我。这让后世的考据党们信誓旦旦地替他辩护,大家有点脑子好不好,他若不是王韶的儿子,能一步登天升到环庆路经略使的位置上?

    这是大宋国,你一个毫无根无底的老百姓,真能坐上封疆大吏的位置?

    新官上任,换了顶头上司,李岘做事就得小心一些。

    本来他是准备选出三百部曲来着,现在只能照规矩办事。

    李岘把训练这些少年部曲的事交给了自己的护卫康平等人。

    康平是个高手,身手很强,至少李岘是这么认为的。

    当初李岘为了保荐上武学,招募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护院,同时也跟着他们学些武艺,康平他们就是在这时候被招进李家的。与康平一起招进李家的还有他的四个同伴,不过五个人身上都有残疾。这些人都是老军出身,原是种家军种朴的亲军,当年曾跟着种大帅种朴一起征讨过河洮和青唐州。

    种朴在征讨青唐州时战败身死,他手下的亲军也受到了牵连,这些伤兵们都被革除了军藉,就地安置在了熙州和洮州一带。在李家的护院庄丁里,有十几个这样的原来种家亲军,不过,李岘从没听过这些人说过半句对种家的怨言。

    都是些忠诚的人呐,你老种家就这样无情地把人家给抛弃了?

    这让李岘有些瞧不起种家,特别是作为种家继承人的种师道。种朴好歹也是你堂哥诶,他这一死,你就这么把原来他手下伤残的亲兵给处置啦?

    康平这一伙人虽然是缺胳膊少腿,可是李家的那些庄丁们楞是没人敢招惹他们,最初那些不服气的现在都已经被打服了。

    这些货们都是些上过战场,双手沾满鲜血,能玩命的狠人。

    一百名少年在庄园的麦场上列队,大都长得瘦弱,却很健康,他们要比这个时代大多数同龄人要幸运一些,最少李家的小官人能让他们天天吃上饱饭。

    大家都显得战战兢兢的,因为康平在手里拎着根短木棍就站在他们面前,另外还有三个他的手下站在四周,同样在手里也拎着根水火棍子。在李家庄园里生活的少年,大都听说过这几个“凶人”的事迹,原来没听说过的,现在从别人口里也听到了。

    “都站好!”康平一声大喝。

    李岘背着手从后面走出来,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才朗声说道:“既然大家现在成了军人,就与原来在家里时不一样了,都得遵从军里的规矩,从今日起,都得给我好生操练。我这有言在先,谁要是偷奸耍滑,别怪我到时把你赶出家门,也连累到你们的家人。话就这么多,你们是我的亲军,练好了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今后到了战场上取了功劳也自然有你们的一份。”李岘说到这,然后转向康平,“平叔,这些人就交给你了,当初你们在种家是怎样操练的,就怎么办就成!”

    康平上前一步,捶胸行礼道:“遵家主令!”

    李岘扫了一眼台下站着满脸兴奋的人群一眼,偷着嘿嘿一笑:燥起来吧!骚年们,你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啦!

20、冶铁工坊

    冬天里第一场大雪下了之后,李岘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西夏人想要找死才敢在雪地里越过黄河,长途奔袭一百五十余里,偷袭他的马场。

    这里可不是平原地区。

    李岘抽空去了趟位于清水县水洛城南的红沟铁矿,这里现在也成了他名下的产业。

    大宋国允许民间采矿,但几乎所有冶金产品销售却必须交由官营,所得基本上是二八分成,也就是说要缴纳二成的税赋。由于各地冶监的压榨和产品的售价不能自己控制,这也极大地妨碍着国内采矿和冶金业的发展。

    这座铁矿名义上归太平监管辖。

    后世有人在鼓吹宋代冶金业很发达,但实际上到了北宋时期,中国的冶金业特别是钢铁行业似乎已经有些落后于整个世界了,甚至远不如盛唐时期。

    这主要是因为从唐末到五代长达一百四、五十年的战乱,让许多前代积累下来的工艺和技术都失传了。当然,这也和大多数读书人都瞧不起匠人,不肯为著述工匠技艺方面的专业书籍让这些技艺流传下来也有关系,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农桑类的书籍会涉及部分冶金或是机械制造方面的内容。

    李岘有把从西域胡商那里得到的大食长刀,其的用的大马士革钢材质应当要优于国内的所用的百炼钢,连他的铁匠工头李和也不得不表示叹服。不仅如此,即使是禁军装备的武器盔甲,在品质也普遍也比西夏要差,也就是说宋国的冶铁水平甚至是落后于西夏的。

    李家的铁矿和冶铁工坊就在水洛城南不到三十里的山沟里。在几处矿洞的外面,有一处黄土围墙的大院,里面盖有几排土坯平房,另外还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冶铁高炉和两处工棚。这里就是李家的冶铁工坊。

    秦州的太平冶监在这里派驻有一个小吏,专门记录和查验李家工坊的产出,不过这家伙早已经被收买了,李岘来到工坊后,李和告诉他那个小吏早有事回秦州了,就没怎么来过。

    虽然是在冬天,铁工坊里还是正常开工着,从工房里传出嘈杂的金属敲击声。

    李家的工坊当然不会批量打造兵器,而且李岘也不会现在就冒险,没有自保能力之前,他是不会干那种蠢事的。

    这里制作的当然都是一些机器零件。

    李岘最初修建这座冶铁工坊最主要的目的是实验和改进目前的炼钢技术。

    冶金和化学一样,工艺方法和结果都是从不断的试验中总结出来的。

    李岘脑子里的学问大部分都用不上,主要是目前的技术水平与后世简直有云壤之别,缺少很多必要的基本条件,那些来自于后世的东西即使懂得也搞不出来。况且他脑子的大多数知识也只是不求甚解,略知一些皮毛而已。

    所以,他所搞出来的绝大多数东西,还主要是依靠工匠们的实践。

    很快他就钻进了炼钢的工坊,从早晨入炉开始烧结的铁料,已经在炼钢炉里熔化成了铁水,工匠们正在根据李岘的要求,往里面添加着石灰粉,还需要忍受着高温,用耐火粘土烧成的瓷棒不停地在钢炉里搅拌着。

    让李岘感到郁闷的是,经过多次试验,他发现大宋国采用的炼钢法比唐代不是进步而是退步了,所谓的灌钢法和锻钢法完全是个坑,都是那些无聊的文人给吹出来的残次品。采用这两种方法所炼出来的钢材含碳量根本就不均匀,就相当于是铸铁、钢和熟铁的混合物。

    我勒个去!

    他们现在又回到了传统的搅钢法的老路上去了。

    比过去稍微好一些的是,李岘知道国内的铁矿大都富含磷、硫等有害物质,要求炼钢炉内套要用石膏矿里的白云石烧砖砌成,而且炼钢过程中还要添加生石灰来进行脱磷和脱硫。虽然目前的工艺水平还远达不到要求,不过工坊里所炼制出来的钢坯在性能上已经远要比国内官营铁监卖出的所谓百炼钢都要好上一些。

    这也是刘锜在发现李家居然用“百炼钢”来打造钢锯、斧头、锄头、铁锹等工具后感觉是莫大的浪费的主要原因。

    大宋朝的匠户在主家一般来说也是最低一等的仆役,被当做牛马一般来使唤,拿到的工钱也是最低的。但在李家,匠户的待遇却很好,收入基本上是普通庄户的两倍以上,而且如有新的发明或是工艺上的改进,李岘肯定还会有所奖励。

    最主要的是,李岘还鼓励工匠们进行新的尝试,为此并不怕浪费材料。

    所以在工坊的院子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的废料,足有两千多斤。

    这让管理整个铁坊的匠头李和心疼得不行。

    他告诉李岘这些废料的质量也远比外面官家太平监冶铁作坊出来的灌钢也要好,可以卖给官家的铁监。

    但李岘却是不同意,要求他们回炉重炼。

    这主要是不想让匠人们养成偷奸耍滑的习惯。

    人都是有惰性的,一但放松格要求,就会把自己的标准降得越来越低,到最后,这一批人就完全废了。

    作为工头的李和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心疼钱。大宋国铁是很贵的,若是放在模具里浇铸出来,那就是铁钱。

    李岘却对国内的铁钱质量嗤之以鼻,你们好歹也要弄出点锻造的钱币出来吧,弄这些铸铁钱进行交易,这么不要脸地糊弄百姓,实在是有些丢人。

    工坊最大的问题还是在燃料的消耗上。

    “这座按照官人的吩咐,所建的大炼铁炉要比别人家省三分之一的木炭呢,现在出产每斤铁水所需木炭只有不到十斤。”李和洋洋得意地向李岘报告说。

    听到他的话李岘脸上阴晴不定,嘴角有些抽抽。

    我去,你这种这还叫节省,那后世的钢铁厂每生产一吨生铁只需要不到五百公斤焦炭那叫什么?

    一比十到十比五,足足差了二十多倍啊。

    在这个把铁当钱使的时代,如果提高了冶铁炼钢的效率,这基本上就是在捡钱啊!

    为了这个理想,李岘也算是拼了。

    这个年代,晚上的灯光对眼睛的伤害很大,不是因为亮,而是实在太暗了。

    李岘现在就伏在桌案上,奋愤疾书……哦疾画,炼铁高炉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就有了,但却一直改进不大。

    后世的炼铁高炉的构造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是让他感到头疼的地方。

    知道大概的结构,可是具体该怎么做,李岘终于在疲累不堪的躺到炕上之后才想到,这玩意闭门造车是搞不出来的,还需要集思广益,和所有的工匠们商量着来。

    “官人还要建更大的冶铁炉?”李和问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李岘看着他说。

    “有,风箱送的风力不够,火烧不旺。”李和说,他实际的意思是供氧量不够,“若想建更大的冶铁炉,就需要造水排。”

    “什么是水排?”

    “就是水力推动的风箱,和官人家的水磨坊一般。”

    “好吧,我知道了。”李岘捂着额头,看样子自己的铁厂还需要建到河边,这红沟本就缺水,自己仍然要忍受着巨大的能源消耗。由于大宋国缺少足够的木材,许多冶铁工坊都选择用石炭也就是煤来作为燃料,而煤里面所含的磷硫更是加剧了大宋国铁器品质的恶化。

    农耕民族的战斗力本来就相对较弱,如果在冶金技术上不能领先,遭受草原民族的入侵那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西方文明的飞跃式发展是以什么带动的?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大发现还是工业革命开始后钢铁工业技术的进步?亦或是兼而有之?

    李岘搞不太清楚这个,不过,他还是决定先从钢铁开始。

    北宋时代的读书人还学点历史、地理和算术,可是是到了南宋中期之后,就几乎完全摒弃了其他杂说,埋首于儒家所谓的“经典”里去了。儒家不可怕,但这种把儒家学说念歪了的理学是真的可怕,整个汉族文明的衰落就是从所谓的理学兴趣而开始的,这玩意彻底禁锢了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和创造性。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他应该有一大把的机会把朱熹这个后来吹捧为“半圣”,但现在还没出生的小娃娃给抹掉,这个年头的儿童很容易夭折,长不大也很正常。

    站在维护整个中华民族利益的高度上来看,做起这件很邪恶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比高尚。

    很神奇是不是?

    这就是以后所谓的儒家子弟们惯用的手段,先把自己置于道德的至高点上,然后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人和事物,都是邪恶的,就应该被人们唾弃和消灭。中国人就这让被他们教导着留起了小辫子,彻底地放弃了这个民族最引以为傲的文明。

    于是等到国门再次被人家用大炮轰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了野蛮人。

    确实我们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野蛮而且愚昧的民族。

    这都是所谓的儒家替异族的教化之功啊!

    好吧,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需要找到一处适合大规模生产方式的铁矿山。

21、过年(一)

    秦凤路第三将的训练已经走上了正规,李岘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两点,第一每天都要练习爬山和跑步,反正静胜堡城就在山边,咱打不过人家,再不能跑就死定了,第二就是轮流到巩州马场练习骑马。至于军阵之类的东西,他现在根本没那个想法,估计凭他手下的这些人,就是到了战场上列阵,也抵挡不住西夏人的冲击。

    至于那些少年部曲们的训练,以武技为主,也不能太辛苦,这些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否则太过了容易在身体上留下暗伤。

    进入十二月之后,李岘很忙碌,不仅要打点秦州的上官,甚至连巩州、岷州等地方都要去,谁让他的庄园在陇右弄得到处都是呢。

    中国人重视礼节,但若不带上礼物去拜访就是失礼了。

    这一圈转下来,李岘的花费实在不少。

    八十头肥猪从李家庄园赶进了静胜堡城的军营,每个军户过年前能分到五斤猪肉和五斤面粉,大家都知道这些劳军之物是长官的犒赏。但李岘却不会无原则地去帮助那些穷困的军户,大宋国发下来的粮饷虽然不多,但节省着点总能让家人吃上饭,如果不够,那肯定是那人在胡作。不管家人的死活而自己在外面吃喝嫖赌,这样的人李岘是不会管的。

    如果在训练时表现比较好的话,李岘有时会发些钱粮奖赏,但绝不会太多。

    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规矩,赏赐过厚,一但把下属养出这样的毛病后,当你赏无可赏时,反而会引起这些人的仇恨。

    料理完这一切之后,当李岘赶回秦州城时,已经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了。

    李岘的母亲赵氏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振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在关中忙生意,大哥李峦也已经分家出去单过,他的宅子离老宅隔着有两条街,不过他也是常年不在家。寻常这个家就是靠着老夫人在掌管着。

    赵氏说是老夫人,其实今年才刚过四十岁,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李岘回家在正堂拜见了母亲,却没有看到老爹。

    “父亲呢?”李岘问道,实际上他与家人之间还是有些隔阂,敬而不亲,说的可能是他这种状态,有许多心事是绝对不能和家里人倾述的。

    李振和赵氏夫人都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岘儿回来了,让娘看看,这又黑了许多,不过我儿却又壮实了许多。”赵氏伸出抚着李岘的脸盘,这种亲密的举动令他感到很不自在,身体顿时僵硬。

    这气得赵氏顿时将抚摸变成了轻轻的一巴掌,“你这孩子,心事就是重,跟娘还显生分!”赵氏气鼓地说道。

    “这不是在兵营里常跟些粗人打交道,不太习惯么。”李岘只好又哄母亲开心。

    “你爹去你外公家啦,说是寻个合适的日子,让你把亲给结了。”赵氏坐下之后,这才对李岘说道。

    李岘一听顿时满脸的郁闷,哥还小啊,可不愿那么早成亲!

    他对古代爱情的憧憬早就破灭了,早在五年前,家里为了庆祝他穿越成功,早就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是母亲赵氏的亲族。古人婚姻讲究的是同族不婚,但却一直喜欢姑舅联姻,什么‘姑表亲,辈辈亲’,这表兄娶表妹,表姐嫁表弟是常有的事,也不怕近亲结婚的恶果,难怪时不时地就会出些傻子。

    李岘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吓了一跳,卧槽,这是要绝后的节奏呀!

    不过在打听到那姑娘只是姥爷家的一门远房之后,才放心了一些。那没过门的媳妇自然姓赵,说是书香门第,也就是说是地主出身,与现今熙河路副招抚使赵隆是本家,只不过长得什么样李岘却从没见过。

    这成纪县的赵李刘张四姓大户人家,世代联姻,随便找出两个人来,准能扯上狗连蛋的亲戚关系。

    这就是封建时代,这些乡绅豪族们抱团取暖,就连朝廷派下来的官员们也轻易不敢触动。

    “我估计没空,明年与西夏人还有大战。”李岘淡淡地说道。

    “还要打仗啊,那你会不会有危险,不行咱就别当这官了。”赵氏听后顿时紧张起来,她倒不关心战争的结果,只是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

    “娘,没事的,我只是带着人在后头送送粮草,又不是真的上战场去冲锋,没啥危险。”李岘劝慰她说道。

    “这就好,你可别学那些个楞头青们,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要是看到有危险可得快点跑,躲得远远的看着,不得凑上去看热闹。”得,赵氏这是把打群架当成了打仗。

    李岘无语,只得点头称是。

    随即赵氏就安排下人们赶紧烧水,让两个丫环侍候着自家少爷沐浴更衣。

    这年前该走动的亲戚都已经走过了,倒不用李岘去操心,回到家后,他倒是难得睡了回好觉,甚至连早饭都没有起来吃。

    第二天一大早,赵氏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厨房里准备年饭,还有上供的祭品,都得要她亲自支使,一般来说,过年时都是家里的女人最操心的时候。

    老三李岩早就从州学放了寒假,一直在家里读书,不过总是找借口出门,说是以文会友,李岘估计他有九成是跑出去玩了。

    李家对他能考中个功名也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顶多也就是个秀才。陇右这地方,几百年处于羌人和土蕃人的威胁之下,大家基本上没什么读书的习惯,历年来武将出得不少,可是有宋一朝就没几个能中进士的。

    在大宋朝,不中进士就算不得士大夫,不象是到了明朝,举人就能免了税赋。

    在西北,大家对通过读书得到功名的渴望可没那么强烈,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练好弓马,到战场上去搏取一场富贵呢。

    李岘起床洗潄完后,已经是半晌午了。

    丫环小菊过来问他想吃点什么,李岘摆了摆手说:“给我倒碗奶茶来就行。”

    茶一直在外屋的炉子上熬着,实际上只需要加上小半碗牛奶一兑就行,秦州人喝奶茶和土蕃人差不多,都是在熬茶时放上一些盐,里面还要放入葱姜等物。李岘并不太习惯这种用绿茶熬制的奶茶,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把红茶给搞出来。

    真正分解动物脂肪的效果,红茶确实要比绿茶要好一些。

    李家的宅院是两进的青砖瓦房,前后两座个套院,而且位城内西南一角。秦州城虽然雄阔,但是城内人口众多,能拥有这么一处宅院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由于周边吐蕃、胡人和羌人一直觊觎汉民的财富,从中唐一直延续到如今的不安全感让秦州几乎所有的大户都挤进州城里来居住,形成一种畸形的繁华。

    这些秦陇世家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即相互联姻合作,抱团取暖,又明争暗斗,在背地里使阴招,下黑手,想法去占对方的便宜。

    秦州城里实在是太挤了,而大家都想让自家住的地方宽敞一些。

22、过年(二)

    李岘来到前厅,大哥一家人已经来了,大嫂去帮着母亲在偏院里准备年饭,而父亲正和大哥两人坐在里面说话。他从后门进来,先给父亲行礼,再对李峦行礼说道:“大哥过来啦,怎么没见并儿和营儿他们?”

    “他们出去玩了,颖儿正在偏房里睡着。”李峦笑呵呵地说道,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这一点上李岘确实佩服自己的大哥。

    只听李峦继续说道:“你来的正好,咱家东京布庄隔壁的店铺想要转让,我正和老爹商量着怎么给买下来。另外在东京城西有座几十顷地的庄园要转手,原是前工部尚书范镗家的产业,现在老尚书过逝,他家的儿子想要回南边的老家。你也来参谋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李岘想了一下说道:“东京的布庄怎么也要扩大,这店铺肯定是要买下来的,不过城外的庄园,我想还是不要买吧。”

    “怎么,你是嫌太贵?”李峦说道,“连庄园一共是一千五百贯,这每亩地才合三贯,并不算贵。”

    李岘摇头:“我只是觉得不太安全。”

    李振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那可是京城?!”

    李岘淡淡地说道:“就是前几天做了个梦,梦到整个卞京城四周都是异族的骑兵。”

    “可是契丹人,二弟有些担心过了。”李峦笑道。

    “你愿买就买,反正也没多少钱。”李岘说道,“但是别想着把家搬过去。”他走过去坐到了父亲的身边,然后看着李振道:“我倒是觉得可以在蜀地和荆襄一带买些庄园,咱们现在家业大了,家里的产业都放在陇右也不是个事。”

    李振倒是点点头:“我倒是听说过去关中的那些世家都是这么做的,自唐末以降,关中的这些世家门阀十不存一,反倒是那些散落在江南的那些偏房得以保全,现在开枝展叶,又重新回到朝堂上来了。”

    李岘笑着说道:“正是这么个理,反正不能把鸡蛋全装到一个篮子里,否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李峦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大过年的,说那么丧气的话干什么,这事等过了族祭后咱们再慢慢说吧,我也觉的老二说的这事可以去做。”

    爷仨于是把话头转到了目前的生意上,李家的主要生意是毛呢布和棉布,经营平稳,无非是扩大工坊规模,增加产量和销售。李岘提出想往蜀地发展,主要是进行茶马交易,也就是进行茶叶与畜产品之间的交易。

    李振和李峦也都认为这种生意确实能做,如此也正好能打开李家棉布在蜀中的市场,不过主持的人选还需要李振在家族中挑选可靠的族人。家族的生意是不可能完全交给外人去打理的,必须要有几个可靠的族人坐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亲戚族人们也许会贪污,但却不敢做的太过分,否则遭致家族惩处的话,就等于会被整个社会所唾弃。

    正在说话间,赵氏从外面进来,张罗着说道:“你们爷仨,还说什么闲话,马上要吃午饭了,赶快摆上祭品,上完香也好开饭。”

    于是爷仨都站了起来,我过年时吃饭要先祭祀祖先,李家族堂在靠近城中心的地方,只不过是初五族祭时才能用到。寻常只是在自己家里摆上供桌和祖先牌位,这叫家祭。家祭一般只摆放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三人的牌位,只有在族祭时才会上溯九代,祭奠至鼻祖。

    家祭也要有酒粮荤素这几样东西,至于祭品多少,也看各家情况,象李家现在这样不缺钱粮的,就会摆上鸡鱼肉肘和两样素菜,另外还要摆上一些水果、点心和干果。一般供粮都选择用蒸熟的一大碗粟米,可能是为了照顾祖上们的生活习惯吧。

    水果、点心的摆放数量有规定,俗话说是“鬼三神四”,就是做过官,有功名的人摆四个,而一辈子平民只能摆放三个,但一般人家都不管这个,全都是一上三下,祖上就是生前没当过官,难道你还知道他死后当没当过?

    每个家族中只有正房家才设有专门的祭堂,而李岘的祖父是庶出,这祭祀就是在家里正堂中间摆上一张供案,案上摆着高父、曾祖和祖父三人的牌位,摆好祭品后,家里的男人们依次上香,就算是仪式结束。

    不过这祭品要一直摆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中午才能撤除,中间还需要经常更换,香火也要保持不灭。这也就是大户人家有专门的仆人时时操心这事才能保持香火不绝,而寻常人家,也就是在吃饭前点上一柱香意思一下。

    一般家里的女人是不祭拜的,但如果是嫁出去的姑娘在过节回娘家时却一定要带上丰厚的祭品,李岘仔细琢磨过这项传统的由来,好象其主要的意思就是要求出嫁的闺女多往娘家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就是不知道到一个提出这条规矩的人是自家兄长还是恶嫂。

    老三和两个小侄子都被从外面喊了回来,一一上香磕头。

    在看到全家人都上完香之后,李振这才大手一挥,摆出一家之主的派头:“好了,咱们开始吃饭!”

    他话音刚落,小妹李容和李岘的两个侄儿李并与李营便一下扑到了正堂已经摆好的饭桌上,显然是已经等得饿了,一人先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

    大嫂刘氏过去给了自家俩小家伙一人一筷子:“一点规矩都不懂,耶耶还没吃呢,你们怎可以先动筷子!”

    李振一边坐下,一边笑道:“无妨,咱家可没那么些个规矩,峦儿,把酒满上,咱们爷仨先喝几杯。”然后他看向正眼巴巴瞅着他的李岩说道:“好吧,小三儿过了年也十六了,破例允许你喝上三杯。”

    李岩满脸欢喜,赶紧拿起面前的酒杯给大哥递了过去。

    李振端起酒杯,开口说道:“承蒙祖上庇佑,咱家这几年生意做得红火,这里面大家也都付出了辛苦,有现在这份家业,我看着也已经很满足了。但人不可忘本,当牢记着勤俭持家的祖训。来,趁着今天高兴,咱们爷几个先喝一杯,祝来年生意兴隆,大家也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下首坐着的兄弟仨人赶紧站了起来,跟老爹说着没营养的恭维话,然后一起把酒干了。其后大哥带头,轮流向爹娘敬酒。李振酒量浅,喝了几杯后脸就红了,赵氏见状就把他的酒杯夺了去,不许他再喝。

    剩下的一小坛酒,倒是李峦和李岘兄弟俩给分了。

    一家子其乐融融,不知不觉间,李岘喝得也有些头晕了。

    这过年实际上麻烦得很,初一早晨五更天就得起床,吃了早饭就要出门挨家开始拜年。初一是本家,晚上则不知道安排在哪个兄弟家聚餐,大家每年轮流着来。初二则是去姥爷家,这到了娘舅家中午是一定要喝酒的,如果遇到表兄弟中有喝酒厉害的,基本上晚上都是被横着送回家的。初三是姑表亲,初四是姑娘回娘家,这天天迎来送往,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候。到了初五,是族中大祭,全族之人在族堂祭拜完祖宗后,几百号人在一起聚一回餐,这才算是差不多年过完了。

    初六衙门里基本上就开门了,也有时天子开恩,允许放假到正月十五,这个没准,得看皇上的心情。

    至于庄户仆役,这年月可没有年假的概念,还该干吗干吗,唯有主家会赏下些钱粮吃食之类的下来。

    李岘有军职在身,这也是因为离家近,才能请下年假来,所以祖祭一结束,就连夜要赶回会川城的军营了。

23、积蓄

    李岘在年后首先巡视的是自家的冶铁工坊。

    随着自家的机器作坊里用到的铁件越来越多,钢铁生产成了他最为看重的事情。

    在浇制出水泥,并修筑了几座小型的蓄水大坝后,以水力为动力的机械化生产模式似乎让自家的织布、磨粉等工坊步入到了初级工业化生产的阶段,生产效率大为提高。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工坊才为李家赚来了滚滚的财源。

    毕竟工业化的生产方式的优势是手工作坊永远也无法比拟的。

    至于把冶铁工坊放在清水河畔的冶坊堡而不是他目前所重点建设的会川庄园,是因为李岘知道这里在后世建有一座大型的铁矿山和一座中型的钢铁厂。

    铁坊在年节期间也没有停工,为此,李岘按后世的习惯为加班的工匠们发了五天的双倍工钱。在获得了一点额外的奖励后,工匠们的劳作热情似乎也有明显的提高,同样的一炉铁水,出产的铁碇比以往要多了一些。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改进了生产工艺的结果。

    刘锜这厮居然在年后也死缠着非要跟着李岘一起过来巡视李家的冶铁工坊,他本来想避嫌不去参观作坊里的生产流程,但李岘却丝毫不避讳这些,拉着他在整个冶铁工坊里巡视了一圈。

    这货的小心思李岘很是明白,就是在看了李氏铁工坊所出产的弹性十足的钢锯和精钢打造的斧头甚至是菜刀,另外就是见识了李岘为自己打造的马刀后,也想给自己踅摸一把趁手的兵刃。

    “滋滋……可惜了!”刘锜用手指弹着一副用上好的精钢镗出来的铀套,嘴里在不停咂摸着,一边大喊可惜。

    “你懂个屁,用精钢打造的配件比木质配件耐用好几十倍,再加上别的因素,李氏工坊的机器效用要比寻常的木质器械高出到少五倍,这才是好钢的正确用处。用来打造武器,才是真正的浪费。”李岘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这个粗货。

    “好吧,我不关心这个,就问你用这精钢给我打造一把上好的腰刀需要多少钱?”

    “不知道,一会儿我让李工头给算算。”李岘说道,“只允许这一次,工坊里的产出我自己都不够用,不准备外卖。”

    李岘叫来李茂,吩咐下面给刘锜打一把腰刀,另外让工坊收了这货五两银子。

    自己开的是买卖,总不能亏本送人,这是原则。

    刘锜在心愿完成后,就完全没了心思,在李岘与李茂商量着铁坊里的技术和工艺问题时,在嘴里连连打着哈欠,过了一会儿,居然倒在了李茂的床上就睡着了。

    李岘带着几名亲兵陪着刘锜跑去河边打了半天猎,这厮的射术果然精湛,比李岘高出了一大截,几乎是箭无虚发。只半天的功夫,就打到了六只野兔和十来只山鸡,可惜这清水河边没见到什么大的野兽。

    等他们从河边回来,刘锜的腰刀也是打造完成,由于钢材弹性和韧性都较强,这腰刀要比制式的腰刀窄了不少,大约有两指半宽,但却长了一尺,有些像后世的马刀。刘锜拿了新马刀试过之后,倒也算是欣喜异常,爱不释手。

    在清水县冶坊堡呆了三天后,李岘这才返回了会川城。

    李岘对于秦凤路第三将的练兵并不怎么看重,他的心思主要用在如何赚更多的钱上面,至于当上军官,也只是为了保障自家的财产不被别人轻易抢了去而已。

    实际上他对于现在进行的这场宋夏战争都不怎么感兴趣,既然西夏人能够活到蒙古人兴起之后才被灭亡,说明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也会是半途而废。在一场双方数十万人大军交战又没有多少功劳的战争中,他手上的这三千弱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在一潭水里扔下一块小石头?

    李岘没这个兴趣,因为这意味着多半要冒着生命的危险。

    自己的小命可金贵着呢,他一直坚信自己的穿越是来自上苍的意志,所以他的生命应该比当今的官家还要值钱一些。况且大宋国的皇帝也不怎么值钱,过上几年那帮大臣们送出去了两个皇帝却依然都没能换取金国人收兵。

    可是他手下那些被种家抛弃了的,身残志坚的伤残军人们却不这么认为。

    以康平为首的十几名家丁被李岘任命为营中教官之后,也不知这些货们是为了报答家主的知遇之恩呢,还是为了发泄这么多年在心头积郁的怨气,表现的格外积极和凶残,竟然好几次差点在军营里引起军卒们的哗变来。

    幸好这些军卒有三分之一出自李家的庄园,他们知道一旦被家主赶出家门的后果是什么,在这些人的疏导和弹压下,总算是没引起大事。

    另外就是那十几个变态虽然不时换着花样折磨大伙儿,可是营中却经常加餐,能让大家都吃饱饭,而且每隔几天还能有一顿肉食,这份待遇是连禁军中都没有的。厢军的粮饷定额大家都清楚,自从进了第三将之后,准能及时足额发放,另外如果训练时表现优异,还时不时能得到些钱粮的奖赏。

    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吃饱饭,所以绝大多数人也就忍了。

    一个冬天下来,居然只有几十个人因为受不了苦而主动申请退出,另外有三十多人是被康平赶出军营的,用康平的话来说是这些人太油了,训练时偷奸耍滑,今后到了战场上也多半会是逃兵。

    训练时不是看成绩,而主要考核的是有没有尽全力。

    能力不行可以练,但是禀性不行就是真废了。

    汉民族对于痛苦的忍受力可以说是远超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民族。

    但忍字头上一把刀,时间久了,这些军卒身体慢慢变得强悍起来,但是性格里却有了一丝暴戾的气息。

    李岘见此不禁有些担心。

    可是康平却为此而感到自豪,他说练兵就是要练出这种戾气来。

    卧槽,这是什么理论?

    不过,李岘的杂事太多,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军营里,就随便这些货们去折腾就好了。

    康平他们这些人的抱负却是很伟大的,这些货们一直向手下的军卒们灌输着杀光那些异族的观念,当然,这帮人更想杀光那些原来宗喀国的土蕃人,因为他们弄死了种大帅,才害的他们成这样。可惜,那些土蕃头人们现在却大都成了大宋国的蕃官。

    他们只好把这股怨气转移到了西夏人的头上。

    一个人如果长期不懈地干一件事都能让这件事变得高大起来,况且康平还有十几个同伙和帮凶。

    所以整个冬天,这些人就在不断地变着法地操练李岘手下的三千人马,甚至还包括庄园里的庄丁和马场里的牧丁。

    看样子这帮家伙们是准备把自己的家主推上战场。

    而身为这支部队的主帅,李岘却根本没有任何想在战场上搏取功名的远大理想和觉悟,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好好地活下去,尽可能地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一些。

    他坚信只要自己活着,就对这个世界有用。

    而战场,却绝不是一个生存的好环境。

    骑马站在小山顶上,在手里提着一只刚刚猎获的山鸡,俯瞰着脚下荒凉的河谷,李岘心底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豪迈之情。

    准确地说这片河谷并不荒凉,只是一大片被冰雪覆盖住的河谷草场和稀疏的林地,等到春暖花开,这里立刻会变得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在河畔稀疏的林地边缘,已经被来回从会川城到巩州马监轮训的军卒兵践踏出一条宽阔的驰道出来。

    李岘一度担心马场里的军马会不会受不了冬天里的折磨。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三天轮训一次的军卒和战马都没有什么问题,那些军马虽然看上去不是那么膘肥体壮,实际上却是变得更为矫健和驯服。

    李岘甚至认为他的手下们在马上的表现要比禁军中的骑军更好。

    稍稍令人可惜的是,一但童大帅重返河西,这些军马还是得交还给禁军的手里去。

    看着手下第三将军卒们的表现,李岘已经不太担心西夏人的袭击了。

24、商路

    到了二月初,李岘又抛下他手下的军卒们,跑去草原上和那些牧民们打交道去了。

    做生意才是他的根本,李岘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一点。

    草原上的部落其实上很欢迎李岘的,当然,他们也很喜欢其他人的商队到来。

    游牧部落出产很多东西,但也缺少很多东西。

    他们手里积攒有很多的经常烂掉的羊毛和牦牛毛,各种的兽皮,大量的金银、珠宝和玛瑙,但却缺少粮食、茶叶和布匹,李岘就是用这些东西跟他们进行交换。这些部落首领喜欢李岘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给出的价钱还算公平,不象那些狡诈的汉人那样光想着怎么变着法子来坑他们。

    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李岘肯大量交换这些牧民家里多余的,本来只能用来讴肥料的羊毛,有多少就要多少,李家的棉布也要比那些汉商们手里的粗布细腻和舒适得多。这些头领们并不喜欢穿丝绸所做的衣服,因为那东西不怎么保暖,而草原上的天气却太寒冷了,即使是在夏天,在一场大雨之后,气温也会骤然降低。

    当李岘去大多数部落时,都会受到很好的礼遇,大多数时候甚至比从东京来的使者们的待遇都要好。所以当李岘在岷州狼渡滩的牧场发出信息要召集大家商量今年的生意时,大多数头领都亲自带着人赶了过来,没有来的也大都派了代表。

    这些头领们大都自带了营帐,但李岘却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客房。

    狼渡滩的云家庄园是开放式的,没有围墙,只有一排排的平房,另外就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大街的地面都是用黄土夯筑过的,里面还掺了石灰,走在上面象是走在石板上一样,两边还有专门排水的沟渠。

    李岘准备把这里当做一个样板,一个在吐蕃和羌地做交易的集市样板。

    市场在羌语里叫巴恰,在土蕃语里是巴山,而回鹘人则称之为巴扎。

    李岘准备让这些人都养成良好的习惯,今后一律只说集市。

    一个强壮的像狗熊一样的土蕃大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张开双臂热情地把出来迎接他的李岘抱进怀里。这让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伸出姆指,使劲地摁在了对方肋骨处的某一个穴位上。那壮汉吃疼不住,于是就松开了双手,然后就大声叫嚷着:“扎西热,你这家伙还是那么的阴险!”

    挣脱了魔掌的李岘大声笑道:“我再不阴险点就会被你这家伙给闷死了。”

    那吐蕃大汉哈哈大笑:“原来在你内心里还是惧怕我董某人的!”

    李岘有些悻悻地说道:“单挑我干不过你,但是如果你的部落和我的庄园干起来,我敢保证你会比我死的还要快一些,这你信不信?”

    董伽罗的脸色变了变,他觉得这种话是对于他勇武的羞辱,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别说这没用的话,你叫我们来又有什么事?这回是哪个部落的头领惹到你了,哥哥去帮你把他们的脑袋去摘回来!”

    李岘翻着白眼看着他:“整天喊打喊杀的,咱还能不能装得有点文化的样子,你现在好歹也算是大宋国的洮州鈐辖官!”

    董伽罗挠了挠光秃秃的头皮:“那不打架你叫我们干啥,难道就是想专门请我们过来尝尝你的美酒?”

    李岘懒洋洋地说道:“这几天我突然发了善心,不忍心再看你们这样吃苦受穷,于是想出了一条发财的门路,难道你有意见?”

    董伽罗一楞,随即陪笑道:“哪能呢,你看哥哥我现在穷的连家里的女人们都快养不起了,最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说着他还拍了拍滚圆的肚皮一下,意思是自己真的瘦了,但李岘却一点也没看出来。

    自从最后一个赞普朗玛死后,吐蕃人已经彻底地分裂了,不再是一个统一的高原强国。那些吐蕃高等的贵族们围绕着逻些城的控制权反复争夺,大打出手,相互之间进行了上百年的战争,彻底地抽干了土蕃人最后一丝重新崛起的希望。高原上的土蕃贵族们瞧不起生活在河湟一带的“下部人”,而这些“下部人”也早就不再听从高原方面传来的任何命令,因为他们连语言都有许多不同。

    在王韶和李宪开拓西北之后,这些生活在河湟地区的土蕃和羌族部落大都投降了大宋国,官家下令让他们改成汉姓,并赐给他们姓赵。可是这些蛮子们却不领情,除了木征家的一支改了赵姓之外,其余的部落大都按照原来部落名字的第一个发音来作为自己部落的姓氏。更可笑的是鬼章家族的一支居然改姓了包,因为他们听人说大宋国仁宗年间的开封府尹包拯是个清官,这中间也有部落改姓李的。

    土蕃人和羌人信奉强者,他们可以崇拜松干赞布,崇拜李唐,就是不崇敬赵宋官家,因为他们认为赵家连党项羌部都打不过,不能算是强者,所以姓赵并不一定是一种荣耀。

    这种理由确实很强大,也很合李岘的胃口。

    最终来参加会议的部落有五十三家,这让李岘感到有些不满意。特么的,当年唃斯罗家叛宋,你们呼啦啦地一下就跑过去了八十多家,这是不是有点瞧不起老子?!不过当他想到唃斯罗家曾是宗喀国的王族之后,心里就略微平衡了一些,怎么说自己的影响力也要比那些土蕃王族要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现在哪个酋长还能一下召集起那么多部落头人过来?

    李岘先请这些头人们喝酒,等到连喝了两天,大伙的脑子都有点不太清醒的时候,他这才端着酒碗站在这些已经七倒八歪的头领们面前,大声说道:“李家那些使用牦牛和骡子的商队已经在草原上跑累了,准备歇歇脚,所以我决定,从今年开始,李家的商队将不会在草原上出现!”

    底下那些正在大碗喝酒的家伙们顿时吓了一跳,一些有着切身利益的家伙甚至立刻就变得清醒了过来。“怎么?李家的少爷难道准备抛弃自己的朋友吗?”包斯罗第一个大声喊道。

    董伽罗和常干站起身来:“究竟是谁惹着你啦,请说出他的名字,在草原上破坏商队的交易,他们这是在自己找死!”

    这些草原民族虽然凶悍,却不会轻易去袭击商队,因为商队不仅代表着财富,还代表着生命。如果草原上没有了商队,那么大家都不会再有粮食,也不能交换到茶叶和铁器,这就表示许多族人会因为缺少一些必须品而死去。

    所以商队的财宝虽然让人看着眼红,却没人去会冒险抢劫,就连草原上的强盗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干这种天怒人怨的勾当。

    难怪在一瞬间就站起来了十几个部落首领。

    李岘对他们的表现表示很满意,他走到墙上所挂着的一副大地图前,“没有人抢劫我的商队,但是在草原上行商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所以……”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岷州城沿着洮河划出一道弯曲的线路,最后一直延伸到了黄河的源头,随后他还觉得有些不太过瘾,又把手指往前挪了一些,点到了长江的源头附近,“我准备沿着这条线建设一条商路!”

    下面所有的头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李岘:这种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反应很正常,这些货是什么德性李岘心里清楚的很,有好处的时候蜂拥而上,若是沾不了便宜,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都躲在后面装傻充楞。

    于是李岘不理他们,继续自说自话:“诺,这和这座集市一样,我要在这条线上每隔一百二十里,就修建一座这样的集市。好啦,现在有谁愿意参与进来?”

    这些家伙们大眼瞪小眼,李家这少爷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我们帮他盖集市?

    最后还是董伽罗耐不住性子,首先开口问道:“有什么好处?”

    李岘看着这个家伙就笑了,哥就喜欢你这直爽劲:“这算是草原上的一个商业联盟,我准备拿出这条商路上一半的利润分给参与这事的朋友们!”

    嗡!

    底下顿时炸开锅了!

    李岘顿时被这一群人给团团围住。

    “我要第一个加入!”

    “算上我一份!”

    “还有我……”

    “呸,你们杓部在湟州,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想干什么?”

    ……

    这些货们很快就明白了这条商路上一半的利润到底有多大,尽管这些头人们的算术都不好,真让他们数数的时候可能连脚趾头都会用上,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精明和判断,脑筋不好的家伙也不可能坐到部落首领的位置上。

    这里面有大油水啊!

    于是场面顿时就一片混乱,不知什么时候底下就打了起来,先是小打,发展到最后就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混战,拳脚交加,还好李岘在大家进门之前就很明智地让他们把随身的腰刀都交给了自己外面的侍卫,否则等斗殴结束后,这里面估计会死上一半的人。

    李岘躲在一处墙脚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计划貌似有很大的漏洞啊!

25、拖延

    这一大群鼻青脸肿的部落首领们终于陆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大家整整聚在一起整整争吵了三天,大家终于就成立共同商业联盟的利益分配达成了一个一致的解决方案,最后是歃血为盟。喝的是真正的血酒,让李岘稍微有些遗憾的是没有找到野山鸡那漂亮的长尾巴羽毛作为标志,否则这就是一场没有任何缺憾的草原会盟。

    他准备以后找机会从女真部落头领们的帽子上拔下几根回来收藏,以备不时之需。

    跟这些放牛放羊的家伙们打交道并不是很累,就是吵的他脑袋生疼。

    可惜他却没有时间再歇息一阵,因为有消息说,会州北部出现了西夏人活动的踪迹。

    他只能叹了口气,连夜就得动身往会川城赶回去。

    童贯原准备过了正月就动身出发,三月初就赶到陇右继续他的讨伐西夏“大业”,可是却被一帮朝臣给缠住了手脚,而赵官家却又迷上了一种新的长生不老之术,在皇宫里忙着大作法事,对于他出兵的请奏不置可否。

    童贯知道是蔡京在背后给他使了绊子,为此有些愤愤不平。

    当年蔡京也算是王安石一党的中坚人物,被贬去杭州。那时候正好童贯在杭州供奉局为官,两人还算投契,最终相互提携,都成了朝堂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算下来,早先蔡京第一次为相,还是沾童贯的光要多一些。因为他是宦官,天子的亲信,有单独上奏的权力。

    蔡京刚成为宰相的时候,确实是想继承王安石的道路,继续励精图治,推动王安石新法的施行。为此他曾不惜以身犯众,立《元祐党藉碑》于端礼门外。不过当在朝中三起三落,第三次复起成为宰相后,就有些变了,现在变得会做官了,开始用各种手段拉拢起文人来。有宋以来,文武对立,作为武臣代表的童贯就自然也成了蔡京的攻击目标。

    两人在前年因为武学科举一事就公开发生了冲突。童贯力主开武学,并提高武学中举的名额,但蔡京却一味地打压武举。政和五年和秋试中,只录取了六名武科进士,而在同一科中,文生中取士的名额却多达五百六十七人,如此明显的对比,让童贯所掌握的武学从者了了,也深深地打击了军中的士气。

    因为去年对西夏作战顺利,童贯因功绶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少傅,领枢密院事,终于成了与蔡京并列的左右双相之一。童贯如此被不断提拔,已经严重地影响了蔡京和文官集团和利益,于是蔡京便伙同太监出身的太师梁师成,两人联起手来,一起反对童贯。

    先是由御史向天家表示反对,说是历代以来哪有让宦官出任宰相的,这有损国体,也有违祖制。其后就是如雪片一样飞向皇宫的各种弹劾奏章,罗列各种“罪证”,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另外他身边的亲军一万多人都是他从各地收罗抚养的孤儿,认作义子,专蓄私兵以图谋不轨等等,官家对此也不表态,童贯整日里就剩下提心吊胆。

    这年头做官的手脚都不怎么太干净,童太尉这些年来也没少收礼受贿,但说他收养了一万多孤儿充作私军这事就有些过分了。朝廷对禁军掌控一向严格,童贯领兵出征,麾下部队向来由兵部从禁军中任意划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指挥哪支部队,又如何能把这一万多人塞进禁军,自成一体?

    这又不是残唐五代时期,还收了一万多干儿子当成自己的私军,你们当这童太尉是李克用还是李嗣源?

    这样离谱的谎言也只有那些根本不知兵事的无耻文人们才能编的出来。

    现在童贯和蔡京两人已经从盟友变成了对头,蔡京反而和梁师成两人联手一起反对童贯的联金伐辽之策。这可是童贯一力主张的国策,在这种关键时刻,童贯更不敢轻易离开朝堂了,于是征伐西夏的战争计划就被拖延了下去,也给了西夏更多的调整和喘息时间。

    童贯在东京与一帮文官们耗着,这边李岘都快急红了眼,您老人家在东京那边和别人扯蛋,可我这儿还每个月赔着五千多贯银子呢!

    不过童贯还算是够意思,在接到李岘的诉苦信之后,没过几天兵部的行文就下来了:秦凤路第三将副将李某养马有功,晋武翼郎,实绶第三将主将。同时来的还有一份户部的公文,意思是按照给田养马法,在关川河谷地划拨给李岘荒田五千顷,免其税赋,以补马场之用。

    李岘粗略算了一下,五千顷荒地若开垦出来,每年所得差不多刚够养五千多匹军马的,简直就是白劳动。大宋国这帮官吏们坑老百姓也是坑到没边了,你看一顷地我白租给你,不收租金,你得替我养一匹马。但是农民们一年忙到头才发现,自己一年辛苦下来,刚够养马的费用,结果连自己的口粮都没落下。

    难怪国内马政日益败坏,军马越养越少,这实在是真会坑人啊!

    没过几天,吏部第二道坑人的任命又下来了,诏改会川城为敷川县,县治由会川城移驻马连城,晋秦凤路第二将主将辛兴宗权知会州。

    这辛兴宗是前兰州知州辛叔献的次子,辛叔詹、辛叔献兄弟本就是童贯部将,曾跟随童贯平定唃斯罗家族的叛乱。这回也不知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这辛兴宗升为会州知州,等于是把辛兴宗钉在黄河南岸,搁在了西夏人的眼皮底下,危险性极大。

    这也许是童贯的政治对手用来消弱他浸透到西军势力所使出的手段。

    辛兴宗不愧是童贯的亲信,他原来所部人马就有将近九千人,装备也要比李岘好得多,甚至还有两指挥八百人的骑军。现在的大宋由于党争的原因,政策来回变化,马政尽毁,极其缺乏战马,能够装备骑兵的部队基本上都是精锐。

    有辛兴宗这个大头在前面一线顶着西夏人的袭扰,顿时让李岘感觉压力减轻了不少。

    他准备找机会亲自去当面感谢这家伙一番。

    春天已经来了,冰雪融化,不少地方露出荒芜的草地出来。

    到处都是一片泥泞,但是第三将的训练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经过一个冬天的训练,这支原来孱弱的重组部队似乎也具备了一定的作战能力了。

    童大帅不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互相看着。而在边境一带,西夏军开始活跃起来,不时会越境对宋地进行袭扰,令人烦不胜烦。

    土壤里已经开始散发出一股股腐朽了的泥土气息,这就是春天的前奏,经过一个冬天,人们似乎对这种腐烂植物的气味感到很亲切。

    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李岘还没等看到绿叶钻出地面就已经被弄得焦头烂额。

    现实跟梦想总是差别很大,童贯那个该死的太监似乎已经忘了他在这里还养着五千多匹军马,对巩州马监的情况不闻不问。但是李岘却不敢怠慢,他不知道童贯什么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些军马来,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真的就忘了这些军马。

    在得到朝廷划拨的五千顷荒地之后,拥有万顷荒地的他现在已经是整个巩州和会州最大的地主了,这要是搁在中原地区,就是那些一般的郡王和国公恐怕都比不上他的身家。可惜这是在陇右,李岘发愁的是他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将这些荒地开垦出来。

    他需要最少种上两千顷地的牧草,否则到冬天的话,光是养活那五千多匹军马,他就还要继续赔钱。旱地的牧草一亩地才能出产不到二百斤的干草,如果是水田的话,差不多产量就会增加二倍,他需要沿着关川河造出很多的水车,差不多每隔一里地就要放上一架。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李岘的烦恼却和地里的野草一样在滋长着。

26、春耕

    刘锜带着十几个家将从马连城回来,在自家的庄园里歇了一晚上之后,准备转道定西城前往河州。在快接近平西寨的巩州马监外,他终于看到了正坐在钉耙上耙地的李岘。

    “啊哈,李小官人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个农夫?!”这家伙一身盔甲,坐在马背上幸灾乐祸地看着浑身沾满了泥土的李岘。

    李岘从钉耙上爬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没什么丢人的,连皇帝在这时候都得在皇宫里扶犁呢。”他很认真地对刘锜说,“能让跟着我的手下们都吃饱饭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就。”

    这片荒野里已经开始忙碌了,幸好有座水坝,通过修在河坡上的大渠,关川河东面的河谷地能够得到灌溉,他已经安排了五百名军卒在这一带继续挖渠。第三将的训练彻底停下了,这种时候以农事为主。

    刘锜看着那些正在田里拉着犁耕地的军马说道:“把这些战马当作役马来使唤,你也不怕童大帅知道后惩罚你?”

    李岘根本不在乎这些:“有本事他现在就把这些马弄走,这些牲口现在是在我的手里,愿意咋摆弄就是我的事。谁要是现在能把这些玩意给调走,我立马奉送百万钱。”

    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当官的心情,只想能找个地方平平稳稳地生活,教上一群孩子,而且时不时地整出点新鲜的发明出来。

    他的性格实际上更适合去教书。

    可是这个年代却根本不给他这种机会。

    刘锜的人生轨迹实际上是家已经给安排好了的,那就是跟他老子一样,在军队里拼杀,积攒功劳,之后能荫及子孙。他大哥刘锡因为冒了生命危险终于拼到了一个县伯的爵位,而他也需要想办法给儿子留下点什么。

    他和李岘终究是两类人。

    现在,杀死每一个西夏人就成了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李岘却告诉刘锜说西夏人里有一大半都是原来汉人的后裔,他们是被迫说着那种夹杂着大量汉语词汇的党项羌语的,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将他们从西夏人残暴的统治下解救回来。

    刘锜却没有丝毫要作一个解放者的觉悟,他说那些西夏人并不认为自己是汉民,而且似乎西夏人的统治并不是很残暴,至少他们的军卒觉得替西夏人打仗是很光荣的事。

    李岘对于这种情况也觉得很无语。

    “你这是准备要去哪?”他只好转移过话题。

    “呃,父亲说今年可能在湟河一带要打大仗,所以我想法调到了熙河路第五将任将主,是在赵叔父的手下。”刘锜笑着说道,“我觉得在那边夺得功劳的机会更大。”

    李岘没想到他竟然想办法调到了赵隆的手下,“那岂不是危险更大。”他抬头看着刘锜,“什么时候小命都是最重要的。”

    刘锜骑在他的大青马上怒道:“异族入侵,边地百姓陷于水火,我等身在军伍,岂能在乎自己的死生!”

    这话说的让李岘顿时有些脸红,但扪心自问,若是像刘锜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自认为做不到,这是让他感到羞惭的原因。

    “哈哈,谢谢关心,我这先走了!”刘锜见到李岘一脸愧色,顿时一声大笑,随即策马扬长而去。

    李岘最终还是认为自己没有他那么强烈的功名心,能看淡了生死,哪里危险往哪跑。不过自己也算是淡薄功名,这么一想,顿时将他原本羞愧的心理冲淡了许多。

    春天的农活,十分的辛苦,第三将的军卒后在一冬天的训练中身上攒下的那点戾气,很快就会被繁重的田间劳作消耗殆尽。

    这让作为教头的康平感到十分沮丧。

    李岘属于极为“胆大妄为”的,除了五百人轮流驻防会川城之外,剩下的都被他拉到了关川河两岸的谷地来开荒。这滋生了不少怨言,但李岘提供的伙食很好,大饼和咸菜管饱,另外每隔三天还能吃上一顿酸菜炖肉汤,可惜的是米粉和山芋粉条现在属于是奢侈品,而李岘一直没能找到象红薯或是土豆这样适合西北种植的富含淀粉高产农作物,否则他肯定会优先把粉条也给弄出来。

    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渠沿着山脚下蜿蜒延伸出去,新开挖出来的干渠、支渠和毛渠把从山脚到河谷的荒地分割成一块块整齐的田地。军马其实并不适合耕地,挽力要比耕牛和骡子差了许多,可李岘手里却没有足够的耕牛,只能凑合着用两匹马来拉动一架木犁。

    宋代的曲辕犁已经十分先进了,犁头前甚至还装有调整犁头角度和深度的扳条,李岘唯一能做的一些改变是为这些木犁配上钢性更好一些的犁铧。

    一伍军卒再加两匹马,在一个多月的春耕季节能开垦一百五十亩左右的田地,实际上因为修田整渠才是使用人力的大头。李家庄园存栏的肉猪在一天天减少,当总共二百多头生猪被消耗了大半的时候,巩州马监到李家庄园一线已经种下了六百顷的小麦、二百多顷的谷物和一千多顷的牧草。

    从开始动手开荒到完成播种,这中间足足用了四十天的时间,化雪后土壤里的墒情只能保持十多天,但这片土地大部分都能得到灌溉,这才是李岘最大的成就。

    开荒并不难,难的是修建这些水利工程,普通百姓人家可完成不了如此巨大的系统工程。特意骑马跑到山顶上,俯瞰着河谷里一望无垠的平坦田地,李岘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春种结束了,李岘也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这个冬天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而且马场也基本上能够做到维持收支平衡。

    秦凤路第三将在春耕后休整几天后就要恢复正常的训练,这片土地就交给了巩州马监的牧卒们来管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能够照看五、六顷地,由于还要管理军马,人手显得就有些紧张。由于明年还要扩大耕地的面积,李岘准备在入秋之前向上申请再招募一营的牧卒。

    巩州马场有三百五十多匹牡马怀上了小驹,被李岘用一些骟马替换了下来,送去了岷州狼渡滩的新牧场。这些军马的品质不错,虽然已经有些退化,有些血统是河曲马,有些是辽东马,虽然养的有些杂了,但是身胚比那些如同驴子般的川马还是要高大了许多。

    牲畜发情的季节到了,为了在冬天能喝到新鲜的牛奶,李家庄园里饲养的一部分牛羊也是在这个季节开始发情的,种羊在羊群里辛苦地劳作着,充满了延续生命的活力。巩州马场这边就更热闹了,那些种马在这种时候性格变得非常暴戾,全力在维护着自己的领地和族群,有时候甚至连牧卒都无法靠近。

    经常看到因为马群过于靠近发生两匹种马相互战斗的激烈场景,而这种时候,那些骟马们这时候往往聚集在一起,用忧郁的目光远远地看着这些鬃毛旺盛的同类在为了争夺繁衍权进行激烈的撕斗。

    李岘有时候看到这种场景,就会联想到童贯的身上,从而胡乱地猜测一些他的内心。

    当然,这种事他是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

    刘仲武从东京述职后又回到了秦州,依然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只是官阶升到了三品。不过却没有挂上秦州知州,现任知州孙竢看来背景也不一般。

    秦凤路第三将虽然还挂着秦凤路的名头,补给由秦凤路提供,实际上真正的军事指挥权却转到了熙河兰会路经略招抚使刘法的手上,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刘法的部下。

    不过现在小刘经略相公可没功夫搭理巩州这边的事,他正被西夏晋王李察哥的袭扰战术弄得火冒三丈,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蹲在湟州,准备瞅准机会,狠狠地在西夏右厢军的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没人疼,也没人管,李岘却过得很自在。

    反正童大帅也不来要他的五千多匹军马,他正好拿来训练第三将官卒的骑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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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介绍:
不带偏历史的穿越都是扯淡,穿越北宋末年,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但是我们有头脑,有智慧,还有超越时空的见识,就让我们跟着另一条长河漂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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