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知人善任
半个时辰后,穿戴齐整的朱知县郑重的走向自家厅堂。
然而,他却没有落座在主位,而是恭敬站在左手边的第一,旁边正是被他称为纯礼的年轻士子。
除此之外,厅堂之中,还有十几二十名少年士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目光欣然,翘首以盼的看着空荡的主位。
虽然人数不少,但这些少年士子却十分有教养,小声议论都十分鲜见,更别提大声喧哗。
看着眼前这些少年士子,朱澄有点傻眼了,居然这么多人。
“纯礼,恩相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宣布。”
朱知县小声的问一旁叫纯礼的年轻士子。他心中疑惑,脑子里赶紧把最近之事过一遍,似乎除了夏收,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父亲前几日已经让人书信知会,今日召集众人,想必事情不会小,只是具体如何,就要等父亲言明了。”
言下之意,表问我,我也不清楚了。
“只是,以我猜测,可能与大兄的余杭县衙有关。”
叫纯礼的少年士子道。
“县衙!”
朱知县顿时心里一紧。
难道是县衙出事了?这几日自己早出晚归,没有操心县衙的事情。
可想想,也不至于啊,秋察在即,县衙现在都一门心思的对应。
莫非,跟前几日皇城司的幡子有关……
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朱知县只能摸摸额头。
脑子不够用啊!
正当朱知县焦头烂额间,一身长袍的朱说,被随从推了出来。
“恩相!”
朱澄立即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番大宋朝廷的礼仪。
而身后的少年士子们则纷纷鞠躬。
“起来吧!”
朱说挥挥手,示意所以人不必拘礼。
“你们不必拘谨,今日召你们前来问话,不是什么正事,只是近日老夫所见所闻,着实让人震惊!”
震惊!
这个词一说出口,包括朱澄在内的一帮人,愕然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朱说。
能让老恩相说出震惊这个词的,到底是什么事!
这事,还发生在我余杭县。
朱知县有点麻!
不过,没人留意到他。
朱说的目光,从他身后跳过,直接看向朱知县身后的少年,叫道。
“纯礼!”
“孩儿在!”
少年恭敬的横移了一步站出来。
“请父亲吩咐。”
朱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前几日我书信与你之事,说来听听。”
“是,父亲!”
“孩儿这些日子,在苏州府进学,前日收到父亲书信,书信中父亲提及遇到一少年士子,精通算学一道,孩儿甚是好奇,能得父亲称道之人,必定不凡。”
顿了顿,他继续道。
“父亲还在书信之中,给孩儿出了一题,让孩儿解答。”
“如何!”
朱说问道。
“此题涉及政务,孩儿不才,政务一道并未涉猎,好在算学一道,孩儿也有钻研,因此用时一刻,方才破解。”
说完,叫纯礼的少年,神色闪过一丝骄傲。
父亲事务繁忙,能抽空给自己出题,考核学问,已经是极为难得。自己也不负父亲厚望,一刻便破解难题。
身后的其他少年士子,也纷纷投来钦佩的神色。
用时一刻,便破解了,显然才学在他们之上。
唯有朱知县一脸懵逼。
你们这说的是啥,我怎么听不懂!
不是说有信吗?
信呢,我咋没收到。
“一刻破题,也算不错。”
朱说认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那你可知,为父破此题,用了多久。”
“这……”
朱大爷这波操作,显然有点把自己儿子整不会了啊。读书人讲究孝道,子不言父过,你现在让做儿子说老子,不管那样,都有点不合适呀。
没你这么当爹的!
“父亲文华冠盖,当世少有人及,我辈才疏学浅,差之远矣!”
儿子也不是吃素的,尽量给你打忽悠。
“政务一道,老夫多年埋首案牍,还是有些许自信。可你们敢信,有人须臾之间,便破解此题。”
朱说淡淡的说道。
此言一出,整个朱府大厅,鸦雀无声。
要不是这话出自朱说之口,他们恐怕要炸了。
须臾之间!
怎么可能。
要知道,有些人,可是为了此题绞尽脑汁,还专门去请教了长辈。
现在,你告诉我,有人须臾之间,就破解了这道题。
瞬间,叫纯礼的少年,脸色无比尴尬!
他刚才还沾沾自喜的一刻钟破题,现在听起来,脸色总感觉火辣辣的,赶紧低下头,虚心道。
“求父亲赐教。”
朱说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以训诫的口吻道。
“你们一心只读圣贤书,求取功名,无可厚非。老夫年少时,也曾因算学太过费神而弃之,直至从政多年,方知算学一道,于政务上多有厚益。”
“这是我这几日偷师而来,整理关乎算学一道的初稿,你们让人抄录传阅,其中的算法,日后我自会寻你们考究。”
在朱说的示意下,身后的随从将一本装订成册的册子,分发到众人手上。
要是宁晏在这,估计会直接当场爆炸。
让你白嫖也就算了,现在你还弄这样!
就连朱知县,也有一本。
这可把朱知县给激动坏了!
恩相久不指点他人,若是年轻学子,得了此物,便可称恩相为师。这是多大的殊荣!可惜,自己已经老了。
不像其他的少年士子一样,激动莫名!
“朱知县!”
被叫到名字的朱澄,顿时浑身一哆嗦,赶紧站了出来。
“下官在。”
“余杭县公务堆积之事,你可清楚。”
朱说直接问道。
“秋察在即,县衙案卷文书却堆积如山,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
“下官,下官这几日视察新粮夏收,无暇分身,秋察之事,已让县丞与文书处置,下官再行朱批。”
原来今日恩相是来问责。
朱知县顿时额头上冷汗直冒。
可余杭县衙公务堆积,是上一任留下来的,并不是自己全责呀。
“你虽怠政,但情有可原。”
朱说的语气,显然温和了下来。
“况且,你知人善任,也算是有可取之处。”
知人善任?
这话一下把朱知县给整糊涂了。
第七十八章 另有其人
我还有这本事,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恩相明鉴,周鸣也算是经年老吏,县衙文事我一向托付与他,这些年来,也并没有什么差错。”
朱知县小声道。
“能得恩相认可,也不枉他多年辛勤。”
“周鸣?”
朱说眉头皱了皱,朱知县显然没有跟他在一个频道上。
“周鸣家中有事,已告假!我说的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还能有谁?朱知县一下真没想到。
余杭县衙能让他信得过的人,一个是周鸣,一个就是宁皓,两人一文一武一直辅佐他。
宁皓是武夫,而且才刚刚经历过皇城司幡子一事,现在正在家中休养。剩下就一个周鸣了。可确实周鸣已经告假了呀!
“想不到,你小小余杭县衙,竟有凤雏之才啊!”
“此人名叫王博,余杭县学学子。老夫这几日在你余杭县衙闲逛,与他交流颇多,虽然他言语奇怪,而且看似荒诞,可算学一道,极为精通,老夫这几日,便是偷师于他。再者,此人对我大宋律法,了然于胸,极为熟悉。”
“看似繁杂的案卷,他须臾之间,便能抓住要害,加上那手惊人的算学配合,一个下午不出三个时辰,便将需要数名吏员,数日之间才能处理的文书,统统处理妥当。”
说完,朱说望了一眼其他人。
“父亲!此人当真如此大才?”
还是叫纯礼的少年站出来,小心翼翼的说话。
“嗯!老夫一开始也同你们一般,认为他不过是故弄玄虚,政务一道上,也敢在老夫面前玩些鬼蜮伎俩。可老夫亲自过目,除了牵强附会的挑出一些小毛病,其余竟然无从着手!”
朱说脸色尴尬。
还有一些话,他实在没好意思在自己的后辈面前说。
那就是一些地方,他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都无法弄清楚。
“父亲是否言过其实。”
叫纯礼的少年学子愕然的看着自家父亲。
能得到父亲如此夸赞的人物,当世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哪一个不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并非质疑,而是实在惊讶。
“此人与你年纪相仿,日后有机会,你们多结交,互相进益。”
朱说点点头,忽然发现,一旁的朱知县欲言又止。
“有何不妥吗?”
朱知县一脸问号的问道。
“恩相言,此人叫王博?是我县衙中人。”
“嗯?”
“回恩相,县衙并没有如此人物!”
朱澄刚才脑子里面搜寻了半天,连县衙的伙夫都算上,确定没有一个叫王博的人。恩相是不是搞错了。
“下官虽怠政,但县衙中人,一个个下官都铭记在心,确实没有王博此人。或者,恩相可以说说,此人的相貌如何。下官看县衙中人,谁最符合。”
“此人倒是生的好面相,身材容貌俱佳,只是神色多有一丝不羁,与人和善,却全无敬意。他亲口与我说明,他是余杭县学学子王博,在县衙兼任文书一职,这还有假?”
朱说也是一脸糊涂。
县衙竟然查无此人!
才貌双全,神色不羁,加上精通律法,又是余杭县学学子,在县衙兼任文书一职!将这些信息组合起来,朱澄朱知县的脑子里,宁晏的形象一下就丰富了。
“回恩相!此人不是什么王博。他叫宁晏!”
“宁晏!”
朱说朱大爷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随即联想到了什么。
“就是那首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负圣贤不负卿的宁晏!”
“正是他!”
朱知县没好气的哼道。
“此人确实是余杭县学学子,而且精通律法,下官见他颇有才学,所以才试着召他入县衙任职文书,谁想他竟连口答应。”
“这几日,下官不在县衙,便将他交给周鸣。谁成想,惊扰了恩相!回头下官定要好生训斥。”
嘴上说着训斥,可朱知县心里却乐的不行。
宁晏呀宁晏!
没想到没过几天,你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就连恩相如此人物,都夸赞有凤雏之才!
“惊扰倒是谈不上,只是这小子仗着才学,糊弄老夫为他执笔,还故意糊名蒙骗老夫,属实可恶。”
朱说翻了翻白眼。
“他!他竟敢让恩相为其执笔!”
朱知县差点吓得一哆嗦。
刚才还觉得宁晏给自己争气,现在恨不得一下把宁晏给掐死。
混账呀!
“你余杭县数年堆积之文书,现在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县衙之中,又是见风使舵之辈,自然无人帮他,以他的性子,恐怕也信不过别人。”
提起这个,朱说的嘴角,竟然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而老夫恰好又与你同姓,这个忙,老夫不帮,还真没人帮他。”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其中涉及到的东西,不用朱说说明白,朱知县就能听懂。
无非是方敬和高廉趁着自己不在,用余杭县堆积的政务,故意为难宁晏,让宁晏知难而退。
本想着宁晏一个从未接手过政务的少年学子,手拿把掐的。
可没想到的是,宁晏居然如此妖孽。
无师自通,一县的政务,信手拈来,让朱说这个老夫,都刮目相看。
“下官御下不严,让恩相见笑了。”
朱知县一脸尴尬道。
县丞和县尉跟自己这个知县鸟不到一壶,而且还在背后使绊子这种事情,可能并不少见,可一旦放到台面上,就有点跌份。
你一个知县,连下面的马仔都压不住,那还玩个屁!
不过,朱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追究,淡淡的道。
“你过于耿直迂腐,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老夫毕竟是年过古稀,今日只是区区几个时辰,就熬不住累。可县衙中还有堆积如山的公务,明日还要跟宁晏那混账小子继续处理,今日召你等前来,便是让你们替我。”
指着下首自家的儿子,朱说道。
“明日你与几人,去余杭县衙,助那宁晏吧。”
“孩子遵命!孩儿也想见识见识,父亲口中的凤雏之才,究竟是何等人物。”
第七十九章 作坊炸了
“你们且先退下,我与朱知县,还有要事相商。”
朱说挥挥手,示意让自己儿子和后辈弟子下去,整个朱府的大厅,就只剩下朱说和知县朱澄两人。
“恩相若是有意,下官把宁晏叫来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朱知县道。
“不必了!”
朱说挥手拒绝。
“我现在以私事暂居你府上,召他来见,与你不便。”
“恩相所言极是!”
朱知县点点头。
说到底,宁晏不过是一介白衣而已,就算有点才学,也不过如此。
“此事你不必费神了,还有更重要之事,你近几日在乡间视察新粮夏收之事,如何!”
朱说开口问道。
他的神色,罕见的郑重起来
“回恩相,并不尽如人意!”
朱澄眉头紧皱回答。
“这是为何?”
去年朝廷从南洋之地引进新的稻粮种子,传言一年可种三季,一季收成,是旧稻种的一倍有余。
南洋弹丸之地,民众十分惫懒,却从无饥民饿殍。
可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
若是这稻种能够移种到大宋境内,对大宋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不为过。
然而,虽然是亲眼所见,但谁也不敢担保。
最终朝堂诸位相公联名上奏折,向官家举荐新粮种试种。
官家也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万一弄砸了,谁也担待不起,所以决定稳一手,自己亲自上阵下诏书试制新粮。
稻米自然是种植在江南之地,各州府都分发到了粮种,在官田试种。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现在是夏收之时,可结果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朱大爷的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这……”
朱知县顿时懵逼了,他哪里知道,只能如实禀报实情。
“恩相恕罪,新粮不过亩产三石至四石,此时也已过农时,无法下种,看来,传言并不实,或有夸大的嫌疑。”
“又或许,是今年雨水不佳,多处乡镇,都有欠收。”
眼看朱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知县语气一转,说道。
“朝廷曾派人前往南洋之地亲察,呈上来的折子,都是新粮长势极好,收成是旧粮种的倍数,老夫这才联名向官家推荐。”
“事关重大,官家仁德,不忍老夫晚节不保,因此亲自下令试种。为何却是这般结果!这如何向官家交代。”
朱说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久久没有说话。
“也罢!你且下去吧,此事,老夫自会向朝堂言明。只是如此一来,官家威名受损,那些守旧的尸位素餐之辈,又要得势了。”
“是,恩相!”
朱知县无奈的摇摇头退下。
宁晏此刻也很无奈!
下午县衙放堂后,他艰难的做出了暂时不去玉香楼教玉卿娘子做人的决定,往香水作坊的方向跑去。
谁知道,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香水作坊!
居然……
炸了!
确实是炸了,整个铁匠铺的后院,一片狼藉。
褚铭和他的两个儿子,脸肿的像猪头一样,尤其是小儿子,肩头上还挂了彩,看上去血糊糊的很是吓人。
宁晏心里暗自庆幸。
幸好,遭罪的是褚家的这个男的,要是女的被破相就完蛋。
自己还要赔他们家媳妇,还是一赔就赔仨……
可即便如此,宁晏也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主家!都是我的错。这两日香水的销量极佳,城里的胭脂铺纷纷找我们送货,我一时不慎,让他们加大了火候,就成了这样……”
褚娘子在一旁战战兢兢,显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这一套制作香水的家伙,造价可要好几十贯钱。
钱都是小事了,
关键,这是自家官人带着两个孩子,花费了两三天才打造出来。
现在香水作坊的生意,每天都几百贯上下,这两三天,可就得上千贯钱了!
至于另外两个褚家的小媳妇,吓得腿都软了。
“人没事就好!”
宁晏长舒了一口气。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以后一定万事小心,我会拟出香水作坊的章程出来,你们严格照办。”
“至于香水的生意,就停几日,与各大柜坊铺面说清楚,等打造出来新的器具,再恢复香水的供应。”
宁晏也很肉疼,香水现在可正是爆火的时刻,自己少赚了好多小钱钱!
但事实摆在面前,宁晏也没办法,只能被迫做一波饥饿营销了。
让褚娘子带着媳妇儿子收拾,宁晏把褚铭拉到一旁,脸色凝重道。
“老褚,怎么回事!我刚才看过,这些碎裂的器具,都是用的劣质铁料,我不是一再吩咐你,要用上好的铁料。”
香水作坊出了事情,宁晏第一时间确定人没事后,然后,身为理工科出身的他,自然是立即排查原因。
而原因,就在香水器具的用料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宁晏差点整个人要炸了。
褚铭给这些器具用的,都是一些劣质的铁料,而香水的制作,需要经过高温的蒸馏,这样下来,不爆炸才怪。
要不是褚娘子长相不错,而受死的又是褚家父子三,宁晏都要恶意的揣测,老褚是不是在考虑给自己换个媳妇。
“主家,我用的便是最好的铁料了。”
褚铭委屈道。
“再好,便是只能用百炼钢了,那东西可不是咱们这种铺子能炼的,耗时耗力不说,关键是咱也没这个能耐,只有军器监的大匠才有这个本事。”
军器监就是大宋朝军队专门制作制式武器的机构,隶属于兵部。
里面的工匠,都是网络大宋各地的能人,也是每一个大宋朝匠人们心中的圣地。
“百炼钢!”
宁晏挠挠头。
作为不正经的理科生,这玩意宁晏当然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百炼钢都是炼制名刀名剑的材料。
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千锤百炼锻打出里面的杂志,从而形成上好的钢铁料。每一块钢料,都是用大锤八十,小锤四十这样一锤锤敲出来的。
可随着效率更高的炒钢法出现,百炼钢这种低下的人工作业,就开始退出历史长河。
第八十章 此处应有八卦
“谨遵宁兄吩咐。”
在范纯礼的示意下,那些范府的年轻子弟,才不情不愿的去库房。
可即便如此,等宁晏一转身,几人便悄悄的凑到范纯礼的身前。
“三哥,没想到,他竟如此目中无人,吩咐我们干这些下人该干的活。我看,他也不过如此,翁公年纪大了,我看八成是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哄骗翁工。”
范纯礼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跟这些年轻子弟一样,有些不悦。
昨晚父亲口中的宁晏,可是有凤雏之才,父亲从未这般夸过别人,这让原本心高气傲的他,就多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今天一见,宁晏年纪和他差不多,更让他起了对比的念头。
而虽然没有轻慢,但也没有多重视。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即便是在州府也是被奉为坐上宾。只是他家教极严,这些事情不屑为之,但不代表,宁晏可以无视他。
“且先依他说的去做,若是他故弄玄虚,或者言过其实,我定会在父亲面前拆穿的行径。”
“那就让他再嚣张片刻,等下看他如何狼狈。”
范府弟子不忿的哼道。
不忿归不忿,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
有范府弟子这帮免费劳力,宁晏顿时觉得宽裕多了。
今日要处理的是县衙的案卷,这跟账目有些不同,账目算清楚就行,但是案卷就复杂一些,这必须要求处理的人,熟悉大宋律法。
宁晏就很熟悉!
毕竟,大宋的律法,在别人眼里厚厚一本,但在宁晏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
出于职业习惯,宁晏在穿越后没多久,就把整部大宋的律法全部背熟了。
但光是熟悉还不行,因为,里面的内容,宁晏简直一言难尽,那叫一个粗放。
公堂之上,全部依据大宋律去判决的话,恐怕整个大宋的官员,都要裂开。
但不要小看古代人的智慧,公堂之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判决依据,那就是过往的案例。只要有过往类似的案例可以借鉴,基本上就能有定论了。
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是这确实是一个不明文的规定。
即便是案卷封还到府衙和刑部,对判决有异议,但是一看有过往案例可循,最多就是发回重审,不会追责。
这就要考验谁记的案例较多了,主官们不会考虑这些,也没心思考虑,所以很多时候,就落在了县衙的文书们身上。
比如周鸣!
比如宁晏!
别的宁晏不说,背案例这可是律法专业的必修课。
君不见,法外狂徒张三,张口就来,在我接触过的案子里,曾经呐,有这么一个案例……巴拉巴拉……
所以相比起来,处理案卷宁晏就轻松多了。
余杭县一个县能有多少事情,大都是邻里鸡毛蒜皮拌个嘴,严重一点偷鸡摸狗打个架,刺激一点的,是哪个无赖又把人家闺女坏了,哪个小媳妇又跟哪个小白脸跑了之类。
宁晏看完一宗案卷,顺手合上。
“范兄,劳驾!”
指着笔墨,冲着一旁发呆的范纯礼示意。
“宁兄何意?”
范纯礼显然有些懵逼。
“请范兄为我执笔。”
宁晏实在不好意思,自己那手狗爬字,但凡要点脸都知道拿不出手。
不等范纯礼说话,身后的范府子弟,率先忍不了了。
“放肆!你可知,三哥可是我……”
“昨日朱先生可没你们这么多话!”
宁晏直接说道。
就让你帮忙写几个字,哪有那么多叨逼。你三哥是你三个哥,但我管他是谁,再厉害能有你爹厉害。
此言一出,范府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没说话。
“既然是父亲的意思,宁兄请!”
范纯礼坐在一旁,拿起桌上的笔墨。刚坐正,宁晏手里的案卷就甩了过来,同时伴随的,还有宁晏的话。
“东街张王氏状告邻居乔三水家中恶犬咬伤孩童,要求乔三水家赔偿孩童药钱,乔三水以畜生不听话,自己管不住为由不与赔偿。县尊明鉴,判乔三水赔偿张王氏钱六百五十文,罚铜半斤,写……”
宁晏念完卷宗,便开口道。
“依我大宋律第七十六页第十三行,凡致人伤残者,轻者,需赔偿伤者医药,重者,关押收监。乔三水家中恶犬致人受伤,理应赔偿,恶犬闹事,人心惶惶,罚铜半斤,以儆效尤,并责令其看管,如有下次,从重处置……
“什么玩意,遛狗不牵绳,还想抵赖……呸……额等等,这句就不用写了!好了,县尊明鉴,下一个……”
范纯仁飞快的提起笔,落在案卷上,是一手漂亮的小楷,看的宁晏那叫一个羡慕,瞧瞧人家这手速,一看就是文化人。
这些案卷早就已经在余杭县衙判了,这些是要发往府衙的案底。
朱知县在公堂上可以断糊涂案,但是这些发往府衙的案卷,就不能瞎糊弄了。
每一个案子,都要写明依据,然后交给府衙和刑部复审。
要是府衙或者刑部认为不合适,判的有问题,就会发回来重审。
一次两次倒还好,但打脸被打多了,就怀疑是不是你的能力有问题。
宁晏要做的就是这事,想方设法的把这些案子给圆了,然后交给朱知县过目,朱批用印。
范纯礼将写好的案卷放到一旁晾干,看上去毫无波澜,可内心却是十分震惊。
刚才宁晏不过是看了一眼案卷而已,就扔给了自己。
接着,张嘴就来,原本以为是信口胡说,可连依据大宋律哪一页哪一行,都细致到位。这让范纯礼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
大宋律他是读过的,自然有些印象,可让他像宁晏这样,会记得这么清楚,他自认办不到。
可宁晏这是把整本大宋律都刻在脑子里了呀。
怪不得父亲和朱知县会说此人精通律法,看来所言非虚。
这一愣神的功夫,下一宗案卷,再次落在范纯礼的案前。
“这本就有点意思了!写……”
又是张嘴就来,这一次,宁晏的语速快了不少。
好在范纯礼记忆力不一般,硬是跟上了宁晏的节奏。
第八十一章 三日
可宁晏仍然不太满意,这效率还是不行呀,毕竟是一屋子的案卷和文书,按现在的进度,今天可是处理不完了,大大的耽误自己赚钱的速度了。
“这位仁兄,也请帮忙执笔。”
宁晏侧着头,对另一位站在范纯礼身旁的少年道。
“我……”
这位仁兄愕然,根本没料到宁晏会找上自己。
不是你是谁!
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不管了,反正是照葫芦画瓢的事。
“没错,就是你!我说,你记录……”
话说完,宁晏手里的案卷已经塞了过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范纯礼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看着宁晏的目光,像是见了鬼一样。
宁晏左右开弓,一宗案卷扫了一眼,就立即说出依据,出处,而且思维清晰,有理有据,至少明面上,看不出任何漏洞。
他的脑子,是怎么做的?
怎么可能装得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又是何人所授。
而自己,只要做一个简单的工具人,就是将宁晏的话,全都记在案卷上。
我写!我写!我写写写……
我感觉有点跟不上了……
范纯礼埋头苦干,这让自诩才华出众,自幼饱读诗书,又深的大儒教导的他,现在整个人有点崩溃。
宁晏可没心思管这些,处于爆肝状态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干就完了。
他无所谓,但范纯礼和范府的子弟可就受不了了。
处理完手里的案卷,累的跟狗一样的范纯礼,赶紧起身。
“宁兄,宁兄且慢,容……在下歇息片刻!”
大半个下午,他的手腕,都是处于高强度的记录中,宁晏的语速飞快,脑子还要跟得上。
现在,他整个手腕都快要麻了,脑子有点要爆炸的意思。
这他么就不是人干的活!
对面那位范府弟子,也是要了命一样,赶紧把笔扔下,大口喘气,他比范纯礼还不如。
兄弟们你们这不行呀,这才哪到哪。
宁晏若无其事的放下案卷。
“宁兄不愧有凤雏之才,在下佩服。”
范纯礼双手抱拳,他这下算是服气了。
宁晏就是个怪胎!
同样都是人,大家年纪还都差不多,凭什么你格外优秀!
什么玩意!
我感觉你在内涵啊。
“范兄!你才是凤雏,你全家都是凤雏。”
“嗯?”
范纯礼一脸愕然,宁晏的表情,他就能看得出来,这可不是在夸赞他。
但不是夸赞又是什么?
让范纯礼下去一边歇着,宁晏又抓了另外两名范府的弟子上来。
不得不说,这些范府弟子,还真是大宋高质量读书人,随便一个,都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让宁晏那叫一个羡慕。
时间很快过了两天。
这两天宁晏哪都没去,就窝在县衙的案牍库,连县学,都是打个卡就告假。
好在,因为玉香楼花魁宴上的一诗一词,宁晏现在在余杭县学各位先生夫子的眼中,就跟个宝一样。
起码请假这种事情,不会动不动威胁他要开除。
下午,宁晏在班房里继续爆肝,而隔着一座院墙,县丞方敬的班房中,县丞方敬和县尉高廉确是神色凝重。
高廉这几天不在县衙,刚刚回来,就来找方敬商谈要事。
谁知道,却听到外面班房的动静。
“外面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
高廉沉声问道。
话音刚落,两名年纪稍大的笔吏,就推门进来。先是朝着两人鞠躬,然后其中一人神色紧张道。
“大人,出事了。”
“何事惊慌!”
高廉冷冷的哼了一声。
反倒是方敬,似乎察觉出了端倪。
“是不是案卷之事,那宁晏怎么样,走了……哼,黄口小儿,当我县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方敬并没有出去看一眼,这两天,他坐镇县衙,大小事务,脱不开身,但他自诩谋略深沉,仿佛宁晏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事,如实跟县尊解释便可,不必大惊小怪。”
大手一挥,方县丞便将此事定论。
然而,两名笔吏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另一个才犹豫着开口道。
“大人……恐怕,有所误……误会,那宁晏现在正在案牍库前,处理案卷。这……”说话间,笔吏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送到方敬的案前。
“这就是宁晏所批,请大人过目。”
方敬神色顿时有些僵硬,他很不喜欢这种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感觉!
打开文书,方敬扫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旁的高廉也随之凑上去。
“恐怕,跟大人所料,有所不同,这宁晏于律法政务一道,竟十分熟悉。在下一开始,也不相信他能弄出什么名堂,然而,这案卷文书上所批,都在我大宋律上有迹可循……”
两名笔吏一人一句,说话的同时,还互相对视一眼,分别从各自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讶。
越是这样,方敬的神色,越是难看。
他自然看得出,这些公务,宁晏处理的没有丝毫问题,这上面,是抓不到宁晏什么把柄的。
“本官知道了!”
方敬不耐烦的打断笔吏的话,接着说道。
“想不到,这宁晏竟然真有几分才学,倒是本官大意了。不过,那又如何,案牍库堆积的可是余杭县几年未处理的公文!”
随手将那一纸公文扔在一旁,方县丞继续冷笑。
宁晏虽然让他出乎意料,不过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两名笔吏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小心翼翼的看向方敬。
“两位大人,那宁晏,今日已经将文书处理完了!”
“本官知道了,明日本官会再找他便是。”
方敬随口道。
宁晏竟然有这本事,看来不可大意。他心想!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到这句话有些不对劲。
“什么意思?”
“大人,在下的意思是,整个县衙案牍库房堆积的公文,今日宁晏已经全部批完。三日,只用了三日!”
笔吏竖起自己的三根手指,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三根手指。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敬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高廉已经眼睛瞪的老大。
第八十二章 这种玩笑不要开
“大人还不明白,那宁晏只用三日的功夫,就把我余杭县衙,案牍库房之中历年堆积如山的公文,全部批完,现在已经整理有序,准备送往县尊批阅。”
笔吏再次重复一遍道。
甚至担心两人听岔了,还在其中补充了许多细节。
方敬愣住了,他不是听不明白,相反,他听得十分清楚,清楚道整个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宁晏居然用三天的时间,就把余杭县衙历年堆积如山,让县衙上下一想到就头疼不已的陈年文书,处理一空。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一个乳臭未干的县学学子。
他怎么做到的。
这不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敬厉声喝道。
“禀两位大人,那宁晏前几日不知在哪里寻来了一帮少年士子到县衙的班房内,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饱读诗书,他们跟宁晏这三日都在一起,处理县衙的陈年公务……”
笔吏将这几天看到的情况,一一说明。
“如此大事,为何不报。”
一向自诩沉稳睿智的余杭县丞方敬,气的脖子都粗了。
这么大的事情,就发生在县衙里,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两名笔吏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他们不是不报,而是认为没有必要,一个个在旁边等着看笑话。
一群毛头小子,居然插手县衙的公务,还是这种堆放在案牍库房的陈年旧账,能弄出什么东西来。
小子,你还嫩着呢。
看得懂吗,你们要是能弄出什么名堂来,还要我们干嘛!
而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宁晏都已经准备手工!
眼看方敬气的六神无主,高廉上前问道。
“宁晏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两名笔吏再次哑火,你问我,我哪知道!
“回县尉,这些人一个个甚是倨傲,我们试着跟他们交谈,他们却根本不予理会。”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是不能不说话,不然要你干啥,都是县衙混的老油吏了,自然清楚知道该怎么说。
“莫非,是余杭县学。”
高廉眉头一皱,看向方敬。
方敬的神色,终于算是缓了下来,语气缓缓道。
“是老夫失算了,宁晏在玉香楼的花魁宴上,那两首诗词,让余杭县学颜面大涨,现在他有事,在县学之中找人来帮忙,也是常理。”
示意两个笔吏退下,等关上门,高廉再次看向方敬。
“秋察不过就在这几日,现在我余杭县衙历年堆积的案牍库房被清理一空,如今政务通达,说不定县尊到时还会被吏部褒奖,可都是仰仗方县丞识人有方!”
高县尉这话,就明显的阴阳怪气了。
方敬嘴里这个说起来万无一失的主意,现在怎么看,都感觉从里到外透露出一股子酸味。
不仅没有让宁晏像设想的那样知难而退,灰溜溜的滚出余杭县衙,反而把余杭县衙案牍库房这颗毒瘤给清除了。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夫这几日坐镇县衙,无暇顾及他,想不到,竟然让他钻了空子。”
方县丞尴尬的给自己解释,同时心里暗骂,主意让自己出,现在出事了,还让自己背锅,你啥也不用干,就来哔哔。
“不过此事倒也无妨!”
“无妨!”
高廉眼珠子瞪得老大,就差说你说出这话还要脸不。
不理会高廉,方敬冷冷道。
“你不是说,秋察就在这几日吗,老夫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吏部和州府的要员,就会先来我余杭县衙,我倒要看看,他宁晏这次还有什么本事翻盘!”
宁晏现在完全没心思考虑其他,只想睡觉!
老朱这八贯钱还真是要命钱呀。
宁晏并不想真的拖到第十天,反而现在人手齐,而且既然都是自己的活,左右都得干,还不如一鼓作气,干完拉倒。
结果,草率了!
案牍库房作为余杭县衙恶名昭彰的毒瘤,那是有原因的。
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宁晏从早到晚,不带歇的,每天晚上累的回到家连云岚的大长腿,都懒得多看几眼了。
宁晏都这样了,范纯礼和那些范府的子弟,更没好到哪儿去。
宁晏出恭的时候,亲眼看见其中两个人都累吐了。
娘的,明天就找老朱加工资,这回一定要硬气!
不给,老子不干了!
“纯礼兄,这几日有劳诸位辛苦,下次还有这事,在下一定记得纯礼兄。”
抬起酸痛的胳膊,宁晏冲快要累傻了的范纯礼道。
怎么样,兄弟仗义吧!
范纯礼这几天是最惨的,虽然没吐,可也差不多了。不知道日后再拿起笔,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听了宁晏的话,原本累的都不想动的范纯礼嗖地坐起来。
“宁兄!这种玩笑不要开。”
说完,感觉不太对劲。
“等等!这几日我们废寝忘食,帮宁兄处理公务,宁兄你没有一句谢意就算了,还惦记着下次,这也太不厚道了,分明是把我等当成奴仆吓下人,随意使唤!哼,我范纯礼,耻与你等为伍……”
“范兄,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
宁晏翻翻白眼。
这几天相处下来,宁晏也算是了解他。
这家伙虽然学识渊博,但可不是一门心思被圣贤书毒害的呆子,心思不少,一般招数,还真不太好糊弄。
这不,准备敲竹竿了。
“那你想怎样!”
“自然是宁兄一尽地主之谊,设宴款待,慰劳一下我等。比如桂月楼就不错,那里的桂月酒醇香解乏,最合适不过。”
范纯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范兄,此言差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范兄是因为意气相投,引以为知己,若是拘泥于形式,岂不是落了下乘。”
桂月楼宁晏之前去过,余杭县最好的酒楼,一顿饭下来,没有好几贯钱根本下不来。
老子辛辛苦苦在县衙一个月也就八贯钱,你他么就想一顿给我嚯嚯了,不可能!
“宁兄该不会是舍不得区区俗物吧!”
“是!”
宁晏果断。
当然舍不得,家里还有一大帮孩子呢!
第八十三章 格局小了
也不知道嫂嫂怎么养的娃,一个比一个吃的多,宁晏亲眼看见,小丫头云樱一顿能够干掉八个肉包子,一个个都有拳头大。
完了,还要几大块肉片子造进去,弄得满嘴流油。
关键是,好吃的都堵不住嘴,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巴拉巴拉……
一个小小的孩子呀,才七八岁!
宁晏当时眼睛都直了。
这么发展下去,宁家会不会养成一个膀大腰圆,三百大斤的绝世女将军!
这特么绝对是一个鬼故事……
……
眼看激将法对宁晏这个没下限的不起作用,范纯礼暗自咬牙。
“宁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怎么能说是落入下乘,我族中兄弟,连日以来,仰慕宁兄才能,今夜自当与宁兄不醉不归,宁兄可想体面!”
宁晏目瞪口呆。
说这最斯文的话,表达着最流氓的意思,就是范纯礼了。
就说你想不想体面吧,你要是不想体面,我就帮你体面。
合着就是告诉你,我人多,你今晚还想不想好!
读书人耍流氓,那叫一个厉害,宁晏现在算是见识了。
“范兄,小了!格局小了。”
宁晏两只眼珠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宁兄何意?”
范纯礼一脸警惕。
宁晏这眼珠子一转,他就感觉没好事。
“桂月楼只有美酒,何其无趣,不如我带范兄和诸位兄弟,去玉香楼,那里不仅有美酒佳肴,还有醇香没人。怎么样……”
宁晏挑挑眉,说道。
你不是想喝酒吗,走呀,还桂什么月楼,直接玉香楼走起。
你要敢去,回头我就告诉你爹,看他揍不揍你就是,我就还不信了。
宁晏信心满满。
大宋文人士子风流,但也得分情况。
至少宁晏就知道,对于逛青楼这种事,老子是很忌讳儿子的。
等等……
什么情况!
他犹豫了!
他竟然犹豫了……
看范纯礼居然一脸向往,蠢蠢欲动的神色,宁晏瞬间菊花一紧。
桂月楼也就几贯钱的事,咬咬牙还能顶得住,可玉香楼就是个无底洞。宁晏好不容易从玉卿小娘子那讹来的五十贯钱,香水作坊那一炸,瞬间就给宁晏炸没了。
这么一大帮牲口要是真的去了玉香楼,宁晏就彻底麻了。
完蛋……
难不成,又要欠……
实在不行,欠就欠吧,反正又不是没欠过!
“宁兄,这次,还是算了吧!”
纠结了好一会儿,范纯礼终于开口道。
“这可是你说的!”
不能反悔知道吗。
宁晏心里悄悄的长舒一口气。
还行,不去玉香楼的话,咱们还能做好朋友。
无耻呀!
范纯礼气的牙根痒。
他算是看出来了,宁晏分明就没有请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拿捏住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摆出这么一道。
“玉香楼之事,可以抛开不谈,宁兄那算学一道的学问,在下可否再请教,这几日公务繁忙,宁兄多有不便,现下宁兄可没有借口了吧。”
这几天,范纯礼也不白待。
虽然累的跟狗一样,但抽空也跟宁晏讨论算学,主要是讨论其他,宁晏也不会。
拿人家手短,宁晏也没好意思拒绝。
范纯礼的进步非常快,现在综合运算,不过是信手拈来。正打算在宁晏这里白嫖更多的东西。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当真!”
范纯礼一脸愕然,宁晏居然这么好说话了。
“在下也有一件小事,请范兄帮忙,额……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好吧!你爱谁谁。
“只是向范兄打探一个消息。”
宁晏说道。
“范兄可知道,为何有皇城司的幡子,来余杭县。”
自从那天大哥宁皓负伤,宁晏就一直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皇城司这种属于特务机构,一般是不会轻易露面的,现在却出现在余杭县境内,而且还跟大哥动了手。
虽然宁晏知道,这件事以自己现在目前的能力,真的发生什么事,自己只有跑路的份。
不过,宁晏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滋味。
即便是跑路,他也习惯未雨绸缪,至少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跑,该往哪里跑。
这样狗命至少能够多一层保障。
范纯礼家教严格,而且斯文有礼,学识渊博,像他这种人,在大宋,背景肯定不薄。
宁晏虽然依靠自己教科书的历史知识,大致清楚皇城司的情况,但细节肯定不如范纯礼这种大宋土著。
“宁兄关注皇城司干什么!”
范纯礼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皇城司隶属皇权直管,只要脑子没毛病,一般都不愿意招惹。
毕竟,这年头,皇权大于公里没任何毛病。
“皇城司隶属御前,一旦出现,要么是关乎官场大案,要么是内宫密事。奉劝宁兄一句,两者都不好沾惹。”
宁晏点点头。
这个话题,确实是有些唐突。
范纯礼跟自己不过认识几天而已,就算是知道些什么,也会有所保留。
换位思考,万一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惊动皇城司,宁晏也会小心谨慎,不让自己沾到任何麻烦。
“范兄多虑了,家兄身为捕役,前段时间,因涉案意外与人动手,事后才知道,是皇城司的人。所以才向范兄打探。”
宁晏作出一副忧虑的神色。
毕竟,这年头普通百姓,见了官都能吓尿道说不出话,更别说代表皇权的皇城司了,自己不演一下,反而不正常。
“此事宁兄倒是不用多虑。”
范纯礼倒是安慰起宁晏来。
“依我看,我大宋官家仁德,不像前朝诏狱横行,酷吏满朝,弄得人人自危。皇城司虽隶属皇权,属御前直辖,但并无恶行。若确实是意外,而且没有伤亡,应该不会刻意追究。皇城司中人不会在民间久留,行止皆有法度,即便此事闹出来,禀报州府相公,也能为宁捕头做主。”
宁晏点点头,这话跟大哥说的倒是有些相似。
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些多虑了,庸人自扰!
不过,有些话听听就算了。
宁晏可不相信,州府的上官,会为了自家大哥这个小小的捕役出面。
第八十四章 秋察提前
处理完案牍库房里的文书,宁晏自然再次恢复到摸鱼的状态,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范纯礼闲聊。
范纯礼原本是给他便宜老爹朱大爷来顶杠的,现在活干完了,按说该溜就溜,可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宁晏带来的点心还是其他,今日个又来了。
既然都是摸鱼,都一个不多,宁晏愉快的跟他吹着牛逼!
范纯礼很会聊天,大从朝堂格局,经史子集,小到市井烟火,青楼教坊,都能跟宁晏扯上一嘴。
不过,宁晏仗着前世海量的信息,对他进行充分碾压。
往往都是以范纯礼目瞪口呆为结局然后悄悄的把天聊死了。
就在两人讨论东京樊楼里的小姐姐,是如何能吹善弹,这时候,一群身穿官服,神色倨傲的人,朝着余杭县衙的大门而来。
为首一位绿袍的官员,冲着门口的衙役道。
“本官乃是吏部员外郎孙哲,联同杭州府监官,对余杭县衙执行秋察,余杭知县可在,快请他出来。”
衙役赶紧把人请进大堂,然后跑去禀报。
很快,余杭县丞方敬,县尉高廉纷纷出来迎接。知县朱澄还是因为粮税一事,外出寻访未归,所以不在县衙。
余杭县衙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宁晏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不由得一阵吃惊。
不是说好一旬之后吗?现在才第四天,秋察便已经到余杭县了。
宁晏顿时看向范纯礼,官场上的事情,他似乎很清楚。
“秋察之事,由吏部主持,在各州县开展,时间一向没有定数,只不过按照惯例和路程远近,一般不会有大的变化。”
范纯礼沉声道。
一般情况下就不一般。
余杭县往年都是排在后面的,今年居然杀了个措手不及。
宁晏暗暗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犯拖延症,不然现在可就尴尬了。
来就来吧!
反正迟早的事情。
负责秋察的吏部官员姓孙,叫孙哲!一身绿袍的他,在身穿黑袍的方敬和高廉的陪同下,来到余杭县的班房。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吏部的下官,他们才是主要负责干活的。
另外还有两名州府的监官,这两位就纯属打酱油的了。
余杭县本就隶属杭州府,就算有什么事,也是关起门来大佬教训小弟,不让外人知道,除非是那种兜不住的大事另说。
但名义上,他们却要站在这,并且向州府上报最终的秋察结果。
坐在主位,孙哲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县衙班房中所有人,目光经过宁晏和范纯礼二人时,稍稍的做了一下停留,但仅仅一下而已,就一闪而过。
“孙大人!余杭县衙案牍库房便在此了,请大人明察。”
方敬朝着孙哲鞠躬道,说话的同时,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孙哲点点头,声音清冷道。
“本官这次前来,主要是听说,余杭县历年来案卷堆积,已成恶习。历年余杭县秋察考评不佳,因此吏部上官亲自吩咐,务必严查怠政!”
说话间,孙哲身后的两名下官站了出来。
“方县丞,麻烦将余杭县库房账目请出。”
此言一出,整个县衙班房里的人,顿时一怔。
就连宁晏这个小白,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宁兄!”
范纯礼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凑近宁晏。
“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宁晏双手抱胸,淡淡的道。
心里暗暗翻白眼,小样,这回嘚瑟不上来了吧。
范纯礼虽然学识渊博,对朝堂之事,也能夸夸其谈,没理也要扯三分,典型的杠精。不过,眼前这场面,显然他没见识过。
“宁兄看出来了!”
范纯礼瞪大眼睛。
宁晏当然心里有数。
上辈子,他可是跟不少政府的职能部门打交道,甚至跟处理过一些司法案件。
“秋察是吏部考评地方官员的一项重要手段,一向奉行严谨,这倒是没错。可毕竟,吏部官员也是人,官场之上,深不可测,对方很可能今天还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绿帽知县,明天就服绯就紫,位极人臣。”
“所以但凡还没有死磕到一定份上,至少得先寒暄几句,做足表面功夫。但现在有吗,没有……”
宁晏眼神微动。
“既然打着公事公办的旗子,就说明吏部这次根本不会讲情面,看来,咱们这次余杭县的秋察,日子可不好过了。
刚刚还一脸迷糊的范纯礼,随着宁晏的解释,顿时明白过来。
“宁兄倒是看的透彻,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说完,再次一脸疑惑的看向宁晏。
“你问我……”
宁晏瞪大眼睛。
“此处还有其他人吗?”
范纯礼没好气的回瞪。
“我知道个得儿……”
但凡有点眼色,都能看出这次吏部来者不善,至于为什么来者不善,宁晏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
“或许,是朱知县嚯嚯了人闺女,人公报私仇来了呢!”
脖子一歪,宁晏瞬间脑洞大开。
“咳咳!你……你竟诽谤县尊!”
范纯礼脸色涨红,宁晏这混账,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呀。
“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嘛。”
范纯礼长袖一挥,扭过头去。知道宁晏这里挖不出什么来,范纯礼并没有继续,而是话题一转。
“眼下吏部如此来势汹汹,宁兄难道就一点不担心。”
“宁兄此言差矣!”
宁晏果断否决。
“对吏部稽查官员保持担心,是一种基本的尊重。不要看我现在稳中带皮,其实我现在内心慌得一批……”
范纯礼愕然。
一时之间,自诩才华横溢的他,竟然感觉到无言以对。
宁晏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吏部稽查,整个县衙的人,就不可能闲下来。
这时候,他们就是大爷,让你把账本取出来,你就不能放回去。让你把案卷放一边,你就不能怼面前。
不然,分分钟教你做事。
宁晏也没逃过,很快,一个身材消瘦的吏部职官,就来到宁晏面前。
“案牍库是何人负责。”
一上来,这位吏部职官便直接问道。
第八十五章 不按套路出牌
宁晏当然清楚,对方这是在明知故问。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我就容你先装个逼!
“在下宁晏,负责案牍库房。”
宁晏回答道。
余杭县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经意的往这边瞟来。
大家心里都清楚,余杭县是上县,钱粮丰足,赋税这一块,没什么好查的,民众也是安居乐业,就算是有几桩狗屁倒灶的冤案,也无伤大雅。
真正的秋察,就看案牍库。
尤其是,历年来被称为余杭县毒瘤的案牍库,现在由宁晏这个毛头小子负责。
这几天,宁晏把案牍库整理的像模像样,有人惊讶,有人怀疑。大多数都觉得,宁晏不过是在瞎糊弄,做做样子而已。
不等那位吏部的职官再说话,一身绿袍的孙哲从一旁上前来。
他一过来,方敬和高廉自然也不会落下。
以吏部员外郎,以及余杭县丞县尉为首的吏员,顿时呈一个扇形,将宁晏围成了半个圈。
“你就是宁晏!”
冷冷看了一眼,孙哲道。
吏部掌管大宋百官的升迁和任免,作为吏部的员外郎外出公办,自然会被地方官员无比热情的招待。
酒楼客栈这些常规操作就不提,青楼教坊自然也是要体验一下的。
得益于那两首诗词的传唱,宁晏的大名,这些日子,孙哲在青楼和教坊可是听得都快起茧了。
“本官听说,你文才斐然,诗词惊艳,冠绝余杭县,想不到,竟在县衙屈身,为一小小笔吏!”
孙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在他看来,像这种年轻士子,大多恃才傲物,所以他先是将宁晏捧起,再落下来羞辱,宁晏越是有才学,这样一来,心中怕是屈辱更重。
宁晏当然不会按套路出牌?
屈辱!
不存在的。
“在下惶恐,此事,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请大人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
宁晏说道。
什么意思!
宁晏的思维太跳跃,孙哲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只有几日下来,对宁晏有些熟悉的范纯礼片刻惊醒,张大嘴巴惊愕的看着宁晏。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不知道是叫谁走漏了风声,宁晏这顺杆子往上爬,实在太出人意料。
察觉出意味来的孙哲,神色极度精彩。
宁晏难道听不出自己话里讽刺的意味!可他不仅毫无在意,反而一副沾沾自喜,自认自己诗才冠绝余杭县。
这……这不对……
怎么画风就突然变了!
“休要放肆!”
一旁的高廉冷哼着站出来。
“孙大人是吏部上官,负责稽查要责,岂容你在此卖弄唇舌。”宁晏的嘴炮,他是领教过的,而且印象非常深。不仅深,而且痛!
宁晏冷眼看着眼前的三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感觉,今天的秋察,就已经是冲着他来了。
官字两个口,这不是公堂,没有老朱这个大佬在,宁晏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沉默下来。
等孙哲神色稍定,再次抬起头。
“好一个牙尖嘴利!”
“本官不与你计较,既然是你负责案牍库,那本官问你,库中案卷几卷,文书几何,共多少册。”
孙哲冷哼。
身为吏部资深的稽查官,他经验丰富。
所以一上来,就先声夺人!
这个问题,明显是刻意刁难,一般谁会去记录案牍库中的案卷,又不是库房这种重地,要时刻核对账目。
用这一招,不知道对付过多少油滑的州县官吏,每一次都被他问的大汗淋漓,不知所云。
余杭县的案牍库堆积如山,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在他看来,宁晏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宁晏有没有六神无主不知道,县衙的其他笔吏已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县丞方敬,把这个锅甩给了宁晏,换做其他人,谁都是一样过不了这一关。
虽然朱知县在秋察一事上,一向是躺平爱谁谁的态度。
可如果真闹得太难看,就是朱知县,也拉不下面子保人。
看别人倒霉,永远是件开心的事,有人内心已经忍不住幸灾乐祸。
宁晏却不慌不忙,同样淡定的,还有范纯礼。
只是他的淡定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愕。
这几天下来,宁晏干了什么,别人不清楚,但细节他可是一点都没落下。有些看似不起眼,甚至他认为毫无意义的动作,比如对整个案牍库房的案卷和文书登记造册的事,现在,却正好派上用场。
只见宁晏朝身后一伸手,一个范府子弟,便将一个册子递上来。
同时,这位范府弟子脸上的神色,除了惊愕,还多了一些傲然。
整个库房的造册,就是他在宁晏的指示下完成的,直到上一刻,他都不明所以,然而现在,看向宁晏他的眼神已经抑制不住的敬佩。
宁晏竟然未卜先知一样!
“请大人过目!案牍库案卷文书一共一万三千七百八十四册,其中案卷八千九百于册,文书四百余册,还有各种账目若干……”
宁晏当然没有未卜先知,只不过是常规操作,习惯性的把所有东西进行汇总。
自己干了啥,心里当然要有逼数。
糊涂账算怎么回事。
上一秒还冷笑的孙哲,目光愕然的接过总册。
宁晏不仅清楚的报出案牍库的明细,而且清楚的记录在册,让他一时之间,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万万没想到,这万无一失的一招,居然在宁晏手上失灵了!
本想打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宁晏准备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充分!
身后眼神阴冷的方敬和高廉,此刻也是瞪大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神中感觉到一丝不妙。
尤其是方敬,感觉到自己的计算再一次有跑偏的感觉,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孙哲毕竟是吏部的六品员外郎,即便是被打脸如此迅速,却也毫不尴尬,顺手就将总册交给身旁的消瘦下官。
只是,心里忍不住疑惑。
余杭县案牍库堆积并不是谣传,上一届秋察清楚的记录在案,现在情况却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由得,他开始重新审视宁晏。
第八十六章 半路杀出
审视归审视,可却还不足以让他重视。
毕竟,堂堂吏部从六品的朝官,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宁晏这个不入流的小小笔吏放在眼中。
别说宁晏,就算是县丞方敬和县尉高廉,这种八九品的地方官,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孙哲也不会搭理。
整个余杭县,只有朱澄这个七品知县,才有跟他对话的资格。
但话说回来,银子的面子确实也够大。
让他一个从六品的朝官,放下身段去为难宁晏一个县衙的文书。
事实是这样,吃相却要注意。
否则,被人诟病,就得不偿失。
至少表面上不能太过,所以孙哲的所有行为,明面上都是针对余杭县衙的秋察。
“取案卷来!”
孙哲大手一挥,立即吩咐下官,进入案牍库。
虽然没有先声夺人,但他并不在意。
稽查这种事情,吏部奉行的原则是,不是看你到底有没有问题,而是看想不想找你的麻烦。
只要有心,任何细节都能给你翻出来,然后小题大做。
主官一声令下,余杭县衙的案牍库,顿时涌进吏部的职官,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秋察。
孙哲亲自坐镇,其他人自然就都是打下手的份。
原本被收拾的齐齐整整的案牍库,再次一片狼藉。
能在吏部混的,都是老油子,感觉这次孙哲明显是要刻意针对余杭县,虽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其中的原因,但这些吏部的人,却知道该怎么做。
从各个角落里抽调案卷,这样为了防止浑水摸鱼,用那些没有处理好的案卷,当做已经处理的案卷充数。
很快,抽调的案卷就放在了孙哲的面前。
孙哲随手拿起其中一份,仔细查阅起来。
宁晏不喜欢大宋的这种记载方式,很多细节,都是被一笔带过,十分抽象。脑洞大的,像宁晏这种,一句话能给你十几种方向让你跑偏。
有时候光看案卷,根本确认不了事实。
所以这年头,一旦有什么冤情,想要翻案,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宁晏甚至恶意的揣测,他娘的,不会是官府故意这么干,加大翻案的难度!毕竟翻案,就意味着打官府的脸。
不过,从某个特定的奇葩角度来看,这样也有个好处,就是省事。
一份案卷多的不过是几百字而已,所以孙哲看的很快。
看完卷宗,再看下面的结果,孙哲顿时眉头一皱。
依据清晰,任何一点判决,都清楚的说明,是依据大宋律而来。让人竟有些无从下手的意思!
“取我大宋律稽核,不可有丝毫纰漏。”
身后的下官立即取出大宋律,一边接过孙哲手中的案卷,进行核对。
结果,当然是没问题。
吏部下官对了半天,无奈的点点头,示意孙哲没有问题。
孙哲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身为吏部郎官,事实上,在看到案卷判决的描述的那一刻,基本就能确定问题大小了,他这么做,其实更多的是做给身后的方敬和高廉看。
老子拿你的钱,可是办了事的!
当然,万一稽核出什么差错,自然是更好。
显然,可能性不大。
随着孙哲过手的文书越来越多,县衙班房里渐渐的沉寂下来,所有人看向宁晏的目光,慢慢的从幸灾乐祸,转变成惊愕。
吏部抽调的文书,是从库房各个角落,这是大家亲眼所见,没什么毛病。
吏部六品员外郎亲自核查,竟然也查不出任何纰漏,这就太让人意外了!
不知道事情的,意外也就意外了。
但是知道实情,亲眼所见宁晏不过是三日前开始处置案牍库的余杭县衙班房笔吏们,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就细思极恐!
宁晏不仅仅真的三天就将余杭县衙历年堆积的案牍库处理的清清楚楚,甚至严谨到连吏部如此较真的稽核,都查不出问题!
这事,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县学学子,才进县衙不到半月的新人干的!
这干的是人事!
所有人的目光,已经从宁眼身上移开,落在孙哲身上。
终于,孙哲手握一份案卷,嘴角露出期待已久的阴冷笑意。
来了!
“此案,一派胡言。”
抓起案卷,孙哲板着脸,大声厉害。
身后的方敬和高廉,却反而神色一喜。
终于揪出来问题了。
“请大人明示。”
方敬一脸惶恐道,只不过,目光不自觉的瞥向宁晏。
不用孙哲指示,吏部的下官主动上前,拿起案卷,先是诵读一遍,然后看向孙哲。
“此案判决毫无依据,竟是遵循前朝旧例,简直是无稽之谈。”
孙哲大手一挥,直接定论道。
宁晏抬起头,这份案卷他有印象,因为案情特殊,按照大宋律,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不过,这没什么意外的。
这种案例,在大宋多了去了。
一般这种情况,官府在判决的时候,会参考礼教法度,甚至风俗人情,只要说的过去,基本都行。
然后,就是遵循旧例。
反正以前怎么判的,我就怎么判,错不了。
宁晏目瞪口呆的看向一旁的范纯礼,这份案卷,是仅有的几分,两人有意见,而最后宁晏被说服的那个。
这都能被揪出来,宁晏实在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不能怪我,是你还真有点背。
“宁晏!”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方敬终于可是顺势发难。
然而,宁晏根本不鸟他。
因为,一旁的范纯礼早就忍不住了。
“方县丞!”
黑着一张脸的范纯礼上前一步,站了出来。
“这份案卷,是在下记录处理,有什么事,跟在下说就好了。”
看着半路杀出来的范纯礼,方敬顿时一愣。
“在下范纯礼,蒙县尊看重,忝为幕僚,受县尊吩咐,前来协助余杭县衙处理堆积公务。”
范纯礼道。
方敬神色顿时愕然。
他以为,范纯礼这些人,不过是宁晏在余杭县学请来的帮手,却没想到,范纯礼竟然自认是朱澄的幕僚。
幕僚这玩意,随意性很大,更有私人性质。
余杭知县朱澄感觉秋察在即,公务堆积,请几个幕僚过来帮忙,这操作绝对没毛病,而且跟方敬这个县丞,没有鸡毛关系。
现在,范纯礼突然杀出来,方敬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第八十七章 门荫
然而,范纯礼根本不理他,直接越过方敬,面对孙哲。
“孙大人直言这份案卷纯属无稽之谈,在下倒是想听听,孙大人高见!”
孙哲想不到,一个余杭县衙的幕僚,居然敢直接对他发出质问。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怒反笑。
“本官今天算是见识了,小小的一个余杭县衙,竟然让本官大开眼界。”
冷哼两声,孙哲再次拿起案卷。
“此案之中所谓的前朝旧例,不过是子虚乌有,余杭县以子虚乌有之事,胡乱判决,形同儿戏。”
前面的那些案卷,都是依据大宋律法来判,让孙哲挑不出一点毛病。
现在,好不容易抓到这卷案子的漏洞,孙哲怎么会放过。
更何况,范纯礼居然如此挑衅,简直就是藐视他的威严!无论如何,孙哲都不打算放过,就算是有的,也要说成没有。
反正官字两个口,最终还是谁的品级高,谁说了算。
余杭县的主官知县朱澄,都不过是正七品,从六品的吏部员外郎,在小小的县城里,就是顶天了的存在。
不过,范纯礼却没有丝毫怯弱,不卑不亢,据理力争道。
“吏部卷宗记载,雍熙三年,河北路大名府有一案,与此案极其相似,在下不过是沿袭当时的判决,此案最终交刑部核实封还,并无异议。”
“现在大人如此笃定,在下倒是要请教了。”
说完,他目光挑衅的看向孙哲。
就连一旁的宁晏都愣住了,范纯礼居然这么刚!
眼看着不服,上去就干!这可是六品的吏部员外郎,说的不好听,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
“放肆!”
眼看孙哲的脸色十分难看,县尉高廉立即跳出来。
“孙大人身为吏部官员,如有先例,自然能够明鉴,你不过是区区一介白身,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既然道理讲不过,那就用强权!
谁的官大,谁说了算。
面对这情况,范纯礼却冷笑道。
“怕是要让高县尉您失望了,今年年初,在下蒙家中门荫,幸进秘书省正字签书,整理秘书省文书时有幸看过此卷。”
此言一出,整个县衙顿时鸦雀无声。
宁晏瞪大了眼睛,猛地盯着范纯礼!内心都惊呆了。
这家伙,居然是个官。
秘书省正字。
什么情况?
你一个当官的,跑这跟我玩这个!
宁晏脑瓜子一时嗡嗡的。
难怪他敢这么刚,原来人家是有这个实力。
脑瓜子嗡的当然不止是宁晏,县丞方敬、县尉高廉,甚至是孙哲,都当场懵了。
秘书省,相当于大宋的图书馆,专门用来收集各种书籍以及各种文书的地方。虽然只是清水衙门,但却是正儿八经东京汴梁府官衙。
正字签书,也不过是从八品而已,这种品级的清水官,在东京一砖头下去能砸到一片,不出意外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不出意外肯定有意外。
关键是两个字。
门荫!
也就是说,范纯礼这个正字签书,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登榜后,以进士身份后补的官员,而是靠着家里走后门得到的荫官。
说起来有点丢人,但这恰恰才是要了老命的!
说明什么?说明范纯礼的身后,至少曾有一名五品以上的朝官,而且是身居要职,功勋卓著,才能让他得此荫官。
别看五品和六品只不过是相差一个品级,但在大宋却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服绯袍,而六品和七品的的官员,则只能穿绿袍,比如像孙哲这种,走起来一晃一荡,活像一只肥螳螂。
至于八九品的,那就只能穿黑袍,加上白底内衫,就跟丧服似的,晦气!
满朝朱紫贵,说的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五品以上的地方官一般都是知府级别,而五品以上的朝官,也至少是各处的属官,真正的实权官职。
想到自己刚才得罪的是当朝五品甚至是以上大员的子侄,县尉高廉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只是九品县尉,大宋官员士大夫中最底层的存在,只能在余杭县里横一横,根本上不了台面。
“原来是范正字,在下不知,多有得罪,请见谅。”
方县丞和高县尉赶紧缩到一旁,小心的赔罪。
眼前的范纯礼,根本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方敬更是心里直发蒙,原本他只是想对付宁晏,把宁晏赶出县衙,顺便再借秋察的事情,恶心一下知县朱澄。
谁知道,炸出来范纯礼这条大鱼。
八品秘书省正字,身后还有一个五品以上的大佬。
眼下的局势,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了,只能不自觉的看向孙哲。
孙哲现在心里直骂娘。
虽然惊讶,但倒不至于像方敬和高廉那么不堪。毕竟吏部执掌着大宋官员的升迁,五品以上的大员,他见过不少,而且都对他彬彬有礼。
但除非是脑子烧坏了,否则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得罪一个当朝大员。
更何况,范纯礼是秘书省正字。
他说有旧例可循,明显具有很强大的说服力。
“既然是范正字所言,想必却有旧例可循,是本官一时想岔了。”
孙哲一句话,轻飘飘的就把事情揭过了。
范纯礼也没有继续纠缠,只身退了下来,虽然一张脸依然黑着,但宁晏估计也只是在心里表达问候。
经过这一段插曲,孙哲明显对案卷已经不是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方敬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宁晏见孙哲微微点头,便草草结束了对案卷的稽查。
宁晏估计,方敬是将这几天的情形,跟孙哲说明,这些案卷和文书,都是范纯礼经手,在这上面做文章,恐怕又要翻船。
稽查完案卷和文书,就只剩下账目了。
等吏部的下官把余杭县的账目放到孙哲面前,递上其中一本,孙哲渐渐的眼神凝重起来。
看着账目最后的署名,是宁晏和朱说两人的名字,孙哲双手啪的一声,合上账目。
宁晏不说了,就在眼前杵着。
至于朱说,想想余杭知县也姓朱,孙哲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八十八章 那是他爹
确认过眼神,这次是可以惹得起的人。
孙哲一把将账目甩在案上。
“这便是余杭县衙的账目,本官负责稽查整个杭州府,还从未见过如此的账目,简直是一塌糊涂。”
余杭县衙的账目,确实不一样。
其他州县的账目,都是厚厚的一本,而余杭县衙的账目,却十分简单。只有结果!
“方县丞,你来给本官解释解释。余杭县衙如此胆大包天,当我吏部稽查,如同儿戏吗。”
方敬赶紧上前,捧起账本。
案牍库里,宁晏最开始就是从账本下手,最开始,并不引人注意,所以方敬还真没见过账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方敬差点心里没乐开了花。
宁晏啊宁晏,你拿出这样的账目,就算自己不找他麻烦,吏部的稽查官也不会放过你。
早知道如此,自己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还私底下给孙哲塞了一百贯钱。
原本以为,案卷上整不了宁晏,没想到,账本上,又看到了希望。
“大人!”
方敬惶恐的将账本放下,躬身低头道。
“下官不知,账本一向是由县尊负责,如今县尊不在,下官无法给大人解释。”
顺水推舟,方敬就把锅甩到知县朱澄的头上。
谁让他现在不在,不在就没有话语权。
“那负责账目的文书呢。”
孙哲冷声道。
“让他来与本官解释。”
账本上大字写着,负责账目的文书,就是宁晏。
方敬随即转过身,阴冷的目光落在宁阳身上,这一次,看你还怎么推脱。
不用他说话,宁晏自己站出来。
看你们演了半天,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大人,不如看看账目的副本再说。”
宁晏说道。
余杭县的账本,在宁晏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流水账就不再吐槽了,没有截存日期这还能忍,关键还是一锅大杂烩。
没有统计,没有提炼,完全就是一本天书。
宁晏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能做出这种账的,也真的是人才。
而宁晏整理的账本,就完全不同了,主账本是汇总,副本有详细的出入,每一笔,都细致到位。
“副本?”
孙哲下意识的看向方敬。
方敬则一脸茫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顿时,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看宁晏丝毫不慌,莫非他留了后手。
宁晏当然不慌,上辈子自己做助理律师的时候,就一个人操办了整个审计。
对比现在吏部的稽查,宁晏都无言吐槽。
一旁的范府子弟,把副本送到吏部的职官手中,再转交孙哲。
如果说孙哲刚才看案卷的时候,孙哲的神色是阴沉,现在就是阴郁。
打脸来的太快。
简直猝不及防!
接连的翻船,甚至让孙哲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心中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小小的余杭县衙,让他这个六品的吏部员外郎栽了跟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若是传到了官场,他的脸面根本挂不住,会成为耻笑的对象。
今日看来,是非得查出些什么东西不可。
“账目何人所作。”
孙哲声音低沉。
“是在下所作。”
宁晏毫不担心,吏部的稽查在他眼里简直糙的一批,能查出我的问题来,老子算是白混了。
“何人复核!”
“县衙文书朱说。”
老朱的名字,就在上面写着。
这一点,宁晏也早有预料!
“荒唐!”
然而,孙哲的目光却猛地抬起,大声喝道。
“堂堂县衙的账目,是一县之根本,包含钱粮出入,赋税收支,关系一方安定,朝廷命脉。按本朝惯例,当由一县主官复核,主官不便,也当由其属官复核。区区一个县衙文书,有什么资格核对账目,要是出了差错,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方敬和高廉顿时懵了。
他们都是余杭县衙的属官,如果真的追究责任,他们少不了连带,一个次责是跑不了的。
孙哲明显这是在无差别打击,把他们两也给弄进去了。
明明刚刚还是盟友,现在转眼就背刺了自己,两人气的简直想要吐血。
宁晏也是脸上一僵。
这是非要找茬呀!
孙哲说的确实没错,账目确实应该是由知县复核,这是大宋一朝的惯例。可事实上,一般州县,都没这么干。
一县主官,事情繁杂,有时候根本顾不上。
再者,惯例是惯例,又不是规矩,严格来说,可以不遵循。
现在孙哲明显是非要在这里面鸡蛋挑骨头!拿惯例说事。
宁晏已经考虑的非常周全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抓住了把柄。
孙哲心中冷笑,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无关其他了。自己决不能栽在这小小的余杭县,任人耻笑。
身为吏部稽查官,再小的事情,也给你揪出来,就不怕整不了你。
眼看着方敬和高廉已经瑟瑟发抖,孙哲心中得意。区区八品县丞,九品县尉,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以为区区一百贯就想收买他堂堂的吏部六品官。
这,只不过是给两人的一点教训!
至于那个宁晏,区区县衙小吏,恐怕已经吓得抬不起头来,孙哲抬起头,下意识的看向宁晏……
宁晏神色古怪,不仅没有一丝慌乱,甚至,带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什么意思?
眼看孙哲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宁晏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范纯礼。
只见刚刚已经抽身而退的范纯礼,再次上前一步。
从宁晏身上抽回目光的孙哲,顿时眉头一皱。
心想,又有你什么事。
“孙大人!”
范纯礼神色郑重,俨然一副肃穆神色。
“在下不敢苟同大人之意。”
范纯礼的态度,也让孙哲心头一阵火起。
虽然范纯礼是靠着门荫入仕,背靠大山,但自己好歹也是吏部的六品官,范纯礼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落他的面子。
既然如此,孙哲也决定不忍了,他沉声道。
“范正字,此乃吏部公务,秘书省还无权干预。”
“下官当然无权干预吏部公务。”
范纯礼非但没有后腿,反而更近一步,直接面对孙哲。
“只是此事涉及在下至亲,这复核账目之人,正是家父朱说!”
第八十九章 家父范仲淹
整个后衙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宁晏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什么不好不好惹,非要惹朱大爷。
别人不知道,宁晏却是知道的,朱大爷不在,但他便宜儿子却站在这。
你他么当场哔哔我爹,我能忍你。
不等众人反应,范纯礼继续道
“家父少随母姓,少有人知!因此常用另一个名字,蒙官家厚爱,曾拜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现任杭州知府范仲淹!”
猝不及防的宁晏,目光从上一刻的戏谑,转变为愕然,再落在范纯礼身上的时候,已经彻底的转变成震惊。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范仲什么?”
张满大嘴,宁晏问。
“范仲淹!”
“范什么淹?”
“范仲淹!”
“什么仲淹?”
……
范纯礼深吸一口气,看向宁晏,说道。
“宁兄!”
“嗯!”
宁晏瞪大眼睛。
“你一边去……”
好勒!
你爹范仲淹,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都对。
宁晏彻底是懵了!
在小小的余杭县衙里,一起摸鱼,斗嘴,扯淡的朱说朱大爷,竟然是大宋一朝赫赫有名的一代名臣,朝堂上位极人臣,而且脾气又倔又楞的二大爷范仲淹。
扮猪吃老虎,也不是这么玩的。
这……
我特么找谁说理去。
“孙大人,敢问,家父是否有资格,复核县衙的账目。”
盯着孙哲,范纯礼直言道。
孙哲的脸色,可谓是极度精彩。
原本是他这个六品的吏部员外郎,来到余杭县衙炸鱼,现在万万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鱼,而且还是被一颗重磅炸弹炸了出来。
参知政事,枢密副使!
身为曾经的大宋丞相,二大爷范仲淹绝对可以说的上是整个大宋士大夫阶层的共同偶像。
文能执百官执牛耳,为官家鞠躬尽瘁,操劳社稷,一手主导庆历新政,开创大宋变革。武能戍边数年,与西夏激战,稳固疆域。
别说一个小小的县衙账目了,即便是大宋一朝的军国大事,他老人家都曾朱批用印,号令整个大宋官场。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六品员外郎,哪里敢评论曾经的当朝二品。恐怕只要说出一个字,就会被满朝的文物,遍布的故吏给用口水喷死。
至于方敬和高廉,已经瑟瑟发抖,脸都白了。
余杭县衙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居然是曾经的大宋丞相,枢密院使,说出去你敢信。
关键,现在这位大佬,还是杭州知府,他们的顶头上司。
方敬更是差点脚底下一滑,整个人晕过去,勉强站稳,赶紧与高廉一起躬身拜倒。
“原来是府尊亲临,下官有眼不识,请衙内恕罪。”
孙哲也赶紧从案前起身,站在一旁。
“衙内何出此言,是下官不知范相已然亲察余杭县衙,早知如此,何须下官费神,范相治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范纯礼还是范仲淹的儿子,八品的秘书省正字,孙哲不敢再有丝毫的大意。
“孙大人此言差矣!秋察既是吏部主导,自当尽责,我父亲也只是听闻余杭县历年秋察不佳,所以刻意前来肃清。”
“这余杭县案牍库,县衙文书宁晏已于三日前肃清,吏部尽管稽查便是。若是有何差池,”
范纯礼不紧不慢说道。
范家家教极严,绝不允许仗势欺人,或者是以权谋私。
“三日前!”
孙哲目瞪口呆。
余杭县衙案牍库堆积的公务,足有万卷之多,居然三日肃清。要不是说这话的是范纯礼,范仲淹的儿子,孙哲打死都不信。
有二大爷范仲淹的大名坐镇,余杭县衙的秋察,终于开始正规起来。
吏部的官员们小心翼翼,一个字都不敢错漏。
范相的正直,是出了名的,这一点,整个大宋官场都深知。而且,老人家还非常爱较真,一点小事都要往上捅。
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差池,吏部的官员们,可就难受了,回头肯定会被上官狠批。
孙哲现在恨不得掐死余杭县丞方敬这个混蛋,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了区区一百贯钱,来余杭县找麻烦。
这下好了,骑虎难下!
孙哲只能小心翼翼的开始稽查,不敢再起任何心思。
一整天的功夫,吏部的官员终于稽查完成。
按理说,稽查至少需要两三天甚至更久,毕竟,这可是个肥差,大家慢悠悠的干个活,完事晚上这个地方,消遣消遣,你好我好大家都很愉快。
可现在整个吏部官员上至员外郎孙哲,下至马夫,都不愿意在余杭县多待哪怕一刻。
开玩笑,你晚上消遣一个试试。
明天御史就在你半夜搂着媳妇的时候敲门,把你从头到尾跟当官有任何关系的都一撸到底。
气不过回头一问,还就是那个姓范的老头告的状,你能怎么办!
“余杭县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商贩乐业,范相治下,果然非同一般。关键人才济济,三日之内,肃清一县数年之公务,古之凤雏也不为过。”
孙哲留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余杭县衙。
他算是彻底服气了,吏部的稽查,非常仔细,但愣是没有查出什么大毛病来。一些小问题,都是无伤大雅,根本上不了台面。
余杭县历年堆积的公务,现在为之一空,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关键,还是三日就处理。
这孙哲看宁晏的目光,极其诡异。
有经验且能干的笔吏,身为吏部官员的他,见得多了。但是宁晏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得知宁晏是余杭县学学子,孙哲的态度更加不一样。
这说明,日后宁晏还要参加科举,如果日后科举及第,没考中那倒还好说,要是一旦考中了,这样的人物放到官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就凭着他三日内肃清余杭县历年堆积的公务,日后说不定就要担任馆阁要职,甚至参知政事,也未必没有可能。
自己今天差点就把这样的人得罪死了。
想到这,孙哲看二位余杭县属官的眼神,狠狠的瞪了一眼。
第九十章 张榜昭告
又是一个往常的傍晚,朱知县的轿子依旧是没精打采的回到家。
这段时间新稻种的事情,让他根本没有闲暇顾及其他,自然也不知道县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
坐在轿子里的朱知县很无奈,这几日下来试种新稻种的官田已经全部收割,原本还抱有一丝期望的他,现在是彻底的失望。
庆历三年,以参知政事范仲淹范相为首,富弼、韩琦二相为辅,受官家支持,开启了轰动一时的官场革新。
朝廷称其为新党,一时之间,新党势大,政令无不出其左右。
然而,好景不长,旧党反扑,政令不畅,导致最终官家摇摆不定,三相分别被贬,旧党占据馆阁和枢密院。
不过,新旧党争之事并没有随其湮灭,而是化整为零,开辟了无数的分战场。
余杭县衙算是其中零星的战场之一。
以知县朱澄为首的新党,和县丞方敬县尉高廉这两个旧党顽固份子展开旷日持久的斗争。
这一次新稻种之事,涉及朝堂新旧党之间的角力,对于新党来说,新稻种一旦试种成功,可谓是功在千秋,可以重新在朝堂站稳脚跟。
朱知县出身长山朱氏,年近四十,才进士登科。
本来这个年纪的进士,基本上算是前途不亮了。一般随便外放个官儿,折腾几年,要是命硬的还能熬下来升一升,命薄……自然是没有然后了……
没后台没人脉,又是个二甲进士的朱澄,根本没有挣扎的想法,决定直接躺平!
不过,这人呢,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当你想躺平的时候,命运非要把你翻过来!
琼林宴的时候,朱知县惯例去混脸熟,毕竟大家以后都要同朝为官,认识一下,别搞出什么乌龙来。
却不料,真让他混了个熟脸。
而且这熟脸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范仲淹。
朱进士当场懵逼了,这不是小时候隔壁二叔家的便宜大哥吗。
别人一口一个范相,朱进士直接来一句,大哥你怎么在这!
正当其他人怒斥朱进士不要逼脸,也不看看这是谁,上来就认大哥。
范相脸上笑嘻嘻,原来是你小子啊,出息了,都考上进士了。
众人惊呆了。
一八卦才知道,原来当年范相少时随母远嫁长山朱氏,改姓朱,名朱说。后范相服母丧后,才归宗复姓。
小时候朱进士就在范相家门口玩过泥巴!
这一口大哥,是实打实的。
自此,朱进士成了范相的忠实小弟,有大哥在官场上罩着,仕途也是一片坦荡。短短数年,就升为了正七品的余杭知县。
朱知县对自己的能力心里逼数清楚,要靠自己往上爬,加上这一把年纪在这放着,这个七品知县,基本算是要到头了。
唯一的机会,还是跟着大哥混。
如今范相因为新政被贬,但若是能够一朝起复,重归知政枢密,自己自然能够水涨船高。
别看平日朱知县一副不爱理事的样子,但关乎自己前途的大事,却十分重视。
比如,上次的碧血龙纹杯一案,又再比如,这次新粮试种之事,朱知县一改往日的怠政,格外卖力,连秋察都扔到一边。
可事实不会因为朱知县勤政一回就出现变化。
新粮一事,基本已经落定,效果不佳。而秋察……朱知县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虽然前几日范相夸过宁晏,有凤雏之才,但朱知县依旧不抱希望。
余杭县衙堆积的文书是一颗大毒瘤,这颗毒瘤没有去除,朱知县反正也不想好了。
范相这次起复眼看又要落空,而自己的秋察又是下评,再没有什么起色,自己这个知县,恐怕也就难了。
想到这,朱知县掀起轿帘,冲门外道。
“明日一早去县衙。”
秋察之事,多少也留点心思,总不能太难看。
就在这时,忽然朱知县听到外面有人喊。
“可是县尊回府。”
声音很熟悉,是县衙的人一个老笔吏了。
现在这个时辰,县衙已经放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来找自己。
“县尊!”
“何事?”
朱知县沉住气问道。
“大喜事!”
老笔吏迫不及待道。
“今日吏部秋察到访县衙,吏部主官亲口言明,我余杭县吏治清明,有望上评。”
朱知县正琢磨着,最近能有什么大喜事,猛地一听,嘴角都歪到了一边。
“你说什么……”
什么情况,吏部的秋察这么快就到了余杭县。
还有,余杭县吏治清明,这话,就是朱知县豁出去老脸,也不好意思说。那一整个案牍库的糊涂账,清明在哪里,你告诉我。
“禀县尊……”
这时候,老笔吏才想起礼节。将白天县衙之事,一笔笔说出来。
朱澄的神色,简直不要太精彩。
吏部主官有眼无珠,连恩相的名讳都认不出来,这下难看了吧,日后官场之上,又多了个笑柄。
纯礼也是,恩相名声为重,此事提及,有些仗势欺人,不过他们万万想不到,恩相竟会亲自来我余杭县,哈哈。
等到听说,宁晏三日内肃清整个余杭县案牍库,吏部稽查,无一纰漏,朱知县的嘴巴已经张得老大,整个人脸上,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这还是人吗?
自己的县衙内,竟然有这等人才。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吏部上评呀,对于他来说,就跟当年进士登科的难度,相差不多。若是能够连续两三年,获得上评,自己真的有可能再往上升一升。
朱知县嘴唇都激动的有些哆嗦了。闭上眼睛,朱澄都能想象到,这一次县丞方敬和县尉高廉,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余杭县衙公务堆积,这两人可没少拖后腿。
而且秋察之事,明显他们在里面做了手脚!
没想到,这次不仅没有恶心到自己,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痛快!
太痛快了!
朱知县忍不住嘴角露出得意的神色。
“张榜!张榜……”
如此痛快之事,当然要张榜。
“明日张榜告示,我余杭县衙在吏部秋察获得上评。”
顿了顿,朱知县继续道。
“还有,县衙文书宁晏,三日之内,肃清县衙公务,有凤雏之才。”
宁晏可不能忘,三日之内,肃清县衙公务,说出去,都能惊掉旁人下巴。可惜,这宁晏已经是舞象之年,要是再小几岁,说一句神童也不为过。
大宋一朝,对于神童十分看重,若是哪个地方出现神童,主官上报一经核实,还是一笔政绩。
第九十一章 这是人干的事
回到府中,朱知县官服都来不及脱,满头大汗就进入大堂。
不出所料,大堂中,范氏父子,已经在等着他。
范纯礼躬身站在一旁,主位上坐着的老人,正是曾经大宋一朝,执掌乾坤的左丞相范仲淹。
也是宁晏口中的朱大爷!
“恩相!”
朱知县恭敬的鞠躬。
“多谢恩相。”
余杭县这次秋察能获得上评,宁晏是一个意外的因素,但也得是范相让范府弟子出手相助,不然凭宁晏一个人,他又不是神仙。
“恭喜大兄。”
一旁的范纯礼也拱手道。
在朱知县回府之前,范氏父子已经聊过了。
对于宁晏三日内就肃清余杭县衙,范仲淹虽然意外,但并不像其他人一般不可思议,毕竟宁晏的才能,他比别人更是深有体会。
“老夫识人无数,没想到,直到暮年,偶遇这等人物,若是早些时候……”
范仲淹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他已经年逾七旬,人生七十古来稀,精力已经是大不如前。雄心壮志,自然也随之消逝了不少。
朱知县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说道。
“也亏得恩相成全他之名,今晚之后,宁晏凤雏之才,算是名扬江南了。”
宁晏三日内肃清余杭县衙历年堆积的公务,若是就这样传扬出去,有人惊愕,但更多的人,恐怕是嗤之以鼻,根本不会相信。
但是,加上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范仲淹的见证,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宋没有人敢怀疑范仲淹的人品与眼光,就连官家,恐怕都不会质疑。
“宁晏之才,确实配的上。可是,孩儿每次提及凤雏,宁晏都是一副厌恶至极的神态,孩子现在都不明白,这凤雏之名,他为何不受,难道他辱没了他不成。”
一想起宁晏那句,你才是凤雏,你全家都是凤雏,范纯礼就莫名其妙。
好像宁晏跟凤雏名号这个犯冲有仇一样,着实奇怪。
“此子行为古怪,思虑往往与常人不同,常有另辟蹊径,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反感凤雏名号,但也无需理会。”
范仲淹没打算在这上面纠结。
确实,宁晏莫名其妙的地方,有很多。
范纯礼转过头。
“刚才父亲称大兄有识人之明,余杭县有宁晏在政务之事,大兄大可放心。”
朱知县心中确实兴奋。
他当时不过因为一时兴起,尝试性的提出,让宁晏来县衙协助处理文书。没想到,宁晏居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虽然有走狗屎运的嫌疑,但那不重要,宁晏确实是自己提拔到县衙的。
眼看着范氏父子对宁晏的态度,朱知县心中忽然一动。
但凡是主官,都喜欢宁晏这样的下属,出事滴水不漏,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你能想到的,他早就已经思虑周全。
听刚才范相的语气,难不成是也对宁晏动了心思。
“恩相!”
朱澄试探着说道。
“宁晏之才,非一县而止。恩相年事已高,权知一州之事,不如,让宁晏去辅佐恩相……”
让宁晏去州府,范仲淹确实是有这个意思。
这样的人物,放在一个小小的余杭县,确实埋没了。
“此事日后再说,我身体不适,恐怕明日就要在庄上静养一段时日,范府子弟也要各回住处。再者,还未问过他的意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不愿,恐怕再怎么勉强,也是无济于事。”
朱知县幽幽的点点头。
自己刚发现宁晏这么一个得力的属下呢,还没捂热,就被撬走了,这事搁谁心里也不太愉快。
范仲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说道。
“新稻种一事,已经落定,我会向官家和枢密院奏折言明,非你等之过。”
此言一出,朱知县顿时如释重负。
新稻种之事涉及到新旧党之间的角力,如今事情基本宣告失败,这个锅,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根本背不起。
虽然知道自己大哥不会把自己卖了,但听到这话,朱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恩相!”
挥挥手,示意朱澄不必。
“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新党得势,必定会乘胜追击。”
说着,他的眉头皱了皱。
所谓党争,一向如此,一朝得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落败者。现在新党再次占据上风,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恩相放心,下官一定小心谨慎,不会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朱知县语气决绝。
范仲淹点点头,心忧的望了望窗外。
窗外,山雨欲来!
宁府!
一大早,宁晏就被吵醒来。
两件事,一件事范纯礼的辞别信。
先是表达了这段时间跟宁晏的交流,过程很愉快,结局很圆满,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但是自己学业未成,要赶回吴县,临行匆忙,就不专门过来了。
最后,末尾还不忘提醒,宁晏欠自己一顿玉香楼。
玉香楼是不可能玉香楼的,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又没有证据。
宁晏不屑一顾。
想白嫖我,不可能!
走就走吗,还要算旧账的人,最讨厌了!
第二件事,就是县衙门口张贴告示,余杭县衙吏部考评为上评,这是大家的努力,荣耀属于县衙,属于朱知县,当然,大家身为余杭县民,也是值得骄傲滴!
最后点出,余杭县文书宁晏,三日肃清县衙公务,有凤雏之才。
好吧!
现在整个余杭县都已经传遍了。
宁晏是凤雏!
这是人干的事吗,不给发奖金就算了,还说这个……
你才是凤雏,你全家都是凤雏。
老朱,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内涵我!
宁晏一个人郁闷是宁晏的事,整个宁府的气氛却还是很欢乐的,莹儿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就把这个消息带回来,顺便还带回了两只烧鸡!
宁家的两个丫头一边跟两只烧鸡奋战,一边展开了激烈而又诡异的讨论。
“二姐夫,凤雏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有多好吃呀!最近你不在家,莹儿姐都不给做好吃的了。你瞧瞧我,都饿瘦了……”